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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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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東隅逸士]宋太祖趙匡胤之飛龍全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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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9 11:03:4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回     丁貴力戰高懷德 單珪計困趙匡胤



  詩曰:
  黃紙君王詔,青泥校尉書。
  誓師張虎落,選將擐犀渠。
  霧暗津蒲濕,天寒塞柳疏。
  橫行十萬騎,欲掃虜塵餘。
        右錄僧皎然《從軍行》
  話說周世宗高平得捷,遂欲席捲長驅,掃除北漢。遂以岳元福符彥卿為前鋒,自與趙匡胤、劉詞、王朴等統大軍繼進,車駕自潞州起程,直趨晉陽,號令嚴明,所過地方,秋毫無犯。百姓簞食壺漿,以迎王師。此言按下不提。
  再說北漢主劉崇敗歸晉陽,收養敗卒,備治甲兵,修固城池,提防周兵侵犯。那遼將耶律奇與楊襄,領兵從忻州走歸晉陽。劉崇遣王得中護送歸國,並求救於契丹主。得中領命,與耶律奇楊襄齊出晉陽,至遼邦,入見契丹主,奏其高平之敗,北漢主苦無援兵,幾喪性命。懇求大王另發援兵,以報其讎。契丹主聞奏,連連嘆道:「若使趙延壽在,豈致有如此之敗?」遂召楊襄責之道:「汝為先鋒,安得坐視成敗而至於此?」楊襄不能答。契丹主下命,囚之獄中。先令王得中回國報知漢主,吾當親自來援。王得中辭別自回。
  卻說世宗大兵來到河東,扎營城南,分遣諸將攻打晉陽,旌旗環繞,劍戟縱橫,連營四十餘里,金鼓之聲,震動原野。劉崇聽得周兵攻城,亦分撥諸將堅守,專待契丹兵到,然後交鋒。不意王得中自從大遼回來,到得中途,被伏路周兵捉住,來見世宗。世宗釋其縛,賜以酒食壓驚,因問道:「汝既乞師於契丹,知他幾時兵到?」王得中道:「臣受漢主之命,送楊襄等歸國,祇盡此事,其他非所知也。」世宗笑而答之,令其退居別營。有偏將對王得中說道:「主上待公不薄,公宜思所以報之者,今日若不實告,倘契丹兵至,公安能自全乎。」得中嘆道:「吾食劉氏之祿亦已久矣,且有老母在於國中,若以實告,周人必發兵守險以拒遼兵,如此則國家俱亡,吾心何忍,寧殺身以全國家,所得多矣。」是夕,乃自縊而死。次日,報知世宗。世宗嗟嘆不已,令軍士擇地厚葬之,題曰北漢忠義王得中之墓。
  忽報契丹主親自提兵出忻州而來,聲勢甚銳。世宗召諸將說道:「劉崇無以為恃,專待契丹救兵,為夾攻之計。誰敢領兵先破契丹?則劉崇不足為慮矣。」祇聽得帳下一將應聲而出道:「小將不才,願領兵一往。」世宗視之,乃人將史彥超也。世宗大喜,即令彥超領所部之兵,與前鋒符彥卿合兵抵敵。
  二將得旨,領兵殺奔忻州而來。契丹也先得報,領兵與符彥卿對陣。兩邊排開陣勢。符彥卿出馬,謂契丹主道:「前日高平之戰,殺得劉崇望風而逃,汝契丹如何不來救他?今天兵到此,汝反來尋死耶?」契丹也先聽了大怒,罵道:「不知進退的賊,休得多言,今日吾親來取汝之首!」言罷,拍馬揮刀,直取彥卿。彥卿正待出戰,背後史彥超見了大怒,厲聲喝道:「休得逞強,俺來也!」縱馬搖槍,與也先接戰。二人殺在當場,鬥在一處,大戰有五十餘合,也先詐敗,兜回馬,跑歸本陣。史彥超要見頭功,拍馬來追。後面符彥卿催兵掩殺。史彥超深入重地,卻被也先開弓架箭,一矢射來,史彥超躲閃不及,正中面門,翻身落馬。也先勒回馬來,再復一刀,可憐慣戰英雄,今日死於非命。後人有詩以惜之:
  鏖戰遼兵血刃紅,斬堅深入盡孤忠。
  行人回首頻相問,猶見將軍昔日雄。
契丹也先既斬史彥超,復催大軍望後殺來,符彥卿奮力接戰。二人戰了百餘合,勝負未分,時已日暮,兩邊各自收兵。
  次日,報馬報於世宗道:「史彥超被箭射死。」世宗嘆道:「戰敗一陣,不足計較,可惜折吾一員勇將,是可傷也。」即下旨,令諸將往戰契丹,定要與史彥超報讎。趙匡胤進前奏道:「河東待亡之寇,旦夕可破,契丹雖擁重兵,特為觀望而已,一時決不敢進戰。為今之計,陛下可令兵馬阻住契丹,勿與之戰,一面先攻晉陽,晉陽既下,契丹不戰而走矣。」世宗允議,督令諸將盡力攻城。
  那劉崇見契丹救兵不到,周兵攻城甚急,心甚驚懼,舉止無措。親軍使丁貴進言道:「主公勿懼,臣雖無能,願領本部人馬出戰,務要殺那周將,以遂生平之志,以分主上之憂。」劉崇道:「周兵這等勢猛,汝豈可出城輕敵?」丁貴奏道:「將在謀而不在勇,若臣退不得周兵,再作商議。」劉崇允之。那丁貴乃山後人氏,號為三手將軍,使一口大刀,有萬夫不當之勇,劉崇倚為心腹之臣。次日,丁貴領兵一萬,放炮開城,擂鼓鳴金,搖旗吶喊,結陣請戰。世宗見晉陽有兵出來,即便親出,左有趙匡胤,右有高懷德,三匹馬立於門旗之下。對陣丁貴,左首李存節,右首陳天壽。那高懷德看見,拍馬先出,大罵:「賊奴!還不早降,尚敢拒敵耶!」丁貴大怒,更不打話,拍馬提刀,直取懷德。懷德挺槍,赴面交還。兩個搭上手,好一場大戰。怎見得:
  二將陣前相鬥賭,兩下交鋒無可阻。這個似搖頭獅子下山岡,那個如擺尾狻猊尋猛虎。這一個真心要定錦乾坤,那一個實意欲把江山補。從來惡戰見多番,不似將軍能威武。
二將真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大戰百十餘合,不分勝負。那劉崇同著左右正在城樓上看戰,一眼見了世宗,便令白從輝放箭。從輝拈弓搭箭,嗖的一矢,正中世宗坐馬,那馬亂跳起來,把世宗掀翻下馬。陳天壽看見,一馬飛出,提槍來刺。匡胤大喝一聲:「休傷吾主!」綽起九耳八環刀,望陳天壽劈來。天壽忙把槍來一架,早把虎口震開,不敢交鋒,逃回本陣。那南陣上飛出董龍董虎等,將世宗救起。又有張永德鄭恩等,聞知南北大戰,各出精兵來助。丁貴見南兵蜂涌而來,情知寡不敵眾,難以取勝,祇得回馬收兵,走入城內。懷德追到河邊,見弔橋扯起,方始回兵。世宗謂匡胤道:「今日若非二御弟眼快,幾被北軍所算,此功莫大焉。」匡胤道:「今後陛下但當保重,不宜輕敵,自蹈危險之地。」世宗斂容而謝,遂命軍中擺宴賀功。按下不提。
  再說丁貴進城見了劉崇,甚言周兵勢大,兼之將士勇猛,實難對敵。劉崇道:「今日孤在城上看戰,足勝高平之役,然救兵不至,如之奈何?」丁貴道:「臣聞契丹屯扎忻州,被周兵阻住,彼亦但為觀望之計,誠不足為之倚靠也。今河東單珪令公,擁重兵在絳州鎮守。此人智勇兼備,善於用兵,主公即當調回,可以退敵。」劉崇從其言,即差官密地往絳州召單珪。那單珪這日正在府中議事,見劉主差官來召,即日與四子帶領精兵三萬,來救河東。兵到鳳凰山,扎下營寨,離晉陽有三十餘里。當日單珪與四子商議道:「前聞劉主大敗於高平,將士喪氣,祇因趙匡胤英雄無敵,高懷德勇冠三軍,手下強將極多之故耳。汝等與之交鋒,須要小心在怠,勿失銳氣。」長子守俊答道:「父親莫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孩兒明日交戰,務要活擒匡胤,以顯英雄。」是日無話。
  次日,報馬報入南營。匡胤進道:「臣願領諸將一行。」世宗大喜。匡胤同了眾將,領兵至鳳凰山下,兩邊擺開陣勢。單珪帶了四子,一馬當先,大罵:「周兵不知進退,尚敢領兵會我,欲速死耶?」匡胤拍馬揮刀,大怒道:「河東亡在旦夕,汝尚不知死活,阻逆天兵。我誓必擒汝,顯我陣上之名。」當有單守俊聞言大怒,一馬衝出陣來,拈槍直刺。匡胤舉刀祇一架,把槍一梟,守俊在馬上亂晃,兩臂多麻,說聲:「好利害的匹夫!」連忙抽回槍,復又刺來。匡胤舉刀相迎。戰不三合,守俊招架不住,回馬便走。那單珪第二子守傑見兄敗回,大叫道:「待吾擒此匹夫!」一騎馬,一口刀,殺出陣來,與匡胤交戰。匡胤奮起神威,力戰守傑。三子守信見兄戰匡胤不下,縱馬搖槍,上前助戰,兩下夾攻。高懷德見了,拍馬挺槍,殺入陣來,將守信兵馬分為兩處。守信正待來迎,早被高懷德順手一槍,撥於馬下。四子守能殺來救去。守傑見不能勝,回馬而逃。北軍見匡胤懷德勇如猛虎,誰敢上前,都不戰而走。匡胤見北軍陣亂,匹馬單刀,衝入軍中,無人抵敵,軍士盡皆棄甲拋兵而遁。有詩贊云:
  刀槍劍戟三千隊,鐵馬金戈一萬重。
  斬將殺兵人莫敵,應教帝子顯英雄。
  高懷德見匡胤奮力大戰,即便催動大軍,一擁衝來。北兵大敗,尸如山積,血似泉流。匡胤追了十里,方始收兵,所得糧草馬匹器械等物,不計其數。當時賞賜軍士已畢,差人報捷世宗。
  那單珪敗退有十五里,方纔立住營寨,計點軍士,折去大半,現在帶傷的亦多。即與四子商議道:「我自來提兵,從未有敗,不意今日失此銳氣。觀趙匡胤之勇,果然名不虛傳。況有高懷德相助,難與對敵,如之奈何?」牙將劉武獻策道:「主將勿憂。某有一計,要擒匡胤易如反掌。」單珪道:「汝有何計,可擒匡胤?」劉武道:「離此五里,有一蛇盤谷,甚是峻險,裏面多是絕地,祇有一條小路可出。先令人準備石塊,埋伏兩支人馬於谷口。將軍臨陣,詐敗而走,把趙匡胤賺入谷中,將軍抄出小路,將石塊塞斷,外面用重兵困住,便可擒匡胤矣。」單珪聽了大喜,即命守俊守傑領三千兵,於兩下埋伏。自與守信守能重整人馬,至鳳凰山來搦戰。
  匡胤聞知,引軍來迎。高懷德在馬上對匡胤道:「昨日單珪大敗而去,今日又來,其中必有詭計,將軍須要斟酌,勿墮姦謀。」匡胤道:「昨日之戰,已見其謀,諒此恃勇之夫,何足介意,吾今日務要擒他,方遂吾志。」於是兩軍相對。北軍旗門開處,單珪同二子出馬。匡胤道:「敗軍之將,還不早降,尚敢來尋死耶?」單珪道:「不必多言,今日吾特來擒汝,以消昨日之恨。」匡胤大怒,提刀出馬。北陣單守能手舉方天畫戟來迎。兩馬相交,雙器並舉,不上七八回合,守能回馬便走。單珪與守信舉著兵器,出馬抵住。匡胤力戰二將,不上十合,單珪詐作墜馬之勢,守信假意扶救,一齊往東北敗了下去。匡胤大呼道:「捉此老賊,勝斬百將。」拍馬來追,懷德隨後揮兵掩殺。匡胤此時已深入重地,又見北兵四分五落,放心追來,遙見單珪同著守信,兩個在馬上各棄頭盔,驚慌而走。匡胤把馬加鞭,部領人馬,星火般追來。看看追入谷內,忽前面不見了單珪父子,匡胤心疑,即令軍士探視路徑。軍士回報:「裏面多無去路,祇有一條小路,已有石塊壘斷矣!」匡胤大驚,情知中計,急令後軍速退。忽谷口伏兵齊起,重重圍住。匡胤率兵幾次衝殺,不能得出。懷德兵少,急救不及。匡胤部下五千兵,被北兵圍在蛇盤谷中。單珪又以重兵絕之,真個水洩不透,鳥飛不下。
  懷德無可如何,祇得引所部之兵,奔回大營,見了世宗,奏知匡胤被單用誘敵之計,引入蛇盤谷中,不能得出。世宗大驚道:「二御弟全軍若陷,吾事休矣。」即敕東營張永德鄭恩領本部人馬,速救匡胤。世宗恐將士不肯用心,親自監軍。那晉陽城內劉崇,聽知單珪用計,已把匡胤困住,心中甚喜,即遣丁貴、李存節、陳天壽領兵二萬,屯於城外,與單珪彼此照應,為犄角之勢。當時世宗領兵來至鳳凰山,列開陣勢討戰。北陣上單珪橫刀出馬,大呼:「周兵還不速退,汝將趙匡胤,已被吾略用小計,困死谷中。汝等又來討死,意欲何為?」世宗聞言大怒道:「狂妄賊徒!好好撤去圍兵,饒汝一死,不然,便當屠戮汝等為肉泥,以消吾恨!」言未畢,一將涌出陣前,世宗視之,乃張永德也。永德拍馬拈槍,直取單珪。單珪掄刀來迎。兩軍吶喊,戰鼓如雷。二將大戰,約有百合,勝負未分。鄭恩在門旗下看戰,忍耐不住,提刀躍馬,上前衝殺。北陣上單珪守傑舉刀接住廝殺。四匹馬絞做一團,你爭吾鬥。戰至日暮,兩下人馬平折,各自回營。
  世宗以匡胤不能得出,心甚憂悶。次日,命高懷德鄭恩領眾軍往谷口攻打。懷德與鄭恩引兵殺至山前,剛到半山,山上炮石弩箭,如雨點般打下來,眾軍如何得上?祇得退屯谷口。正待安營,忽聽谷口一聲梆子響,箭如飛蝗,喊聲大震,眾軍立身不定,懷德與鄭恩無計可施,引眾退回大營。世宗見攻打不進,更加憂悶,又遣馬全義、岳元福、劉詞等日日與單珪交戰,互相勝負,終無一策可救匡胤。因而世宗坐臥不安,寢食俱廢,祇是輪流遣將戰討攻打。不料北軍劉武又獻策於單珪道:「今趙匡胤困在谷中,周兵圖救,利在速戰。將軍祇宜堅壁以守,不消一月,谷中人馬絕了糧食,必盡飢死,何必與彼空較勝負?」單珪大喜,即下令軍士,堅壁不出。以此,世宗遣來的將佐,盡皆空回。
  世宗知此消息,如坐針氈。將及半月,並無得救之計。鄭恩奏道:「陛下不必憂慮,臣願今夜拼死殺進,救出二哥。」世宗道:「此非眾將不肯盡心,實難攻打,所以不能救出。汝去徒然有損,亦何益耶?」張永德奏道:「陛下可出榜文,招募此處土人,有能熟知地徑,偷入谷中的,加以官職,便可救矣。不然坐守日月,谷中兵馬絕食,不惟不能救,更且難全其生矣。」世宗從其議,即出榜文張挂,招募熟知地徑之人。
  其夕,世宗憂悶迨甚,寢不安枕,起身帶了幾個近侍,巡視諸營。時當秋初時候,涼風送體,月白星稀,夜色天街,雲華皎潔,正空水澄鮮,紅塵隔斷之景也。世宗巡視之間,忽聽營後有人作歌,世宗側耳聽之,甚覺慷慨凌雲,激昂動志,戛戛然抑揚傳清潤之聲,洋洋乎自命高一世之想。不爭有此一歌,有分教──絕地頓開生地,危機可致安機。正是:
  雖離山谷牢籠計,難脫波濤淹沒災。
畢竟作歌者是何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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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回     單珪覆沒蛇盤谷 懷德被困鐵籠原



  詩曰:
  兵書久閑習,征戰數曾經。
  平雲如陣色,半月類城形。
  對岸流沙白,緣河柳色青。
  年少多遊俠,結客好輕身。
        右摘錄王褒《從軍詞》
  話說周世宗一心憂著趙匡胤受困,無計可救,因此出榜招募熟知地徑之人,好待兵從間道而救。是夕,憂愁不寐,巡視諸營,忽聽營後遠遠的有作歌之聲,世宗側耳而聽,喜得更深人靜,字爽聲清,真有激昂青雲之志,陽春白雪之風。其歌道:
  天地反覆兮,吾志能維。干戈擾攘兮,吾計可夷。明珠藏於匣兮,燦爛常晞。良士隱於山兮,功施無機。已矣已矣!識者何希?
世宗聽罷,暗思:「此人必非凡品,吾須訪之。」
  次日,令人暗暗尋訪。不多時,祇見同一壯士進營,朝拜已畢,世宗問其姓氏。壯士奏道:「小人姓史,名魁,字彥升,乃史建瑭之子也。」世宗道:「原來是名將之後。昨夜清吟,公所作乎?」史魁奏道:「小人向因流落江湖,力營度日。前在絳州遁跡,偶遇單令公相招,隨軍效力。無如令公竟不見用,故有所感而寫懷。」世宗邀入後帳,設酒食以相待,因謂之道:「既壯士有此襟懷,何鬱鬱居於人下,不自計其榮顯乎。」史魁道:「未逢知遇,安望顯榮,小人誠有所待也。」世宗道:「朕聞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朕從來所最關心者,賢士耳,今見公具此大才,朕實欣慕,欲以微位為屈,不知公肯為朕效勞乎?」史魁見世宗實意用人,便乘機進道:「陛下此言,足見為國之心矣,小人安敢不以實奏,小人雖為單令公帳下牙將,向慕陛下求人若渴,久有投順之心,恨無其便,故暫止耳。今見單令公用計,將陛下之將趙匡胤困住谷中,彼不知趙匡胤與小人有萍水心交,早欲相救,正在窺伺機會。適遇陛下皇榜招募,故小人作歌以探耳,實欲相投陛下,而救匡胤也。」世宗聽言大喜,優容而謝道:「公若果有此心,朕之大幸也,但不知用何策而可救,願聞其詳。」史魁密奏道:「此計必須裏應外合,方可成功。小人回營,誆取人馬,預先伏在谷中,陛下當於第三日夜間,但看火起為號,須便領兵殺入,小人在谷內接應,內外夾攻,匡胤便可出矣。」世宗聽了此計,歡喜無限道:「若得成功,必當重報。」
  史魁辭了世宗,竟自回營。第一日無話。至第二日,史魁來見單珪,告道:「小將觀趙匡胤乃世之虎將,周主倚為安危,故匡胤雖困谷中,而周兵堅屯於外,總為匡胤一人而已,彼此貯兵久持,非善策也。小將自投帳下,未建寸箭之功,願領一支兵,竟往谷中,乘他食寡力微,斬取匡胤首級,號令軍前。彼見匡胤已死,必無戰心,其兵自然退矣。此舉非惟可解河東之厄,更得將軍早早奏凱,不致勞兵日久也。」單珪依言,即撥兵與史魁前去。史魁出營,與心腹將劉勇計議,告以投順世宗之故。又言:「汝於明日夜間,在營中放火,我從谷內殺出,外面自有周兵接應,救出匡胤,汝功不小,須當緊記,不可有誤。」劉勇依議。
  史魁領兵來至谷口,見了守圍軍士,傳了令公之令,那軍士不敢違阻,讓史魁進了谷去,仍然守住。那史魁進得谷來,望見匡胤坐在石上,默默無言。四下兵馬不上千餘,都垂頭喪氣,飢餓形容。史魁嗟嘆不已。便將帶來人馬扎定一處,獨自一個走至匡胤跟前,叫聲:「將軍困甚矣,可認得故人史魁麼?」匡胤此時見谷內有人馬進來,打算上前拼力而鬥。見他把人馬扎住,獨自前來,心下又是疑惑。及至走近跟前,留心一看,見是史魁,方纔放心。立起身來,叫聲:「恩兄因何至此?得非來救匡胤乎?」二人並坐石上。史魁將前後事情,及明夜夾攻殺出谷口之計,細細說了一遍。匡胤大喜道:「前蒙恩兄在五索州相救,今又如此周全,小弟銘德不忘,必當重報。」史魁道:「些微照應,何足挂齒?」匡胤又道:「小弟部領五千兵,受困在此,已有二十餘天,餓死大半,剩下軍士,殺馬而食,這般飢餒,明日怎好衝突?」史魁道:「不妨,小弟帶得糧米在此,盡可教他飽食。」遂令軍士各各取出糧米。原來史魁帶來的軍士,每人身旁多夾帶著糧米。當下眾軍把米遞與那些餓兵,登時做飯,各各狼餐虎咽了一頓,覺得眼光頓亮,精力復生。過了一宵,至明日,眾軍一齊飽餐已畢,等著號火起時,便要動手。
  將至三更,劉勇在營中放起火來。周營中諸將見了,放起幾個號炮,領軍望谷中殺來。那裏面匡胤史魁聽得外面炮響連天,知是周兵已到,率領眾兵一齊奮勇衝出,衝到谷口,把守把的兵士亂殺,如砍瓜切菜一般,勢如山倒。史魁正在衝殺之際,當頭來了一將,乃是單守俊攔住去路,大罵:「反賊,往那裏走?」史魁不應,手起一槍,刺守俊於馬下。殺散眾軍,舉眼看那北營裏,火勢正旺,北軍亂竄。史魁領了兵馬,保著匡胤,出得谷口,正迎著了單珪。單珪大罵:「反賊怎敢誆我軍馬,反來助賊?」揮動大刀,劈面砍來。史魁舉槍相迎,未及一合,後面高懷德早又衝到,唰的一槍刺來,單珪措手不及,抽回刀來架時,不防刺斜裏匡胤殺來,手起刀落,把單珪分為兩截。守傑見事不濟,棄營單騎而走,正遇鄭恩,交馬不三合,被鄭恩一刀揮於馬下,劉武守信為亂軍所殺,守能連人帶馬被火焚死。其餘人馬,殺的殺,降的降,逃的逃,不留一個。比及天明,看那北軍,僵尸數十里,棄下輜重不計其數。查點將士俱全,祇有北將劉勇死於敵軍之中,史魁甚為傷嘆。張永德收兵回營。
  匡胤入見世宗,拜伏帳下。世宗道:「朕以二御弟被困,坐臥不安。若非彥升進計,險遭其禍。」匡胤拜謝,又謝了眾將。眾將皆來賀喜。世宗以史魁之功,封為左參軍。其餘眾將,各皆重賞。
  自此,周兵軍勢大振,遠近皆驚。丁貴的犄角之兵,那裏還敢出戰?暗暗退入城中去了。世宗乃移兵汾水界,扎下營寨,督令將士重困晉陽,攻打倍急,晝夜不息。劉崇慌得心驚膽碎,坐臥不安,忙召群臣計議道:「單令公全軍戰沒,周兵攻城甚急,契丹駐兵不動,消息全無,眼見國家破在旦夕,汝等眾臣有何計策可退周兵?」丁貴進道:「主公勿憂。臣觀河東之地,北控大遼,西接山後,城郭堅固,且有數萬精銳之兵,尚在未動,周兵雖然緊圍,急切亦不能下。今山後應州山王金刀楊令公,高祖倚為泰山之重,現今手握精兵,帳列勇將,坐鎮應州,各處皆聞其威名。主公可差官召他相救,管叫此人一到,周兵立破矣。」劉崇依言,即差使臣齎了詔旨,前往應州,召取令公去了。
  卻說這楊令公名業,字繼業,太原人氏。生得面如重棗,五綹長髯,相貌威嚴,身材凜凜。使一輛大柄刀,上陣如風,因此名為金刀楊令公,軍中又號楊無敵。深明韜略,廣有機謀。夫人佘氏,暢曉兵機,熟諳陣法,慣使一個流星錘,勇力倍常,也是個無人敢近得他的。這夫人生長在綠林之中,父親佘志龍,乃是一籌好漢,山寨稱尊,各處響應。當楊業年幼時,奉了父親楊袞之命,遠使探親,路過此山,被這夫人阻住,要討買路錢,兩下裏廝殺起來。不道一般的少年,配定無二的武藝,兩個戰了多時,竟是個對手。那佘志龍見楊業一表人材,十分愛慕,便請他上山,款曲勸諭,納作了乘龍之客。這夫妻兩口兒,真是天緣巧合,分外恩勤。那楊業也把許多忠言美語,勸志龍改邪歸正,圖取功名。志龍乃是鐵錚漢子,焉有不依,一聽其言,便心說誠服。因此,楊業回見父親,把這委曲緣由,一一說了。楊袞便請旨招安,封官外鎮,做了封疆大臣。這是從古以來的英雄好漢,做事光明,直截痛快的作用。那楊業所生七子──長曰延平,次曰延定,三曰延輝,四曰延朗,五曰延德,六曰延昭,七曰延嗣,又有義子懷亮。這八位郎君,弓馬嫻熟,武藝出眾,都有萬夫不當之勇。又有兩個女兒,稱為八娘九妹,也是勇敢非常。所以其時盛稱山後楊家兵為最。
  當日,楊業正在府中與八個孩兒議事,忽報薛王差官來召,楊業受旨訖,與牙將王貴說道:「吾曾屢聞薛王兵敗河東九郡,單珪全軍覆沒,周師強盛,無有其敵。今薛王既然來召,不得不去救援一遭。」王貴道:「公今若去,小弟亦願同行。」楊業大喜,即日點起三萬精兵,同了八子與王貴,一齊起行。到了金鎖關,放炮安營。早有探子報入周營。
  世宗聚齊眾將商議。匡胤奏道:「臣聞山後之兵,天下莫敵。今彼既來對壘,豈有畏避之理?臣願協同眾將,領兵與之決戰,無勞聖慮也。」世宗依允,下令諸將各宜仔細以待。
  是夜三更,世宗宿於軍中,夢見一個婦人,寬衣博帶,走進帳中。後面隨著許多女從,約有二十餘人,手裏多拿著一塊木牌,牌上畫著雲霓,中間寫個大大的水字,見了世宗,祇把這牌兒來晃。那婦人走近前來,對世宗說道:「陛下軍威已盛,遠人莫不敬畏矣。車駕即宜速返,不然,恐數萬兵馬受苦也。我乃本城城隍,特來報知,望陛下留意。」言罷而退。世宗步出帳來,要問端的,卻被袍服一絆,跌了一交,頓然驚覺,卻是一夢。見案上留下一簡,世宗起來看時,見簡上有詩四句,墨跡未乾。那上面寫的是:
  百戰功成第一機,全憑汾水隔華夷。
  貪功不解波濤涌,數萬雄師俱受欺。
  世宗看了,不解其意。至天明,召群臣詳解,皆不能知。又召鄉民問之,內有老者對道:「離汾水十五里之地,有一后土夫人神廟,莫非此神顯靈,來報陛下也?」世宗聽言,即命匡胤齎香燭往探,如有神廟,可即上香。匡胤領旨去看,不多時回奏道:「汾水西南,果有后土夫人廟,臣已焚香,謹來回旨。」
  正言間,忽報北漢楊業兵馬已到了。世宗聽報,便問諸將:「誰敢領兵去敵?」匡胤奏道:「臣願往。」世宗許之。匡胤帶領精兵一萬,與鄭恩高懷德等,到平川曠野,列開陣勢,兩軍相遇。周兵見山後兵果然雄壯,與單珪兵馬大不相同,眾各嘖嘖稱羨。三通鼓罷,放炮一聲,祇見主帥楊業騎馬而出,上首牙將王貴,下首義子懷亮。匡胤嘆道:「人稱山後之兵為最,果不虛也!」言未畢,一將出馬,乃高懷德也。懷德拍馬挺槍,跑至陣前,高聲喝道:「誰敢出來會我?」對陣楊懷亮看見,縱馬出陣,喝聲:「俺來也。」舞起竹節鋼鞭,與高懷德相迎。兩下金鼓齊鳴,喊聲大舉。二將戰上四十餘合,不分勝負。楊業在馬上見子不勝,稱羨懷德之勇。時天色已暮,兩下各自收兵。
  楊業進關,與王貴議道:「今觀周將之戰,果是英雄,必須定計先捉此人,其餘不足介意矣。」王貴道:「公用何計,可以擒之?」楊業道:「離金鎖關四里之地,有一所在,名鐵籠原,山上並無樹木,四面峻嶺,便於埋伏。明日,令懷亮交戰佯輸,將他賺到原中。我與公登山觀望,指揮四面人馬,祇看周兵到處,重疊圍困,可擒周將也。」王貴道:「公之妙計,真鬼神莫測也。」於是楊業暗傳號令,命總管馮益領兵三千,埋伏去了。那馮益原是鄆州守將,因得罪逃亡,投在楊業麾下。
  次日,楊業放炮出關,搖旗擂鼓,陣前討戰。匡胤引兵而出。高懷德道:「昨日未定輸贏,今日出去,誓必擒他,以挫其勢。」匡胤道:「北將亦是勁敵,汝不可輕視,須要小心。」言畢,兩軍對圓,高懷德挺槍躍馬,望北軍殺來。北陣上楊懷亮舞鞭相迎。二將交馬,約戰十餘合,懷亮回馬,望本陣而走。楊業帶兵先走,軍勢敗北。高懷德拍馬追趕,後面趙匡胤驅兵繼進,勢若山崩,北軍盡棄衣甲而逃。懷德要立功勞,追入深地,將近鐵籠原來,祇聽得一聲炮響,馮益伏兵齊起,將周兵衝作兩段,北將楊延昭拒住後兵,不能前進。懷德被北兵逼入原中,部下祇有一千人馬,那裏衝突出來!又怎當楊業在於山下,手執紅旗,指揮三軍圍裹,任你插翅也不得出來。匡胤與鄭恩正在後面追來,聞知懷德被北軍所困,便與鄭恩鼓兵衝至山前,那山上弩箭似雨,炮石如雹,周兵傷折無數,祇得收兵退十五里安營。
  楊業與馮益把守谷口,差人報捷薛王。劉崇知楊家兵已勝,遣使齎羊酒至營前賞軍。楊業分散眾軍,皆令列於營門之外,奏樂縱飲。如是者數日。有伏路軍校將此報知周營。鄭恩道:「賊將戰勝自負,不理軍情,可乘他怠惰,領兵去劫他營寨,便可救懷德了。」匡胤道:「不可。楊業乃智勇之將,必有整備,賢弟若去,恐中其計。待等主公駕到,商議救懷德之計。」鄭恩道:「若待駕到,懷德困死多時了,二哥既然怯他,不去劫營,吾領本部兵自去破他。」匡胤再三阻擋,不肯聽從,祇得引兵隨後接應。
  卻說楊業每日縱令軍士在營前鼓樂飲酒,當有王貴諫道:「主帥縱令軍士長飲,不理軍情,倘周兵得知,鼓勇而來,恐非吾之所利。」楊業道:「無妨。周兵大敗而去,氣已餒矣,安敢再來?公何必多疑?」王貴道:「小將聞將驕兵惰,必敗之道也,公蹈驕惰之失,倘一旦兵至,何所禦哉?」楊業笑道:「公行兵多年,尚不知其奧耶?此吾之計也。吾觀金星人熒惑,應在今夕周兵必來,故行此計以誘之。公可引兵往正南扎營,但看火起,乘勢殺來,可獲全勝。」王貴方纔大喜,引兵欣然而去。楊業又令:「懷亮延德各領一千軍,伏於要路,放過周兵,汝等便去劫他的營,看周兵敗回,再行擊殺。」二人領計去了。又令:「延朗延昭各領精兵於大營左右埋伏,看周兵入營中計,汝等便放起火來,從兩旁攻殺。」二人亦領計去了。楊業分撥已定,乃空立營寨,自己領兵退於寨後,以觀動靜。
  時至二更左側,鄭恩引部兵二千悄悄而進,匡胤領馬兵隨後接應,望見北寨更點不明,寂無人聲。鄭恩引兵吶喊一聲,殺將進去,見是空營,鄭恩大驚,叫聲:「中計!」急令後軍速退,勒馬要回,忽見營外一把火起,兩旁殺出楊延朗楊延昭,阻住去路。更深廝殺,夤夜交鋒,鄭恩不敢戀戰,衝圍而走,正遇匡胤兵到,鄭恩叫道:「二哥,賊將已有埋伏,須要仔細。」匡胤道:「三弟,你保了中軍速走,我當敵住追兵。」兩個望前正走,忽聽喊聲大振,當頭殺出一將,乃是北將王貴,阻住大殺一陣,折軍大半。弟兄二人奪路而走,奔回大寨,望見營中又是火起,祇見左有楊延德,右有楊懷亮,兩路兵殺來,周兵大敗,各顧性命而逃。北兵追趕十里,方始回兵。弟兄兩個見後面追兵已去,然後立住營寨。
  等到天明,鄭恩收集敗殘人馬,與匡胤回見世宗,訴奏楊家用兵如神,因救高懷德,故去劫營,不料他先有準備,被他伏兵殺得大敗。世宗大怒道:「朕當親自督軍,與楊業決一勝負。」即下令各營將帥,率領所部人馬起行。至地名汾水原安下營盤,離金鎖關有二十里之遙,整備遣將討戰。不提。
  先說楊懷亮自劫營回兵繳令之後,楊業自己要退守關隘,即撥懷亮幫助馮益困守谷口。是夜,懷亮伏几而臥,忽得一夢,從夢中哭了醒來。祇因有此一夢,有分教──塤篪誤分吳越,吳越仍返塤篪。
  正是:
  悲歡離合從天定,禍福安危怎自由。
畢竟懷亮做的甚夢,當看下回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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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馮益鼓兵救高將 楊業決水淹周師



  詞曰:
  堪悲金革,暴露奔波,驚傳刁鬥夢魂呼。貪名圖利誰嗟怨,何處家鄉室又孤。寄身鋒刃,法重威多,怎分水火命來鋪。三軍應賤糧殊貴,一將功成萬骨枯。
        右調《踏莎行》
  話說楊懷亮奉了楊業之命,領本部兵至鐵籠原,與馮益同守谷口,兩下各立營寨,彼此照應,期待高懷德困死谷中,以收全功。是日,懷亮因累日辛苦,伏几假寐片時,祇見營外走進一人,頭戴金襆頭,身穿白龍袍,揚揚赫赫,立於面前,叫聲:「懷亮兒,你怎麼骨肉不分,助異姓而殘手足乎?」懷亮舉眼一看,不是別人,原來是父親高行周。即忙跪下,叫道:「父親因何至此,孩兒自幼失離,拋棄多年,今在楊令公帳下招為義子,不能省視父母,兒之罪也。但孩兒從不曾幫助別人傷殘骨肉,父親此言何故?」行周道:「別的莫說,祇這鐵籠原被困之人,難道你不知麼?」懷亮道:「那鐵籠原內被困的,孩兒雖不知他姓名,總是敵國之人,該當如此,父親說他則甚?」行周道:「祇這一人,便是你自戕手足,傷殘骨肉了,尚不自悟,還要多言!」說罷,往外就走。懷亮忙叫道:「父親且慢去,孩兒還要問個端的。」叫了數聲,行周並不答應,一直往營外去了。懷亮隨趕出來,卻已不見蹤跡,不覺放聲大哭,便哭了醒來。見桌上燈燭通明,帳外巡邏已打三鼓。
  懷亮定性一回,呆呆想道:「此夢做得甚奇,方纔明明見吾父親說吾傷殘骨肉,又道谷中被困之人就是手足,吾想手足乃是弟兄,吾祇有一個哥哥,名叫懷德,他諒來好好的住在家裏,或者在於父親衙中,怎麼谷中的就是吾哥哥起來,實是難猜。」忽又想道:「這被困的既是吾哥哥,怎麼夢中又見父親來說。若是父親來托夢,難道父親已棄世了不成,這些緣因,叫吾怎能明白。就是被困之人,前日吾在陣上與他交鋒之時,武藝果然高強,祇是面貌依稀廝像我哥哥,但天下同貌的甚多,我一時也不好想得。祇恨著交鋒時不曾問得姓名,終於難辨是否。」左思右想,忽然說道:「有了,我且待明日夜間,修書射入谷中,要他回答,如若果是吾哥哥,我好計議救他,兄弟既得相逢,連父母的存亡也就曉得了。」主意已定,等至明日黃昏,悄悄修下了書。
  至二更時分,兩下營中都已寂靜,懷亮便令心腹軍士:「以巡邏為名,將書射入谷中,等了回書,前來報我,須要機密,斷勿洩漏。」那軍士奉命,將書藏好,手執弓箭,先往谷口緊要之處,假意巡視了一遍。悄悄踅到山僻高處,取出書來,縛在箭上,去了箭鏃,搭上弓弦,望著谷中射去。正值軍士坐地,聽得箭響,取來一看,見箭上有書,忙來獻與懷德。懷德接來拆開觀看,喜得月色朦朧,可以照看,祇見上面寫道:
  鄂州高懷亮,奉令擁兵守谷,盡職役也,不意夢有所感,憶念手足漂離,未知所在,今谷中敵將,蹤跡可疑,如係同胞,可書名號為照。如其不然,別有商量,軍中機密,毋得自誤,立候回音,以便酌處。
懷德看罷書,失聲淚下,說道:「吾弟不知存亡,誰想在於此地,若非皇天相信,安得有此機會,使吾兄弟重逢,此真大幸也!」隨身邊取出筆硯,就在字後寫著幾句道:
  鄂州高懷德,督兵伐叛,被困幽原,糧草已無,事在危急,天遣賢弟相救,何幸如之!今以的名為照,速宜裁度,會面之時,細談委曲,立望!立望!
寫罷封好,仍縛箭頭,至原處射出。那軍士正在等候,拾了書,歸營來送與懷亮。懷亮拆開觀看,見了書詞,汪然淚下道:「若非此夢,幾使吾兄無葬身之地矣。」遂重賞了軍士。
  至天明,懷亮持書來告馮益道:「小將父親高行周,生我兄弟二人,今兄懷德被困谷中,昨夜夢見父親來告,方知其實,因此特來稟知總管,望乞設謀垂救,小將感戴不忘,若事不成,願與吾兄同死。」言罷,淚流滿面。馮益聽言,奮然說道:「我亦周臣也,因得罪,投於山後,原非得已,今既有此事,我當與汝定計,救出爾兄,同去歸周可也。」懷亮拜謝道:「總管若肯如此,愚弟兄雖死不忘盛德。」於是馮益差人暗暗詣周營報知其故,約定黃昏,聽炮響為號,便當引兵來接應,兩下知會定了,都已整備。
  至晚,馮益撤去圍兵,放起炮來。高懷德聽得外面炮響,料著兄弟來救,即引部兵從內殺出,馮益招呼,合兵一處,殺奔關下。哨馬報入關中,令公大驚,令延昭領兵三千,速去拿來見我,延昭得令,領兵出關,正遇懷亮。延昭道:「父親以汝為子,恩義兼隆,汝乃背反而去,是何道理?」懷亮道:「兄弟之情,不敢不救。」延昭大怒,挺槍直刺。懷亮舞鞭相迎。戰不數合,懷亮不敢戀戰,正待要走,忽正南上來了一支人馬,當頭便是鄭恩,舞刀來攻,延昭抵敵不住。那馮益與懷德催動後軍,掩殺過來,延昭勢力不支,回馬引兵而走。比及天明,周兵合為一處,來見世宗。世宗見救出懷德,又添二將,又得了許多軍馬,心懷大悅,即封馮益為御營團練使,高懷亮為副先鋒,二人謝恩。懷德同弟懷亮拜謝匡胤等諸將。匡胤道:「前者吾亦被困,蒙眾位之力,得脫其難,凡在同朝共事,何必言謝,喜得汝兄弟重逢,誠因禍而得福也,我等眾人當共設一席,聊為慶賀。」眾將道:「當得如此。」遂乃設席營中,彼此暢飲,盡歡而散。
  次日,世宗下令:「各營諸將,整頓營伍,攻取金鎖關。」諸將得令,分頭攻打,聲勢甚銳。楊業見馮益懷亮二人叛去,悔恨無及,召諸將計議道:「周兵攻城甚急,爾等諸將有何謀畫以破之。」延昭進道:「周兵連營六座,攻吾關隘,意在必得。兼之趙匡胤、鄭恩、張永德、二高皆虎羆之將,似難與爭鋒。依兒之見,今且不必與之交戰,俟其懈怠,大人設計以破之,易如反掌矣。」楊業聽言大喜道:「吾兒此論,暗合吾心。」遂下令諸將,按兵不出,堅守城池。
  當時又過了數日,楊業帶了數騎,上高阜處觀看周兵,見旗幡嚴整,軍士雄偉,列營於汾水之原,兵勢浩大。又看那龍川水勢,白浪滔天,接連汾水。楊業看了,大喜道:「已入吾掌中矣。」回馬入帳,對王貴等說道:「周師十數萬,旦夕必受吾累。」諸將問道:「主帥何以知之?」楊業道:「不識地利,安能活乎?」諸將盡皆未信。時當八月初旬,涼風透體,秋雨連綿。楊業差撥軍士,整備船隻,檢點水具,聽令應用。延昭問道:「陸地行兵,何用船隻?」楊業道:「兵家玄妙,豈爾所知也!兵法云軍入陷地,有犯天時,逆天行道,必敗之道也。方今秋雨連綿,汾水必然暴漲。吾故差人整頓船筏,備齊水具,往各處水口壅住。待等雨甚水發之時,放開閘壩,其水衝下,周兵盡為魚鱉矣。」延昭拜服道:「大人神機妙算,豈兒輩所能測也!」正是:
  安排妙計擒豪傑,預定奇謀捉帝王。
  卻說周兵因連日秋雨不止,滿營皆濕,匡胤來見世宗,奏道:「今吾大兵列於汾水原,地勢甚低,前望龍川,水勢泛溢,近日秋雨淋灕,倘楊業效漢關公決水之計,吾兵何以當之?」世宗道:「朕正慮此,未得其策。」即傳軍師王朴計議其事。王朴奏道:「臣夜觀天象,見殺氣聚於本營,於大軍甚為不利,主公速宜拔營移寨,庶幾可以免禍。」言未畢,祇聽得帳前一派的聲響,如萬馬奔騰,似千軍震鼓,澎澎湃湃,洶涌而來。世宗大驚,出帳上馬。祇見四面八方,水勢滔天,風雨更甚。各營將帥要備船隻,已來不及,頃刻之間,平地水長數尺。軍士慌亂,無處躲逃,惟有追波逐浪,淹沒漂流而已。此時趙匡胤保了世宗於高處奔走,正遇楊業父子各駕快船,搖旗擂鼓而來,見世宗繞岸而走,即便棄船登岸來追。匡胤怒聲若雷,揮刀躍馬,抵住楊業交戰。戰上數合,王貴一馬又到,匡胤奮力抵敵。卻好鄭恩、張永德、高懷德一齊殺來,見北軍勢盛,不敢戀戰,保了世宗先走。匡胤力戰,楊業又有王貴幫助,戰鬥多時,料不能勝,回馬拖刀而走。楊業那裏肯捨,拍馬追來。此時匡胤單騎奔走,纔過龍川壩,不期路滑泥濘,縱蹄一失,連人帶馬,陷入川澤之中。楊業一馬趕到,提起金刀,正劈個著,祇聽得一聲霹靂,匡胤頂上現出真龍,伸足往上抓住,金刀便不能下。楊業大驚,心下想道:「真命之主,不可傷也。」忽匡胤坐下赤兔馬,紅光一現,騰的縱出澤中。匡胤急帶絲韁,正要望前奔走,祇見楊業勒馬提刀,不來追趕,叫聲:「且慢,此去絕路難行,君須望南而走,便是大路。當記今日楊業不殺之恩。」言罷,回馬而去。後人有詩以表之:
  殺運英雄角逐秋,鏖兵接下陣雲收。
  驊騮已陷翻騰起,帝主威風蓋九州。
  卻說趙匡胤誤被馬陷澤中,又見楊業追到,舉刀便砍,一時眼前昏黑,意亂心迷,一會兒纔得清醒,那馬已立在岸上。又見楊業勒馬停刀,指明去路,又說當記不殺之恩,言畢而去。心下沉吟,不知何故,策馬向南而走。祇見當頭一彪人馬到來,卻是鄭恩,因不見匡胤,領兵來尋。當時見了,一齊沿岸向南而走,但見水勢汪洋,各營軍馬盡都淹沒,其餘會水得命者,不上一二萬。後人有詩嘆云:
  萬馬爭奔勢若潮,一時軍卒盡流漂。
  可憐無數河邊骨,猶帶冤聲涌怒濤。
  諸將保了世宗,退至數十里,招集得命軍士,扎立營盤,查點將士,不見匡胤鄭恩二人。世宗心慌,正欲差人尋覓,忽報二將已到,世宗方始心安。二人見駕,各各慰安。少頃,文武官員,隨征將士,漸漸復集。世宗見折了許多人馬,忿怒不已,乃謂諸將道:「數日前已有神明報知其事,朕尚未明其故,不想今日果應斯言,殊可痛恨!」王朴奏道:「氣數有定,故不能逃,但勝敗兵家常事,陛下不必憂焦,有傷聖體。」世宗怒道:「朕誓與楊業決一死戰,以報其讎!」匡胤奏道:「不可,軍士折傷大半,糧餉不繼,士卒已無戰鬥之心,陛下苦與之戰,恐其不利。不如暫且班師,再圖後舉,諒劉崇如釜中之魚,安能逃其生哉?」世宗自知銳氣已挫,難以奮興,祇得允從其議。先差人至忻州,暗暗抽回岳元福這支人馬,然後下詔班師。各營將士得旨,無不歡喜,盡皆整頓回師。岳元福奏道:「陛下,進兵易,退兵難,今楊家與劉崇聲勢相依,非可小視,倘楊家探知我軍退去,密地出兵來追,甚非所利。為今之計,陛下可命將斷後,以防彼兵追襲,陛下前軍緩緩而退,便無患矣。」世宗聽奏大喜,即命高懷德、高懷亮、馮益三人為前鋒,鄭恩、岳元福、馬全義擁重兵斷後,自與趙匡胤、張永德、符彥卿、王朴、史魁等以下戰將並宿衛軍馬居中,即日焚其營寨,班師回朝。不提。
  且說楊業水淹周師,大獲全勝。探馬報到周兵拔營退去,當有五郎延德進言道:「周兵喪膽而去,孩兒願領輕騎追襲,務要趕上,將周主拿來獻功。」楊業道:「不可,兵法云歸師勿掩,窮寇莫追。吾觀周將知識者多,彼軍雖退,必有強將斷後,汝若追之,反遭其算矣。」延德乃止。正是:
  運籌帷幄能相慎,決策疆場不受欺。
  楊業既勝周兵,差人報捷於劉崇。劉崇得報,憤然嘆道:「高平之戰早得此人,焉有大敗?」即遣丁貴齎羊酒金帛等物至營中賞勞,令公拜受,俵分諸軍,眾各歡喜。次日,楊業隨丁貴入城朝見,劉崇安慰之,說道:「累卿遠來,大勝周兵,於孤家振威多多矣。」楊業奏道:「此皆大王之福與諸將之能,臣有何功,敢蒙獎譽。」劉崇大喜,設宴款待。是日君臣暢飲,盡歡而撤。楊業辭駕謝恩,因又奏道:「契丹奸詐莫測,勿宜親近,如竭府庫以與之,彼終無厭,而大王則自空其國矣。」劉崇深然其言,又賜以金珠珍玩之物,楊業拜受辭歸。至次日,下令拔寨回兵,正是鞭敲金鐙,人唱凱歌,大軍在路無辭。
  不日,將至五臺山,楊業對王貴道:「五臺山有智聰長老,精於禪理,能知過去未來,久欲會晤,未得其便,今幸有此機會,欲與足下同往一訪,何如?」王貴道:「吾亦久聞此僧善知相法,公若去見,小將當得奉陪。」楊業遂將兵馬屯扎山下,同了王貴,帶了七子,後面跟隨著十數騎,一行人齊上山來。此時中秋以後,久雨初霽之時,見那山色空蒙,雲光映遠,層臺聳兀,峭壁巍峨,正合著兩句古詩道:
  晴光開斷壁,曝色半松亭。
  楊業帶了眾人上山來,至寺前下馬,抬頭看那山門上,有一匾額,鐫著五臺禪寺四個大字。當時先著人進寺通報。不多時,智聰長老出來迎接,一行人進了山門,走過幾間大殿,至方丈見禮,分賓而坐。童子獻茶已畢,長老問道:「不知將軍貴駕降臨,有何高論?」楊業答道:「小可太原人氏,武職出身,姓楊名業,表字繼業。因救河東之厄,得勝回師,久仰禪師明測禍福,精察窮通,故此特來參禮,叩問前程,懇乞指示迷津,幸勿隱吝。」智聰道:「久仰將軍英名遠布,今垂枉顧,貧僧法緣之幸也。」楊業遂令左右獻過禮物,乃是黃金十兩,紵絲二端。智聰辭不敢受。楊業道:「些須薄物,聊表相見之情,切勿固辭。」乃命童子收過。遂而叩問終身,要求指點。長老道:「將軍乃當代之柱石,舉世之英雄,今日運籌帷幄,他年垂名竹帛,又何待貧僧饒舌,妄擬清白哉。」楊業堅請再三,長老道:「既將軍不棄,貧借有四句偈言,望將軍記取。」楊業道:「願聞。」長老遂將紙筆鋪排,寫出一首偈言道:
  立名無佞,建業天波。
  辛勤勞苦,李陵榮枯。
寫畢,遞與楊業。楊業細看,不解其意,再三懇求,欲為解說。長老道:「此天機也,久後自應。將軍已能循理而行,其後福豈有量耶。」楊業遂將偈語收藏。又喚過七子,與智聰相之。智聰逐一相過,說道:「皆棟梁之器也,貧僧何用多言。」楊業道:「理貴直言,小可決無見怪,望禪師明言之。」長老笑道:「既將軍不嗔,貧僧祇得冒瀆了。細觀七位將軍,皆是忠國勤民之相,祇可惜剛直太露,他日恐不得其善終。七郎君目有變睛,須防箭危。惟六郎君形貌光舒,可保其爵祿。然一生有憂無樂,好事多磨,雖得令終,未許安享。貧僧所論如此,亦在諸位小將軍之自保耳。望將軍勿罪。」楊業聽罷,撫掌大笑道:「大丈夫得死於沙場,幸也,何用計較哉。」此時天色已暮,智聰令侍者安排素席相待。眾人席上各訴平生豪氣,談笑悠然,直飲至興盡更闌,就於寺中安歇。
  當時眾人都已寢定,內中祇有五郎延德寢不能寐,他因日中聽了智聰之言,心懷憂懼,反側難安。遂乃披衣而起,要往禪房來見長老,求個趨避之方。祇因這遭兒此心一發,有分教──身處寰宇之中,心超塵俗之外。正是:
  功名事業人皆羨,生死機關誰肯參。
畢竟延德去見智聰有甚說話,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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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真命主爵受王位 假響馬路阻新人



  詞曰:
  尋傳鑾輿回京闕,眼看旌旗離邊塞。貔貅何用唱歡歌,養些餘威博後決。回視波濤歇,打點精神,凱旋聲接。各人暗裏思量,笑彼刀無血。
  可曾建甚功,卒蒙詔婿封。宜爾家,樂爾室,一朝挂紫衣。尋盟自合鴛鴦玦,成就從前缺月。怎如紅葉溝傳,風流初度,春宵一刻,海誓山盟結。
        右調《歸朝歡》
  話說楊延德日間聽了智聰長老相斷之言,心懷憂懼,寢不能寐,等眾人睡著,獨自披衣起來,悄悄往方丈之中,來見長老。此時長老正坐禪床,凝神定性。忽琉璃光照,見有人走進方丈中來,定睛一看,見是日間所相之人。便開言問道:「將軍因甚尚未安寢,暮夜到來有何話說。」延德道:「小可延德,甫聞禪師法語,心實不能自安,為此,篤志而來,懇求禪師慈悲為本,指點小可一條生路,得全首領於九原,死亦感德不朽。」智聰道:「此乃各人造化,數定無移,貧僧如何救得,將軍誤矣。」延德再三拜懇。長老見他心志誠實,便說道:「既將軍要得生路,別無方略,祇有高飛遠舉,遁跡林泉,置世事於無心,超形跡於塵外,庶可全身遠害,自保其身矣。」延德道:「禪師之教,善全之策也。但小可思父子至親,情關憂戚,一旦分離遠去,於心亦不能安,如之奈何?」長老道:「明哲保身,智者所貴。承歡膝下,人子當然。念汝言出真心,貧僧不得不曲為籌矣。」遂乃取出小皮匣一隻與之,道:「此乃天機,慎勿洩漏,宜緊藏於身!往常不許開看,如遇大難,方可開看,內中有救汝之計,斷勿忘也。」延德接了皮匣,再拜而謝,歡歡喜喜歸至客房去睡。有詩為證:
  前程打動機關透,智者相憐警悟深。
  不是當年能受教,將軍寧起入禪心。
  次日,長老命行童安排早飯,祇見楊業率眾來辭,長老苦留不住,祇得送出山門。一行人下了山,回營歸寨,楊業傳令拔寨起行。大軍離了五臺山,取路回應州。按下不提。
  那契丹主兵屯忻州,見有周兵阻住,不敢輕進。這日,忽報周兵都已撤去,不知何故。契丹主也先差人細細打聽,方知劉崇召山後楊家兵水淹了周師,以此得能退去。契丹主聽報,正在贊嘆楊家之謀,忽有劉崇差官來到,送上金珠寶物,請契丹主回兵。契丹主得了賄賂,統領人馬回本國去訖。
  卻說世宗收兵還朝,進宮請了太后安。從此,朝廷政事,皆自親裁,補偏救弊,賑恤民瘼,朝野盡皆歡悅。因想趙匡胤等諸將能用命效力,合當封爵,以酬其功,於是論功之大小,定爵之次第。遂以都虞候趙匡胤進爵封為南宋王,鄭恩封為汝南王,高懷德、張光遠、羅彥威、張永德皆封列侯,岳元福、馬全義、符彥卿皆封節度使,分鎮外郡,以其年老,免於上朝,馮益、史魁、高懷亮等封為御林軍都督,進王朴為丞相。改元顯德。分賜宅第於王侯等。未得衙署者,又令各自挑選家將以實之。眾臣各各謝恩而退。時懷亮問兄以父母之事,懷德將父死潼關,母存故土之言,說了一遍。懷亮悲聲大慟,不勝淒傷,方知父親托夢有自來也。
  一日,世宗設朝,文武朝見已畢,南宋王趙匡胤出班奏道:「汝南王鄭恩,前定陶家莊三春為室,尚未婚娶,乞聖上恩賜完姻,臣等不勝欣幸。」世宗問道:「三御弟此姻幾時下聘,何人為媒,在於何處?」匡胤奏道:「是臣為媒,因在百鈴關隨太后鑾輿回京,於路駐蹕,鄭恩懼暑洗浴,往陶園偷瓜被打,臣見陶三春勇力過人,兵機通曉,特任斧柯,與彼聯姻。」又將前後事情備細奏了一遍。世宗聽了,幾乎笑倒,因說道:「姻緣本是前定,匹耦亦屬合宜,御弟執柯,正得其所也。」即傳旨宣汝南王見駕。當有司禮監傳宣:「萬歲爺有旨,宣汝南王上殿。」祇聽得下面答應一聲:「領旨。」世宗在龍椅上舉眼看時,祇見鄭恩從丹墀走上殿來,衣冠氣概,與前大不相同,怎見得:
  頭戴三尖光溜帽,身穿八卦團花襖。
  金瓖玉帶束腰間,粉底烏靴隨舞蹈。
鄭恩走至駕前,執笏嵩呼,拜了三拜。
  看官,鄭恩本是粗魯之人,跟了匡胤走闖關西,招災惹禍,吃酒行凶,乃是專門絕技,虧了匡胤叫他習學文禮,所以革去舊規,知些禮貌。然而匆忙之際,終多失儀,故此今當朝拜,祇行了三禮。世宗見了,暗暗的好笑:「這魯夫禮貌不全,怎做朝廷大臣,然較之昔日,也算虧他的了。」遂傳旨賜坐。鄭恩坐在錦墩之上,眼珠兒瞧著鼻頭,動也不動,以為盡禮。世宗問道:「三御弟,朕聞你定下一頭親事,也該奏與朕知,早早完娶,因何祇不提起?」鄭恩道:「這多是二哥做的事務,於臣何干。」世宗道:「男女居室,人之大倫,汝怎麼推諉別人?」鄭恩道:「臣本不要這女人,多是二哥與臣為媒。」世宗道:「朕今差官前去,迎接陶三春到京,與汝完姻,以成大禮。」鄭恩奏道:「方纔臣已說過,總不要這女人,如陛下要去迎來,這原是二哥做的媒,任二哥娶了去。」世宗微笑道:「汝說來言語,通無道理,聘定婚姻,讓與媒人,自古以來,從無此理,朕逆知汝意,不過嫌他力勇,常恐受他教訓耳,然汝雖懼他,朕實嘉悅,下次汝或不知禮貌國法,即著王妃盡情責罰。傳旨,著禮部知道,即日差官四員,安備半朝鑾駕,前往陶家莊,迎接陶三春到京,擇日與三御弟汝南王鄭恩成親。」龍袖一拂,駕退還宮。文武官員,一齊退出。
  鄭恩道:「二哥,我說過的,這驢球入的女娃娃,委實不要他,娶來做甚,就是取了來,我也不肯與他成親。」匡胤道:「三弟,你說甚話?朝廷旨意,誰敢有違?汝若不遵,便是逆君大罪了。」鄭恩道:「我不要就罷了,他把我怎樣定罪。」匡胤道:「天子喜怒不常,隨事可以問罪。汝今違忤不打緊,輕則革職為民,重則斬首示眾,豈肯以汝御弟而寬宥耶?」鄭恩道:「據你講來,必要依他的了,祇是我向來沒有拘管,好不快活,如今卻做了死人,一步也不得做主,呆呆的聽人分付,好不耐煩。既然如此,我祇得依了他罷。」說罷,二人各自回府。
  匡胤見了父親,勸把妹子配與高懷德為室,趙弘殷大喜,即便擇日,招懷德為婿。王侯作事,不比庶人之家,至期張燈結彩,鼓樂喧天,在朝文武各各送禮賀喜。當日新人參天拜地,請趙弘殷夫婦當廳受拜,然後夫妻交拜,花燭合巹,送入洞房,諸般禮數,不必細說。至次日,趙弘殷大開筵席,請在朝文武飲過了喜筵,諸事已畢。三朝之後,趙弘殷備下花銀千兩,準折妝奩,送高懷德夫妻回歸府第。懷德差了家將,備設安車,往山東迎接母親到來,安享榮華。按下不提。
  那禮部奉了聖旨,差官備駕往陶家莊迎娶,也不必細表。祇說陶三春的哥哥陶龍陶虎,自從趙匡胤為媒,把妹子配與鄭恩,留下聘禮別去之後,他卻時時著人打聽,聞得趙匡胤保駕,兵下河東,立了戰功,受封都虞候之職,鄭恩亦得侯位之封,心中歡喜,進房來與三春說知其事。三春道:「哥哥,小妹前日言猶在耳,他若有了王位,方可成親。如今祇是封侯,哥哥且莫歡喜。」陶龍道:「賢妹,你莫要小覷了這侯位,他立功至此,亦非易事,日後再有功績,這王位便可立致矣。」說罷,相別而出。遂乃著人前往蘇杭兩處,置辦綾羅緞疋,龍蟒妝花,喚了許多裁縫至家,整月的做就內外衣服。又置辦那些銅錫器皿,什物家伙,件件俱全。三春知道,便叫哥哥:「他既封侯,難道府中沒有應用之物,也要哥哥這等費心。」陶龍道:「各人體面,理上該當,況我陶門又非小戶人家,豈可草率,遺人恥笑,就是那從嫁丫鬟,任從賢妹自擇。諸事都宜預備,免得臨時侷促,不及周章。」三春聽了大喜,感激兄長用心。於是將自己房中一切該用之物,隨時收拾停當。
  不覺又過了多時。那一日,祇見本縣縣官到來報喜,陶龍弟兄接進大廳,見禮坐下。茶畢,縣官開言說道:「貴府令妹丈鄭,今封汝南王,御賜完姻,皇上特差禮部官四員,領帶宮官,排列半朝鑾駕,迎接王妃,不日將到,先有探事報來,為此,下官先來報喜。」陶龍陶虎躬身拜謝,設席款待,因說道:「治民一介布衣,不知禮數,若明日天使到來,該是如何款待,望老父母指教。」縣官道:「天使到來,須設正席四桌,外備折席禮四封。鑾輿儀從,設備席五十桌,記點每人賞封銀二兩,其餘裝車夫役,與之酒飯,均為賞賜,其工食之項,到京時,鄭王自有給發。依此整備而行,便無疏失。」弟兄二人一齊致謝道:「愚弟兄村野之夫,幾乎失禮,承老父母所教,心目爽然矣,但俟天使到舍之時,望在先二日,差貴役相聞,好辦酒席。」縣官應允。酒散,謝別而去。那陶家二嫂聞知此信,進房道喜,說起縣官之言,不日天使就到。三春道:「妝奩什物,哥哥既都備下,不必說了,所有該用酒席賞賜等項,將父母存下千兩之銀,聽用可也。」
  且說南宋王趙匡胤,一日請高懷德到府商議道:「陶三春勇力過人,曾將鄭恩力伏,自恃高強,目無能人,今出嫁到京,未免視吾等亦如同類,吾意欲於路送信於他,使他知懼。然遍觀在京諸將,皆非敵手,惟汝比張鄭力大,可與為敵,汝可帶領兩府家將,祇做打圍,先差家將暗暗告知宮官,不可慌亂,汝便裝做響馬,要他買路錢,他自然發怒,親自出來交鋒,便可試他武藝高下了,汝宜見機而作,然後說明相接之意,使彼知我勇猛之人,亦為不少,且使鄭恩日後也有光彩。」懷德笑而從之,整備停當,按期出城,打點行事。慢提。
  且說差官督領車仗扈從人等,非止一日,到了縣中。縣官迎接,送歸公館,饋送禮物已畢,即差人飛報陶家。陶氏弟兄得報,分付門外搭起篷廠,屯扎車仗人馬,大廳上接待差官,側廳款待家將,車夫役人等在莊房內酒飯。叫下梨園,大排筵席。一應完備,等候到來。至次日清晨,早見一簇人馬,擁護而來,前面打著汝南王奉旨迎親的掮牌,排列著花簇簇的半朝鑾駕,恁的威儀。後面便是差官宮監,縣官在後跟隨。一行人將次到莊,陶氏弟兄迎接進廳,開讀聖旨。弟兄謝過了恩,然後相見,賓主坐定,縣官側坐相陪。茶過三巡,便請入席,那酒筵豐盛,自不必說。當時點戲開場,酬酢勸侑,客主盡歡,席終而散。以下陸續人等各各酒飯已畢。陶龍擇日起行。時有親戚都來送嫁,陶龍一概辭謝。
  這日,擺列王府執事,簇擁著鑾輿,前遮後掩,好不威儀。那宮官騎馬,婢女乘車,弟兄兩個與那欽差官一齊坐馬押輿,縣官在後送行。祇聽三聲炮響,鑾輿起行。那街道上鄰裏男婦,挨肩擦背,夾道旁觀,個個夸獎,人人稱羨,都議論個不了,張望不休。那縣官直送至交界地方,然後辭去。正是:
  貴賤不由妍媸定,富貧端在命途來。
  鑾輿一路行程,曉行夜住,逢州過縣,地方官饋送程儀,好不威顯。行了多日,將近皇都,來至一處所在,離汴京約有三十餘里。正行之際,祇聽得樹林中一聲炮響,閃出五六十騎人馬來,當頭一位大王,坐馬端槍,攔住去路,大聲喝道:「來的留下買路錢,便放你過去。倘若遲延,性命難保。」那些執事人等見有強人阻路,唬得目定口呆,都不敢上前,縮做一堆兒立著,內有膽壯的,慌忙報與欽差官。那欽差官已是明白,假意吃驚,即轉報與陶氏弟兄。陶龍聽言道:「這皇都地面,那得有響馬胡行,待我上前去分付於他。」即時策馬向前,大聲喝道:「汝等草賊,怎敢在輦轂之下,攔截橫行,況我等又非經商大客,又不是任滿官員,那有銀錢與你買路,你可不曾見麼,這是汝南王鄭千歲娶的王妃娘娘,誰敢阻路!汝當速速回避,免得傷殘。」那大王哈哈大笑道:「也罷,你們既無銀兩,就把那個甚麼的王妃送他過來,與俺做個壓寨夫人,俺便饒了你們不殺。稍若支吾,你們休想回去。」陶龍聽言大怒,喝聲:「毛賊!你欺人慣了,不知王妃娘娘的本事,我便對他說知,請他自己出來,一頓銅錘打死了你幾個毛賊,方知娘娘的利害。」說罷,帶馬往後而去。
  那三春見車馬不行,便問左右道:「為何不行?」家將稟道:「有響馬阻路,故此不能前進。」三春道:「那有此事?」正在言語,祇見陶龍來到跟前,將響馬之言說了一遍。三春大怒,喝叫:「取披挂過來。」侍女答應一聲,即忙往箱裏取將披挂出來,三春登時結束。怎見得打扮威嚴:
  魚鱗甲金光耀日,紅戰襖繡鳳朝陽。
  錦襴裙顏色鮮艷,獸皮靴舒長穩步。
陶三春通身結束,騎了一匹白馬,手執兩柄銅錘,帶領家將,擁至前面,一馬當先,大喝道:「何處毛賊,敢來阻路?」
  祇見那大王一馬衝出,叫聲:「女將看箭。」一聲響,箭打三春左耳擦過,三春不曾提防,吃了一驚。聽得弓弦響處,又是一箭從右耳邊射來,三春放下錘,一手接住,喝道:「毛賊,有箭盡數射來。」那大王驀地裏又放一箭,從中射來,剛到護心鏡,被三春順手一錘,打落馬前。兩邊觀者盡皆喝采。三春提錘,拍馬衝來。那大王挺槍迎架。這陶三春的銅錘,重有八十二斤,當時見大王一槍刺來,急把一錘架開了槍,那一柄錘早又飛到,那大王暗暗喝采。兩個戰在當場,殺在一處,戰有三四十合。三春也是暗暗思想:「此人槍法利害,不像個響馬,吾且未可傷他性命。」心下一想,手略一鬆。那大王見三春手慢,忙把槍望肋下用力一撥,思量要撥他下馬。不想被三春用肋夾住,將一柄銅錘放下,趁手捻住了槍頭。那大王用力把槍一扯,卻拖不動。說時遲,那時快,三春早把這柄銅錘當頭蓋下。那大王慌了,棄了槍,雙手接住了錘柄,再也不放。三春即便跳下馬來,祇一扯,反把大王扯落馬下。三春大喝道:「沒本事的毛賊,饒你去罷。」
  那大王立起身來,走上前道:「請王嫂上馬。」三春道:「你是何等之人,敢稱我為王嫂?」那大王笑道:「實不相瞞,我乃南宋王之妹丈,高懷德便是。祇因南宋王是大媒,故令某來迎接。」遂叫家將上前叩頭。三春大喜道:「原來是高侯駕臨,適纔衝撞,萬勿挂懷。」遂分付左右,取出銀兩,賞賜了家將。三春同懷德相見了二兄,敘新親之禮。弟兄二人道:「有勞高侯台駕來迎,足為榮耀。」懷德道:「豈敢,祇為汝南王乃當今之虎將,聞知被令妹所伏,弟等不信,故作此態,實欲請教武藝耳。」眾皆大笑。陶龍道:「如此作耍,以性命為兒戲,倘或失手,豈不可惜?」高懷德道:「適纔所射之箭,頭上無鐵,不致傷人,但是令妹的錘,實為利害,弟若接得不快,此時喪之久矣,自今以往,再不敢輕敵了。」眾復大笑。正是:
  略把形容來點染,方知勁敵勝男兒。
當時一行人略略用些酒飯,懷德合為一起,擁輿而行。按下慢表。
  祇說汝南王鄭恩,這日想起:「吉期將到,須要準備纔好,祇是王府行事的規矩,我卻一些也不知,如何是好!倘然差了禮數,卻不被陶家作為笑話。我且與二哥商議,看是如何。」遂乘馬,帶了幾名家將,來到南宋王府中,他是患難弟兄,不用通報,下馬進府,至廳上,與匡胤見禮坐下。鄭恩開言問道:「今日家將來報,說陶家送親將到,他手下人夫,共有二百多人,兄弟不知行事,故此特來與二哥商議,該是怎樣行法,二哥必有安排。」匡胤道:「禮本一體,不過行事之有大小耳,今照王侯行禮,諸凡應用,總宜從大,不可存小見之心。賢弟當要預備二百兩銀子,先著能幹家人,喚下廚茶夫役,備辦酒席,再要打點三百兩銀子,賞賜送親執役人等。再備下一二百兩,作為內外一應犒賞之費,以外再備謝媒禮金,或五千,或三千,再少不可。這數項費用,乃是最緊之事,所宜預備。至於在朝文武官員多來賀喜者,須在三日前送帖請酒,該有幾席,做幾日請,任憑己意是了。」鄭恩道:「算量起來,這銀子還不夠用哩,二哥,你的媒金,且借與兄弟用用,日後加利送來還你。」匡胤道:「你媒金尚未出手,怎麼說是借用起來?」鄭恩道:「男家的謝禮尚在後面,你祇把那陶家到來謝你的媒金花紅,一併借與兄弟用用便是了。」匡胤笑道:「你如今要改過大號了,休叫鄭子明,可叫賴貓兒焦面大王罷。」鄭恩道:「休得取笑,還有要緊的心事在此,要請你教導教導。」匡胤道:「賴貓大王,你除了借銀一事,還有甚的心事問我?」那鄭恩未言先笑,欲說還羞,遮遮掩掩的,向匡胤說將出來,有分教──為一世之莽夫,傳百年之話柄。正是:
  不學安知倫類理,無文徒識淳龐風。
畢竟鄭恩問的甚麼心事,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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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陶三春職兼內外 張藏英策靖邊隅



  詩曰:
  自結絲蘿未有期,恩榮彩筆把詩題。
  好逑已協關雎什,和調堪吟琴瑟齊。
  一命武魁朝野敬,六宮檢點媵嬙宜。
  紅顏傑出無多覯,外邊干城亦建奇。
  話說鄭恩天性質直,不學無文,因是吉期已近,不知禮數規模,所以親到南宋王府中商議行事。匡胤將這婚姻禮數,一切應該事務,開示明白。那鄭恩記在心頭,復又問道:「二哥,兄弟想這女娃娃,實是氣他不過,到了這日,等待拜堂過了,兄弟便去多呷幾壺酒,不去睬他,竟自睡覺,你道好麼?」匡胤道:「若如此,你便又要討打了,從來結親吉日,取其夫婦和合之意,其夫婦之所以必期和合者,乃為生男育女,相傳宗嗣之故耳,你明日若冷落了他,他又性如烈火,一時怒發,顧甚新人體面!拳鋒到處,祇怕你無力承當,那時愚兄又不好來救,你便怎處。」
  鄭恩聽罷此言,祇把頭來亂點,說道:「二哥說得不差,果然他發起惱來,倒是不妙之事。咱祇曉得呷酒打降,是本等的事,這做親勾當,那裏曉得,還望二哥教導我怎樣一個法兒,不致他打罵。」匡胤道:「古者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陰陽配合,是為夫婦。男女媾精,生息無窮,此乃天地之正氣,人道之大端也。所以,人能各正其性命,方為保合太和,善全造化。若或放蕩不經,便為非理,非理之人,又在正道之所不取者。今賢弟既問於我,我不說明,安知其理。汝於明日拜堂之後,歸房合巹,客散安寢,須要和顏悅色,言語溫柔,盡其愛敬之歡心,效於飛之樂,法君子之風,自然彼此歡洽,相敬如賓矣。」鄭恩道:「是便是了,咱祇恐他性兒依舊,動手起來,如何是好?」匡胤哈哈笑道:「你既做了一個男子,怎麼倒怕起婦人來。凡事禮下於人,人亦必然致敬。彼時你偷他瓜吃,自然打你。今日乃明媒正娶,名正言順之事,彼縱強暴,安有打罵之理?汝但放心,我看三春亦是知禮之人,決不魯莽,汝祇依理而行,便是無礙了。祇是還有一說,這媒金謝禮,送與不送,且是由你。所有前日定親玉玦,乃愚兄之物,須要見還。」鄭恩笑道:「二哥,你忒也小人之見,這玉玦兒留在咱處,等待你有了姪子,與他玩耍的,怎肯還你。」匡胤道:「尊諱賴貓,果然話不虛傳矣,佩服佩服。」說罷,兩個大笑而別。匡胤又撥了幾名得力家將,往汝南王府中代為備辦。
  到了吉期,陶氏弟兄同鄭府家將已到,把妝奩什物搬到府中。鄭恩撥令僕婦使女,鋪設內房,好不齊整。外面搬送已畢,眾人叩頭叫喜,甚是鬧熱。鄭恩坐在堂上,看了這些擺設物件,紛華富麗,目中從不曾見的,不覺心中大喜,說道:「咱尚沒有破賞,怎的陶家這般豐盛,多虧了二哥的主意,成就咱的好事。」便令行禮官行賞搬運人等。眾人受賞,各各叩謝。
  到了次日,張燈結彩,鼓樂喧天。鄭恩請了南宋王昆仲,並高侯弟兄,及在京各官,皆到府中。祇見鑾輿進了府門,當堂停下。陰陽官看了吉時,贊禮官請新人出轎,夫婦一對兒同拜天地,謝了聖恩,參了祠灶,然後夫妻交拜,送入洞房。祇聽那歌賦悠揚,笙簧迭奏,人間歡慶,無過於此。當時飲過了合巹酒,鄭恩復到外廳,與陶氏弟兄並眾官見過了禮。匡胤陪了陶氏弟兄入席,眾官各自依次而坐,大吹大擂,點戲開場。飲至半筵,鄭恩出席,手捧金杯,行禮敬酒,先敬了陶氏弟兄,次敬大媒匡胤,以下眾侯各官,俱皆辭謝。眾人又飲了一會,即便起身。陶氏弟兄亦回公館,整備三朝禮物。
  鄭恩送客進內,分付廚房給與辦事及女眷人等酒食,又賞賜雜役等人,並趙府幾名家將。諸事已畢,將身步進房來,見了三春,深深作了一揖,三春回了一福。鄭恩歡喜,說道:「請寬衣。」三春遂命丫鬟解了束帶圓領,珠冠蟒袍,鬆下軟鞋。鄭恩亦自脫下了公服。丫鬟接去收拾了,即送香茗過來。二人飲畢,鄭恩揮手道:「你等一路辛苦,不必在此伺候了。」眾婦女答應一聲,各自出去,掩上房門。鄭恩坐下,笑嘻嘻的說道:「姻緣之事,莫非前定,夫人還記得當年瓜園中的事麼?」三春道:「妾與君天各一方,若不是這樣奇奇怪怪,如何成得婚姻。那時魯莽衝撞,誰知宿世姻緣,如今,已往之事也不必說了。」鄭恩道:「早知是你丈夫,也須留情,不致下此毒手。」三春道:「這也論不得。」鄭恩笑了一笑,忙伸手去解三春扣帶。三春將手一推,說道:「各人自便。」於是二人各褪下衣裳。鄭恩雖是愚直,然見色心動,天性皆然,又經那滿室噴香,如同仙府,不覺心歡興發,身在浮雲,捧住了陶妃,相偎相倚。二人同上牙床,整備旗鼓。鄭恩身在壯年,初近女色,勢如枯渴。三春年已及笄,望雨已久,並不推辭。兩個在香被之中,如魚似水,雲雨起來。鄭恩如蝶亂蜂狂,祇向花心去採。三春初經攀折,未免苦樂相勾,真是綢繆盡態,恩愛無窮。事畢之後,摟抱而睡。正是:
  欣承玉體滋膠味,恨聽金雞報曉聲。
  二人五更早起,梳洗已畢,各換了公服,上朝拜謝皇恩。正值世宗駕臨金殿,受過文武朝儀,那夫妻二人,在金階之下,嵩呼朝謝。世宗宣上金鑾,俯伏塵埃,舉目一看,見了三春形容醜陋,氣概雄赳,心下甚是驚駭,暗想:「鄭恩這等魯莽,不諳事體,須得要這位勇狠夫人壓制於他,庶幾心懷顧忌,不至胡行。」遂乃開言問道:「聞卿深知兵法,力可兼人,果有之乎?」陶妃奏道:「臣妾本係草莽之女,幼失母教,未嫻閨範,性成愚魯,以此祇愛騎射,喜習兵書,一十八般武藝,大略粗知,若雲力可兼人,不敢自信,今蒙聖上垂問,臣妾謹以實奏。」世宗道:「卿既有此纔能,朕欲當殿一試,略觀射藝可乎?」陶妃道:「聖諭所及,臣妾焉敢不遵,願賜弓矢以試之。」世宗大喜,傳旨,命值殿官即給陶妃弓箭,就於丹墀下,約計百步之外,立起紅心,看陶妃試箭,以觀武藝如何。陶妃領旨,謝恩起來,取了弓箭,將身退至殿外,正立階前,彎弓架箭,對了垛子便射。祇聽得嗖嗖的幾聲響處,正如飛星穿月一般,一連三箭,皆中紅心。兩旁文武官員,盡皆喝采。陶妃射畢,上殿覆旨。世宗見而大悅,即謂之道:「卿以閨門弱質,而能具此勇力,負此高才,誠不世之觀也。射法既見盡善,他如武藝之高妙,兵法之精通,不睹而可知其能事矣。朕心嘉悅,當有榮封,今封卿為毅勇正德夫人,欽賜武狀元之職,宜與汝南王並驅朝宁,共享榮光。就行朝見皇太后及皇后,遊宮三日,然後榮歸府第。」陶妃受封,謝恩而起。鄭恩見夫人封了狀元,好不歡喜,也在下面謝了恩,先自退出。
  那武狀元陶妃奉旨遊宮,自有宮官前來引導,先至養老宮,朝見太后娘娘。那太后見陶妃禮度從容,言詞剛決,心下十分歡喜,眷愛殊深,因而問道:「賢妃青春幾何,父母可在,家下還有甚人,可有出仕的麼?」陶妃奏道:「臣妾虛度二十一歲,自幼父母早亡,有兄陶龍陶虎,撫養成人,祖公曾為後唐顯職,親因兵荒世亂,避禍鄉村,農桑為業,耕讀傳家,今又遭逢聖朝盛世,惠養萬民,因此臣妾二兄安居薄業,尚未出仕天朝。」太后見陶妃所奏,言語剴切,誠實有禮,心中大喜,復獎諭之道:「觀賢妃年雖幼艾,德禮堪嘉,其文武之纔能,真智勇之首選,皇上愛才寵異,命職宜然,惜乎身屬女流,不能朝堂輔弼,宜任內職,參理宮庭,庶見隆遇之意,今再加封爾為六宮都檢點之職,爾可不時進宮,凡遇內庭所有作姦犯科一應大小等事,任爾糾察劾奏,以便施行。即汝兄今係皇朝貴戚,豈可白衣終身,我當與皇帝說知,自有封爵。」陶妃謝恩不盡。太后又傳懿旨,命設宴宮中以賜之。宴罷,又賜脂粉銀三千兩。陶妃復謝了恩,方纔退出。
  宮官復引陶妃至朝陽宮,朝見皇后娘娘,拜畢,皇后賜坐於旁。那皇后見了陶妃這等人物,心下雖然驚異,卻也十分愛敬,亦命賜宴,又賜白銀千兩,綵緞數十端,其金銀器皿及珠翠寶玉之類,賞賚甚厚。陶妃受賜謝恩,拜辭而出。
  當時引導宮官引了陶妃,往各宮遊遍。那些妃嬪媵嬙,聞知陶妃封了六宮檢點,糾察宮闈,各各凜然知儆,也有相請飲宴的,也有饋送玩物的,好似上司下臨,考察官吏的一般情景,恁般興頭。正是:
  九重恩命新頒逮,六院閨情趨附來。
  陶妃奉旨游宮,不覺三日已過,當時辭駕出宮,上朝覆旨,正值世宗臨殿,陶妃朝見已畢。世宗因遵太后之命,即時降旨:「封陶龍陶虎為侯伯之爵,即於本處建立府第,欽此欽遵。狀元都檢點職兼內外,優禮宜尊,即著承奉官安備寶輿,仍賜半朝鑾駕,迎歸府第,撥禮部官一員,齎旨護送。其內宮所賜之物,著太監即送汝南王府收領。」旨意一下,諸官遵行。陶妃俯伏謝恩,辭駕而出。當時出了五朝門,早見寶輿鑾駕齊都備下,陶妃上輿起行,但見前呼後擁,車轔馬蕭,好不威嚴,一行人迎至鄭王府來。
  此時鄭恩正與趙王高侯陶龍陶虎親友等眾飲宴,聞知陶妃榮歸,又有聖旨下來,即忙往外迎接至廳。欽差官道:「旨意是榮封鄭王尊舅陶公的。」陶氏弟兄即忙俯伏聽宣。欽差官開讀了詔旨,陶龍陶虎望闕謝恩。欽差官辭去,太監等亦各自回宮。陶妃命鄭王朝闕八拜。然後將皇太后及皇后所賜脂粉銀兩並賞賚之物,一齊收了進去。眾人各各稱贊其能。那陶龍陶虎分付家丁,將廟見禮物,送入祠堂。鄭王又命辦事官整備祭禮,祭祀祖先。夫妻二人,上香禮拜已畢。眾王侯請出陶妃,依次相見。趙王匡胤說道:「後日午刻,備席在舍,請賢弟弟婦到來作賀,望勿推卻。」陶妃謝諾,辭了眾人,往內去了。鄭恩分付重新擺宴,與眾王侯歡飲,直至酩酊方休。自此,各家王侯,輪流設席,作賀新婚。按下不表。
  祇說世宗自登極以來,年歲豐盈,天下太平,萬民樂業,文武輯睦。朝廷政事,無論大小,皆世宗親裁,百官唯受成而已。時有河南府推官高錫上書諫云:
  臣聞四海之廣,萬機之眾,雖堯舜不能以獨治,必擇人而任,以觀其成焉。今陛下焦勞宵旰,一以身親之,天下不謂陛下聰明睿智,足以兼百官之任,皆言陛下褊迫疑忌,不信群臣耳。不若選夫能公正者以為宰相,能愛養者以為守令,能理財足食者使掌錢穀,能原情守義者使掌刑罰,陛下垂拱明堂,視其功過而賞罰之,天下何憂不治?何必降君尊而代臣職,屈貴位而親賤事,無乃失為政之本乎。宣授朝散郎河南節度推官,臣高錫百拜上言。
世宗看了,嘆道:「非我好勞,祇慮輕易托人,不能盡心爾。」遂乃留中不發。下日謂侍臣曰:「凡兵在乎精,不在乎多,今以百農夫之力,僅足供一甲士之需,奈何啖我民之膏血,以蓄養無益之兵,且好歹不分,眾何以勸。」乃命趙匡胤大簡諸軍,擇其精銳者收用,其贏弱者罷去。仍詔募天下壯士,許令詣闕,撥付趙匡胤簡閱,選其武勇出眾者,為殿前諸班禁軍,其馬步軍皆各令管轄。
  那將帥自選閱之後,士卒精強,所攻必取,所戰必勝,侍臣皆頓首稱賀。忽中官來奏,太師馮道卒。世宗聞奏,甚加嘆惜,即敕有司依三公之禮葬之。有司奉行。不提。
  話分兩頭。卻說北漢主劉崇,自高平一敗,憂憤成疾,延至數月而殂,遣使告哀於契丹。契丹主接得告哀文表,即遣使,命冊立劉崇之子承鈞為帝,更名劉鈞。劉鈞得命,遂即皇帝位,那劉鈞天性篤孝,行己謙恭,既嗣大位,勤於為政,愛民禮士,境內稍安,仍上表稱契丹為父皇,凡貢獻饋送,極其敬事。劉鈞忍恥事虜,效尤石敬瑭故事,阿諛諂媚,竭力以事之。捨山後楊業干城之將,視為等閑而不用,孰知見譏於當世,遺笑於萬年。後人因有一詩以嘲之:
  遼虜當年勢最強,中原屢被犯邊疆。
  甘心上表稱為父,無恥劉鈞計不良。
  顯德二年正月初一日,日食四分。世宗下旨,詔求直言。次日,封章沓至。世宗擇其嘉言善行,有益於民者,見之施行。時有邊將張藏英,上陳備邊之策,大意謂冀州青州等處有胡盧河,橫亙數百里,可浚掘使深,流水令其滿溢,再擇地勢,築城池以守之。兵馬若來,亦可限其奔突,且百姓得再生之路矣。世宗覽表大喜道:「張藏英有此智謀,必能為朕守,勝於長城遠矣。」一面降詔褒獎,一面遣韓通張光遠督民夫往後濬築。二將得旨,即日帶領軍馬,起發民夫,至李晏口地方,築立城池,留兵馬屯扎,以護沿邊居民。不在話下。
  卻說契丹主聽得張光遠築城池,遂與眾將商議道:「李晏口乃大遼出入之路,若使其城築就,屯扎重兵以守之,則我國計窮矣,今可乘其未完,出精兵以攻之,使彼不得成功,方無後患。」眾將皆言此計甚妙。契丹主即差大將屈突惠為先鋒,帶領精兵一萬,前去攻之。屈突惠得旨,遂即起兵,來至李晏口,離地數里,扎下營寨,下令番兵:「明日分四路而出,叫他四面受敵,便自走矣。」
  次日,張光遠與韓通正在監督築城,忽哨馬報道:「北兵長驅而來,其勢甚大。」張韓二人聽報大驚,即忙傳令列營而待。那民夫聽報北兵大至,各各驚心,棄築慌忙奔潰。遼將屈突惠部領虜兵,四面涌來,將張韓之眾圍繞在中,日夜攻擊。張光遠率領步騎,盡力拒敵,北兵不退。光遠對韓通道:「虜兵困逼甚急,若求救於朝廷,一時救應不及,恐誤大事,不如告急於張藏英,令其鼓兵而來,虜可退矣。」韓通深然其言,即差健卒,偷出虜營,竟至冀州,見張藏英告急。藏英看了文書,對差人道:「汝回去報知張主將,祇要堅守三日,吾救兵便到矣。」差人奉命回報去了。
  張藏英即命部將江宏守城,自領精兵五千,離冀州,來至李晏口。張光遠聞知救兵已至,整頓步騎以待。北將屈突惠正看番兵攻擊城壁,忽山後一聲鼓響,衝出一隊人馬來,但見旌旗開處,張藏英拈槍出馬而來。屈突惠舞刀拍馬,上前迎戰。兩下喊聲大振,金鼓皆鳴。二將戰上二十餘合,藏英佯輸而走。屈突惠不知是計,拍馬追來。藏英較其來近,輕舒猿臂,大喝一聲,擒屈突惠於馬上。北兵見主將被捉,潰圍而走。張光遠韓通領兵齊出,與張藏英兩下夾攻。北兵大敗,死傷者不可勝計。三將催兵追殺至十餘里,乃收兵而還。將屈突惠斬於城下號令。張光遠道:「若非公忠於王事,焉能建此大功?」藏英道:「全仗諸公之力,以勝北兵一陣,但此城實乃中原之咽喉,公宜盡心築城,若有緊急,吾當相助。」張韓二人稱謝不已。藏英別了二將,領本部人馬回冀州去訖。
  從此,張光遠與韓通分外當心,恐契丹復來擾亂,親督民夫,日夜監築,未及一月,早已築完。乃遣使上表,奏請調兵鎮守。世宗得表大悅,已知藏英建立大功,遂加爵賞。仍就下詔,著張光遠韓通並受節度使之職,領部兵鎮守城池。旨下,張韓受職,分營駐守。自此,邊患休息,漸得生聚。正是:
  夜指碧天占勝地,曉磨寶劍望胡塵。
  卻說世宗一日設朝,與諸大臣議道:「朕自踐位以來,每思治政之方,未得其要,寢食不忘。又有吳蜀幽州南唐等處,皆阻於聲教,未能混一海宇,用是為慮。爾等近臣,可撰為君難為臣不易論及開邊策各一篇,與朕覽之。」是時昌邑侯王朴獻策一篇,世宗覽而大喜道:「王先生乃先帝有功之臣,所陳篇章,深愜朕意,此非先生之深慮遠謀,何以及此!乃朕之柱石也。」即日授王朴為開封府,領丞相事。王朴受命謝恩。
  忽近臣奏稱,有邊報機密事情。不爭有此一報,有分教──賢臣策百世功勳,良將布千秋事業。正是:
  王政首開除暴令,仁君先務愛民心。
畢竟報的甚麼事情,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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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王景分兵襲馬嶺 向訓建策取鳳州



  詩曰:
  天將下三宮,星門召五戎。
  坐謀資廟略,飛檄佇文雄。
  赤土流星劍,烏號明月弓。
  秋陰生蜀道,殺氣繞湟中。
  風雨何年別,琴樽此日同。
  離亭不可望,溝水自西東。
        右錄楊炯《從軍詞》
  話說世宗正與近臣議論治道之方,忽黃門官奏稱有邊報機密事情,世宗詢問其由,黃門官奏道:「西蜀孟昶,久違聲教,奢志虐民,縱情淫亂,窮奢極欲,廢敗紀綱,至於溺器亦用七寶裝成,似此流連荒淫,百姓怨誹日甚,臣聞知其由,是以特來相奏。」世宗聽畢,便與王朴商議。王朴奏道:「孟昶為禍於西蜀,縱欲害民,國法之所不容緩者,陛下正宜興除暴之師,救民於水火。一則殄滅偽命,使聲教不阻於遐陬,二者又使南唐北漢聞風而知懼。此一舉而兩得之策,陛下當急行之。」世宗聞奏大喜,問道:「先生既言蜀可攻,但不知誰人可領此職,得以效命而奏捷也,先生可觀其能者,與朕決之。」王朴奏道:「臣觀宣徽使向訓頗有將才,鳳翔節度使王景善能用兵,陛下可命二人伐蜀,必收全功。」世宗允奏,下詔,以王景為大將,向訓為先鋒,各領精兵伐蜀。
  向訓得旨,引兵二萬,竟趨鳳翔來會王景。王景受了聖旨,點起人馬,整備起行。當日對向訓道:「蜀道山高嶺峻,最稱險阻,若使一夫當關,萬夫莫進,吾今與公分為兩路進兵,公可引兵二萬,從秦州進取,吾引一支軍,從黃牛寨一路而進,俱在馬嶺關相會。」向訓領命,即日領兵竟往泰州而行。那王景領兵一萬五千,離了鳳翔,往黃牛寨進發。
  時蜀中共立八個寨頭,乃是黃牛寨、馬嶺寨、木門寨、仙鶴寨、白澗寨、紫金寨、鐵寨、東河寨。惟有黃牛與木門、白澗這三個寨皆倚山設立,最是險要。那黃牛寨鎮守的乃兩員猛將──一為太原人,姓張,名處存,生得黑面烏鬚,橫生筋肉,善使一條鐵桿槍。一個姓蕭,名必勝,山後人氏,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使一柄大砍刀。二人皆有萬夫不當之勇。聽得周兵要來征蜀,張處存謂蕭必勝道:「今有周將王景統領人馬前來,不日將到,若與之戰,彼乘一時之銳,勝負似未可知,莫若嚴督堅守,待他軍中糧盡,然後出兵掩擊,一鼓可擒也。」蕭必勝依其計,即便嚴設戰具,按兵不出。
  這日,王景領兵來到黃牛寨下,祇見旌旗峰列,劍戟林排,阻住要衝,大兵不能前進。王景傳令安營,計圖攻取。當有裨將王儀進策道:「小將聞黃牛寨守將,乃張處存蕭必勝二人守把,俱是智勇兼全之輩,他今據險以守,阻住要害,吾兵如何進得,不若先取其易,而後攻其難,近日訪問土民,此處有一條小路,可通馬嶺關,彼處守軍單弱,攻之甚易。主將當偃旗息鼓,從這小路秘密進兵。若得此關,則黃牛寨不難破矣。」王景聽了,大喜道:「此計甚妙。」即時暗傳軍令,人馬連夜從小路而行。此時喜得殘月微光,軍士不用火炬,穿谷渡澗,秘密前行,將至黎明,已到馬嶺寨下。
  守寨將於吉趙季禮二人把守,雖知周兵伐蜀,心下祇仗著前關堅固,不甚提防。這日忽聞寨下金鼓連天,喊聲震地,哨報大勢周兵已到寨下。於趙二人驚得手足無措,即忙點將整兵,出關迎敵,正與王儀兵馬相遇。王儀道:「今天兵已入巢穴,汝等偽命之徒,尚不早降,保全首領,竟敢領兵拒敵,直欲砍為肉泥耶?」於吉大怒,更不打話,提槍直取王儀。王儀舞刀來迎。二將在關下相戰,約有六七合,未分勝負。忽聞側首裏鳴金擂鼓,吶喊搖旗,當頭一員大將殺出,乃是先鋒向訓自秦州而來,領兵從旁夾攻。趙季禮見勢不能支,先將輜重及妓妾都上了車子,帶了家將,即便遁逃。那於吉抵敵不住,不敢戀戰,殺開血路,逃入成都去了。王儀與向訓合兵一處,殺入馬嶺寨,盡降其眾。有詩為證:
  殺氣南來戰膽寒,征雲冉冉蔽空山。
  英雄預定驅戎策,談笑須臾過此關。
不說王景等已取馬嶺寨。
  再說於吉趙季禮二將逃進成都見駕,報稱:「周兵勢銳,已被襲取馬嶺寨,望主公恕罪。」蜀主聽說,大怒道:「汝二人既為守將,平日不能預練甲兵,據險固守,今又不能盡力拒敵,反是望風而走,有何面目來見我耶!」喝令推出斬首號令,然後與眾臣商議退周兵之策。樞密使王處古進道:「近來周兵勢盛,所到無敵,主公若要保安西土,除非結連北漢南唐,陳說利害,求其相援,若使二國允從,則周兵首尾受敵,必然退矣。」蜀主從其言,遣使往二國求救,是時二國得了求救文書,盡皆依允赴援。
  卻說王景軍馬屯扎馬嶺關,思欲進取,無奈糧草缺乏,未敢輕動。當與向訓商議道:「前有堅城,後有勁敵,軍中糧食將以不繼,何以支持?」向訓道:「黃牛寨知吾襲取馬嶺,彼必不敢出軍阻我之後,前面關寨,自謀謹守勿暇,焉有他謀,但軍中既缺糧草,祇須差人入京,奏知主上,必然接濟,吾與公共圖進取之計,以匡王室。」王景聞其言而大喜,即日差人入汴京,奏取糧儲,差人領命,星夜赴京,入朝啟奏。
  世宗得奏,下詔與群臣商議。眾臣謂王景伐蜀無功,空費錢糧,疑乎無益,不如罷兵,再圖後舉。世宗猶豫未決。南宋王趙匡胤奏道:「近聞王景屢勝蜀兵,軍威大振,特未有奏捷之報耳。今軍中所乏糧餉,此亦本然之事,陛下何必懷疑?臣願親督軍糧,押赴營前,看他光景何如,以定去取。」世宗道:「若得御弟一行,朕無憂矣。」
  匡胤即日辭駕,點押倉糧五百餘車,離汴京,已到秦州,先差人報知王景。王景對向訓說道:「主上今差趙王押運軍糧,已到秦州。但蜀道險阻,此糧難進,又恐蜀兵一知,甚非吾利。」向訓道:「公且勿憂,小將早已思算定了,今祇引精兵五千,密出陳倉口,候接趙王糧草到此,必無失誤。」商議已定,即便引兵來見匡胤,且道:「蜀中有可取之勢,祇得糧餉難繼,為可憂也,若使大軍臨成都,則蜀之君臣不擊而降矣。」匡胤道:「將軍言者是也,但今日此糧何以得進?」向訓道:「蜀道崎嶇,車轂難行,祇可令步騎負載,密從間道悄悄至馬嶺寨,方保無虞。」匡胤聽了,大喜道:「王軍師推公有將才,今果然矣。」乃將糧食盡用布囊盛之,差步卒五百餘人,各自擔荷負載,隨了向訓,悄悄的投赴馬嶺寨去了。
  匡胤率領兵馬,自回汴京,見了世宗,奏知運糧交代,並無誤失。又道:「西蜀有可取之勢,正將士肯用命之秋,陛下當獨斷於衷,不宜誤聽左右,而失此機會也。」世宗聽奏,滿心大悅,即下詔:「除王景為招討使,向訓為都監軍,速行進兵,以張天討。」使臣領旨,往馬嶺寨軍中,宣了詔書。王向二人謝恩畢,款待過了天使,相送回京去訖。然後下令諸將,各整戰具,備候進兵。
  蜀主聞此消息,召大小眾臣商議。有雄武軍節度使韓繼勛奏說道:「周兵此來,必然先攻鳳州,蓋此地乃全蜀之咽喉,敵人所必爭之地也,陛下可命大將,嚴兵據守,再點驍勇之人,領兵據住馬嶺寨要衝,於小路去處,盡都塞斷,以絕周師糧道。則敵兵雖有百萬之眾,亦無所用矣。」蜀主從其言,即命大將李廷珪支審征二人為統軍使,帶領精兵二萬,來拒周師。又遣大將趙彥韜領馬步軍五千,屯住鳳州,為堅守之計。再令精細軍士,往馬嶺左右小路去處,各各塞斷。蜀主分撥已定,李廷珪等諸將各自領命而行。
  且說李廷珪軍馬來到白澗寨屯下營盤,與支審征商議道:「離此十五里,地名黃花谷,實為西蜀要害,此處須得一人據險以守,吾與公引精兵抄出馬嶺寨,則周師不足勝矣。」支審征道:「此計甚妙,誰肯領兵往黃花谷一行?」言未絕,健將王鑾應聲道:「小將願往。」廷珪大喜道:「汝若肯去,必能成功矣。」即點精兵五千付與。王鑾登時往黃花谷把守去了。廷珪自與審征帶領餘兵出馬嶺寨迎戰。
  哨馬報入王景軍中,王景與向訓議道:「蜀道路徑叢雜,急切難行,近聞鄉人傳說,此去有一黃花谷最為險要,若使蜀人據守,吾軍難以進取矣。誰敢領兵先取黃花谷?使吾易於調度。」有裨將張建雄挺身出道:「小將願往。」王景大喜,即撥兵二千。張建雄領命而去。王景又差驍將康倉引兵一千,往鳳州阻蜀兵歸路。康倉亦領兵去了。王景分撥定了,自與向訓堅守營寨,按兵不出。
  卻說張建雄領兵到了黃花谷,鳴金擂鼓,吶喊搖旗。那王鑾已知周兵來到,即忙披挂上馬,領兵出關,大罵道:「不知進退之賊!今已深入吾地,尚不知死期耶?」建雄不答,掄刀拍馬,直取王鑾。王鑾挺槍迎敵。兩馬相交,雙器並舉,二將戰上七十餘合,王鑾力怯,敗回關去。張建雄奮臂大呼:「斬將奪關,在此一舉!」驅兵乘勝殺進。蜀兵不能抵敵,棄關而走。王鑾大敗,逃奔成都。
  張建雄襲了黃花谷,駐兵堅守。早有報子飛報廷珪。廷珪聽知黃花谷失了,頓足大罵道:「匹夫誤我大事!」忙與審征回兵,被王景向訓探知消息,領兵開關殺出,周師奮勇爭先,向前追殺。蜀兵大敗,殺得尸橫遍野,血流山原。李廷珪見周兵勢銳,祇得與支審征一同退保青泥嶺去了。向訓又勝蜀兵,威聲大振。來到黃花谷,重賞張建雄。差人報捷於京師。
  是時向訓又與王景議道:「吾兵雖然屢勝,今已深入其地,但黃牛寨守將張處存蕭必勝尚未賓服,倘控扼我後,阻絕歸路,是為深患,不可不圖。必須命勇將擊而破之,方免後禍,且得放心長驅入穴也。」王景道:「公言誠當。然吾觀張蕭二將乃智勇之士,不若先使能言者諭以禍福,說之來降,彼見蜀兵連敗,諒自允從,如若不從,再議加兵。公以為何如?」向訓道:「主將說得是也,小將願請一往。」王景道:「公掌帷幄重任,豈可輕身?當令別將前行,庶無他慮。」祇見部將韓烈近前說道:「小將願往,說他二人來降。」王景大喜,即允其行。
  當日韓烈上了馬,帶了一二從人,竟望黃牛寨來。行至關下,高聲叫道:「守關的頭目,快去報與主將知道,說有周將韓烈有事要見。」軍士聽說,連忙報入中軍。張蕭二將令開關放人。那韓烈至帳中,相見坐下。張處存問道:「將軍駕臨,有何見諭?」韓烈道:「某主將素聞二位乃世之豪傑,每懷渴想,欲見無由,故雖奉詔伐暴,而於二位貴地不忍以一卒相加。況我師已入蜀境,惟二位據守獨寨,旁無救應,深為二位危之。且我中國聖主,恩澤所及,遠近皆欽。某故不避斧鉞來見將軍。將軍莫如棄暗投明,決然歸附,他日英名重於竹帛,宏勛烈於鼎鍾,豈不偉哉?愚意以為如此,未知二位尊意若何?」處存聽了這一席話,暗思:「蜀主荒淫,時勢已去,吾等孤立於此,焉可挽回?不如權且歸附,再為區處。」遂開言說道:「蒙將軍以大義相招,足感盛德,某等當於明日領所部來見將軍也。」
  韓烈辭別出寨,回見王景向訓,說知張蕭明日來降之事。王景大喜,令設厚禮以待之。部下將佐皆言賊人投降未確,豈宜深信?向訓道:「蕭張雄烈丈夫,豈肯效此不義之為?汝等勿得疑忌,有誤大事。」眾人尚不肯信。到了次日近午時候,人報蕭張引軍馬來到。王景聞報,下令軍中去其戎裝,自己單騎親迎。張蕭二將見這光景,心甚感激,遂滾鞍下馬,拜伏軍前。王景下馬扶起,邀入帳中,依次相見,命之列坐,然後諭以周主之德,與自己愛慕之情。張蕭二人躬身答道:「小將二人蒙將軍見愛,願效犬馬之力,以報仁德。」王景大喜,即命大排筵席,慶賀新降將士,又犒賞兵卒,以示仁恩。有詩贊云:
  驍勇王公武略奇,征西將卒建旌旗。
  不勞張箭英雄伏,千載功勛布遠夷。
  卻說世宗駕坐早朝,有王景捷音報到,百官稱賀。世宗謂王朴道:「出師之利,皆先生舉薦之力也。」王朴頓首道:「此乃陛下天威遠及,將士用命所至耳,臣何力之有?」世宗遣使賜王景向訓及諸將錦袍各一領,其餘部下頭目兵卒犒以財帛。使臣領旨,往王景營中宣了旨意,交點御賜物件。王景拜受已畢,俵分將士,送天使回京去訖,即與諸將商議進兵。向訓道:「蜀兵屢挫其勢,不敢再來交兵。為今之計,且待康倉取鳳州勝負如何,然後發兵征進,未為晚矣。」王景依言,遂按兵不動。
  卻說蜀將李廷珪支審征敗回蜀中,素服請罪。蜀主赦之,與群臣商議迎敵之策。樞密副使劉邦義奏道:「周師堅銳,所向無敵,近來一連失去數處關隘。大王若再出兵,勝負難保。不若遣人齎書入中原,與世宗講和,收兵罷戰,乃為上計。」蜀王依議,命儒臣修書,遣使入京,奉上議和之書。時世宗覽其書云:
  蓋聞兵乃危事,戰為逆德。臣守西蜀一隅,未敢有犯。而中國耀武興師,侵我邊疆,果何所見者耶?今臣願請歲時修通好之禮,往來如兄弟之國,休兵息民,蓄食省費,於陛下非無所利。不然,蜀道險阻,糧餉難運,勞師經歲,暴骨草莽,於兵既無所益,且於陛下君臨天下,撫邇綏遠之意,未有當也。臣實情陳告,惟陛下留意焉。
  世宗覽畢,怒其言語倔傲,不答回書,但諭使者道:「爾歸告汝主,貪殘虐民,昏亂廢政,朕惟奉天命以伐暴耳。汝主若奉表稱臣,獻納土地,即便罷甲休兵,不然,惟有增兵益將,坐受獻俘耳。」
  使者領命,歸告蜀主,道知世宗不允和好之語。蜀主大懼,急與眾臣商議。有宰相王昭遠奏道:「既中國不允和好,吾境沃野千里,府庫充足,周師雖來,料亦無妨。且棧道險絕,糧餉難通,彼以急戰為利,吾以堅守為功,歲深月久,周兵安能久駐乎?」蜀主信其言,即便下令,聚兵糧於劍門白帝城兩處,為守備之計。按下不提。
  且說王景打聽康倉消息,忽報鳳州城郭堅固,守備甚嚴,近日康倉與蜀將交戰,頗失其利,因此屯兵望救。王景乃召向訓商議,向訓道:「鳳州,蜀之咽喉,必有重兵固守。今所以必欲先取者,祇為我運糧可通,無後顧之患。君宜親往取之,庶有成績。」王景稱善,便令向訓守黃花谷,自領馬軍一萬,與張處存蕭必勝來到鳳州,離城十里下寨,整頓器械,以備交鋒。消息傳入城中,守將趙彥韜與節度使王環便欲點兵出敵,都監趙彥榮諫道:「王景,周之名將,若與之戰,恐未得利,不若固守,以老其師。」彥韜道:「此言是怯也,正宜與他一戰,以挫其勢,使彼不敢輕視鳳州。」王環道:「斯言有理。」遂下令整兵迎敵。
  次日平明,前鋒趙彥韜當先出馬。王景橫刀勒馬,立於門旗之下,對彥韜說道:「天兵入境,各處關隘皆被我師所取。汝有何能,不早歸降,而猶拒敵耶?」趙彥韜大怒道:「汝等無故加兵於蜀,敢在陣前饒舌,直欲自尋死路耳!」言罷,舞刀直取王景。王景正待親戰,陣後一將躍出,大聲道:「待小將斬此匹夫。」王景視之,乃蕭必勝也。必勝拍馬掄刀,抵住彥韜交戰。兩下金鼓齊鳴,喊聲大舉。二將戰上六十餘合,彥韜力不能支,回馬敗走。必勝縱馬追來,剛到城河邊,一刀斬彥韜於馬下。王景驅兵掩殺,蜀兵大敗。張處存奮勇爭先,正遇王環,交馬三合,生擒於馬上。周兵一擁攻入。刺斜裏康倉引兵殺到,蜀兵退走不及,拋戈棄甲而逃,其餘投降者不可勝數。王景按轡入城,安撫百姓。亂兵捉得趙彥榮,綁縛來見。王景令釋其縛,與王環一同散拘軍中。二人心懷忿恨,不食而死。王景既得鳳州,威聲大振,遠近皆驚,於是成階二州,各各獻城投降。
  蜀主聞知,驚惶無措,急召王昭遠商議。昭遠奏道:「事勢危矣,大王祇得再差人到南唐求救,庶可以退周師。」蜀主然之,即差王立中為使,齎書至南唐告急,求請救援。彼時南唐主看書已畢,謂王立中道:「前者正欲出師,因糧草未集,是不果行。今周兵既已深入,吾當命將發兵,阻絕其後,不日可斬周將之首,以雪其忿也。汝先帶回書歸告蜀主,寬心勿憂。」立中領命,回至高陽地方,遇向訓巡邏兵見了,登時拿住,解往營中。向訓令左右搜檢,卻在懷中搜出回書。向訓看了大驚,道:「若非主上洪福,吾等盡受其累矣。」即差左右解送入京,奏知其事,再請朝廷出兵,以遏其勢。
  差人領命,即時押解王立中,不分晝夜,望汴京而行,約有多日,至京中,入朝見駕,陳奏其事。世宗大怒,喝令推出斬之,與群臣商議征伐之策。趙匡胤奏道:「南唐李景,近來兵精糧足,非北漢所比。今征蜀之兵已入其境,彼心膽寒裂,必不敢再出兵以拒敵矣。陛下且敕王景向訓於秦鳳二州為駐守之計,候陛下天兵所指,擒了李景,斬示成都,則孟昶自然拱手而降。」世宗大喜,遂即下詔於王景軍中,宣示旨意,一面簡閱將士,擇日出師。不爭有此一番舉動,有分教──西境未安枕席,南方先受干戈。正是:
  事不警心心有戚,機當露敵敵施謀。
畢竟世宗幾時出師,且看下回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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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課武功男女較射 販馬計大鬧金陵



  詞曰:
  武教先射義,從來觀德稱高藝。孤矢見志,丈夫凌雲吐氣。更喜佳人效瞿圃,熟嫻弓馬持妙技。差強人意,世風堪異。
  況值四郊多壘,眼前又見營疆場。出師未建旌旄,先施較計。優遊國域決行藏,攪海翻江驚天地。發揚蹈厲,功名萬里。
        右調《魚游春水》
  話說周世宗兵伐西蜀,蜀主求救於南唐,使者王立中持書歸蜀,不料被向訓巡兵所獲,解京請旨,世宗怒而斬之,因與趙匡胤商議征唐。廷斷已定,整備選將閱兵,擇日起行。按下慢表。
  且說陶三春自受封內職之後,將隨嫁使女擇配與王府家將,每日輪換夫婦二人當值。另討小婢四人,房中使用。其所配之使女,於三六九日較習弓馬槍刀,隨其高下,賞賜以激勵之。常對眾婦女說道:「我受太后皇后厚恩,職封檢點,非比尋常,欲思所報,故今汝等各盡心力,習學武藝,倘遇宮闈有不測之虞,庶幾可建安靖之策,略盡臣下萬分之一耳。」自此,陶三春每逢朔望日,必進宮朝見太后及皇后,常有賞賚。又因自幼無母,拜認趙王之母杜老夫人為母,與賀金蟬、杜麗容、韓素梅俱以姑嫂相稱,情投意合,常相往來。時杜麗容已與匡胤成過親了,相安歡洽,愈見賢能。
  一日,杜麗容接了母親褚氏來家,設席款待。又差家將持帖去接陶妃,會親同飲。家將去不多時,陶妃轎到。麗容素梅一同出接,至內堂相見。陶妃道:「今日嫂嫂見招,不知何事?」素梅道:「因是姐姐令堂褚老夫人到此,故接姑娘來一會。」陶妃聽說,便請相胤。丫鬟便把褚氏請出堂來,彼此一見,各吃一驚。陶妃心中想道:「這樣醜婦,怎麼會生這位好女兒出來?莫不從幼抱養的?」那褚氏亦自暗想:「鄭王這等英雄,今已做到王位,怎肯納配這醜面大腳之婦?想指腹下定的,亦未可知。」當時兩下見禮,各自謙讓,陶妃道:「褚老夫人係是長輩,定該請上,待奴拜見。」麗容在旁答道:「姑娘乃太后內臣,爵位所尊,家母禮當拜見,豈敢以長幼拘禮乎?」那褚氏自恃力大,驀地裏要把陶妃抱上椅去,誰知蜻蜒撼石柱,動也不動,不覺大驚,祇睜著眼呆瞧。倒是素梅從旁說道:「二位既是這等相讓,不如照賓客禮相見,祇行了常禮罷。」於是二人各行了四福,一齊坐下。茶罷,擺上酒席,彼此序齒而坐,敘談歡飲。不提。
  卻說趙匡胤這日正同著鄭恩、高懷德、韓令坤、李重進等十餘人,巳牌時分齊到府中。匡胤道:「聖上明頒詔征伐南唐,我等弟兄今日須當盡興一醉。」匡義說道:「今日鄭王嫂亦在此,不知鄭哥從征去不去?早須稟命一聲,倘王嫂不許去時,我等便好出結,代為告病。」鄭恩道:「兄弟休得取笑,二哥既去,咱焉有不去之理?」高懷亮道:「聞得王嫂勇力非常,我等今日正好請教。」匡胤笑道:「他也不怯於人,你莫要小視,自取其辱。」說罷,傳命婢女請陶妃出來較射。那陶妃便差家丁回府,傳能射勇婦十名,並將自用弓箭亦取了來。少停,陶妃領了眾婦上堂,見匡胤一福,便問:「王兄有何見諭?」匡胤道:「明日聖上下詔征伐南唐,眾議欲薦王妹為前鋒,未知可否?」陶妃舉目一看,欠背躬身,把手一拱。眾皆低頭,欠身躬立。陶妃道:「眾位年兄休得取笑。非我膽怯不去,但今初次出兵,就用婦人為前鋒,恐南唐之人笑我中國無人。況有職役在身,不敢違背太后之心,望諸位年兄鑒諒。」高懷德道:「狀元口才,不夸不讓,非我等之所及也,久仰妙技,今願請教。」陶妃道:「我係初學,豈敢佔先?就請眾位大才一試,我當步試可也。」於是匡胤等眾人挨次輪射,以觀優劣,各以五箭為例。彼時漸次射畢,有中二支者,有中三支者,惟高懷德五支皆中,趙匡胤、鄭恩、高懷亮各中四支。那陶妃預請褚氏坐下觀看,見眾人射完,陶妃令人離原地百步之遠,另立一垛,先請褚氏量力取弓較射。褚氏欣然立起,揀了一張伏手之弓,對定把子,連發五矢,中了三箭。然後三春取弓搭箭,連連射去,四中紅心,一矢旁插。又令眾婦女兩旁輪射,亦無交白卷者。
  男女較射已畢,各奉巨觴,盡皆歡暢,眾婦亦皆賞飲。當有高懷德開言說道:「明日旨下行兵,鄭王兄去不去,須要狀元主意,如不去,我等公同出結,代他告假。」陶妃道:「養軍千日,用在一朝。今有事推故,豈為臣之理?汝教人不善,煽惑軍心,吾明日進宮奏知太后,當正軍法。」眾官代為請罪,道:「高兄酒後失言,不足介意,望年台勿罪。」匡胤亦勸道:「賢妹息怒,且看愚兄之面,萬望海涵。」陶妃聽了說道:「以後非禮之言,少要饒舌。」說罷,同了褚氏,帶了眾婦,往內去了。眾侯悚然知懼,稱贊纔能。那褚氏進內,笑容說道:「陶娘娘真乃女中豪傑,方纔若無你這般才力,便要被這些男子視我等如草芥了。」陶妃道:「就是舅母這等力量,也未必有人敢欺。」褚氏欲把前情相訴,麗容恐怕出醜,急以目視止之。當時重整盛宴,坐席歡飲。
  外廳排設筵席,眾侯樂飲。席間匡胤說道:「明日兵下江南,未知地利,吾意欲同四五位兄弟,於未發兵之前,差家丁押帶好馬百十餘匹,我等齊作販客,於金陵城內,以賣馬為名,探視城郭破綻,好待攻取,汝等眾議以為何如?」眾皆大喜,極口稱贊。計議定了,各各暢飲,盡歡而散。
  次日,匡胤奏知世宗。世宗道:「非朕好武,奈何前伐劉崇,因彼侵我疆界,今又欲襲我征蜀之師,是不得不乘勢往討矣。卿等既有定議,俟回京之日,興師可也。」匡胤領旨回家,即備白銀千兩,選了勇健家將十數人,至邊郡張光遠韓通處買馬百十匹,刻期到京,勿致違誤。家將即日起身,往邊郡去訖。約有半月之期,馬已趕到。匡胤便與鄭恩、高懷德、韓令坤、李重進,共是五位,各扮大遼官販馬客,製造遼國批文,填名護身,當日一齊起身,出了汴京,望江南進發。
  在路非止一日,早到了金陵城。將馬匹趕進城去,眾人投到帥府中軍挂號。中軍進稟元帥劉仁贍,仁贍大喜道:「我朝正欲用兵,專待馬匹。今遼客之馬,先令自賣五日,其餘照時值估價,於帥府發銀可也。」自挂號之後,其馬就在城內插標買賣,金陵城中富家各揀毛片,武官多揀骨力。日中,匡胤等在城內以賣馬為名,暗裏偷覷城郭,遍看攻打應接之處,記在心頭。晚上,將馬趕出城外野地放青。祇五日之內,賣去大半,其餘馬匹,都是劉仁贍令中軍照時估價,一並收用。其馬價約共八百餘兩,候兌足之日,給發起身。這正是:
  錯看龍虎為羊犬,致使都城鼎沸揚。
  眾王侯雖然帥府挂號,其飲食過宿,自在下處安頓。當時馬匹已完,一行人歸至客店之中,將零賣馬價之銀盡數收拾。留下二十兩銀子,先付酒保,叫他端整酒肴,須要豐盛,其餘該找若干,候帥府發銀之日,一並算清。那店家領了銀兩,歡喜出來,整備上等盛席,至晚把眾王侯請到前面樓上飲酒,那滿樓點上紅燈,輝煌光彩。又往窗外一望,見街道廣闊,兩邊店舖都挂紅燈,正在那裏做晚市。這是金陵城鬧熱去處,所以如此。眾王侯見此大觀,不覺酒興情濃,如龍吞虎咽,飲至更深,然後歸房。此時鄭恩已醉,先自睡了。匡胤暗與眾人議道:「我們專為探視地利而來,在此多日,尚未備細。趁明日再往街市一游,好待回京候旨。但須設法瞞了鄭恩纔好,免了他同去大驚小怪,弄出事來。」眾人點頭稱妙,各自安寢。
  次日,眾王侯早起,鄭恩尚未睡醒。匡胤命家將對店家說知,早膳要用燒酒一壺,白滾水四壺,一齊送上,不得有誤。店家領命,先送進面水四盆。眾王侯各洗了面,先取點心來吃。卻好鄭恩醒來,起了身,頻把雙眼擦磨,口裏祇說:「好酒,好酒,今早還有醉意哩。」帶說帶走,出房往外出恭去了。一會進來,見眾人正吃點心,便說道:「你們倒好吃,竟不等咱一等。」眾人道:「我們叫你不應,竟出去打你偏手,倒說我們不等,你看桶裏熱湯尚在,候你好一會了。」鄭恩聽說,把熱湯洗了臉,坐在桌邊,說道:「你們諒多不吃了,待咱來做個淨盤將軍罷。」眾人大笑道:「甚麼淨盤將軍,竟是個貪嘴大王。」須臾,店小二送進早膳肴饌,熱燒酒一壺,四壺白滾水,那壺上多有暗記。眾人各自取了水壺,將這酒壺送與鄭恩面前。鄭恩喜的是酒,怎辨真假,當時你茶我酒,自斟自飲。鄭恩這一壺酒,已有三四分酒意,怎當那店小二又添上兩壺,被眾人你敬三杯,我勸五盞,早把鄭恩送入醉鄉,不知所以了。當有家將扶到床上睡好。眾人祇把飯食飽餐一頓,分付眾家將道:「若鄭爺醒來問時,祇說到帥府去兌馬價去了。」家將領命。
  各王侯換了新鮮袍服,備下坐騎,齊出店來,抓鬃上馬,竟往三山街,望紫金山一路下來。但見家家鬧熱,戶戶開張,幌子高挑的便是茶坊酒肆。滿眼繁華勝景,人物柔和,無窮美麗,勝似汴梁。眾人出了城門,舉眼四望,正是:
  歌管樓臺聲細細,鞦韆院落夜沉沉。
  真個青山綠水,翠柏蒼松。綠絨鋪滿地,紅錦染枝頭,水連天色晴光美,山接雲霞萬丈齊,誠壯觀也。眾人穿東過西,假作遊玩,暗觀地道,見城垣高大,十分堅固,並無攻打之處。恐被行人看破,故意說道:「好一個美地方,國富民殷,與我們大遼邊塞大不相同。真好所在也。」口內閑談,眼兒祇是瞧看。又走到鳳凰臺門,祇見四處空虛,旁有一條小徑,直向外邊,又有一條水路,倒可容留大兵。又看某處可以扎營,此地可以攻戰。
  正在張看打量,祇見遠遠地人叢擠擠,十分鬧熱。眾王侯拍馬上前,舉眼看時,原來是座擂臺。見上面張燈挂綵,又安放著許多綵緞金銀。臺下立著一面大言牌,上寫:「南唐主駕下敕封威鎮金陵教師李豹示:遵旨擺設擂臺,招致天下英雄,請比武藝。如有能上臺打一拳者,輸銀五十兩,元寶一個,綵緞十端,有能踢一腳者,輸銀一百兩,元寶兩個,綵緞二十端,再有武藝高超,能全勝者,願讓教師之位,不致爭執,怕死者休得上臺,不怕死者上來納命。」眾王侯看了,說道:「如此大膽,我們倒要會這廝一會,諒他有多大本領,擅敢口出大言,藐視天下?」少停,祇見臺上來了一條好漢,原也英雄,祇看他打扮得恁般威武:
  頭戴繡花紅戰巾,綠綾短襖配身輕。
  腰束大紅綢暖肚,杏黃繡褲甚新鮮。
  烏綾纏腿分左右,多耳麻鞋足上登。
  獨立臺中頻虎視,揚威耀武顯精神。
  臺下立著多少花拳繡腿,公子王孫,並無一人敢上臺比武。那李豹大聲叫道:「汝等臺下,不論三教九流,高人傑士,有能打我一拳踢我一腳的,現照著牌上數目收去,還讓他威鎮金陵。如怕死者,休來納命,不怕死者,上臺見教。」那匡胤聽了,說聲:「好大口氣,目中無人,大言不慚。眾伙計誰敢上臺與他比比高下?」高懷德應聲道:「小弟不才,願上臺去會他的手段,何如?」匡胤大喜道:「賢弟須要小心,不可有失。」懷德應聲:「曉得。」即時下馬,解下鸞帶,脫去了錦箭衣,裏面穿一件黃綾短襖,將鸞帶拴好,又把頭上包巾整一整。眾人看了,都說:「好一條漢子也,不知臺上的勝,臺下的贏?」俱各睜眼觀看。這裏高懷德上臺會打,按下慢提。
  且說鄭恩在飯店之中,被眾人灌醉睡了,直到日中纔醒。睜開雙眼,向外一看,不見眾人,便問家將道:「眾位爺往那裏去了?」眾家將答道:「到帥府裏取馬價去了。」鄭恩聽罷,說聲:「好呀,怎不等咱同去?」即忙跳起身來,也不備馬,奔出店門。家將怎敢攔阻,祇好由他。當時鄭恩來到帥府門前,便立住了腳,不敢進去,祇是東張西望,覓跡尋蹤。看見裏面走出一個當值的來,他便迎將上去,把手一拱,叫聲:「大哥,動問一聲,今日可有馬客前來領價麼?」那當值的看鄭恩相貌異奇,疑是大遼來的,不敢怠慢,說道:「馬客今日不曾來。」鄭恩心中暗想:「又是奇了,既不來領馬價,這半日兒往那裏去了?他畢竟怪咱多口,所以瞞了咱自去。也罷,咱又閑在這裏,也去走走,倘若抓得著他,也不可知。」即便回步抽身,一直出了城門,望前行走。不表。
  祇說高懷德當時跳上臺去,也不通姓道名,兩下各自扎衣立勢,都把門戶擺開,要試高下。一個擺金雞獨立,一個擺手抱嬰兒,這一個使猛虎離山,那一個使蛟龍出海,一個順手迎風抄下,那一個雙拳撲面驚人。兩個來來往往,都無一點下手之處。高懷德暗裏思想:「此人武藝果是高強,若不暗算,怎能取勝?」定了主意,忽的虛閃一拳,使個回龍敗勢,緩步抽身。李豹不知是計,就勢逼入,雙手來拿。懷德往下一躲,在他脅下鑽過,閃在李豹身後。正是忙者不會,會者不忙,懷德祇一把,早將李豹暖肚一手擒牢。李豹正待回身,又被懷德手快,卻把左腿拿住。急忙放下了暖肚,早又拿住了右腿。李豹掙持不得,被懷德抓在手中,顛顛倒倒,望臺下丟了下來。正值鄭恩一口氣奔到,趕得汗流如雨,望著擂臺而來,分開眾人,擠將進去。抬起頭來,祇見懷德在臺上丟下人來,鄭恩厲聲大叫:「咦,高兄弟,樂子來了!」祇一聲叫,如平空打個霹靂,眾人都驚。他便不問情由,搶上前,兜胸幾腳,正踢個死。
  眾人見李豹死了,吶一聲喊道:「不好了,青天白日,活活將人打死!不要放走了他。」趙匡胤等正看得高興,聽得鄭恩聲音,又見將李豹踢死,都說:「不好了!又被這黑廝來惹禍了。」忙忙上前將鄭恩拉住。鄭恩道:「二哥,你們瞞了咱,都來玩耍,原來在著這裏。」匡胤也不回言,招呼懷德下臺,上了馬,卻待轉身,怎當得李豹的家人徒弟先見懷德把李豹丟下臺來,俱各無顏,正要去救,又被黑漢踢死,一面如飛的趕進城中到帥府通報,一面各執了器械把眾王侯團團圍住。眾人高聲說道:「列位且住,清平世界,打死了人,怎樣理說?」眾王侯道:「此非無故爭打,現有擂臺並大言牌為據,我們祇將這大言牌帶去,自有分辨,你等何必著慌?」說罷,各人策馬,假意進城。眾人看這班人不是好惹的,不敢攔阻,祇好遠遠圍繞。
  且說進城報事的家將到了帥府,至大堂前,正值元帥劉仁贍坐堂議論軍情,眾人跪下稟道:「啟上大老爺,禍事到了!家爺奉旨設立大言牌,打擂天下英雄,已過三個月,並無敵手。今日不知那裏來的雄軀大漢,約有四五人,生得醜惡怕人。有一漢上臺與家爺比手,三回五轉,將家爺丟下臺來。人叢裏又走出一個黑臉大漢,將家爺幾腳踢死了。小人等拿他不住,特來報知元帥大老爺,望乞做主。」劉仁贍尚未回言,祇見李豹之兄李虎在旁聽知兄弟被人打死,心中大痛,眼內流珠,上前跪下稟道:「求元帥發兵,與小將前去擒捉這班凶徒,與兄弟報讎。」仁贍依允,即發精兵三千,副將四員,同了李虎一齊奔出城來。正在鳳凰臺遇見了眾王侯,兵士發聲喊,四下圍裹前來,祇叫不要放走了強賊。
  眾王侯在馬上望見兵馬圍來,自思手無寸鐵,俱各心慌。鄭恩情急計生,見道旁數株柳樹,即忙走至跟前,如在九曲十八灣救駕拔棗樹一般,把中勻的柳樹拔了一株,拿在手中,望前亂掃。匡胤解下鸞帶,迎風一晃,變了神煞棍棒,望前亂打。正遇李虎一馬衝到,大罵:「該死狂徒,還我弟命來!」掄刀便砍,匡胤舉棍相迎,不十合,早被匡胤一棍打落馬下。鄭恩見了,火速上前,舉起柳樹,狠力的幾下,把李虎打得稀爛。就便搶了李虎的刀,捲地亂砍。李虎的坐騎,跑向前去,被李重進看見,縱馬上前,一手拉住。當時眾王侯雖是英雄,怎當那三千兵馬,四員副將,又添了李豹的這班徒弟,人人發狠,個個爭強,眾王侯焉能抵敵?見那勢頭不好,叫一聲:「老黑,去罷。」鄭恩聽喚,轉身要走,李重進叫道:「快來上馬。」鄭恩見了大喜,飛身上馬。
  眾王侯且戰且走,被官兵趕了三十餘里,天色將晚,各人飢餓。正在危急,祇見路旁有所廟宇,上面寫著顯真道院,眾人都進山門,各下了馬。耳邊忽聽馬嘶之聲,眾皆疑惑。正待走進丹墀,猛可的見廊下奔出十數個大漢來,唬得眾人心驚膽怯,斜眼一看,原來卻是改扮販馬的遼客,同在飯店中跟隨的家將,纔把心神定了。開言問道:「汝等因何在此?」家將稟道:「小人們奉命在店,至日中時,鄭爺方纔醒來,問起眾位王爺,小人們回答討馬價去了。鄭爺便飛趕出店。小人們不敢攔阻,又不好隨行,料著鄭爺此去決然有事,就便算還店帳,收拾行李,恰值帥府差人頒給了馬價,因此出店起身。一面打聽就裏,方知擂臺打死了李豹,帥府發兵追圍。小人等預先趕出了城,在此經過,蒙本觀道長留住,說眾位王爺於申酉兩時,決然到此,叫我們不必他去,速備飲食等候。小人們見他言語有因,知是異人,故此依他。不想眾位王爺果然到來。」那眾王侯聽了這席言語,心懷大喜,稱贊其能,說道:「汝等既備飯,可快取來,我們吃了走路,少停追兵到了,怎得脫身?」家將道:「飯已備在殿上,請眾王爺快用。」眾人一齊上殿,把飯飽餐了一頓。正待回身,祇見殿後走出一位道長來,生得神清骨秀,丰采翩翩,見了眾王侯,上前道:「眾位王爺,貧道稽首了。」眾各慌忙答禮。那道長道:「眾位大駕降臨,此處非講話之所,請到淨室,可以閑談。」眾王侯道:「蒙仙長相留,甚妙。但為的惹下禍端,不敢擔擱,況後面追兵將至,遲則恐不能脫身也。」
  正言之間,祇聽得外面鑼鳴鼓響,喊殺連天。眾王侯慌得神消氣阻,手足無措。那道長呵呵大笑道:「眾位王爺,何必這等驚恐?諒這些須小卒,值得甚事?不是貧道夸口,憑他千軍萬馬,勢壓泰山,祇待貧道出去,看有誰人近得身畔,進得觀門?管教他結隊而來,敗殘而去。」說罷,進房取了一口寶劍,慢慢的走出殿來。有分教──道院仙居,啟血海尸山之兆。爭城奪地,遭狼煙鋒鏑之傷。正是:
  臥榻不容人酣睡,覆巢端在我摧殘。
畢竟那道人出去怎生退兵,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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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30 10:14: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回     楊仙人土遁救主 文長老金鐃傷人



  詩曰:
  雲紀軒皇代,星高太白年。
  廟堂咨上策,幕府制中權。
  軍勢持三略,兵戎自九天。
  朝瞻授鉞去,時聽偃戈旋。
        右摘高適《幕府詩》
  話說趙匡胤等眾人,因擂臺打死了教師李豹,被南唐元帥劉仁贍發兵追捉,當時放馬而逃。於路有一顯真觀,眾人進去躲歇片時,卻遇見了家將先在廟中,因又相見了觀中道長。正在言談,不料外面追兵已至,眾王侯因寡不敵眾,未免心慌。那道人說道:「眾位莫要驚慌,這些須兵卒,看貧道立退便了。」說罷,取了一口寶劍,緩步踱將出來,見山門外許多兵將,正在那裏指手劃腳,指點進來拿人。那道人開言問道:「汝等眾兵將我院門圍住,有何事故?」那四員副將上前答道:「道人,你卻不知。今日有一伙販馬凶徒,在擂臺上與教師李豹比武,一時將教師打死,還可解釋,不意又打死了奉差將軍李虎,這罪豈可脫逃?我等故奉元帥將令,特來追捉。方纔走進院中,你可讓我們拿去獻功,便與你觀中無涉。」那道人說道:「原來如此,我這觀中並不曾見有販馬客人,你莫要錯了主意,可往別處去尋。」副將聽說,喝聲:「賊道人!既沒有凶徒進門,這許多馬匹是那裏來的?你這等支吾,莫非與他通同一路麼?」道人笑道:「我便與他通同一路,你待怎樣?」副將大怒道:「好潑道,敢將凶徒藏過,擅自出頭!我今拿你前去,一並問罪。」說罷,各舉兵器,劈面衝來。那道人手執寶劍,向外迎戰,兩下廝殺起來。未至數合,道人回步便走。四將在後追來。那道人口中念念有詞,將手中劍丟去,霎時間,變了一條蟒龍,張牙舞爪,口吐烈火,望著官兵噴來。那兵士見了,四散逃生,走得快的,還有造化,走得慢的,燒得爛額焦頭。那眾王侯伏在殿內,見官兵敗走,發聲喊,一齊搶出山門,拾了丟下的槍刀,往前砍殺,殺得官兵死傷殆盡,四員副將都做陰官。
  然後一行人回進山門,至靜室坐下。眾王侯極口稱謝道:「蒙師父法力相救,感恩不盡。還要請教法號尊姓。」道人答道:「貧道姓楊,名天真。從幼出家,在這觀中三十餘年,上無師父,下無徒弟,祇貧道一人。專要多管閑事,心抱不平,代人出力。為此,與人寡合,見嫉於世。」眾王侯道:「師父有此道德,何藉於人?惟其寡合,乃見高妙。但某等既蒙相救,恐敗兵去而復來,那時某等便自脫身遠去,卻不遺累師父,如之奈何?」楊天真道:「不妨,彼若再有兵來,貧道可以自全。至於眾位返駕,必須要渡江而回,貧道還當相送。」眾人聽了渡江兩字,各自暗暗吃驚:「我們尚未道姓通名,怎麼知道我們去路?」當有鄭恩開言說道:「我們都是大遼官販,師父怎說渡江起來?」楊天真哈哈笑道:「王爺休得隱瞞,貧道若不知眾位來歷,怎好相留家將在此,叫他備飯等候?眾位不信,貧道請試言之。」遂將眾王侯姓氏一一說出。眾人各各驚訝,甚相敬服。
  當時眾王侯命家將整備馬匹,捎帶行李。楊天真進房收拾什物包裹,打點一齊渡江。說時遲,那時快,這裏在此整備走路,不想那些敗兵逃進城去,往帥府報與劉仁贍道:「啟元帥,李將軍並四員副將,都被汴京來的馬販同伙所殺。顯真院道士助他,用法殺將燒兵,十分利害。望元帥爺定奪。」劉仁贍聽報大怒,即忙點了大將王能趙叔,領兵三千,即刻往顯真院擒拿汴京奸細馬販子,不許違誤。王趙二將領了將令,登時領兵飛奔至顯真院,將道院圍住。此時眾王侯與楊天真收拾停當,正要出門,忽聽前面喊聲大振,知有兵圍,便一齊商議,衝突而走。楊天真道:「不可,夜晚衝圍,恐非所利,貧道自有脫身之法。」遂向包裏取出十數張符印,與眾王侯及家將等都貼在額上,楊天真念動真言,喝聲:「疾走!」眾人赤手空身,飄飄而起,借了土遁往前去了。正是:
  若非天命興王客,怎得高人解禍災?
  眾兵在外喊了多時,並不見有人出來,心中疑惑,一齊搶將進去,把火把照耀,四處搜尋,並無人影,祇有馬匹包裹遺棄在內。王趙二將無可奈何,祇得叫軍士牽了馬匹,帶了包裹,到帥府繳令。劉仁贍見棄馬而逃,難以追捉,祇得差人暗中打聽,加意提防。此話不表。
  且說眾王侯得了楊天真道法,閉目而遁,耳邊但聞風雨之聲,不片時之間,忽的腳登實地。楊天真喝聲:「開眼。」去了符印,眾人看時,盡皆吃驚,原來此處已是汴梁地面,暗暗稱奇。楊天真道:「貧道已送眾位到京,就此告別。」眾王侯道:「師父何出此言?某等感蒙相救,無以為報,意謂明日奏知主上,使我等輪流供奉,少酬大德,何故言別?」楊天真道:「貧道非圖名利而來,祇因眾位王爺有厄,故此特施小術,以脫離虎穴耳,何足言報?今幸安然無事,於貧道之心畢矣,理當告辭。」眾人苦苦相留,楊天真堅執不從,祇說一聲:「後會有期。」化陣清風而去。眾人望空拜謝,各回府第。
  次日上朝,山呼拜舞。世宗宣趙匡胤上殿,賜坐問道:「二御弟探視金陵,事勢如何?」匡胤將販馬到金陵,以至楊天真土遁救回,前後事情,一一陳奏。世宗聽罷,又驚又喜,驚的眾王侯幾遭不測,朝廷險失了梁棟之材,喜的眾人逢凶化吉,得遇仙人相救,安穩回來。當時世宗問道:「據御弟之意,幾時可以興兵?」匡胤道:「臣意南唐地廣民殷,城邑無備,有可取之勢。今值秋高馬壯,正好興師。望陛下決之。」世宗聽奏,悅而從之,即下詔書道:
  蠢爾淮甸,敢拒大邦,盜據一方,僭稱帝號。晉漢之代,寰海未寧,而乃招納叛亡,朋助凶逆。昔日金全之據安陸,守貞之叛河中,大起師徒,來為應援,迫奪閩越,生靈涂炭。至於應接慕容,憑陵徐部,沐陽之役,曲直可知。勾引契丹,入為邊患,結連西蜀,實屬世讎。罪惡難名,人神共憤。
  詔下,御駕親征。仍諭王景向訓徐圖取蜀之計。即日拜匡胤為元帥,高懷亮為先鋒,李穀為左右救應使,韓令坤督運糧草,李重進等十二人隨軍征進,點閱大兵二十萬,擇日起行。匡胤傳下軍令,命大將李穀李重進領兵先取滁州、揚州、泰州等處,以分其勢,自領大兵由南界牌關而進。分撥已定,諸將整頓先行。然後世宗命范質王朴同理國政,留高懷德監軍守城。克日車駕離汴京,繼前兵進發。但見征雲黯黯,殺氣濛濛,戈戟如林,旌旗似霧,有詩為證:
  征旗南指北軍來,戰鼓頻敲震地雷。
  此去鷹揚成偉績,管教兵勝凱歌回。
  大軍一路無詞,不日已至南界關。關主總兵官董清預備行宮,前來接駕。君臣進關住下。
  早有哨馬報入南唐。唐主大驚,急召眾臣商議退敵之策。文武俱各無言,惟有元帥劉仁贍辭氣從容,近前奏道:「主上且勿驚慌,自古水來土掩,兵來將擋。往時大王要救西蜀而霸一方,不意事機不密,先被周師入境,今若張皇無策,豈不被蜀人恥笑?為今之計,正宜大興六師,與周將拒敵。至於成敗,未可知也。」唐主聽其言,即以劉彥真為統軍節度使,劉仁贍為清淮節度使,領兵五萬,至淮揚二州與周師拒敵。又命國師文修和尚督兵五萬,到清流關救應。那劉彥真領兵至鳳陽淮西,備列戰船數百號於淮河,以攻周之浮梁,旌旗相接,兵勢大振。
  周將前軍李穀,因攻壽州不下,又聞唐兵已至淮西,大布戰船,遂與眾將議道:「我軍素來不習水戰,若他斷我浮梁,背腹受敵,無可生之路。不如退守浮梁,待聖駕到來,再行進取。爾等以為何如?」諸將議論不一,或欲乘勢邀擊,或欲退守浮梁。李穀猶豫未決,差人具奏世宗,一面移兵退守浮梁。世宗得奏,急差官止住李穀,不要退兵。又差大將李重進領兵直趨淮上,與唐兵接戰。重進因糧草未集,不能前進。李穀聞知,急差人奏於世宗道:「南唐戰船連日進淮,水勢日漲,萬一糧草未集,所為大慮,願陛下駐輦陳州,待李重進兵馬到來,臣與他渡淮,探彼戰船,可禦浮梁,立具奏聞,萬勿輕進。不然,厲兵秣馬,秋去冬來,使彼疲於奔走,然後一鼓而可擒也。」世宗得奏,對匡胤道:「李穀之計亦可然之。」匡胤道:「太緩。今兩敵相遇之際,勢成騎虎,豈宜有待?陛下且優詔答之,使其與重進合勢迎戰,必收全功。」世宗允諾,即下詔示之。
  卻說唐將劉彥真聞知李穀退守浮梁,心中甚喜,欲引兵直抵正陽。劉仁贍與池州刺史張全約力止道:「我軍未到,彼兵先退,是畏公之威也,何必與戰?萬一有失,追悔無及。」劉彥真不聽,自引所部兵馬而行。仁贍與張全約道:「劉公不聽我言。此行必敗。我與公祇宜登城而備,庶無所失。」全約從其言,即領兵將靠淮而守。此時李重進得詔,引兵渡淮,與唐將交戰。劉彥真兵馬屯於安慶,連營十數里。李重進登高望見,對眾將道:「如此兵馬,破之甚易。」乃令部將曹英引兵三千,從上流而進,出其不意擊之,必獲全勝。曹英得令,引兵去了。
  次日,李重進結陣以待。劉彥真提槍拍馬而出,手指重進罵道:「無知豎子!好好退兵,免受殺戮,不然,叫你頃刻亡身。」重進大怒,掄刀直取彥真。彥真正待接戰,背後踴出一員大將,名叫張萬,大叫道:「主將且休動手,待小將生擒此賊。」說罷,吼聲如雷,手提大斧,殺奔前來。兩下吶喊,戰鼓頻敲。二將刀斧並舉,約鬥五十餘合,不分勝負。重進佯敗而走,張萬隨後趕來。重進見張萬來得較近,按住了刀,彎弓搭箭,背放一矢。張萬未曾提防,躲閃不及,應弦而倒,可憐一員勇將,死於非命。有詩贊李重進道:
  射柳穿楊藝術奇,當時敵將竟難支。
  臨兵入陣山川暗,斬將歸營日色低。
  劉彥真見折了張萬,心中大怒,挺槍來戰。重進回馬相迎。二將正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戰有百十餘合,勝敗未分。忽聽一聲炮響,曹英引三千生力軍從上流殺來。彥真料不能勝,勒馬便走。曹英乘勢追來,唐兵大敗。彥真走不數里,又見山坡後旗幡招展,金鼓喧天,一彪軍衝出,當頭一將,乃是李穀步將王成,因領兵來與重進會合,見唐兵敗來,即便阻住去路。彥真進退不得,祇得與王成死戰,未及三合,彥真坐馬力乏,前蹄一失,把彥真顛翻在地,被周兵趕上,亂刀砍死。有詩嘆之:
  堪憐慣戰傑英儔,兵刃齊攻血逆流。
  早識貪功偏喪命,何如保守萬全謀。
李重進聽知劉彥真被殺,引兵急進大殺,唐兵死傷殆盡,掠其輜重盔甲不計其數。
  劉仁瞻見勢不諧,收拾彥真部下殘兵,同張全約及所部之兵退守壽州,星夜差人告急於唐主。唐主聞劉彥真全軍盡沒,驚得魂不附體,急召眾臣商議。樞密使陳景文奏道:「周師奮勇而來,彥真新喪,若與之戰,吾軍必敗。主公可命大將屯守清流,以拒周兵。」唐主依奏,即差大將皇甫暉姚鳳二將領兵一萬,往清流關同國師屯扎,以拒周兵。二將領旨,帶兵而去。
  卻說李重進奪了鳳陽城,差人於世宗處報捷。世宗大喜,即加授重進為都招討,敕令進兵取壽州。重進得旨,引兵來取壽州,離城五里下寨。次日,重進領兵至城下,分撥攻城。那城上灰瓶炮石如雨點打下來,把重進之兵打傷無數。當時一連攻了二十餘日,城不能下。重進悶坐帳中,無計可施。忽報元帥趙匡胤引兵來助。重進接見,訴知城郭堅固,劉仁贍善守,急切難下。匡胤便往城下看了一遍,對重進道:「如此堅固,更兼善守,待老吾師。當用奇兵以破之,汝可引部兵離城十五里屯扎,詐言軍中缺糧,故為退兵之狀,可選精壯軍士埋伏要路,待他追來,伏兵殺出,我再以精兵過擊,前後夾攻,城可下矣。」重進依計而行。
  次日,探馬報入城中,言周師一夜退去,不知何故。劉仁贍差人出城於四處打聽,回報道:「他軍絕糧,故此回軍,恐我軍追趕,在十五里之外扎營,為緩兵之計。」當下都監何延錫挺身而出道:「周師糧盡而去,乃實情也,元帥當出兵追之,使彼不敢再來。」仁贍道:「周將詭計極多,莫非有詐?量此決是誘敵之計,不可追也。」何延錫道:「元帥疑之太過,何日可勝周師?」遂不聽其言,領兵五千,私下出關,殺奔周營。李重進見了,故作慌張,拔寨而起,三軍故意叫苦,盡棄槍刀而逃。何延錫見此情形,心中大喜道:「今日天賜我成功也。」即便驅兵掩殺。將及五里,忽聽得一聲炮響,林子裏伏兵齊起,長槍巨斧,衝殺出來,當頭一將,乃是曹英,大喝道:「賊將往那裏去?」揮刀劈面砍來。何延錫大驚不迭,急舉手中刀來迎。未及五合,曹英手起一刀,斬延錫於馬下。周師勢盛,唐兵大敗。匡胤領兵抄出襲殺,乘勢攻打壽州。劉仁贍力不能支,祇得帶領殘兵,退守泰州去了。匡胤遂取了壽州。
  李重進曹英回兵,會合於城中,迎駕到壽州駐扎。匡胤率眾將等朝見道:「賴陛下洪福,已取壽州。」世宗大悅道:「二御弟建功不小,朕心嘉悅。」匡胤復奏道:「李重進兵馬據守淮河,不宜輕動。李穀安住正陽,亦是要緊,臣願督兵,徑取清流關,以得勝之兵,回取滁州,則南唐指日可破矣。」世宗道:「御弟之策甚善。」
  匡胤辭駕,提兵至南界關,總兵官董清接進參見。匡胤問道:「南唐可有人馬來犯關麼?」董清道:「清流關守將姚鳳皇甫暉,不曾犯界。祇有同守的一僧,名文修和尚,驍勇非常,又有金鐃,十分利害,幾遍前來攻打。眾將恐有疏失,不敢出敵,祇惟緊守而已。若元帥不早親來,此關終於難守。」匡胤道:「彼若有人來犯,爾可依舊嚴防,俟我明日出兵破他。」
  次日,匡胤升帳,眾將上前參見。早有探子報進城來:「外有一和尚討戰。」匡胤遂問兩行眾將:「誰去會他?」祇見旁邊閃出一員上將,應聲道:「末將不才,願見一陣。」匡胤視之,乃是御前都尉將軍王壬武,係鐵槍王彥章之孫,善使一條渾鐵槍,有萬夫不當之勇,生得身長一丈,黑面黃鬚,立於帳下,要去出戰。匡胤大喜道:「將軍出去,須要小心。」王壬武應聲:「得令。」出了中軍,結束停當,提槍上馬,領兵三千,放炮出關,擺開陣勢。看那對陣一個和尚,但見:
  頭戴一頂金線毗盧帽,身穿一領盤龍黃袈裟。腰懸一口吹毛戒刀,手執一根渾鐵禪杖。足穿麻履,身坐紅駒。面目猙獰,不諳蒲團趺坐。行為凶勇,祇知行伍衝鋒。
  那文修和尚一馬當先,大聲喝問:「來將何人?」王壬武道:「賊禿聽著:吾乃大周天子駕前大元帥南宋王帳下都尉大將軍王壬武便是。賊禿你也留下名來,俺好記功。」文修道:「不須問得,灑家乃南唐王駕下護國禪師,法號文修。汝今枉來送死,灑家當與你解脫。」王壬武大惱,拍馬上前,一槍照文修刺來。文修舉禪杖急忙招架。二人大戰有三十回合,文修抵敵不住,攔開王壬武之槍,回馬落荒而走。王壬武拍馬追來。文修聽後面鑾鈴響近,就伸手往袋中取出一扇金鐃,叫聲:「佛祖爺爺,弟子今日要借法寶了。」說罷,將金鐃拋在空中,紅光如電,射人眼目,照著王壬武頭上劈來,勢如飛燕。王壬武一見,慌忙無措,躲閃不及,早被一劈,翻身落馬,可憐死於非命。正是:
  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前亡。
  敗兵報入關中,匡胤聞之大怒,便問:「誰敢出去與王壬武報讎?」眾將皆懼金鐃利害,都不應聲。匡胤怒氣填胸,叫聲:「備馬!」即時全身披挂,上馬提刀,帶領眾將出關,來到陣前。文修正在討戰,祇見關內擁出一將,威風凜凜,相貌堂堂,心中暗自稱異,上前問道:「來者莫非南宋王麼?」匡胤道:「既知我名,尚敢逞強助惡,傷吾愛將,情實可恨!吾今誓必斬汝,莫要後悔。」文修大怒,催開戰馬,舉杖就打。匡胤搶刀撲面交還。二人戰至二十餘合,那文修虛晃一杖,回馬詐敗而走。匡胤大喝道:「賊禿往那裏走?」隨後趕來。趕有三里之外,文修照前祭起金鐃,照匡胤頂上劈來。匡胤看見,把頭一低,叫聲:「不好,吾命休矣!」心中一急,泥丸宮早現元神,祇見這赤鬚火龍伸爪,把金鐃抓住,不得下來。文修見了大驚,道:「原來南宋王乃是真命,我幾乎逆天,壞了大事。」遂把金鐃收了回來,下馬立於道旁。看官,那匡胤頂現真龍,難道沒有兵將看見?兵將既見,訴知世宗,那得不疑?不知匡胤追趕文修,已有數里之遠,這些軍士落在後面,未曾上來,又不存心,自然不曾看見。這正是:
  聖主有百靈呵護,賢臣致諸福維持。
  當下匡胤轉眼醒來,見文修立在旁邊叫聲:「真主休罪。山僧不識天理,幾乎妄行,從此不敢再犯矣。」匡胤見此光景,不知所以,祇得答道:「長老既已出家。何不歸山焚修,在此紅塵圖甚功名富貴?」文修道:「真主有所未知。山僧原是陝西風雪山演教寺住持,祇因殿宇坍塌,佛像淋灕,山僧立願修建,特地下山募化於南唐主。蒙唐主許下周兵退去,差官建造,為此前來助他。不想今日遇了真主,險些山僧獲罪於天,無可解脫。」匡胤道:「長老既然募化而來,休管兩邊閑事,且請回山。期在事平之後,不才當來裝金建寺,獨力成全,決不虛謬。」文修大喜稱謝,即便棄下馬匹,飄然去了。匡胤勒馬回程,將次半路,見前面兵將蜂擁而來。那眾將接著匡胤,便問追趕和尚消息。匡胤道:「被我良言解勸,已棄此歸山矣。」眾將各各歡喜,簇擁回關,設席稱賀。
  次日,匡胤領兵直抵清流關外,放炮安營。探馬報入關中,皇甫暉與姚鳳商議道:「壽州已被周師所得,文修長老一去無音,今周兵又來攻城,恐非其敵,不如撤兵退保滁州,拆橋自守,方可萬全。」姚鳳道:「不可。此關乃必爭之地,若不守此而退護滁州,周師攻取,如何抵敵?」皇甫暉不聽其言,竟撤兵向滁州去了。消息傳入周營,匡胤不勝之喜,對馬全義道:「此天助吾也。此賊以此關為不足惜,退守滁州,斷橋自保,真不知兵者也。蓋滁州非衝藩之地,吾既得清流,千軍萬馬,豈懼滁州一橋乎?公可引五千兵,即時取木作筏,乘彼未定,吾軍掩至,破之如拾草芥耳。」馬全義領令去了。於是,匡胤親率大兵,相繼而進,採取滁州。有分教──攻一城,拔一城,勢如破竹。戰一陣,勝一陣,形似吹灰。正是:
  天意既經厭偽命,人心自是向興朝。
畢竟趙匡胤怎的取城,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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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鄭子明斬將奪關 高懷亮貪功殞命



  詩曰:
  廣場破陣樂初休,綵纛高於百尺樓。
  大將氣雄爭起舞,管弦回作大纏頭。

  去處常將決勝等,回回身在陣前頭。
  賊城破後先鋒入,看著紅妝不敢收。
        右錄王建詩二首
  話說趙匡胤見皇甫暉退保滁州,斷橋自守,遂命馬全義率領所部之兵,乘彼未定,取木作筏,渡河掩擊。自率大軍繼進,直抵滁州城下,揚旗吶喊,擂鼓討戰。皇甫暉登城說道:「人各為其主,願容我成列,然後與戰,休逼太甚。」匡胤笑道:「既汝自己討饒,姑寬汝須臾之死。」即令人馬暫退一箭之地。皇甫暉披挂完全,整頓軍馬而出。兩陣對圓。周陣上匡胤親出,左有馬全義,右有張瓊。唐陣上皇甫暉出馬。匡胤指道:「汝若識時務,早獻滁州,富貴可保,不然,身首異處,何益之有?」皇甫暉大怒,舉槍直取匡胤。馬全義接住廝殺,戰不數合,皇甫暉力怯,回馬敗走。馬全義趕到門旗之下,手起一刀,砍落馬下。周兵見馬全義得勝,乘勢殺來,唐兵大亂。姚鳳倉皇欲走,被張瓊趕上,生擒而回。大殺一陣,得了滁州,差人報捷。
  世宗知滁州已得,即差學士竇儀至滁州查點府庫錢糧。竇儀領旨,入得城來,將府庫錢糧一一造冊明白,候駕到來陳奏。此時趙匡胤差人來取金帛綵緞,賞賜軍士。竇儀不肯,對差人道:「初破城池,即傾取府庫,是非所利。況吾奉旨載冊,已係官物,若非詔書所命,不得取也。」差人告知匡胤,匡胤嘆道:「竇公忠義,吾豈敢動其一二乎?」於是悉歸世宗。世宗下旨,以破滁州實出南宋王之功,盡將庫中之物賞賜匡胤。竇儀奏道:「趙元帥忠勤王室,豈肯獨受其賜?陛下宜均頒恩命,使將士盡得以沾澤也。」世宗依奏,即著竇儀將庫內財帛等物,賜南宋王及將士三軍。軍士均受恩澤,各各歡聲如雷。
  匡胤又薦趙普。世宗即命趙普為滁州知州。匡胤與趙普日相講論,甚是投機。嘗問以治天下之道,趙普對答如流,言言中綮。匡胤甚喜,凡事質問。趙普盡心開誠剖決,皆得其宜。時陣上所擒南唐將士,匡胤盡欲殺之。趙普勸道:「國家多事之秋,英才難得,元帥何不釋之,以為己用?誠能推赤心以待之,彼寧肯忘其德乎?」匡胤點頭稱善,於是先放姚鳳及勇猛數十人。然後盡放其餘。後人有詩贊之云:
  一語相投利斷金。君臣從此兩同心。
  降俘釋放誠堪用,獨羨當年德澤深。
  世宗駕入滁州,匡胤與眾將朝見。世宗慰之道:「克城之功,二御弟居首,他日名垂竹帛,誠不朽也。幸今威名日盛,可進兵掃平南唐,以慰朕望。」趙匡胤領旨,整備進兵。
  不一日,唐主差牙將奉書到滁州請和。其書云:
  唐皇帝奉書:思自交兵始戰以來,彼此俱損,均非其利。自今以後,願各息兵和好,以兄事大周,歲輸財帛,以助軍資。
  世宗見書詞不遜,召匡胤商議。匡胤奏道:「今陛下聖駕已入唐境,李穀等諸將屯據險要。惟揚州一帶地方兵力脆弱,遣輕騎襲之,一鼓而下。那時陛下耀武揚威,金陵必卑遜迎降矣。」世宗聽奏大喜,即下旨元帥施行。
  匡胤下令,差韓令坤領兵五千,襲取揚州。令坤接了令箭,臨行,匡胤謂之道:「將軍此去取揚州,勿得殘害百姓,凡李氏之陵在揚州者,令人守之,不可容人發掘。」令坤領命而行。兵至揚州,揚州士民各各心驚膽裂,守城兵卒先自奔逃。守將馬延曾倉皇無策,走入後堂,削去鬚髮,披上僧衣,從南城逃脫去了。城中士民無主,開城納款。令坤引兵入城,傳令兵士,不許擾害民間,如違令者斬。於是揚州百姓安堵如故,不犯秋毫。
  令坤差人奏知世宗,世宗得奏大悅,詔令匡胤取泰州。匡胤領旨進兵,往壽塘關而來,離關數里,放炮安營。壽塘關守將王豹,這日正坐中堂,祇見探子進來報道:「周主差宋王趙匡胤領兵前來犯界,元帥速為定奪。」王豹聽報,即令兵將守護城池。過了一宿,次日,兩邊各自開兵。王豹乃是步將,用的一條鑌鐵棍,有萬夫不當之勇,腰下挂著兩個銅鈴,練就的一隻馬驢般的大犬,上陣傷人,十分利害,軍中稱為鐵棍神犬將軍。當日領兵出關,與周營相對。兩邊各擺陣勢。王豹縱步當先討戰。周營中有右營總兵吳輪上前道:「末將願見一陣。」匡胤許之。吳輪出陣,與王豹各通姓名,交手就殺。二人戰有三十餘合,王豹抵敵不住,回步便走。吳輪拍馬趕來。王豹便向腰間取出銅鈴,連搖幾搖。祇見陣後一隻大犬跳將出來,將吳輪咬住,祇一扯,跌下馬來。被王豹一棍打死,取了首級,藏過了犬,復來討戰。
  探子報入營中,匡胤大驚道:「怎的就被他傷了?」探子道:「對陣步將使鐵棍與吳總兵交戰,他敗了,吳總兵追去,他便放出惡犬,把吳總兵咬下馬來,被他打死。」匡胤大怒,問:「誰人敢去擒他?」鄭恩應聲道:「小弟不才,願見一陣,親斬王豹,與吳輪報讎。」匡胤道:「三弟出去,須要小心。」鄭恩道:「前在孟家莊上,鹿精尚被咱打死,今日有兵有將,何懼一狗耶?」遂即出營,分付家將道:「汝等見了狗怪,須要一齊上前,亂刀砍死。」家將依允。鄭恩來至陣前,大罵:「賊將怎敢把我大將打死?你快快出來伏罪抵死,咱便饒你。」王豹大怒,掄動鐵棍,劈面打來。鄭恩舉刀迎住便殺。二人戰有二十餘合,王豹氣力不濟,轉身就走。鄭恩不知好歹,隨後追來。王豹又取銅鈴搖了兩搖。祇見那隻大犬仍從陣後縱跳出來,向著鄭恩便咬。鄭恩叫聲:「不好!」急急揮刀去砍,早被那犬躥上,一口咬住了右臂。鄭恩大叫:「家將們快來!」誰知鄭恩追趕已遠,家將們一時飛走不及。那王豹見犬已咬住,即忙舉起鐵棍,望鄭恩頂門打將下來。鄭恩招架不及,祇把頭一低,心中慌急,祇聽一聲響亮,泥丸宮一道黑光冒起,見有一隻黑虎,張牙舞爪,抓住了鐵棍。王豹一見,唬得心驚膽怯,望後便走。那大犬見了黑虎,尿屁直流,滾倒在地。正值家將趕到,一陣槍刀,砍做肉泥。鄭恩歸元醒轉,見犬已死,又見王豹退在門旗之下,呆呆的看。鄭恩心中大怒,不顧臂上疼痛,縱馬趕殺過來。王豹祇得接住抵敵,戰不數合,大敗而走。鄭恩是坐馬的,追得甚快,將及關前,王豹步行不迭,早被鄭恩用力一刀,分為兩截。正是:
  空有安邦定國志,眼前人獸一齊亡。
  鄭恩既斬王豹,領兵取關。守關副將見主將已亡,俱各開關歸順,兵馬進壽塘關駐扎。
  匡胤聽知鄭恩取了壽塘,心中大喜,一面報於天子,一面統兵進關,計點降兵一萬,盔甲兵器無數。當日出榜安民,查盤府庫,又上了汝南王功,分付軍士收葬吳總兵尸首。養馬五日,然後整兵征進。至第六日,匡胤留將守關,自率大兵來取鳳祥關。卻說守關將叫做花槍將劉猛,這日正在公堂理事,有巡城將校報道:「城外有數百敗兵逃來求救。」劉猛道:「何處來的?」將校答道:「他說壽州逃來的。」劉猛道:「既如此,可放他進來,編入隊伍。」分付守備查驗,編管了當。又撥兵士嚴謹守城。
  且說匡胤兵至鳳祥,離關十里安營。諸將參見已畢,匡胤問道:「誰敢領兵去取此關?」有正印先鋒高懷亮上前道:「小將自到南唐,寸功未立,今願領所部人馬,去取此關。」匡胤道:「若得將軍一行,此關必然下也。」懷亮辭別出營,上馬領兵,直至關前討戰。報馬報進城去,劉猛點兵而出。兩邊各主陣勢,不通姓名,交馬使戰。約有三十餘合,懷亮暗取夾槍,照著劉猛喝一聲:「中。」祇一夾槍,正中劉猛肩窩,翻身落馬。懷亮再復一槍,結果了性命。揮動人馬衝殺過去,南唐兵大敗,四散而走,周兵乘勢搶了鳳祥關。懷亮進關,出榜安民,賞軍查庫,差人報捷於元帥。
  匡胤得報,具奏世宗,然後領大兵進了鳳祥。懷亮參見,匡胤大喜道:「將軍克服此關,其功不小。」遂上了功勞簿。當時停兵在關,候備征進。適有軍政司上前稟道:「軍中兵多糧少,如何給發?」匡胤心甚擔憂,具表奏知世宗。世宗急與君臣商議,一時無策。有一臣姓楊,名子祿,上前奏道:「臣聞此處有一銅佛寺,內有丈六金身三尊大佛。不如借此法身,開局鑄錢,散與軍士行用,待平了南唐,鑄還佛像,此亦救急一時之策也。」世宗依奏。又有一臣奏道:「不可。陛下若依此言,壞佛像以鑄錢,恐獲罪愆,於國家不便。」世宗道:「不然。朕聞佛祖當日現身說法,尚割肉喂鷹,捨身喂虎,何況銅像特觀瞻之具乎?」即傳旨召取工匠,開局鑄錢,與銀搭配行用。不道這錢有周朝年號,南唐不得通行。況周兵又是將銀藏下,祇用新錢,南唐百姓恐周兵去後,此錢何處使用!一時民間受累,各有不平。
  時有一人,名叫王德盛,開張布店為業。這日因周兵買布,強將新錢行使,竟取布疋而去,王德盛氣忿不過,藏了利刃,來到局中,閃在旁邊,思欲行刺。匡胤端坐中間,兩邊站立文武,正在發錢。那王德盛往旁邊偷走上去,卻被匡胤看見,喝聲:「家將們,這人來得古怪,與吾拿下!」兩邊一聲答應,走出幾個家將來,將王德盛拿住,身邊搜出利刃,把他綁了,推上來稟道:「此人係是奸細,身邊現有利刃,候千歲發落。」匡胤看他面有殺氣,況又立而不跪,遂喝問道:「汝是何人所使?暗藏利刃,欲刺何人?」王德盛大喊道:「昏君昏臣!上明不知下暗。爾等祇圖天下,不顧百姓死活,古人云民乃國之本。爾無錢糧,與百姓何干?將銅佛鑄錢行使,倘日後爾等去後,此錢何處去用?爾等縱兵強買貨物,祇把此錢推抵,將我們血本擔擱,何以為生?故此特地前來殺你。不料被你拿住,這是我命該如此,聽憑你狗王將吾怎樣處治!」匡胤聽了大怒道:「你這該死刁民!這是萬歲旨意,那錢上現有天子國號,怎麼不用?若平了南唐,總有收錢之法。你這廝反來行刺,理法通無。若不將你斬首,此錢如何能得通行?」叫左右將他拿出局門,斬首號令,以安百姓。一面奏知世宗,收爐停鑄,一面撥將鎮守鳳祥關,然後發兵攻取徐州。
  那徐州守將姓丹名托,稱為丹令公,有二子丹鑾丹鳳及手下一班戰將,都是驍勇無敵之士,管轄兵馬三萬,鎮守此關。這日正與二子商議周兵來伐之事,有探子報入道:「前關王豹劉猛,俱皆戰死,關梁已失。聽得又有兵來,要取徐州。」丹托聽報,謂二子道:「吾聞趙匡胤為帥,高懷亮為先鋒,與及手下將士,都稱勁敵,此來鋒勢正盛,吾兵料不能敵,汝等眾將有何策以待之?」參軍陶榮進道:「小將有一計在此,可叫兵士預先將弔橋做活,水中釘了鐵樁,城上伏著弓弩手。倘與周將交戰,誘他過橋。若是步行,可過此轎,如若馬將,跑急勢重,便要連人帶馬跌下水去,那時鐵樁戳體,箭鏃鑽身,憑他蓋世英雄,不怕不死。」丹托聽了大喜,連稱妙計。正言間,忽報周兵已至。丹托便差軍士上關嚴守,多備灰瓶炮石,提防攻城。
  卻說趙匡胤兵至徐州,安營升帳,眾將參見已畢,匡胤便問:「誰去取關?」先鋒高懷亮出道:「小將願往。」匡胤許之。懷亮上馬端槍,領兵而往。正在中途,遇著丹托兵馬,兩下排開陣勢,祇見唐陣上丹鑾出馬。懷亮看了,喝聲:「賊將,留下名來。」丹鑾道:「俺乃大唐皇帝駕下丹令公之子丹鑾便是。你是何人,敢來犯界?」懷亮道:「我乃周天子駕前橫膽將軍,趙元帥麾下正印先鋒高懷亮是也。爾是無名小子,休要出來送死,快叫丹托自來領死。」丹鑾大怒,舉手中刀,劈面砍來。懷亮挺槍迎住。二將各施本領,都逞英雄,戰有二十餘合,丹鑾暗思:「懷亮名不虛傳。」招架不住,回馬便走。高懷亮大喝一聲:「賊子往那裏走?」一槍正中丹鑾左脅,翻身落馬。唐陣丹鳳見了大怒,拍馬向前,大罵道:「好賊將,敢傷我兄長,誓不甘休!」拈撾就打。懷亮把槍往上祇一架,丹鳳在馬上亂晃,幾乎跌下馬來。復又舉撾來戰,未及十合,懷亮取鞭在手,把槍架開了撾,照定丹鳳一鞭,正中肩窩,把丹鳳打落馬下。可憐丹托二子,一時間都喪於高懷亮之手。正是:
  將軍橫膽誠無敵,名震寰宇戰士寒。
  懷亮取了首級,掌鼓回營,見了匡胤,報功不表。
  且說南唐敗兵報知丹托,丹托大哭道:「正待除滅敵人,不料二子先被高懷亮所害,此恨怎消?」分付軍士收葬尸骸,一面差人往金陵求救,一面依了計策,連夜安排。次日,丹托領兵出城,坐名要高懷亮出來會戰。探子報入營中,懷亮來見匡胤道:「既丹托如此無禮,小將誓必誅之,以取此關。」匡胤道:「將軍不可親出,恐有計策,尚宜防備。」懷亮不聽,領兵出營,兩下各立陣勢。懷亮一馬當先,大喝:「丹托老賊,快快出來受死!」丹托見了讎人,怒氣填胸,大罵道:「你這賊就是高行周之子?怎敢害我二子?我今日親來殺汝,以報吾子之讎。」說罷,拍馬提刀來戰。懷亮挺槍相迎。戰不數合,丹托虛晃一刀,勒馬便走。懷亮心中暗想:「他二子已亡,關上無人,趁此不去搶關,等待何時?」遂發開了馬,緊緊追來。丹家敗兵往左右沿河而走。丹托自往旁邊小木橋過去,守橋兵登時扯起。那高懷亮追到弔橋邊,心下暗喜,不分好歹,搶上橋來。誰知人強馬壯,槍甲沉重,那橋又是枯木朽株,預先裝活,高懷亮剛到橋心,祇聽得一聲響處,連人帶馬跌入河中。下有鐵樁,上放亂箭,可憐蓋世英雄,竟死於徐州河下。那後面家將兵丁隨後趕到,看見主將中計,又不能上前相救,放聲大哭,祇得回營報知匡胤。匡胤大驚,不覺淚下。眾將聞之,亦各傷悲,一齊來稟匡胤道:「某等願同去攻城,拿住丹托,與懷亮報讎。」匡胤依允。
  次日,鄭恩等一干眾將領兵至關下,辱罵攻圍。丹托在關上看見周將利害,不敢出敵,祇得緊守提防。匡胤發怒,親督兵士,奮力攻打,一連攻了數日,尚不能下。那丹托與諸將商議道:「周將如此驍勇,兼之攻打甚急,量此關將寡兵微,終於難守,不如棄去此關,再圖後舉,何如?」眾將道:「令公高見極是,我等作速起行。」於是,眾將各自收拾,連夜開城,殺出而去。周兵追之不及,各自回還。城中百姓無主,各設香花,開關迎接。匡胤帶領眾將進關,出榜安民。令人收檢高懷亮尸首,用棺木盛殮,候班師帶回。當下又查盤府庫,歇馬停兵,差人往南唐探聽消息。
  卻說唐主聽報揚滁等地俱失,驚慌無策,急召眾臣商議。有御史陳景奏道:「前者差人議和,周主不允,以致疆界日促。今事已危急,徒戰不利,主公可再遣人至周主營中,卑詞求和,庶兵端可息。」唐主聽奏,急遣翰林學士鍾謨大理寺卿李德明二臣齎表,帶著金寶茶葉器皿等物,來到滁州,報知世宗。世宗知鍾李二人乃舌辯之士,必有說詞,令將甲兵陳列,兩旁侍立猛將,然後召二臣人見。那鍾李二人進帳,拜伏於地。世宗道:「汝主自恃唐室苗裔,宜知禮義,當與別國不同。豈知不能盡以小事大之理,反欲泛海結連契丹,抗違天朝,汝二人口舌焉能搖惑?朕正欲往觀金陵,借府庫以賞軍士,此時爾之君臣能無悔乎?」二人一言不能答,惶恐而退。
  世宗乃親領大軍征進。此時正值深秋天氣,但見落葉飄飄征雁過,行旌閃閃陣雲高。車駕至淝橋,世宗取一石在馬上持之,從軍各取一石,精不可勝。大兵來至壽春城下,旨令攻城。城上矢石如雨,部將張瓊看見,叫道:「主上且避,城上強弩利害。」正說間,不防一箭射下,正中張瓊背上。有分教──敵國推輪,重見疆場效命。王師返旆,再圖將士宣猷。正是:
  非懼風塵馬變色,祇緣士卒力多疲。
畢竟張瓊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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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韓令坤擒剮孟俊 李重進結好永德



  詩曰:
  將軍膽氣豪,竭力守城濠。
  戎服領忠告,勵卒盡勤勞。
  豈知勢日促,無奈國已搖。
  君雖重推轂,天實厭南郊。
  留此凜然體,休戚孰堪撓。
  話說周世宗不允和議,率督大軍來取壽春。當時兵至城下,旨令攻城,城上矢石如雨點打來。部將張瓊見了,慌請世宗退避,不防城上一箭射來,正中張瓊背上,死而復甦。眾兵救回營中,看時,鏃深透骨,不能拔出。瓊令取酒飲了一大卮,方今手下人砍骨取鏃,血流數升,至死不變神色。後人有詩贊之:
  萬騎南來殺氣高,臨危於此顯英豪。
  鏃深莫出心雄烈,為願君王豈憚勞。
  卻說鍾李二人回見唐主,奏知:「世宗不允和議,推其意,祇為主公不肯稱臣之故耳。為今之計,主公還須奉表稱臣,以安民庶。」唐主從其言,差司空孫晟禮部尚書王崇質奉表稱臣於世宗,願歲歲朝周,年年進貢。二臣領旨出朝,至周營見了世宗,俱說唐主願奉聖朝之命。世宗道:「此舉朕本要準,祇為劉仁贍據守泰州,屢抗天命,彼今若肯來降,方允爾議。」隨差中使同孫晟等到泰州城下,詔示仁贍歸款。仁贍上城,見了孫王二臣,即戎服拜於城上。孫晟謂仁贍道:「公受國恩,不可投降。」仁贍謝其教,因嚴兵以守之。中使報知世宗,世宗大怒,召孫晟欲斬之。晟道:「臣為唐宰相,豈可令節度使外降耶?」世宗嘉其忠,遂赦其罪,遣晟復唐主之命,臨行,世宗謂之道:「歸告汝主,早定所議,勿自取悔辱。」
  晟歸告唐主,且言世宗本意,祇欲除去帝號,再割六州之地,輸金帛百萬,庶可罷兵而息戰也。唐主急欲議和,一一從之,復遣孫晟李德明二臣至周營見世宗,獻上六州之地以求和。世宗道:「若使稱臣於朕,須盡江北之地而後可。」乃遣孫晟等歸。世宗賜唐主書曰:
  諸郡來獻,大兵立罷,但去帝號,何爽歲寒?倘堅事大之心,終無遏人於險。言盡於此,更不煩示。苟曰未然,請從茲絕。
  唐主得詔,復上表稱臣謝罪。李德明稱世宗威德,及甲兵精強,力勸唐主割江北之地,獻與世宗,以圖和好。唐主猶豫未決。有樞密使陳覺副使李微,二人素與孫晟李德明有隙,因譖於唐主道:「李德明勸主割地,孫晟賣國求榮,二人此行,必受周主之爵,故不忠於朝耳。」唐主大怒道:「二豎子何敢欺誑孤耶?」喝令將孫晟李德明推出斬之。孫晟臨刑嘆道:「臣死不足惜,惟受先帝之恩,不忍金陵一旦為周兵所屠。」言罷行刑。有詩嘆之:
  奉命宣行志亦勤,謗言預入竟難分。
  請看守土歸中國,惟有東門三尺墳。
  唐主既斬孫李二臣,即拜弟齊王李景達為兵馬大元帥,陳覺為監軍使,領兵五萬,以拒周師。先著大將陸孟俊領兵一萬救泰州。旨下,陸孟俊來至泰州,與劉仁贍合兵固守,聲勢甚大。周兵遁去。孟俊欲進兵復取揚州。揚州守將韓令坤聞之,無心固守,將欲棄去。世宗聞此消息,大驚道:「若唐兵復得揚州,大勢去矣。」急令元帥趙匡胤領兵二萬屯六合,以援揚州。匡胤領旨,兵至六合屯扎,下令道:「揚州兵過六合一步者,斬其足。」韓令坤聞令,不敢棄城,遂嚴加防守。
  世宗復自督兵,來攻泰州。劉仁贍守具甚嚴,周兵連攻數日不下。因遇秋雨連旬,營中水深數尺,又是糧草不繼,軍心惶惶。世宗與近臣商議,欲暫班師,以圖後舉。馬全義奏道:「不可。泰州乃唐之重鎮,劉仁贍智勇之將,陛下若班師南還,正墮其計。不如且幸濠州,以待諸將進取,自有成績。倘今未集事而歸,彼得躡我後矣,豈得無損耶?」世宗從其議,即駕幸濠州。那泰州城中聞報周師撤圍而去,諸將皆欲追趕。仁贍道:「汝等不見何延錫之失壽州乎?周師雖退,非戰敗而還,特因糧草之不繼耳,吾兵一動,必中其計也。」眾將嘆服而止。
  時陸孟俊進言道:「公今堅守此城,吾自領所部兵去取揚州。」仁贍道:「不可。揚州韓令坤驍勇之將,非他人所比,兼之趙匡胤屯兵六合以為援,聲勢相依,勝負莫卜。不如共守此城,候齊王兵到,然後計議而行,方為上策。」陸孟俊大怒道:「若如此遷延時日,畏懼不進,何日克服故土也?」遂不聽仁贍之言,自領部兵,望揚州而來,離城五里安營。
  韓令坤聽報唐兵來到,即忙整兵出迎,兩下擺開陣勢。陸孟俊橫刀出馬,指令坤道:「汝周兵不早退走,獨守孤城,直欲吾取汝首級,以獻唐主耶?」令坤大喝道:「我中國有百萬之師,平南唐在於指日,汝尚不自量力,強來戰鬥,我誓必殺汝,以伸士民之怨!」孟俊大怒,掄刀直取令坤。令坤舉刀相還。兩馬相交,雙兵並舉,好一場大戰。有詩為證:
  番兵遙見北兵營,滿谷連山遍哭聲。
  兵刃相迎一夜殺,平明流血浸空城。
  當下二將戰到三十餘合,孟俊招架不住,回馬望本陣而走。令坤催動後軍追殺。孟俊正走之間,忽聽得山後一聲炮響,衝出一員大將,乃是元帥趙匡胤,知得揚州交兵,故此大軍從六合殺來,正遇陸孟俊兵敗。那孟俊見是匡胤,驚得心膽皆裂,那裏敢戰?回馬又走,恰好令坤一馬追到,孟俊措手不及,被令坤生擒於馬上。唐兵大敗,四散而逃。匡胤見擒了陸孟俊,收兵回六合去訖。
  令坤亦收兵入城。左右綁進陸孟俊,令坤置在陷車,解赴世宗處發落。正欲推出,忽被令坤側室楊氏看見,放聲大哭,來見令坤道:「此賊昔日殺我全家百口,今日幸得相逢,望將軍勿解御營,當把此賊碎為萬段,與妾報讎。」言罷又哭。原來陸孟俊當時在馬希烈部下,抄滅楊昭耀家,以其女生得美麗,獻與馬希烈為妾。及韓令坤攻破揚州,希烈又獻與令坤為偏房。今日楊氏聞知捉了陸孟俊,欲報前讎,故此哭上帳來。韓令坤聽言,即令押回軍前,責之道:「汝今日怎不取我之頭,獻與唐主,博個節度使耶?既被吾擒,當取汝心肝,薦一杯酒,汝有何言?」孟俊道:「死則死矣,何有言耶?」令坤喝令左右,綁在木床上剮之。左右得令,一時間將孟俊首身剮割殆盡。後人有詩證之:
  恃勇無謀可嘆吁,一時俘獲倒殘戈。
  軍前說話先招釁,立使臨刑受苦多。
  令坤既剮孟俊,軍威大振。消息傳入齊王李景達軍中,大驚不止,乃與部下商議進兵。教練吳用進言道:「韓令坤雄據揚州,趙匡胤兵屯六合,勢相依援。今大王之兵當從要路而進,先攻六合,則揚州指日下矣。」齊王從其言,下令兵馬渡長江,竟趨六合。匡胤聞此消息,即領兵馬,離六合二十里設立重柵堅守,按兵不動。過了數日,齊王兵已到於平川之地,擺開陣勢。匡胤亦領軍來與齊王對陣。牙將高瓊拍馬向前道:「汝唐兵屢敗於我,何不早降,以救生靈之苦?」齊王道:「汝等周兵,不知進退,妄恃強橫,侵我封疆,今日好好退去,可保無傷,不然,叫汝等死無葬身之地。」高瓊大怒,縱馬搖槍,殺奔南陣。齊王背後衝出一將,乃是大將岑樓景,使一把大刀,有萬夫之勇,拍馬舞刀,與高瓊接戰。兩下金鼓震地,喊殺連天。二人戰到三十餘合,不分勝負。南陣吳用見岑樓景戰高瓊不下,提斧出馬助戰。鄭恩見了大怒,衝開坐馬,提刀殺入陣中,把南兵衝作兩段。吳用見鄭恩威猛,不戰而走,早被鄭恩趕上,一刀結果了性命。鄭恩縱馬夾攻,岑樓景不能抵敵,拖刀大敗而走。高瓊怒聲如雷,殺聲大吼,衝入陣來。後面匡胤催軍掩殺,唐兵大敗,死傷極多。齊王不敢戀戰,與岑樓景衝開血路,逃奔野州去了。
  匡胤大勝,收軍回營,諸將各各獻功。匡胤差人至世宗處報捷。世宗大喜,下令旨,駕幸揚州。竇儀奏道:「今兵疲糧少,南唐屢敗於吾,彼之用兵已無成矣。陛下宜回駕大梁,命大將屯兵於緊要之處,以為進取之計,不出數月,彼之君臣必來納款也。」世宗準奏,即日下旨,車駕回京。賴李重進攻圍泰州,張永德屯兵滁州,韓令坤坐鎮揚州,高瓊屯守六合。其餘文武官員,隨駕班師。詔旨既下,諸將各領部兵分遣。次日,車駕離唐境,一聲炮響,大小三軍竟往汴梁進發。有詩為證:
  得勝班師已獻俘,將軍預有建功謨。
  兵回無阻相迎處,簞食壺漿遍滿途。
  大兵分作三隊,由祥閱而回。不想世宗是夜身體發熱,遍身疼痛,急宣太醫官看脈,送藥調治。過了兩日,祇見周身發出棋子般的天泡瘡來,痛苦難挨,呻吟呼喚。匡胤等眾將寸步不離,左右服侍。世宗道:「朕心意煩悶,蒸熱發渴,有甚清潔涼水,取來與朕解渴。」匡胤遂分付眾人,四下去尋清潔涼水。眾臣領命,各各提壺執罐,分頭去尋。
  匡胤自己也帶了銀壺,上馬取路而尋。當時約跑了五六里路,到一山腳邊,漸聞水聲潺潺,急下馬往前看時,乃是一帶山溪,恁的清澈,十分潔淨,心中大喜。正欲去取,忽見上流頭有三個胖大和尚,遍身破爛,坐在水中洗浴。匡胤道:「呀!我幸而看見,若不見時,取了這水,進與聖上,豈非反受其毒?」就對和尚說道:「汝等出家人,尊奉佛教,方便為心,怎的把這壞爛身軀,在水內洗淨?但知自己爽利,卻不道遺害於眾民,飲之皆受其毒。汝等慈悲之心,豈如是乎?」那三個和尚呵呵笑道:「貴人有所不知,我等三人,原非洗浴,祇為被柴王拿去燒得痛苦,故此在這涼水中浸著,覺得有些好處。」匡胤聽畢,猛然驚悟,暗想:「這等說來,這三個和尚莫非就是三尊銅佛?如此顯靈,真令人不可思議。」遂合掌說道:「阿彌陀佛。我周天子祇為五代干戈擾亂,欲救生民,故此起兵剿除偽命。又因軍士缺少錢糧,無處取給,萬不得已,暫借菩薩金身,權為救濟,不想造下罪孽,無量無邊。但佛祖當時曾有割肉喂鷹捨身喂虎之事,伏願推此慈悲,矜蒙赦宥,念周主原係為民救急,非關昏德荒淫。俟歸朝之日,虔心懺悔,重塑金身。望菩薩容納。」那和尚道:「那些小事,僧人原也不計。但蒙貴人應許還我等法像,當得與他醫治了罷。況他還有二年君位,此時未致有傷,祇因火熱太猛,聊為示罰而已。貴人祇將此水取去,搽上患處,自然愈好,速請回駕罷。」
  匡胤頂禮拜謝,抬起頭來,不見了三個和尚,心甚驚訝。慌忙將銀壺舀取溪水,上馬飛行,回至營中,問眾臣道:「汝等取水,聖上可曾飲麼?」眾臣道:「飲雖飲了,祇是疼痛不止,此時覺得昏迷更見沉重。」匡胤忙進御營,取過金盆,將水傾出,用孔雀毛撩水,搽勻瘡上。世宗正在昏沉,覺得一時暢快,心地清涼,開眼一看,正見匡胤手執羽毛,撩水搽瘡。祇見那瘡自經這水一搽,即便愈好,真是甘露沁心,手到病除,不一時,遍體瘡痍歸於無有。世宗問道:「二御弟何處得此仙方,與朕療治?」匡胤即將山中尋水,遇見佛祖之事,細細奏明。世宗亦甚驚異,道:「佛祖顯靈,原來如是,待朕回京,當即鑄造。二御弟為朕治疾,功莫大焉。」匡胤道:「此乃陛下之福,臣何功焉?」世宗大喜,即命發駕回京。
  大軍在路,自是無詞。駕至汴京,早有在朝文武迎接進朝。世宗分發眾臣,駕返宮中,朝見了太后。時正宮見駕已畢,聞知世宗在路患瘡,今見龍體遍滿大疤,不覺笑道:「陛下遍身鱗甲,切勿飛去。」世宗道:「前日滿身疼痛,數次昏迷,恨不能插翅飛來相見。」因將銅佛鑄錢及取水遇佛等事,說了一遍。太后道:「我兒,既有此事,當擇日開工,鑄還法像,我等內宮所有金銀,亦當幫助。俟完功了願,懺悔往愆便了。」世宗拜謝,與皇后辭回寢宮,當晚無話。
  再說各家功臣盡都回家歡樂,惟有高懷德悲苦萬分,迎弟棺木,搭廠開喪。在朝文武官員,俱皆祭奠。喪事已畢,歸葬墳塋。此言不表。
  且說世宗一日升殿,受百官朝賀畢,宣南宋王趙匡胤上殿,慰之道:「朕自親征南唐,雖未得平伏,然屢戰得捷,皆賴御弟之力,其功莫大,朕當酬之。」匡胤奏道:「此皆陛下鈞天之福,與諸將效命所致耳,臣區區之力,何敢任功?」世宗道:「御弟勿謙,南宋王乃閑職,不可久居,今加授為定國節度使,兼殿前都指揮使。」其餘從征諸將,各有封賞。高懷亮沒於王事,封贈忠勇侯,其下軍士,盡行給賞。當時匡胤謝恩已畢,因薦趙普有大用之才,宜當重任。世宗即封普為節度副使。是日,君臣朝散。
  數日後,有張永德表奏李重進停留怠緩,不肯進兵,實有反叛之心。奏上,世宗對眾臣道:「知臣莫若君,李重進忠勤其職,焉有反心,此特永德之捕風捉影耳。朕若下詔慰諭,反啟其疑,莫若故為不知,徐觀進取何如耳。」眾臣道:「主上之論甚善。」世宗即匿其事不問。
  卻說李重進軍中已知永德表奏之事,重進乃單騎至永德營中。軍士報知永德,永德問道:「他帶多少人來?」左右道:「祇單騎耳,別無隨從。」永德遂乃出迎。重進下馬,與永德挽手進營,二人相見,賓主而坐。永德分付部下,擺酒款待,從容宴飲。酒至半酣,重進謂永德道:「吾與公乃肺腑之交,為國家大將,同心共濟,何用相疑?昔戰國時藺相如與廉頗,後私讎而先國難,人皆慕其義,今吾與公,幸得相與笑談,敢不效藺廉之風,而多所猜忌耶?」永德拱手道:「小弟之過,今知罪矣。」由是,二人之疑永釋,兩軍亦各相安。有詩為證:
  單馬趨營智識高,一時論說怨頓消。
  心交義合相歡洽,應是周王重俊豪。
  此時南唐主探聽張李二將交怨,與群臣商議用反間之計,密地將蠟書送與重進。重進拆開觀之,其書云:
  將之有權無權,祇在時勢。今聞足下受周主之命,屯兵泰州城下,以絕南唐餉運,城孤勢殆,果幸計也。然吾守將劉仁贍,有匹夫不守之志,且城中府庫充足,嬰城以守,雖來百萬之師,未易窺也。近聞張永德心懷私怨,致書於朝,言足下停兵不進,似有陰謀。朝廷聞之,寧不疑乎?一朝兵權削去,放居散地,誠匹夫之不若矣。何如擁兵自守,為子孫之計之美也?不然,若肯傾心投款,孤當以重鎮封足下,決不相負。
  重進看罷書,勃然大怒道:「豎子此謀,欲反間吾君臣耶?」即令囚下來使,以書呈報世宗。世宗得書大喜,謂群臣道:「重進不負於朕,斯言信矣。」群臣皆稱賀。范質奏道:「帥臣忠勤若此,何患南唐不滅乎?陛下但俟捷音而已。」世宗乃加授李重進為青州節度使。下詔在外將士,各宜用命。使臣頒旨,赴各軍宣示。不提。
  祇說世宗一日召華山處士陳摶進朝,欲拜為諫議大夫。摶奏道:「臣野心麋性,無志於功名久矣。」力辭不受。世宗問摶以飛升之術,陳摶奏道:「陛下貴為天子,當以治天下為務,安用此哉?」世宗道:「朕欲用卿共治,何如?」摶道:「堯舜在上,巢由各得其志。」世宗知其終不可屈,詔許還山。陳摶臨行,遺詩一首云:
  十年蹤跡事,富貴夢中看。
  紫闕誰人管,陳橋帝子安。
  是日所遺之詩,近臣抄錄,奏知世宗。世宗看其詩句,幽深玄遠,不能參解,遍示群臣,莫曉其意。世宗命藏之金櫃,俟後參驗。下旨設宴崇元殿,君臣歡飲,喧暢一堂,盡興而散。
  時趙匡胤回府,不料趙弘殷中風,叫喚不應。匡胤急請太醫看視,太醫道:「此乃中風不語急症,下藥恐不應驗,奈何?」匡胤道:「與其坐視,寧可服而勿效。汝但對症下藥,決不罪汝。」太醫依命,遂用牛黃鬱金等藥煎劑灌下,終於不省人事,病勢轉迫。一面令人覓取妙方。守到五更,趙弘殷命限告終,漸漸氣絕。匡胤等合家大小,痛哭不已,入殮諸事,不必細表。次日,報奏丁憂於世宗,又訃告在朝文武,開喪設祭,禮懺誦經,照俗行事。世宗命右相王朴代為主祭,眾王侯陪喪。至五七出殯安葬,諸事已畢,匡胤在家守制。按下不提。
  卻說鄭恩自從班師回來,與陶妃久別,彼此羨慕,魚水之歡,恩情倍篤,勝似新親滋味。受享那杯中之趣,裙下之歡,溺愛沉湎,夜以繼日。不覺三月有餘,鄭恩身體發燒,嗽聲不止,飲食減少,坐臥不寧,忙請太醫調治。那太醫診按脈理,早知其詳,躬身指陳,說出這病源來,有分教──為貪被底風流,免卻行間爭鬥。正是:
  人生貪甚名和利,樂事何如色與醪。
畢竟太醫說出甚麼病症來,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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