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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3 11:22: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章 伏龍(2)

  伏龍弓上縈繞著淡淡的氣體,遠看就像燃燒的火焰。

  楚定江面色倏然一白,只覺得雪山氣海迅速被抽干。

  這一箭蘊藏的實力驚人,就連正在廝殺的人都清晰感受到了一種威脅,似乎再不逃離,下一刻便會被燒成灰燼!

  這股霸烈的氣息,悍然覆蓋大半個皇宮,身為化境高手的智長老和馮時自然也察覺了。

  馮時目光微轉,看向遠處那兩個人,見他們的箭矢並未瞄准太子,便淡淡收回目光。他的責任是保護國君,當然也包括未來的國君,所以只要太子沒有收到生命威脅,他只要寸步不離的守著,其余一概於他無關。

  智長老心神只有一瞬的分散,很快又集中在手中的弓矢之上,微有渙散的藍光重新凝聚。

  僵持的並不久,對於雙方來說卻顯得極為漫長。

  一聲鶴唳響徹長空。

  藍光大盛,將黎明前的朦朧破除,每個人的面上都被映得一片慘藍。

  緊接著又是一聲清亮鳳鳴,安久手指一松,紅芒一只火鳳從指間驚起,以迅雷般的速度撲向那片藍光。

  兩股強大的內力覆壓下來,所有人廝殺的動作都變得遲緩。

  太子瞇眼盯著那支藏在藍芒之下的箭迅速逼近二皇子,三百步、兩百步、一百步、九十步……隨著距離的拉近,他的心提了起來,差一點,就差一點就大功告成了!

  “殿下!”在二皇子身邊親衛驚呼的同時飛身而起。

  光電火石之間所有人屏息,一切如同靜止,又爆發在一剎那。

  那支蘊含著楚定江十成修為驚弦在空中精確無誤的與藍芒下的箭簇相撞,驟然蔓延成一片可吞噬廣闊湖面的滔天火海,有如張開血盆大口的巨獸,將冰冷的水瞬間蒸發。

  似十年又似一眨眼。

  雷霆萬鈞,恍若整個皇城,整個汴京。整個大宋的土地都在顫動。

  成百上千的嘶喊聲被淹沒在這巨大的聲響裡,就連站在幾百丈開外的太子都覺得髒腑被一股巨大的力量震得幾欲碎裂。

  乘龍殿內霎時間亮若正午,素幡招搖,所有大臣都震驚的看向殿外通紅的天空。

  戰場上被兩股力道肆虐。血肉翻飛,隨著光芒漸漸熄滅,紛紛如雨落下。

  太子臉色蒼白,卻執著的盯著戰場中央,“成功了嗎?”

  馮時緩緩搖頭。

  他清楚的看見,智長老的箭在三十步之外便被截住了,與此同時有個九階高手把二皇子撲下馬,並將一身修為散出體外,化作無形之盾護了二皇子周全。

  說不定,二皇子現在的狀況比太子還要好些。

  馮時驚訝又好奇。將修為散出體外是一種自殘行為,最好的情況也會變成普通人,二皇子竟然能讓一個即將觸摸化境門檻九階高手捨身取義!然而他更好奇的是,是誰射出這驚天一箭。

  箭上附著的氣息很熟悉,是曾經夜探皇宮與他交手過的化境高手。但持弓者是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子。

  所有人似乎都被這一變故驚住,在血雨紛紛之中呆怔的看著滿眼殘肢。

  伏在二皇子身上的九階武師散盡了一生的修為,緩慢的爬起來,口中鮮血將面巾浸濕,聲音嘶啞,“殿下沒事吧?”

  二皇子滿身是血,但並未受傷。他是一名六階武師,自然明白方才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先退回去休息吧,今日大事若成,必不忘此恩!”

  大恩不言謝,二皇子給的承諾無疑十分實在。

  那人不多廢話。拱手起身蹣跚離開。

  “殺!”二皇子的一句話,震碎平靜。

  太子臉色鐵青的盯著那張浸染鮮血的臉,恨不能親自上前與之一決高下。

  方才發生的事情,讓智長老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當初在梅花裡,他明知道強行把內力輸入那孩子的體內會廢了她的經絡。卻還是那麼做了。既然梅嫣然希望女兒像一個平常人一樣活著,那麼他可以成全。

  然而只有他自己明白這只是借口。不惜毀了梅氏一個練武的好苗子,僅僅是為了一睹驚弦而已!後來的兩年間他悟出驚弦,心境上卻一直再下降,但他覺得一切都很值得。可是今日,他才終於明白自己多麼可笑。

  “這才是真的驚弦……”智長老喃喃,滄桑的眼眸越來越亮。

  如何能夠讓一種武器的力量達到其巔峰狀態?持有者的實力固然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但同等實力之下如何能比對方更強?

  ——是戰意!

  一切武器的巔峰,在於戰意!

  從剛才對方那一箭驚弦之中,智長老沒有過多在意箭矢上纏繞的強大內力,卻感受到了一股強悍到極點的殺意!仿佛被死神的目光盯住,那股殺氣鋪面而來的時候就像死神緩緩伸出了手,就連幾乎處於武道巔峰的他都感覺到不寒而栗。

  楚定江喘息片刻,感覺內力正在迅速恢復。

  這時候他根本不是馮時的對手,可是難得智長老陷入悟道的狀態,機不可失,“我去引開馮時,倘若智長老再開弓,你直管躲開便是。”

  “嗯。”安久應聲。

  楚定江身影掠過戰場,勢若奔雷,三尺青鋒劍毫無花哨的直逼太子要害。

  馮時眉梢一挑,上前一步,將太子擋在了身後。

  悟道有時候只是靈光一閃,智長老此時全然不顧其他,立刻抓住這瞬息之間的感悟,張開弓再次瞄准了二皇子。

  他暫時不想與對方生死相搏,而是想在較量中悟得更多。

  安久此刻的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楚定江那邊,他剛剛被抽掉許多內力,恐怕此戰艱險萬分,她心中隱隱擔憂。

  二皇子和他身邊的護衛也看見了藍光閃爍,可是他是攻方,現在不能退,一鼓作氣,再而衰,一旦退了。勝利的希望渺茫。

  “屬下為殿下殺開血路。”二皇子身旁的親衛軍喊道。

  若不能避,便只有靠九階武師散盡修為護上一命了。

  安久看見了二皇子的處境,但她知道智長老這麼短時間內內力肯定無法恢復之前的充盈,箭矢的力量不太可能超越前面那一箭。二皇子周圍有那麼多高手拼死護衛,左右移動也不算困難,多半不會有事,反而是楚定江的處境令人堪憂。

  安久頓了一下,再次張開伏龍弓。

  這一次,她並不是為了與智長老對抗,而是直接瞄准了太子。

  馮時寸步不離的跟著太子,定然是為了護他,如果想讓他分神,最簡單粗暴的辦法就是對太子下手。

  伏龍弓上是一支特制的羽箭。射出時六角型箭頭會高速旋轉,能夠正支穿透人體,留下一個血窟窿。這是樓小舞收到遼國藍光弩的啟發制成,雖不如藍光弩那般威力巨大,但是勝在實用。

  安久的精神力全部附著在箭上。這樣,只要箭矢接近目標十丈之內,精神力便能夠制住對方,令目標變成一個不動的靶子,也防止周圍的人上前撲救,從而提高命中率。

  安久相信,除了那邊三個注意力完全不在太子身上的化境。此處再也沒有人能夠抗衡她的精神力。

  “弓弩手!保護殿下!”侍衛大喝一聲。

  眾多弓弩手伏在屋頂牆頭,所有人目標只有一個——對面那個持弓少女。

  楚定江成功分散了馮時的注意力,潛伏在太子一方的殺手渾身緊繃,准備伺機刺殺。

  他們是龍武衛,而此時距離太子最近的則是東宮暗衛,他們必須想辦法一擊命中!他們也知道方才一記驚弦已經耗掉了楚定江太多內力。能夠拖延的時間不多,只得互相交換眼神,確定策略。

  此時場面混亂,沒有人注意到這些人的細微異動。

  被上百支弓弩鎖定,令安久重新面臨她前生最後一個任務。究竟是繼續射殺目標,還是暫避鋒芒?

  生死一念,前世的時候她根本不需要抉擇,而現在有些猶豫。

  一旦人活著有了希望,便會捨不得死,安久才剛剛找到人生的意義,當然不甘心立刻死去。

  短短時間的掙扎,安久決定暫避。

  她剛剛收手,轉眼瞥見馮時與楚定江的廝殺已經到了緊要關口。

  兩人廝殺的不見身形,想射殺馮時顯然不是那麼簡單。

  還是得針對太子。

  安久皺眉掃了一圈,那麼多弓弩手若是同時發難,箭雨撲來,她除非有護體罡氣,否則實在難以躲開。

  許多想法浮現腦海,但她身體已經先於意識行動了。

  再次張開伏龍弓,安久的心中一片空明,然而六識是前所未有的空明,她能清晰的感受到每一個針對自己的氣息,仿佛也能聽到那些緊繃的弓弦之聲,眼裡目標的身影格外醒目,猶若在眼前。

  馮時在與楚定江交手開始就一直穩居上風,只不過他身居宮中,大多數的刺客都由其他暗衛解決,他已經很久沒有親自出手了,因此殺氣遠遠不如楚定江,盡管一直牢牢控制戰局,卻也一時無法置楚定江於死地。

  而此時發現安久瞄准太子,更加無心戀戰,出手愈發狠辣。

  安久知道自己如果一直僵持,反而對楚定江更為不利。她的目的是轉移馮時的注意力,而不是確保射殺太子,所以她大概瞄准之後,便立即放出箭矢。

  然而在她松手之前,數百弓弩手已經陸續放箭。

  箭雨,如黃蜂一般湧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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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你只能死在我手中

  安久那一箭雖然並不蘊含內力,但是強大的精神力波動已經讓馮時感覺到不安,太子的程度只有二階,就算是加上他周圍的那些控鶴軍也不見得避不開此箭!

  楚定江也注意到周圍的變化,他本是背對著戰場,並沒有親眼目睹事情的經過,但是當那裹挾著安久精神力的箭矢襲向太子,鋪天蓋地的箭雨飛過去,他不用深想便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距離安久太遠,楚定江鞭長莫及,除非現在能夠瞬移。楚定江很了解安久的能力,這箭雨多半也傷不到她,可是呼吸還是莫名一窒,第一次這麼怯弱,不敢回頭去看結果如何。

  馮時分神的短短一瞬,楚定江手中劍芒大盛,一記殺招緊逼過去,帶著不死不休的意志!

  那邊,安久深陷危局。

  面對數百支不同方位的箭矢,她根本無法脫身,但是不能脫身並不代表不可以躲避。

  安久的精神力化作絲絲縷縷,清靈的六識可以鎖住大部分箭矢的位置,只要不被命中要害即有生的希望。

  安久一動不動的盯著那些箭矢一寸寸逼至眼前。

  在精神力的世界裡,眼前的一切仿佛都緩慢無比,她甚至能夠根據箭矢影響之下的氣流判斷出安全位置。

  就當她閃身避過一支箭時,眼前的漫天箭矢驟然停住!

  安久微怔,身周霎時被一股熟悉的氣息包圍。

  在空中停滯的箭矢仿佛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拂動,帶著可怖力量反撲回去。

  她回首望去,只見清晨朦朧的光線裡,一襲灰青色的袍子隨風輕揚,白淨的面上沒有絲毫遮掩,卻是縹緲山莊的二莊主——魏予之。

  他臉色蒼白,仿佛下一刻就會隨風而去。

  “你怎麼會在這裡!”安久心裡湧現許多想法,剛才分明是魏予之救了她,她不是不知好歹。但是一個遼國的謀臣突然出現打亂的汴京皇宮裡,怎麼看都是一件很值得擔憂的事情。

  魏予之嘴唇微啟,一縷鮮血順著嘴角流下。

  安久蹙眉不語,有點想不明白。“你我是敵人,為什麼要救我?雖然以我的實力根本不需要你救。”

  魏予之聽罷,忽而一笑,什麼都沒有說便轉身離開。

  “你站住!”安久欺身上前,攔住他的去路。

  魏予之看著她,掏出帕子,神情淡然的擦拭掉嘴角血跡。

  “不說你來這裡的目的,我不能放你走!”安久道。

  後面廝殺聲沖天,魏予之所在之處卻永遠這般寧靜悠然,他頓了頓才答道。“在下好像救了條毒蛇。”

  安久不語,但是攔在他面前的腳步絲毫未移。

  僵持片刻,魏予之淡淡笑道,“你若是死,只能死在我手裡。”

  安久盯著他的眼睛看了半晌。點點頭,“這個解釋我接受。”

  這個解釋很荒謬,但很誠實,如果魏予之打算編出什麼謊言,尋常人根本看不出什麼破綻。

  “楚先生現在情況似乎不太好。”魏予之提醒道。

  現在魏予之似乎沒有一戰之力,現在是殺了他的大好時機!

  她沒有什麼道義概念,只是不願意欠債。且殺他需要耗費一些時間,安久眼下沒有這個時間。

  安久頓了頓,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瓶遞給他,“裡面只有三粒藥丸,是莫思歸配的藥,能夠修復你傷勢。你我各不相欠。”

  一般的藥物對精神力造成的傷害效果微乎其微,魏予之知道這裡面裝的是藥人血配成的藥,他沒有裝腔作勢,抬手接了過來。

  安久躍身離開。

  魏予之身形凝住不動,臉色越來越蒼白。幾息之後猛然吐了一大口暗紅色的血。

  他打開瓶子,稍稍遲疑一下,拈了一粒藥丸放入口中。

  淡淡的血腥氣蔓延在唇齒之間,很惡心的感覺,但是他並沒有急於吞咽,而是任由藥汁在口中停留。

  想著這裡面有耶律皇族的血,他心中便感到一股快意。

  魏予之是宋人,對遼國並沒有強烈的歸屬感,也許這正是耶律權蒼重用耶律凰吾而不重用他的原因。派他來尋藥,幾乎是把命交在他手裡,耶律權蒼的確有魄力,也的確對他十分信任,可是他要的不是這些。

  魏予之自負滿腹謀略,盼望有一天耶律權蒼登基,他能夠施展胸中抱負,所以才不惜一切的為他謀取皇位。

  然而事實永遠不如想象中完美,縱使他經才偉略,也不能料到自己所做的一切即使博得了耶律權蒼的信任,也不足以讓他在遼國立穩腳跟。

  如果這一次奪藥成功,他能夠躋身遼國朝堂嗎?哪怕不能,耶律權蒼能夠讓他參與政事嗎?魏予之不敢肯定。

  他緩步而行,在廝殺與戰火中如閒庭信步,消失在寶華宮門口。

  另一邊。

  楚定江雖知安久的精神力完全足以應對這種規模的箭雨,但是她畢竟沒有經歷過,誰知道會不會出現意外?

  念及此,楚定江的殺意愈發勢不可擋。

  馮時為擋安久的一箭分了不少神,此時被楚定江窮追猛打,竟是一時落了下風。

  方才安久那一箭射過來的時候,太子周身的護衛都有動作,隱藏在其中的殺手趁機向太子靠近,做出營救的樣子。

  何采看向一名女弓手,眼神示意她准備動手。

  那名女弓手距離太子最近,但是只有四階的程度,在眾多七八階武師的包圍之下,她不可能對太子造成什麼有效性的殺傷,但何采需要打亂太子身邊的防守,如此才能趁機行動。

  那名女弓手目中露出決然之色,張開弓瞄准混亂中的二皇子。

  周圍的人並沒有感覺到太詫異,時勢造英雄,現在誰有能耐,都想在太子眼前冒頭。

  太子側首看著那個女弓手。

  太子好女色,但分得清時候,他並未太過留意女弓手玲瓏起伏的身姿,只是覺得她身上有一種極為吸引人的氣質。

  然而,頃刻間他就知道那是一種怎樣的氣質了!

  女弓手弓箭微偏,雙指一松,左手猛然指向太子。

  太子與之對視,清楚的看見對方眼中那種狠辣決絕。

  三支短小的弩箭映著晨輝,分別射向太子的眉心、喉嚨、胸膛。

  由於相距十分近,不待太子有所反應,箭矢就已經近身一尺。

  為保萬全,太子身旁的一名死士箭步上前,用肉軀擋了箭。

  近身侍衛裡竟然有叛徒!東宮暗衛殺氣驟起,有兩人揮劍斬殺那名女弓手。

  而此時,人群中突然又有二人暴起襲擊太子。

  若是此時外圍有人突襲,暗衛絕對不會有絲毫慌亂,但是內部毫無預兆的叛亂,頓時擾亂了太子身邊的防衛。

  所有的機會只在這一瞬!

  其余隱藏的殺手立即隨之沖上來,只有何采沒有動。

  她站在太子的另外一邊,那裡只有她一個是追隨楚定江的人,只要她有異動就會立即暴露,她需要等待時機。

  果不其然,叛變的人數過多,這邊的東宮侍衛不得不加入戰局,把太子護在身後。

  何采順著隊形的變動,成功近了太子身旁,但她很沉著,沒有立刻動手刺殺,表面看上去與其他暗衛沒有什麼不同,都在緊張戒備,保護太子。

  而七丈之外智長老發現安久沒有迎戰的意思,那一箭遲遲沒有放出。

  眼見安久趕過來,智長老瞬間發現了楚定江對安久的重要性遠遠超過二皇子,於是箭鋒一轉,指向了楚定江。

  楚定江與馮時廝殺難解難分,身形變幻莫測,又豈是那麼好瞄准!

  安久腳步一滯,她發現自己眼下過去只會給楚定江帶來危險,如果她也加入與馮時的戰局,那麼智長老這只老黃雀可能隨時置他們於死地。

  念及此,安久立刻尋了個便於射擊的位置。

  “拿出你的弓箭。”智長老這時候已經認出剛才射出驚弦的不是別人,而是梅十四。

  智長老腦海裡浮現出在梅花裡時梅十四射箭的那一幕,她的氣息可以完全融入黑夜,不起絲毫波瀾,卻令他感覺到巨大的威脅。

  所以他明知道離開楚定江之後,安久不再能夠射出那麼強大的驚弦,卻依舊選擇與之對抗,他想知道安久徒箭能夠有怎樣的威力。

  智長老算是安久的半個徒弟,她在這個世界的弓道,是跟著他入門的,甚至連精神力驚弦都是得他所傳。

  面對這樣一個強悍的對手,安久沒有信心能夠戰勝。

  不過,信心是一回事,拼盡全力的搏斗是另一回事,盯著那幽幽藍光,她並無絲毫怯懦退縮。

  伏龍弓在安久手中,她仿佛感受到了它細微的顫動,弓心與持弓者相連,她知道那不是害怕,而是興奮,就如同安久此刻的狀態。

  “你用內力,這不公平。”安久喊道。

  雖然在戰場上談論公平看上去一件很愚蠢的事情,但安久謹記住楚定江的話,智長老並不是很在乎這場於大宋來說至關重要的戰斗,他智慧超群,在弓道上卻是個十分自私的人。

  “內力已出,豈有收回之理?你若能接老夫這一箭,老夫便從此隱退不問世事。”

  智長老充滿滄桑的聲音如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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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二章 伏龍之箭(1)

  安久雖然覺得智長老隱退不隱退跟自己沒有半點關系,但她還是只能張開伏龍弓。

  面對灌注了內力的強大驚弦,就算是楚定江和馮時這般內力深厚的人也未必能有一擋之力,安久更不會有這種自信,但她有個長處——無論面對怎樣的險境,總能保持頭腦清醒。

  短短時間她腦海裡閃過無數想法,譬如魏予之強悍詭異的精神力,譬如盛長纓說過她的精神力長處在於集中攻擊性。

  那麼她的精神力殺傷應該不會弱於魏予之,既然如此,不一定是死局。

  安久微微抿唇,目光黑沉如黎明前的黑夜,伏龍弓形如圓月,殺氣奔湧翻滾,仿佛要將那天邊剛剛升起的旭日遮蔽。

  如果安久注意到伏龍弓現在的樣子,定會大吃一驚,原本通體烏黑只能張開三分之一的弓,現在竟然能夠接近滿弓,通體泛著淡淡的金紅!

  撕裂的疼痛在安久的整個手臂蔓延。

  殺氣在弓弦之間形成一道隱隱約約的箭形,那個小小的箭簇中仿佛囚困了無數怒吼的巨龍。然而從外界卻絲毫感受不到這一劍有什麼不同,在旁人看來,安久只是拉開了一張空弓而已。

  智長老知道安久沒有內力,於是悄悄散去了箭矢上三分之二的內力,然而,他對待這一箭的態度卻極其嚴肅認真。他知道這是一個開始也是結束,他於這關鍵時刻用悟出了驚弦的精髓,而心境已經有了豁口,未來還會不斷的下降,在弓道上的追求徒有其形而無其髓,很難再達到高峰。

  清澈嘹亮的鳳鳴聲猶若來自九天之外,劈開一切黑暗阻擋。

  而同時,安久指頭猛然一松,無數咆哮嘶吼的聲音糾纏,宛若數條巨龍糾纏在一起張牙舞爪的從伏龍弓脫困,它們似乎被困千萬年,帶著無盡的憤怒、殺戮和快意氣息直奔目標。

  那邊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這股直面而來的恐怖力量。

  智長老僵住。

  他並非是被這股力量鎮壓,而是發現這竟然是自己琢磨出的精神力驚弦!而這中純靠精神力的東西在他手裡一直都是雞肋,他從未想過,有生之年能有一天看見如此磅礡的一箭!

  雙箭在空中撞擊。

  巨龍咆哮著將鳳鳴劈開兩半,依舊是一種勢不可擋的速度和氣勢。

  智長老怔愣的一瞬間,伏龍箭已然逼到眼前。

  他看見了這一生最大的恐懼。

  數條巨龍張開大口,猙獰怒吼,下一刻就將他吞噬。

  他只覺得腦海中一片空白,只有龍尾帶著恐怖的力量在識海中狂攪,似是不把他意識絞碎不罷休。

  距離不遠處的太子看見這一幕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便感受到了與智長老所見的大恐怖。

  那一箭經過智長老之後凝聚的精神力已經散開,那些糾纏在一起的龍終於解脫,四下奔散。

  這種渙散的精神力雖然並沒有強大的殺傷力,但足以讓七階以下的武師意識中如遭雷劈。

  太子身子搖搖欲墜。

  何采見狀倏然上前扶住他,緊接著寒光一閃,手中的劍從他脖頸劃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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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三章 伏龍之箭(2)

  安久那一箭帶來的震撼遠遠不如太子脖頸間噴湧出的一線鮮血。

  何采一得手,太子身旁的暗衛瘋了似的用手中長劍招呼上去。

  在數十人的包圍之下,何采幾乎沒有任何反抗的余地,身體瞬間被十余把長劍穿透,鮮血噴濺,胸腹之間的血洞如篩子。

  馮時眼見太子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人刺殺,心生惱怒,尖嘯一聲,手中劍光更急。

  馮時知道太子一死,他若是不殺出一條血路,今日定會死在這裡。每一任皇帝都希望名正言順,登基之後定然會大力洗白自己,馮時作為最有可信度的知情人,二皇子絕對容不下他。

  二皇子看見太子已死,按捺住內心狂喜,下令讓周圍的控鶴軍過去幫楚定江對付馮時。

  然而化境高手的戰局又豈是尋常武師能夠插手?那些控鶴軍在外圍只能清理太子余黨,對楚定江沒有任何幫助。

  安久射出最後一記伏龍之箭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她站在原地久久不動,整個右臂止不住微微顫抖,鮮血從她耳朵、眼睛裡溢出,血量並不多,但是點在慘白如紙的臉龐上顯得十分可怖。

  精神力並不是一種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東西,它與內力一樣,一旦過度抽空對身體造成巨大損害。

  安久的視線裡一片血紅,看著遠處混亂的戰場腦海中紛亂不堪,等那些不安平復,只剩下一個清晰的念頭浮上——睡覺。

  好想睡覺……

  那邊智長老的狀況看起來比安久稍好一點,只有那雙眼睛漸漸失去神采,仿彿智慧正在遠離他的身體。

  混亂紛雜的戰場上,沒有幾個人注意到智長老和安久的這種變化,因兩人都化境強者,所以其他人廝殺的時候都下意識的避開。

  楚定江對付馮時已經漸漸感到力有不逮,若非剛剛開始那一箭驚弦抽干了內力,或許還有一戰之力,而現在繼續下去,恐怕隨時都有可能失手殞命。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楚定江一向是個極為冷靜的人。於是趁著一絲間隙,急退開十丈。

  馮時本也是為了逃走,自然不會窮追猛打,亦是趁機退開。在場所有人中,已經沒人能夠攔住他,他站在屋脊上垂眸盯著楚定江看了幾息,迅速離開。

  太陽升起。

  寶華門前才前漸漸歸於平靜,鮮血成河,腥氣沖天,皇宮之上的天空被映的一片通紅。

  楚定江回頭,看見安久拄著伏龍弓立於血泊之中,宛若一尊石碑。他的心微沉,動用了所剩無幾的內力,一眨眼間便站在安久面前,啞聲喚道,“阿久。”

  安久微微抬頭。

  清晨的風微涼,夾帶著濃濃的血腥氣。楚定江身上的大袍早已粉碎,勁裝裹著健碩的身軀,胸口、手臂上有十幾道深淺不一的傷口,有些還在向外冒血,但安久知道這些都是皮外傷,他的狀況並不算太糟糕。

  “嗨。”她咧嘴一笑,發絲隨著晨風微揚,映著蒼白的面容,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然而下一刻笑容便凝固在面上,整個身子向後倒去。

  “阿久!”楚定江一把抓住她,手臂上已經凝結的小傷口被掙裂,血液再次湧出,將兩人身上的玄衣都浸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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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四章 傷

  身後紛擾嘈雜的戰場已不能絲毫撼動楚定江,他的眼裡、耳中、心底全都是安久。

  他從震驚和心痛中勉強找回一絲神智,尋了三粒藥丸給她服下,然後帶著她迅速離開皇宮,趕回梅花裡剎雲居。

  梅花裡的湖面上一如往常的霧氣渺渺,前些日的戰斗死傷令霧氣至今盤踞著血腥氣。

  兩人乘舟登島。

  水面上小舟急穿如梭,楚定江不時垂眸看看安久的狀況。

  精神力造成的創傷非同小可,輕則數月難愈,重則癡傻或死亡。楚定江能夠確認安久是因為精神力瞬間抽空才導致昏迷,倘若沒有大礙,安久會自然醒來,然而若因此受到重創,能夠醫治她傷勢的醫者,當今天下他也只能想出一個莫思歸。

  不管怎麼樣,他需要就近找一個安靜的地方,梅花裡是最好的選擇。

  “大人!”

  船剛靠岸,隋雲珠便迎過來。

  楚定江沒有說話,將船槳隨手丟在岸邊,抱著安久回她自己的屋子。

  隋雲珠還沒有來得及問情況,眼前便只剩下一道殘影。看見兩人身上的傷勢,他猜到汴京那場戰爭已經接近尾聲了,若非如此,他實在想不到會又誰能把兩個化境傷成這樣。

  日光破雲而出,灑下萬丈金輝。

  光亮從漏花窗撒進來,一道道光束中輕塵飛舞,楚定江已經把安久放在床上,彎身捏住她的脈搏。

  他很擅長醫治外傷,但對於內傷束手無策,更逞論這種玄之又玄的精神力!他皺眉探了半晌,確認她脈搏一切正常之後才放了一半的心。

  “大人也先包扎一下吧。”隋雲珠拎著藥箱進來。

  楚定江沉默許久,回身道,“你看著她一會。”

  “是。”隋雲珠道。

  楚定江拎著藥箱大步離開。

  隋雲珠滿心疑惑,躺在床上的安久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外傷,表情中甚至帶著些微笑意,如果不是楚定江渾身低到極點的氣壓,說安久只是睡著他也不會有絲毫懷疑。

  楚定江沒有離開太久。

  只過了一盞茶,他便清理好自己,穿著一身寬袍大袖,墨發披散著走了進來。

  楚定江的裝束一向神秘而拘謹,大多時間都是一身中規中矩的勁裝,外面一件斗篷將渾身遮得密不透風,隋雲珠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這種隨意的裝扮,只覺得眼前的人充滿古樸氣息,仿佛從遙遠的過去走來。

  楚定江坐上床前的繡墩一動不動,大袍垂散在地,身姿挺拔有力,斯文與粗獷結合的恰到好處。

  隋雲珠看著這幅靜止的畫面,感覺到從楚定江身上無意識散發出來的威壓,掙扎了須臾,終於鼓起勇氣問,“大人,十四出了什麼事?”

  楚定江動作微動,半晌才答話,“她精神力枯竭。你去找莫小藥過來。”

  莫小藥也就是莫思歸的那個藥童。

  隋雲珠心說莫小藥連半吊子都算不上,怎麼可能有本事醫治安久。盡管心有疑惑,可楚定江的話永遠都是那樣不容置疑,他還是沒有多問一句,立刻去找莫小藥。

  少頃。

  隋雲珠帶著一人一虎進來。

  大久嗅到安久的氣息,歡快的沖到床前,用胖乎乎的爪子拍拍她的手臂。

  半晌沒有得到回應,它歪著虎頭,用那不怎麼靈光的腦子艱難思索。

  “你可知道如何找到莫思歸?”楚定江轉身問莫小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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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3 11:23: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五章 堪不破(1)

  莫小藥道,“先生沒有說如何聯絡,不過大久是追蹤虎,應當能尋到他。”

  楚定江看著那頭一臉傻相的老虎,陷入猶豫。他知道大久和小月是莫思歸養的追蹤虎,但大久是專門用來尋安久行蹤的,是否能夠找到莫思歸還是未知數,或許它和小月之間有些感應,只是誰也不知道這種感應有多強。

  “忙去吧。”楚定江道。

  莫小藥看了大久一眼,見它不打算走便獨自出去。

  隋雲珠猜到楚定江心中所憂,“大人守著十四,屬下帶大久去尋神醫。”

  楚定江點頭,“也好,你能掌控這只虎嗎?”

  “只要有食物,很好掌控。”隋雲珠笑著上前揉了揉大久的腦袋,掏出一粒毒藥在它鼻端一晃。

  正在思索的大久循著味兒一臉陶醉的跟著他出去了。

  楚定江揉著眉心,神情復雜。

  這頭老虎的貪吃也不知是不是也隨了安久。

  日影西墜,月東升。

  楚定江維持一個姿勢凝視安久,始終沒有動,仿佛一座萬年不移的山岳。

  朱翩躚和盛長纓進來時,便看見這幅凝滯的場面。

  “定江。”盛長纓開口。

  楚定江衣角微動,旋首露出個側臉,“你們來了。”

  兩人走到床前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安久,盛長纓道,“看著氣色很好,想來沒有大礙。”

  楚定江聞言笑笑,“不必說安慰我的話,不管好歹我都受得住,若真是醒不過來,我更得好好的,我好了才能照顧好她。”

  他是一個冷靜到寡情的人,可是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渾身都在細微顫抖。沒有人發現,只有他知道這才是真正安慰自己的話。

  盛長纓多少了解楚定江一點,深深看了他一眼,說道,“你能這樣想最好。”

  朱翩躚忽然道,“是智長老所為?”

  楚定江嗯了一聲。

  智長老雖然惜才,但在弓道上也極為自私,別人觸到弓道巔峰總不如自己親自登頂。許多人通過努力都能達到的地方並不是真正的巔峰,真正的巔峰只有那寸許之地,只能容得下一人,所以距離那處只有一步之遙的人是孤獨的,他要登頂的同時也想除掉其他有威脅的同等高手,尤其是像智長老這樣似乎永遠只能停留在巔峰之下一步的強者。

  當初安久顯露出弓道才能,智長老決定悉心栽培,當時她與智長老之間的實力是雲泥之別。然而就是這樣一個渺小的存在,竟然先一步射出了驚弦!智長老一直平靜的心被瞬間粉碎。

  如今再對峙,他發現那個自己曾經俯瞰的螻蟻僅用短短時間就爬到了自己的頭頂,這一刻,他的心情復雜,連自己都辨不清究竟是嫉妒、欣喜、驚詫抑或不忿。

  其實如果沒有安久在那裡,智長老或許會考慮自己的立場,而不會如此瘋狂。

  太子過於陰狠,未達目的不擇手段,倘若太子真的登基,梅氏的處境只會更加糟糕,雖說一直處心積慮要篡位的二皇子也不能算光明磊落,但相比之下要好的多,以智長老的智慧,應當知道怎麼選。

  可如果當時不是那一箭太過驚險,就沒有必要暴露安久,她也不會被智長老盯上。

  “宿命安排的敵人。”朱翩躚歎道,“命中該有此劫,躲不過。”

  她想說,禍害遺千年,梅十四不會及早玩完,但看著楚定江的臉色,她抿了抿嘴,鼓足勇氣也沒敢說出口。

  “你閱遍江湖事,是否有精神力抽空昏迷的先例?”楚定江看向盛長纓。

  盛長纓猶豫一下,“你知道能把自己精神力壓搾一絲不剩的人,本身精神力和毅力都十分強大,所以並不多見,我只聽說過一例,還是在五十年前。”

  “那個人結局如何?”楚定江知道他鋪墊這麼多是為了緩沖那個悲劇的結局,心裡也有所准備,但他依舊得聽,哪怕多一點經驗也是好的。

  盛長纓道,“那是個內修化境強者,他昏迷了一年以後……去世了。”

  人活在這世上,除了需要肉身的生命力之外還需要精神支撐,普通人也有精神力,只是太過弱小,僅夠支撐生命。

  倘若精神力坍塌,肉體生命力再強也只能是一個活死人。

  沉默使得氣氛顯得很壓抑。

  楚定江看起來太堅強,似乎不需要任何安慰,連陪伴都顯得十分多余,兩人坐了一會兒便離去。

  “唉!”人已經走遠,楚定江不禁沉沉一歎,粗糙的手指順著安久的臉龐輕輕摩挲,描繪著她秀美的面部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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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3 11:24:0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六章 堪不破(2)

  島上所有人都認為楚定江並不是一個兒女情長之人,然而直到三天以後,眾人才開始著急起來。

  這三天裡,他沒有吃飯,也沒有喝一口水,一直坐在安久的床前。

  “大人,好歹吃幾口吧。”李擎之勸道。

  沒有人回答。

  李擎之不死心,端著一杯水到他跟前,“大人喝口水。”

  依舊無人應聲。

  李擎之堅持一會,見楚定江絲毫不為所動,只好出去。

  其他幾個人都站在院子裡,朱翩躚問道,“還是不吃?”

  “嗯。”李擎之苦著臉道,“我本就嘴拙,哪裡能說出打動人的話?大人一動不動的坐在床前,是鐵了心要把那地兒坐穿,十四不醒他是不會動的!”

  “他精的跟鬼似的,什麼花言巧語能哄得了他?”朱翩躚看一眼那緊閉的房門,“你最樸實,說不定他能聽進去你說的話。”

  李擎之送了三天的飯,說的話幾乎都一樣,而楚定江給的反應也一樣。

  “倒是我們低估定江對十四的情意了。”盛長纓歎道。

  院內一陣沉默,小徑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李擎之戒備的看了一眼,朱翩躚道,“是梅姨。”

  話音方落,梅嫣然的身影出現在眾人視線裡。

  “怎麼都坐這裡。”梅嫣然覺得有些奇怪,島上的人都不是很喜歡熱鬧,若是沒有要事一般不會大白天聚集到一處。

  李擎之像是抓到救命稻草,急忙道,“十四陷入昏迷,大人一直不吃不喝的守著她。”

  在其他人的眼裡,安久是梅嫣然的女兒,有一個人分擔痛苦,或許楚定江會不這麼執著。

  朱翩躚白了李擎之一眼,心道也不知道說的委婉點。雖說這對母女的關系不怎麼樣,但畢竟是母女。

  “昏迷?”梅嫣然詫異。

  “在屋裡。”李擎之道。

  梅嫣然頓了幾息,去了屋裡。

  屋內灑滿陽光,畫面依舊凝滯。

  梅嫣然走到床邊。看著似在甜睡的熟悉臉龐,心慢慢揪起來。她明明知道自己的女兒在華府裡,卻又覺得躺在這裡的也是自己的女兒。

  “你歇一會。”梅嫣然深深吸了一口氣,輕聲對楚定江道,“湖岸的梅林裡有一群控鶴軍在徘徊,是你的部下吧。他們要見你。”

  楚定江動了一下,聲音嘶啞,“二皇子贏了。”

  是陳述而不是疑問。當時太子已死,雖然余黨眾多,但也不過是一場血戰罷了。

  “是的。二皇子已黃袍加身,選了十日後舉行登基大典。”梅嫣然說的更詳細一些,“功臣都要加官進爵,我不知道你在這次事變中扮演怎樣的角色,但你付出了心血。不就是為了今天的回報?”

  不,他不是為了名也不是為了利,僅僅是為了證明自己的存在,實現心中抱負,名利只是附帶價值罷了,事到如今去領功也只是接了一身負擔。

  楚定江輕聲一笑,沒有解釋。

  “無論如何。總要給下屬一個交代。她……畢竟是我女兒。”梅嫣然說出這句話,喉頭突然哽咽,“讓我照顧她,你還有什麼不放心?”

  是的,這是她的女兒,就算軀殼中住了別的靈魂。可這總算是從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

  梅嫣然終於知道自己為什麼難受,因為她不忍心看見熟悉的眼睛裡透出孤獨與冷漠,起初她得知事情真相,心緒復雜,憎恨這個占了自己女兒軀殼的孤魂野鬼。然而相處日久,她發現自己越來越無法清晰的分辨靈魂與軀殼。

  如今看見安久躺在床上,梅嫣然除了心疼,更覺得心酸,這個孩子一直都小心翼翼的靠近她,她也沒有漏掉那隱藏在冷漠背後的孺慕之情。

  “我去去就來。”時隔三天,楚定江第一次站了起來。

  梅嫣然點頭,替他坐在床前看守。

  外面的人看見楚定江出來不禁欣喜,可惜還沒來得及打個照面,眼前便只剩下殘影。

  梅林。

  楚定江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那群黑衣人藏身之處。

  “大人。”眾人現身,沖他單膝跪下。

  楚定江目光一一掠過每個人,最終停留在一個持刀的男人身上。

  那人感覺到巨大的威壓,渾身骨頭幾欲碎裂,他知道是因為什麼,但咬緊牙關拒不請罪求饒。

  “夙,安排你帶人阻撓智長老,為何不行動!”楚定江語氣平靜,但威壓如一座山從天上砸下來,似乎連大地都在止不住顫動。

  夙的脊背瞬間被汗水浸濕,感覺到楚定江的壓制放松了一點,他才能說話,“當時有另一個弓道高手與智長老對峙,屬下以為計劃有變。”

  “這不是借口,說實話。”楚定江冷冷道。

  他們都是受過訓練的控鶴軍,沒有接到改變作戰計劃的命令,絕對不能隨意行動,這是刻在骨血裡的規則。

  夙在他的威壓之下掙扎著吼道,“因為何采!”

  當他正要帶人去圍困智長老時,看見何采孤身潛到了太子身邊,他知道只要她一出手,不管成功與否都必死無疑,所以他私自改變作戰計劃,欲圖保住何采。

  夙放棄掙扎,整個人趴在地上,模樣十分狼狽,“你知道她喜歡你。”

  楚定江挑眉,他還真不知道何采對自己有意思,當初他說要留下幾個人保護安久,何采就自告奮勇的領了任務,除此之外,他與她的交集極少極少,甚至他在這些人面前連相貌都沒有露過。

  “因為她喜歡你,所以才奮不顧身的幫你完成大業。”夙察覺到身上的壓制更松了幾分,強撐著坐起來,仰頭仔細打量這個領導他們的男人。

  目測看來,楚定江的確每一樣都比自己優秀。

  “她見過那個女子之後,答應隨我一起回老家。”夙堅毅冷然的目光變得柔和,“我追隨你就是為了有一天能夠與何采一起棄刃歸田,如果她死了,我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義?”

  楚定江沉默須臾,“你走吧。”

  夙似乎沒有想到楚定江這麼輕易的放過自己,不禁怔住。

  楚定江道,“願意歸隱的人現在可以離開,有想領賞的人留下。”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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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3 23:19:02
第三百四十七章 堪不破(3)

  在場幾十人陸陸續續起身離開,只有夙留在原地。

  “何采沒了,屬下想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夙道。

  夙是個孤兒,從十二歲起被收入控鶴院,經歷數不清的生死試煉最終加入控鶴軍。他接觸殺手一行較晚,在以後日日夜夜枯燥的廝殺裡,十二歲以前的一切種種都越發的鮮活清晰,就連幾次與乞丐搶食險些被打死都成了彌足珍貴的記憶,他始終,都無法真正做到心如寒冰。

  午夜夢回,腦海裡都是自己曾經殺掉的那些人,他開始在控鶴軍中找玩伴,用欲望和對方的體溫驅逐冷夜。

  他喜歡何采,剛開始是因為她身材火辣,不過是想像平常一樣借她體溫度過一夜,控鶴軍中的人都是活了今日不知還有沒有明日,女殺手對於貞操看的並不是太重,然而何采就像貞潔烈女似的,不僅沒有答應,還與他打了一架。

  自那起,便勾起了他征服對方的欲望。

  至於何時身陷情網,他也不清楚,只知道何采答應一起歸隱時他欣喜若狂,只知道何采死時他覺得五雷轟頂。

  夙喃喃道,“原以為做殺手這麼多年,早已淡泊生死,可直到何采死在我眼前,我才知道自己一直不曾堪破。”

  堪不破的並非生死,而是情。

  楚定江看著他,覺得就像在看自己一樣。

  這一世活到前一刻他還以為頓悟了,誰想淡泊了雄心壯志,竟又陷入另一個魔障。

  人生在世,總要有些癡狂才能活的精彩,楚定江如是想。

  “我敗了。”楚定江歎道。

  夙微詫,這樣布下天羅地網輕松滅了太子勢力還不算失敗,那怎樣才是勝利?他忽然憤怒,“我們這些人豁出性命掙來的結果,你說敗了?”

  相對歷史上大部分的謀權篡位。這一場戰的確算是輕松,這與楚定江有莫大關系。

  “你們贏了,是我敗了。”楚定江淡淡道,“縱我傾覆江山。卻護不住一個人,所以我敗了。”

  楚定江心裡覺得自己是活了兩世的人,從一開始就比別人占了便宜,然而末了謀了江山卻護不住自己的女人,這是命運對他赤裸裸的嘲諷。

  在戰國烽火連天之中,楚定江曾覺得若是有機會,他未必會比張儀、宋初一、犀首等人差,時至今日,他覺得自己差遠了。

  “怨不得何采會喜歡你。”夙有些釋懷,盡管心中仍因何采的死而悲傷。但又覺得何采為了自己喜歡的人而死,也算是遂了她的心願,其實是另一種完美。

  有些人很少兒女情長,卻總能吸引許多兒女情長的人。

  楚定江從身上解下玉佩丟給夙,“這是二皇子贈予我的信物。拿著它去找二皇子或許能夠得到厚賜和重用,但大利常伴大險,你自行掂量。”

  夙握著玉佩仿佛握住了燙手的權柄。

  楚定江看著慢慢他握緊玉佩的手,緩緩道,“它或許可以填滿你內心空虛,又或許,你會覺得越來越空虛。”

  沒有等夙說點什麼。楚定江閃身離開。他不知道何采的情意,也沒有必要因為何采的死償還別人什麼,他只是忽然覺得厭倦了,也累了,或許真的是心理年紀太大了吧,總也找不回二十啷當歲時那種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執拗勁兒。

  他想。哪怕安久再也醒不來,他也情願在她床前坐到地老天荒。

  汴京。

  剛剛經歷血洗過的皇宮還充斥這血腥氣,寶華門附近都被鮮血浸染,那些血沁入青石磚,怎麼沖刷都還留著痕跡。最後只好一一撬掉鋪上新的。

  還有十日便是趙鑊的登基大典,這麼大工程令整個皇宮都忙的人仰馬翻。

  趙鑊眼下主要忙著三件事情:處理太子余黨;宣告天下自己才是正兒八經的繼承人;封功臣,以及追封在寶華門之變中為自己大業犧牲的忠臣。

  趙鑊壓著一干大臣在紫宸殿忙到深夜,間隙休息兩刻,他站在殿外遠眺。寶華門那邊燈火通明,映亮了墨色天空,人聲喧嘩,或許是心境之故,他竟然覺著隱隱顯出幾分熱鬧歡快。

  接手自己親爹留下的爛攤子,趙鑊才真正感覺到肩上沉沉的壓力,大宋內部已經腐朽,外面強敵環飼,一個弄不好可就要在他手裡亡國的。

  冗官冗兵,重文輕武,從朝廷到民間,都充滿了對大宋現下發展不利的因素,究竟該先從哪裡下手?

  照著以前的心性,趙鑊肯定會迫不及待的從各個方面著手,但經此一役,再加之這幾天接觸許多繁重的政務,令他短時間內迅速多了幾分成熟穩重,想到那位神秘的楚先生對自己的評價,趙鑊心裡又多了一絲慎重。

  楚定江曾經直言不諱的告訴趙鑊,他如今各個方面都不錯,滿腔熱血是好事,可是作為皇帝只有熱血還不夠,他最最缺少的就是穩重淡定。

  當時趙鑊並不能深刻理解,他覺得自己花費這麼多心血,冒天險奪得皇權,就是為了這萬人之上的位置所附帶的巨大權力,他可以依照自己的心意來改造這個幾欲傾頹的國家。而如今真正坐到這個位置上,他發現,哪怕坐擁江山,似乎也並非所有事情都能隨心所欲。

  如果要達到目的,他必須要壓抑自己的心性和滿腔熱血。

  “聖上。”華宰輔拱手施禮。

  趙鑊收回思緒,歎了一聲,“宰輔,為何一切與朕最初的想象截然相反。”

  華宰輔頓了一下,腦中迅速思索他這句話背後的意思,他將趙鑊的心思猜的八九不離十,然而嘴上卻說,“老臣愚鈍,請聖上明示。”

  在這種明顯是君臣談心的氣氛中,作為一個合格的大臣,他必須不能猜到皇帝內心想法。此事上,只有表現的愚鈍才安全。

  “朕曾以為坐在這萬人之上的位置,便可以大刀闊斧的去除大宋沉珂,朕一定能夠做得比任何人都好,可是……”趙鑊轉身看著華宰輔,“朕眼下卻覺得束手束腳,宰輔是父皇的左膀右臂,還請教我。”

  華宰輔再施禮,“聖上折煞老臣。”

  趙鑊虛扶起他,“不必過謙,我一直都信宰輔忠國忠君。”

  他這話說的委婉,大意是:父皇不信你,我信你,所以你放心吧!

  “臣得聖上這一句話,萬死不辭。”華宰輔客氣了一句,而後便不再糾纏這個話題,他在沒有支持二皇子以前便了解過其秉性,這是個直爽的人,不喜歡旁人行事言辭打太極,所以一改從前圓滑的作風,直接道,“聖上能這般想是大宋之福。老臣力圖革新的心情與聖上一般,可惜如今大宋根基已有動搖之相,用力不宜過猛,若是想重鑄,須耐下心來徐徐圖之。”

  “卿以為應當從何處下手?”趙鑊突然接到這麼大一個攤子,早已經迷茫,現在急需聽聽這些老臣的看法和意見。

  華宰輔頓了頓,言簡意賅的道,“臣以為,當務之急在於兵。”

  華宰輔也是個胸有抱負之人,說這話不是為了迎合趙鑊的喜好,而是真的等不起了,遼國虎視眈眈,很有可能趁著大宋內亂未穩之時大軍壓境。遼軍若是真是一舉攻上汴京,整頓別的還有個屁用!

  趙鑊眼睛一亮,撫掌道,“宰輔之言正合我意。”

  華宰輔看了一眼少年眼下烏青,迅速移開目光,心裡覺得自己選擇的沒有錯,不管趙鑊將來怎樣對待這一班老臣,至少他把心思放在了挽救國難上。

  “宰輔可知道楚定江其人?”趙鑊忽然問道。

  華宰輔心裡突的一跳,難道楚定江是他兒子的事情暴露了?想到這個,華宰輔除了覺得驚詫,便是滿心的憋屈冤枉,這混蛋小時候就有異於常人,實在讓人心生恐懼,不管是找妾生子當替身還是入控鶴軍,都是他自己拿的主意,跟自己這個當爹的半文錢關系都沒有,他早就不當那人是自己兒子,可萬一這混賬身世被扒拉出來,華氏依然頭一個遭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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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3 23:19: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八章 **

  如若真是暴露,楚定江與華氏的關系不是隨隨便便就能撇清的。

  縱是歷經千錘百煉的華宰輔也不由汗流浹背,眼下情況不明,只能硬著頭皮道,“臣不知。”

  “此人莫名出現在朕的身邊,為朕掃清障礙,可如今又莫名消失。”趙鑊說到最後如喃喃自語,“難道真是上天助我?”

  華宰輔微不可查的松了口氣,楚定江立如此大功,華宰輔卻沒有愚蠢的對年輕的皇帝說出真相,華氏堪堪從泥沼中抽出一條腿,他不能讓皇帝覺得“成也華氏,敗也華氏”,既然皇帝認為是天賜,那麼就是天賜吧,“上蒼自應為真龍保駕護航。”

  饒是趙鑊如此不喜被人拍馬屁,聽了此話也十分受用。

  他眼下忙碌不堪,無暇分神糾結,但此事被他藏進了心底。

  新帝登基,天下各處都顯得分外熱鬧,唯有梅花裡寂寂如昨。

  在安久暈過去的第四天,楚定江第一次露出淒容——安久失禁了。

  人成年之後之所以不會在睡夢中失禁是因為精神力之故,安久先前一直昏迷,卻不曾失禁,楚定江便覺著還有一絲希望,對於精神力高強、意志堅定的人來說,只要有一絲殘留,那麼便蘇醒有望,如今這狀況……大約是一分一毫的精神力也沒有了。

  梅嫣然默默為安久擦拭身子,然後清理床鋪,待一切都做完,也如楚定江一般呆呆的站在床前,她思來想去,當初安久莫名的出現在梅久體內,想來是有機緣?眼下也沒有旁的法子可想,索性死馬當活馬醫,反正也沒有什麼害處,試試也好!

  梅嫣然出島去接梅久。希望她能夠把安久喚醒。

  先皇駕崩,控鶴軍分崩離析,華容添與梅久之間的關系緩和了不少,要出府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她如今懷著身子出門有些麻煩,華容添派了好多僕婢跟著,准備了一天才順當出發。

  梅久是在梅花裡死的,對這個地方有中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恐懼中竟然似乎有些暢快。

  許是以前過的太無能了吧!如同菟絲子到處依附而生,如今她雖還是要依仗著夫君,但已經明確的找到了自己的定位,先前與華容添關系不睦時不方便插手家裡的事,如今上手竟似做了許多年的大婦,上手十分迅速。底下的僕婢多數被她整治的服服帖帖。

  死過一次,梅久從心態上發生了很大的轉變。

  待到了湖岸,華氏跟來的大部分僕婢都被留下,梅久只帶了兩個心腹隨同梅嫣然登島。

  梅久再次見到安久,沒想到竟是這種場景。看著安久緊閉的雙眼。梅久眼淚不自覺的湧了出來。她自打重生以來,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哭過了。

  “娘親,安久是個苦命人。”梅久想起與安久共處一體時看見的那些地獄般的景象,心中愈發悲痛,原想著一輩子不對旁人說安久的事情,可此刻怎麼都忍不住,將她的身世一一與梅嫣然說了。

  楚定江在一旁聽著。喉頭像堵了東西,塞的難受。

  梅久在床沿上坐下,握住安久的手,“好日子才剛開頭,你不能睡過去。我知道你有了兩情相悅的人,心中很高興。替你買了一個很大的馬場,裡面能養好多羊,還有江南一處精致宅子,想在你大婚的時候做賀禮,你若一直睡著。我送予誰去?”

  梅嫣然看了梅久一眼,心知起初在華氏過的不大如意,就算能存著私房錢,也難暗地裡找人辦這件事情,她既然能夠做到,顯然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小白兔了,梅嫣然心裡既惆悵又欣慰。

  “你說要放羊呢?”梅久握住安久微涼的手,覺得就像是左手握右手,似乎一瞬間又回到了靈魂共一體的日子。

  愚蠢的人類,我的志向早就改了!

  梅久一喜,“安久,你可是能聽見我說話?”

  楚定江見梅久表情變化,不由緊張起來,渾身繃的挺直,目光盯著安久那張神情不曾有一絲改變的臉,似乎想從中找出一些他可能忽略的變化。

  梅久等了很久,安久都不曾再有反應,好像方才那一句是她幻聽了。

  梅久苦笑,“你若還能說話,便是天天挖苦我也成。”

  “方才怎麼回事?”楚定江操著嘶啞的聲音問。

  “我聽見她說‘愚蠢的人類,我的志向早就改了’!”梅久重新想想,忽然覺得有些奇怪,“她原來說要放羊,後來又改了喜好嗎?”

  安久突然悟了那天楚定江與梅嫣然不在,自然不知道她與樓小舞之間的對話,梅久就更不可能知道了。

  “我知道我知道!”樓小舞邊嚎著邊沖進來,“十四說自己哪怕是一只老鼠,也要做在陽光下自由自在的老鼠。”

  “這是何意?”梅嫣然問。

  樓小舞搖頭,但是一五一十的把當日的情況與三人詳細的說了一遍。

  其他人都還一頭霧水,楚定江卻懂了,當初安久就曾經與他說過“老鼠”的言論,她把自己比作黑暗裡骯髒的老鼠。她說想放羊,可是不掙脫心靈上的枷鎖,那也不過是一只黑夜裡放羊的老鼠。

  楚定江看著她蒼白的臉,眼裡針扎一樣的疼,她一直都那樣痛苦的活著,總算看開了,這遭遇又算什麼?上天讓你重生一回的意義就是為了讓你悟得這個道理嗎?那我又是為了什麼?

  “阿久。”楚定江道,“你真的還有意識嗎?”

  梅久覺得不是幻聽,於是決定在島上多留些時日,直到再次能夠與安久溝通。

  然而。

  日復一日,終究沒有再聽見只言片字,仿佛那日真是梅久幻聽了。

  梅久也是一根筋,認定的事情便一頭扎進去,每日除了吃飯睡覺的時間皆守在安久床前,把楚定江都擠到一旁去了。

  奈何她如今牽掛太多,除了肚子裡這個,還有一個在家裡急的直轉悠。

  盡管梅久遞了消息回去,華容添又一向是個十分沉得住氣的人,半個月過後終於還是忍不住策馬沖到了梅花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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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3 23:19: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四十九章 接人

  既然先帝已崩,控鶴軍也四分五裂,新帝是篡位上來的,不大可能會承先帝遺願滅了華氏,那梅久就是華氏正經的嫡長媳,她肚子裡揣著這個又是華氏未來的嫡長孫,怎能放任久留在外?

  梅久從來是個標准賢妻,這一回卻難得任性了一次,她覺得只有自己與安久有過那樣奇特的關系,半個月前還仿佛聽見她說過一句話,怎麼能夠輕言放棄?

  山間下著小雨,到處霧蒙蒙的一片。

  華容添和梅久在涼亭裡坐了很久,才開口道,“不如把梅姑娘接到華府吧。”

  梅久眼睛一亮,旋即又擔憂道,“楚先生會同意嗎?”

  “那是她夫君?”華容添問。

  梅久搖頭。雖沒有什麼名分,但梅久很清楚,安久在這個世上最親近的人是楚定江。

  “既然並非夫君,征求其母意見即可,況且接她入華府是為了調養,並非壞事。既然是你的姐妹,我自會傾盡所能相助。”華容添見她眉間仍留幾絲愁緒,便握住她的手,語氣也柔和許多,“華氏乃是大族,你是宗婦,即使我想陪你留在此處也是不妥。”

  梅久心知華容添這是為她著想,“我去問問他們吧。”

  華容添點頭,扶著她走回屋。

  梅久將商議的事情與梅嫣然和楚定江說了。

  梅嫣然看向楚定江,“你拿主意吧。”

  楚定江頓了頓,轉身沖華容添拱手道,“那就叨擾了。”

  去華府倒不是為了借助華氏的力量,而是對梅久和安久之間的感應抱有一絲希望。精神力潰散,時間拖的越久情況就會越糟糕,在莫思歸回來之前楚定江也不想坐以待斃。

  華氏的車馬早就停在梅林外,不過是轉移個把人而已,就算先前沒有做准備也足夠用了。

  只有一輛馬車,十分寬敞,安久和梅久躺在裡頭絲毫不覺得擁擠,甚至還能容一兩名侍婢在車內伺候。

  兩人並排躺著,雙手緊握,就如同幾年前靈魂相互依偎。

  梅久聽見身旁呼吸聲清晰,然而感覺不到她的存在。

  回憶如潮水般湧來,梅久忽然想起許多年前安久因受到創傷也沉寂了好一陣子,她忍不住坐起來,看著安久的臉歎息,“但願與上回一樣吧。”

  這個情景是梅久怎麼都不會想到的,她一直以為像自己這樣的弱者會死的早……當然實際上她確實死過一回了,可是如安久這樣的強者不是應該活的更久一點嗎?而不是年紀輕輕就成了活死人。

  馬車一路緩行,直到傍晚才入城。

  華容添私下裡安排安久住進了距離梅久比較近的院子,令僕婢不許打擾,只楚定江和梅嫣然守著,只每日送些飯菜進去。

  楚定江對這樣的安排很滿意。

  華燈初上,潘樓街開始熱鬧起來。

  楚定江還是坐在床前,掏出一卷帛放在安久枕邊,“你接的任務我給你要回來了,還有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要交差了,你說好要自己去做,可不許食言。”

  這是安久從賞金榜上接下的任務,先前楚定江交給下屬,但還沒來得及做,皇帝就駕崩了,此事也就暫且擱下。

  百忙之中,楚定江卻還記得安久說要回來,她要自己完成。

  叩叩叩!

  有人敲門,楚定江精神力一動便知不是梅久或梅嫣然,然卻也是個熟悉的人——華容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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