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小黑明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二南里人]明朝三寶太監西洋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91
發表於 2015-8-15 06:05:2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回     靈曜府五鬼鬧判 靈曜府五官鬧判



  詩曰:
  大定山河四十秋,人心不似水長流。
  受恩深處宜先退,得意濃時便好休。
  莫待是非來入耳,從前恩愛反為仇。
  世間多少忠良將,服事君王不到頭。
  卻說判官叫聲第二十二宗,下面應聲道:「有!」判官道:「你這一干帶傷的,前生賣酒渾是水,不見個米皮兒,故此今生遭解都督的賽犀飛,水裡抓起你來;你那些砍頭的,是前生酒裡下了蒙汗藥,故此受禍又慘些,都還不失人身。許赴左轉輪王托生。」下面應聲:「是!」
  判官叫聲第二十三宗,下面應聲道:「有!」判官道:「乃奈涂,你前生是個強盜頭兒,謀財害命,故此今日注上砍頭,又將你的頭傳示鄰國。你那些兵卒,都是你這一班為從的,應得陣上殺死,拿住砍頭,卻都失了人身。怎麼失了人身?得他的財,下世要變牛變馬還他的。許赴牲錄司托生。」下面應聲:「是!」
  判官叫聲第二十四宗,下面應聲道:「有!」判官道:「你這些畜生,還說你有德有行,你們七世前都是個人身,都曾放火燒人房屋,已經七世變畜生,不離湯火之災,冤業尚然未滿,卻又生這一場賽星飛來燒你,今番卻得了人身。許赴左轉輪王托生。」下面應聲:「是!」
  判官叫聲第二十五宗,下面應聲道:「有!」判官道:「西海蛟,你是個盡心報國的。只因你前生是條好漢,專一充大頭鬼唬嚇人,故此今日要钂下你那斗大的頭來。你後面那一干人,都是襯幫你的,助人唬嚇,死有餘辜。只一件,一施一報,還不失個人身。西海蛟請進賞善府,眾人俱赴左轉輪王托生。」下面齊應聲:「是!」
  判官叫聲第二十六宗,下面應聲道:「有!」判官道:「哈秘赤,你前生是個屠戶,殺生害命,故此注你一槍,又砍你的頭。沙漠咖,前生上半世做好人,下半世殺牛營生,故此注你下半截身子,遠葬鲨魚之腹。卻都不失人身,許赴左轉輪王托生。你們後面那一干人,原是幾千個鼠耗托生,齧嚼之罪,應得如此。今番該是變蛇,少得清淨。許赴牲錄司托生。」下面應聲:「是!」
  判官叫聲第二十七宗,下面應聲道:「有!」判官道:「盤龍三太子,是為子死孝,哈裡虎是為臣死忠。你兩個俱十世為人的,三太子只因前生勒死了一隻鹿,故此今世有自刎之罪;哈裡虎前生把滾湯澆死了一穴螻蟻,故此今生有溺水之報。兩個人俱善多惡少,俱該填命。只是南人已經厚待你們了,不必填命。請進賞善府受用。那八個頭目,是八隻斑斕虎托生;那三千名兵,是三千個豺狼托生,應得此報。八個頭目,今番出世是羊;三千名番兵,今番出世是豬。俱赴牲錄司托生。」下面應聲:「是!」
  判官叫聲第二十八宗,下面應聲道:「有!」判官道:「蕭噠口稟,你前生倒是個好人,吃齋把素,看經念佛,修積得五世為人。今生又做丞相。只因你前生那些大秤小鬥,故此不免這一刀。赴左轉輪王托生,原不失富貴之厚。」下面應聲:「是!」
  判官叫聲第二十九宗,下面應聲道:「有!」判官道:「你這兩個畜生敢如此無禮,冒頂了人,反敢自稱甚麼金角、銀角!叫鬼司即時趕到陰山之下,不許他轉身!」兩個哭哭嘶嘶而去。
  判官叫聲第三十宗,下面應聲道:「有!」判官道:「百里雁,你原是個飛天的光棍,勒騙良善財物,致有今日這一場火燒。你得人的財物,還要變下畜生填還人,可赴牲錄司托生。」百里雁不肯去,判官喝聲:「鬼司們,扯他去。」又說道:「那兩個大聖,原是偷天換日的光棍;兩個力士,原是掘地三尺的光棍。同是火光,故同是火燒。俱發下牲錄司變畜牲,填還人財物。」下面應聲:「是!」
  判官叫聲第三十一宗,下面應聲道:「有!」判官道:「百夫人,你前生是個長腳婦人,東家又到西家,南鄰又走北舍。又不合不受婆婆教訓,凡有吩咐,只是頭搖,故此今日有些絆腳砍頭之禍。卻只是惡少善多,許赴左轉輪王托生。」下面應聲:「是!」
  判官叫聲第三十二宗,下面應聲道:「有!」判官道:「你這七百個,都是前生一班吃狗肉的和尚,故此聚在一坨兒受此刀兵之苦。魘污的罪重,今番不得人身。許赴牲錄司去托生。」下面應聲:「是!」
  道猶未了,閻羅王問道:「可曾完麼?」判官道:「已經完了。」閻羅王道:「可有甚麼差錯?」判官道:「沒有甚麼差錯。」閻羅王問道:「丹墀之下,眾鬼都散去了麼?」鬼司道:「都散去了,止有五個大鬼還在那裡,不肯出去。」閻羅王道:「那五個不肯出去,有些怎麼話說?」
  道猶未了,五個鬼歷階而上,都說道:「崔判官受私賣法,查理不清。」閻羅王道:「我這裡是甚麼衙門!有個受私賣法之理?」五鬼道:「縱不是受私賣法,卻是查理不清。」閻羅王道:「哪一個查理不清?你說來我聽著。」
  劈頭就是姜老星說道:「小的是金蓮寶象國一個總兵官,為國忘家,臣子之職,怎麼又說道我該送罰惡分司去?如此說來,卻不是錯為國家出了力麼?」崔判官道:「國家苦無大難,怎叫做為國家出力?」姜老星道:「南人寶船千號,戰將千員,雄兵百萬,勢如纍卵之危,還說是國家苦無大難!」崔判官道:「南人何曾滅人社稷,吞人土地,貪人財貨,怎見得勢如纍卵之危?」姜老星道:「既是國勢不危,我怎肯殺人無厭?」判官道:「南人之來,不過一紙降書,便自足矣,他何曾威逼於人?都是你們偏然強戰。這不是殺人無厭麼?」
  咬海幹道:「判官大人差矣!我爪哇國五百名魚眼軍,一刀兩段;三千名步卒,煮做一鍋。這也是我們強戰麼?」判官道:「都你們自取的。」圓眼帖木兒說道:「我們一個人劈做四架,這也是我們強戰麼?」判官道:「也是你自取的。」盤龍三太子說道:「我舉刀自刎,豈不是他的威逼麼?」判官道:「也是你們自取的。」百里雁說道:「我們燒做一個柴頭鬼兒?豈不是他的威逼麼?」判官道:「也是你們自取的。」
  五個鬼一齊吆喝起來,說道:「你說甚麼自取?自古道:『殺人的償命,欠債的還錢。』他枉刀殺了我們,你怎麼替他們曲斷?」判官道:「我這裡執法無私,怎叫做曲斷。」五鬼說道:「既是執法無私,怎麼不斷他填還我們人命!」判官道:「不該填還你們。」五個鬼說道:「但只『不該』兩個字,就是私弊。」這五個鬼人多口多,亂吆亂喝,嚷做一坨,鬧做一塊。判官看見他們來得凶,也沒奈何,只得站起來,喝聲道:「唗!甚麼人敢在這裡胡說?我有私,我這管筆可是容私的?」五個鬼齊齊的走上前來,照手一搶,把管筆奪將下來,說道:「鐵筆無私,你這蜘蛛須兒紮的筆,牙齒縫裡都是私絲,敢說得個不容私!」
  判官看見搶去了筆,心上越發吃惱,喝聲道:「唗!又還胡說哩!我有私,我這個簿可是個容私的?」五個鬼因是搶了筆,試大了膽,又齊齊的走上前去,照手一搶,把本簿搶將下來,說道:「甚麼簿無私,你這繭紙兒釘的簿,一肚子都是私絲!」
  判官去了筆,又去了簿,激得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平跳將起來,兩隻手攢著兩個拳頭,前四後二,左五右六,上七下八,支起個空心架子,實指望打倒那五個鬼。哪曉得那五個鬼都是一班潑皮鬼,齊齊的打上前來,一下還一下,兩下就還一雙,略不少遜。自古道:「好漢不敵倆。」老大的只是判官一個,哪裡打得那五個鬼贏?把頭上的晉巾兒也打掉了,把身上的皂羅袍也扯碎了,把腰裡的牛角帶也蹬斷了,把腳下的皂朝靴也脫將去了。判官空激得暴跳,眼睜睜的沒奈他們何處。閻羅王看見不是勢頭,也跳將起來,高叫道:「你們眾人敢這等鬼吵麼?快叫眾鬼司來,推他到陰山之下去,看他何如!」那五個鬼連閻羅王也不怕,說道:「這的與老爺不相干,只因判官賣法,故此激變了我們。」閻羅王道:「怎叫做賣法?」五個鬼說道:「南朝人枉刀殺人,理合一命填還一命。判官任私執拗,反叫我們到牲錄司去變畜,反叫我們左轉輪王托生,反叫我們到賞善府去閒住。似此不公不法,怎怪得我們?」閻羅王道:「你們前世所為不善,今世理合如此,怎麼還欺負我判官?」
  五個鬼看見閻羅王發作,也只得軟些,說道:「老爺在上,我們都是人怨語聲高,激石乃有火,怎麼敢欺負判官?」閻羅王道:「你們還說不是欺負。我且問你,你們打掉判官的巾兒,可是欺負他到頭上?扯碎了判官的皂羅袍,可是欺負他身無所倚?蹬斷了判官的牛角帶,可是恣意欺負人,略無芥蒂?若說起皂朝靴來,還有好些話講。」五個鬼說道:「怎麼還有好些話講?」閻羅王說道:「判官腳下的靴,可是好脫的?你們都脫將去,還不是欺負人麼?」道猶未了,只見把城門的小鬼,慌慌張張跑將進來,跪著稟說道:「報!報!報!今番卻是天大的禍事來到!」道猶未了,把子城的小鬼,也是這等慌慌張張跑將進來,跪著說道:「報!報!報!今番卻是天大的禍事來到!」道猶未了,把靈曜府門的小鬼,也是這等慌慌張張跑將進來,跪著說道:「報!報!報!今番天大的禍事來到!」這一連三個報來得忙,報得重,說得凶,把個崔判官嚇得只是抖戰。閻羅王也蕩了主意。那五個鬼今番卻也不敢鬼推,姜老星只得進罰惡司,咬海乾、三太子同進賞善府,帖木兒托生左轉輪王,百里雁到牲錄司。
  閻羅王問道:「你這一干小鬼頭,報甚麼天大禍事來了?」把城門的小鬼說道:「小的不知道來歷,只看見五個猛漢,騎著五騎馬,舞著五般兵器,搶門而進,金頭鬼王吃他一苦。」把子城的小鬼說道:「小的也不知來歷,只看見五個猛漢,跨著五騎馬,舞的五般兵器,銀頭鬼王吃他一虧。」把府門的小鬼說道:「小的也是不知來歷,只看見果是五個猛漢,跨著五騎馬,舞五般兵器,來到靈曜府門之外,來來往往,走一個不住;吆吆喝喝,嚷一個不休。滿口說道:『要拿崔判官老爺,要見閻羅王老爺。』小的未敢擅便,只得報上老爺,伏乞老爺詳察。」閻羅王說道:「這五個人是哪裡來的?」「不知是那裡來的。」
  原來是南朝寶船千號,戰將千員,雄兵百萬,來到這個黃草崖前,藍旗官報上元帥,二位元帥著令夜不收上岸打探,夜不收看見天昏地黑,不敢前行,卻又責令王明上岸打探。王明去了有一七多些,還不見個回報。這一七中間,天色漸明,雖有些煙雨霏霏,卻不過像中朝深秋的景致。老爺道:「今日寶船來到這個田地,夜不收又不敢去,王明又不見來,卻怎麼是好?」王爺道:「昔日諸葛武侯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之地,畢竟致使南人不敢復反。我們今日船上,都是這等袖手旁觀,怎叫做個下海?」王爺這幾句話,似輕而實重,卻是敲著這些將官出不得身,乾不得事。恰好激石乃有火,激水可在山。
  道猶未了,早已有個將官,鐵襆頭、紅抹額、牛角帶、皂羅袍,手裡拿著一桿狼牙棒,坐下跨著一匹烏騅馬,高叫道:「元帥在上,末將不才,願前去打探一番,再來回話。」元帥抬頭看時,原來是前哨副都督張柏。道猶未了,帳下又閃出一員大將來,身長三尺,膀闊二尺五寸,不戴盔,不穿甲,手裡拿著一百五十斤重的任君钂,坐下跨著一匹紫叱撥的活神駒,高叫道:「末將不才,願同張狼牙前去打探。」元帥抬頭視之,原來是右營大都督金天雷。道猶未了,帳下又閃出一員大將來,紅紮巾,綠袍袖、黃金帶、錦拖羅,手裡拿著一條三十六節的簡公鞭,坐下跨著一騎賽雪銀鬃馬,高叫道:「末將不才,願同二位將軍前去打探。」元帥抬頭視之,原來是征西遊擊大將軍胡應鳳。道猶未了,帳下又閃出一員大將來,豐髯長鼻,偉乾長軀,滿面英風,渾身環甲,手裡拿著一把七十二楞的月牙鏟,坐下跨著一匹深虎剌的卷毛駒,高叫道:「末將不才,願同三位將軍前去打探。」元帥舉目視之,原來是征西遊擊大將軍雷應春。道猶未了,四個將軍,四騎馬,四船兵器,蜂擁而去。只見帳前閃出一員大將來,高叫道:「四位將軍且慢跑,還有我浪子唐英在這裡。」元帥抬頭看時,果是好個唐狀元,爛銀盔,銀鎖甲,花玉帶,剪絨拖,一桿朱纓閃閃袞龍槍,一匹銀鬃照夜白千里馬。老爺道:「有了四員大將,已自足矣,不消唐狀元去罷。」王爺道:「老元帥,豈不聞古先時五虎將之名乎?」老爺道:「好個五虎將!快著唐狀元去。」
  四員將軍前跑,一個唐狀元後隨。跑了有十數多里頭,天色漸漸開亮,只是黃雲紫霧,別是一般景色。唐狀元高叫道:「列位且不要忙,這個國一定有些古怪,我和你要拿定一個主意才是,孟浪不得。」四員大將齊齊的答應一聲:「是!」卻又是走了十數多里路頭,也還不見個民居街市。五個大將軍打伙兒又跑,再又跑了十數多里路頭,只見遠遠的望見有一條矮矮的牆頭兒,中間有一個小小的門兒,五員將,五騎馬,五般兵器,一搶而入。
  只見門裡面左邊閃出兩個青臉獠牙的鬼來,右邊閃出兩個牛頭馬面的鬼來,一齊吆喝著,說道:「你們是哪裡來的?一味生人氣。」五個將官看見這些鬼,又聽知說道「生人氣」,心上都有些不穩便。唐狀元道:「敢是個鬼國麼?」眾官道:「像個鬼國的模樣。」唐狀元道:「我和你也怕他不成。」道猶未了,只見青臉鬼喝聲道:「唗!你們竟自進去,過關錢兒也沒有些?」唐狀元也喝聲道:「唗!你是甚麼關?敢要過關錢兒。」青臉鬼說道:「虧你還有一雙眼,連鬼門關也認不得。」唐狀元轉眼一瞧,果真是那一座小小門上寫著「鬼門關」三個大字。唐狀元說道:「列位,我和你怎麼撞到鬼門關上來了?」張狼牙說道:「怕他甚麼鬼門關!」金都督說道:「哪管他甚麼關,只是殺上前去。」胡游擊說得好,說道:「昔人但願生入玉門關。我們今日生入鬼門關,也是一場異事。」雷游擊說道:「今日中間,且不要談玄。進了鬼門關,卻是個國,人與鬼鬥殺,全靠拿出些主意來。」唐狀元道:「我們須索個抖擻精神,殺到他底。」眾官齊齊的應聲:「是!」只說得一聲「是」,你看他五員將,五騎馬,五般兵器,一擁而進。怕他甚麼青臉獠牙鬼,怕他甚麼牛頭馬面鬼,轉嚇得都走過一邊,都只認做一起鬼,哪裡曉得還是個人,都說道:「好狠鬼也!我們只當他的鬼孫兒!」
  五騎馬,一會兒就跑到城門之下。只見城上有一面牌,牌上寫著「古酆都國」四個大字。眾官一齊說道:「來得好,恰好是個酆都鬼國,卻是個鬼窩兒裡。」道猶未了,城門裡擁出一群小鬼來,當頭一個大鬼,站著地上就有一丈多長,頭上一雙黃角金晃晃的,兩隻手攢著一雙拳頭,喝聲道:「唗!你們是哪裡來的?早早下馬磕頭。快通名姓,少待遲延,就教你認得我哩!」金都督喝聲道:「鬼奴!你是甚麼人?就認不得你!」大鬼說道:「我有名的金頭鬼王,你豈可還不認得我麼?」五個將官聽知得是個金頭鬼王,齊齊的一聲喝,一片的刀槍。莫說那些小鬼,把個金頭鬼王就嚇破了膽,捨命就跑。遞跑連跑,早已背心窩裡吃了三十六節的簡公鞭,一鞭打做個四馬攢蹄的樣子,仰翻著在地上。金頭鬼王吃了這一虧,也只說是個甚麼兇神惡鬼,哪裡曉得是陽世上活人!五個將軍打翻了這個鬼,一擁而進。
  將軍是將軍,馬是馬,一會兒又跑到一座城門之下。這一座城較矮小些,這一座城門較窄狹些,陰風颯颯,冷霧漫漫。眾將抬頭一看,只見城上也有一面牌,牌上寫著「禁城」兩個字。唐狀元道:「『禁城』二字,卻是閻羅天子所居之處,我和你可好進去麼?」張狼牙說道:「怕他甚麼閻羅天子,怕他不寫下一封降書。」唐狀元道:「且莫講降書,不知前面是個甚麼出處?」雷游擊說道:「閻羅王不怕鬼瘦,我們今日也不怕閻羅瘦,少不得要䩐鞳他一番。」道猶未了,只見禁城裡面擁出一群小鬼來,吆吆喝喝。當頭也有一個大鬼,也有一丈之長,也有頭上雙角,只是頭面上白淨淨的,不像頭裡的黃,高叫道:「你們是哪裡來的?或是奉哪裡的公差,快通名姓,怎麼撞入我這禁城之中?」唐狀元喝聲道:「唗!我們五虎將軍,日戰陽間夜戰陰。你是個甚麼野鬼,敢攔我去路!」那鬼也還認不得是個陽人,只說陰司裡有此一等惡煞,也就狠起來,攢著一雙拳頭,高叫道:「你說甚麼五虎將軍,你哪裡認得我銀頭鬼王麼?」眾官齊齊的一聲喝,說道:「你是怎麼銀頭鬼王?饒你那個金頭鬼王,險些兒打折了脊梁骨。」一片的馬響,一片的刀槍,把個銀頭鬼王又撈翻了在地上。那些小鬼卻就走得無影無蹤。五個將軍也不管他,又是一擁而進。
  一會兒卻進到一個處所。這卻不是城牆,這卻不是城門,只見無限的朱門高敞,殿宇崢嶸,儼然是王者所居的氣象,宮門上也有一面牌,牌上寫著「靈曜之府」四個大字。唐狀元道:「今番卻到了閻羅王宮門上,我和你也要仔細一番。」兩個游擊說道:「狀元之言有理。」道猶未了,只見金都督就跳將起來,說道:「今日之事,有進無退,怎麼說得『仔細』兩個字?」恰好張狼牙起來,狠起來說道:「天下事,一不做,二不休,怕他怎麼閻羅王!」五個將官,齊齊的一吵,滿口吆喝道:「要捉判官!要見閻王!」故此有許多小鬼,報進靈曜府裡去。
  卻說閻王聽知這一報說道:「五個將官,五騎馬,五樣兵器,舞進靈曜之府。」連閻王也蕩了主意,只不曉得是個甚麼來歷,叫聲判官問道:「你幾時錯發了文書,錯勾甚麼惡鬼?」判官想了一會,說道:「並不曾發甚麼文書,並不曾錯勾甚麼惡鬼。」閻王道:「既不錯,怎麼有這五個猛漢到府門前來廝吵?」判官道:「今日的日神不利。適來是五個鬼大鬧一場,怎麼又有五個將軍,五騎馬,又來大鬧?」閻王道:「敢是天上掉下來的?」判官道:「不應掉得這樣凶。」閻王道:「地上長出來的?」判官道:「不應長得這樣凶。」閻王道:「水裡蕩將來的?」判官道:「不應蕩得這等凶。」閻王道:「地獄裡走出來的?」判官道:「不應走得這等凶。」閻王道:「適來告狀的鬼帶將來的?」判官道:「不應帶這等凶。」
  道猶未了,五條猛漢,五騎馬,五般兵器,一擁而入,已是進到靈霄府閻羅王殿下。閻羅王看見來得凶,也無法可治,叫聲:「崔珏,你快下去問他一個來歷,你切不可鬥他。」道猶未了,閻羅王轉身進到後殿去了,止剩得一個崔判官在殿上,嚇得只是抖衣而戰。一時又尋不見巾兒,一時又換不著袍兒,一時又穿不著靴,一時又尋不著筆,一時又尋不到文簿。殿下五條猛漢齊齊的吆喝道:「你那殿上站的快下來,我問你一個來歷。少若遲延,一齊殺上殿,教你命染黃沙,那時悔之晚矣!」崔判官不敢違拗,只得走下殿來。
  不知這一下來問個甚麼來歷?有個甚麼吉凶?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92
發表於 2015-8-15 17:44:2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回     閻羅王寄書國師 閻羅王相贈五將



  詩曰:
  朝進東門營,暮上河陽橋。
  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
  平沙列萬幕,部伍各見招。
  借問大將誰?恐是霍嫖姚。
  卻說崔判官勉強支起架子,走下殿來,說道:「你們還是強神?你們還是惡鬼?我這裡是個十帝閻君所居之處,怎麼容得這等吵鬧?這等持槍跨馬?」唐狀元見他說是閻君所在,也以禮開談,說道:「你不要吃驚,我們號為五虎將軍,日戰陽間夜戰陰。」判官道:「你這些將軍,還是陽世上人?還是陰司裡人?」唐狀元道:「你這裡還是陽世?還是陰司?」判官道:「將軍說話也好差了。一行告訴你,這是十帝閻君所居之處,豈可又不是陰司!況兼你們一路而來,先過鬼門關,次進酆都城,又次進禁城,卻才進我靈曜府。過了這許多所,豈可不認得我這是個酆都鬼國!」唐狀元道:「大聖人尚且好問好察,我們焉得不問?」判官道:「列位可是陽世上人?」唐狀元道:「是陽世上人。」判官道:「還是哪一國?」唐狀元道:「是大明國朱皇帝駕下差來的。」判官道:「既奉朱皇帝欽差,怎麼走到我這鬼國來?」唐狀元道:「為因兵下西洋,撫夷取寶,故此輕造。」判官道:「我這鬼國是西天盡頭處,卻也是難得到的。」
  唐狀元還不曾開口,張狼牙就搶著說道:「胡說!我管你甚麼盡頭不盡頭,我管你甚麼鬼國不鬼國,你快去拜上你的黑面老兒,早早修下封降書,備辦些寶貝,免受我們一刀之苦。」判官道:「你這位說話又差。你大明國朱皇帝是陽間天子,我酆都國閻羅王是陰間天子。地有陰陽,職無尊卑,禮無隆殺,焉得你反問我們要降書,問我們要寶貝!」張狼牙就急起來,喝聲道:「唗!我們兵下西洋,已經三十餘國,哪一國不遞上降書,哪一國不奉上寶貝?饒他是個勇猛大將軍,饒他是個天、地、人、各仙長,也都是這等帖耳奉承。又何況你這些瘟鬼,敢在我面前搖唇鼓舌,說短道長。」
  判官受了這一席狠話,倒也無奈何,說道:「你若還說起這西洋二十餘國來,就該磕我四個頭,拜我八拜。」張狼牙已經動氣,再又加上個磕頭禮拜的話,他就心如烈火,膽似鐘粗,拿起個狼牙釘來,照著判官頭上只是一片築。張狼牙已自太過了,卻加上個金都督又是個鹵莽滅裂的,又是一片任君钂钂將去。再又加上兩個游擊也狠起來,一個一條簡公鞭,一個一把月牙鏟,鞭的錘敲,鏟的斲削。喜的判官是個鬼溜下罷兒,也不覺得。四個將軍攢著一個判官,就像鐘馗擒小鬼的形景,把個判官左走也不是,右走也不是。唐狀元連聲叫道:「不要動手哩!且問他一個來歷,再殺也不遲。」判官道:「正是,我且告訴你一番,看你是?我是?」
  唐狀元吆喝得緊,眾人只得住手。判官道:「你們兵下西洋,枉殺千千萬萬的性命。今日頃刻之間,接下三十二宗告你們填人命的狀詞,是我把罪惡簿來一查,查他前生今世作何善惡,當得何等報應。善者是我送進賞善行台,快活受用;惡者是我發下罰惡分司,遍歷一十八重地獄。還有一等善多惡少者,又送左轉輪王托生,並不曾斷你們填還性命。我這一段情由,還叫我不是?你們可該磕頭,可該禮拜!」唐狀元道:「你任何職?能夠判斷還他。」判官道:「我是崔珏判官,有名的閻羅殿下鐵筆無私。」
  唐狀元道:「你既是個判官,怎麼這等衣冠不整,儀從不張?」判官道:「說起來,你們又該磕頭,又該禮拜。」張狼牙又惱起來,喝聲道:「唗!」唐狀元道:「不消嚷,且待他再說一番。」判官道:「為因不曾判斷填命,中間有五個強梁之鬼,和我爭鬧一場,說我徇私曲庇。是我責備他們,他們五個鬼,鬼多手多,反加我以無禮。」唐狀元道:「怎麼無禮?」判官道:「倒也不堪提起,把我的巾兒、袍兒、帶兒、靴兒都一果兒,連筆兒、簿兒也險些兒。故此衣冠不整,儀從不張。」唐狀元道:「這是你的執法不偏,致令五鬼鬧判。」張狼牙又鬧起來,說道:「誰聽他那一面之詞,終是要封降書降表,要些寶貝進貢。若說半個『不』字,我這裡只是一味狼牙釘,憑你怎麼處我。」道猶未了,就是掄起狼牙釘來,照著判官頭上雨點一般過去。金都督又是钂,兩個游擊又是一條鞭,一把鏟,把個判官又趕得沒處跑。唐狀元急忙吆喝,他們住手。
  卻說閻羅王站在後殿上,聽知外面一往一來,細問細答,閻君長歎一口氣,說道:「這都是仗了佛爺爺的佛力無邊,就欺負上我門哩!」道猶未了,只見內殿之中閃出一位老者,壽高八百,鶴髮童顏。一手一根拄杖,一手一掛數珠兒,走近前來,問說道:「是個甚麼佛爺爺?在哪裡?」閻君起頭一看,原來是個椒房之親、岳宗泰岱,名字叫做個過天星。怎有這個親?怎有這個名字?只因他一日走地府一遍,一夜走天堂一遍,腳似流星,故此叫做個過天星;他所生一女,名字叫做淨幻星君,嫁與閻羅王,做正宮皇后,他卻不是閻羅王的外岳?故此叫做椒房之親,岳宗泰岱。他問道:「是哪個佛爺爺?在哪裡?」閻羅王說道:「這五個將軍是大明國朱皇帝欽差來下西洋取寶的。他船上有個長老,原是燃燈古佛臨凡,故此他們仗他的勢力,欺上我門來。」老者道:「你怎麼曉得?」閻羅王說道:「他日前到我處來。」老者道:「來有甚麼貴幹?」閻羅王道:「因為路上有許多的妖魔鬼怪,他來查問。」老者道:「你這如今怎麼處他?」閻羅王道:「倒有些不好處得。怎麼不好處得?欲待要多叫過些鬼司來,搬動那一干遊魂索、貯魂瓶、錐魂鑽、削魂刀,怕他們走上天去?卻於佛爺爺體面不好看相。欲待將就他們,他們又不省事,輕舉妄動,出言無狀,卻於我自家的體面上又不好看相。這卻不是不好處他?」
  老者道:「只知其一,未知其二。」閻羅王道:「怎麼說?」老者道:「這五個人也不是凡夫俗子,你有所不知。」閻羅王道:「這個委是不知,請教。」老者道:「那持槍的,姓唐名英,是個武曲星。那狼牙釘的,姓張名柏,是個黑煞星。那舞钂的,姓金名天雷,是個天蓬星。那拿月牙鏟的,姓雷名應春,是個河鼓星。那簡公鞭的,姓胡名應鳳,是個魁罡星。」閻羅王道:「既是些天星臨凡,卻也害他不得。況兼又有佛爺爺在船上,莫若只是做個人情與他去罷。」老者道:「你須去自家吩咐他們一番。」閻羅王道:「我還有好些話與他講哩。」
  好個閻羅王,竟自走出殿上來,只見四個將官攢著一個判官,這邊一個連聲叫道:「快住手哩!快住手哩!」閻羅王卻就開口,先叫上一聲:「左右的何在?」這正叫做堂上一呼,階下百諾,左右兩邊擁出百十多個鬼來。閻羅王站在上面,兩邊列著百十多個鬼,卻不有了些威勢。問一聲:「下面甚麼人?敢持刀驟馬,逼勒我判官麼?」判官正在沒走處,一直跑上了殿。
  唐狀元看見殿上問話的是個冕而衣裳,王者氣象,心裡曉得是閻羅天子,勒住馬,高聲答應道:「末將們介冑之士,不敢下馬成拜。實不相瞞,我們是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來撫夷取寶的。」閻羅王道:「怎麼撞進我靈曜府裡來?」唐狀元道:「為因不見玉璽,直窮到了底,故此擅入府門。」閻羅王道:「你們就該抽身回去罷,怎麼又威逼我判官?」唐狀元道:「非干威逼。判官一言不合,怒氣相加。」判官接著說道:「都是那黑臉大漢,說要甚麼降書降表,要甚麼進貢禮物。」閻羅王道:「這說話的好差!我和你陽間天子職掌相同,但有陰陽之別耳!怎麼我這裡有個降書?有個禮物?」唐狀元道:「陰陽雖異路,通問之禮則同。我們今日也是難逢難遇,須則求下一封陰書,明日回船之時,奏上陽間天子,才有個明證。」閻羅王說道:「你還講個『回船』二字,你這個船有些難回了。」唐狀元心上吃了一驚,說道:「怎見得難回?」閻羅王道:「你們下洋之時,枉殺了千千萬萬的人命。他們這如今一個個的負屈含冤,要你們填還他性命。雖然是我崔判官和你們硬斷,到底是怨氣沖天,無門救解。大小寶船,卻有沉覆之危。」唐狀元道:「事至於此,怎麼沒有處分?不如就在這裡討個解釋出去才好。」閻羅王道:「你們自家計處一番,可有個解釋之法。」唐狀元道:「我們苦無解釋之法。」閻羅王道:「你們回船請教國師,就見明白。」唐狀元聽見說到國師身上,心裡老大的驚異,曉得回船決有些禍患,卻只得把幾句言話兒出來,高叫道:「你們朱皇帝是陽間天子,大王是陰間天子,內外協同,豈可沒個互相救援之意。」閻羅王道:「回船請教國師,我這裡無不依允。只你們也是進我府門一遭,各通名姓上來,我這裡還有一物相贈,以表邂逅慇懃。」唐狀元道:「末將姓唐名英,原中武科狀元,現任征西後營大都督之職。這任君钂姓金,雙名天雷,現任征西右營大都督之職。這狼牙釘姓張名柏,現任前哨副都督之職。這簡公鞭姓胡,雙名應鳳,現任征西遊擊大將軍之職。這月牙鏟姓雷,雙名應春,現任征西遊擊大將軍之職。」閻羅王道:「好一班武將!莫說陽世上威風第一,就是我陰司裡武藝無雙。」
  道猶未了,即時叫過左右的,取文房四寶來,寫下了四句短札。又叫過管庫藏的,取出一件寶物來,盛在朱紅匣兒裡面,著判官傳下,吩咐短札兒拜上國師,朱紅匣兒相贈五員武將。唐狀元連聲稱謝,躍馬而出。
  出了門,金都督道:「好了這個黑臉賊。」張狼牙道:「你罵我?」金都督道:「罵適來的閻羅天子。」張狼牙道:「你說甚麼黑臉賊?我穿青的,你有些護皂。」道猶未了,這正叫是回馬不用鞭,早已到了寶船上,拜見二位元帥。只見王明正在那裡講劉氏是他的生妻,死後嫁與崔珏判官;又講崔珏判官誤認他做個大舅,領他進城,看見望鄉台、槍刀山、奈河橋、孤淒埂、賞善行台、罰惡分司,又是一十八重地獄,銼、燒、舂、磨,各色刑憲。正講到興頭上,唐狀元一干五員大將,五騎馬,五般兵器,飛舞而歸。見了元帥,都問王明:「你上哪裡去了這些日子今日才來?」王明道:「我今日不是崔珏判官兩場口角,還不得家來也。」唐狀元道:「甚麼崔珏判官?」王明道:「就是閻羅上的崔珏判官。」唐狀元道:「甚麼口角?」王明道:「一日之間,先是五個鬼和他大鬧一場,後又是五個天星和他大鬧一場。家裡聞知這兩場凶報,生怕有些差池,故此我拜辭而來。」
  唐狀元不覺的大笑了三聲。元帥道:「你笑甚麼?」唐狀元道:「原來真是個鬼國,真是個陰司,虧我們硬和他爭鬧一場。」元帥道:「怎麼和他爭鬧?」唐狀元道:「王克新說五個鬼和判官大鬧,就是為了我們殺死的魍魎之鬼,一總有三十二宗,都在告狀取命。五個天星,就是我們殺到靈曜府裡閻王殿下。」
  元帥道:「怎麼就殺了這幾日?」唐狀元道:「早去晚來,只是一日。」元帥道:「已經三個日子,王明共去了十個日子。」唐狀元道:「可見洞中方七日,世上幾千年。陰陽有准,禍福無差。」
  元帥道:「裡面風景何如?」唐狀元道:「陰風颯颯,冷霧漫漫,不盡的淒涼景色。」元帥道:「居止何如?」唐狀元道:「照舊有街道,照舊有房舍。有個鬼門關,有座酆都城,有座禁城,卻才到靈曜之府。中有閻羅王的宮殿,朱門宏敞,樓閣崚嶒,儼然王者所居氣象。元帥道:「閻羅王何如?」唐狀元道:「冕而衣裳,儼然王者氣象。」元帥道:「可看得真麼?」唐狀元道:「覿面相親,細問細對。他還有一封短札,拜上國師;還有一件禮物,賞賜末將們的。」元帥道:「怪哉!怪哉!連陰司之中也征到了,連閻羅王也取出降書來,也取出寶貝來。今日之事,千載奇事。」即時請過國師、天師。唐狀元遞上書,國師拆封讀之,原來是個七言四句,說是:
  身到川中數十年,曾在毗盧頂上眠。
  欲透趙州關捩子,好姻緣做惡姻緣。
  國師見之,心上有些不快活。元帥道:「國師老爺為可不悅?」國師道:「貧僧心上的事,一言難盡。只不知閻君送唐狀元們是個甚麼寶貝?」唐狀元道:「是一個朱漆的紅匣兒。」即時交上,二位元帥當面開來,原來是臥獅玉鎮紙一枚。王爺道:「以文具而贈武郎,閻君亦不免謬戾之失。」國師道:「彼有深意存焉,豈得為謬戾。」元帥道:「請教國師,有些甚麼深意?」國師道:「鎮紙原有所自來,相贈則一字一義,卻不是個深意存焉?」元帥道:「何所自來?乞國師見教。」國師道:「說起來話又長了些。」元帥道:「閻君相贈,大是奇事,願聞詳細,哪怕話長。」
  國師道:「這鎮紙是唐西川節度使高駢贈與蜀妓薛濤的,到我朝又為洪武甲戌進士田孟沂所得。今日卻又是閻君贈與唐狀元,這卻不是鎮紙原有所自來。」元帥道:「何所考證?」國師道:「唐時有薛氏女,名濤。為時絕妓,麗色傾城。又且精研經史、詞章、詩賦,綽有大家。彼時有個西川節度使姓高名駢,字千里,來鎮巴蜀。諸妓中甚珍愛薛氏女,寵冠一時,將贈甚厚。後來高以病去,薛氏女隨亦物故。葬附郭三里許火村之陽。所葬處山青水碧,景色獨幽。鄭谷蜀中詩有『小桃花繞薛濤墳』之句,後人因此盛栽桃樹,環繞其墳。春時遊賞,士女畢集,稱勝概焉。
  「到我朝洪武十四年,五羊人姓田名百祿,攜妻挈子,赴任成都教官。其子名洙,字孟沂,隨父任。洙自幼聰明,清雅標緻,書畫琴棋,靡不旁暢。諸生日與嬉游,愛之過於同氣。凡遠近名山勝景,吟賞殆遍。明年秋,父百祿議欲遣洙回籍,母又不忍舍洙,告其父說道:『兒來未久,奈何遽使之去?又且官清氈冷,路費艱難,莫若再留住許時,別尋一個歸計。』其父百祿心上費了一番周折,卻謀於諸生中最親厚者,使他另設一館,一則可以讀書進業,二則藉其俸資,為明年歸計。諸生都不忍捨去。
  「孟沂一聞田老師命,唯唯奉承,薦在郭外五里許巨族張運使之家。次年正月半後,擇吉設帳,諸生中又多送去。張姓主人大喜,張筵開館。又一日,宴其父百祿。席罷,主人說道:『令嗣君晚間只宜就宿齋頭,免致奔走勞頓不便。』百祿滿口稱謝,說道:『愈加體愛之周。』「到了二月花辰之日,孟沂解齋歸省,路經火村,只見村野中境界幽雅,環小山之下都是桃樹,又且花方盛開,爛煙如錦。孟沂心甚愛之,四顧徘徊,有不能捨之意。忽見桃林中有一所別館,門裡走出一個女人來,綽約嬌姿,年方二八,眉彎柳綠,臉襯桃紅。孟沂不敢起頭,過門而去。自後每進城去,必過其門;每過其門,美人必在門首。
  「有一日過其門,遺失了所得的俸金,為美人所得。明日又過其門,美人著令婢者追孟沂,還所遺金。孟沂心裡想道:這女子有德有貌,往謝其門。婢者先行報美人,說道:『遺金郎今來奉謝。』請入內所。美人出,兩家相見。美人先自開口,說道:『郎君莫非張運使家西賓乎?』孟沂說道:『承下問,不足便是。』美人說道:『好一對賢主佳賓。』孟沂說道:『虛席無功,辱承過獎了。請娘行尊坐,容小生拜謝還金之德。』美人說道:『張運使是賤妾一家姻婭,彼西賓即此西賓,何謝之有!』孟沂說道:『敢問娘行名閱為誰?與敝東何眷?』美人說道:『此賤妾舅氏之家,姓平,成都故家。舅氏存日,與張運使同外氏。賤妾姓薛氏,文孝坊人,嫁平幼子康。不幸康早喪,舅姑隨亦終天年。賤妾孀居,煢煢孑立。』道猶未了,茶至。茶罷又茶,如是者至三至四。孟沂辭謝欲去,美人說道:『既辱大駕寵臨,還願羈留頃刻。』孟沂說道:『不敢留了。』美人說道:『賤妾若不能留,盛東亦不能無罪,說道:我有此佳賓,竟不能為我一款。賤妾之罪,夫復何辭?
  「道猶未了,即陳設酒肴,分為二席,賓主偶坐。坐中勸酬備至,語雜諧謔。孟沂心裡想道:『主家姻婭,何敢放肆?』每斂容稱謝。酒至半酣,美人說道:『郎君素性倜儻,長於吟詠。今日相逢,頗稱奇覯,何苦做出這一段酸子的形狀來?』孟沂說道:『非敢寒酸。一則識荊之初,二則酒力不勝,請告辭罷。』美人道:『說哪裡話,賤妾雖不聰敏,亦曾從事女經,短章口律,頗得其解。今遇知音,而高山流水,何惜一奏。』孟沂先前歎他有德有貌,說到了經書詩律,愈見得才貌雙全,縱非惜玉,能不憐才?斂容稱謝,說道:『古有引玉,不佞願先拋一磚。』美人說道:『先奉一玻璃盞,以發詩興。』孟沂拿著玻璃盞在手裡,口占一律,說道:『路入桃源小洞天,亂紅飛去遇嬋娟。襄王誤作高唐夢,不是陽台雲雨仙。』
  「吟畢,孟沂舉酒自飲。美人說道:『詩則佳矣,但短章寂寥,不足以盡興。用落花為題,共聯一長篇,相公肯麼?』孟沂說道:『謹如教。』美人道:『相公請先。』孟沂說道:『娘行請先。』美人說道:『自古男先於女,還是相公。』孟沂道:『恕僭了!』
  孟:韶豔應難挽,美:芳華信易凋。
  孟:綴階紅尚媚,美:委砌白仍嬌。
  孟:墮速如辭樹,美:飛遲似戀條。
  孟:蘚鋪新蹙繡,美:草疊巧裁綃。
  孟:麗質愁先殞,美:香魂慟莫招。
  孟:燕銜歸故壘,美:蝶逐過危橋。
  孟:沾帙將唏露,美:衝簾乍起飆。
  孟:遇晴猶有態,美:經雨倍無聊。
  孟:蜂趁低兼絮,美:魚吞細雜瀠。
  孟:輕盈珠履踐,美:零落翠鈿飄。
  孟:鳥過生愁觸,美:兒嬉最怕搖。
  孟:褪時浮雨潤,美:殘處漾風潮。
  孟:積逕交童掃,美:沿流倩水漂。
  孟:媚人沾錦瑟,美:瀹茗入詩瓢。
  孟:玉貌樓前墜,美:冰容魂裡消。
  孟:芳園曾藉坐,美:長路解追鑣。
  孟:羅扇姬盛瓣,美:筠籬僕護苗。
  孟:折來隨手盡,美:帶處近鬟焦。
  孟:泥浣猶悽慘,美:瓶空更寂寥。
  孟:葉濃蔭自厚,美:蒂密子偏饒。
  孟:豈必分茵席,美:寧思上砑硝。
  孟:香餘何吝竊,美:佩解不須邀。
  孟:冶態宜宮額,美:癡情媚舞腰。
  孟:妝台休亂拂,美:留伴可終宵。
  「詩聯既成,時已二鼓將盡。美人延孟沂入寢室,自薦枕席。孟沂酒興詩狂,把捉不住,不覺有繾綣之私。
  「次日,孟沂告別。美人贈以臥獅玉鎮紙一枚,且說道:『無惜頻來,勿效薄倖郎也!』孟沂習以為常,紿主人說道:『老母相念之深,必令家宿,不敢留此。』主人信之。「半年後,張運使過泮宮,謁田老師,告訴說道:『令嗣君每日一歸,不勝匍匐,俾之仍宿齋頭,乃為便益。』田老師吃一驚,說道:『自從開館之後,止寓公館中,並未有回家也,何言之謬?』張運使心上疑惑,不敢盡詞而出,歸告張夫人。夫人道:『此必拾翠尋芳耳。』張運使道:『此中苦無歌館,顧安所得乎?』左右躊躇,不得他的端的。差下一個精細家童尾其歸。只見田孟沂行至桃林中,忽然不見。運使心上明白了,差人宿田老師衙舍,俟先生來時,問說道:『昨夜何宿?』先生道:『衙舍。』主人道:『小僕適從衙舍來,並不曾見先生。』先生道:『或從途路上相左麼?』主人道:『小僕宿衙舍,何為相左?』孟沂看見遮飾不過,把美人還金款洽、賡詩各項的事,細說一番。運使道:『這的不是我親,是個鬼祟相戲。』即時請到田老師,細述前事。老師道:『這一定是桃林中有個妖物。』
  「三人同往舊處,只見桃紅千樹,草綠連天,何嘗有個別館?運使說道:『不是妖物。這桃林中地名火村,唐妓薛濤葬在這裡,此必薛濤精魄相戲。』田老師說道:『不消疑了。他說道嫁與平幼子康,乃平康巷也。他說道文孝坊,城中並無此額。文與孝合,豈不是個教字?妓女居教坊司也,非薛濤其誰!』孟沂說道:『還有一枚玉鎮紙在這裡。』運使接過來一看,鎮紙之下有『高氏文房』四個字。運使說道:『這鎮紙即西川節度使高駢所贈薛濤者。』經這一場異事,田老師即時謝過主人,遣孟沂還廣中。
  「孟沂極寶重鎮紙,後中洪武甲戌進士,授山東曹縣知縣。門子看見鎮紙稀奇,竊之而去。孟沂屈賴侍婢,疑其有外,撻之至死。侍婢死後,告於閻君,閻君約集門子償命,留鎮紙入宮。這鎮紙卻不是唐西川節度使高駢贈與唐妓薛濤,唐妓薛濤贈與我朝田孟沂,田孟沂又為門子所竊,勾留陰司,閻君又把來相贈唐狀元,這卻不是有所自來!」
  元帥道:「看鎮紙可有字麼?」唐狀元遞與元帥,果是鎮紙之下有「高氏文房」四個大字。二位元帥說道:「國師高見,不但通今博古,卻又察幽燭明。」國師道:「偶中耳。」元帥道:「又蒙吩咐相贈,則一字一義,再請教一番。」
  畢竟不知是個甚麼一字一義?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93
發表於 2015-8-15 17:57:3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二回     國師勘透閻羅書 國師超度魍魎鬼



  詩曰:
  吾身不與世人同,曾向華池施大功。
  一粒丹成消萬劫,雙雙白鶴降仙宮。
  海外三山一洞天,金樓玉室有神仙。
  大丹煉就爐無火,桃在開花知幾年?
  卻說元帥請問國師一字一義還是何如,國師道:「他原是臥獅玉鎮紙,臥音握同,獅與師同,這兩個字是說唐狀元五員大將,手握重兵;玉音御同,這個字是說唐狀元五員大將,持刀跨馬,到他御前;鎮與震同,這個字是說唐狀元五員大將,威震幽冥;紙音止同,這個字是說唐狀元五員大將,兵至於此,可以自止。總是說道:『你們五員大將,手握重兵,到我御前,威震幽冥矣,是不可以止乎?』這是勸我們班師的意思。」元帥道:「國師明見。但不知國師四句詩,還是怎麼說?」國師道:「貧僧適來不堪告訴,意思也是一同。只是比例譏誚貧僧,著是狠毒,令貧僧如負芒刺。」元帥道:「願聞詩句是怎麼念?譏誚是怎麼比例?」國師道:「詩原是八句,他只寫著四句來,這就是譏誚貧僧半途而廢。卻這四句,原是玉通和尚動了淫戒之心,比例譏誚貧僧動了殺戒之心,這卻不著實狠毒!」元帥道:「怎見得玉通和尚動了淫戒之心?」國師道:「這個話又是長篇。」元帥道:「難得國師老爺見教,幸勿見拒。」國師道:「因是宋紹興間,臨安府城南有個水月寺,寺中有個竹林峰,峰頭有個玉通神師。俗家西川人氏,有德有行,眾僧都皈依他,眾官府都敬重他,著他做本寺住持。雖做住持,卻在竹林峰頂上坐功修煉,已經有三十餘年不曾出門。每遇該管上官迎送之禮,俱是徒弟、徒孫代替,上官每每也不責備他。「忽一日,有個永嘉縣人氏姓柳,雙名宣教,一舉登科,御筆親除寧海軍臨安府尹。到任之日,凡所屬官吏、學舍、師徒及糧裡耆老、住持、僧道一切人等,無不遠迎。到任之後,各有花名手本,逐一查點一番。恰好的查點得水月寺住持玉通和尚不到,是個徒孫代替。柳爺說道:『迎我新官到任,一個住持尚然不來,著令徒孫代替,何相藐之甚!』即著該房出下牌票,拘審玉通,要問他一個大罪,庶警將來。當有寺眾裡住持一齊跪著,稟說道:『相公在上,這玉通和尚是個古佛臨凡,獨在竹林峰上,已經三十多年,足跡不曾出門戶。舊時一切迎送,俱是徒弟徒孫代替。』道猶未了,各屬官參見。柳爺告訴各屬官一番,各屬官齊聲道:『這個和尚委實三十年不曾出門戶,望相公恕饒!』道猶未了,又是各鄉官相見。柳爺又告訴各鄉官一番。各鄉官齊聲道:『這個和尚委實三十年不曾出門戶,望相公恕饒!』柳爺是個新任府官,鋒芒正銳,卻又是和尚輕藐他,他越發吃力。雖則眾口一辭,饒了和尚拿問,心上其實的不饒他。
  「過了三日,赴公堂宴,宴上有一班承應歌姬,內中卻就有一個柳腰一搦,二八青春,音韻悠揚,嬌姿婉麗,柳爺心裡想道:『這個歌姬好做玉通和尚的對頭也。』宴罷,各官散畢,柳爺獨叫上這個歌姬,喝退左右,問說道:『你姓甚名何?』歌姬道:『賤人姓吳,小字紅蓮。』柳爺道:『你是住家的,還是趕趁的?』紅蓮道:『賤人在這裡住家,專一上廳答應。』柳爺道:『你可有個動人的手段麼?』紅蓮道:『業擅專門,縱不動人,人多自動。』柳爺道:『小伙兒可動得麼?』紅蓮道:『少壯不努,老大傷悲。豈有不動的?』柳爺道:『老頭兒可動得麼?』紅蓮道:『滿地種姜,老者才辣。豈有不動的?』柳爺道:『道士可動得麼?』紅蓮道:『其冠不正,望望然來。豈有不動的?』柳爺道:『和尚可動得麼?』紅蓮道:『佛爺雖聖,不斷中生。豈有不動的?』柳爺道:『既如此說,你果是個行家。我卻有件事,要你去動他動兒,你可肯麼?』紅蓮道:『爺那裡鈞令,小賤人怎麼敢辭?赴湯蹈火,萬死不避!』「柳爺卻又搗他搗兒,說道:『吳紅蓮,假如你受了我的差遣,卻又不依從我所言,當得何罪?』紅蓮道:『准欺官藐法論,賤人就該死罪。』柳爺道:『我和你講白了,去動得人來,重賞銀一百兩,著你從良,任你跟得意的孤老;動不得人,重重有罪。』紅蓮道:『老爺吩咐就是,只不知是個甚麼人?是個道士麼?是個和尚麼?』柳爺滿心歡喜,說道:『好伶俐婦人也!一猜必中,委是一個和尚。』紅蓮道:『是哪個和尚?』柳爺道:『是水月寺的住持玉通和尚,你可曉得麼?』紅蓮道:『小賤人不認得那和尚,只憑著我幾度無情坑陷手,怕他不做有情人!』磕頭而去。老爺又叮囑道:『這個打不得誑語,要收下他的雲雨餘腥。』紅蓮道:『理會得。』
  「走出府門,一路裡自思自想,如何是好。回到家裡,把柳府尹之事,和媽兒細說一番。媽兒道:『別的和尚還通得,這玉通禪師有些難剃頭哩!』好紅蓮,眉頭一蹙,計上心來,說道:『不怕難剃頭,也要割他一刀兒。』
  「到了夜半三更,備辦下乾糧,更換衣服,竟自去。去到竹林峰左側下義塚山上,扒起一堆新土來,做個墳塋,自家披麻帶孝,哭哭啼啼。這一堆土離峰頭上不過百步之遠,這哭哭啼啼不過百步之外,這正是:淒涼無限傷心淚,任是猿聞也斷腸。怕他甚麼玉通和尚不動情麼?到了天亮,果真玉通和尚問道:『是哪裡哭哩?』原來水月寺裡只是和尚一個;徒弟又在五台山去了,不在家;徒孫又在村莊上碾稻做米去了,不在家。自此之外,更只討得一個八九十歲聾聾啞啞、撞撞跌跌的老道人在家裡,回覆道:『是峰頭下新墳上甚麼人哭。』玉通道:『好悽慘也!』從此後,自清早上哭到黃昏,自黃昏時哭起哭到天亮,第一日哭起哭到第二日,第二日哭起哭到第三日,一連就哭了六七日。那玉通禪師是個慈悲方寸,哭得他肝腸都是斷的,恰好又是十一月天氣,天寒地凍,點水成冰。
  「哭到第七日上,陰風四起,大雪漫天。紅蓮心裡想道:『今夜卻是帳了。』到了三更上下,哭哭啼啼,一直哭到竹林峰上玉通和尚打坐窗子前,叫聲道:『佛爺爺,天時大雪,你開門放我躲一會兒。不慈悲我,一條狗命,即時凍死在這裡。』玉通和尚聽知他哭了一七,這豈是個歹人?直哭到窗子下來,這豈又是個歹意?原心本是慈悲他的,又兼風狂雪大,少待遲延,凍死人命,於官法上也不穩便。故此再不猜疑,走下禪牀,開門相見,琉璃燈下,卻是個婦人,披麻帶孝。玉通說道:『原來是一位娘子。』那紅蓮故意的又哭又說道:『小婦人是個女身,家在城裡南新街居住。丈夫姓吳,今年才方年半夫妻,不幸夫死。上無公公,下無婆婆。我欲待彼時同死,爭奈丈夫屍骸沒有埋葬,故此每日每夜在老爺山頭下義塚之中造墳,造完了墳,小婦人一定也是死的,止差得一二日工程。不料天公下此大雪,小婦人怕凍死了,前功盡棄,故此不知進退,唐突佛爺爺,借宿一宵。』玉通和尚道:『好孝心也!請坐禪堂上,待貧僧看火來你烘著。』紅蓮又詭說道:『但得一坐足矣,不勞火哩。我痛如刀割,心似火燒。』
  「這個婦人不曾見面之時,這等七日啼哭;見面之後,這等一席哀告。天下事可欺以理之所有,玉通和尚再不提防他,只是一味慈悲,恨不得怎麼樣兒救他一救。那曉得他是個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只見琉璃燈下,亮亮淨淨,長老坐在禪牀上,滿心的不忍;紅蓮坐在蒲團上,哼也哼,還在哭。哭了一會,把隻手揉起肚子來。揉了一會,一跤跌在地上,滾上滾下,滾出滾進,咬得牙齒只是一片響,故意的偏不叫人。玉通和尚心裡想道:『這婦人是有些淘氣。本是哭了這一七,今日又受了這一天雪,凍死在這裡卻怎麼?』只得走下禪牀來,問聲道:『敢是甚麼舊病發了麼?』紅蓮又故意做個不會講話的,一連問了兩三聲,卻才慢慢兒說道:『我原是個胃氣疼也,丈夫死了,沒有醫手。』玉通和尚再不警覺,只說是真。又問說道:『你丈夫還是怎麼樣醫?』紅蓮又故意的說道:『這個怎好告訴得佛爺爺。』玉通和尚聽知他不肯告訴,越發說是真情,又說道:『小娘子,你差意了。一死一生,只在呼吸之頃,你快不要礙口飾羞的。』紅蓮討實了和尚的意思,卻才慢騰騰地說道:『我丈夫在日,熱捱熱兒,故此寒氣散去。』
  「和尚心裡明白,熱捱熱兒,須則是個肚皮兒靠肚皮才是,也又不敢亂開個口。問說道:『小娘子,你這胃氣在心脘上?還在肚皮上。』紅蓮說道:『實不相瞞,賤妾這個胃氣是會走的,一會兒在心坎上,一會兒就在肚皮上。』玉通和尚只怕疼死了這個婦人,哪裡又想到別的,說道:『小娘子,你不嫌棄,待貧僧把肚皮兒來捱著你罷。』紅蓮分明是要啜賺他,卻又故意的說道:『賤妾怎麼敢?寧可我一身死棄黃泉,敢把佛爺爺清名玷污!』玉通和尚說道:『小娘子,你豈是個等閒之人,事姑孝,報夫義,天下能有幾個?貧僧敢坐視你死而不救!』紅蓮又故意的在地上滾上滾下,滾出滾進,口裡哼也哼,就像個要死的形狀。其實好個玉通和尚!一把抱住了小娘子,抱上禪牀,解開禪衣,露出佛相,把個小娘子也解開上身衣服,肚皮兒靠著肚皮,捱了一會。不知怎麼樣兒,那小娘子的下身小衣服都是散的。那小娘子肚皮兒一邊在捱,一雙小腳一邊在搗,左搗右搗,把和尚的小衣服也搗掉了。吳紅蓮原是有心算無心,借著捱肚皮為名,一向捱著和尚不便之處。和尚原是無心對有心,捱動了慾火,春心飄蕩,李下瓜田。
  那顧如來法戒,難遵佛祖遺言。一個色眼橫斜,氣喘聲嘶,好似鶯梭柳底。一個淫心蕩漾,話言妖澀,渾如蝶粉花梢。和尚耳邊,訴雲情雨意;紅蓮枕上,說海誓山盟。怕甚麼水月寺中,不變做極樂世界;任他們玉通禪座,頓翻成快活道場。
  這都是長老的方便慈悲,致使得好意翻成惡意。紅蓮到雨收雲散之時,把個孝頭布兒收了那些殘精剩點,口裡連聲說道:『多謝!多謝!』歡天喜地而歸。
  「玉通長老心上早已明白,敲兩下木魚,說道:『只因一點念頭差,到今日就有這些魔障來也。這不是別人,即是新任太爺嗔嫌我不曾迎接,破我色戒,墮我地獄。事到頭來,悔之不及!』道猶未了,天色黎明,只見徒孫站在面前。玉通道:『你從何來?』徒孫道:『莊上碾稻做米回來。』玉通道:『從哪門來?』徒孫道:『從武林門穿城過來。』玉通道:『可曾撞著甚麼人來?』徒孫道:『清波門裡,撞遇著一個行者,拖著一領麻衣。後面兩個公差跟著,口裡說道:『好個古佛臨凡也!雖然聽不得真,大略只是這等的意思。』玉通歎一口氣,說道:『不消講了。』叫道人:『燒熱湯,我要洗澡。』叫徒孫:『取文房,我要寫字。』
  「徒孫先取到文房,玉通和尚先寫下了一幅短箋,折定了壓在香爐之下。道人燒熱湯來,和尚洗澡。洗澡之後,更了禪衣,吩咐徒孫上殿燒香。徒孫燒了香,走進禪堂,只見師公坐在禪牀上,說道:『徒孫,即時間有個新任太爺的公差來,你問他甚麼來意。他說道要請我去,你說道:我師祖已經圓寂了,止遺下一幅短箋,現在香爐之下,你拿去回覆太爺便罷。』道猶未了,玉通禪師閉了眼,收了神,拳了手,冷了腳,已經三魂渺渺,七魄茫茫。徒孫還不省得怎是個圓寂,問說道:『師公,怎叫做個圓寂哩?』問了兩三聲,不見答應,卻才省悟,曉得是師公已自圓寂去了。即時叫過道人來商議後事。道人還不曾見面,倒是臨安府的承局來到面前。
  「原來是紅蓮得了玉通和尚的破綻,滿口稱謝,歡天喜地而去。此時已是天色黎明,進了清波門,恰好的有兩個公差在那裡伺候。紅蓮即時進府,回覆相公。相公喝退左右,紅蓮把前項事細說一番,又把個孝頭布兒奉上看去。柳爺大喜,說道:『好個古佛臨凡也!』即時取過百兩白金,賞與吳行首,責令從良,任其所好。吳行首拜謝而去。即又叫過一個承局來,把孝頭布放在一個黑漆盒兒裡面。盒兒貼著一道封皮,封皮上不是判斷的年月,卻是四句詩,說道:
  水月禪師號玉通,多時不下竹林峰。
  可憐偌許菩提水,傾入紅蓮兩瓣中。
  「封了盒兒,著承局竟到水月寺,送與玉通禪師,要討回帖,不可遲誤!相公有令,誰敢有違?故此徒孫叫過道人,承局早已到在面前來了。徒孫道:『尊處敢是請俺師祖麼?』承局道:『正是。太爺有命相請令師祖。小長老,你何以得知?』徒孫道:『先師祖圓寂之時,已曾吩咐到來。』承局吃了一驚,說道:『令師祖終不然已經圓寂去了?』徒孫道:『怎敢相欺?現在禪牀之上。』承局進去一看,果然是真。承局說道:『令師祖去得有些妙處,只是我在下何以回覆相公?』徒孫道:『尊處不須煩惱,家師祖又曾寫了一幅短箋,封固壓在香爐之下,叮囑道:『若本府柳相公有請,即將香爐下短柬去回。』承局愈加驚異,說道:『令師祖果真古佛臨凡!有此早見,奇哉!奇哉!』即時拿了短箋,轉到府堂上,回覆相公。柳相公拆封讀之,原來是七言八句辭世偈兒,說道:
  自入禪門無罣礙,五十三歲心自在。
  只因一點念頭差,犯了如來淫色戒。
  你使紅蓮破我戒,我欠紅蓮一夜債。
  我身德行被你虧,你的門風還我壞。
  「柳相公讀罷,吃了一驚,說道:『這和尚乃是真僧,是我壞了他的德行。』即時吩咐左右,備辦龕堂。卻又請到南山淨慈禪寺法空禪師,與他下火。原來法空禪師是個有德行的,恭承柳相公嚴命,來到水月寺,看見玉通禪師坐在龕堂之上,歎說道:『真僧可惜,真僧可惜!差了念頭,墮落惡跡!』即時請出龕堂,安於寺後空闊去所。法空禪師手拿火把,打個圓相,說道:
  身到川中數十年,曾向毗盧頂上眠。
  欲透趙州關捩子,好姻緣做惡姻緣。
  桃紅柳綠還依舊,石邊流水冷涓涓。
  今朝指引菩提路,再休錯意怨紅蓮。
  念罷,放下火去,化過龕堂,只見火燄之中,一道金光沖天而去。
  「這一宗事,卻不是玉通和尚動了色戒之心?適來閻君送與四句詩,正是法空禪師度玉通和尚的前四句,卻不是把個動色戒之心,譏誚貧僧動殺戒之心?只寫四句,卻不是譏誚貧僧半途而廢?這等帖兒,可狠毒麼?」
  唐狀元道:「國師在上,閻羅王又曾說來,說我們下洋之時,枉殺了千千萬萬的人命,怨氣沖天,大小寶船,俱有沉海之禍。彼時末將就請問他一個解釋之法,他又說道:『你回去請教國師就見明白。』似此說來,有個沉海之禍,還在國師身上解釋。」國師道:「阿彌陀佛!閻君說問貧僧便見明白,還是要貧僧超度這些亡魂。」元帥道:「怎見得?」國師道:「總在他四句詩裡。他四句詩原是法空禪師超度玉通和尚的,問貧僧,卻不是問他四句詩?問他四句詩,卻不是『超度』兩個字?元帥道:「我和你今日來到酆都鬼國,已自到了天盡頭處,海盡路處。正叫是:天涯海角有窮時,豈可此行無轉日。大小寶船少不得是回去的。況兼閻羅王也說道:『可以止矣。』幽冥一理,豈可執迷!只一件來,沿路上鋼刀之下,未必不斬無罪之人,『超度』兩個字最說得有理,伏望國師鑒察。」國師道:「這也是理之當然。」
  好個國師,就大建水陸兩壇,旗旌蔽日,鼓樂喧天,晝則唸經說法,夜則施食放燈。牒文達上三十三天,天天自在;禪杖敲開一十八重地獄,獄獄逍遙。一連做了七七四十九個晝夜。圓滿之日,國師老爺親自祝贊,親自酬奠。一隻彩蓮船,無萬的金銀甲馬,用憑火化天尊。火燄之中,一道白煙望空而起。一會兒結成三十二朵瑩白的蓮花,飄飄蕩蕩。一會兒,三十二朵蓮花,共結成一個大蓮蓬,約有十斤之重,悠悠揚揚。猛然間一陣風起,把個蓮蓬倒將過來。一會兒一聲爆竹響,蓮蓬直上天去,爆開了蓮蓬瓤,掉下三個蓮子來。眾官起頭一看,掉在地上的哪裡是個蓮子,原來是三個道童兒。三個道童朝著國師老爺齊齊的行個問訊,說道:「佛爺爺,弟子們稽首。」國師道:「你是甚麼人?」一個說道:「弟子是明月道童。」一個說道:「弟子是野花行者。」一個說道:「弟子是芳草行者。」國師道:「原從何處出身。」明月道童說道:「弟子們曾受佛爺爺度化,是佛爺爺門下弟子。」國師道:「有何所憑?」明月道童說道:「有一首七言四句足憑。」國師道:「試念來我聽著。」明月道童說道:
  人牛不見了無蹤,明月光寒萬象空。
  若問其中端的意,野花芳草自從叢。
  國師老爺點一點頭,說道:「從何而來?」道童道:「弟子自從佛爺爺度化之後,身居紫府,職佐天曹。為因昨日佛爺爺做圓滿,三十二宗魎魍之鬼,俱已超凡,俱已正果。玉帝傳旨,著令弟子三個下來,做證明功德,是弟子三個劈開方便路,弘敞紫虛宮。」國師道:「來此何干?」道童道:「弟子聞佛爺爺寶船回轉,特來送行。」國師道:「生受你得。」道童道:「何為生受?弟子道號明月,表字清風。日上清風送行,晚上明月送行。清風明月無人管,直送仙舟返帝京。」國師道:「好個返帝京!又生受野花行者。」行者道:「何為生受?野花如錦鋪流水,為送仙舟上帝京。」國師道:「也好個上帝京!又生受芳草行者。」行者道:「多情芳草連天碧,遠送仙舟進帝京。」國師看見送行的送得順序,滿心歡喜,說道:「好個進帝京!多謝三位厚意。到京之日,自有重酬。各請方便罷!」一個道童,兩個行得,又打個問訊而去。
  元帥道:「國師種種的妙用,咱學生全然不知。」國師道:「哪一件不知?」元帥道:「那三十二瓣蓮花,是個甚麼妙用?」國師道:「原是三十二宗魎魍之鬼。三十二瓣蓮花,各自超升。」元帥道:「共結一個蓮蓬,是個甚麼妙用?」國師道:「共結一個蓮蓬,共成正果。」元帥道:「明月道童是個甚麼妙用?」國師道:「這道童就是銀眼國引蟾仙師座下的青牛。」元帥道:「既是青牛,怎麼這等受用?」國師道:「因是貧僧度化他,故此身居紫府,職佐天曹。今日又不負先前度化之德,特來送行。」元帥道:「圓滿已畢,道童又來送行,寶船擇日回去罷!」國師道:「天下事有始有終,始終相生,循還之理。當原日寶船起行之時,萬歲爺大宴百官,犒賞士卒。故此從下西洋以來,將勇兵強。無不用命,戰勝攻取。今日來到了酆都鬼國,行人所不能行之地,到人所不能到之國。荷天地覆載之功,辱神聖護呵之德。事非小節,未可造次,須還要斟酌一番。元帥道:「這個斟酌,就在國師身上。」國師道:「依貧僧愚見,還要如儀祭海神一壇,還要大宴百官一席,大賞士卒一番。禮畢之後,卻才回船轉棹。不識元帥肯麼?」元帥道:「國師之言有理,敢不遵依。」即時傳令,備辦祭儀,安排筵宴,以便擇日應用。到了吉日,鋪下祭禮,旗牌官請二位元帥行禮,元帥請到天師、國師行禮,天師、國師各相推讓一番,還是國師行禮。各官依次禮畢,國師偈曰:
  維海之止,維天之西。
  海止天西,神豈我欺!
  祭畢,即日大宴百官,犒賞士卒,大小將官都在帥府船上,各軍士各按各營、各哨、各隊。這一日的大宴,雖則是海盡頭處,其實鋪設有法,肴品豐肥。
  畢竟不知怎麼樣兒的鋪設,怎麼樣兒的肴品,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94
發表於 2015-8-15 17:58:04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回     寶賚船離酆都國 太白星進夜明珠



  詩曰:
  路入酆都環鬼國,此行天定豈人為?
  徂征敢倚風雲陣,所過須同時雨師。
  尚喜遠人知向望,卻慚無術撫瘡痍。
  閻羅天子應收旆,寧直兵戈定四夷。
  卻說這一日大宴百官,犒賞士卒,帥府船上鋪設有法,肴品豐肥。怎見得鋪設有法?滿船上結起彩樓:
  飛閣下臨陸海,重台上接天潢。珠璣錦繡遍攢妝,絳繹流蘇彩幌。闌檻玉鋪翡翠,榱楹金砌鴛鴦。金猊寶篆噴天香,時引蓬萊仙仗。
  帥府堂上鋪設筵席:
  味集鼎珍佳美,肴兼水陸精奇。玉盤妝就易牙滋,適口充腸莫比。竹葉秋傾銀甕,葡萄滿泛金厄。試將一度細詳之,中戶百家產矣。
  筵席左一邊,設一班音樂:
  寶瑟銀箏細奏,鳳簫龍管徐吹。稽琴禰鼓祭天齊,節樂板敲象齒。戛玉鳴金迭響,一成九變交施。霓裳羽服舞嬌姿,不忝廣寒宮裡。
  筵席右一邊,設著一班雜劇:
  傀儡千般巧制,俳優百套新編。番竿走索打空拳,掣棒飛槍跳劍。放馬吹禽戲獸,長敲院本鞦韆。嬌兒弱女賽神仙,承應今朝盛宴。
  宴罷,元帥道:「請國師擇日回船。」國師道:「昔馬伏波銅柱操界,卻不出中國之中。我們今日來到酆都鬼國,天已盡矣!可寂寂無聞,令後世無所考據?」元帥道:「此意極高,只是黃草崖上不便標界。」國師道:「貧僧有個處分。」道猶未了,國師念聒幾聲,偏衫袖兒裡面,走出一個一尺二寸長的小和尚來,朝著國師打個問訊,說道:「佛爺爺呼喚弟子,有何使令?」國師道:「你去須彌山西北角上,有一座三十六丈長的小山嘴兒,你與我移來,安在這個黃草崖上。快去快來,不可違誤。」小和尚應聲「是」,一道火光而去。一會兒,一道火光而來,回覆國師。國師道:「可曾移來麼?」小和尚道:「已經移來,安在崖上。」國師道:「天柱峰左壁廂有一根三丈六尺長的小石柱兒,你替我撮來,安在這座山上。快去快來,不可遲誤。」小和尚應聲「是」,一道火光而去。一會兒一道火光而來,回覆國師。國師道:「可曾撮來麼?」小和尚道:「已經撮來,安在山上。」國師道:「你可通文字麼?」小和尚道:「未出童限,不曾通得文字。」國師道:「既不通文字,你去罷。」一道火光而去。
  國師又念聒幾聲,只見一道火光裡面,掉下護法韋馱天尊,朝著國師打個問訊,說道:「佛爺爺,呼喚小神,何方使令?」國師道:「就這崖上有一座小山,山上有一根小石柱,你去把降魔杵磨下幾行大字來。」韋馱道:「磨下幾行甚麼大字?」國師道:「石柱原有八面,正南上一面,你磨下『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征西大元帥立』十六個大字。其餘七面,各磨下『南無阿彌陀佛』六個大字。全在你的降魔杵上討分曉。」韋馱諾諾連聲,一云而起。一會兒復命,國師道:「字可完麼?」韋馱道:「已經完了。」國師道:「迴避罷。」韋馱打個問訊而去。
  國師老爺這一段意思雖好,移山移得神玄,撮石柱撮得神玄,磨字磨得神玄,眾將官都不准信不在話下,連天師,連二位元帥心下也有些不准信。卻又國師平素不打誑語,不敢問他。可可的徒孫雲谷問說道:「降魔杵磨字怕不精細,日後貽笑於閻羅王。」國師原出於無心,應聲道:「你何不上去瞧著,看是何如,來回我話。」眾人心上疑惑的,巴不得國師吩咐去看,都就借著雲谷的因頭兒,一擁而去。去到黃草崖上,果真的一座小山,實高有三十多丈。眾人又上山去,果真一根石柱,實有三丈多高。眾人又瞧石柱,果真石柱上八方都有字,正南上是「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征西大元帥立」十六個大字。其餘七面,俱是「南無阿彌陀佛』六個大字。仔細看來,這些字好不精妙也,饒他是倉頡製字,也只好制得這等精;饒他是羲之、獻之,也只好寫得這等妙。二位元帥歎之不盡,都歎說道:「好國師!」你也歎說:「好國師!」我也歎說:「好國師!」
  這一歎,眾人都是一時之興,不曾想到天師在面前。一長便形一短,歎西施便自難為東施。天師心裡想道:「金碧峰恁的設施,我祖代天師人,豈可袖手旁觀,漫無所建立。」眉頭一蹙,計上心來,說道:「二位元帥在上,國師妙用立這一座山,豎這一根石柱,足稱雙美。只再得一通石碑,勒一篇銘,尤其妙者。」三寶老爺說道:「碑文可免罷。」天師道:「老公公,豈不聞勒碑刻銘之說乎?」王爺道:「不可得耳!固所願也。」天師就乘機說道:「王老先生吩咐不可得,還是碑不可得?還是銘不可得?」王爺道:「銘在學生,易得耳。特碑不可得。」天師道:「既然名在王元帥,碑就在貧道。」王爺道:「學生先奉上銘。」天師道:「銘完之後,貧道就奉上碑。」王爺吩咐左右取過文房四寶來,援筆遂書,說道:
  爰告酆都,我大明國,
  爰勒山石,於昭赫赫。
  文武聖神,率土之濱;
  凡有血氣,莫不尊親。
  天師應聲道:「好!非此雄文,不足以鎮壓閻羅天子。」王爺道:「過獎何堪!請天師老大人碑碣。」道猶未了,天師合手一呼,仰手一放,划喇一聲響,一個大雷公站在面前,把兩隻翅膀擺上兩擺,說道:「天師何事呼喚小神?」天師道:「此山用一座石碑,勒一篇銘,相煩尊神取過一通素碑來。」雷公應聲「是」,一聲響,一溜煙而去,一聲響,一溜煙又來,早已一通素碑,立在石柱之前,比石柱止矮得五尺多些。雷公道:「碑可好麼?」天師道:「好。」雷公道:「我去罷?」天師道:「一客不煩二主,相煩勒上這八句碑銘。」一聲響,一溜煙早已勒成了八句。雷公道:「字可好麼?」天師道:「好!」雷公道:「我去罷?」天師道:「後面還要落幾行款。」雷公道:「願聞款志。」天師道:「王爺撰文,鄭爺篆額,貧道書丹,尊神立石。」雷公應聲「是」,一聲響,一溜煙,早已列成幾行款志。雷公性急,不辭而去。
  天師這一出,分明是國師激出來的,卻其實役使雷霆,最有些意思,不在國師之下。眾官這一會兒贊歎天師,你也說:「好天師!」我也說:「好天師!天師道:「不要空說好,我念著你們聽,看果好不?」二位元帥道:「願聞後面款志罷。」天師念道:
  大明國王元帥撰文。大明國鄭元帥篆額。大明國張天師書丹。九天應元雷公普化天尊立石。」
  眾人一齊大笑起來,說道:「好個雷公立石。」雲谷站在面前,說道:「王爺撰文,撰得順序。張爺書丹,書得順序。雷公立石,立得順序。只是鄭爺篆額,卻篆左了些。」鄭爺道:「篆左了些,就是關元帥篆法。」雲谷道:「怎見得是關元帥篆法?」鄭爺道:「關雲長月下看《春秋》,《春秋》不是《左傳》?」王爺道:「這個『篆』,那個『傳』,篆法還不同些。」道猶未了,國師傳令,請列位爺開船。雲谷上船,告訴國師,說道:「天師豎一通石碑在石柱之前,這是甚麼意思?」國師道:「正少此碣。君子成人之美。」雲谷道:「石碣比石柱矮五尺許,這是甚麼意思?」國師道:「居己於下,君子無欲上人之心。」雲谷道:「天師役使雷公,這是甚麼意思?」國師道:「雷公最狠,君子不成人之惡。」道猶未了,藍旗官報道:「開船。」
  自開船之後,逐日上順風相送,每晚上明月相隨。行了半月,沒有了月,又是一顆亮星相親相傍,不亞於月之明。雲谷問道:「老祖在上,連日這等風順,這是甚麼意思?」國師道:「你不記得明月道童送行麼?」雲谷道:「晚間明月相親,這是甚麼意思?」國師道:「不記得道號明月,表字清風。早上清風送行,晚上明月送行,終不然有個誑語麼?」雲谷道:「從後去,這清風、明月可還有麼?」國師道:「你不記得『野花芳草,願送仙舟』之句乎?」雲谷道:「原來那個道童,兩個行者送我們行,不知還在哪裡止?」國師道:「進了白龍江口,便自回來。」雲谷道:「卻好長路頭哩!」
  道猶未了,外面報二位元帥過船相拜。坐猶未定,又報道天師老爺過船相拜。相見坐定,王爺道:「連月好順風也。」天師道:「多謝國師老爺。」國師道:「朝廷之福,諸公之緣,貧僧何謝?」天師道:「老師忘懷了『清風明月無人管,直送仙舟上帝京』?」國師連聲道:「不敢!不敢!」這三位老爺都在講話,都有喜色,獨有三寶老爺眉頭不展,緘口不言。國師道:「老公公何獨不言?」三寶老爺道:「咱學生夜來得一夢,不知凶吉何如?心下疑慮。故此無言。」國師道:「見教是個甚麼夢哩?」老爺道:「夜至三更時分,夢見一個老者,對我唱個喏,說道:『我有兩顆賽月明,相煩順帶到南朝,送與主人公收下。』咱問他姓甚麼?名甚麼?他說道:『姓金,名太白。』咱問他家住哪裡,他說道:『家住中嶽嵩山上。」咱問他主人為誰,他說道:『山上主人就是,不必具名。』咱問他賽月明在哪裡,他說道:『已先送在船上。』咱問他送在何人處,他說道:『一顆送在姓支的矮子處,一顆送在姓李的鬍子處。』道猶未了,不覺的鐘傳鼓送,驚醒回來,原來是南柯一夢。咱想起來這個夢,夢得有些不吉。」
  國師道:「怎見得不吉?」老爺道:「一則賽月明是個晚間所用物件,不見得正大光明。二則口說賽月明之名,不曾看見賽月明之實,怕此行有名無實。三則是支矮子、李鬍子,支胡之說中間怕有甚麼隱情。一個夢有許多猜疑,不知吉凶禍福,故此放不下心。」國師道:「天機最密,貧僧不敢強為之解。」天師道:「夢中不是凶兆,老爺過慮了些。」王爺道:「月明是個明,加一『賽』字,豈不是大明,寄信到南朝,是個回送與主人,豈不是見主上?以學生愚見,豈不是回轉大明國。拜見主上麼?況兼那老者自稱姓金,名太白,卻不是太白金星,以此相告元帥?」天師道:「王老先生解得是好。」國師道:「這也是依理而言,不為強辯。」三寶老爺說道:「到底白字多。賽明月是個白,不見其實是個白。名字太白,又是個白。吉主玄,喪主素,終是不吉。」
  天師看見老爺心上疑惑不解,說道:「元帥寬懷,容貧道袖占一課,看是何如?」老爺道:「足見至愛。」一會兒天師占下了一課,連聲道:「大吉!大吉!」老爺道:「怎見得?」天師道:「占得是雙鳳朝陽之課。鳳為靈鳥,太陽福星。當主大喜。」老爺心上還不釋然。原來三寶老爺本心是個疑惑的,又且國師劈頭說道:「天機最密,貧僧不敢強為之解。」老爺只猜國師說的是不好話,他信國師的心多,故此王爺說好,他不信;天師說好,也不信。只見侯公公站在面前,說道:「夢還不至緊,只要圓得好。可惜船上沒有個圓夢先生。」天師道:「雄兵萬百,戰將千員,豈可就沒有個圓夢先生?」老爺道:「來說是非者,就是是非人。就在侯公公身上,要個圓夢先生。」侯公公笑一笑,說道:「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少不得我去尋一個圓夢先生來也。」
  好個侯公公,口裡連聲吆喝道:「咱老子要個圓夢先生!咱老子要個圓夢先生!」叫上叫下,寶船上叫了一周,並不曾見個圓夢先生。侯公公心裡想道:「乘興而來,怎麼好沒興而返?敢是我不該自稱咱老子,故此圓夢的不肯出來。也罷,禮下於人,必有所求,不如改過口來罷。」卻連聲叫道:「咱兒子要個圓夢先生!咱兒子要個圓夢先生!」叫上叫下,叫到一隻船上,只見一位老者,鬚眉半白,深衣幅巾。侯公公正然往西去,那老者正然往東來,兩個撞一個滿懷。侯公公叫道:「咱兒子要個圓夢先生!」那老者說道:「兒子要圓夢,不如請我老子。」道猶未了,侯公公一把扯著,再不肯放他,竟扯到千葉蓮台上。
  侯公公道:「這是咱老子,會圓夢。」老爺好惱又好笑,說道:「怎就是你老子?」侯公公道:「饒是叫他老子,他道不肯來。」那老者也是個積年,相見四位,各行一個相見之禮。老爺道:「你姓甚名誰?祖籍何處?現任何職?」老者道:「小老姓馬名歡,原籍浙江會稽縣人氏,現任譯字之職。」老爺道:「咱這裡要個圓夢先生,你可會圓麼?」馬歡道:「小的略知一二。」老爺道:「你這圓夢,敢是杜撰麼?」老者道:「師友淵源,各有所自。」老爺道:「你原是個甚麼師父?」老者道:「小的師父姓鄒,名字叫做鄒星先生,平生為人善圓古怪蹺蹊夢,勘破先天造化機。」老爺道:「只是鄒星先生,不知諏得准麼?」馬歡道:「名字鄒星,拆字圓夢,半點不諏星。」老爺道:「名鄒人不諏,卻不有名無實。」馬歡道:「且莫講我師父不是有名無實,就是小的今年長了八八六十四歲,圓了多少富貴、貧、賤、聖愚、賢不肖的夢,豈肯有名無實?」老爺道:「依你所言,夢是人情之常?」馬歡道:「哪怕他富貴之極,貧賤之極,少不得各有個夢。哪怕他聖愚之分,賢不肖之異,也少不得各有個夢。」老爺道:「富厚之家,奉養之下,豈有個閒夢?」馬歡道:「石崇從小夢乘龍,這豈不是富人夢?」老爺道:「既有個典故,那是貴人夢?」馬歡道:「漢高逢夢赴蟠桃,這豈不是貴人夢?」老爺道:「那是貧人夢?」馬歡道:「范丹夜夢拾黃金,這豈不是貧人夢?」老爺道:「那是個賤人夢?」馬歡道:「歹僧夢化小花蛇,這豈不是賤人夢?」老爺道:「那是聖人夢?」馬歡道:「孔子夢寐見周公,這豈不是聖人夢?」老爺道:「哪是愚人夢?」馬歡道:「董遵誨不辨黑黃龍,這豈不是愚人夢?」老爺道:「那是賢人夢?」馬歡道:「莊周夢蝴蝶,這豈不是賢人夢?」老爺道:「那是不肖人夢?」馬歡道:「丹朱夢治水,這豈不是不肖人夢?」
  老爺看見這個馬譯字,應對如流,心上老大的敬重他,卻又問說道:「說了有夢,可有個無夢的?」馬歡道:「一有一無,事理之對。既有這些有夢的,就有這些無夢的。」老爺道:「你可說得過麼?」馬歡道:「小的也說得過。」老爺道:「你從頭兒說來與我聽著。」馬歡道:「牙籌喝徹五更鐘,這卻不是富人無夢?不寢聽金鑰,這卻不是貴人無夢?袁安僵臥長安雪,這不是貧人無夢,斜倚熏籠直到明,這豈不是賤人無夢?周公坐以待旦,這豈不是聖人無夢?守株待兔,這豈不是愚人無夢?睡覺東窗日已紅,這不是賢人無夢?小的夜來鼾鼾直到五更鐘,這豈不是不肖人無夢?」老爺道:「輸身一著,好個結稍。」馬歡道:「世事總如春夢斷,全憑三寸舌頭圓。」老爺道:「好個『三寸舌頭圓』!咱夜來一夢,你仔細和我圓著。」馬歡道:「請元帥老爺說來。」老爺道:「咱夢見一個老者,自稱姓金,名字太白,相托我寄一雙賽月明回中嶽嵩山去,卻又賽月明不在手裡,說一顆在咱們船上支矮子處,說一顆在咱們船上李鬍子處。說話未了,醒將過來,不知這個吉凶禍福,還是怎麼?你與我圓來。」馬歡道:「稟元帥老爺得知,此夢大吉。」老爺道:「怎見得?」馬歡道:「老者姓金,名字太白,是個太白金星。」王爺道:「我也是這等圓。」馬歡道:「月是夜行的,賽月明是個夜明珠。」老爺道:「這個夜明珠,我就圓不著了。」馬歡道:「一顆在支矮子處,膝屈為矮,是跪著奉承,主不日之間先見;一顆在李鬍子處,鬍子在口子,口說尚難憑,主久日之後才見。寄回,是個回朝。中嶽,是我大明皇帝中天地而為華夷之主。嵩山,是山呼萬歲。元帥老爺這一個夢,依小的愚見所圓,主得兩顆夜明珠,一顆先在面前,一顆還在落後。卻到回朝之日,面見萬歲爺,山呼拜舞,獻上這雙稀世之珍,官上加官,爵上加爵,隨朝極品,與國同休,這豈不為大吉之夢!」老爺道:「後一段,我學生就解不出來。馬譯字委是會解。」馬歡道:「口說無憑,日後才見。」三寶老爺得這一解,心上略寬快些,重賞馬譯字而去。三寶老爺歸到「帥」字船上,念茲在茲,只在想這兩顆夜明珠。船行無事,傳下將令,把這百萬的軍籍,逐一挨查,任是挨查,並不曾見個支矮子;李鬍子雖有,並沒有個夜明珠的情由。時光迅速,節序推延,不覺的寶船回來,已經一個多月。每日順風,每夜或星或月,如同白晝一般。大小寶船不勝不喜。忽一日,雲生西北,霧障東南,猛然間一陣風來:
  晚來江門失大木,猛風中夜吹白屋。
  天兵斬斷青海戎,殺氣南行動坤軸。
  一陣大風不至緊,馬船上早已掉下一個軍士在海裡去了。報上中軍帳,元帥吩咐挨查軍士甚麼籍貫,甚麼姓名,一面快設法救起人來。元帥軍令,誰敢有違,一會兒回覆道:「軍士姓劉,雙名谷賢。原籍湖廣黃州府人氏,現隸南京虎賁左衛軍。站著篷下,失腳墮水,風帆迅駛,救援不便。」元帥傳令,問他船上眾人:「可見軍士形影麼?」回覆道:「看見軍士在水面上飄飄蕩蕩,隨著寶船而來。」老爺道:「異哉!異哉!夜明珠偏不見,卻又淹死了一名軍土。馬譯字之言大謬。」王爺道:「軍士自不小心,與夢何干。只是這個風卻大得緊,怕船有些不便,將如之何?」老爺道:「國師原說是:『清風明月無人管,直送仙舟上帝京』,怎麼今日又主這等大風?還去請問他一番,就見明白。」
  二位元帥拜見國師,把劉谷賢掉下海、風大寶船不便行兩樁事,細說了一遍。國師道:「貧僧也在這裡籌度。開船之時,幸喜得那個道童和那兩個行者前來送行。這三十日中間,順風相送,怎麼今日又是這等大風?」老爺道:「風頭有些不善。」國師道:「天意有在,一會兒自止,也未可知。」王爺道:「海嶠颶風,自午時起,至夜半則止。這個風,從昨日黃昏起。到今日,這早晚已自交未牌時分,還不見止。多管是夜來還大。」老爺道:「日上還看見些東南西北,夜來愈加不好處得。」道猶未了,雲谷報說道:「船頭上站著兩個漢子,一個毛頭毛臉,手裡拿著一隻大老猴;一個光頭滑臉,手裡提著一隻大白狗。齊齊的說道,要見老爺。」三寶老爺說道:「敢是送過夜明珠來?」國師不敢怠慢,走出頭門外來,親自審問他兩個的來歷。
  只見那漢子瞧見國師,連忙的雙膝跪著。國師道:「你兩個是甚麼人?」那毛頭毛臉的說道:「弟子是紅羅山山神,特來參見。」國師道:「紅羅山山神,原是鹿皮大仙。你有甚麼事來見我?」山神道:「弟子蒙佛爺爺度化大德,護送寶船。」國師道:「你手裡拿著是個甚麼?」山神道:「是個風婆娘。」國師道:「怎叫做風婆娘?」山神道:「他原是個女身,家住在九德縣黑連山顛唧洞,飛廉部下一個風神,主管天上的風。一張嘴會吹風,兩隻手會舞風,兩隻腳會追風,醉後之時又會發酒風。故此混名叫做風婆娘。」國師道:「怎麼這等一個形狀?」山神道:「他面貌像個老猴,看見人來,慚愧滿面,不肯伸頭出頸。任你打他一千,殺他一萬,見了風就活,萬年不死。」國師道:「你拿他來做甚麼?」山神道:「佛爺爺寶船回棹,已有明月道童、野花行者、芳草行者順風送行。爭奈這個風婆娘不知進退,放了這一日大風。道童、行者都是軟弱之門,降他不住。弟子怕他再發出甚麼怪風來,寶船行走不便。是弟子助道童一力,拿將他來,未敢擅便,特來稟知佛爺爺。」國師道:「今後只令他不要發風。饒他去罷。」風婆娘娘說道:「今日是小的不是。既蒙佛爺爺超豁,小的再不敢發風。」山神道:「口說無憑,你供下一紙狀在這裡,才有個准信。」國師道:「不消得。」山神道:「他名字叫壞了,轉過背就要發風。」國師道:「擒此何難!」風婆娘說道:「只消佛爺爺一道牒文,小的就該萬死,何須這等過慮!」山神道:「還要和他講過,寶船有多少時候在海裡行著,他就多少時候不要發風。」國師道:「大約有一週年。」風婆娘說道:「小的就死認著這一週年,再不敢發風。」國師道:「放他去罷。」只說得一聲放。你看那風婆娘一聲響,一陣風頭而去。
  國師道:「那一個是甚麼人?」
  畢竟不知那一個是甚麼人?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95
發表於 2015-8-15 17:58:28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回     碧水魚救劉谷賢 鳳凰蛋放撒發國



  詩曰:
  高風應爽節,搖落漸疏林。
  吹霜旅雁斷,臨谷曉鬆吟。
  屢棄涼秋扇,恒飄清夜砧。
  泠然隨列子,彌諧逸豫心。
  卻說國師道:「那一個是甚麼人?」光頭滑臉的說道:「弟了是銅柱大王。」國師道:「銅柱大王,原是佗羅尊者。你有甚麼事來見我?」大王道:「弟子蒙佛爺爺度化大德,特來護送寶船。」國師道:「你手裡提著是個甚麼?」大王道:「是個信風童兒。」國師道:「怎叫做個信風童兒?」大王道:「他原先是個小郎,家住在汝南臨汝縣崆峒山玉燭峰土穴之內。專一走腳送信,其快如風,飛廉收他在部下,做個風神主管,送天上的風信。三月送鳥信,五月送麥信,七八月送簷信,海洋上送颶飈信,江湖上送舶棹信,魯東門送爰居信,五王宮送金鈴信,岐王宮送碎玉信,崑崙山送祛塵信,扶枝送鳥鵲信,怒時送大塊信,喜時送鳴條信。故此叫做個信風童兒。」國師道:「怎麼這等一個形狀?」大王道:「他皮毛狀貌像只白狗,帝堯朝裡為人所獲;碎割碎剮切得只有蒼蠅翅膀至薄。但遇有風,其肉先動;搖動他的肉,其風自生。後來遇著風又活將起來,後歸飛廉部下。」國師道:「你拿他來做甚麼?」大王道:「因他到海上來送颶飈風信,明月道童和他爭鬧,他就把明月道童打了一跌。加上那兩個行者,一個吃他踢了一腳,一總三個都不是他的對頭。是弟子懷忿於心,拿住他來見佛爺爺,請佛爺爺重加懲治。」國師道:「放風是頭裡的風婆娘,與送信的何干?」大王道:「風雖發,不送信,風不起。風之大小,時日之多寡,都在送信的口裡定奪。」國師道:「既然如此,他今後不送信就是。你放他去罷。」信風童兒聽見佛爺爺放他去,不勝之喜,說道:「佛爺爺就是天地父母之心,我今後再不送風信來罷。」國師道:「也難道今後再不送風信?只是週年之內不送,便自足矣!」信風童兒說道:「就是週年。」國師道:「你去罷。」好個信風童兒,說聲去,不曾住口,一聲響,一陣風頭而去。銅柱大王說道:「佛爺爺只管慈悲,也不管人之好歹。這等一個娃子家,口尚乳臭,他顧甚麼信行,轉背只好又送出信來。」國師笑一笑說道:「拿此等童兒,何難之有?」道猶未了,把禪杖一指,一個信風童兒,一轂碌跌在面前,叫說道:「小的再也不敢,怎麼佛爺爺又拘我回來?」國師道:「你去罷。」一聲響,又是一陣風頭而去。大王道:「弟子今番曉得了。」國師道:「你兩人回去罷。」紅羅山神道:「弟子願送。」桐柱大王道:「弟子願送。」國師道:「我們海上要過一週年,你兩人怎送得這遠?」兩個齊說道:「弟子蒙老爺度化,萬年不朽,天地同休,豈說這一週年,呼吸喘息之頃耳!況兼明月道童,何如?」國師道:「既如此,你兩人住在鏡台山罷,前行經過哪一個去,你來報我知道。」兩個齊應聲「是」,齊上鏡台山而去。
  國師又邀二位元帥坐在蓮台之上。二位元帥說道:「國師妙用,人數不知。當時只說空饒了鹿皮大仙,哪曉得今日得他拿了風婆娘,除此一害。當原先只說便饒了佗羅尊者,哪曉得今日得他拿了信風童兒,又除一害。」國師道:「且莫講除害兩個字,不知如今風勢何如?」元帥道:「想也會住。」即時吩咐旗牌官,看外面風勢何如?」旗牌官道:「內勢漸漸的平伏。」元帥道:「漸漸平伏,可喜!可喜!」旗牌官道:「還有一喜,不知老爺們可曉得麼?」老爺道:「甚麼喜?敢是夜明珠麼?」旗牌官道:「早上掉下去的軍士,幸遇一尾大魚,好好地送上船來。」老爺道:「軍士現在何處。」旗牌官道:「現在馬船上。」老爺道:「叫過他來,咱問他一個端的。」元帥軍令叫去就去。叫來就來,一會兒一個軍士跪在面前。老爺道:「你是甚麼人?」軍士道:「小的是虎賁左衛一名小軍,姓劉名谷賢。」老爺道:「早上掉下水去,可就是你麼?」谷賢道:「是小的。」老爺道:「怎得上來?」谷賢道:「是一尾大魚送小的上來。」老爺道:「是個甚麼樣的魚?」谷賢道:「其魚約有十丈之長,碧澄澄的顏色,黑委委的鰭槍。是小的掉下去之時,得它乘住,雖然風大浪大,它浮沉有法,並不曾受半點兒虧。」老爺道:「清早上到如今,風大船快,不知行了多少路,怎麼會趕著?」谷賢道:「小的坐在它的身上,也不覺得遠哩!」老爺道:「你怎得上來?」谷賢道:「是它口裡說道:『你去罷。』不知怎麼樣兒,小的就在船上。它臨去之時,口裡又說道:『多拜上佛爺爺。』」國師點一點頭,說道:「貧僧曉得了。」
  三寶老爺說道:「國師老爺曉得敢是條龍麼?敢是送夜明珠麼?」國師道:「龍便是龍,只不是夜明珠哩!」老爺道:「怎見得是龍,又不是夜明珠?」國師道:「元帥不准信之時,貧僧叫它過來,就見明白。」老爺道:「水族之物,焉得有知。既去了,怎麼又叫得轉來?」國師道:「這不打緊。」
  道猶未了,把禪杖一指,早已有個漢子,碧澄澄的顏色,黑委委的鰭槍,頭上一雙角,項下一路鱗,合著手打個問訊,說道:「佛爺爺呼喚弟子,有何指揮?」國師道:「劉谷賢多謝你救援。」漢子道:「弟子承佛爺爺超度,無恩可報。今日止救得谷賢一命,何足掛齒!」國師道:「你為何不職掌龍宮,還在外面散誕?」漢子道:「弟子運蹇時乖,撞遇著一個憊懶舊知己,扳扯一場,故此羈遲歲月。」國師道:「是哪舊知己?」漢子道:「菩薩魚籃裡的歪貨。」國師道:「魚籃裡是個甚麼?」漢子道:「是個金絲鯉魚成精作怪的中生。」國師道:「他怎麼與你知己?」漢子道:「實不相瞞佛爺爺所說,弟子怎叫做碧水神魚?原做曲鱔出身,在南膳部洲東京城北,碧油潭之水,碧澄澄的約有萬丈之深,弟子藏在裡面有千百年之久,故名碧水神魚。」國師道:「金絲鯉魚在哪裡?」漢子道:「因它同在碧油潭裡。」
  國師道:「它怎麼會成精作怪?」漢子道:「因是宋仁宗皇佑三年正月元宵令節,東京城裡奉聖旨放燈,大興燈會。金絲鯉魚動了遊賞之心,即時跑出崖去,變成個女子,使個分身法,變成一個丫環,吐出一顆小珠兒,變成一籠燈火,一個女子前面走著,一個丫環一籠燈,自由自在,穿長街,抹短巷,緩步金蓮,恣意遊玩。只見:
  弱骨千絲,輕球萬眼。庭開菡萏,熒熒華岳明星;洞篔簹笛,點點竹宮爟火。雲母帳前瀲灩,多則過十千枝,光溜溜露影琉璃;夜明簾外輝煌,少也有一萬盞,翠泠泠雨絲纓絡。急閃閃瑤光亂散,妝成鹿銜五色靈芝;慢騰騰獸炭雄噴,做出犬吠三花寶葉。游魚上下,似洞霄宮裡,隱隱約約,魚游錦上生波;走馬縱橫,像吐火山前,璁璁瓏瓏,瑪瑙屏中絕影。怎見得星移萬戶,赤溜溜的珠球滾地拋來;可知他月到千門,碧團團銀燭半空丟下。靈船低泛,通霞台上,沉沉靄靄,平白地透出霞舟百里,丹煙流宿海;火鏡高燃,望日觀前,雄雄魄魄,半更天推出日扇九枝,紅豔簇天壇。的的攢攢冕觚稜,盡點綴了丹房簷蔔;霏霏裊裊旋華蓋,鎮飄飄些紫蔓葡萄。綠綠夭夭,高掛著明璚宛轉,都來是方空素轂黏成;紅紅白白,細看他花格綸連,好不過員嶠輕蠶裁就。又不是龍吟聲、彪吼聲、驎合邏、驎迤夜、驎跋至,蠶發擂了,鼕鼕瞳瞳,瑞門禁鼓,六街驚糝,阿香車裡行雷;且道個遏雲社,飛盝社,喬宅眷、喬迎酒、喬樂神,旋扮將來,嘈嘈雜雜,復道危柵,百隊香攢,玉女窗前笑電。綠香沉穗,吹笙送度,紫微峨峨豔豔,半層圈絡,金莖盤上映初晴;繡襖雲花,夾仗繞開,四照玲玲瓏瓏,幾柱水條,玉膽瓶中看欲化。水晶檠,璀璀璨璨,白鳳凝酥,到處廣寒宮一般清澈,珊瑚座,碥諞璘璘,玄龍吐燭,咫尺融臯國萬里通明。玉消膏,琥珀餳,屑屑零零,妝花瓘耦,朱盤架,簇插飛蛾;流蘇帶,芳堤葉,閒閒淡淡,口參火楊梅,縞衣衫,爭傳帖蛋。別樣的機關,活動得奇奇怪怪,彩樓高處,削成仙子三山;諸般故事,彩畫得分分明明,玉柵鋪時,簇成皇帝萬歲!正是:黃道宮羅瑞錦香,雲霞冉冉度霓裳;龍輿鳳管經行處,萬點明星簇紫星。
  京城地面街道又寬闊,燈火又鬧哄,那妖精貪看了一會。哪曉得折轉身來,金雞已三唱矣,天色將明。妖精怕現了本相,不敢轉到碧油潭,急忙的走進金丞相後花園中魚池裡面藏了。花園中有幾盆牡丹花,妖精每夜裡來吐氣噴之,牡丹顏色鮮麗,紅的紅似血,白的白似雪,最可人情。
  一日,有個赴選的劉秀才,寄寓在金丞相府裡,聽知道花園中牡丹盛開,顏色鮮麗,稟過丞相,帶酒進園裡遊賞一番。酒闌人散,那妖精走上岸來,搖身一變,變做金丞相的千金小姐,調戲劉秀才。大抵好色之心,人皆有之,劉秀才被他所惑,日往月來,情稠意密,被府中侍婢看見。侍婢雖然心上明白,曉得千金小姐美玉無暇,沒有這個淫奔之行,卻劉秀才房裡又有個美人相親相伴。侍婢費了好一番尋思,走進小姐房裡來。房裡是個小姐,走到劉秀才房裡去,劉秀才房裡又是個小姐,侍婢們吃驚,報上金丞相。金丞相不得明白,報上包閻羅。包閻羅把兩個小姐一下子都拘將來,審問一番,也不得明白,即時吩咐張龍、趙虎,取出照妖鏡來一照,原來是一個金絲鯉魚。那妖精現了本相,卻才慌了,吐出一口黑氣沖天,天昏地黑,一聲響,連千金小姐都不見了。這是一樁鬼怪,包閻羅豈肯甘休?牒到城隍,城隍不敢怠慢,差下陰兵,四路裡一訪,卻訪得千金小姐在碧油潭左側四雄山石室之中。聞報包閻羅,金丞相親自取回小姐去了。卻訪得金絲鯉魚在碧油潭裡出身,陰兵來拿它,它就走到南海中間躲著。因為陰兵來拿,弟子也安身不住,也自移了窩窠。落後來包閻羅不放城隍,城隍沒奈何,只得具札通知四海龍王,關上海門,嚴加捕捉。那妖精又賣弄神通,往天上跑,恰好撞遇著觀音菩薩,卻才收服了它,放在魚籃之中,除此一害。
  城隍回命,包閻羅大喜,金丞相作謝,劉秀才得生。那妖精卻不是個憊懶的,弟子和它同住過,卻不是個舊知己?國師道:「他雖憊懶,怎牽連著你?」漢子道:「弟子蒙佛爺爺度化之後,已經脫變成了龍。到了龍宮,見了龍王,舊例要參謁菩薩去。到南海參謁之時,那妖精閒在籃裡,一轂碌跳將起來,說道:弟子也曾成精,也曾作怪,也曾迷人,今日不該成此正果,牽扯弟子這一番。菩薩怕中間有等隱情,卻就打回龍宮海藏來行查扯,喜得佛爺爺當日度化弟子,寫得有個『佛』字在弟子處,卻才得這一硬證。龍王卻才回覆菩薩,弟子卻才得了正果。因受它這一牽扯,故此羈遲不得職掌龍宮,還在閒散。」
  國師道:「閒散到幾時才住?」漢子道:「已經入班在第七個上,不出一年之外,就有事管。」國師道:「你怎麼曉得劉谷賢掉在水裡?」漢子道:「弟子護送佛爺爺回京,故此曉得。」國師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快去罷,就該你是頭班。」好個漢子,即時現出本相來,崢嶸頭角,鱗中崚嶒,一朵紅雲,托著一條黑龍,沖天而起。
  二位元帥不勝之喜,原來這個漢子就是碧水神魚,變成了這條好龍也。當原日只說是便饒了碧水神魚,哪曉得今日又得它這一力!國師妙用,何處無之!三寶老爺又說道:「龍便是條龍,只是又沒有夜明珠哩!」國師道:「貧僧怎麼敢打誑語,龍便是,魚卻不是。」老爺道:「馬譯字還是說謊,怎麼再不見個珠影兒?」王爺道:「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到底無。老元帥怎麼這等慌?」各自散去。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忽一日,旗牌官跪著稟事。老爺道:「你稟甚麼事?」旗牌官道:「小的看守蜘蛛,五七年來並無半毫差錯。到了今日之時,猛然間蜘蛛不見在哪裡去了,籠裡面止遺下得一個滴溜圓的白石子兒,大約有雞卵之大小的,不知是個甚麼出處,特來稟知元帥老爺。」老爺道:「那白石子兒在哪裡?」旗牌官道:「現在蜘蛛籠裡。」老爺道:「你去取來。」元帥軍令如雷如霆,一會兒取到白石子兒。老爺拿在手裡,看一看,只見那石子兒豈是等閒之物?身圓色白,視之燁燁有光。老爺看了一會,想了一會,卻明白了,大笑三聲,叫快請過王爺來。王爺進門看見老爺一天之喜,說道:「老元帥,怎麼今日這等盈盈笑色,喜上眉峰?」老爺手裡拿著那白石子兒,說道:「王老先生,你試猜一猜,猜咱有何事可喜?」王越發大笑起來,說道:「王老先生,天下事這等有准。」王爺道:「怎見得?」老爺道:「當原日夢見賽月明,咱學生只說是個不吉之兆。雖則天師說雙鳳朝陽,咱學生又怕他課不靈驗;馬譯字說夜明珠,咱學生也怕他圓夢不准,耽了無限的心機。哪曉得天師的靈課,馬譯字神猜。」王爺道:「果是一顆夜明珠麼?」老爺雙手拿出珠來。王爺一看,果然圓又圓,大又大,亮又亮,乃稀世之奇珍,無價之大寶。王爺道:「可喜!可賀!又不知支矮子是哪個?」老爺道:「你也猜一猜兒,猜著哪個?」王爺道:「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這個我學生猜不著也。」老爺道:「請天師、國師同來作一猜,看哪個猜著。」
  即時請到天師、國師,老爺相迎之際,不勝之喜。天師道:「恭喜元帥得了夜明珠。」國師道:「阿彌陀佛!恭喜!恭喜!」老爺道:「咱學生得了夜明珠,怎么二位老師就都曉得?」天師道:「入門休問榮枯事,觀著容顏便得知。老元帥這等歡天喜地,豈不是得了夜明珠麼。」老爺道:「珠便是了。」遞出珠來。國師看過,天師看過。都說道:「好顆夜明珠,卻是無價之寶。」老爺又說道:「畢竟支矮子是個甚麼人,相煩天師猜著?」天師想了一會,說道:「這倒也是難猜。」老爺又請回國師,國師只作不知,說道:「善哉!善哉!天師尚然不知,何況貧僧。」老爺道:「這個支矮子曾在國師門裡出身,怎麼就不知道?」國師道:「既是貧僧門裡出身,有個不知道之理?只因是信風所過,不記得他。」
  說了個「信風所過」四個字,把三寶老爺嚇得只少一跌,連聲說道:「國師神見!國師神見!」王爺道:「怎麼『信風所過』,就是神見?」天師道:「貧道也省得了。」王爺道:「省得是個甚麼?」天師道:「我和你初下西洋,才到爪哇國之時,一陣信風所過。國師說道:『當主一物,其形如吼,其大如斗,其絲萬縷,其足善走。先前雖主一驚,以後還有一喜。』今日夜明珠就是那一喜。」王爺道:「哎,原來支矮子是個蜘蛛。國師信風之言,數年之後,這等靈驗。」老爺道:「馬譯字圓夢,更圓得有趣。」天師道:「貧道『雙鳳朝陽』的課,卻也頗通。」國師道:「『雙鳳朝陽』,還不在這裡。」老爺道:「想在李鬍子身上。」國師道:「李鬍子另是一顆夜明珠,『雙鳳朝陽』另是一宗功德。」老爺道:「在幾時?」國師道:「目前就見。」道猶未了,國師叫過陰陽宮,問他行船行了多少月日。陰陽宮回覆道:「已經行了五個月零八日。」國師道:「是了。」又叫過非幻禪師,吩咐他天盤星上取下一個鳳凰蛋來。又叫過雲谷徒孫,吩咐他旗牌官處取過那一個鳳凰蛋來。一時俱到。國師拿著兩個蛋在手裡,念念聒聒,念了幾聲,咒了幾聲,一會兒兩道白氣沖天而起,白氣中間飛出一劉鳳凰,銜著那兩個蛋殼,悠悠揚揚,自由自在,直奮九天之上。把二位元帥、一位天師、四位公公、大小將官、滿船軍士,哪一個不說道:「真的『雙鳳朝陽』,真的國師妙用。」
  三寶老爺又問道:「原日撒發國收在鳳凰蛋裡,今日朝陽,撒發國還在哪裡?」國師道:「已經放回他去了。」老爺道:「不曾損壞軍民人等麼?」國師道:「貧僧敢打誑語?曾經說過的話,以三年為率,多一日受一日福,少一日受一日之苦。經今五年多些,哪一個不受福無量,哪一個不生歡生喜。」老爺道:「可看得見麼?」國師道:「要見何難!」老爺道:「可用梢船麼?」國師道:「自從開船之後,五個多月不曾落篷,豈可今日為著這個撒發國,反又梢船。」老爺道:「既不梢船,何以得見?」國師道:「管你看見就是。」老爺道:「怎管得看見?」國師道:「貧僧自有個妙處。且問列位中間哪幾位要看?各人認將下來。」老爺道:「咱一個是不消說的,要看。」四個公公一齊說道:「要看。」王爺道:「我學生不願看。」天師道:「貧道也不願去。」國師道:「不願去的便罷。」三寶老爺道:「諸將中有願看的麼?」狼牙棒張柏應聲道:「願看。」游擊將軍馬如龍應聲道:「願看。」王爺道:「只兩個去看足矣,其餘的不許亂答應。」諸將中分明都是願去看的,得王爺這一攔阻,卻才不敢多話。國師道:「願看的請上來,依次而坐。」三寶老爺坐上面,四位公公坐左側,兩位將軍坐右側。國師道:「列位去時,盡著腳走,以鈴響為號,都要轉身。」眾人一齊應聲:「是!」國師道:「阿彌陀佛!都要閉了眼。」眾人一齊閉了眼。國師又念聲:「阿陀陀佛!」伸出手來,一個人眼上畫一個十字,眾人一齊瞌睡,靜悄悄的。
  國師坐下,吩咐雲谷旋烹新鮮茶來,與列位老爺醒瞌睡,雲谷應聲「是」,即時備辦烹茶。國師手裡一聲鈴響,眾位瞌睡的一齊醒過來。三寶老爺雙腳平跳著,雙手齊拍著,嘎嘎的大笑,說道:「異哉!異哉!」國師一邊叫雲谷遞上茶來。雲谷回覆道:「茶尚未熱。」王爺道:「茶尚未熱,好快去快來也!」老爺道:「得此奇妙,何用茶為!」王爺道:「怎這等奇妙?」老爺道:「我如今滿腹中都是奇妙的,只是一口說不出來。」王爺道:「怎麼一口說不出來?」老爺道:「其妙處多得緊,說它不盡。」王爺道:「說個大略就是。」老爺道:「咱平生看見五囤三出,心上著實有些狐疑。到了今日,卻才深服。咱適來閉上眼,不知怎麼就出了神,怎麼就到撒發國,依舊的城郭,依舊的宮牆,依舊的民居,依舊的番總兵府,依舊的圓眼帖木兒戰場,依舊的金毛道長仙跡,是咱看見兩個老者對手著棋,咱問他道:『大國是甚麼國?』他說道:『是撒發國。』咱問道:『你國中平安麼?』他說道:『我這個國國小民貧,不載經典,自古到今,平安無事。只是三五年前,受了一場兵火。這三五年後,卻混沌了一場。這五七日中間,才見天日,故此在這裡著幾局棋,賀一個太平。』咱問他:『是個甚麼兵火?』他說道:『是個大明國差來的兩個元帥,一個道家、一個僧家,其實的厲害,殺了一個總兵官,滅了一個金毛道長,卻不是一場兵火?』咱心裡倒好笑,指著咱說元帥,就是指著和尚罵禿子!咱又問他道:『怎麼混沌了一場?』他說道:『為因抗拒了那兩位元帥,不曾遞上的降書降表,卻就吃他一虧,把我們這一個國,下了甚麼禁符,弄了甚麼術法。致使得這三五年間,滿天重霧,混混沌沌,不辨東西南北,不見日月星辰。也沒有商販等船到我這裡來,我這裡也沒有人敢出外去。』咱問他:『可過得日子麼?』他說道:『只是混沌些!漁樵耕牧,卻比舊時一同,日子倒是過得。卻又有件好處,三五年間,沒有半個人死,沒有半個人害病,這個又好似舊時。』咱問道:『是幾時開的?』他說道:『才開五七日。』咱心上還要問他,猛空的那裡一聲鈴響,轉過身來,恰好還在這裡。似夢非夢,何等的奇妙。」王爺道:「你們眾人看見些甚麼?」眾人道:「地方都是一同。只各走各人的路,各撞著各樣人。」王爺道:「你們撞著甚麼人?也說一個。」馬公公道:「咱撞著一班白鬚長者飲酒。」洪公公道:「咱撞著一群光頭娃子放羊。」侯公公道:「咱撞著鋤田的吃著二十四樣小米飯。」王公公道:「咱撞著三綹梳頭的都穿著二十四幅青腰裙。」張狼牙說道:「我進城門之時,撞著四個人:一個手裡一口快劍,一個手裡一張琵琶,一個手裡一把傘,一個手裡一條帶。」馬游擊說道:「我出門之時,也撞遇著四個人:一個手裡一撮米皮,一個手裡一座東嶽,一個手裡一盞燈籠,一個手裡一騎禿馬。」王爺道:「這些人是個甚麼意思?」國師道:「貧僧有所不知。」天師道:「貧道更不得知。」天師口便說道:「更不得知。」臉上笑了一笑。
  畢竟不知天師這一笑甚麼緣故?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96
發表於 2015-8-15 17:58:5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五回     五鼠精光前迎接 五個字度化五精



  詩曰:
  圓不圓兮方不方,須知造化總包藏。
  玉為外面三分白,金作中央一點黃。
  天地未出猶混沌,陰陽才判始清光。
  贏於撒發君民樂,勝上天宮覲玉皇。
  卻說撒發國收在鳳凰蛋裡面,愈加福壽康寧。四位公公看見四樣人物,兩員將軍看見兩班人物,都不識得是個甚麼意思。只有天師笑了一笑。王爺道:「天師這-笑,想是有個高見?伏乞見教。」天師說道:「貧道非敢妄笑,只是恭喜國師老爺無量功德。」王爺道:「怎見得無量功德?須要天師老大人見教一番。」天師道:「一班白鬚長者飲酒,白鬚是老,飲酒是鐘,這叫做老有所終。一群光頭的娃子牧羊,娃子是幼,牧羊是養,這叫做幼有所養。鋤田的吃二十四樣小米飯,鋤田的是農夫,二十四樣飯,是米多不過,這叫做農有餘粟。三綹梳頭的穿二十四幅青腰裙,三綹梳頭是個女人,二十四幅青腰裙,是布多不過,這叫做女有餘布。張狼牙撞著四個:一個一口劍,劍是鋒風;一個琵琶,琵琶是調;一個傘,傘是雨;一個帶,帶是順。進門去撞著,從此以前,風調雨順。馬游擊撞著四個人:一個米皮,米皮是谷國;一個東嶽,東嶽是泰;一個燈籠,燈籠是明;一個禿馬,禿馬無鞍是安。出門來撞著,從此以後,國泰民安。總而言之,是撒發國君民人等收在鳳凰蛋裡,坐了這三五年來,老有所終,幼有所養,農有餘粟,女有餘布,從此以前,風調雨順;從此以後,國泰民安。這卻不是國師老爺的無量功德?故此貧道恭喜,不覺的笑將出來。」王爺道:「原來有此一段情由。可喜!可喜!哪一個不叫聲:「佛爺爺!」哪一個不念聲:「阿彌陀佛!」各自散去。
  不覺的日往月來,又是三個多月。國師老爺坐在千葉蓮台之上,叫過陰陽官問道:「從開船以來,一總走了多少月日?」陰陽官回覆道:「走了八個半月。」國師道:「既走了八個半月,該到滿刺伽國。」陰陽官稟道:「路途遙遠,算不得日期。」國師道:「雖算不得日期,甚麼樣的順風,盡日盡夜而行,差不多也是年半來了,豈有不到之理?」
  道猶未了,紅羅山神和銅柱大王兩個跪著,一齊稟事。國師道:「生受你二人在船上護送。」兩個齊說道:「弟子們沒有甚麼生受,還是生受明月道童和那二位行者,每日每夜如此順風。」國師道:「都是一同生受。你兩個來,有甚麼話講?」兩個齊說道:「適來聽見佛爺爺問滿刺伽國,此處到那裡,只消三晝夜工夫,苦不遠路,特來稟知。」國師道:「既不遠路,便自可喜。你兩個且各方便著。」
  果然是過了三晝夜,藍旗官報道:「前面經過一個國,不知是個甚麼國?不知可收船也不收船?」二位元帥即時請到天師、國師,計議前事。天師道:「收了船,著夜不收去打探一番,便知端的。」國師道:「不消打探,此中已是滿刺伽國。」元帥道:「國師何以得知?」國師道:「三日之前,銅柱大王們先來告訴貧僧,故此貧僧得知。」二位元帥不勝之喜,說道:「天師門下有值日神將聽令,國師門下卻有山神大王聽令,三教同流,又且同功同用。妙哉!妙哉!」
  道猶未了,元帥傳令收船。收船未定,藍旗官報道:「船頭上有五個將軍迎接。」元帥吩咐他進來相見。五個將軍進到中軍帳下,行相見之禮。大約都有一丈多長,好長漢子,只是頭有些尖,眼有些小,稀稀的幾個牙齒,槍槍的幾根鬍鬚。老爺道:「你們是甚麼人?」五個將軍齊聲答應道:「小的們是滿刺伽國國王駕下值殿將軍。」老爺道:「你們姓甚麼?名字叫做甚麼?」齊聲道:「小的們姓『馮、陳、褚、衛』的『褚』字,原是一胞胎生下我兄弟五人,故此順序兒叫名字,叫做褚一、褚二、褚三、褚四、褚五。」老爺道:「你們有甚麼事來相見?」褚一道:「小的兄弟五人承國王嚴命,替元帥老爺看守庫藏,看守限滿,故此迎接老爺。」老爺道:「庫藏中無所損壞麼?」褚一道:「庫藏中一一如故,並無所壞。只是門背後新添了『黃鳳仙』三個大字。」老爺道:「怎麼有這三個大字?」褚一道:「這三個大字,原是數年之前,一個女將摸進庫裡來,偷盜財寶,是小的們兄弟五人一齊趕將他去,他見了都督之時,寫下這三個大字,以為後驗。故此有這三個大字。」老爺道:「這話兒是實,我得知了,你們去罷。」
  五個將軍朝著國師又另行一個相見之禮,叩了二十四個頭。國師道:「你們怎又在這裡?」褚一道:「弟子們自從東京大難之後,卻又修行了這千百多年,才能夠聚會在這裡。因是滿刺伽國國王授我們兄弟們值殿將軍之職,故此得看守佛爺爺寶藏,三四年間幸無損壞。全仗佛爺爺收錄弟子們這一功,度化一番,弟子們才得長進。」國師道:「你們既是改心修行,便自入門。況又有些看守之功,貧僧自有個處。你們且各自方便著。」五個將軍一齊磕頭,一齊而去。國師道:「阿彌陀佛!萬物好修皆自得,人生何處不相逢。」
  道猶未了,中營大都督王堂迎接,各各相見,各各訴說離別一番。道猶未了,滿刺伽國國王,各各相見,各各敘舊。元帥傳令,盤上庫藏,限即時起錨開船。國王留住,元帥不允。國王又告訴要跟隨寶船朝見大明皇帝。元帥許諾,另撥一隻馬船,付國王居止。國王攜妻挈子,並大小陪臣,一切跟隨公辦,共有五六十人,住馬船上,打著進貢旗號。不出三日之外,寶船齊開。五個值殿將軍拜辭國師老爺。國師道:「管庫有功,你各人伸上一隻手來,各人寫上一個字與你去。」五個將軍一人一隻手,國師一人與他一個「佛」字,俱各磕頭禮拜而去。開船之後,閒居相敘。三寶老爺說道:「來了一年將近,再不見個李鬍子。這一顆夜明珠,卻有些假了。」國師道:「自有其時,何愁之有!」老爺道:「昨日那五個值殿將軍是個甚麼出處,國師老爺一個人與他一個字?」王爺道:「前日碧水神魚也只是一個佛,致令他崢嶸頭角,職掌龍宮。國師這一個字,卻不是小可的,怎麼輕易與他?」國師道:「二位元帥,你有所不知。這五個將軍原是靈山會上出身,落後在東京朝裡遭難,近時改行從善。又兼今日看守庫藏有功,故此貧僧與他這一個字,度化他反本還原,得其正果。」二位元帥道:「怎叫做靈山會上出身?」國師道:「這又是一篇長話。」元帥道:「願聞。」國師道:「這五個將軍原父親是靈山會上天倉裡面一個金星天一鼠,職授天倉左大使,歷任千百多年,並無罣誤。靈霄殿玉皇大天尊考上上,廷授天廚太乙星君。所生五子,各能自立,各有神通,俱不襲父職,移居錦帆山下瞰海岩中。諱鼠為褚,改姓褚,順序而名,故此就叫做褚一、褚二、褚三、褚四、褚五,這卻不是靈山會上出身?」元帥道:「怎叫做東京城裡遭難?」
  國師道:「因為兄弟五人離了西天,來到東京瞰海岩下,賣弄神通,往來變化:時或變做老人家,脫騙人財物;時或變做青年秀士,調戲人家的女人;時或變做二八佳人,迷亂人家子弟。忽一日,西京路上有一座錦帆山,山勢盤旋六百餘里,幽林深谷,崖石嵯峨,人跡所罕到。大凡鬼怪精靈,都趕著這裡好做買賣。
  「卻說清河縣有個施秀才上京赴試,帶著一個家僮兒,名字叫做小二,饑餐渴飲的夜住曉行,路從錦帆山下經過。正叫做:一心指望天邊月,不憚披星戴月行。來到山下,已經更半天氣,天色昏濛,人煙稀少。小二說道:『夜靜更深,不如投宿旅店罷。』施秀才依小二所說,竟投到一個旅店之中。店主人出來問了鄉貫來歷,曉得是個赴選的相公,十分敬重,備辦酒肴,共席飲酒。飲酒中間,論及古今事變,經史百家,那店主人應對如流,略無疑滯。施秀才心裡想道:『恁的開店主人,能博古通今如此?我十載螢窗,尚且不能記憶。』因而問:『店主人亦曾從事學問麼?』主人道:『實不相瞞,在下也曾連赴幾度科場,爭奈命途多舛,科場沒分。又因家有老母,不能終養。故此棄了詩書,開張小店,每日尋得幾文錢,將就供養老母足矣!亦不圖覓甚麼重利厚資。正叫做:苟活而己,何足為君子道。』施秀才因店主人說及老母,卻動了他內顧之心,說道:『雁飛不到處,人被利名牽。公有老母,得盡仰事之道,於願快足。我學生因這功名兩字,家有少艾,不能扶育,人道實虧。道及於此,心膽俱裂!』施秀才這一席話,原是真情,實指望知音說與知音聽,哪曉得不是知音強與彈。怎叫做不是知音強與彈?
  「原來這個店主人,不是真店主人,就是那天廚太乙星君的第五個兒子,名字叫做褚五,正然在錦帆山下弄精作怪。看見施秀才來得天晚,他就撮弄出一所店房,假扮一個主人,鬼推這許多肴酒,意思要下手施秀才。及至聽知道施秀才家有少艾,他就頓起不良之意,舉起一杯酒,呵了一口毒氣,遞與施秀才。施秀才不知不覺飲了這一杯,方才飲下喉嚨去,就覺得四肢無力,昏昏沉沉,褚五故意的叫聲:『施管家,你相公行路辛苦,酒力不加,要尋瞌睡,你快去服事相公就寢也。』施小二隻說是真,扶著施秀才上牀去睡。小二也飲了一杯,也是一樣的睡著。
  「褚五看見迷昏了這兩個主僕,卻就騰雲駕霧,來到清河縣施秀才門首,搖身一變,變做個施秀才,走進房裡,叫聲:『娘子,我回來也。』那娘子何氏正然在梳洗之時,唇紅齒白,綠鬢朱顏,好不標緻哩!看見丈夫回來,正叫做新娶不如遠歸,不勝之喜,問說道:『相公,你離家方才二十餘日,怎麼急地裡就得回來?』褚五故意的說道:「不堪告訴。莫非是卑人時乖運蹇,未到東京之日,科場已罷,紛紛的都是回籍秀才,是我討了這個消息,竟日抽身而回,不曾上京去。』何氏說道:『你前日帶著小二同去,怎麼今日又是隻身回來?』褚五又故意的說道:『小二不會走路,行李又重,故此還在後面,遲幾日才到。』何氏以為實然,只說是自己丈夫,自去自來樑上燕,相親相傍水中鷗。哪曉得那個真施秀才在路上受苦連天?
  「卻說施秀才吃了褚五的毒酒,睡到五更頭,肚腹疼痛,滾上滾下,叫聲:『小二!』小二也是肚腹疼痛,叫爹叫娘。一個滾到天亮,一個叫到天明,哪裡有個店房?哪裡有個店主人?施秀才說道:『哪裡眼見鬼,就到這個田地。』小二說道:『山腳下人原來不忠厚,把個毒藥耍人。』一主一僕正在急難之處,幸喜得天無絕人之路,有個樵夫荷擔而來。施秀才沒奈何,扯著告訴他夜來這一段情由。樵夫道:『此處妖怪極多,夜半受了妖魔的毒氣,以致如此。』施秀才就求他一個解救之方。樵夫說道:『離此百步之外,就有一所店房,可以棲身。離此六十里之外,有個茅山董真君,施捨仙丹,專一驅治鬼魅陰毒,可以救解。』施秀才說道:『我主僕二人俱已受毒,怎得個兒前去?』樵夫又看一看,說道:「你的毒氣太重,三五日就要喪命。你管家的毒氣尚淺,在十日之後才重。』施秀才說道:『小價雖然毒淺,目今已不能動止,將如之何?」樵夫道:「管家只消把地上的土塊兒吃他三五口,權且解得一二日之危。有了一二日,卻不請到茅山董真人的仙丹麼?』
  「道猶未了,樵夫已不在前面。小二道:『怪哉!怪哉!夜來見鬼也罷,日上怎麼又見鬼哩!』施秀才說道:『蠢才!夜來是鬼,日上是神仙,這決是神仙來搭救我們也!』果真的小二吃了三五口土,疼痛頓止,人事復舊。即時走向前去,找著店房,安了主人,上著行李,覓卻茅山,拜求董真人。各得一粒仙丹,一主一僕一口吞之。吞了下喉不至緊,一人吐了幾大盆。卻才消得毒氣。日復一日,舊病安妥,再欲上京,東京科場已罷矣。施秀才沒奈何,帶著小二,謝了店主人,歸到清河縣自家門首,著小二先進門去說信。
  「只見何氏接著小二,說道:『你既是跟著相公上京,怎麼於路只是躲懶,不肯趲行?』小二吃了一驚,說道:『主母怎說出這話來?怎見得小的躲懶,不肯趲行?』何氏道:『還說不躲懶!二十日前主人到了家裡,二十日後,你卻才來,這豈是個趲行麼?』小二說道:『主母,這話越發講差了。我與主人公日上同行,夜來同寢,相呼廝喚,寸步不離,怎得一個主人公二十日前到了家裡?』何氏道:『你不准信之時,後堂坐著的是哪個?』小二走進堂前去,果真是個施秀才坐在上面。小二吃忙,走出門外來,恰好又是個施秀才站在外面。小二說道:『今年命蹇,只是見鬼,路上也見鬼,家來又是鬼。』
  「道猶未了,施秀才走進門去,叫聲:『娘子何在?』何氏還不曾答應,那褚五假充施秀才倒是狠,走出門來,喝聲道:『唗,你是甚麼人?假充我的形景,調戲我的妻小。』劈頭就一拳,把個施秀才打得沒些分曉,不敢進門,他反告訴何氏說道:『小二路上不小心,帶將甚麼鬼魅回來,假充做我,特來調戲。明日快去請法官懲治於他,才得安靜。』何氏還不敢認他是個假的。
  「只是施秀才趕在門外,告訴左鄰右舍,把山下店主人的事,各說一番,卻有小二做證。左鄰右舍道:『此必店主人就是個妖怪,貪君妻貌,故此蠱毒於前,歸寧於後。這一樁事少不得告到官,才得明白。』施秀才告到本縣,本縣不能決,告到本府,本府不能決,一直告到王丞相處。王丞相先審問施秀才,施秀才把個前緣後故,細說一番。卻又叫到小二審問,小二口詞和施秀才無二。卻又拘到後麵店主人,店主人口詞與秀才無二。王丞相心上明白,說道:『有此妖怪,大是異事!』即時移文提到假施秀才並何氏一干人犯,當面一證。兩個施秀才面貌無異,連何氏也認不透,連小二也認不透,王丞相也認不透。
  「王丞相心生一計,吩咐一齊寄監。到晚上取出何氏來,問他真施秀才身上有何為證。何氏道:『我丈夫右臂上一個點黑痣。』丞相得之於心,到明日早上取出一干人犯,先前囑咐了公牌,假施秀才右臂上沒有黑痣,我吩咐下來,即時就要枷號他,不可輕恕。取到人犯,王丞相更不開口,叫過公牌,取到枷鎖,吩咐兩個施秀才都要脫去上身衣服,枷號起來。即時脫去上身衣服,公牌們看得真,下手得快,揀沒有痣的就枷起來,卻不恰好是枷到假施秀才了。那假施秀才委是有些靈變,就曉得右臂上沒有點黑痣,口裡連聲叫屈,說道:『枉刀殺人,天地鬼神可憐見也!』王丞相大怒,罵說道:『潑怪還敢口硬!真施秀才右臂上有點黑痣,你假施秀才右臂上沒有黑痣,你還賴到哪裡去?』假施秀才就弄上一個神道,說道:『這都是這些公牌誤了老相公的公事,小的怎麼右臂上沒有黑痣?老相公不肯准信之時,乞龍眼親自相驗。』王丞相又怕屈問了人,只得親自下來相驗一番,果真是右臂上也有一點黑痣!兩個施秀才都是右臂上有點黑痣,怎麼辨個真假?怎麼再好枷號哪個?只得收監聽候再問。
  「到了監裡之時,假施秀才心裡想道:『今日險些兒弄假了事,說不得再叫一個哥來,鬼推王丞相一下,看王丞相何如?』好個褚五,即時呵起難香,早已瞰海岩下有個褚四,聽知道褚五監禁在丞相府中,他即時閃進府堂上,搖身一變,變做王丞相一樣無二。大清早上,擂鼓升堂,各屬各役依次參見。參見之後,取出施秀才一干人犯前來聽審,三言兩句,把個真施才故意的認做假,一夾棍二十板子,打得真施秀才負屈含冤,連聲叫苦。
  「叫聲未絕,真王丞相卻來升堂,只見堂上先有一個坐在那裡,坐著的卻是假王丞相。假王丞相偏做更凶,喝聲道:『唗!你是甚麼人?敢假我形景,妄來坐堂。』叫左右的公牌:『快與我拿下去,拷打一番。』真王丞相到底是真,怎肯服輸於他,喝聲道:『唗!誰敢來拿?』公牌雖不敢動手,心上卻不能無疑。怎麼不能無疑?都是一樣面貌,都是一樣語音,都是一樣形景,都是一樣動情,故此不能無疑。真王丞相拿出主意來,扯著假王丞相,面奏宋仁宗皇帝。褚四又弄一個神通,噴上一口妖氣,連仁宗皇帝御目都是昏花,不能明視,辨不得真假。傳下旨意,把兩個丞相權且寄送通天牢裡,待明早再問。怎麼明早再問?原來仁宗皇帝是個赤腳大仙臨凡,到夜半北斗上時,直見天宮,諸般妖怪不能逃避。
  「褚四早已知其情,生怕北斗上時,露了本相,即時呵起難香,叫過褚三來作一商議。褚三也又弄起靈通,閃進金鑾殿上,搖身一變,變做個仁宗皇帝。未及五鼓,先坐在朝元殿上,會集文武百官,商議王丞相之事。正要開通天牢,取出兩個丞相,適逢得真仁宗皇帝宮裡升殿。文武百官看見兩個聖上,面面相覷,不敢開言。百官沒奈何,只得奏知國母。國母取過玉印,隨身出殿審視,只見兩個聖上面貌相同,語音相似,國母也吃了一驚,想了一想,說道:『爾百官都不要驚慌,真聖上兩手自別:左有山河紋,右有社稷紋。』文武百官眼同啟視,兩個聖上都是左山河,右社稷。國母又說道:『既是妖怪神通廣大,爾百官可傳下玉印,把兩個聖上都用上一顆,真聖上請回宮;假的送到通天牢,明日擊治。』
  「道猶未了,早已是兩個國母,站在朝元殿上。原來褚三看見事勢不諧,呵口難香,請到褚二。褚二卻又搖身一變,變做國母。大家鬼吵做一團,文武百官俱不能辨,只是真聖上、真國母自家心裡明白,只得退回後官而去。一個假國母,一個假聖上,對著百官有許多議論,百官只得唯唯奉承。正在議論中間,只見後殿走出一個小內使,傳一道詔書出去。文武百官還不解其意,褚二心上早已明白了十二分。怎麼這等明白?原來那一道詔書,是欽取包待制進朝問理。褚二神通廣大,知過去未來,故此早已明白了十二分。這一明白不至緊,一口難香,驚動褚一。包待制未及起馬之時,褚一走到朝門外,搖身一變,變做個包待制,帶了二十四名無情漢子,取出三十六樣有用刑具,逕進朝吆吆喝喝,說道:『你們都不要走了,我已牒知城隍,奏請玉帝。今番卻容不得私占。』吩咐取出通天牢裡人犯來。兩個王丞相,兩個施秀才,面面相覷,都指望包待制斷出真假,決不銜冤。哪曉得是個假包待制,做得這等鬧哄。「道猶未了,卻是個真包待制來了。剛進朝門之內,假包公就嚷起來,說道:『好妖怪!敢借我名色進朝來騙人麼?』眾人又昏了,辨不得真假。真包公心裡卻明白,口裡不好做聲,想說道:『世上有此等妖魔鬼怪,敢撮弄到朝元殿上來,敢把我老包也來頂替?』轉想轉惱,叫上一聲『惱殺人也!』一轂碌跌翻在丹墀裡。眾人只說是個假包待制,吃了一虧,哪曉得倒是個真的。真包待制認得是個五鼠,借這一躍,真魂逕上西天雷音寺裡世尊殿前,借出金睛玉面神貓來降服他們。過了一會,包待制甦醒,爬將起來,喝聲道:『你這些孽畜,哪裡走哩!』袖兒裡放出一個金睛玉面神貓來,一爪一個,抓翻過來。原來假包待制是個褚一,假國母是個褚二,假仁宗皇帝是個褚三,假王丞相是個褚四,假施秀才是個褚五。五個老褚原來是五個老鼠,五個老鼠就是適來五個值殿將軍,這豈不是東京城裡一厄?」
  元帥道:「既是妖怪,怎麼適來國師超度他?」國師道:「他們自從東京遭厄之後,改行從善,聲聲是佛,口口是經,經今又修行了千百多年,已自有了仙體。況兼昨日庫藏之中,若不是他們在裡面看守,豈沒個鼠耗相侵?豈沒有個妖魔用害?有此大功,故此貧僧不得不重報。」元帥道:「國師廣開方便之門,致令妖怪卻得成其正果,這何等的功德!」國師道:「甚麼功德?昔日三祖以罪懺罪,二祖將錯就錯;一陣清風劈面來,罪花業果俱零落。貧僧佛門中原是如此。」
  三寶老爺道:「國師倒好,只是咱們的李鬍子還不見蹤影。」國師道:「自有其時。」老爺道:「咱夜來又要見過吸鐵嶺,又不知何如?」國師道:「這一定在吸鐵嶺下有個李鬍子。」三寶老爺曉得國師不打誑語,得了這一句話,日夜裡巴不得吸鐵嶺。哪曉得窗外日光彈紙過,不覺得寶船又行了幾個月,國師問及陰陽官,陰陽官回覆道:「已經共行了十一個多月。」國師道:「是到吸鐵嶺也。」道猶未了,銅柱大王稟說道:「前面已是吸鐵嶺,止差得一日路程了。」
  畢竟不知這吸鐵嶺今番是怎麼過,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97
發表於 2015-8-15 17:59:2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六回     摩伽魚王大張口 天師飛劍斬摩伽



  詩曰:
  大漠寒山黑,孤城夜月黃。
  十年依蓐食,萬里帶金瘡。
  拂露陳師祭,衝風立教場。
  箭飛瓊羽合,旗動火雲張。
  虎翼分營勢,魚鱗擁陣行。
  功成西海外,此日報吾皇。
  卻說銅柱大王報道:「前行去吸鐵嶺不遠,止差得一日路程。」國師吩咐徒孫雲谷報上元帥。二位元帥請過天師,議論梢船與否。天師道:「原是國師過來,還要請教國師才是。」同時請問國師,國師道:「貧僧前次過來,費了老大的氣力,不知眼目下何如,待貧僧問他聲兒,看是怎麼?」老爺道:「大海中間,好問哪個?」國師道:「自有問處。」道猶未了,國師只點一點頭。只見有個矮矬矬的老者,朝著國師行個禮,稟說道:「佛爺爺呼喚小神,有何指使?」國師道:「你是何人?」老者道:「小神吸鐵嶺山神土地是也。」國師道:「近日嶺下行船何如?」土地道:「原日這五百里地,水底下都是些吸鐵石子兒,舟船其實難過。」國師道:「古往今來,過了多少,敢可沒有人行麼?」土地道:「雖然是行,卻船用竹釘所釘,或有疏虞。自從佛爺爺經過之後,那吸鐵石子兒都變成金子,任是舟船來往,並無沉溺之患。」
  國師道:「金子可拾得麼?」土地道:「說起金子,卻又有些古怪。」國師道:「怎麼古怪?」土地道:「只濟貧不輳富。貧到足底,就拾著一塊大的,或三十斤,或五十斤;貧略可些,就拾著一塊小的,或三斤,或五斤;若是富商貴客,任你怎麼樣兒不見半點,假饒他撈著一塊,就是石頭。」王爺道:「聖人有言:『君子周急不繼富。』這個嶺,今後改名君子嶺罷。」國師道:「依王先生所言,就改名叫做君子嶺。」叫過土地來,吩咐他看守著「君子嶺」三個字,不許損壞,致使後人好傳。土地道:「不曾鎸刻文字,怎叫小神看守?」國師道:「你去,已經有了字在海南第一峰上。」土地神敢違拗,應聲而去。二位元帥道:「國師,怎麼就是有字?」國師道:「實不相瞞列位所說,承王爺吩咐之後,貧僧叫過韋馱天尊,刊了三個大字在峰頭上。」元帥道:「國師妙用,鬼神不測!」道猶未了,藍旗官稟說道:「船過嶺下,敢是吸鐵嶺麼?過這嶺可收船麼?」元帥道:「任風所行,不必收船罷。」好風好水好天道,過這五百里之遙,如履平地。
  到了明日,卻又是軟水洋來了。二位元帥又來請問國師,國師道:「也叫土地來問他一個端的。」佛爺爺號令,不識不知,一聲要土地,就有個土地老兒站在面前。國師道:「你是何神?」土地道:「小神軟水洋土地神是也。」國師道:「近日軟水洋行船何如?」土地道:「當原先委是難行,近日卻好了。」國師道:「當原日難行,豈可就沒人走罷!」土地道:「怎麼說個沒人走的話?天下軟水有三大處,各自不同。小神的這個水,雖然軟弱,卻有分寸。」國師道:「怎見得有個分寸?」土地道:「我這水自從盤古分天地之後,每日有一時三刻走得船。只認他不真,不知是哪個時辰。有造化的遇著走一程,沒造化的一沉到底。孫行者護送唐僧在這裡經過,牒著海龍王借轉硬水走船。自此之後,卻就每日有兩次好走:早潮一次有兩個多時辰,晚潮一次有兩個多時辰。舟人捉摸得定,遇潮時便走。走了這些時候就住,卻還不得通行。自從昔年佛爺爺經過之後,硬水愈多,軟水愈少,每日間只好一時三刻是軟水。卻又在半夜子時候,日間任是行船,坦然無阻。我這水卻不是有這些分寸?」國師道:「昔年海龍王說道:『難得狠哩!』土地道:「也難全信他。賣瓜的可肯說瓜苦麼!」國師道:「生受你,去罷。」土地道:「小神還有一事奉稟。」國師道:「有甚麼事?」土地道:「前行海口上出了兩個魔王,船行不可不仔細。」國師道:「是個甚麼魔王?」土地道:「一個是魚王,約有百里之長,十里之高,口和身子一般大,牙齒就像白山羅列,一雙眼就像兩個日光。開口之時,海水奔入其口,舟船所過,都要吃他一虧。怎麼吃它一虧?水流得緊,船走得快,一直撞進他的口,直進到他肚子裡,連船連人永無蹤跡,這不是吃它一虧?」國師道:「有此異事?」土地又說道:「非是小神敢在,佛爺爺之前打這誑語,曾經上古時候,有五百隻番船過洋取寶,撞著它正在張口,五百隻船隻當得五百枚冷燒餅!」國師道:「可有個名字?」土地道:「名字叫做摩伽羅魚王。」國師點一點頭,說道:「原來就是它這孽畜麼?」三寶老爺道:「國師老爺,你說話倒說得鬆爽,我們聽之頭有斗大。」國師道:「怎這等怕它?」老爺道:「來了數年之久,征了許多番蠻,得了許多的寶貝。今日中間,仰仗佛爺爺洪力,卻又轉到這個田地,再肯撞入不測之鄉,甘心自殞?」國師道:「怎到得不測之鄉?」土地道:「倒是狠戶,吉凶未擬。」
  國師道:「那一個又是甚麼魔王?」土地道:「那一個是鰍王。」國師道:「甚麼鰍王?」土地道:「鰍,就是中國的泥鰍。因它長而且大,積久成精,故此叫做鰍王。」國師道:「是個甚麼形景?」土地道:「鰍王苦不甚長,約有三五里之長,五七丈之高,背上有一路髻槍骨,顏色血點鮮紅,遠望著紅旗靡靡,相逐而來。」國師道:「怎麼為害?」土地道:「鰍王只是一個長舌頭搭著舟船,就如釘耙之狀,再不脫去,直至沉船而止。」國師道:「生受你,你去罷。」土地道:「小神還有一事奉稟。」國師道:「又有甚麼事?」土地道:「也是海口有一座高山,叫做封姨山,山上有個千年老猴,成精作怪。五七年前,西天又走過一個甚麼李天王來,配為夫婦。那李天王又有件甚麼寶貝,照天燭地,無所不通。一個猴精,一個天王,如虎而翼,故此專一在海口上使風作浪,駕霧騰雲,阻人的去路,壞人的船隻。佛爺爺少不得在那裡進口,卻也要仔細一番。」國師道:「這的不在話下,你去罷。」土地老兒拜辭而去。
  三寶老爺說道:「今番天王姓李,卻不是個李鬍子麼?有件寶貝,卻不是個夜明珠麼?咱學生的夢,一定在這裡圓了。」天師道:「寶船上原有個李海在這裡掉下海去,敢就是他,得生寄寓,假充李天王,未可知也。」王爺道:「豈有此理,太倉禾弟,死能再生!」天師道:「或者得道為神,也未可知。」王爺道:「人死魂散,能有幾個為神?」
  道猶未了,藍旗官報說道:「前面有一望之遠,有許多船隻,都是大紅旗號,銜頭結尾,相逐而來,極目不斷。或是海寇,或是外國刀兵。小的未敢擅便,特來報知元帥,伏乞元帥天裁!」元帥道:「怪哉!怪哉!這是鰍王來也。若不是土地老兒預先報說,險些兒遭它毒手。」即時傳令各船,說道:「前面來的不是船隻,是個海鰍之王。專一用舌頭勾搭,往往沉入之船。如今俱不許喧嚷。著舵工掌定了舵,錠手掌定了篷上鬥,兜定了繩索,瞭手看定了方向,捕盜兵番人各手執快刀一把,如遇鰍王舌上任意剮割,以脫去為度。」元帥軍令,誰敢有違?各船安排已定,二位元帥同天師,俱在國師千葉蓮台之上坐著,眼同看見,果真的紅旗靡靡,逐隊而來。看看相近,原來恰是百十多條鰍,就像中國泥鰍的樣子,只是不止三五里之長,也不止三五丈之高。眾捕盜兵番雖然跨刀相待,其實的心上都有些驚慌。卻不知怎麼樣兒,那些鰍王挨身而過,一往一來,並不曾伸出舌頭來。元帥坐在蓮台之上,看見不動舌頭,心上大喜,說道:「今番又仗賴佛爺爺洪力過此,鰍王不致貽害。」國師道:「貧僧不知何力之有?」老爺道:「若不是佛刀驅逐他,他怎不伸出舌頭來?」
  道猶未了,只見鰍王過到一半,鰍王背上紅雲隱隱,紫霧騰騰,雲霧中間,坐著一位官長,緋袍玉帶,大袖峨冠,像個前朝丞相的樣子,朝著蓮台上拱一拱手,說道:「列位恭喜了!」二位元帥同天師、國師都吃他一驚,卻不知他的來歷,只得回覆道:「請了。我們勞而無功,何為恭喜?」官長道:「使於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豈不恭喜?」元帥道:「既承褒獎,敢問相公尊姓大名?現任何職?」官長道:「老身宋丞相趙鼎是也。」這四位聽知道是個宋丞相趙某,愈加欽敬。王爺道:「原來是忠簡公,失敬了!敢問老相何事海上?」忠簡公道:「誠恐坐下一干孽畜貽害寶船,故此老身押隊而行,聊致護持之私。」王爺道:「老相何以得知這一干孽畜貽禍小船?」忠簡公笑一笑,說道:「老身原是被害之家,故此知得。」王爺道:「怎麼老相曾經被害?」忠簡公道:「老身在生之日,得罪朝廷,珠崖受貶,從雷州浮海而南,三日之外,遇著這孽畜。彼時還只是一條小舟,險些為它所碎,這不是老身曾被它害?」王爺道:「今日何敢相勞!」忠簡公道:「聖天子在位,百神呵護。何況老身職屬臣子,昭祀無窮。故此不避風濤之險,特來護持。」王爺再欲動問,鰍王去得遠,紅雲漸散,紫霧漸收,不曾得終話而去。三寶老爺道:「好靈土地也。」王爺道:「土地之來,還是國師所召,焉得趙忠簡押班扶助?果然我大明皇帝洪福齊天,神人協順。」
  道猶未了,藍旗官又來報道:「前面山頭上閃出兩個日光,不知主何凶吉?特來稟知元帥,伏乞上裁!」元帥道:「兩個日頭在哪一邊些?」藍旗官道:「在西南上些。」元帥大驚,說道:「摩伽羅魚王來也!」即時傳令:各船各舵工,把船都要望東北上攢著些。各船得令,各舵工一齊著力,把船望東北攢著。元帥攢船的意思,原是指望讓過那摩伽羅魚王,哪曉得那摩伽羅魚王只見挨近身來。魚王挨得緊,寶船攢得緊,攢上攢下,攢來攢去,大小寶船一齊攢近岸。藍旗官報道:「大小寶船俱已攢近了岸,特請元帥鈞命。」元帥道:「既是近岸,許落篷下錨,權且安歇。」篷還不曾落完,那魚王越發挨近船幫來了。船上人只看見一座峭壁高山,長蛇一字擺著,也不曉得是多少長,只曉得有數百丈之高,山腳下空空洞洞,海水奔入其中。兩邊山岩之下,都是白石頭崚嶒古怪。山左一個日頭,山右一個日頭,照者天上一個日頭,耀眼爭光。大小軍士口裡不敢道,心裡都說是:「怎麼海水面上蕩將一座山來?」大小將官心裡想道:「怎麼這裡山像個龍牙門山?怎麼山左右有兩個日頭?」哪曉得是個魚王,恁的長,恁的大。
  卻說元帥即時傳令,示諭各船,說道:「水面上浮來的不是甚麼山陵岡阜,原是個魚王作祟。許各船排定放箭、放銃、放炮,挨次而行;以魚退為度。」各船得令,五營、四哨、各游擊、各都督,各領各部下戰船,擺著一聲號笛,一齊箭響,就射了一個多時辰,也不知費了多少箭,那魚王只當不知。箭後就是銃,先鳥銃,次二震天雷銃,又放了一個多時辰,也不知費了多少火藥,那魚王只當不知。銃後又是炮,先將軍炮,次後襄陽大炮,也不知費了多少石點,那魚王只當不知。大小將官不得魚王退,回覆元帥。元帥請到天師,天師道:「來到家門前,肯容這個孽畜猖獗!貧道即行。」好天師,站著玉皇閣上,念念聒聒,飛起一口七星劍去,那口劍竟奔著魚王的腦蓋骨。魚王吃了這一劍,卻才有些護疼,把個頭擺兩擺。這擺豈當等閒,山搖地動,水湧波翻,連大小寶船一連晃了七八十晃,尚然不得寧靜。天師看見魚王不肯動身,一聲令牌,收加劍來,劍頭上燒下四道飛符。一霎時落下馬、趙、溫、關四員天將,齊打拱,齊稟事。天師道:「此中一個魚王橫攔海口,阻我歸路,相煩四位天將趕逐它去罷。」四位天將一云而起,各逞英雄,各施手段:馬元帥狠一磚,趙元帥狠一鞭,溫元帥狠一杵,關元帥狠一刀。這四位天將狠是四般兵器,魚王卻才有些難挨,把個身子望水底下觸了一觸。這一觸不至緊,海裡面水陡然間湧起有千百十丈,大小寶船連忙絞起錨來。不然之時,船都要罣礙沉沒。天師怕有甚麼差池,只得辭謝四員天將。四員天將騰雲而去。
  元帥道:「這魚王倒不好處。怎麼不好處?不計較它,它又攔著路上,計較它,它又翻江攪海,寶船不便。」三寶老爺道:「再求國師一番何如?」王爺道:「國師只是慈悲方便,這魚卻不曉得人情,也沒奈何它處。」老爺道:「國師前日嘴裡說道:『就是它這孽畜。』想必國師還曉得它的來歷。」王爺道:「既如此,又礙口飾羞,不如當面去講。」
  二位元帥見了國師,把放箭、放炮、放銃的事,細說一遍。又把天師遣天將的事,細說一遍,國師道:「阿彌陀佛!終不然不曉得貧僧在這裡。」這句話說得不真不假,不輕不重,連王爺心裡也說道:「國師又好癆氣,一個魚,蠢然無知之物,它有個甚麼曉得?」三寶老爺說道:「它曉得國師在這裡,便何如?它不曉得在這裡,便何如?」國師道:「它曉得貧僧在這裡,不應如此無禮。」老爺道:「著個人去告訴它何如?」國師道:「也通得。」老爺道『「著哪個去?」國師道:「須還是天師。」即時請過天師,浼他告訴的話。天師道:「貧道適來勞煩天將,它還不肯動身。若只『告訴』兩個字,卻也未必怎麼。」國師道:「試它試兒。若不肯動,貧僧再處。」天師道:「怎麼告訴?」國師道:「借天師寶劍,貧僧寫下一個字,天師卻才飛劍出去。飛劍之時,不要照它的腦蓋骨,須照它的眼,它才看見。」天師不敢怠慢,即時取出劍來。國師老爺把手指頭寫個「佛」字在劍上。天師念念聒聒,一劍飛起,竟照著魚王的眼上。魚王把個眼睜了一睜,看見是個「佛」字,即時間眼兒閉,頭兒垂,口兒合上,身子兒漸漸的小,一小二小,急小慢小,頃刻之間,就只好一條曲鱔的樣子,卻又朝著寶船上繞三繞,轉三轉,悠然而去。天師拿著劍,交還國師老爺的「佛」字,請問這魚王是個甚麼緣故,國師道:「這魚王好一段緣故,一言難盡。」天師道:「請教一番。」
  國師道:「這魚王前身是人,生在中天竺地方。中天竺所屬之國,叫做摩伽陁國。國王所生三子,魚王是他長子,取名摩伽羅。初生下他時,啼哭三日不止。雙腳頓地;地下頓成一小穴,穴出水清且香。國王舉家不知摩伽羅哭為何,穴出水為何。忽一日,有老僧過其門,看見摩伽羅吃一驚,說道:『而若生耶?』國王問他甚麼因果,老僧道:『此子雷音寺如意童子。因蟠桃會上一者失敬菩薩,二者墮毀仙瓶,以致佛爺大怒,斥謫塵凡,六十年才得輪轉。』國王又問道:『他昨日降生之初,啼哭不止,雙腳頓地,地上流出清泉,此又何因果?』老僧道:『啼哭不止,為他墮落苦因。地上這一股清泉,是他樂果。這泉卻不可輕易他。』國王道:『怎麼不可輕易?』老僧道:『此泉名為聖水,能止風濤。或遇天上大風,略用數點灑之,其風立止。或遇海上驚濤,略灑幾點,其濤立靜。』道猶未了,老僧忽不見。國王心上就明白,曉得這個老僧不是凡人,這些語話不是虛謬。
  「摩伽羅日漸長大,聖水日漸靈驗。一切番船往來海上,都用琉璃瓶盛之,一遇風濤,無不立應。摩伽羅長大,不事生業,專一習學戲術,鬼魅詼諧,無不通曉。落後國王年老病故,該他嗣位。在位半年,貪人婦女,殺人非罪。國中百姓不堪,不願他為王,四路作亂,四鄰兵起。他看見事勢不諧,竟自走到南天竺國;國王苦不為禮。摩伽羅自陳能仙術,可令人長生不老,發白轉黑。國王不信。摩伽羅說道:『國王不信,請嘗試之。』國王說道:『既試之有驗則真。』摩伽羅即時就在桌子上,用幾撮黃沙鋪開來,做成田畝之狀,取一片紙畫一條牛,另畫一個農者,喝聲道:『牛起來耕田!』那畫牛應聲而起。又喝聲道:『農者起來扶耕!』那畫上農者應聲而起。鞭杖農具,無不全備。一會兒耕田,一會兒種瓜。那瓜一會兒萌芽,一會兒藤蔓,一會兒開花,一會兒結果。牛在田埂上閒眠,農者在田埂上瞌睡。摩伽羅又喝聲道:『糞多而力勤者為上農。那農者,你怎麼只是瞌睡?你把那瓜地上四週圍栽些棗樹,長些棗兒,也得宴酒。』農者又應聲而起,果真的栽起棗樹。一會兒長大,一會兒開花,一會兒結果。摩伽羅問說道:『那農者,這如今還是瓜熟?還是棗兒熟?』農者道:『兩下裡都熟。』摩伽羅道:『你揀選上熟的摘來。』農夫唯唯,遞上四枚瓜,遞上幾升棗兒。摩伽羅接著,奉上南天竺國王。國王剖而食之,瓜是瓜味,棗兒是棗兒味,比著尋常間愈見鮮美。國王心上且信且疑,說道:『這瓜、棗敢是撮弄來的麼?』摩伽羅說道:『方今隆冬盛寒,顧安所得此?』國王道:『這話兒也說得過。』「自此之後,相待以禮,終須不見十分敬重。又一日,摩伽羅說道:『我王乏財,我能為君充足。』國王道:『苦無他用,只這兩日少些銀錢。』摩伽羅請同國王到御花園中琉璃井上,把手指頭到井欄上畫一畫,喝聲道:『錢!』只見井裡面的銀錢,一個個的連班逐隊而出,一會兒錢滿數斛。國王看見他果有仙術,心上大悅,卻著實敬重他。問他長生之術,教他另居修煉,國王無不依從。只因國王有個愛妃在深宮裡面,猛然間飛進兩個蝴蝶,那蝴蝶口裡會講話,對著愛妃耳根頭讜道:『摩伽羅是個活佛臨凡,你若肯與他一宵恩愛,就可昇天,不墜地獄。』愛妃大驚,即以其語告訴國王。國王曉得是摩伽羅撮弄仙術,調戲他愛寵,深恨摩伽羅,即時差下兵番趕逐他去,不容潛住國中。摩伽羅做了壞事,抱頭鼠竄而去。
  「去到摩眥黎國,國中人都傳聞他的出身,曉得他素行不善,沒有個人加禮於他。國王也曉得詳細,不與他相見。他愀然不樂,住在店肆之中。每朝出暮歸,歸來就是爛醉,醉後衣袖裡面掏出金銀珠寶,送店主人,不算帳。店主人心上有些疑惑他,每著人跟尋他去到哪裡,他卻只是飲酒閒遊,並無生業。主人又恐他囊資富盛,每竊窺他囊橐,苦無長物。住了半年多些,每每如此。主人卻生出一個法來,夜靜時專到窗隙中去看他動靜。只見他到了三更時分,取出十數多個紙剪的鼠耗來。噴上一口水,那些鼠耗一齊活將起來。他又喝聲:『去!』那些鼠耗一擁而去。頃刻之間。喝聲:『來!』那鼠耗一擁而來。這一來不至緊,口裡卻都銜得有物,或金或銀,或錢或寶,一齊丟在地上。都喂以果食,又噴上一口水,那些鼠耗依舊是一張紙。主人大驚,說道:『原來此人是個鼠竊之輩,怪知得我這國中,半年中間,多鼠侵害,明日直言其事驅逐他出境,不許潛留。』摩伽羅又做壞了這場事,抱頭鼠竄而去。
  「去到伽屍國,不容;去到蘇摩黎國,不容;去到斤施利國,不容;去到婆羅國,不容。沒奈何,遠走高飛,去到西印度國,也不容;又走到罽賓國,也不容;卻走到波斯國,改名換姓,苟活殘喘也自夠了,他卻又不安分。一日,波斯國王在獻寶,他就撮弄一個鬼怪,把塊紙剪做兩隻飛鴉,一隻飛鴉銜他一個寶貝來。國王不曉得,只說是飛鴉如此成怪。又一日,波斯國王在御花園賞花,花最多,最鮮麗可愛。他又撮弄一個鬼怪,受過一碗飯,嚼一口,吐一口,嚼兩口,吐兩口,把個碗飯嚼到了,吐到了,吐成一天的土黃蜂,飛集御花園內,掃了國王一天豪興。國王也不得知,只說土黃蜂如此無禮,偏來作惡,可惱人也。又一日,波斯國王後宮飲宴,歌姬舞女,羅列成行。摩伽羅也邀著三五個道友,設酒具肴,更相酬勸。摩伽羅心中不樂,道友說道:『今日摩兄不樂,莫非座上少一點紅麼?』摩伽羅說道:『一點紅何足為重,連國王的歌姬舞女,要他來,他不敢不來,要他去,他不敢不去。』道友道:『這個也難道。』摩伽羅道:『兄長不准信之時,小弟即時叫他來。』好個摩伽羅,叫聲『來』,果是來。須臾之間,就有十數個美人從西廊下空房中出來,都宮妝美貌,窈窕嬌嬈,待立於側。摩伽羅說道:『你們眾人再舞。』眾美人一齊舞,柳腰輕擺,百媚千嬌,歌罷又舞,舞罷又歌,直到夜半時。摩伽羅吩咐他去,復從西廊下空室中去。諸友不勝之喜,酒闌而散。卻說波斯國王夜宴中間,猛可的歌姬舞女齊骨碌跌翻在地上,瞬目不能言。番王吃一大驚,說道:「快救醒來!少待遲延,命不能保。』左右的急忙扶著叫著,再有哪個醒罷。番王又道:『人命關天,快叫御醫來看。』」
  畢竟不知御醫看是怎麼,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98
發表於 2015-8-15 17:59:5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七回     李海訴說夜明珠 白鱔王要求祭祀



  詩曰:
  細敲檀板囀鶯喉,響遏行雲邁莫愁。
  多少飛觴閒醉月,千金不惜買涼州。
  長安兒女踏春陽,無處春陽不斷腸。
  舞袖弓腰渾忘卻,峨眉空帶九秋霜。
  「卻說這些歌姬舞女跌翻在地上,番王道:『人命關天,快叫御醫來看。』一時間御醫齊到,看下脈來,說道:『此非病症,不當死。』番王道:『既不當死,怎麼這等不省人事?』御醫道:『此必鬼魅相侵,天明後當復醒。』果然天明後,齊齊的醒將過來。番王問其故,齊說道:『奉摩伽法師差遣。』番王一時不解其意,差下巡捕官兵,滿國中查究,查得是個摩伽羅,審問一番,卻又曉得他平生行事,即時拿住,解上番王,一條鐵索鎖在琵琶骨上。番王吩咐打板,板打在地上,黏不到他的皮肉;番王吩咐夾夾棍,節節斷,夾不到他的腳上;番王吩咐殺,砍下頭來,頭不見,身子不見,又聽見他的聲氣說道:『你殺得我好,我做鬼也不饒你!』
  「番王怕他做鬼不饒,沒奈何,請下一個天自在。這天自在又是哪裡來的?原來波斯國有個躐蹋僧人,不剃頭,頭髮四時只有半寸長;不洗臉,臉上四時有塵垢;不修整衣服,衣服四時是披一片掛-片。相逢人只講『天上好自在』,人人都叫他是個『天自在』。這天自在卻有老大的神通,大則通天達地,小則役鬼驅神,無所不能,故此番王請下他來。請到天自在,告訴他摩伽羅一番。天自在道:『這個孽畜四下裡害人,罪惡盈滿,今日該犯到我手裡來了。』即時搭起一座高台,有七七四丈九尺高,天自在坐在台上,書符遣將,敲了三下令牌,就要摩伽羅見面。摩伽羅怎敢來見面?抽身就走。
  「走到北天竺,天自在又關會北天竺城隍之神。北天竺安不得身,又走到東天竺。天自在又關會東天竺城隍之神,東天竺又安不得身。卻又要走,只見天自在關會五天竺五個城隍之神,各天竺所屬同各城隍之神。各處安不得身,卻又要上天,天上又是天自在借下的天羅,密密層層,沒有空隙;卻要下地,地下又是天自在借來的地網,密密層層,又沒有個空隙。沒奈何,一轂碌鑽到西海裡面去了,變做一個魚,擺擺搖搖,權且安住身子。天自在卻又曉得他下了海變做魚,一道牒文,關會四海龍王,閉著海門一捉,捉得摩伽羅沒處藏躲。正叫做:人急懸樑,狗急緣牆。它就盡著平生的本領一變,變做這等一個大魚,百十多里之長,二三十里之高。撒起蠻力,和那些水族神兵廝殺一場。水族神兵俱已殺敗,天自在也差做了這個對頭,只得一道疏表告佛爺爺。佛爺爺差下了李天王,把緊箍子咒收它,卻才收得它服,佛爺爺不壞它,卻也不放縱它,要它供下一紙狀,不許它做人,不許它變化,止許它做魚,長不過一尺,大不過三寸,如違即時處斬。故此它方才看見個『佛』字,即時俯首而去。這卻不是魚王一段緣故?一言難盡。」
  天師道:「若不是國師老爺遠見,險些兒家門前又做出一場來。」老爺道:「哪裡就是家門前?」天師道:「魚王去後開船,又走半日,已自是白龍江口上,只要轉身,就進到江裡面,離了大海,怎麼不是家門?」老爺道:「若是白龍江口,怎麼不轉過舵來?」即時傳命,各船各舵工仔細收口。藍旗官報道:「前面煙霧昏沉,不看見江口在哪裡,故此各船各舵工不敢擅自轉舵,不敢擅自收口。」老爺道:「海口上有一座封姨山,各舵工只看有山就是。」藍旗官道:「連山也不見在哪裡。」老爺道:「既看不見山在哪裡,這一定是那土地老兒的話來了。」馬公公道:「土地老兒甚麼話?」老爺道:「軟水洋土地老兒說道:『封姨山上有一個千歲老猴,專一在海口上使風作浪,駕霧騰雲,阻人去路。』這卻不是他的話兒來了?」王爺道:「水面上的事這等難。當原日下海之時,只說去得難,轉來卻容易。哪曉得轉來還有這許多難。」天師看見王爺口裡左說難,右說難,他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一手掣過一口七星劍來。
  剛掣過劍來,國師道:「天師大人且不要急性,待貧僧著發這些護送的,你再來也未遲。」天師看見國師開口,不敢有違,連聲道:「是,是。」國師輕輕的念上一聲「阿彌陀佛」!卻才叫過明月道童、野花行者、芳草行者。三位見了國師,繞佛三匝,禮佛八拜。國師道:「我們寶船已經來到白龍江,生受你們,回去罷。」三位道:「再送一程。」國師道:「不消了。」三位拜辭。國師道:「明年盂蘭會上相謝。」三位連聲道:「不敢,不敢!」乘風而去。國師卻又叫過銅柱大王、紅羅山神。二位見了國師,繞佛三匝,禮佛八拜。國師道:「我們寶船已經來到白龍江,生受你兩個,回去罷。」二位道:「再送一程。」國師道:「不消了。」二位拜辭。國師道:「再過三年,我有道牒文來取你。」二位連聲道:「專候!專候!」乘風而去。國師道:「天師大人,請有事見教。」
  道猶未了,一個毛頭毛臉,摳眼凸腰的老猴,一轂碌落在面前。原來國師在著發那些護送的,天師就在一邊燒了飛符,請下天將,拿住老猴,專等國師事畢,他就一轂碌落在面前。國師道:「阿彌陀佛!這是哪個?」天師道:「這就是封姨山上的老猴精,駕霧騰雲,阻我們歸路。故此貧道請下天將,拿將他來。」國師道:「阿彌善哉!你既是駕霧騰雲,你趁早些收了雲霧便罷。天師大人,快不要加害於他。」老猴吆喝道:「佛爺爺可憐見,小的是一團好意,天師老爺還不得知!」三寶老爺聽見說「好意」兩個字,卻就弔動了他的賽月明,連忙道:「你是好意,敢是個李天王送夜明珠麼?」老猴又著三寶老爺猜著,連聲說道:「這位老爺神見,果是一個李將軍,果是一顆夜明珠。」三寶老爺喜之不勝,說道:「李將軍在哪裡?」老猴道:「現在小的山上。」老爺道:「既在你山上,怎麼不早來告訴,卻又騰雲駕霧,阻人船隻?」老猴道:「不因漁父引,怎得見波濤?不是小的騰雲駕霧,怎得天師拿住小的?不是天師拿住小的,怎得李將軍上船?」老爺道:「原來有此一段好意,請起來待茶。」老猴道:「怎敢要茶,小的還去送過李將軍來。」好老猴,一聲去就是去,一聲來就是來。這一來不至緊,連李將軍一齊來了。二位元帥、一個天師、一個國師、四位公公、大小將官仔細打一看,恰好是昔年掉下水的李海!人物面貌俱然照舊,只是嘴上鬍子長了許多。三寶老爺撫掌而笑,說道:「異哉!異哉!我好一個夢,馬譯字好一個圓夢!」天師道:「且慢些講夢,叫李海過來謝了老猴,著發他去罷。」國師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中生救了我們船上一個軍士,又且養育了這些年數,莫大之功。天師大人,你那裡與他一張執照,封他為封夷山山神,萬年享祀,天地同休。」天師不敢怠慢,即時寫下牒,用著印,付與老猴。老猴磕頭禮拜,乘風而去。老猴這一去不至緊,天清氣朗,萬里無雲,明明白白。一個白龍江口,大小寶船一齊轉過舵來,一齊進了江口,船行無事。
  李海來磕頭,三寶老爺說道:「李海,你當原先掉下水去,怎麼得到這個山上?」李海道:「小的掉下水去,隨波逐浪而滾,滾到山腳之下,還不曾死,是小的沿上崖去,躲在山腳下一個巖洞之中。過了一宿,過明日早上,轉思轉想,越悲越傷,是小的放聲大哭一場。這一哭不至緊,就是小的福星降臨,怎麼福星降臨?崖上就是山,山叫做封姨山,山上就是這個老猴,有三個小猴。老猴聽見那裡哭,問著小猴,小猴問著小的,小的卻從直告訴他一段緣故,小猴又去告訴老猴。老猴說道:『人命關天,你們把葛藤接起引他上來。』果真引小的上山。小的上山見了老猴,卻又從前告訴他一段緣故。老猴會起數,起一數說道,小的日後有條金帶之分,小的又與他有宿世之緣,卻就加禮小的。小的就住在這山上,不覺得過了這些年數。」老爺道:「老猴說你有一顆夜明珠,你這如今珠在哪裡?原是從哪裡來的?」李海道:「說起珠來,又有好些緣故。」老爺道:「是個甚麼緣故?」李海道:「那山上有一條千尺巨蟒,無論陰晴,三日下海一次飲水。下海之時,鱗甲粗笨,尾巴搖拽,抓得山頭上石子兒雷一般響。小的聽見響,卻問老猴。老猴告訴它的出處,小的去看它看兒。只見它項下一盞明晃晃燈籠,小的又問老猴。老猴說道:『不是燈籠,是顆夜明珠。』小的彼時就安了心,把山上的竹子斷將來,削成竹箭兒,日曬夜露,曬一個乾,露一個飽,那竹箭兒比鐵打的不硬幫三分,卻悄悄的安在它出入必由之路上。它在那條路上走了有千百多年,並無罣礙,哪曉得小的算計它!小的心裡也想來,天下事成敗有個數,這中生數該盡,死在竹箭上;數不該盡,莫說竹箭,饒它甚麼金、銀、銅、鐵、錫,都是不相干。可可的它數合該盡,走下山來,死在竹箭之上。小的即時取了它的夜明珠,告訴老猴。老猴又起一數,說道這中生數合該盡,小的數合該興。小的夜明珠有此一段緣故。」
  老爺道:「這緣故也巧。如今珠在哪裡?」李海道:「彼時小的得了珠之時,拿在手裡。老猴看見,哄小的說道:『前面又是個大蟒來取命也!』小的吃他一哄,起頭去看。老猴哄得小的起頭去看,他就一手搶過夜明珠;一手抓開了小的腿肚子,一下子安在腿肚子裡面。」老爺道:「這如今?」李海道:「這如今珠在皮肉之裡,外面皮肉如故。」老爺道:「你取開暑襪兒看看。」李海即時取開來,眾位老爺一看,果真是那只腿就像盞燈籠,光亮亮的。老爺道:「幾時才取出來?」李海道:「那老猴說來,這珠直要回朝之日,面見萬歲爺,方才取得。」老爺道:「遲早何如?」李海道:「老猴說來,小的是個小人,鎮壓這顆珠不起;除是見了萬歲爺,方才取得。一遲一早,俱要傷害小的。」老爺道:「既如此,不消取它。」
  王爺道:「雖在李海處,也是太白金星之意,彼此一同。」天師道:「今日到此,萬事俱備。再不須多話,各人安靜休養,以待進朝之日,面見萬歲爺。」眾位都說道:「天師之言有理。」各人安靜休養,不過三日中間,旗牌官報說道:「不知哪裡來的一個老道人,鬚髮盡白,手裡敲著木魚,口裡念著佛,滿船上走過,不知是個甚麼出處?小的們未敢擅便,特來稟知元帥。」元帥道:「不過是個化緣的,問他要甚麼!叫軍政司與他甚麼就是,再不消到我這裡來煩瀆。」
  藍旗官得了將令,跑出來迎著道人,問說道:「你是個化緣的麼?」道人不做聲。旗牌官問道:「你化衣服麼?」道人不做聲。旗牌官問道:「你化齋飯麼?」道人不做聲。旗牌官問道:「你化道巾麼?」道人不做聲。旗牌官問道:「你化鞋襪麼?」道人不做聲。旗牌官問得不耐煩,不理他,由他去敲。由他去敲不至緊,日上還可,到了晚上,他還是這等敲。
  中軍帳兩位元帥聽著,明日早叫過旗牌官來,問說道:「昨日化緣道人,怎麼不肯化緣與他?」旗牌官道:「問著他,他只不開口。」老爺道:「既不開口,怎麼又在船上敲著木魚?喜得這如今是個回船之日,若是出門之時,軍令所在,也容得這等一個面生可疑之人罷?」旗牌官看見元帥話語來得緊,走將出去,扯著道人,往中軍帳上只是跑,稟說道:「這道人面生可疑,伏乞元帥老爺詳察!」元帥道:「那道人,你是哪裡人氏?」道人道:「小道就是紅江口人氏。」元帥道:「你姓甚麼?」道人說道:「小道姓千百之百的百字。」元帥道:「你叫甚麼名字?」道人說道:「只叫做百道人,並沒有名字。」元帥道:「你到我船上做甚麼?」道人說道:「小道無事不到老爺寶船上。」元帥道:「你有事,你就直講罷。」道人說道:「元帥心上明白就是。」元帥道:「甚麼明白?你不過是個化緣。我昨日已經吩咐旗牌官,憑你化甚麼,著軍政司化與你去。旗牌官說問你,你不做聲。你既要化緣,怎麼礙口飾羞得?」道人說道:「非是貧道不做聲,旗牌官說的都不是,故此不好做聲得。」元帥道:「旗牌官說的不是,你就明白說出來罷。」道人說道:「貧道的話告訴旗牌官不得。」元帥道:「你告訴我罷。」道人說道:「也告訴不得。」元帥道:「既告訴不得,你來這裡怎麼?」道人說道:「元帥自家心上明白就是。」元帥道:「心上明白是個混話,我哪裡曉得?」道人又說道:「元帥自家心上明白就是。」一問,也說道:「元帥自家心上明白就是。」二問,也說道:「元帥自家心上明白就是。」三問、四問,他越發不作聲。元帥急性起來,叫聲:「旗牌官,攆他出去!」旗牌官一擁而來,一個攆,攆不動;二個攆,攆不動;加上三個、四個,也攆不動;就是十個、二十個,也攆不動。元帥道:「好道人,在那裡撒賴麼?」道人說道:「我豈是撒賴!我去自去,你怎麼攆得我去?」元帥道:「既如此,你去罷。」道人拂衣而去,又是這等敲木魚,又是這等念佛。元帥道:「這個潑道人這等可惡,叫旗牌官推他下水去罷。」元帥軍令,誰敢有違?一班旗牌官你一推,我一送,把個道人活活的送下水裡去了。旗牌官回覆元帥,說道:「送道人下了水。」
  道猶未了,道人恰好的站在背後。元帥道:「旗牌官敢弔謊麼?」旗牌官道:「怎敢弔謊!明明白白送下水去,不知怎麼又會上來?」元帥道:「這一定又是個變幻之術。」王爺道:「這樣妖人,何不去請教天師作一長處。」老爺道:「纖疥之疾,何足掛懷!叫旗牌官再送他下水去就是。」軍中無戲言,叫送他下水,哪個敢送他上岸?一會兒,一千旗牌官推的推,送的送,只指望仍前的送他下水,哪曉得這個道人有些古怪,偏然不動,就像釘釘了一般!
  老爺大怒,罵說道:「無端賊道!說話又不明,送你又不去,你欺我們沒刀麼?殺你不死麼?」道人說道:「元帥老爺息怒,貧道不是無因而至此,只是老爺一時想不起。」元帥道:「盡說得是些混話,有個甚麼想不起?」道人說道:「你叫我去,我且去。你叫我下水,我且下水。只元帥想不起之時,貧道還要來相浼。」老爺道:「胡說!你且去。」道人說道:「我就去。」好個道人,說聲「去」,果真就去。
  去到船之上,又告訴旗牌官說道:「你們送我下水,不如我自家下水去罷。」旗牌官道:「你下去我看看。」一轂碌跳下水去,一轂碌跳上船來。站在船頭上,眾人去推他,偏推不動。一個不動,十個不動,百個也不動。偏是沒人推他,他自家一轂碌又跳下水去,一轂碌又跳上船來。一班旗牌官不敢輕視於他,卻回覆元帥,把他跳下水,跳上船的事故,細說一遍。老爺道:「沒有甚麼法,待他再來」見我之時,我吩咐一聲殺,你們一齊上,再不要論甚麼前後,不要論甚麼上下,亂刀亂砍,看他有甚麼妙處。」
  道猶未了,那道人又跑將進來,說道:「元帥老爺可曾想起來麼?」元帥喝一聲道:「殺!」元帥軍令,誰敢有違。一班刀斧手一齊動手,你一刀,我一刀,刀便去得快,殺便殺得凶。只是道人不見在哪裡,連人也不見,怎麼殺得他?元帥吩咐住了刀,剛住了刀,一個道人又站在帳下。元帥又吩咐殺,又是一片刀響,一片殺,那道人又不見了。住了刀,那道人又站在面前。元帥道:「怪哉!怪哉!這等一個道人,淹不死,殺不死,你還是個甚麼神通?」道人說道:「元帥老爺,你自家心上明白就是。」老爺道:「你只說個混亂,何不明白說將出來。」道人說道:「只求老爺想一想就是。」老爺道:「沒有甚麼想得。」王爺道:「終久不是結果,不如去請教天師。」
  老爺沒奈何,只得去請教天師,把前緣後故細說一遍。天師叫過道人來,問道:「你是哪裡人?」道人說道:「小道是紅江口人。」天師道:「你姓甚麼?」道人說道:「小道姓千百之百的百字,姓百。」天師道:「你叫甚麼名字。」道人說道:「並沒有名字,就叫做百道人。」天師道:「你手裡敲的甚麼?」道人說道:「小道手裡敲著是個木魚。」天師道:「你口裡念著甚麼?」道人說道:「小道口裡念著是佛。」天師點一點頭,說道:「我認得你了。你何不明白說將出來,怎麼只要元帥心上明白?」道人說道:「這原不是個口皮兒說的,原是個心上發的。故此小道不敢說,只求元帥老爺心上明白。」天師道:「你只該來尋我,怎麼又尋元帥?」道人說道:「當時許便是天師,這如今行都是元帥。」
  三寶老爺說道:「還是個甚麼許?甚麼行?天師大人指教一番罷。」天師笑一笑,說道:「這原是貧道身上一件事未完,今日卻要經由元帥。」老爺道:「是個甚麼未完?」天師道:「元帥就不記得當原日我和你兵過紅江口,鐵船也難走,江豬吹、海燕拂,雲鳥、蝦精張大爪,鲨魚量人鬥,白鰭趁波濤,吞舟魚展首。日裡蜃蛟爭,夜有蒼龍吼。蒼龍吼,還有個豬婆龍在江邊守。江邊守,還有個白鱔成精天下少。這道人姓百,手裡敲木魚,口裡念佛。百與白同,木魚是個『魚』字,念佛是個『善』字。『魚』字合『善』字,卻不還是個『鱔』字,加上一個『白』字,卻不是個『白鱔』兩個字。」
  老爺道:「原來這道人就是白鱔精!當原先出江之時,已經盡禮祭賽,怎麼又是天師未完?」天師道:「元帥老爺,你卻忘懷了,彼時是貧道設醮一壇,各水神俱已敵去,止有他神風凜凜,怪氣騰騰,是貧道問他,還要另祭一壇麼?他搖頭說『不是。』貧道問他,還要跟我們下海麼?他搖頭道『不是』。貧道問他,還要封贈一個官職麼?他點頭點腦說道:『是,是。』貧道彼時寫一道敕與他,權封他為紅江口白鱔大王,又許他回船之日,奏過當今聖上,討過敕封,立個祠廟,永受萬年香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這卻不是貧道的未完?」老爺道:「有此一段情由,咱學生想不起了。天師,你許他奏過聖上就是。」天師道:「今日回船候命,行止俱在元帥老爺,貧道未敢擅便,還要元帥老爺開口。」老爺道:「依天師所許,咱回朝之日,奏上萬歲爺,討過敕封,立所祠廟,永受萬年香火。」
  道猶未了,白鱔道人已經不見形影。只是各船上俱聽見白道人臨行之時,口裡說道:「風調雨順,國泰民安。」老爺曉得說道:「只這兩句就說得好,庇國福民,聰明正直為神,不枉了天師這一段原意。」王爺都只說安靜休養,等待進朝,哪曉得又吃白鱔大王生吵熱吵,吵了這一場。
  老爺道:「今後卻是家門前,可保無事。」天師道:「進了朝門,見了萬歲爺復了命,龍顏大悅,那時節才保無事。只這如今雖然是江,也還是水面上,不敢就道無事。」老爺道:「咱學生有個妙法,可保無事。」天師道:「有個甚麼妙法?」老爺道:「朝廷洪福齊天,一呼一吸,百神嘿應;一動一靜,百神呵護。咱學生把聖旨牌抬出來,安奉在船之腦額上,再有哪個鬼怪妖魔敢來作吵!」天師道:「這個話倒也講得有理。只一件,鬼怪妖魔雖然不敢作吵,九江八河的聖神豈不來朝?」老爺道:「來朝是好事,終不然也要拒絕他?」天師道:「挨了諸神朝見,這就通得。」三寶老爺即時吩咐左右抬出聖旨牌,安奉在船額上。左右回覆牌安奉已畢。天師道:「二位元帥卻要備辦參見水府諸神。」二位元帥心上還不十分准信,嘿嘿無言。須臾之頃,旗牌官報說道:「船頭下一道紅光燭天而起,紅光裡面閃出三位神道。」
  畢竟不知是個甚麼神道?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99
發表於 2015-8-15 18:00:19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八回     水族各神聖來參 宗家三兄弟發聖



  詩曰:
  岸上花根總倒垂,水中花影幾千枝。
  一枝一影寒山裡,野水野花清露時。
  故國幾年仍縉笏,異鄉終日見旌旗。
  凱歌聲息連雲起,水族諸神知未知?
  卻說旗牌官報道:「船頭下一道紅光燭天而起,紅光裡面湧出三位神道,都是朱衣象簡,偉貌豐髯,口口聲聲叫說道山呼、山呼,萬歲、萬歲,小的們不知是個甚麼神道,特來稟告元帥老爺得知。」三寶老爺原來抬出聖旨牌去,只指望鬼怪妖魔不來作吵,哪曉得又驚動了這等一班有名神道。聽知得這一場凶報,沒奈何,只得浼求天師,怎麼著發他們回去。天師到底是個慣家,即說道:「二位元帥不要吃驚,我和你且坐到將台上,看他怎麼來,卻怎麼回他去。」
  果然是二位元帥、一位天師,坐在將台之上。只見三位神道朱衣象簡,偉貌豐髯,聲聲叫道:「萬歲!萬歲!」天師問道:「三神朝謁,願通姓名。」第一位說道:「小神洋子江上水府顯靈至聖忠佐濟江王之神。」第二位說道:「小神洋子江中水府顯靈順聖忠佐平江王之神。」第三位說道:「小神洋子江下水府顯靈大聖忠佐通江王之神。」天師道:「三位水府何事到此。」三位水府說道:「聖旨在上,特來朝參。」天師道:「朝參已畢,請退。」三位水府應一聲「是」,一擁而去。
  道猶未了,船頭下又是一道紅光燭天而起,紅光裡面認出一位神道,又是朱衣象簡,偉貌豐髯,口口聲聲道:「山呼萬歲!」天師道:「來者何神?早通名姓。」其神道:「小神江瀆廣源順濟王楚屈原大夫是也。」天師道:「廟祀何處。」江神道:「江之源發於岷峨山下。小神之廟,立於成都府中。」天師道:「廟貌雄壯麼?」江神道:「舊時廟貌卑淺不稱,得宋文潞公重加修飾,煥然一新。」天師道:「文潞公何由到此?」江神道:「文潞公少時隨其父越任蜀州幕官,道過成都府,晉謁小神之廟。是小神先一晚吩咐奉祀官等收拾停當,灑掃祠庭,候宰相到此。奉祀官得之於心,明日伺候,果見文潞公到。奉祀官接之甚勤,且引導細觀畫壁,且言祠廟廢興之故。文潞公大驚,說道:『你這奉祀官何如此慇懃也?』奉祀官說道:『夜來江瀆靈神報說今日宰相下臨。相公異日之宰相,不敢不敬。』文潞公笑一笑,說道:『宰相非所望,但得宦游成都,當令廟貌一新,不至若此卑淺。』慶歷中,文潞公果以樞密直知益州,聽事之三日,謁小神廟,淒然有感,心上正在躊躇,忽前奉祀官叩頭禮拜。文潞公歎一聲,說道:『事物興廢俱有數,人生何處不相逢。』昔年多謝慇懃,今日果然宦游也。』奉祀官說道:『他日必為宰相,豈止官宦游我成都。』文潞公道:『原我說來宰相非所望,只得宦游成都,當令廟貌一新。此言豈敢自食!』即時下令鳩材飭工,計新祠廟。甫下令之明日,江水大漲,漫山漫嶺而來。漲頭上推下十抱之木有數千百根,竟奔小神之廟而止。未幾漲消。文潞公大喜,說道:『天從人願。』命工取之,充為廟材。物曲盡利,人官盡能,小神之廟遂雄壯甲於天下。這卻不是廟貌舊時卑淺,得文潞公一新!」天師道:「你今日來此何干?」江神道:「聖旨在上,特來朝參。」天師道:「朝參已畢,請退。」江神應一聲「是」,一擁而去。
  道猶未了,船頭下又是一道紅光燭天而起。紅光裡面閃出一位神道,龐眉皎發,美髭髯,面如童少,博帶峨冠,連聲道:「萬歲!萬歲!萬萬歲!」天師道:「來者何神?早通名姓。」其神道:「小神九江八河之上靈通廣濟顯應英佑侯姓蕭名伯軒是也。」天師道:「尊神原來是太洋洲上蕭老官人。後面是哪個?」蕭公道:「後面是豚子蕭祥叔。」天師道:「再後面是哪個?」蕭公道:「再後面是小孫蕭天任。」天師道:「都是同時得道麼?」蕭公道:「小神生於宋,得道於咸淳初年。」天師道:「尊神不消講得,平生剛正自持,言笑不苟,美美惡惡,裡閭咸為之質正,宋咸淳間為神。曾附童子,先事言禍福,動若發機。鄉民相率朝謁,立廟於新淦之太洋洲,福澤一方,萬代瞻仰。貧道附近在龍虎山,頗知顛末,只不知令嗣君幾時得道?」蕭公道:「豚子生於元至正中,仕為靈陽主簿。靈陽劇盜潑天王劫縣庫藏,逼勒縣官,豚子不屈而死。上帝謂豚子生前忠正,死後剛方,命為神著於鄉,鄉人合祀於小神之廟。」天師道:「令孫幾時得道?」蕭公道:「小孫於洪武中,仕為白溝河巡檢司巡檢,死王事。上帝謂死雖非命,聰明正直,足以為神。目今尚水著聞。」天師道:「斯民也,三代之所以直道為神也。可喜!可喜!」蕭公道:「過承誇獎。」天師道:「尊神來此貴幹?」蕭公道:「聖旨在上,特來朝參。」天師道:「朝參已畢,請退。」蕭公應聲「是」,領著子和孫一擁而去。
  去猶未了,只見船頭下一道紅光燭天而起,紅光裡面又閃出一位神道,濃眉虯髯,面如黑漆,紗帽圓領,皂靴角帶,連聲叫道:「萬歲!萬歲!萬萬歲!」天師道:「來者何神?早通名姓。」其神道:「小神姓晏名成仔,官拜平浪侯,本貫臨江府清江鎮人氏。」天師道:「原來是晏公都督大元帥。」晏公道:「小神忝居天師桑梓,但上下之分相懸,不及請益。」天師道:「尊神平生嫉惡如探湯,少不善,必面叱之。鄉人起敬起畏,動輒曰:『得無晏君知乎?』貧道平日敬恭之有素者,只不知尊神初仕居何官?」晏公道:「小神元初以人材所選入官,為文錦局堂長。元人暴虐,徵求無厭。局官舊管供應宮錦,有機戶濮二者,坐織染累,鬻二女、一子賠償上官。小神憐其無辜,出俸資代之;不足,脫妻簪珥滿其數。濮得爺子完聚,日夜焚香告天。上帝素重小神剛正廉謹,遂命為神。小神承上帝命,奄忽於官,家人初不之知也。小神死之日,即先暢騶導於裡之曠野,峨冠博帶,護呵甚嚴,裡中人見之愕然,莫不稱歎,說道:『晏氏之子榮歸故鄉,人材官如此誇耀。』月餘,小神輿櫬而歸,裡中人且駭且疑。及至相語,則見之日,即小神官舍死之日也。裡中人始驚異。家人啟棺相視,棺中一無所有,乃知小神屍解為神,立廟祀之。厥後小神頗奉職於九江八河之上,無少差失云。」天師道:「久仰!久仰!今日到此,有何尊乾?」晏公道:「因為寶船中有聖旨在外,故此特來朝參。」天師道:「朝參已畢,請回罷。」晏公應一聲「是」,一擁而起。
  言猶未了,船頭下又是一道紅光燭天而起。紅光裡面閃出一位神道,金盔金甲,耀眼爭光。兼且人物長大,聲響如雷,連聲叫道:「萬歲!萬歲!萬萬歲!」天師道:「來者何神?早通名姓。」其神道:「小神姓風名天車,官拜沿江游奕神是也。」天師道:「你何處出身?」游奕神說道:「小神生於蜀之酆都。生下地來,有三隻眼,一隻觀天,凡遇烈風暴雨,無不先知;一隻觀地,凡有桑田滄海,無不先知;一隻觀人,凡有吉凶禍福,無不先知。因小神觀天、觀地、觀人無不先知,故此上帝授小神一個沿江游奕之職,專一報天上之風雲,江河之變遷,人間之禍福。」天師道:「曾有何顯應?」游奕神道:「宋丞相陳堯咨未遇之時,有遠遊,泊舟三山磯,先一日請謁,具告他來日午時有大風突至,舟行必覆,公宜避之,陳唯唯稱謝。到明日,自朝至中,天清氣朗,萬里無云。舟人累請解纜,陳不許,舟人再三促之,陳說道:『緊行,慢行,先行,只有許多路程,更待同行。』舟一時開發殆盡,片帆風飽,無限悠揚,舟人嗟歎不已。甫及午牌時候,忽然西北上一朵黑雲漸漸而起,起到大頂上之時,大風暴至,折木飛沙,怒濤如山。同行舟收拾不及,不免沉溺之患,陳舟如故。舟人始信陳語,跽而致謝。陳心亦異小神之報,每欲謝無由。他日焦山下又見小神,陳揖小神近前致禮,問小神故。小神具告他是沿江游奕神,以公他日當做宰相,故奉告。陳說道:『何以報德?』小神說道:『貴人所至,百神理當接衛,不敢望報。但願求《金光明經》一部,乘其力,稍可遷秩。』陳唯唯。這正叫做:君子一言重於九鼎。陳他日專遣人送三部《金光明經》,詣三山磯投之。小神原日只求一部,因得陳三部,連升三級,陳宰相得小神免一時沉舟之患,小神得陳宰相昇平等數級之官。這一段情由,就是小神顯應。」天師道:「今日到此何干?」游奕神說道:「因為寶船之上有聖旨在外,特來朝參。」天師道:「朝參已畢,請回罷。」游奕神應聲「是」,天師又說道:「尊神且慢去,貧道還有一事相問。」游奕神說道:「有何事見教?」天師道:「你職掌游奕,可曉得朝廷麼?」游奕神說道:「朝廷一動一靜,神鬼護佑;一語一嘿,神鬼欽承。豈有不曉得之理?」天師道:「你既曉得,這如今萬歲爺可在南京麼?」游奕神說道:「在南京。」天師道:「前日有信,聞說道朝廷營建北京,有遷移之意,果是真麼?」游奕神說道:「是真。萬歲爺已曾御駕親臨北京城裡,這如今又轉南京來也。遷都之意已決,只還不曾啟行。」天師道:「不曾啟行,還是貧道們有緣。」游奕神拜辭而去。老爺道:「怎見得不曾啟行還是有緣?」天師道:「便於復命,不是有緣何如?」
  道猶未了,船頭上一道黑煙燭天而起。老爺道:「黑煙起處,又是個甚麼神道麼?」天師道:「多謝元帥老爺照顧,今日中間抬出聖旨牌去,接待了這一日江河上有名神道。今番卻又不是個神道,卻又有些確氣哩!」老爺道:「怎見得不是個神道?」天師道:「先前的神道,都是紅光赤燄,瑞氣祥煙,並沒有些黑氣,今番黑氣沖天,一定是個妖魔鬼怪也。」
  道猶未了,一聲響,一道氣,半邊青,半邊紅,上拄天,下拄地,攔住在船頭之下。元帥老爺吃了一慌,問說道:「這是甚麼?」天師道:「這卻古怪,是一段長虹。」老爺道:「這虹是些甚麼出處?」天師道:「虹即蝀,陰陽交接之氣,著於形色者。」王爺道:「古有美人虹,那是甚麼出處?」天師道:「那是《異苑》上的話,說道古時有一夫一婦,家道貧窮,又值饑饉,食菜根而死,俱化成青紅之氣,直達鬥牛之墟,故此名為美人虹。蘇味道有一首詩可證?詩說道:
  紆餘帶星渚,窈窕架天潯。
  空因壯士見,還共美人沉。
  逸勢含良玉,神光藻瑞金。
  獨留長劍彩,終負昔賢心。」
  三寶老爺說道:「蝀便是真的,還望天師收起它去才好。」天師道:「貧道不敢辭!」好天師,說一聲「不敢辭」,已經手裡捻著訣,一個訣打將去。天師的訣豈是等閒,盡是天神天將蜂擁一般去。一聲響,早已不見了那條蝀,恰好散做一天重霧,伸手不見掌,起頭不見人。老爺道:「這重霧又是個甚麼出處?」天師道:「霧是山中子,船為水革及鞋,苦沒有甚麼出處。」王爺道:「難道沒有甚麼出處?昔日黃帝與蚩尤對敵,九戰不能勝。黃帝歸於泰山,三日三夜,天霧冥冥。有一個婦人,人的頭,鳥的身子。黃帝知其非凡,稽首再拜,伏不敢起。婦人說道:『吾乃九天玄女是也。子欲何問,何不明言?』黃帝說道:『小子欲萬戰萬勝,萬隱萬匿,何術以能之麼?』女人說道:『從霧而戰,萬戰萬勝,從霧而隱,萬隱萬匿。』這豈不是個出處麼?還有梁伏梃《早霧詩》一律為證:
  水霧雜山煙,冥冥見曉天。
  聽猿方忖岫,聞獺始知川。
  漁人惑澳浦,行舟迷沂沿。
  日中氛靄盡,空水共澄鮮。」
  三寶老爺說道:「蝀又散做一天重霧,都是些古怪,卻怎麼處他?」天師道:「還是貧道做他的對頭。」好天師,說聲「對頭」,早已又是一個訣打將過去。一聲響,那一天重霧,猛然間潑天大晴。船頭之下,恰好又是一棵老鬆樹,上沒了枝,下沒根腳,無長不長,無大不大,筆筆直站在帥字船前頭。老爺道:「今番又變做一棵老鬆樹,好惱人也!」王爺道:「大夫鬆是個貴物,怎麼反惱人哩!」天師道:「難道鬆樹就全是貴物?」王爺道:「有哪些不貴處?」天師道:「方山有野人出遊,看見一個虯髯使者,衣異服,牽一百犬追迫而去。野人問說道:『君居何處?去何速也?』使者說道:『在下家居偃蓋山。此犬戀家,不欲久外,故去速。』野人尾之,使者至一古鬆下而沒。野人仰視古鬆,果仰偃如蓋,卻不知野人白犬之故。忽一老翁當前,野人問其故。老翁指古鬆說道:『此非虯髯使者乎?白犬則其茯苓也。』野人大悟,知使者為古鬆之精。鬆樹成精,豈是個貴物?」王爺道:「唐明皇遭祿山之變,鑾輿西幸,時事可知矣!禁中枯鬆復生,枝葉蔥菁,宛如新植者。落後肅宗果平內難,唐祚再興,枯鬆呈祥,這豈不是貴物?」天師道:「天台有怪鬆,自盤根於宕穴之內,輪囷逼側而上,身大數圍,而高四五尺。磊砢然,蹙縮然,乾不假枝,枝不假葉,有若龍攣虎跛,壯士囚縛之狀,豈是個貴物?」王爺道:「庾頡歎和嶠說道:『和君森森如千尺鬆,雖磊砢多節,施之大廈,有棟樑之用』,豈不是個貴物?李德林有一律詩為證:
  結根生上苑,擢秀邇華池。
  歲寒無改色,年長有倒枝。
  露自金盤灑,風從玉樹吹。
  寄言謝霜雪,真心自不移。」
  三寶老爺說道:「二位再不消苦辯。只今日之間,一條長虹散為一天重霧;一天重霧,收為一棵古鬆,中間一定是個鬼怪妖魔,這等搬鬥。似此搬鬥之時,怎得行船?怎得復命萬歲爺?」天師道:「元帥之言深有理,待貧道審問他一番,看他是個甚麼緣故。」天師即時披髮仗劍,踏罡步鬥,念念聒聒。念了一會,聒了一回,提起劍,喝聲道:「你是甚麼妖魔?你是甚麼鬼怪?敢攔我們去路麼?你快快的先通姓名,後收孽障。少待遲延,我這裡一劍飛來,斷你兩段!那時悔之,噬臍無及!」那棵鬆樹果然有靈,一聲響,一長長有千百丈長。天師喝聲道:「唗!何必這等長!」那棵鬆樹一聲響,一大大有百十圍之大。天師又喝聲道:「唗!何必這等大。」那棵鬆樹長又長,大又大,好怕人也。天師披著發,仗著劍,喝聲道:「唗!你或是個人,就現出個人來;你或是個鬼,就現出個鬼來;你或是個物件,就現出物件來。你或是護送我們,就明白說我是護送;你或是要求祭祀,就明白說我要祭祀;你或是負屈含冤,就明白說我是負某屈、含某冤,要取某人命,要報某人仇。怎麼這等只是不吐,起人之疑?」
  天師這一席話,說得有頭有緒,不怕你甚麼人不聳聽。那棵樹果然的有靈有神,能大能小,一聲響,一轂碌睡翻在水面上。天師吩咐旗牌官:「仔細看來,水面上睡著是個甚麼物件?」旗牌官回覆道:「是一條棕纜。」天師點一點頭,說道:「原來是這個孽畜!也敢如此無禮麼?」老爺道:「一條棕纜,怎是個孽畜?」天師道:「元帥老爺,你就忘懷了!我和你當原日出門之時,開船緊急,掉下了一條棕纜,今日中間成了氣候,故此三番兩次變幻成形,攔吾去路。」老爺道:「一條棕纜,怎麼就有甚麼氣候?」天師道:「一粒粟能藏大干世界,一莖草能成十萬雄兵,何況一條棕纜乎!」元帥道:「既如此,凡物都有氣候麼?」天師道:「此亦偶然耳,不可常。」
  道猶未了,那棕纜在船頭之下,一聲響,划划刺刺,就如天崩地塌一般。天師提著七星寶劍,喝聲道:「唗!你這孽畜還是得道成神?還是失道成鬼?快快的現將出來!」一聲喝,狠是一劍。這一劍不至緊,天師只指望斬妖縛邪,哪曉得是個脫胎換骨!怎叫做脫胎換骨?那條纜早已斷做了三節。斷做了三節,筆筆直站起來,就是三個金甲神,頭上金頂圓帽,身上金鎖子甲,齊齊的朝著天師舉一手,說道:「天師大人請了。」天師道:「你是何神?敢與我行禮。」三個金甲天神齊齊的說道:「小神們已受上帝敕命,在此為神。只不曾達知人王帝主,故此在這裡伺候。」天師道:「你原是我船上一條棕纜,怎麼上帝命你為神。」三個齊齊的說道:「原日委是一條棕纜,在天師船上出身,自從天師下海去後,小神兄弟三人在這洋子江上福國澤民,有大功於世,故此上帝命我等為神。」天師道:「你只是一條棕纜,怎麼又是兄弟三人?」三個齊齊的說:「原本是一胞胎生下來,卻是三兄弟,合之為一,分之則為三。」天師道:「你們既是為神,尊姓大表?」三個齊齊的說道:「因是棕纜,得姓為宗。因是兄弟三人,順序兒排著去,故此就叫做宗一、宗二、宗三。」天師道:「上帝敕命為神,是何官職?」三個齊齊的說道:「兄弟三個俱授舍人之職。」天師道:「原來是宗一舍人、宗二舍人、宗三舍人。」三個齊齊的說道:「便是。」天師道:「既是這等有名有姓的神道,怎麼變幻搬鬥?」宗一道:「無以自見,借物棲神。」
  天師道:「尊神在江上有甚麼大功?」宗一舍人說道:「小神在金山腳下建立一功。」天師道:「甚麼一功?」舍人道:「金山腳下有一個老鼋,這鼋卻不是等閒之輩,他原是真武老爺座下龜、蛇二將交合而生者。蛇父、龜母生下他來,又不是個人形,又不是個物形,只是彈丸黑子之大,一點血珠兒。年深日久,長成一個鼋,貪著天下第一泉,故此住在金山腳下。前此之時,修行學好,每聽金山寺中的長老呼喚,叫一聲老鼋,即時浮出水面上,或投以饅首,或投以果食,口受之而去。呼之則來,叱之則去。寺僧以為戲具,取笑諸貴官長者,近來有五七十年。學好千日不足,學歹一日有餘,動了淫殺之心,每每在江面上變成渡江小舸,故意沉溺害人性命,貪食血肉;又或風雨晦冥之夜,走上岸去,變成美婦人,迷惑良人家美少年。百般變幻,不可枚舉。水府諸位神聖奏明玉帝,要驅除它,一時未便。卻是小神抖擻精神,和它大殺了幾陣。它有七七四十九變,小神變變都拿住它,卻才驅除了它。驅除它卻不除了這一害,救多少人的性命,得多少人的安穩,這卻不是小神金山腳下建立一功?」
  天師道:「這是一功。第二位舍人有甚麼大功?」宗二舍人道:「小神在南京下新河草鞋夾建立一功。」天師道:「草鞋夾是甚麼功?」舍人說道:「草鞋夾從古以來,有個精怪。甚麼精怪?原是秦始皇朝裡有個章亥,著實會走路,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里。是秦始皇著他走遍東西南北,量度中國有多少路程。他走到東海,斷了草鞋子,就丟下一隻草鞋在南京下新河,故此下新河有一所夾溝,叫做草鞋夾。那草鞋夾在那夾溝之中,年深日久,吸天地之戾氣,受日月之餘光,變成一個精怪。他這精怪不上岸,不變甚麼形相,專一隻在草鞋夾等待各鹽船齊幫之時,他也變成一隻鹽船,和真的一般打扮,一般粉飾,一般人物,故意的雜在幫裡。左一頭拳,右一腦蓋,把兩邊的船打翻了,他卻就中取事,利人財寶,貪人血肉。這等一個精怪,害了多少人的性命?騙了多少人的財物?再沒有人知覺。水府諸位神聖都說:『大明皇帝當朝,宇宙一新之會,怎麼容得這等一個精怪,在輦轂之下肆其毒惡?』計處商議要懲治於他,卻是小神不自揣度,和他大殺幾場。他雖然神通廣大,變化無窮,終是邪不能勝正,假不能勝真,畢竟死在小神手裡。這如今草鞋夾太平無事,卻不是小神建立一功?」
  天師道:「這也是一功。第三位舍人是甚麼功?」宗三舍人說道:「小神也在南京上面蝶磯山建立一功。」天師道:「蝶磯山是甚麼功?」舍人道:「蝶磯原是一個小山獨立江心,磯上一穴,約有千百丈之深,穴裡面有一條老蝶,如蛟龍之狀。那老蝶出身又有些古怪,怎麼古怪?他原是西番一個波斯胡南朝進寶,行至江上,誤吞一珠,那顆珠在肚子裡發作,發作得波斯胡只是口渴,只是要水吃,盆來盆盡,缽來缽盡,不足以充欲。叫兩個隨行者抬到江邊,低著頭就著水,只說好吃一個飽。哪曉得那個波斯吃飽了水,一轂碌攛到水裡去了!攛到水裡去不至緊,變成一個物件,說他像蛇,沒有這等鱗甲;說他像龍,又沒有那副頭角。像蛇不是蛇,像龍不是龍,原來就叫做蝶。蝶即蛟龍之類,故此那個磯頭得名為蝶磯。蝶性最毒,專一在江上使風作浪,駕霧騰雲,上下商船,甚不方便。是小神略施小計,即時收服了它,放在穴裡,雖不害它性命,卻不許它在外面維持。這如今洋子江心舟船穩載,這卻不是小神一功?」天師道:「這是一功。三位舍人果然是除國之蠹,有護國之功;除民之害,有澤民之功。上帝敕命為神,理當如此。」
  三位舍人齊說道:「小神兄弟雖蒙上帝敕命,卻不曾受知人王帝主,故此在這裡伺候天師,相煩天師轉達。」天師道:「三位既有此大功,貧道即當奏上,請回罷。」三位說道:「既蒙天師允諾,小神兄弟奉承一帆風,管教今夜到南京,明早進朝復命。」
  畢竟不知這一帆風果否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100
發表於 2015-8-15 18:00:4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九回     元帥鞠躬復朝命 元帥獻上各寶貝



  詩曰:
  將軍曾此譽時髦,唱凱英風拂錦袍。
  八表順時驚雨露,四溟隨劍息波濤。
  手扶北極鴻圖永,雲卷長天聖日高。
  未會漢家青史上,韓彭何處有功勞?
  卻說三位舍人說道:「既蒙天師允諾,小神兄弟們奉承一帆風,管教今日晚上到南京,明早進朝復命。」道猶未了,三位舍人一擁而去。果真的時來風送滕王閣,行了一夜船,到了五更將近,藍旗官報道:「大小寶船已經到了南京,收住在下關草鞋夾一帶,稟知二位元帥進城復命。」三寶老爺一躍而起,說道:「今日卻也到了南京,這五七年間好擔心也。」即時傳令,著大小將官收拾各國進貢禮物。
  二位元帥齎了各國表章,進朝復命。來到午門上,正是五更三點,宮裡升殿,文武班齊。二位元帥領了大小將官,丹墀之下,揚塵舞蹈,三呼萬歲。萬歲爺見之,龍顏大喜,問說道:「去了多少年數?」元帥奏道:「永樂七年出門,今是永樂十四年,去了七年有餘。」萬歲爺問道:「征了多少國?」元帥道:「征過之國頗多,一一有表文在此,一一有進貢禮物在此。」萬歲爺道:「頭一國是甚麼國?先念他表文一道。」元帥道:「頭一國是金蓮寶象國。」取出表來,當殿宣讀:
  金蓮寶象國臣占巴的賴誠惶誠恐,稽首頓首:伏惟皇帝陛下,功超邃古,位建大中。衣裳垂而保合乾坤,劍戟鑄而範圍區宇;神武不殺,人文化成;抱明明之德,以臨御下民;懷翼翼之心,以昭事上帝;至仁不傷於行葦,大信爰及於淵魚。故得天監孔彰,帝臨有赫,顯今古未聞之事,保邦家大定之基。竊念臣微類醯雞,賤如芻狗。世居夷落,地遠華風;虔荷燭齒,曾無執贄。今者竊觀兵仗,普及遐陬。限年歲於桑榆,阻臚陳於玉帛。矧滄溟之曠絕,在跋涉以稍難。是敢欽倒赤心,遙瞻丹闕。任土作貢,同螻蟻之慕羶;委質事君,比葵藿之向日。臣無任激切屏營之至。
  萬歲爺聽罷,說道:「夷狄之國,頗知讀書,來表雅馴,未可輕易視他。以後表文免宣讀。」元帥獻上進貢禮單,黃門官宣讀金蓮寶象國進貢:寶母一枚,海鏡一雙,大火珠四枚,澄水珠十枚,辟寒犀二根,象牙簟二牀,吉貝布十匹,奇南香一箱,白鶴香一箱,千步草一箱,雞舌香一盤,海棗一盤,如何一盤。獻上萬歲爺龍眼觀看,萬歲爺道:「海鏡似蚌蛤之形,焉得此名?」元帥道:「其亮光可射日,故得此名。」萬歲爺又問道:「白鶴香是怎麼?」元帥道:「其香燒在爐中,香煙結成一對一對的白鶴沖天,故名曰鶴香。」萬歲爺道:「著黃門官燒來看。」黃門官接了香,燒在御爐之中,果然是香煙裡面結成白鶴之形,成雙作對,沖天而起。龍顏大悅。滿朝文武百官哪個不說道:「好寶貝!」萬歲爺又問道:「那如何,卻不過是個棗子之類,怎得此名?」元帥道:「雖然其形類棗,卻九百年才結實一度。人生一世,不曾見它開花如何,不曾見它結實如何,故名為如何。」
  第二國賓童龍國。元帥進上表文,黃門官接著。元帥獻上進貢禮單,黃門官宣讀賓童龍國進貢:龍眼杯一副,鳳尾扇二柄,珊瑚枕一對,奇南香帶一條。獻上萬歲爺龍眼觀看,問道:「杯、扇何如?」元帥奏道:「杯果是驪龍眼眶了鑲成的。扇果是鳳凰尾巴緝成的。」龍顏大喜。
  第三國羅斛國。元帥進上表文,黃門官接著。元帥獻上進貢禮單,黃門官宣讀羅斛國進貢:白象一對,白獅子貓二十隻,白鼠二十個,白龜二十個,羅斛香二箱,降真香二箱,沉、速香各二箱,大風子油十瓶,薔薇露二瓶,蘇木二十扛。獻上萬歲爺龍眼觀看,萬歲爺道:「白象著象媽兒廝養。白貓、白鼠俱無益之物,可給賞各內使。白龜放到御河之中,不可傷它生命。其餘的各歸職掌。」
  第四國爪哇國。元帥奏道:「爪哇國國王都馬板,倔強無禮,曾戕殺我天使。又無故要殺我朝從者百七十人,惡極罪大。小臣不曾受他的進貢,不曾受他的降表。都馬板供下一紙狀詞,供定親自前來朝貢。」元帥遞上供狀。萬歲爺道:「不消供狀。都馬板同著兩個頭目已進朝,償前死者金六萬兩,又進貢黃金一萬兩。朕卻之,赦勿問。」元帥復奏道:「都馬板無禮之甚,必重治而後知儆!」萬歲爺道:「償死者金,已知畏矣!遠人知畏便罷,不必深究。」滿朝文武百官哪個不說道:「堯仁如天,舜德好生。我皇上兼驄條貫,即堯舜再生,何以加此!」
  第五國重迦羅國。元帥奏道:「重迦羅國國小民貧,又且不事詩書,故此降表不具,進貢不備。止備鸚鵡一對,其餘羚羊、木棉、椰子、秫酒、海鹽,已經船上費用不存。」獻上鸚鵡。萬歲爺龍眼觀看,說:「這飛禽何補於用?令縱之禁苑,任其自來自去。更佈告軍民人等知悉,毋得持弓挾彈,傷其生命!」滿朝文武百官哪一個不說道:「萬歲爺恩及禽獸。」
  第六國浡淋國。元帥進上表文,黃門官受表。元帥奉上進貢禮單,黃門官宣讀浡淋國進貢:神鹿一對,鶴頂鳥一對,火雞一對,琉璃瓶一對,珊瑚樹一對,崑崙奴一對,血結二匣,薔薇水二壇,金銀香二箱,膃肭臍五十。獻上萬歲爺龍眼觀看,萬歲爺道:「神鹿縱之紫金山,鶴頂鳥縱之禁苑,俱令自去。火雞發光祿寺候用。崑崙奴有甚麼用?」元帥奏道:「崑崙奴能踏曲為樂。」萬歲爺道:「發教坊司,令勿深究。血結何用?」元帥奏道:「血結治傷聖藥。」萬歲爺道:「其賜大小將官,有餘再給散各軍士。」滿朝文武百官哪一個不說道:「萬歲爺萬物咸若,視民如傷。」
  第七國女兒國。元帥獻上表章,黃門官接著。元帥奏道:「女兒國國小民貧,又且都是女身,不致鄰國貿易,小臣不曾受他的進貢。」萬歲爺道:「令其有知足矣,何必進貢。」
  第八國滿刺伽國。元帥奏上表章,黃門官受表。元帥奏上進貢禮單,黃門官宣讀滿刺伽國進貢:珍珠十顆,叆叇十枚,黃速香十箱,花錫百擔,黑熊二對,黑猿二對,白鹿十隻,白麂十隻,紅猴二對,火雞二十隻,波羅蜜二匣,做打麻二壇,茭簟簟十牀,茭簟酒十壇。獻上萬歲爺龍眼觀看,萬歲爺道:「猿、猴、鹿、麂之類,各隨其性,縱之使去。火雞仍發光祿寺。做打麻是個甚麼?」元帥奏道:「樹脂結成者,夜點有光,可代燈燭。」萬歲爺道:「勞民傷財,要此何用?」元帥奏道:「土儀不得不進。」萬歲爺道:「叆叇是個甚麼?」元帥奏道:「眼鏡之類,觀書可以助明。」萬歲爺道:「其賜左右入門辦事老臣。」滿朝文武百官哪個不說道:「萬歲爺不私所有,真天地無私氣象。」
  第九國啞魯國。元帥進上表章,黃門官受表。元帥奏道:「啞魯國國小民貧,止有表章,進貢不備。伏乞萬歲爺鑒察!」奉聖旨:「是。」
  第十國阿魯國。元帥奏上表章,黃門官受表。元帥奏道:「阿魯國國小民貧,止有表章,進貢不備。伏乞萬歲爺鑒察!」奉聖旨:「是。」
  第十一國蘇門答刺國。元帥奏上表章,黃門官受表。元帥奉上進貢禮單,黃門官開讀蘇門答刺國貢:金麥三十斛,銀米三十斛,水珠一雙,螺子黛十顆,琉璃瓶十對,象牙十枝,鳥卵一雙,支鳥鵲一雙,活褥蛇十條,名馬十匹,胡羊五十隻,竹雞二百隻,五色番錦百端,紅絲千斤,駝毛褥五十牀,花簟五十牀,錦祺百幅,金飾壽帶五十條,銅帶五十條,連環臂鞲五十副,薔薇水五十瓶,棟香、白龍腦香、白越諾香、龍涎香、乳香、膃肭臍香、尋枝瓜、偏桃、千年棗、石榴、臭果、酸子、葡萄、美菜。禮物獻上龍眼觀看,萬歲爺道:「金粟銀米取之太多,不傷於廉乎?」元帥奏道:「出其素所有者,非逼而取之也。」萬歲爺道:「蛇、雀之類,仍前縱放毋違。名馬著五府官領去,雞、羊發光祿寺廚官。餘物貯庫支用。」
  第十二國默伽國。元帥奏道:「默伽國國小民愚,表章不具,止貢上金剛指環一對,摩勒金環一對。伏乞天恩容納!」奉聖旨:「是。」
  第十三國孤兒國。元帥奏道:「孤兒國國小民愚,表章不具,止貢上稍割牛一頭,龍腦香一箱。伏乞天恩容納!」萬歲爺道:「何為稍割牛?」元帥奏道:「牛長四角,十日一割,不割則死。人飲其血,壽可五百歲。牛壽亦如之。」萬歲爺道:「其令都民廝養,庶與民同壽。」滿朝文武百官哪個不說道:「人情莫不欲壽,皇上壽之而不傷。」
  第十四國勿斯裡國。元帥奏道:「勿斯裡國國小民愚,表章不具,止貢上火蠶綿一百斤。伏乞聖恩鑒納!」萬歲爺道:「何為火蠶綿?」元帥奏道:「本國有蠶蟲,名曰火蠶。所吐絲極熱,絮衣一襲,止用一兩。稍多則熱氣逼人,不可用。」萬歲爺道:「邊塞上征人苦寒,其令給散毋違。」滿朝文武百官哪個不說道:「挾纊之恩,天高地厚。」
  第十五國勿斯離國。元帥奏道:「勿斯離國國小民愚,表章不具,止貢上奄摩勒十盤,波羅蜜五盤。伏乞聖恩鑒納!」萬歲爺道:「奄摩勒是個甚麼?」元帥奏道:「味香酸甚佳。」奉聖旨:「所司收貯。」
  第十六國吉慈尼國。元帥奏道:「吉慈尼國國小民愚,表章不具,止貢上龍涎香五十斤。伏乞聖恩鑒納!」奉聖旨:「是。」
  第十七國麻離板國。元帥奏道:「麻離板國國小民愚,表章不具,止貢上兜羅錦十匹,雜花番錦十匹,細布五十匹。伏乞聖上鑒納!」奉聖旨:「是。」
  第十八國黎伐國。元帥奏道:「黎伐國國小民愚,表章不具,止貢上白砂糖五擔,吉貝一箱,鑌鐵十擔。伏乞聖恩鑒納!」奉聖旨:「是。」
  第十九國白達國。元帥奏道:「白達國國小民愚,表章不具,止貢上金錢二千,銀錢五千,五色玉各五端,夜光壁五片,白光琉璃鞍一副。伏乞聖恩鑒納!」聖上道:「小國焉有許多珠寶?」元帥奏道:「國小民富,故此有這寶貝。」奉聖旨:「是。」
  第二十國南浡裡國。元帥奉上表章,黃門官受表。元帥奉上進貢禮單,黃門官宣讀南浡裡國進貢:狻猊一隻。獻上萬歲爺龍眼觀看,萬歲爺道:「這狻猊還是自小兒收養的麼?」元帥奏道:「生七日,未開目時,取之則易調習,稍長則難。」萬歲爺道:「養它無用。著令所司廝養,毋戕害朕百姓。」滿朝文武百官哪一個不說道:「我皇上仁民愛物,自有科等。」
  第二十一國撒發國。元帥奏道:「撒發國君民人等習於不善,又且該三年大難,是國師收他到極樂國過了這五年。故此不曾受他表章,不曾受他禮物。」萬歲爺道:「這如今怎麼?」元帥奏道:「這如今已經放還本國。」萬歲爺道:「不致損傷麼?」元帥奏道:「極樂國中老有所終,幼有所養,農有餘粟,女有餘布。五年以前,風調雨順;五年以後,國泰民安。」萬歲爺道:「夷人樂業便罷,不必表章進貢。」滿朝文武百官哪一個不說道:「我皇上如傷軫念,無間華夷,真天地無私氣象。」
  第二十二國錫蘭國。元帥奏道:「錫蘭國王負固不賓,惡極罪大,小臣未敢擅便,鎖械國王來京,伏候聖旨定奪。」聖旨道:「國王雖無道之甚,鎖械來京,已足褫其膽,奪其魄,其特赦之。仍送四夷館同滿剌伽國王。」滿朝文武百官哪一個不說道:「萬歲爺春育海涵,天覆地載。」
  第二十三國溜山國。元帥奉上表章,黃門官受表。元帥奉上進貢禮單,黃門官宣讀溜山國進貢:銀錢一萬個,海貝八二十擔,紅鴉呼十枚,青鴉呼十枚,青葉藍十枚,昔刺泥十枚,窟沒藍十枚,降真香十石,龍涎香五石,椰子杯一百副,絲嵌手巾一百條,織金手帕百方,鮫魚乾一百石。獻上萬歲爺龍眼觀看。萬歲爺道:「青葉藍是甚麼?」元帥奏道:「藍色寶面上有青柳紋,故得此名。」萬歲爺道:「昔刺泥、窟沒藍是甚麼?」元帥奏道:「俱是寶石,番名如此。」奉聖旨:「各歸所司職掌。」
  第二十四國大葛蘭國。元帥奏道:「大葛蘭國國小民愚,表章不具,止貢上:金錢一百文,彩緞五十匹,花布二百匹,青白花瓷十石,胡椒十石,椰子二十擔。」獻上萬歲爺龍眼觀看,萬歲爺道:「國小民愚,其勿傷彼之財。」元帥奏道:「俱是土產,並無傷財等項。」奉聖旨:「所司收掌。」
  第二十五國小葛蘭國。元帥奏道:「小葛蘭國國小民愚,表章不具,止貢上:金錢一百文,銀錢五百文,黃牛十隻,青羊二十隻,胡椒十石,蘇木五十擔,乾檳榔五十石,波羅蜜五百斤,麝香一百斤。」獻上萬歲爺龍眼觀看。萬歲爺道:「黃牛高大有力,其給散附郭農家。青羊、胡椒俱發光祿寺,蘇木發織染局,免徵求之擾。餘者各歸職掌。」
  第二十六國柯枝國。元帥奉上降表,黃門官受表。元帥奉上進貢禮單,黃門官宣讀柯枝國進貢:佛畫塔圖一幅,菩提樹葉十張,金佛像一尊,金錢一百文,銀錢一千五百文,珍珠四顆,珊瑚樹四枝,胡椒一百石,龍涎香五百斤,各色花布五百匹,蓬蓬柰一百擔。獻上龍眼觀看,萬歲爺道:「各國進貢禮多,似覺勞民傷財。」元帥奏道:「俱是各國土物,並無傷勞等情。」奉聖旨:「是。」
  第二十七國古俚國。元帥奉上表章,黃門官受表。元帥奉上進貢禮單,黃門官宣讀古俚國進貢:五色玉各四片,馬價珠一枚,金廂帶一條,草上飛一隻,黑驢一頭,胡錦百端,花蕊布五百匹,蕓輝十箱。獻上龍眼觀看,萬歲爺道:「草上飛怎麼?」元帥奏道:「獸名,性最純善,偏獅象等惡獸見之,即伏於地,乃獸中之王。」萬歲爺道:「好個獸中之王!黑驢何用?」元帥奏道:「日行千里,獸鬥虎,一蹄而虎斃。」萬歲爺道:「無用。日行千里,其給驛遞廝養聽用。」滿朝文武百官哪一個不說道:「不用千里驢,卻千里馬之意。」
  第二十八國金眼國。元帥奉上表章,黃門官受表。元帥奏道:「金眼國王性極愚頑,全不達華夷之分。小臣委曲開示他一番,不曾受他的進貢。」奉聖旨:「是。」
  第二十九國吸葛刺國。元帥奉上表章,黃門官受表。元帥奉上進貢禮單,黃門官宣讀吸葛刺國進貢:方美玉一塊,圓美玉一塊,波羅婆步障一副,琉璃瓶一對,珊瑚樹二十枝,瑪瑙石十塊,珍珠一斗,寶石一擔,水晶石一百塊,紅錦百匹,花羅百匹,絨毯百牀,卑伯一百匹,滿者提一百匹,沙納巴一百匹,忻白勒搭黎一百匹,紗塌兒一百匹,名馬十匹,橐駝十隻,花福祿十隻。獻上龍眼觀看,萬歲爺道:「卑伯以下四件是甚麼?」元帥奏道:「俱番布名色。」萬歲爺道:「名馬發兵部官領給,這個還有實有。餘物雖珍貴,卻其實無裨於實用,各歸所司職掌。」滿朝文武百官哪一個不說道:「不貴異物如此。」
  第三十國木骨都束國。
  第三十一國竹步國。
  第三十二國卜刺哇國。元帥奏道:「三國共進上一封表章。」黃門官受表。元帥奏道:「三國共是一份進貢。」黃門官接單宣讀進貢:玉佛一尊,玉圭一對,玉枕一對,貓睛石二對,祖母綠二對,馬哈獸一對,花福祿一對,獅子二對,金錢豹一對,犀牛角十根,象牙五十根,龍涎香十箱,金錢二千文,銀錢五千文,香稻米十擔,香菜十品。獻上龍眼觀看,萬歲爺道:「佛像不可褻瀆,安奉瓦罐寺中住持奉祀。馬哈、福祿、獅豹之類,雖得之易,其實廝養之難,今後不宜取它。香稻給散老農貽種,香菜給散老圃留種。」滿朝文武百官哪一個不說道:「安奉玉佛,得敬鬼神而遠之道。慮馬哈、福祿、獅豹難養,防率獸食人之漸。老農、老圃留種,有足民務本之意。」後來香稻有種,其粒最長,其味最香,至今進貢香萊,各色不一。只一菜剖甕而出,內虛外菁蔥,味爽,失其名。元帥命名甕菜,至今不絕。
  第三十四國剌撒國。元帥奉上表章,黃門官受表。元帥奉上進貢禮單,黃門官宣讀刺撒國進貢:鯨睛一雙,魴須二根,千里駱駝一對,龍涎香四箱,乳香八箱,山水瓷碗四對,人物瓷碗四對,花草瓷碗四對,翎毛瓷碗四對。獻上龍眼觀看,聖上道:「這一國盡稀世之寶,何以承當他的!」元帥奏道:「這一國國小民富,且動必以禮。」奉聖旨:「是。」
  第三十五國祖法兒國。元帥奉上表章,黃門官受表。元帥奉上進貢禮單,黃門官宣讀祖法兒國進貢:玉佛一尊,佛袈裟一襲,金錢豹十隻,福祿十隻,駝雞十隻,汗血馬二十匹,良馬十匹,龍涎香十箱,乳香十箱,倘伽一千文。獻上龍眼觀看,奉聖旨:「玉佛安奉大報恩禪寺,馬著兵部等官給散,餘者各歸所司職掌。」
  第三十六國忽魯謨斯國。元帥奉上表章,黃門官受表,元帥奉上進貢禮單,黃門官宣讀忽魯謨斯國進貢:獅子一對,麒麟一對,草上飛一對,福祿一對,馬哈獸一對,名馬十匹,鬥羊十隻,駝雞十隻,碧玉枕一對,碧玉盤一對,玉壺一對,玉盤盞十副,玉插瓶十副,玉八仙一對,玉美人一百,玉獅子一對,玉麒麟一對,玉螭虎十對,紅鴉呼三雙,青鴉呼三雙,黃鴉呼三雙,忽刺石十對,擔把碧二十對,祖母刺二對,貓睛二對,大顆珍珠五十枚,珊瑚樹十枝,金箔、珠箔、神箔、蠟箔、水晶器皿、花毯、番絲手巾、十樣錦、毯羅、毯紗撒哈刺。獻上龍眼觀看,萬歲爺道:「這一國何進貢之多?」元帥奏道:「這國國富民稠,通商貿易,故此進貢禮物頗多。」萬歲爺道:「怎麒麟都有?」元帥奏道:「也是土產。」奉聖旨:「各歸所司職掌。」
  第三十七國銀眼國。元帥奏道:「銀眼國王信任妖邪,抗拒天兵,無道之甚。是國師不許他獨立為國,止許他編戶為民,故此不曾受他表章,不曾受他進貢。」萬歲爺道:「慎勿滅人之國,絕人之化。」元帥道:「國師已經超度他白眼轉為黑眼,受用不盡。雖不稱國,上下相安,富足如故。」奉聖旨:「罷。」
  第三十八國阿丹國。元帥奉上表章,黃門官受表。元帥奉上進貢禮單,黃門官宣讀阿丹國進貢:金鑲寶地角二枚,金鑲芙蓉冠四頂,金鑲寶帶二條,遊仙枕一對,貓睛石二對,各色鴉呼各十枚,鴉鶻石十枚,蛇角二對,赤玻璃一十,綠金睛一十,青珠十枚,珍珠百顆,玳瑁、瑪瑙、車渠、琉璃百副,琥珀盞五十副,金鎖百把,麒麟四隻,獅子四隻,千里駱駝二二十隻,黑驢一隻,花福祿五對,金錢豹三對,白鹿十隻,白雉十隻,白鳩十隻,白駝雞二十隻,綿羊百隻,卻塵獸一對,風母一對,紫檀百株,薔薇露百瓶,赤白鹽各百擔,羊刺蜜百桶,阿勃參十斛,庵羅十斛,石粟十斛,龍腦香十箱,鑌鐵百擔,哺嚕口黎一千。獻上龍眼觀看,聖上問說道:「怎麼後面這些國進貢愈多!」元帥奏道:「往西去國極富,民極淳,故此進貢愈後愈盛。」萬歲爺道:「西方聖人,於理亦有。」
  第三十九國天方國。元帥奉上表章,黃門官受表。元帥奉上進貢禮單,黃門官宣讀天方國進貢:天方圖一幅,四景畫四幅,夜光璧一端,上清珠一對,木難珠四顆,寶石百顆,珍珠百顆,珊瑚樹百枝,琥珀百塊,金剛五百,玻璃盞十對,降真香百匣,崦叭兒香十箱,麒麟一對,獅子四對,草上飛一對,駝雞五十隻,橐駝百隻,羚羊百隻,龍種羊十隻,卻火雀一對,狻猊一對,名馬五十匹,金滿伽一千,梨一千,桃一千。獻上龍眼觀看。不知喜否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6-30 00:12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