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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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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東隅逸士]宋太祖趙匡胤之飛龍全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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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9 10:58:3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九回     匡胤射龍解水厄 鄭恩問路受人欺



  詩曰:
  維水湯湯勢溢決,奔騰澎湃城幾沒。
  中有怪物似游龍,屈伸翻覆民遭劫。
  安得蒞治有仁慈,拭目愀然係所思。
  睹此顛連誠畫策,奠安國土鎮氓蚩。
  話說柴榮因又得了趙普,甚是喜悅,大設筵席,慶賀會飲。正在觥籌交錯之際,忽見門官慌慌張張跑上堂來,跪下稟道:「千歲王爺,了不得,禍事到了!太清河水泛平湖,水頭高有十餘丈,把兩岸居民衝去了無數,現今離東門不遠,望千歲作速定奪。」柴榮聽報,不勝驚慌,叫聲:「列位賢弟,這太清河水漲,衝去民房,勢非小比,列位可同愚兄去一看,作何處置。」說罷,眾人一齊離席,出了轅門,急忙而走。還未曾到東門,又有人來報,說水已到了東門的城下,兩重門都被水沒了。柴榮聞報,急從馬道上城,至城樓邊手扶垛口,往下觀看,祇見太清河竟似一片大海,那水勢汪洋,波濤有數十丈之高,聲如獅吼雷鳴,望著城上撲來。轉眼之間,那水又漲上來了,竟把禪州的城牆沒了半截。
  柴榮看了,祇是握手跌足,仰天長嘆,祇叫一聲:「蒼天!想柴榮命薄,受不得周王爵上之封,故此天降災殃,洪水為禍,眼看城郭沉淪,民藏魚腹。但柴榮沒福,祇當淹吾一身足矣,何必連累滿城百姓,皆遭此劫?」話未完,祇聽嘩啦一聲,那水把城牆一激,震動樓閣,祇把柴榮唬得面如土色。當下趙普見此水勢激烈,波濤不止,開言說道:「千歲,某聞江河湖海,俱有水伯龍神掌管其消長之權,若無天曹敕令,也不敢淹沒城池,擅行禍害,如人民該遭劫數,千歲雖多憂急,總是徒然。某今細觀這水頭祇往上衝,其中必有緣故,據臣看來,不是河神討祭,定是孽龍作耗,古云聖天子有百靈護佑,大將軍有八面威風,一福能消百禍,一正能除百邪。依臣之見,殿下可備祭禮以祀之,或者仗殿下威福,保全一郡生靈,也未可定。」
  柴榮依議,令人速備祭禮,不一時,把豬羊禮物,擺設城頭,插燭拈香,柴榮下拜,祝告道:「柴榮奉天子之命,蒞鎮禪州,不敢虐民酷吏,妄肆行為。今遇水患大災,如果滿城生靈該遭此劫,柴榮願以一身當之,免了百姓之厄。若神明矜恕,祈求速退洪波,以全微命,柴榮回京之日,即當奏聞天子,建設羅天大醮,報謝天地龍神。望神明靈鑒。」祝罷,祭酒,焚化紙錢。往城下一看,那水兀是不退,反往上衝,比前更又長了,離垛口不遠。
  看官:這水不往別處去,祇望上長,卻是為何,這卻是郭威所致。那郭威本是烏龍降世,奉玉帝旨意下凡,與趙匡胤打前站。今在汴梁即了帝位,一心記念柴后娘娘病在禪州,未能進京相會。這日在官無事,酣息龍床,不期元神出竅,竟往禪州而來,路過太清河,把水就帶了起來。他在那波浪之中,看見柴榮立在城上,心下便是歡喜,顛著頭道:「我的兒,想殺了我,你那姑娘在於何處?怎麼不見他來迎接?」因此渾身走趲動,往城上一躥,祇見一片黑雲裹住了水頭,竟往上面撲來。唬得柴榮往後一仰,那水頭就嘩啦一聲,復又弔了下去。說話的,又說差了,這水既已到了城上,怎麼會得掉了下去?若果如此,則從古再無漂沒之患,又何必多備禦水之具,提防其災。
  看官:這又不然。從來淹沒城池,乃是天心降禍,人民該受其殃,所以憑你城郭堅固,堤閘重重,祇消水勢一衝,一切皆藏魚腹,頓成大海汪洋。今日這水乃是郭威所致,因他攪動,所以時為上下。況城上有三帝存身,莫說趙匡胤弟兄是宋朝真命,就是柴榮也有七年天子之福,諸神也來護佑,這水怎能為禍。
  當時郭威元神復又往城上躥來,那保駕神著忙,便施威力,神光逼住了水,往下一打,這水頭就往兩邊一分,那龍隨著水頭便退了下去。不多時,水頭仍舊長將上來,剛剛的到得垛口,卻就消了下去。一連幾次,都不得上來。柴榮唬得渾身發抖,匡胤心內也甚驚慌,張光遠面色如紙灰一般,羅彥威形容若失魄相似,匡義呆呆的祇把水看,趙普連連的頻把頭搖。惟有鄭恩急得手足無措,祇是怪叫,說道:「不好了,樂子今日活不成了!」一邊口裏亂叫,一邊望城外看著水。那水忽又轟的一聲長將上來,濺了鄭恩一身的水,鄭恩道:「驢球入的,你怎麼沒著樂子身上?」順著雌雄眼偶然看去,祇見水裏隱隱的藏著一物,在那裏搖頭擺尾,舞爪張牙,像要上來的意思。祇見那物:
  渾身似黑漆,遍體長烏鱗。
  不住雙睛閃,頻將二角輪。
  長軀旋汲浪,巨口吐波雲。
  隨風借水力,翻覆任升沉。
  鄭恩一見,怪叫連天:「好驢球入的,你在那裏泛水洗澡麼!二哥快來,看那水裏的怪物。」匡胤壯膽上前道:「怪在那裏?」鄭恩用手指道:「這不是怪麼,他正在水裏看著你哩。」匡胤定睛細看,果然隱隱的有一怪物,見他伏在水裏。不多一會,那怪又是轉動起來。鄭恩喊道:「不好了,他要把城牆撞倒了,待樂子拿棗棍來打這驢球入的。」匡胤道:「賢弟,你這棍短,恐打不著,倒不如拿前來,待愚兄射他,或者可退。」即分付左右取弓箭來。須臾弓箭取到,匡胤接過手中,扣滿弦,搭上箭,弓開弦響,祇聽嗖的一箭,射入水中,正中在那烏龍的左眼。那龍負痛,把尾在水中一擺,把水帶上來,比城還高。匡胤唬得倒退不迭。祇聽得滔滔水響,登時之間,城牆露出半截。鄭恩拍手叫道:「好了,好了,這驢球入的中了箭去了。」柴榮等眾人一齊往城垛口望外一看,祇見城牆都已露了出來,不多時,把水退盡了。
  看那城外的民房,衝成一片平地,居民漂流,不計其數。不是三帝在城,祇怕禪州一城的百姓,皆為水鬼。當時眾人見水已退盡,皆頂禮神明,欣喜不盡,仍從馬道下了城樓,早有手下人牽了馬匹伺候。各人上了馬,回至帥府,離鞍上堂。柴榮分付重整酒席,一來壓驚,二來慶賀。須臾酒筵已至。柴榮滿泛金杯,雙手遞與匡胤道:「不是賢弟一箭之功,愚兄亦難保矣。請飲此杯,聊酬大德。」匡胤道:「此乃兄長洪福所致,於弟何干?」柴榮又斟一杯與鄭恩賀功。以下諸人,各各酬賀。當日情歡意樂,飲至黃昏而散。
  次日,柴榮督令在城軍民,往城外整理水場,搭造民房,以備各處遺民遷來居住。此一番水患,正是:
  已見稠居成藪澤,再籌生聚固城隅。
  按下禪州之事,且說中箭之龍。蓋因周主一心想念柴后娘娘,這日朝政得暇,無事在宮,一時困倦,假寐片時,不期元神出竅,來到禪州興波逐浪,被匡胤射這一箭,中了左眼,負痛歸原,大叫一聲,滾下龍床,把隨侍的宮官個個驚惶不止。周主暈去了半晌,漸漸還過氣來,祇罵一聲:「紅臉的賊,朕與你何讎,暗箭傷朕之目,左右快與朕綁來,不可放走!」宮官跪下奏道:「啟萬歲,宮中並無紅臉賊,想夢中所見,還請萬歲安神。」周主聽宮官之言,定性一回,方纔明白,就問宮官:「甚麼時候了?」宮官道:「正交午時。」周主道:「朕方纔到禪州,被一個紅臉賊箭傷了左目,疼痛難忍,爾等看朕目有傷否。」宮官道:「啟萬歲,左目青腫,有血微流。」周主便召御醫入宮調治,太醫官診視明白,取神丹點上,登時止痛,祇是傷了瞳神,一時不能回光速愈。周主又傳旨意:「差官速上禪州,言朕有病,請娘娘刻日到京。」差官領旨,星夜趕至禪州,至帥府堂上,開讀了旨意。
  柴榮謝了旨,稟過了姑娘,準備鑾輿,擇日起行,點了三千人馬護從,將禪州交與韓通掌管。柴娘娘愛惜民力,分付路程遙遠,免了鑾駕,祇乘小車一輛。帶同各家盟友等眾及護從人馬,是日齊出禪州,望東京進發。有詩為證:
  炎天車駕載同行,欲到繁華錦繡邦。
  祇為后妃存民力,故叫儀仗莫縱橫。
  車駕在路行程,祇因柴娘娘病體未曾痊愈,又兼天氣炎熱,趕不多,一日祇行八十里。那日到了晌午時分,娘娘在車內叫聲:「賢姪。」柴榮一馬至前叫道:「姑娘,姪兒在此。」柴娘娘問道:「天有多早了?」柴榮答道:「交午了。」娘娘道:「我身體勞頓,住了罷。」柴榮遵命,一聲令下,登時安了行營。娘娘下車歇息,柴榮侍奉。不提。
  單說匡胤及趙普等六人,帶了手下人等,另外立下營盤。因是天氣暑熱,眾人寬去衣袍,多在那避陰之處坐地乘涼。祇有鄭恩把上身衣服脫得精光,坐在地下,手內拿了一個草帽,不住的扇風,望著匡胤說道:「二哥,樂子渾身出汗,祇是怕熱,這便怎處?」匡胤道:「常言說冷是私房冷,熱是大家熱,兄弟,你祇消靜坐一回,自然生涼,何必燥暴。」鄭恩道:「樂子耐不得了,二哥,你可也怕熱,樂子與你洗澡,何如?」匡胤道:「那裏去洗?」鄭恩道:「河裏去洗,豈不爽快麼。」匡胤隨:「這個爽快,愚兄卻未慣,不好去洗。」鄭恩道:「樂子便與張兄弟去。」光遠道:「我不會浮水,不去。」鄭恩道:「羅兄弟,你和樂子去罷。」彥威道:「這個不敢奉陪。」眾人多厭薄他粗鹵,再無一人肯和他同去。鄭恩嘻嘻笑道:「二弟,這般火熱,虧你耐得,你何不同著樂子去洗一回澡,好不涼哩。」匡義道:「小弟身子不快,不敢去洗。」鄭恩見他也不肯去,祇得回頭向趙普道:「你便和樂子去罷。」趙普笑道:「甚好,祇是學生無福,失陪了。」鄭恩見眾人都不肯去,悶悶不悅,自言自語道:「樂子好意叫你們洗澡,原來都是不識人照顧的。」匡胤聽了,便道:「兄弟,你忒也多事,他們不喜洗澡,由他罷了,要去你便自去,何必有這許多嚕囌。」鄭恩道:「你們不去,樂子也不去了不成。」遂把青布衫搭在胳膊上,赤了兩腿,帶上草帽,出了營盤,望西而走,眾人都不去理他。他便一口氣走了有三里多路,立住了腳,自家問著自家道:「樂子一時賭氣,要來洗澡,怎麼走了多路,兀自不見有河,樂子如今走那搭兒去呢。」東張西望,躊躇了半晌,說道:「樂子不去洗了,回去罷。」正待轉身,忽又說道:「不好,樂子回去不打緊,反叫他們笑話。」又呆呆的立著,思想了一回,說道:「有了,樂子且坐在這裏,等那過路的來,問他那裏有河,便好洗澡。」說罷,把青布衫兒往地下一丟,將身坐在上面,往四下觀看,那來往的人雖也不少,祇是離他遠遠的走,不肯到他跟前經過。鄭恩罵道:「這些驢球入的,為甚不到樂子跟前來,恁的憊賴。」原來鄭恩坐在荒地之上,又不是經由道路,如何得有人在他跟前行過。鄭恩因見無人,扒起身來,拿了布衫兒,望大路而走。
  此時正是七月天氣,恰值莊家正割早稻之時,那前面一人挑了一擔稻子,正在奔走。鄭恩趕上前,一把抓住了脖子。那人指望回過頭來,看是誰人,誰知鄭恩的手掌闊大,力氣粗重,不但回不過頭,連那擔子都掙扎不得。鄭恩罵道:「驢球入的,你要掙麼,樂子問你,那裏有河?」那人道:「是誰這般取笑,你看我挑著重擔子在這裏,你便拉住了我作樂,卻不道折了我的腰,不是當耍,快些放了手,若不放時,我就罵了。」鄭恩道:「驢球入的,你罵。」把手祇一按,那人挑著一擔稻子,那裏經得這一按?祇聽得轟隆一聲響處,連人連擔,跌倒在地,口裏喊道:「那個遭瘟的,把我這等戲耍?我是不肯甘休的。」爬起身來,欲要認真,舉眼看見了鄭恩,祇唬得往後倒退,驚疑不定。古云:「神鬼怕惡人。」那人雖然發惱,見了鄭恩這般形容,唬得魂已沒了,那裏還敢破口,祇得叫一聲:「朋友,我又不認得你,為甚按我這一交?」鄭恩道:「驢球入的,樂子好好的問你,你怎麼不來回答?」那人聽鄭恩口裏老子長,老子短,說來不甚清楚。欲要與他爭鬧,諒來這個惡人,對付他不過。欲待不理他,挑了擔子自走,又怕他拉住了,一時掙不去。沒奈何,祇得勉強賠笑,叫道:「朋友,你問我甚麼?」鄭恩道:「樂子祇問你那裏有河。」那人道:「我們這裏的河也多,不知你問的是那一條河?」鄭恩道:「不論甚麼的河,樂子祇要洗得澡的就是了。」那人聽了,心中暗罵:「這黑囚攮的,要問河洗澡,這樣可惡,把我按這一交,又討我的便宜,要做我的老子,我且哄他一哄,叫他空走一遭遠路,仍舊洗澡不成。」遂說道:「朋友,你要問河洗澡麼,這裏左右卻沒有河,你可從那樹林子過去,那裏有一條大河,水色清流,盡可洗澡,除了這一條河,都是旱路。」鄭恩遠遠望去,果見有一座樹林,也不問遠近,說聲:「樂子去了。」扯開了腳步便走。那人見了,暗暗歡喜:「我且叫這黑囚攮的吃些苦。」遂把稻子擔兒挑了,竟望前面而去。
  祇說鄭恩當時撒開飛腿,奔趕路途,耳邊祇聽呼呼風響,頃刻之間,約走了十數里。過了樹林,四下一望,那裏見有河水,都是村莊園圍。鄭恩方纔醒悟,罵一聲:「驢球入的,樂子被他哄弄了,倒白走這一回,沒有得洗澡,停會兒見了他,叫這驢球入的吃苦。」正要拔步回身,祇見莊後露出一所瓜園,正見園門開著,一眼望去,見那瓜橫鋪滿地,其大如斗。鄭恩滿心歡喜,口角流涎,想道:「樂子走得熱極了,且把這瓜兒解解渴,再去洗澡未遲。」遂邁步走進園來,要把瓜兒解渴。有分教──半日受三番辱毆,一瓜定千里姻緣。正是:
  未經軟玉溫香趣,先受揮拳擲足欺。
畢竟鄭恩吃瓜有人見否,且看下回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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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回     鄭子明惱打園公 陶三春揮拳服漢



  詩曰:
  時值梧風送晚涼,熏蒸猶是濕衣裳。
  清泉未解行人體,偏使流殃頃刻嘗。

  未得清流趣,先將瓜果嘗。
  徑情無款曲,何徒怪強梁。
  話說鄭恩因天氣炎熱,一心想浴,不道問路尋河,被人哄騙,卻指引到那樹林去處,空走了十餘里路,連水影兒也不見一些。自知被人所欺,正欲回身而走,忽見那莊後露出一園,園門開處,見裏面滿地西瓜,大小不均,心中歡喜道:「樂子雖不得洗澡,且把這瓜兒吃他幾個再處。」想定主意,不管有人沒人,闖將進去,就往那茂密之處,揀了一個絕大的西瓜,隨身坐在地上,把瓜祇一拳,打成三四塊,遞到口便吃,古云渴不擇飲,鄭恩已是走得熱極,又見了這樣妙物,又甜又涼,可口生津,吃下肚去,臟腑也是清爽。如何不喜。
  當時吃了一個,又摘一個,把來打開,纔待上口,忽聽呀的一聲,走進一個人來,把園門關閉,卻是管園的園公。他往鎮上去買辦魚肉等物,買了回來,進園關好了門,回轉身走,正見有個黑漢坐在地上吃瓜,心中發惱,走上前來,喝聲:「黑賊!你是那裏來的,擅敢闖進園來,偷取瓜吃。」鄭恩見他來問,把瓜放在一邊,笑嘻嘻的答道:「樂子走得渴了,因見你們的瓜生得中意,故在這裏吃這幾個,值得甚麼,你便這等小氣。」那園公道:「好黑賊,別人家辛苦多時,成功了這園好瓜,正待貨賣,你這黑賊卻來現成受用,你偷吃便道生得中意,我們自己種下的倒不中意!」鄭恩道:「你這等說,樂子便不吃了。」園公道:「也罷,你既吃了我瓜,老實給還了錢,我便放你出去。」鄭恩道:「這卻難哩,樂子又沒有帶錢,那裏得給你,祇算你做個東,請了樂子罷。」那園公把樂子聽成了老子,便啐了一聲:「誰是你的老子!你老子從來不肯請人的,你偷吃了瓜,休說這夢話,還了錢便罷,若不還時,我有本事請出一個人來,把你這賊弔打三百,還要剝你的狗皮抵瓜錢。」鄭恩聽了,心頭火發,大罵:「驢球入的,樂子吃了幾個瓜,你們便要弔打,剝樂子的皮,若樂子討了你們女娃娃的便宜,你待怎的。」一面說話,一面立起身來,照著園公一掌,打了個倒栽蔥。那園公跌得昏天黑地,爬將起來,手裏的魚肉多沾了泥。他把鄭恩狠狠的看了一看,竟往裏面跑去了。
  鄭恩不去理他,仍然坐下把瓜來吃。原來這莊有名的,稱為陶家莊。莊上的員外名喚陶尚仁,為人極是忠厚。所生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長子名喚陶龍,次子名叫陶虎,女兒名為三春。那員外安人都已去世,剩下陶龍兄妹三人,一同過日。廣有田園,豐於積貯,這瓜園也是他的,算得是個富厚之家。這日陶家弟兄俱不在家,祇有這位小姐在莊內。從來的小姐都生得如花似玉,性格溫柔,繡口錦心,甲於遠近。即或容顏不能美麗,而舉止之間,自有一段蘭質飄香之趣。獨有這位小姐,另有希奇,不同庸眾。說他的美貌,實是嬌羞。道他的身材,果然裊娜。看官不信,請看在下的贊詞,便見果否:
  貌怪形容醜態,青絲髮金線蓋。黑肉豐頤,橫生孤拐。膂力舉千斤,鐵漢都驚駭。金蓮躑地成聲,錯聽樓船過海。家中稍有不如心,打得零星飛一派。
這小姐生得如此姿容,更且身粗力大,不必論他別件,祇說他兩條膀臂,猶如兵器一般,憑你勇猛的人,也不敢近他的身。自小最好武藝,愛看兵書,十八般兵器,件件皆能,跑馬射箭,祇當玩耍。家中的莊丁使女,略有不遵使令,祇消抓住了一把,捏得人痛叫連天,正不知他有多少力氣。遠近村莊聞了他名,真的頭腦兒都痛,因此背地裏送他一個隱號,叫做母大蟲。就是他兩位哥哥,也敬之如神,並不敢違拗他心性。這小姐按上界地魔星臨凡,奉玉帝金旨,叫他扶助真主,開基創業,掃滅群雄。後來趙太祖三下南唐,在壽州被困,陶三春挂印為帥,領兵下江南解圍救駕,在雙鎖山收了劉金定,二龍山活擒元帥宋繼秩,刀劈泗水王楚豹,有這許多功勞。目下年當一十八歲,乃是金霞聖母門徒,且又算命打卦,都說他有王妃之福。因此哥嫂更加愛惜。
  這日,三春小姐正在房中觀看兵書,祇見丫鬟來報,說是瓜園裏來了一個黑大漢,在那裏偷取瓜吃,把園公打壞了,現在外面,請小姐出去。三春聽了此言,心中大怒,分付:「傳叫莊丁,預備繩索,跟我到園中去拿捉偷瓜狗賊!」即時站起身來,邁步出房,帶了一眾丫鬟,竟往瓜園而來。祇見那園公正在外面等候,見了小姐,便訴說道:「姑娘,當不得,這個偷瓜的黑漢力大無窮,他在那裏偷吃,我說得幾句,他就一掌,險些兒跌個沒命,喏,臉上兀是這般青腫,姑娘出去,務要仔細,不要失手與他纔好。」三春喝聲:「奴才,沒用罷了,還要多說。」那園公不敢言語,讓小姐過去了,跟隨在後。三春來至園門首,抬頭看去,果見一個黑大漢坐在地上,如狼餐虎咽一般,在那裏吃瓜。三春道:「你們且莫跟來,都在這裏伺候,待我拿住了他,你們來扛,切不可聲張,被他走了。」那些莊丁使女,一齊立住了腳,在門外等候。
  當時三春把頭上烏綾帕緊了緊,把裙子整個結實,捲起袖兒,緩步進了園門,望鄭恩坐處而來。那鄭恩因把園公一掌打走了,放心樂意,坐在地上盡量而啖。況是天氣炎熱,食腸又大,越吃越有滋味,約有五六個大瓜,埋在肚裏,此時尚在吃得高興。猛抬頭見了這個女子走來,心下想道:「看這女娃娃走來,與樂子做甚,咱且莫去管他。」此乃鄭恩自恃力大,藐視三春是個女子,不作提防。且見三春又走得消停,不像與他對付的模樣,所以鄭恩祇顧吃瓜,不去理他。這便是鄭恩吃虧之處。
  那知陶三春遠遠見了,暗罵一聲:「黑賊怎敢藐視於我,我若不把你打爛了,也不敢姓陶。」那些莊丁使女,都在園門後探頭探腦的張看。當有那個被打的園公悄悄叫道:「臘梅姐,這個偷瓜的賊,不知他有多少力氣,兩隻手扯開,就像簸箕一般,把我這一掌,猶如打了一杠子的相似,恁般疼痛,我家姑娘要去拿他,若被他楞頭的幾拳,祇怕也要叫屈哩。」旁有春香接口道:「不相干,你可記得舊年麼,我家的這個碾盤子,有七八百斤重,被雨淋坍了碾臺子,重新要砌,五六個人抬也抬不動,卻被姑娘提了上去,這樣重的不費氣力,何況這個黑漢。」臘梅道:「他整日裏祇說我們沒用,道是沒有沾著,就要嚎叫。他不說自己的手重,祇說別人挨不得打,今日遇著主兒,叫這黑大漢打他幾下子也好。」說罷,眾人都掩口而笑。
  說話之間,三春走到鄭恩面前,把手一指道:「你這黑漢好沒分曉,人家費錢賠力種下的瓜,你不問生熟,倚仗強梁,進來白吃,還要打人,是何道理?」鄭恩身也不動,睜著兩隻雌雄眼,瞧定了三春,說道:「女娃,你在這裏說樂子麼?」三春聽了,惱觸心懷,雙眉一皺,二目圓睜,喝道:「黑賊!你因天熱偷瓜,也便可恕。打了園公,亦還饒得。絕不該大膽胡言,欺負於我,你要做誰的老子!」右腳往前祇邁上一步,伸手過來,抓住了鄭恩,往前祇一提。這小姐果是利害,兩條臂膊,好似牛筋裹了鐵尺,這一提,又往下一按,早把鄭恩跌了個撲勢,背朝天,臉著地,鼻孔嘴臉都印了泥。三春左手按住了鄭恩,右手舉拳,向他背梁上一連幾下,打得鄭恩火星直冒。那些莊丁使女看見三春已把黑漢按倒,一齊上前說道:「姑娘,著實按住,不要被他走了。」
  鄭恩祇因不曾提防,被他按倒,打了幾下,心中發急,欲要掙扎起來,無奈背上好似一堵城牆壓住了,再掙也掙不起,祇把兩手向地上亂扒。一莊丁說道:「黑大漢,你不要祇管扒,扒深了坑,就埋你下去,把你爛了,做灌瓜的肥壅哩。」又說:「姑娘,他不知你的利害,索性再打他幾下,叫他知道,下次不敢再來放野。」三春掄起拳頭,又是幾下,打得鄭恩怪叫不止道:「樂子吃了虧。」三春惱的這一句,喝道:「好黑賊,還敢胡說,你是誰的老子?」那園公要報打他之讎,便接口說道:「姑娘,他討便宜,要做你的老子。」三春大怒,提起拳頭,一連又是十數下,打得鄭恩痛苦難忍,叫號連天。園公嘻著嘴笑道:「黑賊,你原來也遇著上風了,你倚仗自己力大,欺我沒用,誰知也被我家姑娘打了,黑賊啊,這叫做強中更有強中手,惡人還被惡人磨!」三春聽說,罵一聲:「該死的奴才!誰許你多講,還不走開。」園公聽了,往後退去。三春便叫一莊丁,把繩索過來捆了。那莊丁拿過兩條索子,正要上前動手,三春喝聲:「放著!」自己依然按住,叫那幾個使女攏來,一齊伏事,登時把鄭恩四馬攢蹄,捆得十分堅固。三春分付莊丁:「與我抬到前廳去。」莊丁不敢怠慢,拿了一條扁擔,穿了繩索,一頭一個,扛了就走。三春帶了使女人等,一齊簇擁在後,都到前廳,將鄭恩放在廊檐下。
  鄭恩一堆兒橫在地上,睜開雌雄眼,往廳上瞧去,祇見陶三春獨坐中廳,兩邊立著幾個丫鬟,階下立些莊客。將三春細看,實是怕人,但見:
  烏綾帕束黃絲髮,圓眼粗眉翻嘴唇,
  臉上橫生孤拐肉,容顏黑漆長青筋。
  陶三春這副容顏,越瞧越怕,與那廟中塑的羅剎女也不差上下。鄭恩方纔追悔:「樂子錯了,咱祇把他當做女娃娃,誰知他倒有偌大的力氣,樂子一時不防,被他按倒在地,打了這一頓,還不肯放,又把樂子捆在這裏,明日若使二哥知道,怎麼見人!」鄭恩從來不曾吃過這樣大虧,那手腳上的繩子祇往肉裏鑽。欲待出言罵他幾句,又怕他的拳頭利害,白被他打,欲要哀求討饒,做好漢的人,如何肯服輸,滅了銳氣。沒奈何,祇得說道:「女娃娃,樂子吃了這幾個瓜,該要幾貫錢,樂子去拿來賠罪。」三春大喝道:「好黑賊,還敢胡言,與我掌嘴!」這一聲喝,鄭恩再不敢言語。
  三春暗想:「這賊出言不遜,其情可惱,理該打他一頓棍子,放了他去,祇是可笑我哥嫂常常說我不守閨門,無事尋非,動手打人,這般冤屈,我如今若放了他去,嫂嫂必定輕言重告,說我生事打人了,不如把這賊捆在這裏,且等我兩位哥哥回來,憑他發落,也見得不是虛情。」想罷,立起身來,分付莊丁:「用心看守,等你大爺二爺回來發落。」說畢,帶了丫鬟,自回房中去了。且說鄭恩見陶三春走了進去,心裏暗暗的罵道:「這驢球入的女娃娃,把樂子捆在這裏,還不肯放,要等甚麼哥子來,樂子也算是個好漢,關西一帶地方也有個名兒,自從在十八灣頭救了二哥,孟家莊上降了妖怪,大江的風浪,經過了多遭,如今倒在死水裏翻了船,敗在這陰人的手裏,辱沒了樂子的聲名,樂子若出了他門,管取把這些狗賊殺盡,方纔報得此讎。」正是:
  雖然吃下眼前虧,他日風光誰得歸?
不說鄭恩在陶家莊受苦。
  且說匡胤見日色西沉,不見鄭恩回來,心下著忙,叫聲:「列位賢弟,你們的三哥往那裏去洗澡,這會兒還不見回來,其中必有緣故。」」張光遠道:「他既然歡喜洗澡,必定還在那裏浮水哩,有甚麼緣故?」匡胤道:「他雖然略知水性,但貪心過度,一時魯莽,或者淹倒水中,事未可定。」羅彥威道:「這倒論不得。」鄭恩乃是匡胤患難弟兄,怎不挂念。便對張羅二人道:「賢弟,可同愚兄往彼一看。」二人允諾,便與匡胤一同上馬,望了鄭恩去路而走。
  行過多里,並不見有河水,也不見有鄭恩的影兒。匡胤心裏發急,遍體汗流,策馬又望前行。忽聽得那首田中,這些收割的人,在那裏說話道:「老哥,也算這黑漢造化低,吃了這大虧。」匡胤聽這話頭有些影響,就把馬帶住了。張光遠問道:「兄長為何不行?」匡胤道:「你不聽見麼?」二人會意,便不復問。祇見那一個問道:「這黑漢,曉得他是那裏人,不知為甚的惹了他。」這人答道:「看這黑漢,像山西人,說得一口的山西話,人材也生得高大,力氣也來得勇猛,祇因闖進園去,偷吃了瓜,園公說了他幾句,這黑大漢動手就是一掌,打得園公爬了半日。那小姐出來,不知怎麼的,就把黑大漢按倒在地,打了一頓,還不肯放,至今捆著在那裏哩。」那人聽了不信,道:「祇怕沒有此事,你今日又沒有到他家裏去,怎知他又去打人,有這許多備細,你莫不是亂說裝他威勢麼。」這人道:「不然我也不知,祇因方纔回家去,遇見了他家的莊客,他對我說了,所以得知。」
  那匡胤細細聽了,心下已是明白,暗罵一聲:「黑賊,貪了嘴,便把身軀像了個梆子兒,祇離了我,便去挨人的打。不知這小姐怎樣一個人兒,住在那裏,何等樣人家。我且問他一個的確,再作道理。」遂叫聲:「朋友,借問一聲,這位小姐是誰家的女兒?住居何處?」那農夫抬頭見那匡胤生得異相非凡,行伍打扮,張羅二人也是軒昂剛毅,不敢輕慢,說道:「三位爺不像我們這裏人。」匡胤道:「我等住東京。」農夫道:「爺們既住東京,問這小姐有甚緣故?」匡胤道:「我有一個朋友,是山西人,生得黑面長身,因無事出來遊玩,不見回來。方纔聽朋友說,甚麼小姐拿住了一個黑大漢,故此動問,望朋友說明住處,好去尋他。」那農夫答道:「要去尋他,也是不難,離此東北上,那林子裏過去,就是他家的莊子。這小姐姓陶,閨名三春,父母都已亡過,祇有兩個哥哥,一個叫陶龍,一個叫陶虎,家中盡好過日,這小姐今當一十八歲,未曾受聘,他雖然是個女兒,卻是比眾不同。」匡胤道:「怎見得他不同於眾?」那農夫道:「他喜的是弓馬,愛的是刀槍,打的是好漢,兩個哥哥也不敢管他。故此莊裏人與他起個號兒,叫做母大蟲,遠近的人都是聞名喪膽的,爺們若去見他,祇可軟求,不宜硬講。」匡胤道:「因甚硬講不得?」農夫道:「爺們不知這小姐力氣又大,見識又高,若有人觸怒了他,總沒有半點兒便宜人手,因此沒人敢去撩撥他。爺們此去,也不必見他,祇和他兩個哥哥理說,必有好處。他的哥哥最有理信,從來不曾得罪於人,爺們與他說話,包管救得朋友了。」
  匡胤起先聽他說陶三春把鄭恩打了一頓,還捆著不放,心中已是火發,就要問明住處,恨不得一步跨進他家,將這小姐一劈兩半,方泄心頭之氣。後來聽了他兩個哥哥知得道理,是個好人,便把怒氣消了。把手一拱道:「朋友,承教了。」遂與張羅二人各催坐騎,往東北裏陶家莊上而來。有分教──化怒成歡,破凶為吉。正是:
  暗裏絲蘿曾繫足,明中肝膽自知心。
畢竟匡胤此去,可能見得陶三春否,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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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回     苗訓斷數決魚龍 匡胤憐才作媒妁



  詞曰:
  塵寰寄跡如朝槿。名利機關,不許人僥幸。富貴榮華惟命定,皇宮金合終難贈。
  閑將休咎憑誰問。幸有神仙,好把前程論。於今曾遇王公覲,願效聯情昏媾順。
        右調《蝶戀花》
  話說趙匡胤見鄭恩洗澡不回,心懷疑慮,遂與張羅二人騎馬跟尋,於路聽得農夫之言,訪問了姓名住居,遂對張羅二人道:「二位賢弟,愚兄走遍關西,山大王曾遇過了許多,惟有這母大蟲從來不曾遇見,想陶家的女兒年幼無知,敢把我兄弟拿住,我今務要會他一會,憑他有多大本領,若遇了我趙匡胤,祇怕也支持不來。」張羅二人道:「兄長不可造次,自古道好漢手下有好漢,英雄背後有英雄。此去倘有疏虞,如何處置?」匡胤道:「不妨,二位賢弟何必多慮?任那女兒銅胎鐵骨,我必攪亂乾坤,捨命與他相拼一遭,若不能伏他,誓不為人。」二人見說不住,祇得同著匡胤而行。不提。
  且說那陶龍陶虎祇因永寧集上來了一位道人,就是苗光義,在那關聖廟中開設命館,吉凶禍福,推斷如神,因此弟兄二人都要去問問休咎。這日早起,整頓衣冠,乘坐駿馬,帶了家童,到那集上,至廟前下馬。入的廟來,祇見東廊下兩旁柱子上貼著一副對聯,寫著道:
  能知埋名宰相,善識未遇英雄。
廊檐下挂著一面招牌,有許多詩句寫在上面,弟兄二人細細的看,祇見寫著:
  不必長安訪邵子,何須西蜀詢君平。
  緣深今日來相會,道吉言凶不順情。
  機藏休咎榮枯事,理斷窮通壽夭根。
  任你紫袍金帶客,也須下馬問前程。
  陶龍道:「兄弟,你看他夸這大話,說來高傲之極,不知他胸中才學何如?我和你進去叫他推算,便見他的深淺了。」陶虎道:「哥哥說得有理。」兩個緩步進了東廊,來至館裏,祇見上面坐著一位道人,果是仙風道骨,與凡俗不同,但見他:
  頭戴九梁巾,身穿水合袍,腰繫絲絛,足登麻履。面如滿月,目若朗星,飄然超世之姿容,允矣神仙之氣概。
  當下弟兄兩個與苗光義敘禮已畢,分賓主而坐。陶龍開言說道:「久慕仙長推算如神,愚弟兄特來請教,請仙長不吝指示,直言是幸。」苗光義道:「貧道據理推斷,直談無謬,請二位尊造一觀。」陶龍便將兩個八字寫來,遞與光義。光義把來排在桌上,先排四柱,後看五星,遠推一世之榮枯,近決流年之凶吉。查了半晌,對二人說道:「乾造二位,足羨塤箎,所嫌椿萱早背,年幼當權。喜得妻宮賢淑,諧老遺芳。但子息艱難,未許承歡膝下。壽元綿永,可慶頤彭。最妙時上坐了貴人,後來必得貴人提攜。況貧道細看尊相,滿面紅光,眼前就有一樁喜事,尊駕可報個時辰,待貧道再為推算,看命中貴人在於何時發動。」陶龍隨口報了辰時。光義默想了一回,說道:「尊駕可再報個時辰。」陶龍又報了個寅時。光義復又配合五行,搜求玄理,說道:「寅屬虎,在東北方艮位,艮為山,山藏雲水,辰屬龍,在東南方巽地,巽為風,虎嘯生風。木上生機,金水互濟,乃龍虎風雲之兆,主今日西時,有四位大貴人與二位相遇。尊駕速宜回府,迎接貴人,不可錯過,日後功名富貴,祇在一位紅面長鬚的身上,二位須當緊記,不必延遲,恕貧道不送了。」
  弟兄二人聽了,似信不信,祇得送了命金,辭別出門,上馬縱轡而回。陶龍在馬上叫聲:「賢弟,我想苗光義命相,人人道他陰陽有準,今日看來,多是胡言亂語,說甚滿面紅光,主有喜事臨門,又說酉時相遇貴人,富貴祇在紅面長鬚身上。這些言語,無非騙人而已,何足取信?」陶虎道:「兄長何必認真?人生境遇,通在八字中造定的,痴心妄想,終是無益,不過順理而行,憑天發付是了。」陶龍道:「賢弟之言大是有理。」
  兩個說話之間,驅馬行來,日已垂西,已至莊上,抬頭看時,祇見村上有三匹馬。陶龍留心觀看,見馬上的三個人,都是人物軒昂,器宇巍峨,中間一人分外比二人高大,蠶眉鳳目,面若胭脂。把陶龍驚得搖頭吐舌,叫聲:「賢弟,苗光義的陰陽卻是準也,你看這個騎紅馬的,與他說的不差分毫麼。」陶虎道:「兄長,據我看來,他人物穿戴以及鞍馬,均不同常人,決不是個等閑之士,為今之計,我們也不要管他是否,且邀到家去,好歹款待了他,再問他家世,別作道理。」陶龍點頭稱善。兩個一齊下馬,來至匡胤馬前問道:「三位貴客從何處來?請到敝莊獻茶。」此時匡胤正在住馬彷徨,見那二人來問,就在馬上答道:「二位尊姓大名,府居何處,與在下素未相交,承蒙見招,有何貴幹?」陶龍道:「鄉民乃是陶龍,舍弟陶虎,村居就在這莊上,暫屈尊駕一敘,別無他故。」匡胤聽他說是陶龍陶虎,暗自歡喜道:「人言陶氏弟兄良善,知理通情,果然話不虛傳。我且到他家去,探聽三弟消息真假何如?」遂說道:「多承厚意,祇是相擾不當。」陶龍道:「草舍茅居,有辱貴體。」弟兄二人步行當前引路,匡胤三人策馬隨行,陶家的家童牽了主人的馬匹在後跟隨,一齊進了莊子。至莊門前,匡胤三人下了馬,彼此謙遜,移步進門。
  匡胤留心觀看,早已見了鄭恩被麻繩捆縛,閉著兩眼,躺在廊下。匡胤暗笑:「這黑廝性喜招災,今日也遇了主顧,叫他受些磨難,也得斂跡些兒。」遂望了張羅二人丟個眼色,教他且莫說破,等他再挨些痛苦,然後救他。五人齊至廳上,敘禮已了,分賓坐下。陶龍請問匡胤姓名。匡胤將自己姓氏鄉貫,並張羅二人姓名,一一說了。陶龍聽了大喜道:「原來三位都是貴公子,鄉民不識,致多失禮。」須臾,安童送出茶來,賓主用畢。陶龍分付快備酒席,款待佳賓。當時廳上敘話,鄭恩在廊下已是聽得。閃開雙眼往上一張,見是匡胤三人,祇不認得陶氏弟兄。鄭恩想道:「原來二哥與他有親的,不知與這女娃娃甚麼稱呼?他既到這裏,怎麼祇管講話,不來救樂子呢?想他還沒有瞧見。欲待開言叫他,覺得羞口難開,欲待不叫,這渾身綁縛,疼痛難忍。」仔細思量,免不得要開口了,又見匡胤與張羅二弟同著別人坐在廳上,談笑自如,這膽子就放大了。遂把好漢的威風裝作出來,便啟口罵說道:「你這驢球入的,不論好歹,把樂子捆在這裏。樂子若脫了身,管叫你們的性命一個個不活,纔見樂子的手段哩。」
  那陶龍聽了嚷罵之聲,一舉眼,見那廊下捆著一個黑漢在地,便問莊丁道:「這廊下捆的是何人?」莊丁告道:「這廝是偷瓜賊,被小姐拿住,叫我們捆在這裏,等大爺回來發落。」陶龍聽了,把頭搖了兩搖,說道:「吾幾次勸他,兀是拗著這等性兒,這火塊般天氣,他吃了幾個瓜,也值得甚麼?竟然將他拿住。」莊丁道:「祇因他打了園公,所以小姐將他拿住的。」陶龍道:「多事多事,你等快與我扛去,莫要驚動了貴人。」莊丁奉命,不敢怠慢,就至廊下將鄭恩扛了就走。
  鄭恩方纔著急,高聲喊道:「二哥見麼!是咱樂子,樂子!」匡胤聽喚,便走下來,叫聲:「兄弟,誰把你捆在這裏?」鄭恩道:「是個女娃娃驢球入的把樂子捆在這裏。」匡胤道:「兄弟,你是個大漢,怎麼反被女子所擒,我卻不信!」鄭恩道:「二哥,你沒有嘗著這女娃娃的利害哩。」匡胤道:「這女子怎的利害?」鄭恩道:「說起來了不得!他一動手,把樂子按倒在地,再爬也爬不起來,故被他拿了。」匡胤聽了,假意不信,連把頭搖,祇得向他盤問,不肯放他。那陶龍見此光景,聽了匡胤與他兄弟相稱,諒著不是匪人竊賊,遂上前來,叫聲:「公子,這位莫非貴友麼?」匡胤道:「此是在下義弟,不知因甚捆在此間?」陶龍聽說,即忙親來解縛,延至中廳,賠著笑臉,卑躬請罪道:「舍妹愚拙,年幼無知,一時冒犯虎威,望乞寬恕。」鄭恩羞得滿面絳色,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又是匡胤在旁代他解說。當時擺上了酒筵,請匡胤四人上坐,弟兄二人下位相陪。酬酢之間,匡胤開言問道:「二位雙親可在,上下還有何人?」陶龍道:「二親俱已去世,愚弟兄守業農桑,祇有一妹,名喚三春,年方一十八歲,尚未適人。自幼愛看兵書,喜習武藝,祇因性多高傲,不聽兄嫂之言,仗了幾分勇力,每要打人,因此,又得罪了尊友,甚屬荒唐。」匡胤聽說,暗自思想:「陶三春年幼力強,善習武事,倒是個女中丈夫,但不知他容貌如何。若有幾分姿色,正好與兄弟匡義為妻,後來便是一個幫手,我必須面見一遭,方好定事。」想罷主意,向陶龍說道:「在下有一言相告,不知二位可許否。」陶龍道:「公子有何尊諭,便請一言,某當恭聽。」匡胤道:「在下遍歷關西,廣結豪傑,聞知令妹精勇武藝,識見高深,誠女中之英傑也。在下不勝欽仰,欲請一見,不知二位允否?」陶龍道:「公子分付別的事情,無有不遵,但此事某實不能專主,須當與舍妹商量,再容復命。」說罷,走往內堂。
  那三春正在房中問丫鬟道:「大爺二爺在前廳與甚麼人吃酒,那偷瓜賊可曾發落了麼?」丫鬟道:「那偷瓜賊被大爺二爺一進門來就放了,倒請他上坐,設酒與他賠禮。」三春一聞此言,心頭火發,口內煙生,說道:「可笑我家哥哥,一些也沒分曉,這般膽怯,偷瓜賊不打也罷了,倒與他賠禮飲酒,分明道吾多事,羞我面光。」正在煩惱,祇見陶龍走進房來,三春連忙立起,兄妹見禮坐下。三春問道:「哥哥,這偷瓜賊既不打他,也該趕了他去纔是,怎麼反治酒筵,與他賠禮,不知哥哥甚的主意。」陶龍道:「賢妹有所未知,愚兄今日偶在永寧集上遇一算命道者,他算愚兄面有紅光,定主喜事臨門,在於今日酉時,當有貴人相遇,內中一位紅面的,日後有帝王之尊,餘者都有王子之福,愚兄的功名富貴,盡在這紅面的身上,其時愚兄祇當是虛言謊話,不去信他。豈知纔到莊前,卻遇了三位英雄,內中果有一位紅面大漢,貴相非凡,應了道人之算。愚兄因想天機不宜多泄,不敢直言,所以將他留在家中,設席款待,且做個異路相知,日後再圖事業。不意賢妹所捉偷瓜之人,就是貴人的盟弟,名喚鄭恩,也是一籌好漢,愚兄怎敢輕慢於他?禮該賠話,因此亦在座中。」
  三春聽了這番言語,暗暗稱贊:「世上原來有這樣的異人,先見之明,甚為奇事。」遂說道:「原來如此,兄長,這真主果是紅面的麼。」陶龍因匡胤要見,不好直說,卻便乘機答道:「賢妹倘若不信,何不出去一見,便知真假。」三春道:「自古以來,惟有三國時關公是紅面長鬚,怎麼這真主也是紅面的,小妹實欲見他一見。」正要移步,忽又想了一想,叫聲:「哥哥,小妹雖欲見他,但恐男女有別,理上不通,又不知他姓甚名誰,怎好與他相見?」陶龍道:「賢妹,這真主姓趙名匡胤,乃是東京都指揮趙弘殷的公子,因遊歷關西,偶到此地。為這鄭恩出來遊玩,吃了我的瓜,被賢妹拿住,不得回去,因而尋訪到此。遇見愚兄,說起其情,道是鄭恩恁般好漢,反敗在賢妹之手,決定賢妹是個女中丈夫,專心欲見,愚兄不好做主,故此進來與賢妹相商。你想人家慕名而來,欲求一見,若拒而不允,反多物議了。況趙公子正人君子,與他相見,有何妨害,賢妹當思之。」
  三春聽說,暗暗想道:「趙公子久聞他天下好漢,今又有心欲見,我何必拒他?」遂說道:「既哥哥已經允他,小妹安敢不從?」遂同了陶龍,一齊走至內廳。陶龍又通知了匡胤,引至內廳。匡胤居中站定,陶三春步至下面,朝上深深下拜。匡胤連忙答禮,暗暗偷看,見此形容,吃了一驚,暗想:「這事卻做不成,可惜,可惜!」登時告辭出來,與陶龍仍坐飲酒,心下甚為不捨。復又想道:「三春有此勇力,兵法又精,可惜生得醜陋,凶劣不堪,天公既付其才,怎麼不付其貌,事無全美,使人遺嘆耳。」想了一回,忽然轉念道:「有了,此女既不可與吾弟為妻,何不從中說合,配了三弟鄭恩,郎才女貌,倒是一對相稱的夫妻,也使他得這利害夫人,有所制壓,不敢胡行。」遂開言說道:「令妹有此雄才,必須得其所配,方為不負其能。」陶龍道:「因舍妹有願在前,須遇英雄之士,方肯聯姻,所以蹉跎至今,尚未受聘。」匡胤道:「我這兄弟鄭恩,也未擇娶,如賢東不棄,在下為媒,將令妹配與鄭恩,甚為相合,不知賢東尊意何如?」
  陶龍聽罷,暗自沉思:「這婚姻大事,我若作主應承,猶恐妹子嗔怪。若不依允,又恐趙公子面上無以為情。」左右尋思,毫無定見,祇是呆呆沉吟,不好答應。匡胤已知其意,便叫聲:「賢東,在下愚意,無非女貌郎才,宜於配合,故敢為言。況我弟鄭恩,亦非根淺門微之輩,也曾遍歷江湖,名傳遠邇。又與當今天子之姪晉王柴榮為八拜之交,眼見就有封爵,今日得配令妹,亦非辱沒。賢東何必多疑,錯了這遭美事。」陶龍被匡胤說了這席話,不覺志趣高尚,富貴動心,遂答道:「承公子美情,本當依允,但此事非鄉民可主,還當與舍妹相商,觀其心志如何,再作定論。」匡胤道:「賢東著與令妹相商,須善言曲成,諒個妹識見高明,不致見絕也。」
  陶龍辭席進內,要與三春商量,心下巴不得一說就成,好做王親的舅子,也得顯耀榮身。祇憂妹子不肯應承,把現在這個要封爵的嬌客,輕輕送與別人,卻不可惜?祇因這番委曲,有分教──婉言聯兩宿之姻緣,凝眸望三星之在戶。正是:
  赤繩繫足皆前定,異路諧婚由數成。
畢竟陶龍怎的說親,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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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柴榮進位續東宮 太祖非罪縛金鑾



  詩曰:
  尚論古治慕淵源,德禮同風體自然。
  刑措政勤邦有道,民和化淳俗無頑。
  皆由甄拔多才俊,果賴旁求盡聖賢。
  任是君王懷隱憾,一眚豈可掩高彥。
  話說陶龍聽了匡胤之言,要把妹子三春配與鄭恩為室,心有所嫌,未敢應允。及聞是柴王契友,日後自有王爵榮身,因又動了富貴之念,便往裏面去說。那鄭恩坐在席上,見匡胤做媒把三春與他,心中又羞又怕,不好明言,祇把眼兒望了匡胤亂丟,頭兒不住的搖,無非是個不要的意思。匡胤已會其意,走至跟前叫道:「三弟,你莫嫌三春貌醜,看他廣讀兵書,愛習武藝,有此丈夫襟懷,誠婦女之中所難遇也。今日賢弟與他聯姻,日後助益亦復不少。愚兄依理而行,決無遺害。」鄭恩聽說,不敢多言,祇得垂頭閉口而已。正是:
  懼他年富力強,怎敢婦隨夫唱。
  不說前廳之事,且說陶龍走進房中,三春見了,即忙迎接,坐定,便問:「哥哥進來又有何事?」陶龍道:「愚兄有一至緊之言,所以特來商議,不知賢妹可允許麼?」三春道:「哥哥有甚言語,即當告我,事固當行,小妹再無不從之理。」陶龍道:「愚兄想男大須婚,女大當嫁,古來大禮。自父母去世,祇有我們兄妹三個,一體同胞。愚兄每每與你尋其佳偶,皆非門當戶對之人,因此心下常懷不置。不期前廳趙公子說起,欲與你作伐。愚兄想此婚姻大事,終身所繫,不好專主,故來與賢妹相商。」三春道:「不知誰家之子?」陶龍道:「說起來,賢妹莫要煩惱,這相對的就是公子之友,名叫鄭恩,在瓜園會過,賢妹必知其人。」那陶三春命有王妃之福,該與鄭恩為妻,自然暗中挽合,湊聚機緣。他聽了此言,並不惱怒,說道:「趙公子要將鄭恩配我,哥哥看來可允不可允,必然先有主意。」陶龍道:「愚兄也曾說過,這門親不好相聯。怎奈趙公子甚多委婉,說鄭恩也是世之好漢,關西都已聞名。又與禪州柴千歲患難相交,日後柴王即位,鄭恩穩取封王,故此趙公子方纔開口與賢妹作伐。賢妹即宜酌量,當允當辭,決計定了,愚兄便去回復。」
  三春聽罷,心中打量了一回,即便微微冷笑,說道:「哥哥,此事乃前定之緣,小妹也不好強得。但趙公子既要作伐,又是哥哥諒已心肯,小妹安敢執拗,自誤終身。但有一說,哥哥當與趙公子言定,他若依得,小妹自然也依。」陶龍忙問道:「賢妹有甚言語,待愚兄去說,看是如何。」三春道:「哥哥,你去對趙公子說,這親事允便允了,但我陶三春在家等待,祇以三年為期。這三年之內,鄭恩若有了王位,便來娶我。若無王位,叫他不必來娶,今日當面說過,務要言須應口,日後自無他說了。」
  陶龍應諾出來,將三春之言,對匡胤說了。匡胤大加稱賞道:「好個有志的烈女,果然才高識透,他日福氣不可限量也。」遂向腰間將碧玉鴛鴦塊摘下一個來,遞與陶龍道:「這是我兄弟鄭恩的定禮,賢東權且收下。日後我兄弟若得身榮,便如今妹之約,當來迎娶不誤也。」陶龍致謝收訖。復整佳肴,重添美醞,賓主歡懷,飲至天晚而撤。匡胤起身辭謝。陶龍兄弟苦留不住,祇得叫人備了一匹馬,送與鄭恩坐騎。四位貴人慌忙下了廳,出了莊門,一齊上馬。陶龍道:「公子前途保重!此去諸位若得榮身,望公子勿忘今日之約,使小妹遺恨白頭也。」匡胤道:「賢東不必挂懷,此事各繫名節,在下既已為媒,豈有相負之理,就此奉別,勿致多勞。」說罷,兩下各各珍重而別。有詩為證:
  偶因無事覓河漿,誤被饞涎起禍殃。
  幸有天公施作合,一言能決百年良。
  且說匡胤兄弟四人,策馬投東,走有二十餘里,到了營盤,下馬進帳,已是初更以外。匡義與趙普同來相問,匡胤把前事數一數二的說了一遍。匡義上前,拉住了鄭恩道:「恭喜哥哥,定下親事了,倘日後成親之夜,上床時,可仔細提防,嫂嫂拳頭利害,莫要再去領情。」張光遠道:「不妨,嫂嫂極是有涵養的,若見了哥哥這等美貌,又是這等溫柔,偎倚已是不及,怎肯再下毒手?」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鄭恩滿面羞慚,道:「多是二哥幹的歹事,樂子那有這樣心?」眾人說說笑笑,直到三更,方纔安歇。一宵晚景休提。次日,柴娘娘車駕起行,柴榮領軍簇擁在前,趙匡胤同了眾兄弟與韓素梅母子在後而行。
  正是有話即長,無話便短。行了多日,看看離東京不遠,探馬報進朝中,早有文武官員出城迎接,跪在道旁,口稱:「娘娘,臣等特來接駕,願娘娘千歲。」柴后在車中口傳懿旨道:「卿等免禮平身。」文武官員謝恩已畢,起來站立兩邊。柴后的車駕進了城門,過了正陽門,來至五鳳門外,換了內侍推輦,祇有柴榮跟隨進宮。那司禮監在前引路,穿過分宮樓,至更衣殿,柴后方纔下輦。早見掌印太監前來叩見,手捧著八般服物,又有宮娥綵女,齊來伏侍,登時將官服與柴娘娘穿戴起來。但見:
  五鳳珠冠嵌寶雲,尊榮元首正宮庭。
  身穿日月龍鳳襖,腰繫山河社稷裙。
  束帶玲瓏琢玉玦,宮鞋刺繡的珠明。
  斬妃劍與昭陽印,象笏端持見至尊。
  柴后換了宮裝,上輦進宮,舉眼看那宮中富貴,果是非凡。來至寢宮門首,下了輦,宮娥簇擁至內,見周主端坐龍床之上。柴娘娘正欲行朝見之禮,周主慌忙扶住,說道:「御妻,我與你素同甘苦,恩義相當,不必行此大禮。」柴后謝了恩,同坐御榻。柴榮過來朝見請安,周主賜坐於側。夫妻二人共訴別後之情。柴后道:「妾在禪州,屢聞捷音,及知陛下御極,私心不勝之喜,不意偶染小疾,幸得姪兒晝夜辛勤,侍奉湯藥,纔得安寧。」周主聽言,大加慰勞。柴榮謝不敢當。周主又謂柴后道:「御妻,朕想你我年已老耄,膝下無嗣,細觀令姪儀容出表,器度安舒,他日堪寄大任,朕意欲認為己子,不知御妻以為何如?」柴后道:「陛下聖見,與妾暗合,誠社稷生民之福也。」遂將此意與柴榮說知。柴榮辭道:「臣兒無德無能,安敢當此重位。」柴后道:「你不必推辭,聖意已決,過來拜謝了。」柴榮不敢違旨,即便朝上拜謝,認了父母。周主心中大喜,傳旨設宴宮中,夫妻父子共飲同歡。酒至數巡,柴榮離席奏道:「臣兒有一事啟奏父皇。」周主道:「我兒有何事情?」柴榮道:「臣兒有一故友,名叫趙匡胤,此人有文武全才,變通謀略,乃國家柱石之器。望父王選來重用,則皇基可固,四方寧靖矣。」周主道:「王兒所奏,諒此人定自賢能。俟朕明日臨朝,將趙匡胤宣來,封他官職。」柴榮謝恩,入席歡飲,至親三口,論古談今,直至三更,方纔安寢。正是:
  一宮聚樂情無已,萬國歡騰戴有周。
  卻說匡胤等數人,至次早起來,張光遠羅彥威各各回家,匡胤亦至家中省視,惟鄭恩趙普住在柴榮王府之內。那匡胤來到家中,見了父母,就哭拜道:「不孝匡胤惹下大禍,逃災躲難,流落他方,以致拋棄膝下,久違定省。今日遇赦回家,望父母大人恕兒不孝之罪。」那趙弘段因匡胤惹禍逃離,漢主追捕甚急,因此報明其故,罷職回家,合家性命幾乎不免,幸而換了新朝,一切前罪俱在不問,所以罷閑在家,倒也安樂,今日見匡胤回來,未免想起前情,心懷怒氣,罵道:「好逆子,我祇道你死在外邊,怎麼還有你這畜生性命回來!」當下杜夫人在旁相勸道:「老爺不必動怒,諒孩兒自今以後,改過自新。」又謂匡胤道:「我兒,你一向在那裏安身,使做娘的終日倚門而望,心常憂慮,茶飯不沾。今日幸得回家,骨肉相敘。你可把在外之事,細細說與我知道。」匡胤跪下對道:「孩兒自從殺了御樂,逃往關西,欲投母舅任上存身。於路遇了柴榮,即今新王之姪,與孩兒結為兄弟,因而相隨柴娘娘車駕進京,來見父母。」杜夫人道:「我兒,你既到關西,可曾尋見母舅麼?」匡胤道:「母親,不料大母舅在任身亡,於千家店遇了外婆並二母舅……」遂將前事細細說了一遍。杜夫人聽了大喜。趙弘殷叫道:「我兒,如今新君在位,我已不願為官,罷閑在家,你遇赦回還,從今不可任心生事,再蹈前非。當與兄弟安住在家,讀書習藝,免了吾驚恐之心。」匡胤道:「謹遵嚴命。」當日無事。不提。
  先說那軍師王朴,當時辭官避位,衣錦還鄉,侍奉慈親,篤於敬養。不期親壽過高,寢疾而逝。王朴哀毀不勝,凡衣衾棺槨,極盡其禮。殯葬已畢,守制在家。周主聞知其信,欽差官員,齎奉御饌祭奠,制額褒贈,甚相榮寵,又下詔書,欽召進京,以匡朝政。王朴本不奉詔,因其偶觀星象,知得真主有難,趁此機會進京,以便從中解救,所以同了差官,來到京中,朝見天子,周主得見大悅,御手相扶,金墩賜坐,王朴謝恩坐下。周主道:「朕自不見先生,如失左右手,思念不置,今日得見,朕願足矣。」即加封樞密使兼中書令。王朴謝恩,奏道:「皇上乃英明之主,治道得宜,天下已具太平之象,而猶眷念於臣,臣以庸材得蒙殊遇,雖肝腦墮地,不足以報涓埃之萬一,而又加以重爵,恩寵倍隆。臣今老母已終,無復顧慮,當盡愚衷,以效忠於陛下也。」周主龍情大喜,傳旨設宴,管待王朴。是日,君臣同飲,盡歡而散。正是:
  最喜君臣如魚水,果然敬愛似滋膠。
  次日,周主駕坐早朝,受文武百官朝見已畢,傳旨宣晉王上殿。柴榮來至駕前,嵩呼俯伏。周主道:「王兒,昨日所舉之趙匡胤,與朕宣來,朕當試其抱負,量才擢用,然後受職。」柴榮領旨,即著宣召官前往趙府,召趙匡胤進朝見駕。匡胤見召,隨差官即至金階,三呼朝見,俯伏塵埃。周主留神注目,往下一看,認得是禪州城上放箭之人,登時睜翻龍目,咬碎銀牙,指定了匡胤罵道:「好紅面賊!朕與你何讎,你敢箭傷朕左目,祇道今生難報此讎,誰知你自來投網。傳旨駕前官,與朕將紅面賊綁了,還要查他家口,一同候旨取斬。」當殿官奉旨,不敢停留,走下殿來。唬得匡胤魂不附體,正不知禍從何來,一時無措,正如:
  就地擁出金錢豹,從天降下大鵬雕。
當殿官至丹墀,將趙匡胤登時綁了,推出朝門候旨。
  柴榮見周主發怒,將匡胤綁了要斬,不知何故,心甚著忙,在龍案前雙膝跪下,口稱:「父王,為何見了匡胤,龍心不悅,將他綁了,又要拿他家屬,不知他所犯何罪,觸怒聖心。」周主道:「王兒有所未知,朕前日在宮無事,偶爾假寐片時,夢遊禪州,忽見這紅面賊在城上暗發一箭,將朕左目射傷,至今還痛,時時流血。今日得遇,定當斬首,以正其罪。」柴榮道:「父王,此乃夢寐之事,豈可認真?況趙匡胤乃文武之材,有忠義之志,用之有益於國家,故臣兒冒昧薦舉。今父王若以夢中之人與他彷彿,一旦加以非刑,則趙匡胤無罪而受死,恐於心未必能甘。還望父王諒之。」周主道:「朕見這賊站在城上,明明白白將朕射傷,銜恨已久,今日豈肯釋怨於彼耶?」柴榮道:「父王雖當盛怒之下,必欲置趙匡胤於死地,彼亦受死不辭。然臣兒恐有礙於賢路,使天下英雄聞風自危,不敢前來求取功名,那時投往別邦,資助敵國,天下動搖,何以禦之,望父王以社稷為重,釋夢寐之虛怨,恕匡胤而用之,將見天下之士,皆來效能於國,匡助父王矣。」周主道:「王兒,你說夢寐中所見乃虛渺之事,你曾見朕目現在受傷,難道也是虛渺之事麼,汝若奏別事可聽,此事決不可聽,朕意已決,不必再言。當駕官速去將他家口查問明白,覆旨定奪。」
  柴榮見周主不聽,心甚著急,又連連磕頭,口稱:「父王,趙匡胤決不可斬。禪州離京有二千餘里之遙,父王憑此夢寐之事,屈斬無罪之人,人豈肯信耶?今日若斬匡胤,怕的冷了天下豪傑之心,倘別國勾動干戈,非同小可。況父王新登寶位,四海未平,外鎮諸侯,亦觀望不臣,畜心謀反。更有南唐李景,不奉正朔。塞北契丹,連次侵犯。且晉陽劉崇,僭號稱尊,招兵買馬,積草屯糧,聲言要與漢主報讎,不時騷擾。似此兵連禍結,覬覦神京,父王駕下又無良將,正宜搜羅賢傑,以備禦寇之用,今趙匡胤博覽兵書,精通韜略,有斬將奪旗之勇,運籌決勝之謀,求之當世,恐無其二,父王豈可因虛浮之事,而必欲斬他!況臣兒聞齊桓公忘射鉤之恥,親釋管仲於堂阜,用之為相,卒興齊國,雍齒數窘辱漢帝,後仍賜爵,以致賢才廣進於朝。彼實有其罪,尚能釋怨,以為國家,父王何以獨不忘情於匡胤乎,望父王開天地之恩,即使匡胤實有其罪,但以社稷為重,而矜赦之,則彼必盡心報國,戮力皇家,亦如管仲之功矣。」柴榮如此百般苦奏,周主祇是不聽,反而面顏微怒,心下甚嗔,道:「朕與汝有父子之情,那紅面賊暗箭傷朕,汝該與父報讎,方見為子之道,因甚反與他求赦,煩舌多言,專心向外,汝何意耶?」柴榮復奏道:「臣兒豈有外向之心?惟見趙匡胤乃是當今英傑,舉世無雙,欲望父王留下,扶助江山,保安社稷。故此不避嫌疑,懇求父王赦免,責其報效。望父王赦了罷。」周主道:「王兒不必苦奏。朕朝中良將不少,強兵甚多,何懼四方寇亂乎?即無紅臉賊,朕豈不能為君而撫有天下乎!」
  柴榮見周主總不肯赦,急得心慌意亂,無策可展。正在難為之際,祇見班中閃出一位大臣,俯伏階前,口稱:「陛下,臣有愚言,望乞天聽。」周主舉眼看時,原來是王朴,便道:「先生,不知所奏何事?」王朴奏道:「臣奏趙匡胤所犯,果係陛下夢中之事,未便明言。陛下盛怒之下,將趙匡胤斬首,恐汴梁百姓驚疑,不知趙匡胤所犯何罪,即行殺戮,即趙匡胤自己,亦不知何罪而取滅亡。臣愚以暗昧之事,豈可遽加其刑?不如陛下且準殿下之奏,將趙匡胤與殿下,問他明白,錄其口供,曉諭軍民,方知趙匡胤暗中行刺,箭傷陛下,以正其罪,使趙匡胤死而不怨。此乃服人心而盡國法,至當之道也,願陛下允焉。」周王聽了此奏,低首沉吟,以決可否。有分教──反覆諫諍,暫息胸中之暗忿。斡旋匡救,轉疑肘後之不臣。正是:
  雖驚真命遭無妄,自有高賢指隱機。
畢竟周主聽奏允否,且看下回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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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苗訓決算服柴榮 王朴陳詞保匡胤



  詩曰:
  平地起風波,心驚奈若何。
  諫辭終不聽,苦口視如無。
  君心縱隱恨,臣命豈堪苛。
  一朝免大禍,千古嘆同途。
  世情多反覆,屬意在干戈。
  話說周主憑了夢寐之事,要把趙匡胤斬首,並拿家屬一並問罪,以消隱忿。晉王柴榮百般苦奏,堅執不從。卻得王朴進言,以趙匡胤罪狀未著,豈可驟加以刑?當發與晉王柴榮,錄其情狀,暴於朝野,然後正其典刑,方為允當。周主聽了此奏,沉想一回,點頭允許,說道:「王先生所奏甚當。」即命將趙匡胤發與柴榮錄供,覆旨定奪。王朴同柴榮謝恩退步。金鐘三響,駕退還宮。柴榮謝了王朴,文武各散。
  柴榮來至法場,令人放了綁。匡胤死裏逃生,同進王府,見了眾人,把朝中之事說了一遍。趙普聽了,驚駭不迭。鄭恩祇是怪叫,怒氣填胸,便把柴榮恁的埋怨,說道:「大哥,你做了一個王位,就叫你姑爹放了,有何難事?卻又這等薄情。」柴榮道:「愚兄極言苦勸,當今祇不肯聽,虧了王先生之奏,方纔暫允。」鄭恩道:「樂子祇要你設法救了他,便肯甘休。」柴榮聽了,無可奈何,祇得將好言安匡胤之心,說道:「二弟且免憂慮,放心回去,寬慰伯父母之心。待愚兄早晚進言,求姑母挽回,與你討赦,即無事矣。」匡胤乃是鐵錚錚的好漢,眼中著不得泥沙,怎肯說半句兒乞憐的話?便道:「兄長,小弟乃朝廷欽犯,天子對頭,若不住在王府,連兄長也不放心,此去或者逃亡,其罪便歸於兄長了,常言道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小弟視死如歸,憑天發付,決不抱怨於兄長也。」當有趙普上前勸道:「公子不必驚憂,小可算來,諒無妨礙。目今聖上正在盛怒之下,若進言煩數,是更益其怒,便難平妥了。幸得王先生保奏,發在王府錄問,此便是緩兵之計,各位便好計議,從中斡旋。待聖心稍解,殿下再以緩言進勸,聖上豈有不釋然允許乎?」柴榮接口道:「先生之言,大有見地,賢弟可安心待之,決然無礙。」說罷,命當值官備辦筵宴,與匡胤壓驚。鄭恩趙普相陪,四人共飲。正是:
  強吞三五盞,勉解百千愁。
按下王府飲酒之事。
  且說趙府家人把這件事情打聽明白,來到家中,報與趙弘殷杜夫人知道。那趙弘殷聞了,驚得魂飛魄散,心喪神傷。那杜夫人聽說兒子犯了大罪,命在須臾,似高樓失足,如冷水澆頭,大叫一聲:「痛殺吾也!」望後便倒。趙弘殷連忙扶住,祇見夫人牙關緊閉,氣阻咽喉。暈去半晌,方纔甦醒,淚如泉涌,大放悲聲,叫聲:「匡胤我的兒!你得禍逃生,飄流在外,非容易回來,猶如沙裏淘金,死中得活。我指望養老送終,披麻戴孝,誰知白白的空養一場,好似竹筐打水,祇落了空。」說罷,號啕大哭。那趙老爺把夫人扶坐在椅,用言相勸。祇見老院子跪下稟道:「今有晉王千歲打發一員差官來說,多多拜上老爺夫人,不必驚擾,不過五六日內,朝廷自有赦書下來,公子自然無事,差官現在外面,要見老爺。」趙弘殷道:「我乃漢朝臣子,不受新天子爵祿,怎好與來官相見?匡義兒,你可出去,與來官同進王府。見了晉王,祇說我身子有病,不能親自叩謝。再看看哥哥,不知怎了?可速去速來,免使我懸望。」
  匡義領了父命來至前廳,見了差官。一同上馬到了王府,見了柴榮,致謝道:「家父感兄長之德,佑護家兄,特遣小弟前來叩謝。」柴榮道:「賢弟回去,多多拜上伯父伯母,但請放心,令兄多在愚兄身上,包管無事。」匡義拜謝,因父命急迫,不敢停留,與匡胤略談幾句,辭了柴榮,回家去了。
  當時柴榮雖與匡胤陪飲,其如心中有事,難以下咽,不過執杯相伴而已。看看天色將晚,柴榮立起身來,叫聲:「賢弟,愚兄不及相陪,暫且告別。」匡胤已知其意,說聲:「兄長請便。」柴榮往內去了。那匡胤談笑自若,全不介意,與鄭恩趙普祇是飲酒猜拳行令,好不興頭。
  不說三人飲酒。且說柴榮回至房內,心中祇愁明日怎樣進朝覆旨,覺得心神不定,坐臥不安,睡在床上,翻來覆去,再睡不著,口內長吁短嘆,咿唔沉吟。聽那譙樓已是三鼓,正交半夜。纔要合眼,猝地裏心頭一跳,卻又驚了醒來。呆呆的對著殘燈,愁眉蹙蹙,神氣惶惶,口中嘆道:「我柴榮欲全大義,故把朋友保舉於朝,以表黃土坡結拜之情。誰知福祿未來,禍患先作,父王與他竟成夢裏冤家,眼前讎敵,即欲加罪,置之死地。我再三苦諫,祇是不依。虧了王朴所奏,發在我處。若不設劃奇謀,如何得救匡胤性命?若是遲滯無策,明日父王竟把匡胤殺了,叫我怎見張羅鄭趙諸弟之面?」千思萬想,並無解救之方。不覺金雞三唱,紅日東升。這一夜工夫,把柴榮愁得形容憔悴,面目枯槁,不敢上朝覆旨,祇差官具本告病。
  周主見了告病本章,心中大驚,忙忙退朝回宮,說與柴后知道。登時傳出旨意,命太醫院官前去看病,又叫心腹內官前去問安。柴榮暗托內官,求柴娘娘在周主面前與趙匡胤討赦。周主見柴榮有病,更值柴娘娘再三勸解,把那殺匡胤的心腸減去了一半。就在宮中發出旨意一道,把趙匡胤暫寄天牢,候晉王病愈之日,再行問明治罪。柴榮接了旨意,悲喜交集,免不得把匡胤送至天牢,瞞了朝廷,又把匡胤暗暗接回,藏在王府。那柴榮職居王位,執掌東宮,又是柴娘娘作主,內外大權,悉命東宮把握,因此大小朝臣,盡都趨附承歡,逢迎不暇,還有誰人敢說趙匡胤不在天牢、而在王府的話?這正是:
  炎涼世態皆如此,冷暖人情孰不然。
  彼時張羅二人聞知匡胤有難,齊來看視,弟兄五人坐在書房,商議救匡胤之策。正議間,祇見門官報進道:「啟千歲爺,外面有一道人,口稱苗光義,要見千歲。」趙普道:「殿下,那苗光義陰陽有準,禍福無差,善知過去未來,如影如響,乃當今之高士。殿下當以禮貌接他進來,問以救趙公子之策,諒彼決有方略。」鄭恩道:「這驢球入的果然口靈兒,算得恁準,樂子極歡喜他。大哥,快去迎接他進來,必有好處。」柴榮聽說,欣然立起身來,帶同鄭恩、張光遠、羅彥威、趙普等人,一齊行過了七間銀安殿,出了中門,來至府門,見了苗光義仙風道貌,柴榮先已歡喜,欠身相迎。鄭恩向前扯住了苗光義的手,說道:「口靈的妙算先生,樂子在平定州會了你,常常想念你的陰陽有準。今日你有緣到來,樂子快活殺了也。」說罷,一齊進殿,至書房中,連匡胤等六人,都與苗光義敘禮已畢。柴榮遜坐,苗光義辭道:「貧道乃山野村夫,今來晉謁,禮當侍立聽教,豈敢在千歲駕前僭越賜坐?」柴榮含笑說道:「先生,孤久聞你陰陽有準,休咎無差,乃世之高士,自恨無緣常相會晤。今日仙師降臨,天緣相會,孤實有事相求,願聞區劃,先生若推辭不坐,孤家也不好啟口了,還請先生坐了,好待請教。」
  苗光義不敢再辭,朝上謝了一聲,就位坐下,口稱:「千歲所言心事,莫非為著趙公子,朝廷不肯頒赦,要問貧道的吉凶麼?」柴榮聽說,心下訝然,想他推算多靈,今日果然應驗。將椅兒移過,執了光義的手,說道:「妙算先生,你早知孤家的心事,一定陰陽有準了。煩你與孤細細推尋,決斷其中就裏,若得二弟無事,孤家決當重謝。」光義躬身答道:「千歲且請寬心,趙公子月令低微,將星不利,有這幾日薄災,等他災退,自然無事。」柴榮道:「祇不知災星幾時可退?先生與孤說個明白,免得孤家憂愁無盡也。」光義道:「千歲,想那陰陽的道理,無盡無窮,變幻莫測,其中的精微奧妙,有非可以言語形容者。大略人生於天地之間,總然扭不過命中八字。陰陽五行,造化機關,誰能轉扼?屈伸理數,要在順循。彼夫勉強行為,矯揉乖戾,徒益其禍耳,豈樂天知命之士哉,即趙公子目下命中不順,亦是理數當然,命運所定,千歲縱焦勞百出,恐亦無補於事。雖無不測之虞,而亦不能驟然安妥,等待災退難滿,自有機會。千歲今日下問幾時災退,貧道不說,千歲決不放心,貧道若說了時,又恐洩漏天機,得罪於鬼神,必遭譴責,於千歲亦有所不利。然貧道受千歲禮遇之隆,雖不敢不說,亦不敢全說,祇好略露一二,以見凡事多有定數也。但祇可千歲一人相聞,不可使第二人知,庶合露而不露之意。」說罷,立起身來,附了柴榮之耳,低低說道:「如此這般,方得趙公子免其大禍,而亦可永息外鎮之患矣。」柴榮聽說,將信將疑,沉吟未決。光義道:「千歲不必狐疑,但當靜候,不消六日,管教便見分曉也。」
  柴榮依言,遂差人往朝中打聽消息。一面分付排宴款待,就留住苗光義在王府,早晚盤桓。一連過了四日,不見動靜。到了第五日,打聽的差人前來回報:「啟千歲爺,今日朝中有各鎮諸侯差官到來,上表稱賀,惟有潼關高行周不見有本。」柴榮聽報,暗暗稱奇:「苗光義果是陰陽有準,推斷無差。」叫聲:「先生,數雖應了,祇恐孤家進朝,此事做不來,如何處置?」光義道:「理數已定,千歲放心做去,自有能人保本,決無妨害。快去快去。」
  柴榮聽了,分付當值的備馬,遂別了匡胤等眾人,忙忙上馬,出了王府,穿街過巷,來至五鳳樓,進了東華門,下馬而行。走過九間殿,又過了分宮樓,至內宮候旨。正值周主在宮看那各鎮諸侯稱賀的表章,翻來翻去,不見有金斗潼關高行周的賀表,心下又怒又懼──怒的怒他不來上表,畢竟有不臣之心,欺藐君上,懼的懼他既不賓服,一定有謀反之意,想他智勇兼全,名聞天下,滑州之戰,幾乎喪膽,他若舉兵而來,誰能抵敵?因此懷憂。正在思想,見有宮官跪下奏道:「啟萬歲爺、國母娘娘,晉王千歲在宮門外候旨。」柴娘娘道:「快宣他進來。」宮官傳了旨意,柴榮進宮朝拜請安,平身賜坐。柴娘娘道:「我兒,你病體可好了麼?」柴榮道:「臣兒還未痊可。」柴娘娘道:「你病尚未愈,進宮來有何事?」柴榮道:「臣兒一則進宮問安,二則有樁大事,要奏知父王。」周主道:「王兒有甚大事?奏與我知。」柴榮道:「臣兒遵旨養病,適有報馬報稱,潼關高行周招兵買馬,積草屯糧,不日兵上汴梁,聲言要與漢主報讎,為此臣兒帶病來奏,望父王早為定奪。」周主聞奏大驚道:「怪道這賊不來上表,原來果有反叛之心,如何區處?」柴榮又奏道:「那高行周與臣兒有不共戴天之讎,銜恨已久,因他父子驍勇無敵,不能與先人報讎雪恨。如今老賊操兵練將,要上汴京,聲勢甚大,難與為敵。依臣兒之見,父王即當命將興師,往彼問罪,先聲所至,可以不戰而定,所謂先發制人,易與為力之道耳。」周主道:「王兒所奏甚當,但諸將之中,誰可領兵當此大任?汝試擇焉。」
  柴榮道:「臣兒聞欺敵者敗,怯敵者亡。今觀在朝諸將,皆非高行周之敵,蓋有滑州之役,恐其懼怯而僨敗也。」周主道:「似此誰人可使?」柴榮道:「臣兒保舉一人,堪稱此職,決能與父王分憂,可望成功。」周主道:「汝保何人?」柴榮道:「臣兒所保之人,乃當今之豪傑,舉世之英雄,恐父王不肯開恩,赦彼罪名耳。」周主聽罷,微微笑道:「王兒,你今所奏,莫非有心要保那紅臉賊麼?這卻萬萬不能。」柴榮復奏道:「父王,那趙匡胤刀槍精通,弓馬嫻熟,有大將之才,堪為國家之用,父王命之為將,領兵前去,若匡胤無能,死於高賊之手,就如殺他一般,可消父王之怒矣,若匡胤此去得能擒拿老賊,一來便與國家除了大害,免其後患,二來可報臣兒先人之讎,更可使匡胤將功折罪。此一舉而兩得,公私兼盡之策也,望父王依允。」周主聽奏,沉想了一回,說道:「王兒且退,明日早朝,再當定議。」柴榮總不肯退,祇是苦切相求,委曲陳奏。當不得柴娘娘又在旁邊攛掇,說道:「社稷為重,隱忿宜輕。陛下還該赦趙匡胤之罪,命他領兵速上潼關,剿除叛逆為是。」柴娘娘這兩句話,又把周主要殺匡胤之心,已減去了八九,說道:「明日候旨。」
  柴榮謝恩回宮,回至王府,見了眾人,把這話說了一遍。眾人驚喜交集,說道:「雖蒙大哥這番回天之力,皇心轉移,究竟不知明日凶吉何如。」柴榮道:「不妨,皇上已有允許之意,諒無翻變,設或不然,愚兄願以微命殉之,豈敢偷生於人世耶?」苗光義道:「殿下勿憂,諸公亦請放心,理數已定,明日包管無事。」眾人將信將疑,不敢多說。看那匡胤歡笑自如,絕無驚憂之態。當時柴榮分付備酒,排設於書房之中。現在七人,序次坐下,閑談今古,共飲醇醪。祇因未判吉凶,藉此以為解悶消愁而已。正是:
  一事未經言下決,數杯且盡眼前歡。
  次日,周主駕設早朝,受文武百官朝拜。周主問道:「今潼關高行周不遣官上表,陰蓄不臣之心,指日兵上汴京,汝等眾卿,有何良策,以助寡人?」言未已,有晉王柴榮上殿山呼,保奏趙匡胤為將,領兵征剿潼關,必能建績。周主道:「朕的強兵猛將,亦復不少,王兒何苦一心保他?且這賊乃朕之讎人,朕若誤用為將,倘彼生變,不幾自造其威乎?此奏未妥,難以施行。」祇見樞密院王朴上殿,進禮稱臣,叫聲:「陛下,晉王所奏甚是。陛下暫赦趙匡胤之罪,命他帶罪立功,祇許領兵三千,刻日上潼關擒拿高行周,得勝還朝,將功折罪,若有失機,兩罪俱發,總然不出陛下之所算也。」周主道:「倘趙匡胤此去,半途生變,反投高行周,便自如虎添翼,愈益其敵,此事怎了?」王朴道:「臣朴願保匡胤立功,決不反投高行周,倘若有變,臣甘抵罪。」周主道:「既先生所奏,與王兒相合,諒是無妨,朕當允議。」遂在龍案之上,親寫了一道旨意付與。晉王柴榮與王朴各各謝恩。周主駕退回宮,文武各散。那王朴是個能人,善曉陰陽,算定匡胤此去,路上自有收留人馬,不必多付,所以祇奏三千,若奏多了,周主心疑,便不能救了,況高行周雖然威鎮潼關,父子梟勇無敵,手下雄兵十萬,戰將極多,其如壽命不長,難存於人世,匡胤此去,適逢其會,便可成功。閑話休提。
  祇說當時柴榮領了旨意,回府見了眾人,先與匡胤恭喜過了,然後將旨意開讀,祇見上面有兩句:「領兵三千,速上潼關擒高行周,回京定奪。」祇唬得柴榮面如土色,舉止無措,一把扯住了苗光義說道:「先生,二弟雖然赦了,那旨意上祇付三千人馬,前去征剿。據孤家看來,此去祇有輸,沒有贏。那高行周排兵布陣,引誘埋伏,件件皆精,況其子高懷德勇冠三軍,萬夫莫敵。孤家前在滑州,與他打過幾仗,被他鞭打史彥超,槍傷王峻,殺死人馬無算。這般利害,人所共知。今二弟雖是英雄,祇叫他匹馬單槍,如何去得?孤家於心不安。不知先生有甚良策?」苗光義道:「理數已定,千歲何必多慮?況貧道已先說過,時來運來,趙公子從此以後,大運亨通,該與王家出力,建立功勛。此去逢凶化吉,遇難成祥,到那裏福至心靈,災消晦退,正是旗開得勝,馬到成功。千歲但當靜以待之,方信貧道之言不謬也。」柴榮道:「先生言雖容易,其如孤心終不能安,奈何?」光義道:「貧道有一譬喻,當為千歲言之,其疑可立決矣。」柴榮拱手請教。苗光義從容分說出來,有分教──歷年嘍卒,盡為帳下雄兵。前代良臣,頓作冥中厲鬼。正是:
  饒君總有沖天志,難出其中玄妙機。
畢竟苗光義說甚譬喻,且看下回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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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宋太祖帶罪提兵 杜二公挈眾歸款



  詞曰:
  遊子歸鄉,未得晨昏定省。時當非患,此身幾入阱。為有不臣,用是立功邊境。風塵士馬,旌旗影影。
  路接英豪,添助軍容盛景。初來鴻運,抵掌同酬慶。天假良緣,更值乘龍欣幸。克成懋績,纔揚本領。
        右調《傳言玉女》
  話說柴榮見匡胤罪雖赦了,但周主祇發三千人馬,要他上潼關擒拿高行周,將功贖罪,心中不勝驚懼,向苗光義求問計策。光義道:「千歲何必多慮?凡事有興有敗,數理所該,莫可勉強,憑你好漢英雄,都扭不過天象。即如那諸葛孔明,具內聖外王之學,有神出鬼沒之機,鞠躬盡瘁,難脫秋風五丈原。項羽有拔山之勇,舉鼎之能,喑啞叱吒,千人自廢,一朝勢去,自刎烏江。古來多少英雄良將,機逢勢盛多興旺,運退時衰沒主張。貧道夜觀乾象,見高行周命星昏慘,惶惶欲墜,料他不久於世,已是無能。今趙公子但當鼓勇前去,相機而行,不過兩月之內,高行周一定身亡,而公子能建不世之功也。」光義說到了這一句,祇見匡胤在旁哼哼冷笑,叫聲:「苗光義,你這牛鼻子的道人,你自恃其能,說這許多謊話,恁的天花亂墜,惑亂人心。我此去得勝回來便罷,若不得勝,不把你腿筋兒打斷,我也不姓了趙。」苗光義聽說,亦大笑道:「趙公子,你聰明了一世,懵懂在一時。你此去若應了貧道之言,殺了高行周,得勝回朝,那時莫說要打貧道不好下手,祇怕還要重謝貧道哩,若殺不得高行周,自己性命已喪潼關,怎能回來把貧道的腿筋打斷?公子但請放心前去,自可成功。貧道祇在王府等候捷音,奉陪賀功筵席。況且別人領兵去,還割不下高行周首級,公子你與他是前世冤家,今生對頭,一定不移之理,無用多慮。」匡胤聽了,便不言語,暗想:「高行周祖傳花槍,人不能敵,乃是天下聞名的好漢,鐵槍王彥章尚且喪在他手,何況於我?我如今也顧不得了,為人在世,豈可貪生怕死,束手自斃?譬如得罪而死,死之無名,不若戰死沙場,名傳後世。」主意定了,叫聲:「大哥,快去挑選人馬,小弟明日就要起身,那怕高行周有三頭六臂,與他拼一拼,除死方休!」柴榮聽言大喜,即刻往教場點選三千精壯人馬,付與匡胤。
  匡胤將人馬駐扎定了,回家來辭別父母。祇見趙弘殷默然無語,面上生嗔。杜夫人終是姑息,見了匡胤,眼中流下淚來,叫道:「我兒,你回來了麼?」匡胤道:「正是,孩兒回來了。」那趙弘殷疼在心頭,惱在臉上,用手指道:「不肖子,我幾次三番叫你休要惹禍,饒了我兩口兒老命,你偏偏不聽,連次招災,帶累父母擔憂受怕,今日還要你來做甚?快些出去,莫要在此。」匡胤道:「爹爹母親,周天子雖然赦了孩兒的罪,卻叫孩兒帶罪提兵,刻日上潼關擒拿高行周回來,將功折罪,明日就要起身。為此,前來拜別父母。」杜夫人聞言,放聲大哭。那趙老爺雖然惱怒在心,聽說周主命他上潼關剿拿高行周,明日就要起兵,祇唬得泥丸宮失了三魂,涌泉穴走了七魄,免不得眼中也便流淚起來,叫道:「匡胤我的兒,我空養了你一場,你此去兵上潼關,凶多吉少,祇怕今日一見,以後再不能會面了。」說罷,哽咽淒楚,不住咨嗟。匡胤道:「爹爹,那高行周不過也是一個人,須不是三頭六臂,直恁如此怕他?」趙弘殷喝聲:「咄!畜生胡說!那高行周深明韜略,善曉天文,行兵如孫子,擺陣似太公,一條槍傳名無敵,馬前課能斷吉凶,聞風知勝負,嗅土曉輸贏。你這冤家分明是小螞蚱行嫌路窄,雛鷹初舞恨天低,你豈是他的敵手?惟有送死而已。我今沒有別說,祇有幾句要言分付你,你兵上潼關,須要牢牢緊記,依我而行,或者性命可保,重回故土。你當聽著:
  沿路休傷百姓,天晚先要安營。
  拔營須看日出,安營貴在康平。
  夤夜當防劫寨,傳更分外嚴明。
  低處須防放水,窄處防火攻營。
  出兵須看黃道日,打仗還宜佔上風。
  追將提防埋伏計,回營準備後來攻。
  行周詭計多莫測,善於引誘挫人鋒。
  勝敗雖然難預定,聽天由命賴神聰。
此乃行兵要訣,汝當緊記而行,切勿自恃血氣之勇,誤了大事。」
  匡胤受命訖,即叫道:「爹爹母親,孩兒此去,多祇半年,少祇四月,自然得勝還朝,無煩二親挂念。孩兒皇命在身,不敢久留,就此拜別。」說罷,叩了四個頭,辭別父母。那杜夫人放聲大哭,扯住了匡胤,難解難分,真是生離死別,人間最苦之事。那趙弘殷叫聲:「夫人,你也不必悲傷,孩兒身負大任,不宜阻隔,待他去罷。」夫人聽說,祇得放了手。
  匡胤流淚辭別過了,舉步到後房,來別妻子。那賀金蟬聽得丈夫出兵遠去,心下十分憂愁,正見匡胤進來,連忙接至房中,見禮坐下。金蟬道:「丈夫,聞知朝廷赦了罪名,又要提兵遠出,使妾不勝驚恐。此去但願神明相佑,早早奏凱回兵,妾願頂禮三光,酬恩家廟。」匡胤道:「賢妻不須多慮,卑人進來,因有一事相囑,那堂上雙親年老,早晚侍奉,全仗賢妻勤勞照應。」賀金蟬道:「此乃賤妾分內之事,不必叮囑。」說罷,夫妻同出房門,來至廳前,金蟬住步。
  匡胤別了妻房,又往堂上重辭父母。見了匡義,一手執住,叫聲:「兄弟,為兄此去,兵上潼關,凶多吉少,倘然身喪高行周之手,祇愁父母年高,仗你孝養。嫂嫂年輕,叫他嫁人,免得終身不了。」匡義聽言,滿眼流淚,叫道:「哥哥放心前去,但願逢凶化吉,改禍成祥。」說罷,送出大門。
  匡胤上馬,來至王府,已是下午時分。柴榮預備餞行酒席,擺在書房,專待匡胤進來坐席。當時柴榮、匡胤、鄭恩、張光遠、羅彥威、趙普六人,依次而坐,惟苗光義不用葷饌,另外設一素席。彼此舉觴共飲,執箸同餐,席間又說了許多行兵的說話。看看天晚,又飲了一回,方纔撤席,各自安歇。
  次日,匡胤辭別眾人,帶領那三千人馬,同了鄭恩,發炮起行,出了汴梁城,望潼關大路而走。路過昆明山,收了董龍董虎,得了嘍囉兵八千,共有一萬一千人馬,合兵一處而行。於路又從張家莊經過,知得張太公已死,匡胤便令從軍準備祭禮,往靈前祭奠一番,以盡子婿之禮。奈張太公在日,有了偌大家私,並無子息,更無宗族親黨。匡胤即時叫齊了奴僕家童,擇了一個忠厚老成的管家,叫他掌管田園,主奉祭祀,餘人不許侵凌玩忽,都要勤儉遵依。眾家人遵命而退。匡胤分遣已定,即便起身,率兵望前而進。有詩證之:
  董家無敵八千兵,向化從行軍令明。
  更有多財絕裔者,選能主事合公平。
  大軍在路,浩浩蕩蕩,望潼關進發,於路不犯秋毫。正行之間,有探馬報道:「前有高山阻路,大兵不可前行。」匡胤聽報,傳令安下營寨,問向導官道:「前面這山叫甚名兒?」那趙匡胤帶罪領兵,周主尚未封職,手下眾人不好稱他老爺,又不好稱他元帥,祇得稱呼一聲主爺,其意以為領兵之主而已。當時向導官稟復,尊稱一聲:「主爺,前面這座山,名為太行山,極是高絕險峻的去處。」匡胤聽說是太行山,想道:「母舅杜二公在山上,稱為抹穀大王,不知近來行止如何?我何不上去相會一遭,便見分曉。」遂謂鄭恩道:「三弟,這山上乃是我母舅在上駐扎,手下兵馬極多,你可與二董將軍守住營寨,待愚兄上山去,與他借些人馬,湊聚大隊,好上潼關與高行周對壘。」鄭恩應諾,便與董龍董虎看守營盤。匡胤獨自一個空身上馬出營,進了山口,隨馬緩緩上山。但見那太行山恁的十分景致,但見:
  松柏秀參天,澗溪流逝連。
  獐豝隨往返,麋鹿任遊閑。
  狡兔營三窟,豺狼縱一煙。
  仙禽飛似舞,鸚鵡巧能言。
  最愛泉中物,皎然似雪練。
  此時正當中秋天氣,草木猶青,山卉尚艷,山景有色,令人賞玩不置。匡胤正看之間,聽得鑼聲響處,見盤道上有數十個嘍囉,要把擂木打下山來。匡胤著急,慌忙喊叫道:「你等嘍兵,休要打下!快去報與抹穀大王知道,說有東京趙公子到來,要求相見。」那嘍囉望下看來,見匡胤頭上紅扎巾,身穿綠戰袍,面如重棗,鬚似鋼針,坐著那火塊般的赤馬,體高調良,越顯得匡胤人材異特,相貌魁偉,又是認得寨主,不知甚麼來歷,不敢怠慢,飛奔上山,至分金亭前跪下稟道:「啟大王爺,山下來了一個紅臉大漢,單人獨騎,口稱東京城內的趙公子,要見三大王的。請令定奪。」杜二公聽報,便對威山大王巡山太保說道:「這來的公子,就是小弟的舍甥,名叫匡胤,表字元朗。為人極有仁義,他在關西五路,算得一條好漢。今日前來,定有緣故。敢屈二位山主同小弟下山,接他上來,問他因甚到此,倘若無事,便好盤桓。不知二位寨主意下何如?」巡山太保道:「賢弟,你去年在千家店抹穀之時,把你打了一頓的,可就是這位令甥麼?」杜二公笑道:「實不相瞞,小弟見教的,正是這位賢甥。」巡山太保道:「怪道要我們同去接他,原來是賢弟的上風,我們自然該去。」威山大王道:「愚兄久聞令甥是位英雄豪傑,去年賢弟被打時,愚兄就要接他上山。不道他恁早去了,不能相會,此心常自怏怏。天幸今日到來,正愜予懷,禮該相接。」遂分付嘍囉大開寨門,灑掃迎候。三位大王齊下山去,把匡胤迎接上山,至廳上見禮已畢,各各坐下。
  先是匡胤與杜二公敘了些甥舅的話頭,然後動問二位寨主尊姓貴表。那趙匡胤乃是九朝八帝班頭,天大的福分,又是鴻運初來,暗裏能夠致人恭敬。當時問得這一聲,那二位大王便躬身立起。威山大王道:「公子,在下姓李名通。這是義弟,姓周名霸。俱是涿州人氏。因與勢家有讎,一時忿怒,行凶打死了人,奈官司逼迫,無處安身,祇得逃到此山,權為落草,祇圖苟且存身,實非中心所願。」匡胤道:「原來二位寨主多是英雄好漢,有此本領。可惜埋沒於綠林之中,誠美玉韞藏,明珠蒙滓。今趙某不才,奉旨提兵,上潼關剿除叛逆,大兵現在山下駐扎,因慕二位寨主英名,謹來晉謁。二位若肯棄邪歸正,一同趙某前去立功,將生平志願,報效朝廷,博取富貴功名,耀祖榮宗,封妻蔭子,豈不美哉?如若安心落草,恐非終身事業。未識二位寨主尊意以為何如?」那李通周霸聽了這番勸諭之言,不覺鼓動了壯年志氣,撥開了陰晦烏雲,心中如雪亮一般,又感激,又歡喜,開言答道:「某等素有此心,因無路可進,故此權避山林。今蒙公子開諭,不棄我等鄙夫,願歸麾下,聽從指使,一同前去殺賊立功。」匡胤大喜道:「既承二位相許,明日就要起身。不知山寨裏有多少人馬?煩二位傳令於他,願去者去,不願去者聽其自便,不必相強。」二人領命,一面查點嘍兵,一面收拾糧草,又分付備酒在分金亭內款待匡胤。
  看看天色已晚,匡胤便要告別下山。杜二公用手扯住道:「賢甥且慢。自從你舊年別後,我把你外婆舅母表妹一同搬上山寨裏居住。我等兄弟三人名雖落草,實是替天行道,義取人財,倒也兵精糧足,靠天的十分興旺,皆出賢甥良言所致。但你外婆常常惦念你,可隨我進去看看,且過了一宵,明日下山罷。」匡胤聽說外婆舅母俱在山上,連忙立起身來,別了周李二位,隨了杜二公,來到後寨,拜見杜老太太與褚氏舅母。敘過了家常的話,褚氏便問:「外甥,你今從那裏來?」匡胤道:「甥兒從東京來,如今奉旨,兵上潼關,剿除叛逆,特來請母舅同行。」太太道:「我兒,你父母在家可好麼?」匡胤道:「俱備平安,祇是母親常念外婆母舅舅母,無由得見,以是為憂。」
  說話之間,褚氏又命丫鬟請出麗容小姐來,與匡胤相見了。那杜二公又設了酒席,款待匡胤。長幼序次坐下,麗容便要回房。褚氏道:「我兒,這是你姑娘之子,嫡親表兄,況是舊年見過一次,還要躲避怎的?可就在我肩下坐著,陪你哥哥飲一杯。」麗容不敢違命,祇得坐下。那匡胤前次相見,尚未細觀,不過略睹姿容,見其母女不同其貌,已是暗暗驚異。今日同在席上,留心偷覷,方覺嬌姿絕世,美貌無雙,乃天上之嫦娥,人間之艷麗也。有《臨江仙》一詞以贊之:
  柳葉眉彎新月,秋波盼兮傳神,芙蕖出水色嬌勻。安排碎白玉,映襯點朱唇。鑲嵌珍珠遍插戴,衣衫鮮艷層層,天然美貌一佳人。香醪遞口飲,春筍把杯擎。
  那杜麗容有西宮貴妃之福,雖然同在飲酒,不避嫌疑,然其舉止安敦,自有一般貞靜幽閑之度,所以匡胤見了,暗暗敬羨。當時至親五口兒飲至更深,杜二公纔命撤去殘席,起身送匡胤到西書房安歇,甥舅各道了珍重。
  杜二公回轉身來,同褚氏候太太睡了,然後回房。夫妻正要安睡,祇見丫鬟慌慌張張跑進房來報道:「二爺,不好了,西書房火發了!」這一聲報,登時把杜二公夫妻唬了一跳,即忙一同奔出房來,在書房中去看火。有分教──親上加親,運中行運。正是:
  旌旗到處人皆服,士馬臨城敵自休。
畢竟書房中怎的火發,且看下回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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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杜二公納婿應運 高行周遣子歸鄉



  詞曰:
  軍旅盤桓山渚,憶念思千縷。不作孤鴻去,假良緣,長者許,紅線聯翠羽。欣相聚,擬作休征,功遍宇。旌旗到處,磨厲以須自裕。誰實矜張,勢殺徒遺淒楚。已是天涯多間阻,回顧斜陽,且待後舉。
        右調《隔浦蓮》
  話說杜二公送趙匡胤到西書房安歇了,復回身來,候母親睡了,然後夫妻回房。正要寬衣,見有丫鬟來報,西書房火起。杜二公驚得心慌意亂,開門不迭,拉了褚氏,急忙忙奔至書房門首,那裏見有半星的火影兒?祇見一塊紅光罩住在書房屋頂上。夫妻各向門縫裏張看得親切,祇見匡胤睡在床上,安安靜靜,那頂門透出一條赤色真龍,口中不住的在那裏吞吐火焰。二人不敢出聲,看了一回,悄步轉身,回頭看那屋上的紅光,兀是像火發的無異,心下各自驚奇,又是歡喜。回至房中,分付丫鬟,不許到西書房去驚動大爺的安寢。
  夫妻二人坐下,沉想了一回,褚氏開口道:「當家的,我看趙家外甥頂現真龍,必定後來有皇帝之分。」杜二公點頭道:「賢妻,我一向要對你說,祇因山寨事煩,不曾與你知道。舊年在中秋節後,有一道人叫做苗光義,他上山來與我相面,原說我家的外甥是個真命之主,叫我招聚兵馬,積聚糧儲,日後助他成事,我尚未信。不想今夜目睹其兆,果應他言,此子後來必為天子無疑了。但此事祇可你知我知,不宜洩漏。」褚氏道:「說也奇怪,我昨夜睡到三更,得了一夢,夢見一個道裝的白鬚老人,手內拿了一本簿子,含著笑臉,對我說道:『你女兒麗容有后妃之福,須要加意撫他。當記真龍出現,便是貴婿。』那時我對他說道:『我們乃綠林之輩,生的女兒焉能有后妃之分。』那老人道:『你若不信,可隨我來,與你一個證見。』我夢中便跟了他走。走到一個去處,見有許多高大的宮院,都是金裝玉砌,分外齊整,那宮裏的擺設富豪,從來不曾見的。又見兩旁立著許多綵女,中間坐著一位宮裝打扮的美人,甚是華麗。當家的,你道中間坐的是誰?」杜二公道:「賢妻,你做的夢,我怎的知道是誰?」
  褚氏道:「卻不是別人,原來就是我的女兒。其時我見了女兒,想他怎麼到得此地?正要進去問他,不道被你一個翻身,把這骨朵兒雙足登了我的肩窩,驚了醒來,正聽得外面嘍囉纔打四鼓。你道這夢奇也不奇?」杜二公呵呵的笑道:「這夢做得果奇,祇是可惜我翻的身兒不好,驚醒了你,累你不得問明女兒,也同在那裏享福。這都是我的足兒無禮,你當問他一個大大罪名。」褚氏聽罷,也笑將起來,啐了一聲道:「你還要說這趣話,我想昨夜做的夢,與今日見的真龍,他兩下莫非果有姻緣之分?我們到了明日,何不把女兒當面許了他,他日後做了皇帝,我與你怕不是個國丈皇親?也得個下半世威顯些兒。」杜二公道:「聞得外甥在東京已做過親了,怎好又把女兒許他。」褚氏道:「原來你是個呆子。那皇帝家有三宮六院,富貴家有三妻四妾。日後正宮雖然沒分,我女兒偏宮是一定有的,你怎麼說出這呆話?」杜二公道:「賢妻莫要性急,我本早有此心,猶恐你說的不真,故此假言以試耳。既然你我同心,明日便請母親說合便了。」褚氏大喜道:「這便纔是。」於是夫妻商議已定,睡了一宵。
  到了明日,夫妻起來。同到太太房中說知此事。太太大喜,便叫丫鬟到西書房去請公子進來。丫鬟答應一聲,往外便走,去不多時,已把匡胤請了進來。匡胤先請了安,然後問道:「外婆,呼喚孫兒,有何分付?」太太道:「我請你進來,別無他事,因有一言與你商量,祇是你要依的。」匡胤道:「外婆有甚話講,孫兒無有不依。」太太道:「我兒,祇因你母舅尚未有子,祇有表妹,年當十五,意欲招你為婿,你莫要違了他的美意。」匡胤道:「原來如此。祇是孫兒有過了親事,外婆所知,怎敢再屈表妹?」太太道:「你這孩子,原來也是糊涂,你難道不曉得皇帝家有三宮六院,富貴家有一妻二妾,何況於你,這是你母舅舅母愛你,故把表妹相許,他倒肯了,你倒不肯!」匡胤道:「非是孫兒敢於違命,一則不得父母之命,二則軍務在身,怎敢及於私事。但蒙二位大人錯愛,且待班師之日,稟過了父母,然後下聘。」褚氏猶恐走脫了這個皇帝女婿,即便說道:「甥舅至親,等甚麼父母之命,誰耐煩到班師之時,外婆做主,也不消甚麼聘禮,你祇消留下一物為定,便是無改無更的了。」匡胤道:「舅母雖如此說,但甥兒奉旨提兵,身邊並無一物,奈何?」褚氏聽說,把眼兒望著匡胤周身的睃,見匡胤身上有一個玉鴛鴦,即便伸手過去,摘了下來,執在手中一看,說道:「就是他罷。」杜麗容該有西宮之福,又值褚氏有心配他,自然易於玉成其事也。有詩為證:
  偶然濃睡現真龍,觸起三更夢裏容。
  意決心專誠作合,姻緣何論水山重。
  當下匡胤辭別了外婆舅母,同杜二公出來至廳上。與李通周霸相見了。李通分付安排早飯,大家用了。然後點撥人馬,選了五千精兵,跟隨匡胤下山。其餘不願去的,都在山上,仍舊守把巡邏。其山寨事務,交與褚氏掌管。李通分撥已定,便同周霸杜二公領了五千人馬,隨匡胤一起下山,來至大營,合兵一處,共有一萬六千人馬。三將又與鄭恩二董各各相見。匡胤傳令,放炮起行,大軍竟望潼關大路而來。此言慢表。
  卻說高行周自從滑州回兵,到了潼關,心神不定,帶病在身,終日在帥府靜養。公子懷德侍奉伏事,寸步不離。一應大小政務,悉委副帥岳元福掌管。當時不上三個月日,得報郭威兵破汴梁,逼死漢主,已經踐位東京,更改年號。高行周聞了此報,默然不語。又過了幾日,周主詔書頒行天下,凡是外鎮諸侯,皆要上表稱臣,加官進祿。若有抗違不遵旨意,即以謀逆定罪。高行周看了詔書,心中火起,怒髮衝冠,罵一聲:「老賊!你弒逆君上,篡奪天位,身負彌天大罪,還敢放肆藐視天下諸侯,你富貴眼前,罵名萬代。我高行周受了漢主爵祿,不能與主報讎,已為不忠,怎敢改變初心,稱臣於篡賊,有玷我平昔威名。」高行周說到此處,不覺怒氣填胸,登時發暈。老夫人與公子見了,心下著忙,即便兩下攙扶住了,急令丫鬟取湯水灌下。高行周暈去有半個時辰,方纔漸漸甦醒,長嘆一聲,說道:「我欲兵上東京,與主報讎,怎奈劉主洪福已盡,老賊當興,恐不能扭轉天心,徒然損將折兵,終為無補。如我不去討賊,不惟遺笑於天下諸侯,又恐日後史筆流傳,說我高行周枉為一世之英雄,畏刀避箭,尸位素餐,既不能與主報讎,復不能盡忠死節,豈是為臣之理。」左思右想,總然想不出半籌計策。此時心神昏聵,主意全無,祇得和衣睡在榻上,閉目凝思。
  彼時又過了幾日,忽然想道:「我高行周總是無能,到了這個時勢,還要想甚麼計,尋甚麼策?既是食人之祿,但當盡己之心,纔是做臣子的道理。但吾盡吾心,理上該當。祇孩兒懷德,他尚年幼,況未受職,如何也叫他遭其無辜?我不如打發他母子回轉山東,務農過日,也可延高氏一脈,一則全了吾威名大節,二則不致覆滅宗嗣。」主意已定,開口叫聲:「懷德,為父的食了漢主之祿,雖君不在,理該為國守土。但天意已定,也不必說了。總之有死而已。祇是你未受君恩,在此無益,你可收拾行裝,同你母親回到山東祖基居住,自耕自食,也可過日。日後倘得你兄弟回來,須是和睦友愛,孝養汝母,以盡天年,就如事為父無異了。」原來高行周所生二子,長名懷德,次為懷亮。那懷亮自幼失散,未見蹤跡。當時懷德稟道:「爹爹既要保守潼關,為漢主復讎,孩兒理當在此,添助一臂之力,怎麼倒叫孩兒同了母親回歸鄉井起來?況爹爹抱病未痊,尚宜調養,若孩兒去了,誰人侍奉?在爹爹未免舉目無親,於孩兒失了人子之分。此事恐有未便,還請爹爹三思。」行周道:「吾兒,你言雖有理,但大義未明,皆由你年幼未學之故。為父的為君守土,乃為盡忠。汝為子的不背父言,便是大孝。今我病雖未痊,諒無妨害,即如郭威,料他也不敢提兵犯境,自取敗亡。我意已定,汝不必多言,快須收拾前去。」懷德見父意已決,不敢有違,祇得收抬行裝,備下車馬。次日,辭別了行周,出帥府上路,夫人乘車,懷德坐馬,母子二人,竟望山東進發。按下不提。
  單說高行周自從打發他母子去後,又過了幾日。這日正在後堂門坐,打算保土復讎之策。忽聽關外炮響連天,早有探子報進府來:「啟帥爺,今有周主差點人馬,來征潼關,現在城外安營。請令定奪。」高行周聽報,默然不語,想那周主那有能人?並無戰將,興此無益之兵,自討其死。分付左右賞了探子,回歸汛地。不一時連有兩次報進府來,祇激得高行周咬牙切齒,怒目揚眉,指定了汴梁罵道:「郭威的篡賊!你安敢欺我有病,發兵前來犯我城郭,藐我英名!常言道虎瘦雄身在。老賊啊,你此番錯認定盤星,打算差了主意,祇怕你整兵而來,片甲無回。」遂傳令出去:「關上添兵把守,晝夜巡邏,不許懈怠。又要多備灰瓶石子,防他攻城。待計議定了,出兵殺賊。」中軍官答應一聲,領兵去了。高行周又差探事人,暗暗出城打聽那領兵的是何人,叫甚名字。探事人得令,潛出城去,打聽明白,進城已是天晚,忙進帥府回稟道:「啟元帥,那領兵官本身尚無官職,乃是漢主殿前都指揮趙弘殷的大公子,名叫匡胤。打探的確,謹來稟復。」
  高行周聽了領兵的是趙匡胤,不覺吃了一驚。那高行周乃當世一員虎將,出兵會陣,不知見過了多少能人,怎麼今日聽了趙匡胤領兵,便心內吃驚?祇因高行周又有一件絕技,甚是驚人,乃是麻衣神相。少年時熟習其法,研究精微,不拘誰人,經他看過,便曉得生來壽夭,一世榮枯,相法如神,從無不準之理。又是與趙弘殷同為一殿之臣,也曾見過匡胤,看他有帝皇之福,具大貴之相,所以聞了他領兵,心下吃驚。當時發遣探事人出去之後,悶坐後堂,低頭思想:「若是別人領兵,那裏在我心上?誰知是他前來,他命大福長,與他會陣,必有損將折兵之禍,斷難取勝。這般看來,果是天意該當滅我,所以領兵的遇了大貴之人,正值我患病不能征戰,如之奈何?」短嘆長吁,並無一策。到了晚上,秉燭進房,睡臥不安,心神撩亂。側耳聽那更鼓,正打三更。披衣起來,步出房門,至天井中,抬頭觀看天象。祇見明星朗朗,正照周營。自家主星,慘淡無光,搖搖欲墜。心中一驚,氣往上沖,被那金風逼體,冷汗淋身,不覺一時眼昏頭暈,站立不住,急將身軀靠在欄杆之上,靜息片時,方纔心定神安。便叫答應的人攙扶進房,眠在軟榻之上,閉目靜養。正是:
  運至人欽吾,時衰我懼人。
  我非真懼彼,彼自有驚人。
  卻說匡胤人馬到了潼關,安下營寨,準備次日交戰。不想連過了十日,並不見城中發出一兵一將,心下甚是疑惑,打發細作人暗暗的往四處探聽,恐高行周暗調人馬出城,安排姦計。細作打聽的實,回報各處都無動靜,匡胤方始安心。欲要選兵攻打,無奈路窄難行,徒然費力。因這潼關乃是陝西河南山西三省交界之地,路道狹窄,不便攻圍,所以叫做雞鳴三省,金斗潼關,一人把守,萬夫難入,乃是一個險要的去處。
  匡胤見攻打不便,又不見高行周出城會戰,心中焦燥起來,便罵道:「苗光義這牛鼻子的道人,他在王府中恁般胡言亂語,說我運至時來,逢凶化吉,又說我兵上潼關,便能戰勝,怎麼到此已有十餘日,不見高行周的兵馬出來?這不是他隨口謊言,騙人之局麼?」鄭恩道:「二哥,你不要性急,那口靈的苗先生,算來絲毫兒都是有準,樂子極歡喜他,怎麼你卻罵他?你且安心等待他幾日,自然還你應驗。」匡胤道:「三弟,你便不知事勢,這行兵之道,貴乎神速,若遷延時日,不惟我兵懈怠,且使賊人設策,必敗之理也,如何等待得他?」鄭恩道:「樂子也不管等他不等他,祇勸你看管人馬,酒也有得喝,肉也有得吃,樂子和你趁這機會,便多住幾時,卻不快活?祇管要想回去做甚?你若回去,祇怕那個郭威驢球入的,又要殺你哩。」匡胤道:「你莫要說這呆話。為今之計,須當打量與他會戰,或者上天默佑,便可成功。但高行周閉關不出,延挨時日,倘我兵糧草不繼,那時如何處置?必須罵他出來,方好交戰。」鄭恩道:「二哥,你要高行周出來,這也不難,樂子自有方法。」匡胤道:「兄弟,你有甚方法可使高行周出來會我?」鄭恩道:「二哥,你難道忘了麼?前日野雞林叫韓通的法兒,虧了樂子一頓的痛罵,纔得這驢球入的出來。今日叫高行周,也要用此法兒,自然他出來會你。」匡胤道:「既如此,即煩賢弟走一遭便好。」鄭恩笑道:「這個自然,這法兒除了樂子,別個也做不來。」
  說罷,提了酸棗棍,跨上一匹黑色馬,奔至關下,高聲叫罵。關上守把的軍士見了,飛風報進帥府。那高行周祇因心下憂疑,病體沉重,不能領兵出敵,祇得分付軍士用心守把,莫去理他,且待病愈,然後計議出兵。因此,鄭恩在關外叫罵了一日,並無動靜,空自回營。一連罵了四五日,關上祇不理他。
  那高行周手下的將士,見主帥病勢沉重,不理軍情,關外周兵又是辱罵討戰,人人害怕,個個驚慌,即忙使人報進帥府。高行周不覺雄心猛烈,火性高沖,大叫一聲:「氣殺吾也!」分付左右,傳令開門,便要領兵出去會戰。有分教──計謀百出,難回已去之天心。力勇萬夫,怎敵當來之兵勢。正是:
  空存守土勤王志,應起捐軀報國心。
畢竟高行周怎的會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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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高行周刎頸報國 趙匡胤克敵班師



  詩曰:
  將軍稟忠義,立志堪沖天。
  世事多不測,病逮膏肓間。
  猶將神課驗,睹之心駭然。
  帝子不相敵,執劍了殘年。
  遺書托孤子,意君能用賢。
  微功何足報,言念在黃泉。
  話說高行周身帶重疾,難理軍情,祇在府中靜養。一則等待自己病愈,出兵會戰,二則斂兵固守,以老周師,便易與為力。不期這日探子報進府來,說周兵在關外,連日百般辱罵,要元帥出去會他。不覺雄心猛烈,怒氣填胸,一時眼花頭暈,濁氣攻心,兩肋作痛,冷汗淋身,坐在軟榻之上,昏暈了半晌。睜開雙目,仰面長嘆,說道:「我高行周空做封疆大臣,枉受君上爵祿,不能盡忠剿賊,反被敵人相欺。」說到這裏,又是心頭火發,忿怒愈加,說道:「罷了!我不如帶病出兵,將這微軀決了生死,以報國恩罷。」分付左右傳令開門,整兵出戰。正要將身立起,步出堂去,不道又是一陣心痛昏暈,仍將身軀坐下,倒在榻上。左右見了如此光景,怎好把軍令亂傳,祇是侍立靜候。那高行周漸漸醒來,將身坐起。暗自想道:「自料病勢難痊,不能領兵會戰。懊悔自家毫無主意,不該把孩兒打發回鄉,以致病重,難守關城。眼看勢事已去,天意難回,如何是好?且使吾一世英名,歸於烏有,情實堪傷,此皆吾不明之故,以至於此。」於是連連嗟嘆,切切憂思。忽然想道:「吾且把神課一卜,看其事勢成敗,與自己結果何如,再作道理。」
  原來高行周、史建瑭、石敬瑭、王朴這四個人,都是金刀禪師徒弟,從幼習學兵法,熟練陣圖。那四人下山之時,金刀禪師於每人另傳一樁妙技,都是舉世無雙的。史建瑭傳的前定數、王朴乃是大六壬數、高行周授了馬前神課、石敬瑭習得一口金鎖飛抓百步之內能打將落馬。這四人都曉得天文地理,國運興衰。祇是高行周明白之人,燈臺不照自己,祇知漢運當盡,周祿該興,眼下已有真命出世,再不算到自己的吉凶禍福。今日身帶重病,又值兵臨城外,不能出敵,方纔想起了馬前神課,且算自己的終身休咎何如。便分付左右抬香案過來。家將一聲答應,便把香案端整,擺在居中。高行周緩緩立起身來,至香案前,虔誠焚香,家將攙扶跪下行禮,把八個金錢捧在手中,望空舉了三舉,祝告道:「奉啟無私關聖帝君漢壽亭侯,弟子高行周,行年五十四歲,六月十三日午時誕生,今為漢主祿盡,郭威奪位改年,稱帝東京,弟子不肯順賊,死守潼關,郭兵侵犯。奈弟子有病,不能出戰,不知身後歸著何如,伏求賜斷分明,若弟子得保善終,青龍降吉,該遭兵刃,白虎臨爻。」祝罷,將盒兒當當的搖了幾搖,把金錢傾在桌上,詳看爻象,乃是白虎當頭,喪門臨位。唬得高行周面如金紙,唇似靛青。令人抬過了香案,移步坐於軟榻之上,不住的唉聲嘆氣。那高行周命中注定不得善終,故神靈應感,昭示吉凶。
  行周因見卦象大凶,心中不悅,主意散亂,嘆口氣道:「命數已定,不得善終,倘然落在賊人之手,豈不有玷昔日之名。懊悔自己當日錯了主意,在滑州大戰,已殺得郭威將敗兵亡,無人抵敵,不該撤兵回來,縱他猖獗,理當奮身剿賊,捨死報君。怎麼的一錯再錯,又遣兒子歸家,弄得病重垂危,孤身無助,此皆我心明口明,主意不明,以致今日,祇是可惜我有千戰之勇,天使我有病不能征戰。祇是我運敗時衰,命該絕滅,故此子去賊來,諸般不遂。」思前想後,不覺日影歸西,月光東起。左右人役點上燈來。高行周頻頻嘆吁,不覺把心一橫,說道:「罷了,罷了!總是我高行周命該如此,大限到來,料難更變,心機費盡,諒也不濟了,還要思想甚麼。」遂分付左右人役各自退去,今晚不必在此隨侍。便提起筆來,寫了一封囑托的書,封裹好了,上面寫著:「高行周留書,付與趙公子開拆。」寫畢,看著山東,叫一聲夫人,又叫一聲孩兒:「我與你夫妻父子再難會面,若要重逢,除非夢裏相依。」遂伸手把腰下寶劍呼的一聲拔出鞘來,執在手中,指定汴梁,咬牙切齒,罵一聲:「郭彥威的篡賊,我生不能食汝之肉,死後定當啖汝之魂,想我高行周從十四歲上臨陣滅王彥章到今,不知會過了多少英雄上將,誰知今日這口寶劍做了我的對頭。」心中一酸,虎目中流下幾點淚來。忽又自己罵著自己道:「高行周這柔弱匹夫!你衝鋒打仗,槍尖上不知挑死了多少生靈,今日臨危,不逢好死,也是上天報應,分毫不爽,怎麼作此兒女之態。匹夫,祇許你殺人,不許人來殺你麼。你這般怕死,倘被手下人看見,豈不恥笑,祇落得一個柔弱之名?」此時起了猛烈之心,雙眼一睜,滴淚全無,殺心頓起,不知不覺的把劍一亮,虎腕一伸,將劍橫斜,湊著頸上,回手祇一勒,登時血染青鋒,魂歸地府。有詩嘆之:
  忠義生心氣凜然,孤身誓與此城連。
  怎知天不從人意,空使將軍命向泉。
  到了天明,有手下人進來伏侍,卻見元帥項吞寶劍,血染衣裳,坐在榻上,尸骸不倒,都是驚惶不迭,慌忙出來報知副元帥岳元福。那岳元福聽報大驚,帶領手下偏將,一齊至帥府來看,果見高行周自刎在榻,眾皆嘆惜。岳元福道:「列位將軍,今元帥已亡,潼關無主,我等將寡兵微,難與為敵,本協鎮愚意,不如權且投降,免了一郡生靈涂炭。況聞周天子寬宏大度,諒不見罪於我等也。不知眾位意下何如?」眾將聽言,一齊打拱,口稱:「岳大人所見,生民之福也,末將們焉敢不從?」岳元福見眾將已允,即時修下降書,令人開關,安備香花燈燭,自己率領了眾將,來到周營前投降。
  匡胤接了降書,方知高行周自刎,眾將投順情真,心中暗喜,想道:「他是我救命恩人,倘守著一年,此關怎能得下?若點將出敵,終於勝敗難知。今日他自刎,吾之幸也。」遂準了岳元福之降,把大營交與董龍董虎管理,自己同了鄭恩、李通、周霸、杜二公齊進潼關,岳元福等一同跟隨。
  來至帥府,轉入後堂,見高行周手執寶劍,尸骸不倒。匡胤心下吃驚,口中嘆惜。鄭恩道:「二哥,你看這驢球入的,人也死了,身軀兒還不跌倒,睜著眼看樂子哩。」匡胤道:「休胡說。高將軍乃蓋世英雄,無敵好漢,今日因身帶重病,盡節順天,忠心不昧,所以元神不散,兀坐如生。」一面說話,一面望上張看,祇見案上有書一封。匡胤走至案前,見上面寫著:「高行周留書,付與趙公子開拆。」匡胤不解其意,舉手取將過來,揭去封皮,觀看內中言語,祇見上面寫著的是:
  漢潼關總兵高行周,盡節臨亡,親筆遺書,奉上趙公子台下:昔日某與尊翁有一拜之交,同為漢廷之臣。某曾觀公子之相,帝王之姿也,不意漢運告終,有周當代。適公子領兵至此,值行周有病難支,此皆公子福大,有所以致之耳,今某全忠報主,以成公子之功。惟望顧念遺孤,略睜青目。某所生二子,長子懷德,次子懷亮。懷亮相失已久,不必言矣。懷德少年勇力,善有智謀,亦定國安邦之器。他日公子開基創業,願重用我子,必不有負也。行周雖在九泉,感恩不淺。專此布囑,餘不贅繁。行周頓首。
  匡胤看罷書中之意,心下惻然,口中不住的嘆惜,將書收好。遂分付道:「高元帥生前忠直,死後神明。爾等速備香燭紙錠,禮當祭奠陰靈,早登天界。」左右抬過香案,點上銀燭,焚起名香,金箔紙錢盛放盒內。匡胤莫送了酒,拈香下跪,暗暗的告道:「高元帥神靈不遠,今日成全了趙某大功,日後果能南面稱尊,得遇令郎之日,義當重報,更必世世子孫,披蟒挂玉,某之願也。」告罷,即便叩頭下去。祇聽得上面撲的一聲響處,高行周尸骸倒在塵埃。那趙匡胤是宋家一十七代皇帝之祖,天大的福分,高行周那裏經得這一拜,所以尸骸倒地,不敢承當。當時匡胤灌了酒,將金箔紙錢焚化已畢,因要回京將功贖罪,沒奈何,將高行周首級割下,用金漆木桶盛了。另把沉香刻成人頭,裝在腔子上,用棺木盛殮,令人埋葬於高原所在,更立石碑以記之。諸事已定。
  次日,匡胤把潼關總帥印綬交與岳元福代掌,一應軍民大小事務,權行管理。自己同了鄭恩、李通、周霸、杜二公,又令手下人負了木桶,一齊出了潼關,岳元福率眾相送。匡胤回至大營,與董龍董虎說知了此事。即時傳令,拔寨班師。三軍見不戰而定,各各歡喜無限。三聲炮響,兵馬齊行,望著原路而回。正是:
  喜孜孜鞭敲金鐙響,歡騰騰齊唱凱歌聲。
  大軍一路無詞。不日到了太行山,匡胤與杜二公商議,叫他上山,載了家眷一同進京,自己與諸將領兵先行。那杜二公上山來,將餘下糧草財帛,及自己應用箱籠細軟等項,都將車子裝載。分付眾多嘍囉,願進京者,一同前行,不願去的,俵分了些財物,叫他各安生理,都做良民,不許再聚山林,為非作歹。當時願去的,祇有百十多人,其餘不願去的,領了俵分之物,收拾下山,各各分投去了。杜二公安備車輛,與太太並女兒乘了,自與褚氏各坐駿馬,保護家小,嘍囉推車的推車,坐馬的坐馬,一行人緩緩下山。臨行時把山寨盡行燒毀,然後一齊望東京進發。按下不表。
  單說匡胤帶了大兵,於路無話。行了多日,早到了汴梁城外,扎下營寨。匡胤至王府,見了柴榮,把始末根由說了一遍。柴榮大喜。當有苗光義上前賀道:「恭喜公子,克成大功,鞍馬勞頓,辛苦了。貧道說過,不消兩月,自見成功。今往回不過四十餘日,可見前言不謬了。」匡胤稱道:「先生,我趙匡胤一向愚蒙,多有得罪,望先生不必挂懷。」苗光義道:「貧道怎敢。」於是柴榮即命整備筵席,與匡胤接風。一面傳令三軍,各歸隊伍,候明日朝見過了,請旨點名給賞。匡胤令人去請了董龍、董虎、鄭恩、李通、周霸進城至王府,與柴榮等相見了,各自坐席歡飲。
  匡胤思念父母,不敢久停,略飲數杯,即辭別了眾人,回至家中,見了父母兄弟妻子。正值杜二公家小已到,一家相會,歡喜更不必說,正是骨肉團圓,人間最樂。趙弘殷設席慶幸,分外情濃。當夜無詞。
  次日,周主駕坐早朝,文武齊聚。趙匡胤在朝門外候旨,有黃門官進朝啟奏,周主即宣匡胤見駕。匡胤領旨,來到金階朝拜已畢,口稱:「萬歲,臣趙匡胤奉聖旨,領兵剿叛,於路收了昆明山降將董龍董虎,太行山降將李通、周霸、杜二公,二處共計人馬一萬三千,兵到潼關,把高行周逼得自刎,已將他首級取來繳旨。」周主聽了,將信不信,暗想:「高行周這賊,驍勇無敵,朕尚懼他,怎能被他逼得自刎,莫非其中有詐?」即便問道:「趙匡胤,那高行周既被你逼死,取的首級今在何處?」匡胤奏道:「現在午門外。」周主傳旨:「將賊人首級取來朕看。」承御官奉旨出朝,取了木桶,至金鑾呈上。有近侍內臣揭開桶蓋,把首級取出,放在盒內,轉到駕前,朝上跪倒,兩手把盒高擎:「啟萬歲爺龍目驗看。」周主惟恐首級是假,傳旨:「取上來。」內侍即將首級呈上。周主定睛細看,果是真實,但見貌目如生,顏色不改。因是一生最所怕懼,今日見了,不覺怒從心起,火自腹生,用手指定,開言罵道:「萬惡的賊子!不道你一般的也有今日,你往日英雄往那裏去了?你還能似在滑州時那般耀武揚威麼?」言未說完,祇見那首級二目睜圓,鬚眉亂動,把口一張,呼的一聲風響,噴出一股惡氣來,把周主一衝。唬得他往後一仰,兩手扎煞,兩腿一登,牙關緊閉,雙眼直翻,冒走了魂魄,昏迷了心性。兩邊內侍驚慌無措,連忙扶住,齊叫:「萬歲爺甦醒!」叫了好一會,何曾得醒!內侍飛報後宮。柴娘娘聽報大驚,連忙帶領宮妃出來,哭叫萬歲不應,慌亂了多時,不肯醒來。沒奈何,連著龍椅抬進宮中,扶持寢臥龍床。急召太醫院官診視,下藥調治。晉王柴榮留在宮中省視,即差內侍出來安慰眾臣。多官各散。
  周主服藥之後,直至半夜,方纔甦醒。然而染疾沉重,靜養龍床。晉王晝夜侍奉,寸步不離。又差內官撫慰匡胤,叫他不可遠行,在家候旨,待聖上疾愈受封。自此,匡胤不敢他出,祇在家中候旨。趙弘殷分付道:「我兒,你帶罪提兵,吾日夜憂心,常恐今生不能相會,感得上天默佑,幸汝成功,自後可保無事,你今可與兄弟在家講習文武,勿生外端。」匡胤受命,便與匡義鄭恩講究韜略,演習武藝。閑來走馬射箭,博弈蹴球。有詩為證:
  君臣際會喜如何,適志優遊建遠謨。
  未展風雲閑暇日,後人描出蹴球圖。
  自此匡胤祇在家中講習武事。那董龍等四將,都在晉王府中安頓。惟杜二公與趙弘殷乃郎舅至親,因而同在趙府盤桓。各備等候天子痊愈,受爵沽恩。無奈周主染病沉重,勢甚垂危。
  晉王柴榮無可如何,欲為祈禱之事,乃召術士呂宗一,問其就裏。宗一奏道:「天子聖躬得此暴疾,乃箕星臨於分野,以致此耳。宜散財作福,禳解災星,方保無虞。」晉王將此情節,奏知周主。周主允奏,乃下詔築圜丘社稷壇,作太廟於城西,擇日親臨祭享。築壇完備,有司奏知,選定十月初一日享祭太廟。周主病體沉重,勉登鑾輿,百官隨從,來至太廟。有陪祭官祝贊。周主不能下拜,盡命晉王代祭。是晚,周主回輿不及,宿於西郊,疾復大發,幾乎不救,及至半夜,方能少瘥。次日,群臣就於祭殿朝賀,問安已畢,返駕還朝。進宮寢疾,即命晉王判內外軍國事務。周主得疾不能視朝,以此臣下不能進見,終日憂懼,眾心惶惶,及聞晉王典掌內外事權,人心方安。
  一日,周主在寢殿,召群臣進殿,議論治平之道。適有中官在旁,秘密奏道:「陛下日前祭享南郊,賞賜不均,軍士皆有怨言。陛下當行訪察,勿使生變。」周主聞奏大怒,便要施行。不爭有此暴怒,有分教──罰施臣卒,皇圖有磬石之安。命盡冤災,帝子復心懷之怒。正是:
  統系星宿歸西去,報怨干戈指日來。
畢竟周主怎樣施行,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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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劉崇兵困潞州城 懷德勇取先鋒印



  詩曰:
  憶昔當年周太祖,升御遺言誠得所。
  躬行儉德是昭垂,常使靈兮安陰府。

  攘攘干戈自北來,爭城爭地士民哀。
  憑君聯合華夷勢,空想開疆辟草萊。
  話說周主被高行周首級怨氣所衝,致成重疾,自郊祭之後,病勢仍然。然雖有疾在宮,總之究心治道,因這日召進群臣,講論治平之道,適有中宮密奏,軍士見賞賜不均,多出怨言。周主即召群臣責之道:「朕自即位以來,惡衣菲食,與士卒同甘苦,爾等豈不知之?今乃使部下怨謗於朕,正不知己有何功,敢如此無忌!」諸臣皆俯首伏罪。查究其出怨言者,斬首示眾,流言乃息。
  卻說趙匡胤在家,一日,與鄭恩在場中馳射回來。見前面一座高樓,匡胤對鄭恩道:「前面高樓,乃是戲龍樓,甚有景致,我與三弟進去遊玩一回。」鄭恩道:「甚好。」二人登樓四望,果是暢觀,有《西江月》詞為證:
  遠望青山潑日,俯觀朱戶侵眸。分明是個帝王州,裝點凌空絕越。
  殿角飛雲乍起,樓頭暮雨初收。往來此處勝優遊,爭睹小春霽色。
  弟兄二人在樓上遊玩了片時,鄭恩坐在欄桿之上,看那外面景色。匡胤步入樓中,至後面看時,祇見一條烏龍,盤繞在畫梁之上,舒牙露爪,喘氣奄奄。匡胤一見,大怒道:「前日在禪州見此怪物,險些一命不保,今日又來哧我麼?」遂向腰間解下鸞帶,迎風抖成了神煞棍棒,提在手中,望著上面照頭打去,一聲響,正中在烏龍的腰脅上。那龍負痛,把身軀祇一攬,化陣烏風而去。匡胤呆了半晌,出來與鄭恩說知,二人驚訝回家。有詩為證:
  烏龍神現繞高樓,吐氣騰騰遍九州。
  帝子怒提神煞棍,一時妖物逐煙收。
  周主病勢日重一日,其軍國重務,一應奏章,都是晉王傳稟而行,更且晉王侍奉左右,晝夜衣不解帶,食不甘味。其日,周主謂晉王道:「天數莫非前定,朕適纔夢登戲龍樓,又被紅臉賊打我一棍,醒來自覺滿身疼痛,料來不濟於事,今囑後事於汝,昔日我西征時,見先朝十八陵,皆被人發掘,此無他,祇因多藏金寶故耳。我死之後,汝當布衣披我,瓦棺殮我,壙中不許用石,祇宜磚砌。徒役兩個,依例支給,休要煩擾百姓。葬後編近三十戶,免其差役,使其守祀,不須設立宮人,不用石羊石人石馬等物。祇立一石碑,上刻周天子平生好儉,遺命用布衣瓦棺。將此碑置我陵前,我方瞑目。且為君者不易,爾當緊記。」言訖而崩。在位三年,壽五十三歲。柴后晉王悲痛欲絕,哭泣不止。史臣斷云:
  周祖兩弒其君,篡取大位。得國之初,罷四方貢獻,詔百官上封事,毀漢宮室器皿,立詞翰法,定稅租皮法,罷戶部營田,除租牛課,又如曲阜謁孔子祠,復拜其墓。雖享國日淺,而施為有足稱者,故先儒稱其為唐明,周世之亞,蓋以此耳,後宋賢有詩以贊之:
  塞上干戈起有年,生靈憔悴困中原。
  君王正待施仁政,百姓相期望被漸。
  北漢征途多亂草,夷梁騷擾有浮煙。
  英雄已死功何在,三月殘春叫杜鵑。
  周主既崩,殮於偏殿,百官哀慟。平章事范質開言說道:「主上晏駕,天下震動。請立嗣君,以承國統。」乃請晉王即皇帝位,後廟號稱為世宗。當日改元顯德。封馮道為太師,其餘眾官各照舊職。葬周主於新鄭,謚曰太祖皇帝。尊柴后為太后。大赦天下。朝廷法制,悉遵舊章。軍國大事,世宗必稟命於太后,然後行之。心內欲封趙鄭二人重職,稟知太后。太后道:「先帝因兩次被紅臉大漢所傷,雖係夢中,實元神有靈也,待平定北漢或南唐,封王封侯可也。」世宗依命,遂寢其事,因而董龍等眾降將,俱各未封,見了趙鄭均以御弟相稱。群臣無不悅服。
  其時鄭恩對匡胤道:「二哥,那柴大哥原說做了皇帝,封你為王,封樂子為候,今日不見一些影響,敢是忘記了不成?」匡胤道:「三弟有所未知,你大哥也曾稟過太后,太后道先帝夢中神遊,一次被射,二次又在戲龍樓被棍打傷,因此病重駕崩,念汝義弟,故不追究。今若封職,先帝之靈不安。古人云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為孝矣。今北漢南唐未曾歸順,若能平了一處,聽汝去封。因此大哥遵行孝道,故此中止。今為御弟,尊榮多矣。但三弟從今須要學些官場禮數,朝見之時,當稱聖上,或稱陛下,斷不可大哥、樂子胡亂稱呼,若有所犯,國法無情,此事最為要緊,至於封王封侯,憑著你我本領,祇消建功立業,自可致耳,何必性急。」鄭恩聽言,點頭道是。從此,在匡胤府中習學禮貌,講究文字,都是匡胤用心教導,將從前粗魯洗刷一新。此言不表。
  卻說北漢主劉崇聞周主棄世,心中大喜,與文武議道:「郭威篡吾家天下,每欲復讎,恨無其力,今郭威已死,我欲取中原,恢復舊業可望矣。」乃遣使臣,將厚賂金帛,結好契丹,借兵復讎。契丹得了金寶,大喜,即差耶律奇為元帥,楊襄為先鋒,起精兵二萬,往北漢助援。耶律奇楊襄領旨,即日起兵,到晉陽會兵。北漢主見契丹兵至,即拜白從輝為元帥,張元暉為先鋒,命長子承鈞與親軍使丁貴等同守晉陽。自領大兵二萬,與契丹合兵,離了晉陽,向潞州攻打。潞州守將李筠,聽知北漢主借契丹兵來征中原,忙與眾將商議戰守之策。大將穆令均說道:「主帥勿憂。北漢若有兵來攻打潞州,末將不才,願領精兵出城殺賊,務要生擒劉崇,獻於麾下。」李筠聽了此言大喜,傳令點兵,準備迎敵。哨馬報入北漢營中,劉崇便與張元暉計議道:「潞州兵素來怯弱,易與為敵,汝可領兵一萬,於巴山原埋伏,候敵兵到來,乘勢夾攻,可獲全勝。」張元暉領令,帶兵而去。又點遼將楊襄,領部下精兵五千出戰,祇要敗,不要勝,誘敵人來,自有方略。楊襄領令而去。劉崇親領大兵接應。
  次日,潞州城內炮響開城,衝出一隊人馬,來到陣前。祇見穆令均頂盔貫甲,手執長槍,一馬當先,衝出陣前,大罵:「背國反臣!焉敢犯我邊界?好好退兵,饒你一死,若仍執迷,叫汝片甲不回。」楊襄大怒道:「休得多言。」拍馬舞刀,直取令均。令均舉槍相敵。兩下金鼓齊鳴。二人戰上十餘合,楊襄虛晃一刀,詐敗而走。令均不捨,隨後追來。祇聽一聲炮響,張元暉伏兵齊起,從刺斜裏殺來,楊襄兜馬回身,兩下夾攻。穆令均措手不及,早被張元暉一刀砍於馬下。正是:
  一時豪傑成何用,千載冤聲恨落暉。
  北軍乘勢追殺,南兵死者甚眾。那些殘兵敗入城去,將城門緊閉。張元暉與楊襄收兵還營。李筠見穆令均陣亡,又折了許多人馬,忙令牙將劉瑗王真堅守城池,一面差人星夜到京告急。
  世宗得表大怒,與眾臣商議,要御駕親征。群臣奏道:「劉崇結連契丹,攻打潞州,陛下初登寶位,人心未定,豈可親征,祇命大將往救足矣。」世宗道:「不然。劉崇欺朕年少新立,乘喪動兵,攻打潞州,朕安得不親往乎?」太師馮道出班奏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以萬眾之尊,親臨不測之地,臣竊以為不可也。」世宗道:「唐太宗得天下,凡有征伐,未嘗不親臨,唐太宗尚如此,況於朕乎?」馮道奏道:「不知陛下能為太宗否?」世宗道:「劉崇以十二州之地,兵力單弱,其所倚仗者,不過藉契丹以為救援,以朕士馬之眾,兵甲之強,破劉崇如反掌耳。」馮道道:「未審陛下能否。」世宗以馮道乃先朝元老,不與深較,但以優禮待之,惟樞密使王朴勸駕親征,世宗依奏,下詔親征。當有趙匡胤奏道:「陛下初登大位,將士凋零,英雄忠義各守藩鎮,不可輕調。河東兵甲正利,未易即破。陛下此行,須在教場演武,挑選勇者,命為先鋒,方可以收全功也。」世宗大悅道:「二御弟之言甚當。」即頒下旨意,往教場比武,挑選先鋒。
  次日,世宗親到教場演武廳坐定。匡胤奏道:「斬將破敵,以勇為先。定取高下,以箭為能。陛下可取箭高者為正先鋒,力勇者為副。」世宗道:「卿言甚善。」即令軍士於平坦之處,立起紅心,下令將士較射。祇見左邊隊裏涌出一將,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向前說道:「臣先射箭,然後比勇。」眾視之,乃駙馬張永德也。永德坐馬,左手持弓,右手搭箭,於將臺前走馬架箭,指定紅心,一箭射去,不差分毫,一連三箭,俱中紅心。眾軍喝采,鼓響咚咚。永德下馬見駕,來取先鋒印。世宗大悅,即命取印於永德挂之。忽右隊中衝出一將,喊聲如雷,大叫道:「先鋒印待我來挂。」世宗看時,乃是御弟鄭恩。鄭恩上前奏道:「臣今習學弓馬,已是純熟,願在陛下之前一試,與駙馬定其高下。」世宗暗想:「這魯夫怎曉弓箭?今日看他出醜。」遂傳旨道:「三御弟既學弓馬,可即試之。」鄭恩說聲:「領旨。」跨上雕鞍,扯開弓,搭上箭,也是一連三箭,都中紅心。鼓聲震野,喝采嘩然。永德見了,大怒道:「汝箭雖高,敢來與我比勇麼?」鄭恩道:「誰又弱你?就與你比勇何妨。」兩個各騎戰馬,都拿兵器,跑到場中,正要動手。此時匡胤看見,恐二人相鬥,各有所傷,忙在將臺上高聲叫道:「二位且住,待我奏知聖上,自有定論。」二人聽說,不敢動手,都立馬場中候旨。匡胤入奏道:「永德乃陛下至親,鄭恩是臣之義弟,若兩虎相鬥,必有一傷。臣見將臺下石獅子約重千斤,陛下可命二人,誰能舉上臺提下臺者,便為先鋒,不許兵器相鬥。」世宗大喜,即下旨命於二人,若能提舉石獅子上臺下臺者,取為先鋒,不許相爭。
  二人得旨,一齊下馬,棄了兵器,走至臺前,看那石獅子,高有五尺,入地七尺。永德看了一遍,左手撩衣,右手將石獅子提起,用盡平生之力,提上臺來,回身下臺,提歸原處,滿面通紅,喘息不止。鄭恩道:「我待提與你看。」亦將石獅子提上將臺,復又提下,歸於舊所,氣力用盡,面色亦紅。兩下軍士盡都喝采。
  忽見將臺邊閃出一個少年壯士,頭戴粉地武巾,身穿素色箭服,昂然走至臺前,將石獅子提在手中,慢慢的在軍前走了一轉,輕輕放於原地,氣不喘息,面不改色。軍士見了,盡皆喝采道:「真將軍也!」匡胤見了,暗暗稱羨,叫人邀入軍中,問其姓氏。其人答道:「小人姓高,名懷德,乃高行周之長子。因父親已喪,流落江湖,寓居此處。今聞聖上演武,特來獻技,聊充步卒,以酬平生之志耳。」匡胤聽了,心下暗暗吃驚:「高行周乃聖上之讎人,焉肯錄用其子?祇是懷德勇力倍常,世之虎將,驅諸別國,甚為可惜。吾今且奏知主上,若其不用,當竭力保舉,庶幾不負高公遺托也。」於是將此情節,奏知世宗。
  世宗聽是行周之子,勃然大怒道:「賊子既來,與朕拿下斬首。」匡胤諫道:「不可,臣聞刑罰必中,罪人不孥。昔行周得罪於陛下,彼已自決,足可以釋其怨矣。其子無辜,陛下豈可以一概施之乎?況今兵下河東,正在用人之際,古云千軍易得,一將難求。臣觀懷德有兼人之勇,陛下恕而用之,必能效死以建功也。若今演武而戮一無辜之人,恐天下英雄皆束手而避,誰肯與陛下建太平哉?」世宗聽奏,思其有理,便回嗔作喜道:「御弟之言甚善。」遂宣上懷德道:「朕與汝父有讎,含憤已久,本當盡法。但念朕之讎,一人之私也,為國家用人,天下之公也,朕豈可以私憤而廢公事乎?且觀汝勇力,足堪任用,未知騎射汝可能否?」懷德奏道:「小人從幼習學,諸般武藝皆能,況箭乃將家首技,豈不能射?」世宗傳旨,給付鞍馬弓箭,著懷德試射。懷德領旨,跨上征駒,彎弓搭箭,連發三矢,俱中紅心。世宗大悅,令懷德充為御侍衛。匡胤奏道:「懷德武藝出眾,勇力過人,陛下必當重用,以展其能,況今駙馬與臣義弟爭奪先鋒,未定高下,何不以先鋒印與懷德挂之,軍中自無他議矣。且陛下推誠以待懷德,懷德必不有負於陛下也。」世宗允奏,命司官取先鋒印,與懷德挂之。當廳又賜了金花御酒,以顯其榮。懷德謝恩而退。世宗返駕回宮。
  次日早朝下旨,請太后監國,命學士竇儀平章范質參理政事。以趙匡胤為親軍史,鄭恩為副史,張永德為監軍,王朴為軍師。張光遠羅彥威杜二公並受節度使分鎮,調回禪州節度使史彥超、澶州節度使馬全義、河南節度使劉詞等,隨駕親征。又命董龍、董虎、李通、周霸並受偏將之職,隨軍效用。時苗光義已辭別雲遊,不知去向。當時世宗分遣已定,擇吉出師。卻值各鎮諸將陸續都到,點選大兵十萬,整頓隊伍,出汴京城,望前進發。但見旌旗蔽日,劍戟凝霜,人如猛虎,馬賽飛彪。大軍渡了孟津,前至天井關而來。前鋒高懷德抵關下寨,準備攻城。有分教──後周多虎狼之將軍,北漢無堅完之城郭。正是:
  指揮貙虎皆神算,恢拓乾坤是聖功。
畢竟懷德怎樣取關,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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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高懷德智取天井 宋太祖力戰高平



  詩曰:
  少年膽氣凌雲,共許驍雄出群。
  匹馬城西挑戰,單刀薊北從軍。
  一鼓鮮卑送款,五餌單於解紛。
  誓欲成名報國,羞將開國論勛。
        右錄張說《破陳樂府詞》
  話說周世宗因北漢結連契丹,舉兵入寇,廷議御駕親征,點兵選將,擇日出師,前隊先鋒高懷德引領本部精兵,直抵天井關下寨。這天井關乃是北漢邊邑。世宗因劉崇攻困潞州,且不去救,反領大兵,祇從天井關而進,此便是圍魏救趙之策也。當時探子報進關去。守關將乃是總兵官李彥能,慣使長槍,有萬夫不當之勇。劉崇見他驍勇,撥他前來,鎮守這個要緊去處。這日聽了此報,心中大怒,點兵出關。高懷德見關上有兵出來,便結陣以待。祇見北軍隊裏衝出一將,驟至陣前。高懷德抬眼一看,祇見那將生得相貌凶惡,體段猙獰,戴虎頭盔,披金鎖甲,坐下青鬃馬,手執熟銅槍。懷德高聲問道:「來將何名?」彥能答道:「吾乃北漢王駕下,鎮守天井關總兵李彥能便是。汝主既佔中原,奪漢天下,便當知止,為何興兵至此,欲尋死耶?」懷德道:「四海一家,吳越一統,汝北漢不來降順,反敢侵犯天朝,今天子發兵問罪,汝等快快獻關,可免一死。不然,打破城池,玉石俱碎,那時悔之晚矣。」李彥能聽了大怒,也不回言,拍馬挺槍直刺。懷德舉槍相迎。二將來往奔馳,大戰有二十回合。高懷德槍法如神,名聞天下的,李彥能那裏抵敵得過?復又支持了幾合,殺得大敗而逃。後面匡胤大軍又到,便與懷德一齊掩殺。李彥能引得殘兵,披靡逃進關城,堅閉不出。
  匡胤分兵攻打,一連圍了十餘日,城不能下。懷德獻計道:「天井關城郭堅固,難以力攻,當用智取,小將領兵二千,埋伏關旁,乘機進去,君可將兵馬退離關下,詐言出澤而去,約定三日,重來攻打,此關唾手可得。」匡胤大喜道:「先鋒此計甚妙,速可行之。」懷德領兵埋伏去訖。匡胤即時下令,告知諸將,將兵馬緩緩而退。李彥能在關上看見周兵盡皆退去,不知何故,令人出城打聽虛實。回報周兵果然退去,彥能方纔放心,喚下守城軍士將息,縱民出城樵採。第三日,忽報周兵又到。彥能慌令百姓火速進城。那百姓心驚膽破,各不相顧,如山海一般的混進城去。軍士將關門堅閉。彥能親自上城,分兵監守。祇見趙匡胤與史彥超來到關前,大罵道:「汝等鼠賊,若不獻關,打破之時,寸草不留!」言罷,揮兵攻打。李彥能急令軍士打下矢石,周兵方退。時至三更,忽報關後火起。彥能領兵親自來救。驀地裏左邊閃出一將,火光中見的白袍白馬,執手長槍,大叫:「賊將休走!」手起一槍,刺彥能於馬下。刺彥能者,乃高懷德也。
  原來高懷德進此計策,假作退兵,自己伏兵於關旁,料著百姓畢竟出城樵採,就在這百姓進城,聞了兵到,慌亂之際,將軍士一齊混進了城,此時也不能盤詰,就好於中做事,便可取關。當時懷德令軍士斬關落鎖,放匡胤人馬進來。匡胤傳下號令:「凡軍士不許騷擾民間,如違斬首。」因又出榜安民,救滅餘火。百姓歡悅。匡胤一心不負高行周遺托,巴不得懷德建功,好圖榮顯,當下記了懷德取關頭功,準備候駕。平明,世宗駕至,諸將迎接進關,各各朝賀。匡胤極稱:「懷德智勇兼全,乃能兵不血刃,首拔堅城,主上之福也。」世宗大喜,大加褒美,賞賚甚豐。懷德謝恩而退。有詩為證:
  恩怨雖雲要從明,有時亦可用和均。
  不是世宗能釋怨,怎來懷德報功勛?
  世宗駕駐天井關,查盤府庫,養馬三日,旨令前軍高懷德進兵,趙匡胤領中軍繼之。不祇一日,兵到懷州。懷州守將張志忠,聽報前關已失,周兵來犯懷州,忙與子張信商議道:「我本是中原舊臣,誤被北漢勢脅,不得已而從之,今周主大兵已得天井關,又來侵犯懷州,不若投降,救此一城百姓,爾以為何如?」張信道:「爹爹所見,生民之福也。」於是張志忠即日出關,詣周營中投降。懷德便令往中軍投見匡胤。匡胤大喜,受了降書,飛報世宗。
  世宗駕至懷州,眾將朝見。世宗即封張志忠為本州團練,管理軍民。即令諸將起程。時有指揮使趙晁,與通事合人鄭好謙私相議道:「賊勢甚大,未可輕敵。今陛下就要起程,恐非所利。」鄭好謙竟將趙晁之言奏知世宗。世宗怒道:「何物小醜,出此狂言,敢阻朕師,惑亂軍心耶?」傳旨將趙晁拿下斬首,以警其眾。此時卻值親軍使趙匡胤在側,見世宗要將趙晁斬首,慌忙奏道:「晁之言,忠言也。使群下人人如晁,陛下尚有何患乎,望陛下宥之。」世宗怒猶不息,令左右放了。有詩為證:
  北漢勤兵因伐喪,蚍蜉撼樹不自量。
  旌旗一指兵爭奪,鼠竄狼奔過晉陽。
世宗自懷州起兵,倍道疾行,不十日,大軍已到澤州,放炮安營。按下不表。
  且說北漢主劉崇見攻潞州不下,收兵屯於南岸。又聽報周兵奪去二關,兵到澤州,忙與眾將商議。遼將耶律奇獻策道:「周主此來,本為要救潞州,因見大王攻打不下,反奪去二關,今又仗得勝而來,行軍甚急,他將士疲乏,大王可以逸待勞,乘其疲乏,出兵四面攻之,必獲全勝。」劉崇然其言,即與契丹兵分東西對面安營,若有緊急,彼此出兵救應。若勝了周兵,按兵不動。耶律奇領諾而退。次日平明,擂鼓三通,劉崇與副樞密王延嗣,先鋒張元暉在巴公原排開陣勢,兩軍對圓,劉崇見周主兵少,心中甚喜。周營中世宗親出,領趙匡胤、史彥超、張永德、鄭恩於正東列開陣勢。劉崇暗想:「如此周兵,易於破敵,不該借契丹之兵,枉費金帛。」心下懊悔不已,對左右道:「我今日與周兵對陣,以決勝負,使契丹見我用兵,令彼心服。」不意楊襄在西營見周兵列陣,行伍整齊,諒是勁敵,即差偏將張威來見劉崇,說道:「周兵雖少,其勢甚銳,大王當量敵而進,不可輕視。」劉崇怒道:「諸公勿言,而阻我軍之氣勢,試看我今日會敵決勝,務要拿住周主,與我姪兒報讎。」忽東北風大作,少刻轉作南風,吹得兩邊軍馬張眼不開,立腳不定。軍中司天監李義奏道:「此風正助我軍之勢,主公便可出兵,戰之必勝。」劉崇深信其言,正欲出兵,有樞密王得中叩馬諫道:「風勢如此,未必助我軍威,李義狂言,可斬也!」劉崇叱之道:「吾計已決,老書生休得妄言,阻我軍心,如敢再言,先斬汝首,然後出兵。」王得中抱慚而退。
  劉崇欲親自出戰,一將上前說道:「待末將先挫周兵一陣。」劉崇觀之,乃先鋒張元暉也。元暉拍馬舞刀,衝至南陣,金鼓震野,吶喊喧天。南營裏飛出中軍使樊愛能,挺槍縱馬來迎。兩馬相交,雙器並舉,戰到五十餘合,愛能槍法漸亂,招架不住。副將步軍使何徽見樊愛能要敗下來,綽起大斧,衝來助戰。張元暉力戰二將,全無懼怕。北漢陣上元帥白從輝橫刀躍馬,望南陣衝來。樊愛能何徽抵敵不住,棄戰回馬而走。劉崇見南軍陣勢已亂,親督諸軍衝殺將來,矢如飛蝗,石如雨點。周兵大亂,被傷死者不計其數。世宗見勢已危,祇得引兵親冒矢石,上前督戰。劉崇兵馬大進,如泰山壓卵一般衝來,南兵不能抵敵。親軍使趙匡胤見勢頭不利,對諸將道:「主上危急之時,正我等用命之日,諸軍當奮力禦敵,國家安危,在此一舉。」當有鄭恩奮然怒道:「我等豈可自愛其力,束手待斃?」遂與高懷德一齊出戰。北將劉顯劉達來迎。交馬不數合,鄭恩一刀劈死劉顯,懷德一槍把劉達刺死。南軍見二將得勝,復又扎住了陣腳不退。匡胤身先士卒,與張永德領二千騎斬陣而入,無不以一當百。正迎著劉崇,三人兵器並舉,戰上五十餘合,永德一槍刺去,正中劉崇左肩,劉崇負痛而逃。匡胤驅兵掩殺,北軍大敗,如風掃落葉,雨打殘花。南軍左翼馬瑀見北兵陣勢搖動,躍馬舞刀,從旁攻入,正遇張元暉,兩馬交鋒,戰上四十餘合,元暉力不能支,回馬逃走。馬瑀按住刀,彎弓架箭,一矢正中其馬,那馬負痛直跳起來,把元暉顛翻在地。正遇中軍馬全義殺進,手起刀落,斬元暉為兩段。南陣軍威益盛,聲勢震動山岳。史彥超引數十騎直入漢陣,劉崇將佐不能抵當,祇顧逃命。四下裏周兵圍殺將來,北軍不能得脫,投降者不計其數。有賦一篇,單道周漢交兵之事云:
  北漢主動一時之妄念,周世宗統十萬之貔貅,巴公原連營布陣,澤州城拒險揚羆。趙親軍驅勝敵之騎,張永德絕奔逃之路,馬全義斷其潛伏之兵,史彥超受投降之眾。懷德搴旗斬將,鄭恩怒目張眉。二山英雄無不用命,兩翼將佐各施技能。武侯之妙算如何?方叔之元勛猶在。楊襄耶律喪膽而奔,契丹軍兵縮首不出。一人鼓勇,萬夫爭先。進以鼓,退以金,個個揚威,張其弓,布其矢,人人耀武。左衝右突,兵藏神機,前擊後攻,將嚴入陣。此皆立功塞上之豪雄,盡是勒名凌煙之俊傑。
  此一陣反敗為勝,都是趙、鄭、張、高、史、馬之力也。其時西營楊襄望見漢軍已勝,按兵不動。及見周兵張勝,長驅攻至西營,急與耶律奇領所部兵逃遁。
  那樊受能何徽被張元暉殺敗,投南而走,於路劫掠輜重,為自保之計。又揚言契丹兵大至,官軍已敗,餘眾皆降。世宗聞此消息,遣近臣諭止之。二人不聽,反將使者殺之。時世宗會戰,軍行太急,有劉詞部領後軍繼進,正遇著樊何二人。劉詞問:「車駕何在?」樊愛能道:「契丹兵勢甚盛,吾等皆敗,即日車駕走潞州。公後軍祇宜速退,不然,損兵折將,亦是無益。」劉詞大怒道:「君有難,臣當不顧其身而救之,豈言退耶!真狗彘不如也。」遂領兵前進,卻遇北漢兵萬餘騎阻住去路,兵不能行。天色將晚,南風越猛,劉詞揮兵衝擊,軍士皆鼓勇爭先,砍死漢兵無算,餘眾各不能敵,自顧性命,都爬山越嶺而逃。忽山坡後閃出趙匡胤來,因追殺北漢劉崇,得勝而回,遇見劉詞,合兵一處追殺,漢兵十亡其九,勢若山崩。二人直追過南平,乃收回人馬,但見尸橫遍野,血流成河,棄下輜重器械不可勝計。後人有詠史詩以紀之:
  殺氣騰騰覆戰場,高平一戰最堪傷。
  冤魂千古無窮恨,烏啄餘腥下夕陽。
  是夕,世宗宿於野。次日,諸將各各奏功。世宗命各營舖內,得樊何部下馬步諸軍降漢者,盡斬之。潞州守將李筠聞周天子大破漢兵,乃率領眾將接駕進城,朝拜已畢,世宗安慰一番,駐扎潞州,休兵秣馬,宴賞將士。北軍降順萬餘人,發調淮上屯扎。世宗分遣已定,與匡胤等商議道:「劉崇遁去未遠,誰敢領兵追趕?」匡胤道:「臣願往。」世宗大喜,匡胤遂與鄭恩高懷德領兵三千,隨後追來。
  卻說劉崇敗走,與白從輝收集敗殘人馬,祇百十騎,晝夜兼行。北兵因高平一敗,膽喪心驚。當時來至一山,軍士飢餓難行,埋鍋造飯,正待舉箸,見塵頭起處,周兵追至,漢兵驚慌無措,棄箸捨食,倉皇奔走,力盡筋酥,苦不可言。匡胤追至二百餘里,見劉崇去遠,追之不及,方纔收兵回奏。世宗道:「朕意必欲掃滅此賊,然後班師。」
  忽見樊愛能何徽二人俯伏階前,訴辨其敗兵之罪。世宗遂欲斬之,猶豫未決,謂張永德道:「樊愛能何徽皆失機之罪,本當斬首。朕以為國家正當多事之秋,將士難得,欲赦其罪,使之立功,卿以為何如?」張永德奏道:「樊何二人,素無大功,冒參節鉞,望敵先逃,殺使拒命,故騙劉詞,雖萬死不足以贖其罪,且陛下欲削平四海,包舉八荒,若不將軍令申明,嚴其賞罰,雖有熊羆之士,億萬之兵,安得而用乎?」世宗聽奏,點頭稱善,令將樊何二人綁至軍前,數其罪而責之道:「遇敵先走,布散流言,搶掠財物,故殺使命,止後軍劉詞,汝等非是不能善戰,正欲將朕當為奇貨,賣與劉崇耳。」即令推出斬之。軍校得旨,將樊何二人斬首,號令諸軍。由是,兵將聞之,各懷恐懼,知朝廷嚴肅,號令維新,不復行姑息之政矣。
  是日,世宗親勞諸將。張永德奏道:「親軍使趙匡胤,智勇過人。忘身為國,陛下當待以不次之賞,使人人自勵也。高平之戰,使諸將皆如樊何二人,則陛下大勢去矣。」世宗深然其言,即封趙匡胤為殿前都虞候。匡胤謝恩,奏道:「高平一戰,皆諸將之勞,臣有何功,敢獨受其賞?」世宗道:「卿之功,朕念之不忘,卿毋辭焉,朕自有處。」遂又論功次第,以張永德、鄭恩、高懷德、劉詞、馬全義、史彥超等十餘人盡封為侯,以董龍、董虎、李通、周霸等加為副軍使。又召趙晁前來,厚加賞賜,以旌忠言。諸將齊呼萬歲,謝恩而退。有詩證曰:
  出師容易制心難,一念蒼生枕不安。
  敵勝高平諸將服,劉崇垂首膽誠寒。
  世宗復召諸將商議,欲乘勝兵下河東,一舉而滅之。軍師王朴奏道:「陛下軍威至此,漢兵已經遠道,天威足以震之矣。當復綏之以德,懷之以恩,蕞爾小邦,自必順命,又何必勤兵遠地,親冒矢石乎?如陛下必欲彰其天討,近日北兵凋零,供給不堪,且待時熟年豐,再圖進取,亦為未晚,望陛下鑒納。」世宗道:「先生之言果善,但祇知其一,不知其二。朕聞軍易動而難安,乘其大敗而不即平復,使劉崇養成賊勢,復兵入寇,大軍再動難矣。朕意已決,先生且勿言。」王朴見奏不允,默然而退,暗暗嘆息。時岳元福符彥卿亦在隨征,世宗乃召元福符彥卿二人道:「汝等乃朝中老將,深知兵法,今可領兵三萬北征。至河東城下,耀武揚威,以張聲勢,待朕駕臨,徐定攻取之計。」二將領旨,引兵望前而進。令李筠鎮守潞州,自與趙匡胤劉詞王朴等眾,統大軍接應。世宗分撥已定。五月,車駕自潞州起程,竟趨晉陽,直欲踹平城邑,方始回軍。有分教──志勵山河,親身於鋒鎬。氣橫霄漢,盡力於疆場。正是:
  欲將圖籍聯一統,怎許彈丸懷二心。
畢竟晉陽安危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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