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個人言論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袖唐]偽宋殺手日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51
發表於 2015-8-3 23:19: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五十章 威脅

  “進來吧。”楚定江道。

  華容簡推門而入,見楚定江沒有起身的意思,便自己走到床前站了半晌,開口便說了句十分挑釁的話,“你既護不好阿久,便讓我來吧。”

  楚定江淡淡掃了華容簡一眼,他可以嫌棄自己不中用,卻並不代表任誰都能在他面前指手畫腳,更逞論要奪他所愛。

  華容簡神色復雜的望著這個有幾分熟悉的男人,“我只恨自己沒有上心,十四今日才會這番模樣。”

  華容簡說這話並非狂妄之言,如果安久跟著他,至少在安全方面是無虞的,撇開華氏龐大的勢力不說,他是不會讓自己的女人沖進危險裡。

  楚定江懂他的意思,然而縱沒有華氏,以安久的能力,只要不自己找死就絕對不會死。只是如今楚定江也懶得與他拌嘴,只告訴了他一個淺顯的事實,“這是她自己選擇的路,我能縱著她,你卻不能。”

  華氏怎麼可能容忍自家的媳婦行暗殺之事?畢竟這還是個正常人居多的世道。

  華容簡瞧著安久蒼白瘦削的臉不由歎了口氣,他很喜歡她,可是這種喜歡說不清裡面夾雜這個多少其他感情因素。他身邊的狐朋狗友多,可交心的朋友統共也就那麼兩個,與安久在一起的感覺不同與旁人,說好聽點,她是個很純粹的人,換種說法就是腦子一根筋,他可以盡情的幼稚無賴,她依舊那個很可信的朋友。

  只可惜,楚定江奪走了這一切!

  楚定江殺了華容簡的生母,安久作為知情人,在兩人之間選擇了楚定江而對他撒了謊。

  華容簡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客觀來說,妾生子從小被當做嫡子養大,對華容簡來說是一件好事,就算生母不死也只是個姨娘,正兒八經的母親就只有一個。然則男人的尊嚴裡總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華容簡暫且做不到理智對待。

  他看楚定江這下場,早年的一番謀劃就如同個笑話一樣,就忽然想知道他是否悔恨過,“你後悔嗎?”

  楚定江不語。他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他那些追求、理想,在現今的人看來實在太過天真,沒有能夠理解,他若說不後悔,旁人恐怕也只當他是死鴨子嘴硬,莫不如不說。

  華容簡見他不回答,也不曾輕率的下結論,“拋棄家世身份變成一個見不得光的人,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護不住。值得嗎?”

  楚定江倒真覺得華容簡與自己有著宿命的聯系了,每一句話都直插心窩。

  只不過華容簡還是低估了楚定江的承受能力,於他來說,就算天崩了也不過一笑置之。

  “值不值得,是我的人生。”

  楚定江清清淡淡的一語。卻讓華容簡恨不能咬碎牙,他迄今最恨的就是自己的人生被旁人安排了,他甚至連個選擇的機會都沒有。他曾經問安久,這樣想會不會顯得很矯情,明明是很好的日子,舉國上下沒有幾個能比他更富貴更逍遙,一朝得知舊時恩怨竟開始嫌棄這日子起來!若能較交換。天下不知有多少人願意與他換一換。

  可是華容簡是個重情之人,有人願意犧牲一個姨娘換來尊貴地位,他不願意,有人寧願不要一個知心朋友換一輩子逍遙,他不願意。

  “爾不若婦人。”楚定江不難想到他如今的糾結。

  華容簡蹙眉,沒有忙著發火。“願聞其詳。”

  “你可知樓氏?”楚定江問。

  華容簡一頓,“知道。”

  “樓氏因遼人之故幾乎滿門盡滅,樓氏二娘立誓報仇。”楚定江握著安久的手,將樓明月的事情言簡意賅的說了,“他與莫神醫乃是青梅竹馬。感情深厚非比尋常,世間不得雙全法,她便能狠心與莫思歸劃清關系。且不論她的選擇對或不對,至少行事果斷利落,你卻連做個選擇都難,豈非差她遠矣?倘若來找我尋仇,或許我會更看得起你。”

  這世界上總有這麼一種人,不想得罪任何人,只想把一切做的圓滿,若一個普通人是這種性子,再有幾分處事手段,累死累活頂多便能賺些和氣的好名聲,不可能再大的作為了。

  楚定江有華容簡這麼大的時候,已經手握全族命運,殺伐果斷。

  “你這樣的的性子,錯過阿久一點也不奇怪。”楚定江知道早在自己認識安久之前,華容簡和她就已經熟識了,也知道華容簡嚷嚷過要娶安久,不過鑒於他這種性格,楚定江從來都不曾把他列為競爭對手。在楚定江看來,華容簡的競爭力甚至不如顧驚鴻和魏予之。

  不得不說,還是男人最了解男人,楚定江就沒有在華容簡身上嗅出他對安久勢在必得的味道。不說顧驚鴻那個早已死去的人,單說魏予之此人,表面上看上去溫溫和和一副不與人爭的做派,可是骨子裡有一種堅持,楚定江沒有漏下他與安久每一次交鋒,所以知道這個男人是真的把安久放進心裡了。

  華容簡最早對安久的興趣,但他效率有點低,一則兩人之間除了男女之情之外,更多的是朋友情誼;再則他從小生活的環境很正常,潛意識裡對女殺手的身份有種種顧慮。

  華紈褲看似放蕩不羈,其實內心束縛頗多。

  “是呵。”華容簡輕笑。

  楚定江聞言認真看了他一眼,發覺他的氣質有很大變化,早不見了陽光小少年的模樣,“看來你最近想了不少事。”

  是想通了?還是鑽了牛角尖?

  楚定江這個生在亂世的人完全不能夠理解平庸二字,他覺得人就是要有熱血和追求夢想的動力才行,所以不管華容簡如何變化,他都覺得是件好事。

  男人總要有點性子才行。

  想到這個,楚定江微微一怔,說起來華容簡變成什麼樣於自己何干?

  “阿久,等你醒來再陪我打一架吧。”華容簡伸手去觸摸安久的臉龐。

  然而,距離還有一指遠便被楚定江抓住手腕。

  氣氛霎時間有些僵硬。

  往日裡楚定江覺得華容簡不具備威脅性,今時卻是不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52
發表於 2015-8-3 23:19: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五十一章 眷戀與無情

  楚定江的功力遠勝華容簡,但他不願占這個便宜,而華容簡自知不敵,索性亦不曾用內力,兩人純靠力氣僵持著。

  腕上劇烈的疼痛令華容簡額上瞬間滲出一層細密的汗水。

  而楚定江仍舊一派雲淡風輕,“我曾想魚與熊掌兼得,如今已棄了魚,誰若敢動我的熊掌,先殺了我再說。”

  “是嗎?”華容簡額上青筋暴起,語氣一如往日般輕佻,“讓我放棄,不如你先殺了我?”

  “我不殺你。”楚定江手臂輕輕一揮,用內力把他震開半丈遠,“若這輩子我不幸早逝,也必定不是死在你的手裡,你太弱了。”

  華容簡無論是從心計還是武力,都與楚定江不在一個層次上,哪怕他還在迅速的成長,也抵不上兩世為人的楚定江。

  “感情這種事,可說不准。”華容簡笑笑,這段時間他多半用來思考人生,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容易被激怒。

  楚定江心中並不像嘴上說的這樣輕視,或許華容簡各個方面都不如自己,但有兩樣東西自己再也找不回了。

  ——年輕,熱血。

  因為年輕,沒有經歷的太多磨礪,所以擁有充沛的感情,愛恨都鮮艷明烈。

  那樣的感情才足夠吸引人,相比較之下,他能給的感情平淡又充滿滄桑,他的愛永遠不會沖動失去理智,實在沒有什麼精彩之處。

  “阿久,你會喜歡這樣的感情麼。”楚定江問她。

  安久無法回答。

  於是楚大叔一個人坐在窗前患得患失。

  待回過神來,楚定江不禁莞爾,原來每一個陷入愛戀中的人都會變得神神叨叨。

  這等事情多想無益,有時間還不如想想能夠為安久做些什麼。

  如今所有的下屬都被他散盡,只余下幾個死忠。楚定江不想坐以待斃,於是等到梅嫣然來看安久時,便出去令人尋些有助精神力的事物,譬如天書殘卷和那些玉匣子。

  在楚定江的授意之下。朱翩躚開始購入此類東西。

  然而好物可遇不可求,花巨額錢財得來的東西作用卻並不是很大,好在樓小舞貢獻了一件冰魄枕。

  此物可使凝聚精神力,樓氏世代聚居的山上有這些東西。所以樓氏的女人無一例外的冰雪聰明且性情堅毅,對滋養精神力頗有好處。

  安久枕著冰魄枕,梅久每天都來拉著她說話,然而她的身子依舊日漸消瘦,原本鼓鼓的兩頰開始凹陷。

  楚定江的神情一直十分平靜的看著,鬢邊竟卻染上了絲絲白霜。

  梅久覺得,他有時候就像是矗立曠野裡的石碑,年年月月,被上風霜,顯得格外蒼涼寂寥。然而他又是那般遙遠而堅毅,讓人覺得無法安慰,只能眼睜睜瞧著他平添滄桑。

  楚定江渾然不在乎任何人的眼光,只做自己所有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原是不想與華氏再有絲毫瓜葛,而如今華氏提供的東西和華容簡私下送來的東西都被他擺在了安久周身。只要能夠起到一絲作用,就算再怨恨華氏也不能夠拒絕。

  這份眷戀至深,他回頭細想,竟不知情從何處而起。

  沉思之中,楚定江聽見梅嫣然的腳步聲漸近。

  “梅氏來人了,你見不見?”梅嫣然道。

  “梅氏。”楚定江想起來梅氏還沒有滅絕,余下了梅政景帶著幾個小輩窩在京城裡頭。許久沒有動靜,像是消失似的,“新皇登基,他們又活泛起來了。”

  “新皇帝很需要力量。”梅嫣然道。

  內政千瘡百孔,外面強敵環飼,接手這麼一個爛攤子。沒有力量當然不行,趙鑊急需培養屬於自己的勢力,凋零而有經驗的梅氏和樓氏無疑是不錯的選擇,至少在短時間內可供驅使,而他們的力量亦不會脫離掌控。

  “梅氏來見我還是見安久?”楚定江問。

  梅嫣然盯著他鬢邊的白發。道,“你。”

  楚定江沉默片刻,“告訴他們,想從我這裡拿走任何東西都要付出巨大代價,同時必須有說服我的理由,否則不必浪費時間。”

  這種語氣絲毫沒有令梅嫣然不悅,她有時候也很好奇,明明楚定江比她小很多歲,為什麼每每以一個長者的姿態說話卻絲毫沒有違和感?而她與楚定江對話時,甚至會忘記對方的年齡。

  梅嫣然很快收回思緒,“我想梅六很清楚。”

  她早年離家,不是十分了解梅政景,但她知道自己這個堂弟很聰明也很識時務。

  “那就領他們進來吧。”楚定江道。

  梅嫣然應了一聲,出去帶人過來。

  這個院子是在華府范圍之內,但有個偏門直通外面,華府家大業大,規矩也大,梅嫣然不願意從華府大門直接出入,便將這偏門當做了自家正門。

  不多時,院子裡響起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梅嫣然怕影響安久,便把梅氏來的幾個人帶到了偏屋。

  等梅嫣然過來照看安久,他才起身過去。

  梅政景坐在偏廳裡垂眸思索,察覺屋內光線忽然一暗,抬起頭來便瞧見一名身形高大、滿面虯髯的男人走了進來,腳下輕的不帶起一粒塵埃,然而看上去卻沉穩無比,一雙眼眸精光內斂,雖刻意斂了氣息,但依舊讓人覺得極有壓迫感。

  “晚輩梅政景,見過前輩。”梅政景起身施禮。

  身後梅亭竹和梅亭瑗亦跟著行禮。

  梅嫣然沒有對他們說過楚定江的年齡。

  “坐。”楚定江坐上主座,沒有一點寒暄,直奔主題,“尋我何事?”

  “晚輩知道前輩在控鶴軍中威望甚高,聖上能夠登上龍座,前輩功不可沒,梅氏如今決心復起,卻不再願意做暗殺之事。”梅政景見他說的直接,也沒有繞彎子,“想請教前輩。是否知道《控鶴密譜》放在何處。”

  《控鶴密譜》裡面記載暗衛的有關信息,以及通過途徑控制暗衛的辦法,新皇帝是發動政變才能夠登基,沒有先帝傳承。必定不知道《控鶴秘譜》的下落,他們要趕在皇帝找到密譜之前把東西銷毀,如此梅氏才不會陷入被動,重蹈覆轍,這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密譜》是緊要之物,肯定藏的掩飾,可是再嚴實總有被找到的那一天,對於梅氏來說始終是個威脅。

  梅氏的請求楚定江預料之中,反倒是梅政景一口一個前輩令他想起了安久說過的話,她說他和華容簡明明差不多大。看起來卻像是華容簡的叔。

  梅政景覺得這個嚴肅冷寂的男人此刻心情仿佛不錯,便道,“前輩若有差遣,只要梅氏辦得到,必然不辭。”

  “你可知。梅氏與我有仇?”楚定江幽幽道。

  梅政景心裡咯登一下,他沒有目睹當日寶華門之變,但是智長老很有可能是站在太子一方,除此之外,他實在想不到還有誰能有實力得罪眼前之人,“前輩莫不是說智長老?他如今已是癡傻之人,活著比死更難堪。”

  曾經的智者。遭受巨大的精神力創傷,智力連三歲孩童都不如,活著真是不如死了更痛快。

  “他還喜歡玩弓箭麼?”楚定江淡淡問。

  有些人的確智力超群、驚才絕艷,但凡耍點心機都可握人於股掌之中,可楚定江看來,智長老並不是一個謀士。因為他太癡迷於弓道,那種狂熱可以令他不顧一切。

  合格的謀士,不應該太執著太狂熱。

  對於智長老來說,最難放下的並非聰明才智,而是弓道。

  只要他還能觸碰弓箭。就沒有廢。

  梅政景聽懂了楚定江的意思,卻遲遲沒有回答。他是想留著智長老的,撇去親情不說,智長老精神力被摧毀,但一身精純的內力還在,對梅氏還有很大用處。

  “不摧毀此人,難消我心頭之恨。”楚定江起身,“你若未曾想好,休要浪費口舌。”

  梅政景狠了狠心,“晚輩把人交給前輩便是。”

  如果智長老能夠換整個梅氏自由,也值了。謀者近乎無情,智長老於梅氏有功,可是與梅氏族人並不親厚。梅政景盡管不捨,但作為家主,他不得不權衡利弊,做這等無情的抉擇。

  逆光之中,楚定江的面容顯得模糊神秘,微微彎起的嘴角顯得冷酷殘忍,“即使你梅氏不答應,我殺他也只是舉手之勞,用得著征求你同意?”

  梅氏三人臉色微變。

  梅亭竹道,“您的意思是想讓我們親自殺了他?”

  智長老除了醉心弓道,幾乎把一生都付給了梅氏,到頭來卻被梅氏人親手解決……三人都覺得楚定江殘忍至極。

  然而,楚定江遠遠比他們想象的更加無情殘忍。

  “殺了他?”楚定江搖頭,掏出一只小瓶丟給梅政景,“我不但不打算殺他,還准備幫他恢復記憶,條件是他的一雙手。”

  小瓶裡的藥是花大價錢尋來,專治療精神力創傷後遺症,可是安久連精神力都不見了,更談不上後遺症,此藥自然起不到任何效果。楚定江也不願意胡亂給安久喂藥,只用各種有益於精神力恢復的物件養著,他收到隋雲珠的消息,莫思歸已經在回來的路上,等確診之後才好對症下藥。

  “我這幾日抽空取了《控鶴密譜》,你們一個月內拿智長老的雙手來換。”楚定江道。

  梅政景抿唇不語,幾欲將手中瓷瓶捏碎。

  梅亭竹問道,“我們若是不換,您打算如何處置《密譜》?”

  “我不想威脅的太露骨,不過既然你問,我便告訴你,好東西永遠不缺買家。”楚定江話音還在,人已不見身影。

  只余屋內幾個人如墜冰窖。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53
發表於 2015-8-3 23:20:0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五十二章 我想見他

  梅氏之所以能夠榮耀至今,蓋因為團結,家族不能容背叛者,亦不會因為利益而手足相殘。

  “對背叛者果然不能手軟!”梅亭竹冷冷道。

  梅嫣然攜女逃離梅莊,是家族背叛者,當初長老們議定要抹殺這對母女,誰料因為梅十四危急之中展露出的弓道天賦令計劃生出變故。

  當時家族正缺人才,意欲培養梅十四。

  家族的態度一直都是去母留女,梅嫣然警覺,先一步與智長老做了交易,主動投身控鶴軍才留得一條命。

  梅十四若是早就死了,眼下他們怎會需要為了她親手斬斷智長老一雙手?

  “怎麼辦?”梅亭瑗經歷過幾次打擊之後,已經變得成熟穩重許多,然而面對如此艱難抉擇,依舊沒有主意。

  對梅氏所有的晚輩來說,智長老是一個山岳般的存在,是用來膜拜和依靠的,哪怕如今已經癡傻,可只要他存在便是一個精神依靠!他們連超越山峰的心思都未曾有過,更逞論毀滅這座山?

  與其說這是對智長老的報復,不如說是對整個梅氏的報復。

  “走吧。”梅政景大步離開。

  “六叔。”梅亭瑗疾步跟上去,“你不會真的要對長老動手吧?”

  沒有人回答她的問題。

  直到出了華府,上了馬車,梅亭竹才低聲道,“誰知此人竟然會為梅十四報仇,這下他知道我們所求之物,恐怕會先占《密譜》來要挾咱們。”

  起初梅政景認為楚定江這種控鶴軍高層應是十分冷酷,盡管知道安久在這場政變裡因智長老之故而陷入昏迷,但他並沒有放在心上,以為楚定江對安久只不過是比較重視而已,整個梅氏能帶給楚定江的利益遠遠超過一個安久。

  “我錯估他們之間的關系。”梅政景閉上眼睛,徐徐出了口氣。

  以前梅政景一直嫌棄兄長行事太過謹慎保守,直到此時此刻他才明白。當初壓在兄長肩上的擔子有多重,不是不願意動,而是一步行差踏錯都可能會陷入更加艱難被動的境地。

  他來找楚定江是存了搏一搏的心思,他揣測過楚定江可能會提的種種要求。也做好了吃閉門羹的准備,獨獨不曾料到楚定江會因某人而恨上了梅氏。

  梅氏是控鶴軍家族,梅政景自是明白殺手殺的人多了,情感會變得麻木,生死都是輕飄飄的小事,愛恨什麼的更不值一提。

  梅亭竹聽出他話音裡的自責,勸道,“咱們又不會掐算,出現預料之外的事情實再正常不過了。”

  梅亭瑗道,“既然他這樣重視梅十四。應當會忙著救她而不是報仇吧?”

  一句驚醒夢中人。

  梅政景睜開眼睛,與梅亭竹對望了一眼,兩人從對方的目光裡都察覺了一絲如釋重負的感覺。

  的確,若不是他們送上門來,楚定江也並沒有前去尋仇的意思。既然如此,他們便有些時間去找《密譜》,若實在找不到,也只好犧牲智長老的一雙手了。

  “若是老太君還活著就好了。”梅亭瑗兀自歎道。

  梅氏是從老太君那裡得知關於《控鶴密譜》的事情,老太君說過藏《密譜》之地,但是寶華門之變時,他們曾派人偷偷去尋找過。藏書的密室在,可是並沒有傳說中的《密譜》。

  畢竟老太君離開控鶴軍也有些年頭了,說不定《密譜》早就騰了地方。

  寶華門之變只不過是禁宮染血,然而頭頂的天換了,整個大宋呈現出一種百廢待興的狀態。

  天空的雲越積越多,傍晚開始下起了雨。隨著夜幕的降臨,雨中夾雜了許多冰粒。

  大宋已經入冬,不知多少人期待開春之後能有另一番氣象。

  遼國上京。

  皇宮裡已經連續十余日處於高度緊張之中,直到昨夜一騎急急入城,這種緊張才稍有緩解。

  側殿裡。耶律凰吾坐在榻上盯著跪在下面的紅衣少女,冷哼,“魏予之這個廢物。”

  梅如焰心中為魏予之不平,辯駁的話幾乎脫口而出,然而話到嘴邊又被她生生咽了回去,最終也只是把身子更低了一點。

  “梅如焰。”耶律凰吾看見她的動作,皺起了眉頭,“卑微的螻蟻,竟敢肖想蒼穹,可笑。”

  梅如焰聞言,緩緩抬起頭來,直視座上錦服紫衣的女子,“殿下日理萬機,還能抽空關心一介民女,倍感榮幸。”

  耶律凰吾一手支著下顎,輕蔑的笑了笑,“你今日有資格同我說話,是因為魏予之,我不殺你,也是因為魏予之,與你耍不耍小聰明沒有任何關系。所以,好好抱緊他的大腿才是當務之急。”

  梅如焰見她起身,心中不禁焦急起來。

  眼見那紫色身影下了階梯,穿過珠簾,馬上就要進入後殿,梅如焰咬了咬嘴唇,“我想見他。”

  耶律凰吾腳步一頓,旋首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扯。

  這是個很細微的表情,但是嘲諷意味十足。

  隨著耶律凰吾的離開,侍女宦官跟隨而去,只余下幾個值守,如柱子一般站在兩側,宛如殿中只剩下梅如焰一人。

  “梅姑娘。”一名宦官進殿。

  梅如焰起身。

  宦官似有若無的看了她一眼,迅速垂下眼簾,“聖上召見。”

  梅如焰眼睛立刻亮了起來,仿佛一片灰燼之中煥發出勃勃生機。

  隨著宦官來到遼國皇帝的寢殿前,梅如焰緊攥著的手中已經布滿汗水。

  那宦官在門口止步,“姑娘,進去吧。”

  梅如焰抬起手,心中生出一種近鄉情怯之感,頓了須臾,才鼓起勇氣推開殿門。

  一股撲鼻的藥香襲面而來,青銅香爐裡煙霧裊裊,散發出好聞的清香。

  梅如焰走過垂垂帳幔,待看見床榻,眼淚早已不知何時流了滿面。

  耶律權蒼一襲黑色寬袖長袍,端著一盞茶,立於她身後的不遠處,靜靜看著久違的女孩。

  梅如焰哭的開始輕微抽搐,花了好一會才漸漸平復情緒,輕聲喚道,“先生。”

  耶律權蒼將杯蓋輕輕擱在盞上,發出清脆而細微的聲響。

  梅如焰猛的回過頭,那一張威嚴而俊美的面容便毫無預兆的撞入眼簾。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54
發表於 2015-8-3 23:20:1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五十三章 情之一字(1)

  梅如焰想說話,可是半晌竟無語凝噎。

  她跟著魏予之做著叛國之事,朝思暮想,無非就是想再見他一面。

  陌先生,江湖人稱“音殺”,還有一個眾所周知的名字,叫魏儲之,除此之外,只有極少幾個人知道他是遼國耶律皇族的嫡系血脈,他真正的名字叫耶律權蒼。

  天下知道縹緲山莊有大莊主魏儲之和二莊主魏予之,可是只見魏予之主事,從來沒有人見過魏儲之是什麼模樣。

  此時的他,不是那個神秘的殺手組織的頭目,不是人人懼怕的音殺,亦並非梅如焰記憶中那個仙氣縹緲又孤僻怪異的陌先生,而是坐擁江山的一代帝王。

  梅如焰一時有些不知所措。

  那年的梅花裡入口山谷燒焦一片,她從衣著和武器辨出陌先生的屍體,那一刻真是哀莫大於心死,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這樣一個蠅營狗苟求生存的人竟然會有這麼一天,為了愛情這種奢侈的東西心灰意冷。

  梅如焰把“陌先生”的屍體掩埋在梅莊的竹林裡,他最喜歡靜坐撫琴的地方……她在墳前枯坐數日之後,遇上前來尋故人的魏予之。

  魏予之的出現並非巧合,而是專程過去接應耶律權蒼。

  “你瘦了。”梅如焰瞧著那張瘦削卻威嚴日盛的面容,心中百味具雜。

  “坐吧。”耶律權蒼再臨窗的位置坐下來。

  梅如焰遲疑一下,尋了一個距離他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下,分開這麼久,她依舊清晰的記得,他不喜歡別人靠的太近。

  “你說,如果你死了要我報仇,這是接受我的心意了嗎?”如果是從前的梅如焰,或許會刻意逢迎,以便得到這近在眼前的遼國皇后之位,但此刻在她心裡再沒有什麼比這件事情更加重要。哪怕,他依舊是陌先生,依舊要東躲西藏浪跡天涯,她也願意毫不猶豫的追隨,無怨無悔。

  耶律權蒼認真的看著這個女孩,面上沒有一絲多余的表情。

  殿內異常寂靜,梅如焰覺得自己心跳若擂鼓般震耳欲聾。

  “朕賜予你萬金。”耶律權蒼一開口便讓梅如焰變了臉色,但他恍若未見,“回到宋國,好好過活。”

  梅如焰臉色蒼白,目光卻越發倔強,“不管有沒有結果,我想知道答案!”

  耶律權蒼身為一國皇帝,並未因為梅如焰逼問的語氣而動怒,語氣清淡卻認真的回答她,“我從來沒有對你動心。”

  “那你今日為何要見我,為何要賜我萬金?”梅如焰不死心的道。

  耶律權蒼道,“你嫁給華容簡,為遼國竊取諸多機密,立下大功,論理應當封賞,只不過我不再願意看見你。”

  “如果你所說屬實,那當初為何又說那樣的話!”梅如焰心中其實已經隱隱猜到答案,她害怕聽耶律權蒼親口說出來,但如果不是親耳所聽,恐怕這一輩子都不會死心。

  耶律權蒼垂眸緩緩道,“我若不那樣說,你可會心甘情願替遼國賣命?”

  “你……”梅如焰眼淚在鳳眸中打轉,“你不是這樣的人。”

  梅如焰以為自己聽見答案就會死心,可是聽過之後,竟然依舊不願任命,陌先生是何等的驕傲,絕對不可能為了一個女人的效命就做出這等低俗之事!

  耶律權蒼抬眼,威嚴的目光中夾雜著幾分驚訝幾分無奈,梅如焰遠比他想象的更加聰明和固執。

  經過一瞬的痛徹心扉,梅如焰頭腦漸漸清明,記憶湧現,真真切切,她越發肯定耶律權蒼對她並非毫無情意,“我聽說你疾病纏身,你趕我走,是這個原因?”

  耶律權蒼沒有回答,梅如焰繼續道,“我只是不明白,你既是遼國皇帝,為何會從小長在大宋,為何會是音殺,為何又藏身在梅花裡?”

  耶律權蒼歪了歪身子,一直手撐住下顎,看上去有幾分慵懶,“皇權之爭太過凶猛,只好避開鋒芒。”

  遼國上一任皇帝其實是出自耶律皇族的分支,當年遼太祖三十五歲“高齡”,膝下卻無一子,於是只好從旁支當中挑選優秀的男孩培養,誰料過了三年,蕭皇后竟然誕下嫡子!老來得子本應當十分欣慰,可是那些被當做繼承人培養的旁支子弟該如何處置?

  遼太祖若長壽,耶律權蒼也許會很順利的繼承大統,但時不與人,耶律權蒼八歲那年被封了太子,次年太祖在狩獵時受傷,傷勢纏綿不愈,拖了一年之後終於撒手人寰。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55
發表於 2015-8-3 23:20:3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五十四章 情之一字(2)

  被太祖選中的旁支弟子中有一人發動政變,登上皇位。

  蕭皇后在政變之初便有所察覺,心知形勢不可逆轉,便令鬼影將耶律權蒼秘密送往大宋境內,隱姓埋名,靜待時機。

  其後,蕭皇后被尊為太后,與新帝分庭抗禮,霸權十余年,並培養出一個各方面能力都不錯的女兒,便是耶律凰吾。

  “至於潛藏在梅花裡,則是因為我在大宋的身份已經暴露,遼國追捕更加凶猛,所以我需要一個機會。”耶律權蒼道,“讓遼國方面以為我不具備威脅性。”

  所以,“陌先生”便在梅花裡的戰斗中“身亡”了。

  “我此身不能由己,你且離去吧。”耶律權蒼這一生中難得說了這麼多發自肺腑的話,這也是他能夠給梅如焰最多的關懷了。

  “我得罪了華氏,幸得魏先生幫助才死裡逃生,再回大宋找死嗎?”梅如焰憤然道,“你身為一國皇帝,竟連個女人都護不住?”

  耶律權蒼忽而笑了,宛若冰雪初融。他站起身來,走到梅如焰面前伸手輕撫她的臉頰,神情中透出前所未有的溫和,梅如焰不由怔住。

  “我在宋國還有些舊部,護你足矣。你不明白,這遼國才真正沒有你容身之處。”耶律權蒼說的很直接,“我能夠登上至尊之位,全靠蕭氏鼎力相助,我不日便會娶蕭氏女為后。”

  “只要能留在你身邊,哪怕為奴為婢也好。”梅如焰知道自己這話說的沒臉沒皮,可她本來就不是一個高貴之人。

  “聽我的話,走。”耶律權蒼的語氣不容置疑。

  把梅如焰放在宮裡,他活著能夠護她無虞,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天。

  耶律權蒼生下來身上就背負了江山之重,多少人多少家族把籌碼壓在他的身上,令他無從選擇,病痛、謀算、爭奪注定一生充滿陰暗,潛藏在梅花裡的日子猶如一場夢境,梅如焰是夢中一抹熱烈的顏色,他情願這場夢永遠存在於記憶裡,也不願放在眼前被人摧毀。

  梅如焰愣了許久,傻傻道,“不做這皇帝不行嗎……”

  說罷,她忽然回過神來,臉色漲紅,估計這將是她一輩子說過最愚蠢最自不量力的話,就算耶律權蒼對她真有那麼幾分感情,也不會因此放棄江山。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哪怕明知道在他身邊危險重重,但只要看見他,梅如焰就覺得安心,覺得全世界沒有比在他身邊更加安全的地方。

  “本非我所願,宿命爾。”耶律權蒼從腰間解下一塊令牌遞給梅如焰,“此令可以調動縹緲山莊本莊余部。”

  梅如焰遲疑一下,接過令牌,“這東西隨便我怎麼用?”

  耶律權蒼點頭。

  “好!”梅如焰將令牌收好,伸手問他,“說好的一萬金呢?”

  耶律權蒼猜到她心中打的什麼主意,卻也由她,令人拿了宋國通行的交子給她。

  梅如焰跟隨魏予之很久,知道他一直在尋一種藥,而那種藥在梅十四身上。這一次耶律權蒼病危,魏予之把得來的幾粒藥交予她,快馬送至遼國,也成全她見他一面的心願。至此,梅如焰還有什麼想不通?梅十四手裡那些藥是耶律權蒼的救命藥!

  梅如焰決心回到大宋,助魏予之奪藥!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56
發表於 2015-8-3 23:20:4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五十五章 包了一輩子

  初雪覆蓋汴京。

  天色朦朧,城門剛剛開啟之時便有兩騎兩虎入城來,一路奔至華府。

  梅嫣然早已撐傘在門口等待,見到來人,急向前迎了幾步,“總算回來了。”

  坐在後面的馬上人一襲駝色的寬大袍子將身形裹得幾不可辨,他躍下馬背,撩開帽兜,露出一張瘦削的臉,“姨……”

  “快跟我來吧。”不等他說完話,梅嫣然便拽著他進門,邊走邊道,“十四已經昏迷許多時日,你不在,只能用些於精神力有益的物件養著,可是身軀日漸消瘦。”

  “我喘口氣,喘口氣。”莫思歸幾乎是一路小跑著被拽進了屋裡。

  大久歡快的竄進來,蹭到安久床邊,用大腦袋拱了拱她,見她沒有絲毫反應,不由疑惑的看向莫思歸。

  “一路辛苦了。”楚定江起身給他讓坐。

  若是尋常時候,莫思歸定然要擠兌他,但是看見躺在床上已經脫形的安久,便沒再多說,坐在榻前平穩了呼吸之後開始把脈。

  屋內安靜,連大久尾巴輕掃地面的聲音都清晰無比。

  仿佛過了很久,莫思歸緩緩吐出一口氣。

  楚定江每天盼著莫思歸回來能給出一個結果,但是真到了眼跟前,卻又有點不想知道。

  “她情況如何?”梅嫣然問道。

  莫思歸道,“來時的路上,我想遍方法,精神力虛無縹緲,非尋常藥石能及,不過心與諸竅相通,最是滋養精神力。”

  “每日都有喂食那藥丸,卻是不見功效。”楚定江道。

  莫思歸知道他說的是什麼藥,“功效是有的,只是微乎其微罷了!顧驚鴻血內盡是藥物,原就不是為了安久而養。又怎能對症?”

  隋雲珠聞言驚訝道,“莫不是還要找個精神力高的人現養出一個藥人?”

  “藥人最好從母體開始養起,我們沒有那個時間,最好的辦法是取血做藥引。”莫思歸一路上都在思考如何醫治精神力創傷。想了許多方案,只待親自看過病情之後再確定用哪種法子,“只是這血……”

  “用我的。”楚定江毫不猶豫的道。

  莫思歸搖頭,“你的精神力臻入化境,體魄又十分強健,看起來的確是不二人選,但你與阿久的精神力不同,可能起到的效果也不甚明顯。”

  “一時之間哪裡去找這樣的人,總不能坐以待斃。”梅嫣然瞧著安久的氣息一天天微弱下去,心中焦急。“我精神力不算高,但不知是否與她類同。”

  莫思歸看著楚定江道,“就有一個現成的。”

  楚定江腦海中忽然冒出一個名字,“魏予之。”

  “對!”莫思歸道,“他的精神力非但是與阿久同類。且比阿久更加集中、凝實,如果能得到他的心血滋養,阿久病情有望恢復。”

  “要活捉魏予之?”梅嫣然皺起眉頭。魏予之神出鬼沒,豈是那麼好捉?

  楚定江沉吟,“你覺得拿顧驚鴻的心頭血去換,能有幾成把握?”

  莫思歸想也不想,“一成不到。阿久和魏予之這一類精神力是雙刃劍。傷人亦傷己,聽說魏予之身體一直不好,經常嘔血,我雖沒有親自診過,但大致能猜到他壽命不會太長,若是再取下幾滴心血。約莫沒有幾年好活了。”

  魏予之心中還有抱負,並不是那種甘願為了主子犧牲性命的愚忠之人。

  楚定江沉默須臾,“我去找他。”

  魏予之不會留下任何聯系方式,唯一的辦法就是讓朱翩躚利用商社散播消息引他出現。

  冬夜的汴京城顯得分外淒寒,楚定江拎著一壇酒坐在屋頂。烈烈寒風依舊無法吹散心中陰霾。

  莫思歸洗漱之後正准備休息片刻,屋內燈火一晃,濃郁的酒氣撲鼻。不用回頭,莫思歸知道楚定江就在身後。

  “難得楚大人想找我嘮嗑。”莫思歸坐下倒了兩杯茶,“不過我戒酒了。”

  “有些憂慮。”楚定江在他對面坐下。

  莫思歸挑眉,饒有興趣的望著他。在莫思歸的印象裡,楚定江是個感情極度內斂的人,絕對不會想要找人傾訴。

  楚定江想不通,“阿久一直服用顧驚鴻心血制成的藥丸,我沒有絲毫顧慮,可是想到要用魏予之的血,總讓我覺得有些不安。用魏予之的血,是否有隱患?”

  莫思歸對楚定江的敏銳有些吃驚,在不十分了解精神力相互作用的情況下竟也能夠察覺不妥,“這種精神力攻擊性太強,任何時候都是把雙刃劍。我可以用藥物牽制一二,但最終還是得看阿久能否將其歸於己用。”

  楚定江沒有和魏予之交過手,“有多強?”

  “他可以不動手,僅憑想象便將人置於死地。”莫思歸想了想,“這麼說或許有些不太准確,但大致如此。”

  楚定江慢慢皺起眉頭,“阿久如今這狀況,精神力幾乎全部消失,要如何能夠壓制住魏予之的力量?”

  “魏予之的心血中含有他的意志,所以最好能讓他心甘情願。”莫思歸點著了煙,瞇著眼睛吞雲吐霧,“若是不能夠,只好用藥物強制引導,這樣必然有一定危險性,可如今也沒有更好的法子。”

  楚定江道,“你有幾成把握可以壓制住?”

  莫思歸道,“離體的精神力會變弱,八九成把握是有的。”

  煙霧如紗似綃,楚定江看見莫思歸眉宇間難掩的郁色,仔細看去,才發覺他比之從前可謂變化天翻地覆。還是那一雙眸光瀲灩的桃花眼,但是容色減了許多,早不復當初年少風流模樣,如今他無拘的姿態不再是慵懶,而是帶著深深的疲憊。

  單從面容上看,莫思歸沒有以前好看了,可是卻更加吸引人。

  莫思歸察覺楚定江的目光,睨著他道,“這是什麼眼神?不要愛上我。”

  “總算有些沉穩的樣子了。”語氣頗有一種吾家有兒初長成的欣慰。

  莫思歸吸了一口煙,隨著說話煙氣順著口鼻冒出來,“阿久說你是叔,我覺得她這個評價摻雜太多個人情感,你老實說,你是從哪個墳頭爬出來的祖宗?”

  楚定江不語,莫思歸又道,“以前阿久為了能讓我出梅花裡,不惜被智長老廢掉一身經絡,那時候我覺得這姑娘真蠢啊!現在我才知道她不蠢,她娘的用一身經絡包了我一輩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57
發表於 2015-8-3 23:20:5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五十六章 救或不救

  莫思歸剛開始救治安久,一方面是因為對她的病情感興趣,一方面則是覺得若不是因為他,她不會被智長老毀掉經絡。

  “一身經絡就能包你一輩子,你得被多少人包?”楚定江對他的用詞不滿,回話頗有幾分諷刺之意。

  莫思歸卻渾然未覺,仔細想了想楚定江的話,覺得極有道理,“也對,說到底還是她的性情對我胃口。”

  楚定江也懶得去與他計較,“你沒有事情想讓我幫忙?”

  莫思歸看似十分記仇,可是仔細論起來,他的心性很難生出像樓明月那樣激烈的愛恨情仇,只不過是常常喜歡在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上找點趣味,這次沒有趁機刁難並不是看在安久的面子上,楚定江覺得,他除了有些疲憊之外,應該也是有什麼事情想求自己幫忙。

  莫思歸把煙斗在桌面上磕了磕,“我還沒有想好。”

  “想讓我幫樓明月殺耶律凰吾?”楚定江再次戳中他的想法。

  莫思歸瞪他,“什麼都能猜得到,你活著累不累?”

  “報仇這件事情,始終是要自己做起來才有意思。”楚定江雖覺得樓明月這麼做實在不算聰明,內心卻還是挺欣賞她的,所謂缺什麼便羨慕什麼,楚定江便缺少這一股勁頭。

  “有意思?”莫思歸拔高聲音,“我怎麼就從來不覺得替死老叟報仇很要緊?不管他活著還是死了,我知道他最想我在醫道上有所成就,這個不比報仇更緊要更有意思嗎?”

  他口中的“死老叟”自然是梅花裡的神醫啟長老。

  楚定江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對他的話不予評論。

  心性淡薄豁達的人永遠無法理解狹隘和偏激。“感同身受”這個詞其實只是虛話,沒有誰能夠完全理解另外一個人的心情。

  恨意從沒有到達某一個高度,自然不能體會樓明月的心情。楚定江沒有說出來,這些東西能夠想通的話早晚都會想通,若始終無法理解,就算旁人把話說的再直白也不過是僅僅明白道理罷了。然而感情這回事,從來就沒有什麼道理可言。

  “至少有三成可能,魏予之會給心頭血,並且不會要顧驚鴻的血。”楚定江突然岔開話題。

  莫思歸怔了一下。“不能夠吧?他近來傻了?”

  “就因為不傻。”楚定江道,“聰明人有聰明人的驕傲,他又怎麼會拿自己的血來換?他若要犧牲心血也是因為喜歡阿久。”

  拿自己的血換顧驚鴻的血,是一舉兩得,但是既然是交易,那麼他與安久之間也就沒有感情可言,且以他的驕傲,絕對不會認為想要達成目的得犧牲自己來換。

  莫思歸張了張嘴,半晌沒說出話來。

  楚定江道,“沒有什麼好吃驚。最聰明的人,往往有著最愚蠢的一面。”

  “不是。”莫思歸緩過神來,“我吃驚的是,阿久那個家伙什麼時候開始招人喜歡了?”

  楚定江略有點不悅,“她這樣優秀的女子。自然招人喜歡。”

  好吧,說安久優秀,莫思歸勉強承認了,畢竟她在某些方面確實挺讓人佩服,但是形容她是“優秀的女子”這就太過分了!難道這世上的女子都死光了嗎?把安久作為一個女人來看,她能及格的方面都沒有,還優秀?真沒看出來楚定江這麼幽默!

  莫思歸頗為天下女子憤憤不平。“她也就長得好。”

  “她是塊璞玉。”楚定江笑的很溫和,並沒有因為莫思歸的評價而惱怒。

  莫思歸驚悚的感受這忽然柔和的氣場,心中默默想,說是鎏金的鐵塊還差不多,看安久那閃亮亮的外表,除了外表她還有點啥?真的不像他家明月那樣秀外慧中。

  楚定江不知莫思歸心裡正在琢磨這個。他們也不是什麼推心置腹的好友,話說完便告辭了。

  莫思歸想起樓明月,思緒又紛亂,剛剛抽那些助眠藥煙好不容易醞釀出的困意也消散的差不多了,於是推開窗子看著外面簌簌飄落的雪花。又點上了一斗煙。

  在邊關與樓明月相處的那些日子,莫思歸窺見了她藏在剛硬、執拗之下的脆弱,她那樣用力的武裝自己,卻教莫思歸更加心酸。

  情深情淺,莫思歸不知道,只是他心裡再也不能容自己作壁上觀。

  莫思歸抽完一斗煙,提筆在紙上寫:生當復歸來,死作長相思。

  然後又劃掉,在旁邊又寫了一個“仇”字。

  他覺得自己心中還是無法生出刻骨的愛恨,卻終於把樓明月的仇當做自己的仇,至於醫道,再勤奮一點便是了。

  困意漸漸襲來,莫思歸覺得壓在心頭的大山略輕了一些,拈著那張紙湊近火盆,瞇眼看它被燒作一團灰燼,起身晃晃悠悠的睡覺去了。

  汴京深雪掩埋的宅院裡。

  一襲青衣坐在火盆旁邊入神的看著一封信,仿佛要將那薄薄的紙看穿。

  溫雅的面容上顯出病態的白。

  屋外的守衛幾次看屋內的亮光,終於忍不住敲門,“先生,已經過子時了,早些歇息吧。”

  魏予之抬頭,輕咳了幾聲,並未答話。

  那護衛知道自己無法左右他的意思,只好閉嘴,隔一段時間便提醒一下他。

  梅十四。

  魏予之嘴唇微動,沒有說出聲。

  他心中有丘壑,縱喜歡一個女子,也僅僅是人生中微小的一部分,謀略之外的調劑品罷了,他為了與她有一絲瓜葛,也為了滿足一己私欲,甚至可以縱容自己為難、傷害她,如今這個狀況,是在他預料之外,他從來也沒有想過要面臨救不救她的問題。

  那個姑娘要死了,需要他的心頭血來救命。

  “我尚且恨自己的壽命太短。”魏予之喃喃道。若因此須得再縮短僅剩的光陰,由不得他不慎重。

  想到這裡,魏予之不由得一怔,自己潛意識裡竟然考慮過救她?

  他抬手隔著厚厚的衣物觸摸胸口的傷痕,這是安久當初留下的,盡管是他先捉了她,但這一劍確實令他病情惡化了,計較起來,他們之間算是仇敵。

  魏予之自嘲一笑,覺得自己真是瘋了才會想救她。

  “先生。”外面的人又敲了敲門,提醒道,“時間不早了。”

  “知道了。”魏予之無奈的答了一聲,熄燈睡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58
發表於 2015-8-4 16:03: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五十七章 來日方長

  魏予之平素睡覺的時間很少,但是睡眠質量很高,極少做夢,今夜卻是意外的墜進了一場美夢之中。

  微雨之後,樹林裡厚厚的落葉堆映著一張美麗的容顏。

  魏予之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集天真、冷肅於一身。在那一刻以前,他一直以為自己近乎無情,永遠也不會對哪個女子動心。

  世事難料,忽然亂了的心弦令他猝不及防。

  魏予之一貫是個擅於抓住機會的人,彼時他還沒有想清楚為何喜歡上安久,便立刻開口求婚了。

  他沒有議過親,亦沒有同女子處過感情,不知道如何去追求,只好第一時間表明心意。

  然而之後事情的發展亦不在魏予之預料之中,他們在不同的陣營,有很多機會相處,卻沒有一次是美好回憶。

  那次拘押安久,魏予之說“曾經喜歡過她”,他心裡確實也是這樣想的,想起她的時間越來越少,可是後來旁觀寶華門之變時為何會犧牲精神力出手相救呢?

  床上,魏予之睜開眼睛,眼前仍舊是一片黑暗,他卻盯的出神。

  最複雜的人最向往簡單,魏予之喜歡居住在一塵不染的地方,喜歡一身干淨素雅的衣裳,不需任何多余的配飾,他想,自己至今難忘的這個女子,除了因為她生的好看,還有那一成不變的簡單吧!

  人心是多麼復雜,安久能夠維持純粹實在難得,哪怕那份簡單並不算美好。

  魏予之起身披上大氅,從後窗出去。

  煢煢身影穿過曠野,入守備森嚴的汴京城如入無人之境。

  抵達華府時,髮上、身上已經落了厚厚的雪,冰冷的空氣入肺,魏予之輕咳兩聲。

  “魏先生。”醇厚的聲音似在耳畔響起。

  魏予之抬眸,看見一人立在牆下,周身不沾風雪,宛如墓碑。

  “楚先生。”魏予之也認出了那人的身份。

  楚定江走近,“魏先生來的比我想象中還要早。”

  魏予之未曾答話。

  “請。”楚定江伸手。

  兩人一前一後進了門,院內一片漆黑,待過了二門,忽然就亮了起來,魏予之瞧見有好幾間屋子燈火通明,左手邊有一閣,有絲絲煙霧從窗縫裡透出來,看上去疑似失火。

  而楚定江正是帶著他走到那間屋子前,抬手敲門。

  屋裡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門沒栓。”

  楚定江推門進去。

  濃濃的煙霧之中隱約探出一張頗具仙氣的臉,懶散的目光越過楚定江,直接落在魏予之身上,桃花眼裡的亮光忽然凝實,“呀,這就是魏先生吧。”

  莫思歸捏著煙桿大步迎上來,表情中掩不住興奮。

  魏予之表情淡然,拱手道,“見過莫神醫。”

  “哎呀呀,不必多禮。”莫思歸叼起煙桿,一手抓住他的手腕,生生將人拖進內間。

  魏予之不管呆在那裡,總是會堆許多藥材,他住在華府,病的又是安久,華容簡和楚定江每隔兩天就要搜羅一大批珍稀藥材送來,華容添亦代表華府送了許多藥材,是以他才到這裡不久,房間裡已經堆的沒有插腳之處,攏共就留那麼一點睡覺的地方,此時也擺滿的瓶瓶罐罐。

  “隨便坐。”莫思歸熱心道。

  魏予之沒有坐,“在下收到消息,梅十四病危。”

  莫思歸笑吟吟的道,“是啊,不過你若肯給幾滴血,她就不是病危了。”

  饒是魏予之手上謀了許多人命,此刻見莫思歸臉上亢奮的笑,依舊覺得有點滲得慌,“我想見她。”

  “那沒問題。”莫思歸自作主張的答應了。

  楚定江也沒有拒絕,“魏先生隨某來吧。”

  魏予之點頭。

  第一次,魏予之見到這樣安久這樣安靜平和的模樣,像極了未被世間一切污染的嬰孩。

  大久趴在床畔,看見一個陌生男子進來,立刻呲牙咧嘴的威脅。

  魏予之恍若未見,精神力卻如潮水般覆壓過去,大久瞪大眼睛,僵立了半晌,等魏予之走近,便貓兒似的過來拱了拱他的衣袖以示友好。

  莫思歸湊過去用煙斗敲它的腦袋,“沒出息的樣兒!阿久也就凶狠這一個優點了,你竟然沒有學會,那些缺點卻是一絲不落。看不起你!”

  大久抖抖耳朵,滿臉呆相,表示一句也沒有聽懂。

  “梅十四。”魏予之彎身握住她的手,閉上眼睛。

  楚定江眉頭一蹙,正要上前卻被莫思歸攔住,輕聲道,“忍忍,忍忍,摸個小手算什麼,我哪兒都……額,我意思是,讓他用精神力探一探沒有壞處。”

  楚定江瞇了瞇眼睛,心裡記了一筆,莫思歸話只說了一半,但以他能猜出個三五分,此時不是算賬的好時機,來日方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59
發表於 2015-8-4 16:03: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五十八章 意外

  醫者與病患難免肢體接觸,楚定江自然是不喜,卻還沒有到不可容忍的地步,甚至上回親眼目睹安久與華容簡親近也並無多少介意,可是此時僅僅是看著魏予之握住她的手,他心底便難以抑制的躁動不安,仿佛有人要剜走心裡一塊肉,以至於他懷疑起自己的決定。

  或許不應該讓魏予之接近安久。

  他心裡這樣想,身體上仍然沒有一絲動作,甚至無甚表情。

  愛是自私,愛也是無私。從個人情感上來說,楚定江情願安久永遠這樣躺著也不願她生命中多惦記一個男人,然而他又願意付出一切代價去救她,哪怕是失去她。

  莫思歸知道楚定江對安久的愛護,自然也明白他的矛盾與糾結,可是見他沒有上前阻攔,心歎他是條漢子。

  魏予之用精神力細細探了許久,收回手的時候鬢邊已冒出細細的虛汗。

  莫思歸見狀不禁蹙眉,上前去捏住他的脈搏,數股精神力與真氣瞬間滲透經脈。

  許久之後,莫思歸吁了一口氣,面色凝重,沉默須臾才道,“魏先生,我們談談。”

  “不必了,在下知道你想說什麼。”魏予之盯著安久消瘦蒼白的臉,“在下身子經受不住再捅心口一刀,但在下既然來了,便不反悔。”

  魏予之重點了解過莫思歸,太知道他是哪樣的人了!

  身為醫者,他素來很有醫德,會將一些重大狀況告知病患,但他更癡迷醫道,面對這千載難逢的探索機會,告知歸告知,不管魏予之最後如何決定,他都不會放過。

  “與智者說話就是省心省力,痛快。”莫思歸樂顛顛的道。“那我去准備啦!一會兒取血,放心吧,不會死的!”

  莫思歸打了雞血似的沖出去。

  屋裡一下子陷入寂靜。

  “魏先生甘願放棄壽命救阿久,某代她謝謝你。”楚定江道。

  魏予之旋首。面容俊逸而溫和,眼眸中一片波瀾不驚,“不必,在下也有要求。”

  楚定江微微挑眉。

  “拿顧驚鴻的血來換。”魏予之道。

  楚定江心中微詫,這話出乎他的預料,他想魏予之是個有傲骨的謀者,應當不會答應拿自己血來換遼國皇帝的救命藥,沒想到魏予之竟然親口提出了這個要求。

  “某正有此意。”楚定江頓了一下,問道,“就算不用這個辦法。難道魏先生便無法取得此藥?”

  魏予之搖頭,“就算藥在你手裡,在下亦有自信奪回,只不過要浪費不少時間,主上等不起。在下亦等不起。至於梅十四……”

  他微微一歎,“倘若在下生命長一些,定要與你爭上一爭,可眼下就算爭來又有何用?在下沒有時間與她偕老。更何況區區幾滴血也爭不來一個人的心。”

  既然他的前半生已經將一切獻給了謀,那麼就用這短暫的一生去完成一件事情,也算是沒有遺憾了,至於兒女情長……

  “在下放棄在她的心裡留下一筆。便是對她全部的愛護。”魏予之扶著床沿起身,垂眸深深看了安久一眼,轉身離開。

  “祝魏先生大業功成。”楚定江此言發自內心,他對魏予之這樣的謀者予以十分的尊重。

  直到此時此刻,楚定江才明白自己輸給張儀、犀首等人的並不是才智,若論謀略。犀首還未必能比得上他,他只是心裡永遠有比夢想更加重要的東西。

  商鞅為夢想生、為夢想死,這是楚定江永遠無法做到的,前世是為了家族,這一世是為了一個女子。

  一個人最看重的東西決定了他的胸襟和眼界。

  楚定江卸下最後的一絲驕傲和不甘心。承認自己這輩子最多只能做一個攜妻行走江湖的不羈客。

  外面雪粒稀稀落落。

  魏予之站在廊上,感覺楚定江走出來,沒有回頭,“楚先生空負了一身才智。”

  楚定江淡淡道,“人生哪有不負點什麼?負了才智總好過負了妻子,至少才智不會傷心,我亦無需傷心。”

  魏予之轉回身,探究的看著楚定江,見他一身磊落灑脫氣度,不由道,“沒有半點不甘?”

  楚定江笑而不答。

  曾經何止是不甘心?他甚至覺得上天不公,未有成就是因為沒有遇到機會。想想當初幼稚而自負的想法,楚定江面上笑容又深了幾分。

  人,不怕曾經愚蠢過,就怕一直愚蠢而不自知。

  “魏先生,咱們開始吧!”莫思歸從窗子探出頭。

  自楚定江說魏予之會來,莫思歸便將一切藥材和器具都准備好了,這會兒只需擺出來直接用,並不需要費多少時間。

  魏予之目光越過楚定江的肩頭,看了他身後的房間一眼,舉步往莫思歸那裡去。

  莫思歸的房間裡依舊煙霧彌漫,藥味濃郁,屋子中間原本堆滿藥材的地方已經被清空,放置了一張矮榻,旁邊一張幾上擺滿各種各樣的刀、銀針還有小瓶。

  見魏予之在榻沿坐下,莫思歸一邊把刀丟進藥水裡消毒,一邊道,“雖然魏先生大致知道情況,但我還是有必要說一些細節。”

  “神醫請講。”魏予之道。

  莫思歸斜眼睨了他一眼,“你斯斯文文的樣子,像個書呆子,竟是一點看不出城府,怨不得你一直在江湖晃悠卻鮮有人認出你。”

  魏予之揚起嘴角,“神醫謬贊了。”

  他哪怕是這樣無甚意義的笑容都充滿書卷氣,看上去溫和可欺,哪裡有像是個心狠手辣、詭計多端的家伙!

  莫思歸撇撇嘴,接著上一個話題道,“先生應知何為心頭血,所以心口挨刀子是在所難免,不過我會盡量縮小創口。”

  魏予之聽罷,只道,“我有個要求。”

  “說罷,我盡量滿足。”莫思歸一根根的擦拭銀針。

  “我要醒著。”魏予之道。

  莫思歸手上動作頓下,“我相信以你的自制力不會妨礙到我取血。可我得提醒一句,就算你昏迷過去也未必全然感覺不到疼痛,若只做局部麻醉,只怕……作為醫者。我必須勸你放棄這種想法。”

  心頭取血的創口太深,就算是莫思歸也不能保證局部麻醉的效果,不過疼痛是一回事,親身感受自己被開膛才真是恐怖。

  莫思歸瞧著他目光堅定,立刻十分沒有節操的道,“好吧,既然你堅持,我便依著你的意思,反正我也勸過了。”

  “唔。”莫思歸繼續道,“取血有風險。萬一……”

  魏予之打斷他的話,“在下相信莫神醫。”

  莫思歸攏起衣袖,把雙手放在藥盆裡進行淨手,聽他這句話,突然笑道。“哎呀呀,你這樣真是讓人有壓力,不過我喜歡。寬衣吧!”

  魏予之聞言默默解開衣帶,露出上半身。

  莫思歸瞥了一眼,倒不似他想象中那麼寒酸。

  魏予之的骨架本就屬於寬大型,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縱然由於長期病痛折磨導致身上沒有幾兩肉。但看起來並不是很瘦弱的樣子,只是渾身的傷狠遍布,看起來十分猙獰,與那張溫文儒雅的面容形成極端對比。

  “這傷怎麼回事?”莫思歸盯著他心口累累傷痕皺眉。

  他可沒有心思疼惜一個男人,只是正常的皮膚會有彈性,出現傷口時會很容易縫合。而生長疤痕的皮膚會失去這個優勢,變得很難處理。

  事實已經擺在眼前,莫思歸覺得有必要知道是哪個混蛋毀壞“試驗品”。

  “大多是小時候留下。”魏予之抬手覆上一塊新傷,“這是梅十四留下。”

  說起來,他也有她給的東西呢……這個疤痕。

  莫思歸一臉“她果然是個混蛋”的表情點了點頭。“躺下吧。”

  屋裡雖然升了火盆,但由於魏予之體弱,比常人更加怕冷,此時光著上半身,寒冷侵體,令他更加清醒。

  “按理說,只要你強加鍛煉應該不會至今日這般境地,我倒是有點好奇,你是如何把自己折騰到這一步?”莫思歸問道。

  魏予之躺在榻上,並未答話,只是面無表情的望著屋頂的房梁出神。

  他的父親曾是大宋武將,因莫須有的罪名被降罪,除了父親判了砍頭之外,全家被判流放。

  對於女人和孩子來說,流放之地遙遠荒涼,已是九死一生之事。而身為將門之人,不管是女子還是孩子從體質上都比一般人家強許多,如果沒有發生那件事情,母親和姐姐未必一定會死。

  那是在流放路上,一群官兵覬覦母親和姐姐的美色,竟是將她們強暴,兩人終不堪受辱自盡於驛站馬廄的梁上。

  他永遠不會忘記爬滿老鼠的牢房,那些人看母親和姐姐時那種猥瑣的目光,還有某個清晨從草垛旁醒來時看見那兩具衣衫不整的屍體。

  那時他的精神收到巨大刺激,精神力陡然爆發,殺了驛站中所有人。

  對於魏予之來說,腐朽的大宋就不應該苟延殘喘!他的恨,不是殺了仇人便能夠平復!

  而他本來只是經絡不適合練武而已,身體很健康,也就是被流放那幾年遭了大罪,再加上被自己陡然強大起來的精神力重創,身體再也沒有補回來。

  魏予之微微抿起唇,直到感覺莫思歸在他心口塗上涼涼的液體,才開口問道,“莫神醫,在下還能活多久?”

  “取了這次血,你得少活兩年。而你原本也不過只剩下四五年的壽命。”莫思歸說的直白,一點不怕打擊病人,因為他接下來的話令魏予之稍感安慰,“那是在遇見我之前,只要你付得起診金,我倒是能幫你延長幾年。”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360
發表於 2015-8-4 16:03: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五十九章 醋

  “神醫所謂的診金若是錢財,在下倒是有許多。”魏予之道。

  錢財之於他,是為了實現抱負的工具之一,這些年在大宋境內經營縹緲山莊時囤積了很多。

  莫思歸道,“你若是能拿出我感興趣的東西,那更好不過。”

  “神醫的意思是接了在下這個病人?”魏予之覺得不可思議,莫思歸會為敵國謀士治病?

  莫思歸垂眸擦拭刀子,“你不必這樣看著我,大宋如何、遼國如何,與我沒有半點干系。”

  “我以為神醫即便沒有保家衛國之心,總有醫者仁心。”魏予之沒有挑明,任誰都知道,遼國殺入大宋這片富饒之地,必定要掠奪。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莫思歸覆上面巾,點燃一爐藥香。

  隨著裊裊煙氣彌漫,屋內被一股淡淡的幽香充斥,魏予之覺得四肢越來越麻木,起初就想久蹲之後忽然站起來的感覺,約莫一刻之後,這種感覺也逐漸消失。

  莫思歸拈著細刀在他心口輕輕劃了一刀,血珠瞬間冒出來。

  魏予之與常人的血不同,不僅一點都不稠,顏色也非常淡,在白皙的皮膚上顯得十分漂亮。莫思歸卻皺起眉頭,以這個血流速度,一個不好就會失血過多……

  他頓了一下,回身朝香爐裡添了另外一種藥,香味陡然更加濃烈。

  魏予之覺得眼皮越來越沉,心知莫思歸這是食言了,但他沒有掙扎,任由自己昏睡過去。

  也許這是魏予之一輩子最放縱自己的一次,把命完全交在別人手裡——而那個人有可能是敵人。

  外面雪還在下,地上積的越來越厚。

  楚定江站在廊上看了一會兒,等梅嫣然給安久擦洗干淨之後,轉身進屋。

  安久昏迷的這些日子,他做了最大的努力才讓安久維持到現在這幅模樣。可是方才,她只是得到魏予之精神力的滋養,氣色便有所不同,這讓他心裡既高興又糾結。

  說起來似乎有些小男人心態。其實並非如此,楚定江從戰國重生到大宋,他認為這是宿命,所以本人也很相信宿命輪迴,一個人不會與另外一個人有無端的瓜葛,他擔憂,這又是命運與他開了一個深藏不露的玩笑。

  前世他為了家族付出全部,最終卻換來了家族的拋棄和落井下石,這一世他全心全意的戀上了一個女子,他擔憂。總有一日結局會如從前那般。

  楚定江握著安久的手,不禁自嘲一笑,曾經意氣風發、運籌帷幄的自己,竟然也開始為了看不見摸不著的事情患得患失了。

  “我到底不曾做過逆天之事,應不至遭此愚弄吧。”楚定江回憶了許多。從前,雖然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家族,但當真沒有在意過人心這種東西,甚至為了謀劃利用傷害過許多族人,就算是最後遭到報應也在情理之中。他不會如此對待安久,應該不至得到她的背叛吧……

  楚定江坐到快天亮的時候,聽見莫思歸那邊有開門的聲音。

  不等他起身。莫思歸便拎著藥箱一陣風似的沖進來,一把掀開蓋在安久身上的被褥,便開始旁若無人的解衣施針。

  如此場面,看得楚定江青筋直跳,若他不是個冷靜的人,這會兒早沖上去揍死那個家伙了!

  看著安久赤身的樣子。楚定江心頭憋著一口惡氣,直接轉身出去,免得忍不住過去打擾治療,但心裡打定主意,這回要過海拆橋。等安久病好之後……

  梅嫣然的腳步在距他不遠的地方停下,“梅氏的人來了。”

  “告訴他們,晚了。”楚定江淡淡道。

  當初梅氏為了《控鶴密譜》來找他,他要梅氏人親手懲罰智長老,一月時間為限。

  距離一個月期限還差幾天,但是奈何他目下心情糟糕至極,就算梅氏把智長老碎屍萬段也不能令他有半點開心,自然沒有心情見他們。

  梅嫣然沒有多勸,轉而問道,“思歸正在裡面?”

  不提這個還好!一提起來,楚定江心裡頭翻江倒海的醋,那種酸都快從嘴巴鼻孔裡冒出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稍微平復一下,無比深沉的嗯了一聲。

  梅嫣然不知有內情,只以為他是太過擔憂,勸慰道,“會沒事的。”

  她真心相信一定會沒事,梅久重生以後過得越來越好,與華容添琴瑟和鳴,亦很有御下手段,如今頗有大家主母風范,已是真真正正的華夫人,而同樣是重生的安久不應該如此短命。

  天色漸明。

  莫思歸總算從屋裡出來。

  楚定江回眸看他。

  他眼裡布滿紅血絲,但是目光中盡是興奮。

  楚定江知道那是沉浸醫道的原因,但是依舊忍不住要仇視他。

  莫思歸喜道,“好了好了,我感覺不到阿久的精神力,但是她能有微弱的反應,說明已經有了意識。”

  說罷,沒有得到反應,這下稍稍斂住亢奮的情緒,就著微弱的晨光仔細看楚定江。

  只見這人臉上肌肉僵硬,薄唇抿成條線,目光有如實質的盯著他,仿佛要在他身上生生戳兩個窟窿,不禁道,“你那是什麼表情?不應該高興麼!”

  想了想,莫思歸又兀自喜道,“哎呀呀,你是太高興了吧,改日請我吃酒呀!”

  今日他在醫道上有所進益,相當於翻開當今醫道的一頁新篇章,委實值得高興!可以說這兩年來,最高興的事情莫過於此。於是他說罷哼著小調朝自己屋裡去,打算先洗個澡然後美美睡上個把時辰再觀察安久和魏予之情況,壓根沒注意到身後連空氣都幾乎結了冰。

  梅嫣然見楚定江氣場不對,心裡還有些奇怪,但一進屋她就什麼都明白了!床上安久散亂,安久的衣服被丟了一地,莫思歸離開時當然也沒有幫人穿好衣服的自覺,只用被子胡亂遮掩了一下,但是這畫面看起來頗有幾分不和諧。

  她明白楚定江生氣一定是因為施針的時候需要除去衣物,若是再看見這場面……

  梅嫣然連忙把簾子放下來,飛快的收拾了地上的狼藉,幫安久穿上衣物,一切整理妥當之後才發覺楚定江不知何時已經進屋。

  而汴京郊外的一處莊子裡,因為魏予之的失蹤而失去往日的沉寂。

  那些下屬雖然看見他不告而別的書信,而他也不是第一次做出這樣的事情,但眾人依舊忍不住擔憂,因為他現在的身子實在太差了。

  正在愁苦之際,一騎抵達莊子。

  身裹玄色大氅的女子一身風塵僕僕,護衛認出她的身份,上前幫忙牽馬,“如焰姑娘。”

  梅如焰點了點頭,進門去尋松溪。

  松溪是魏予之身邊最得力的下屬,文武雙全,魏予之常會把縹緲山莊的許多事務都交予他辦。耶律權蒼雖然把縹緲山莊給了她,但是她甚至連山莊在何處都不清楚,必須得有人幫助。

  “先生呢?”梅如焰問道。

  松溪心中焦灼,看見突然而至的梅如焰略略吃了一驚,遲疑一下道,“先生留信外出了。”

  他的片刻遲疑,令梅如焰感覺到事情有異樣,心中一轉,便知道定是魏予之的身體出了問題,但她只裝作不知,掏出耶律權蒼給的令牌。

  松溪看見那熟悉的令牌,連忙跪下。

  梅如焰不等他說話,便道,“起來吧。”

  見令如面聖。

  梅如焰的武功不高,但彈得一手好琴,以琴音殺人,竟似得了主上三分真傳,松溪一直對她謙恭卻從不會打心底裡尊敬,如今,他不得不重新審視梅如焰的地位。

  “主上把縹緲山莊交給我了。”梅如焰道。

  松溪怔住,反應過來之後心中立刻憤然不平起來,先生為了縹緲山莊費心費力,最後竟然被一個女子平白得了去!

  梅如焰知道松溪只忠於魏予之,恐怕對耶律權蒼只有敬畏,所以想讓他幫助自己,不能與魏予之對著干。

  “主上命我過來接手縹緲山莊,實際不過是為了堵公主的嘴罷了。”梅如焰擺出一副不想奪權的姿態,對松溪“解釋”耶律權蒼的苦心,“公主不想先生回朝理事,必會想盡辦法毀掉先生所有勢力,主上不想公主獨大,又思及先生這麼多年來鞠躬盡瘁,自然不容縹緲山莊有失,於是派我過來接手。其實也不過是名義上的事,我主要還是要助先生尋藥。”

  梅如焰是主上的人,縹緲山莊歸屬主上直接管轄,耶律凰吾就算再大的膽子也會有所顧忌。

  松溪聽完這番話,心中已信了幾分,對她的敵意也少了一些。

  “我常需向主上回稟些消息,日後若有什麼不懂的,還請松先生不吝賜教。”梅如焰起身拱手道。

  松溪忙避開,“不敢,這是屬下分內之事。”

  梅如焰笑了笑,不再說話。

  松溪令人安排了住處,請她過去休息。

  一天過去。

  莫思歸仔細檢查了安久和魏予之的情況,均無大礙。安久那邊沒有什麼危險,所以莫思歸便將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魏予之身上。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01:32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