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小黑明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二南里人]明朝三寶太監西洋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51
發表於 2015-8-12 02:37:45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回     女兒國力盡投降 滿剌伽誠心接待



  詩曰:
  西洋女兒十六七,顏如紅花眼似漆。
  蘭香滿路馬如飛,窄袖短鞭嬌滴滴。
  春風淡蕩挽春心,金戈鐵甲草堂深。
  繡裳不暖錦鴛夢,紫雲紅霧天沉沉。
  芳華誰識去如水,月戰星征倦梳洗。
  夜來法雨潤天街,困殺楊花飛不起。
  卻說宮主道:「如今要降書降表,進貢禮物,他才,退兵。」女王道:「事至於此,怎敢有違。」即時備辦。備辦已畢,女王道:「孩兒,你去麼?」宮主道:「我不去罷。」剛噥得「我不去」一句,口裡流水,又吆喝道:「饒命罷!饒命罷!」女王道:「又是那話兒來了。」宮主道:「正然開口,他就打將來。」女王道:「你還去哩!」宮主道:「我去,我去。」女王領著宮主,同來寶船之上,拜見元帥。元帥道:「中國居內以制外,夷狄居外以事內。自古到今,都是如此。你這等一個女人,焉敢如此無禮麼?」女王磕兩個頭,說道:「都是俺孩兒不知進退,冒犯天威,望乞恕罪!」雙手遞上一封降表。元帥接著,吩咐中軍官安好。又遞上一封降書,元帥拆封讀之,書曰:
  女兒國國王茶羅沙裡謹再拜致書於大明國欽差征西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側聞明王大一統,率土無二臣。矧茲巾幗之微,僻處海隅之陋。職惟貞順,分敢倔強。緣以總兵官王蓮英,杪忽蜂腰,虛見辱於齊斧;復以女孩兒紅蓮宮主,突梯鼠首,濫欲寄於旄頭。致冒天誅,平填蟻穴。茲用投戈頓顙,面縛乞身;伏乞借色霽威,海恩納細。某無任戰慄恐懼之至。某年某月某日再拜謹書。
  元帥讀罷,說道:「好女學士,書頗成文。」女王又跪著,遞上一個進貢的草單。元帥道:「你這女人國比他國不同,你但曉得有我天朝,不敢違拗便罷,一毫進貢不受。我堂堂天朝,豈少這些寶貝?」女王稟告再三,元帥再三不受。女王又遞上一張禮單,犒賞軍士。元帥道:「進貢的禮物尚且不受,何況於此!」反叫軍政司回敬他女冠、女帶、女袍、女笏、女鞋之類。吩咐他道:「夷狄奉承中國,禮所當然,不為屈己。你今番再不可抗拒我天兵。」女王磕頭禮謝。元帥又道:「紅蓮宮主,你親為不善,積惡不悛,於律該斬。」叫刀斧手過來,押出這個宮主到轅門外去,梟首示眾。一群刀斧手蜂擁而來,把個紅蓮宮主即時押出轅門外。宮主滿口吆喝道:「饒命罷!」女王又磕頭道:「饒了小孩兒罷!」元帥不許。只有國師是個慈悲方寸,就聽不過這趟討饒,說道:「元帥在上,看貧僧薄面,饒了他罷!」元帥道:「這個女人太過分了,難以恕饒!」國師道:「饒他罷!他明年八月中秋之日,就到我南朝。」元帥道:「這個也難准信。」國師道:「你不准信,你可把坐龍金印印一顆放在他背上,回朝之時,便見明白。」元帥雖不准信,卻不敢違拗,國師果真的印一顆印文放在他的背上,饒了他的死,磕頭而去。
  元帥吩咐頒賞,吩咐排筵,擇日開船。錨尚未起,只見前哨官報道:「前面去不得了。」元帥道:「怎麼去不得?」前哨道:「是我們前去打聽,去此不過百里多遠,就不是我和你這等的世界。」元帥道:「是個甚麼世界?」前哨道:「也沒有天地,也沒有日月,也沒有東西,也沒有南北,只是白茫茫一片的水。那水又有些古怪,旋成三五里的一個大渦,如天崩地塌一般的響,不知是個甚麼出處。」王爺道:「那裡委係不是人世上。」元帥道:「王老先兒,你怎麼曉得?」王爺道:「這都載在書上。」元帥道:「既是載在書上,是個甚麼去處?」王爺道:「是個海眼泄水之處,名字叫尾閭。」元帥道:「似此去不得,卻怎麼處?」洪公公道:「就在這裡轉去罷!」王爺道:「不是去不得,寶船往東來了些,這如今轉身往西走就去得。」元帥道:「假如又錯走了,卻怎麼好?」王爺道:「日上不要走,只到晚上走就好哩!」元帥道:「饒是日早還走錯了路頭,怎麼又說個晚上?」王爺道:「晚上照著天燈而行,萬無一失。」元帥道:「這個有理。」
  到了晚上,果真的有燈,果真的行船。每到日上就歇,每到晚上就行,船行無事。元帥相見國師,元帥問道:「前日爪哇國一個女將,昨日女人國一個女將,同是一般放他回去,怎麼那一個反去請了師父來?這一個就取了降書降表?」國師道:「那一個不曾提防得他,這一個是貧僧提防得他緊,故此不同。」元帥道:「怎麼提防?」國師道:「這個紅蓮宮主,是貧僧著發一個韋馱天尊跟著他走,他說一個謊,就打他一杵;他說一個不來,也就打他一杵,故此他不敢不來。」元帥又問道:「國師,你說那宮主明年八月中秋之日到我南朝,這是怎麼說?」國師道:「這個女人生來好善,供養一個觀世音菩薩,前日贏陣的寶貝,就是菩薩與他的淨瓶兒。是貧僧央浼菩薩,菩薩收了他的去。菩薩又說道:『辜負了他這一片好心。』卻度化他到我中華佛國,限定了是明年八月中秋之日。故此貧僧與他討饒。」元帥道:「有此奇事,多虧國師。」
  道猶未了,藍旗官報道:「前哨副都督張爺拿住百十號小船,千數強盜。」元帥叫過張柏來,問道:「這些船,這些人,都是哪裡來的?」張柏道:「船是賊船,人是強盜,專一在這個地方上擄掠為生。他把我們寶船也當是番船,一擁而來。是末將都拿了他,特來稟知元帥。」元帥道:「這是甚麼地方?」張柏道:「末將借問土民,土民說是龍牙山。因這兩山相對如龍牙之狀,故得此名。」元帥道:「這都是個要害之地,須要與他肅清一番。」張柏道:「稟過元帥,把這些強盜一人一刀,令遠人怕懼,今後不敢為非。」元帥道:「張將軍,你有所不知,與其劫之以威,不若懷之以德。你解上那些人來,我這裡有處。」即時間,張狼牙解上強賊來,約有千百多個。元帥道:「你們都是哪裡人?」人多口多,也有說是本處人的,也有說是東西竺人的,也有說是彭坑人的,也有說是麻逸凍人的。元帥道:「你們都在這裡做甚麼?」眾人道:「不敢相瞞天爺爺說,在這裡擄掠是真。」元帥道:「你們把這擄掠做場生業麼?」眾人道:「也不敢把做生業。」元帥道:「你說這擄掠還是好,還是不好?」眾人道:「還是不好。」元帥道:「既是曉得不好,怎麼又把它營生?」眾人道:「小的們生長蠻夷地面,無田可耕,難以度日,故此不得已而為之。」元帥道:「你們該甚麼罪?」眾人道:「小的們該死罪。」元帥道:「強盜得財者斬。你們今日都該砍頭。」眾人道:「總望天爺爺超生。」元帥道:「我這裡饒你死,只是你們今後不可為此。」眾人道:「既蒙天爺爺饒命,今後再不敢胡為。」
  元帥吩咐軍政司取過好酒十壇,走到龍牙門上流頭,潑在水面上。吩咐這些強賊到龍牙門下流頭水面上去飲。一會兒軍政司依令而行。眾人依令而飲,飲酒已畢,眾人又來磕頭。元帥道:「這酒澆到水上可清麼?」眾人道:「其實清。」元帥道:「你們飲了可飽麼?」眾人道:「其實不曾飽。」元帥道:「你們可曉得?」眾人道:「還不曉得。」元帥道:「我叫你們自今以後,只可清饑,不可濁飽。」眾人感謝,號泣而去。元帥賞賜張柏,又吩咐道:「這些人目下必不為非,但不能持之久遠。你帶幾個石工去,到龍牙門山上覓塊方正石頭,鑿成一道石碑,勒四句在上面,使後人見之,改行從善。」張狼牙帶了石匠,鑿成石碑,請元帥賜句。元帥遞一個柬兒與他,張狼牙展開讀之,原來只有十六個字,說道:
  維天之西,維海之湄。
  墨二子兮,道不拾遺。
  一會兒報完,王爺道:「元帥與人為善之心,天地同大。」元帥吩咐開船。藍旗官道:「開不得船。」元帥道:「怎麼開不得船?」藍旗官道:「海中波浪大作,濤聲洶湧,且在這裡停泊幾日。」元帥請同王爺、天師、國師、大小將官出船一望,果只見天波島樹,渺無涯際,好兇險也。有宋務光一律《海上作》為證,詩曰:
  曠哉潮汐地,大矣乾坤力。
  浩浩去無際,茫茫深不測。
  崩騰歙眾流,泱漭環中國。
  鱗介錯殊品,氛霞饒詭色。
  天波混莫分,島樹遙相識。
  漢主探靈怪,秦皇恣游陟。
  搜奇大壑東,竦望成山北。
  方術徒相誤,蓬萊安可得。
  吾君略仙道,至化孚淳默。
  驚浪按窮溟,飛航通絕域。
  馬韓底厥貢,龍伯修其職,
  粵我遘休明,匪躬期正直。
  敢輸鷹隼鷙,以問豺狼忒。
  海路行已殫,輔軒未遑息。
  勞君玄月暮,旅涕滄浪極。
  魏闕渺雲端,馳心負歸翼。
  元帥道:「寶船停泊在此,著游擊將軍到附近處,看是些甚麼地方?」各游擊得令而去。
  過了幾日,只見征西遊擊大將軍黃彪領了十數個番人,到帳下磕頭。斷髮披布,略似人形而已。磕了頭,獻上些椰子酒、木綿布、蕉心簟、檳榔、胡椒。元帥道:「你是哪裡人?」番人道:「小的地名叫做東西竺。海洋中間兩山對立,一個東,一個西,就像天竺山形,故此叫做東西竺。」元帥道:「你地方上出些甚麼?」番人道:「田土磽薄,不宜耕種。這些土儀就是地方上出的。」元帥道:「你們幹辦甚麼事業?」番人道:「煮海為鹽,捕魚度日而已。」元帥吩咐受下他的禮物,每人賞他熟米一擔。眾番人謝賞而去。
  番人才去,只見征西遊擊大將軍胡應風領了十數個番人,到帳下磕頭。椎髻單裙,呲牙咧齒。磕了頭,獻上些黃熟香、沉香片、腦香、降香、五色絹、碎花布、銅器、鐵器、鼓板之類。元帥道:「你是哪裡人?」番人道:「小的地名彭坑,住在海洋南岸,周圍都是石頭,崎嶇險峻,外高而內低。原有一個姓彭的做頭目,故此叫做彭坑。」元帥道:「你地方上出些甚麼?」番人道:「田地肥盛,五穀豐登。小的們都是農業。」元帥道:「風俗何如?」番人道:「風俗尚怪,刻香木為人,殺人取血祭之。求福禳災,無不立應。」元帥道:「天地以生物為心,故此一個人命關三十三天,殺人的事怎麼做得?我這裡受你的禮物,你們只是自今以後,不可殺人。」番人道:「只為禍福有些嚇人。」元帥道:「這個不打緊,我央浼天師與你一道符去。」即時求請天師。天師立書一道,用了印,敕了符,賞與眾人,吩咐他貼在木頭人上,他就只是降福,再不生災,不用人祭。番人磕頭而去。至今彭坑的菩薩靈驗。相傳後來有一個不省事的,用人血祭他,祭了後一家人死無噍類。自是再沒人敢祭。
  彭坑人去後,又有征西遊擊大將軍馬如龍領了兩乾番人,帳下磕頭。頭一干番人,頭上椎髻,上身穿短衫,下身圍一段花布。磕了頭,獻上些鶴頂、沉香、速香、降香、黃蠟、蜂蜜、砂糖、青花布、白花布、青花瓷器、白花瓷器。元帥道:「你是哪裡人?」番人道:「小的地名叫做龍牙迦釋,住在海洋東岸。父老相傳,說是當原日有個釋迦佛留下一個牙齒,如龍牙之狀,故此地名龍牙迦釋。」元帥道:「你地方上出些甚麼?」番人道:「小的地方上氣候常熱,田禾勤熟。又且煮海為鹽,釀秫為酒。」元帥道:「風俗何如?」番人道:「風俗淳厚,敬的是親戚尊長,假如一日不見,則攜酒肴問安。」元帥大喜,說道:「夷狄中有此風俗,可謂厚矣屍吩咐受他的禮物,賞賜他巾帽、衣裳、鞋襪之類。番人磕頭而去。第二乾番人,頭上也椎髻,上身穿長衫,下身圍一段花布。磕了頭,獻上些玳瑁、黃蠟、檳榔、花布、銅鼎、鐵塊、蔗酒。元帥道:「你是哪裡人?」番人道:「小的地名麻逸凍。」父老相傳,說是當原日麻衣先生到這裡賣卜,番人不曉得甚麼,卦賣不得,衣不供身,食不供口。凍得慌,故此地名叫做麻逸凍。」元帥道:「你地方上出些甚麼?」番人道:「田地膏腴,五穀倍收於他國。又且煮海為鹽,釀蔗為酒。」元帥道:「風俗何如?」番人道:「俗尚節義,夫死婦人削髮剺面,七日不食,與死夫同寢,多有同死者。七日不死,親戚勸化飲食。俟丈夫焚化之日,又多有赴火死者。萬一不死,終身不嫁。」元帥聽了這一篇,嘎嘎的大笑了三聲,說道:「夷人有此節義,奇哉!奇哉!」吩咐受下他的禮物,賞賜他巾帽、衣服、鞋襪。又取過女冠、女衫、女裾之類,給與他地方上節婦。又賞他一面紙牌,牌上寫著「節義之鄉」四個大字,教他鎸刻在石上,立在衝繁市中。又叫回龍牙伽釋的番人來。兩下頭目一齊簪花、掛紅,吹打鼓樂,送他回去,見得天朝嘉獎之意。兩乾番人拜舞而去。元帥又吩咐賞賚三員游擊,又吩咐馬游擊倍加賞賚。三員游擊謝賞,眾將官無不心服。王爺道:「這勸懲之道,一毫不差,用夏變夷,天生成這一員元帥。」是日安排筵宴,大享士卒。
  到了晚上,風恬浪靜,開船而行。行了二三日,望見一個處所,五個大山,奇峰並秀。藍旗官報道:「前面又是一國。」元帥道:「既有二國,著先鋒領兵前去打探一番,看是怎麼。」王爺道:「元帥在上,學生有一事告稟。」元帥道:「願聞。」
  王爺道:「無故加人以兵,未有不駭愕者。以學生愚見,須先著一員游擊官,傳下虎頭牌去,昭示各國,令其自服。倘有不服者,發兵圍之,則我有辭於彼,彼亦心屈。不識元帥以為何如?」元帥道:「此見甚高。」即時差下征西遊擊大將軍馬如龍,傳下虎頭牌,先去昭示。馬游擊領了虎頭牌,帶了三五個夜不收前路而去。
  果到了一國。只見這個國東南是海,西北是岸,中有五座大山,國有城池。馬游擊進了城,夜不收借問土人。土人道:「我這裡土名滿刺伽,地方窄小,也不叫做國。」馬游擊又行了一會,只見城裡有一個大溪,溪上架一座大木橋,橋上有一二十個木亭子,一伙番人都在那裡做買賣。馬游擊逕去拜見番王。只見番王住的房屋,都是些樓閣重重,上面又不鋪板,只用椰子木劈成片條兒,稀稀的擺著,黃藤縛著,就像個羊棚一般。一層又一層,直到上面。大凡客來,連牀就榻,盤膝而坐。飲食臥起,俱在上面。就是廚灶廁屋,也在上面。馬游擊站在樓下,早有一個小番報上番王。番王道:「問他是哪裡來的?來此何干?」馬游擊遞上一面虎頭牌。番王讀之,牌上說道:
  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統兵招討大元帥鄭為撫夷取寶事:照得天朝歷代帝王傳國玉璽,自古到今,遞相受授,百千萬年,未之有改。竊被元順帝馱入西番。我大明皇帝盛德既膺天眷,宗器豈容久虛?為此欽差我等統兵前來,安扶夷荒,探問玉璽消息等。因奉此牌,仰各國國王及諸將領,如遇寶船到日,許從實呈揭玉璽有無,此外別無事端,不許恃頑爭鬥。敢有故違,一體征剿不貸。須至牌者。
  番王讀了牌,連忙的請上馬游擊,賓主相見,說道:「我三年前曾具些薄禮進貢,將軍你可知道麼?」馬游擊道:「為因受你厚禮,我大明皇帝欽差我等前來,齎若五花官詔、雙台銀印、烏紗帽、大紅袍、犀角帶、皂朝靴,敕封你為王。又有一道御制牌,又敕封你國叫做滿刺伽國,你做滿刺伽國王。」番王聞之,有萬千之喜,連忙的叫過小番來,備辦牛、羊、雞、鴨、熟黃米、茭草酒、野荔枝、波羅蜜、芭蕉子、小菜、蔥、姜、蒜、芥之類,權作下程之禮,迎接寶船。
  寶船一到,馬游擊先回了話。小番進上下程。元帥道:「這都是王爺所賜。」王爺道:「朝廷洪福,元帥虎威,我學生何力!」道猶未了,只見一個番王頭上纏-幅白布,身上穿一件細花布,就像個道袍兒,腳下穿一雙皮鞋,鞳革及革及,抬著轎,跟著小番,逕上寶船,參見元帥。賓主相待,元帥道:「我等欽奉大明皇帝差遣,齎著詔書、銀印,敕封上國做滿刺伽國,敕封大王做滿刺伽王。」番王道:「多蒙聖恩,不勝感戴!復辱元帥虎帳,何以克當!」元帥道:「大王請回,明日午時,備辦接詔。」番王道:「容卑末自來罷。」元帥道:「天威咫尺,敢不親齎。」番王唯唯諾諾而去。
  到了明日,大開城門,滿城掛彩,滿城香花,伺候迎接。二位元帥抬了八人轎,前呼後擁,如在中國的儀仗一般。更有五百名護衛親兵,弓上弦,刀出鞘。左頭目鄭堂押左班,右頭目鐵楞押右班。人人精勇,個個雄威。那滿城的小番,那個不張開雙眼,那個不吐出舌頭,都說道:「這卻是一干天神天將。哪裡世上有這等的人麼?」番王迎接,叩頭謝恩,安奉了詔書,領受了銀印,冠帶如儀。大排筵宴,二位元帥盡歡而歸。明日番王冠帶乘轎,參見元帥,雙手遞上一封謝表。元帥接著,吩咐中軍官安奉。番王又雙手遞上一封謝書。元帥拆封讀之,書曰:
  滿刺伽國國王西利八兒速剌謹再拜奉書於大明國征西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竊以封疆阻闊,覯止無階;道義流聞,瞻言有素。使旃及國,彩鷁臨城;逮以詔書,申之印篆。俾黑子之地,列夷封之尊;進椎髻之夫,與冠裳之盛。雖天王之眷存即厚,而元帥之左右實深。永為國土之珍,愧乏瓊瑤之報。肅此鳴謝,幸爾寬恩。冀順節宣,深綏福履。某無任激切屏營之至。某年某月某日某謹再拜。
  元帥讀罷了書,國王又遞上-張進貢的禮單。元帥接過單來,只見單上計開:
  珍珠十顆(逕寸),叆叇十枚(狀如眼鏡,觀書可以助明,價值百金),黃速香十箱,花錫一百擔(本國有一大溪,溪中淘沙煎之成錫,鑄成鬥樣,名日鬥錫,每塊重一斤八兩,每十塊用藤縛為小把,四十塊為大把,通市交易),黑熊二對,黑猿二對,白鹿十隻,白麂十隻,紅猴二對,火雞二十隻(其色紫赤,其子殼厚,重一錢有餘,或斑或白,可為飲盞,能食火吐氣,故名,與渤淋國不同),波羅蜜二匣(果名,實生,乾,形如冬瓜,皮似栗子多刺,刺內有肉層迭,味最佳),做打麻二壇(樹脂結成者,夜點有光,塗之船上,水不能入),茭草簟十牀(茭草,草名,葉如刀茅,織之成簟),茭草酒十壇(茭草子如荔枝,釀之成酒)。
  元帥看完了單,吩咐內貯官收拾。番王又遞上一張禮單,都是些牛、羊、柴、米、蔬、果之類。元帥道:「盡行受下,要見他的來意。」大排筵宴,國王盡歡而飲。
  正在綢繆之處,旗牌官報道:「抬禮物來的番卒,活活的咬吃了我南朝一名水兵,止剩得一個頭在。」元帥著一驚,說道:「焉有此事?」番王即時離了席面,跪著討饒,說道:「卑末不知,伏乞恕罪!」王爺道:「大王請起,這都是個怪物,豈有番卒吃人之理!」番王起來,再三賠個不是。王爺吩咐旗牌官:「你出去只作不知,不要說來稟我。」一會兒,叫進抬禮物的來領賞。-乾番卒蜂擁而來。王爺吩咐來人,都要一字兒擺著中軍帳下。擺列已畢,王爺請國師慧眼觀一觀。國師不敢怠慢,抱個禪杖一指,只見番卒中間,跳出兩隻老虎:一隻色黃,一隻色赤,俱有花紋,只是比中國的略矮小些。你看它張牙露爪,一個跳,一個叫:
  張牙露爪下荒山,汗血淋漓尚未乾。
  小小身材心膽壯,斑斑毛尾肚量寬。
  未曾行處山先動,不作威風草自寒。
  倘若進前三兩步,管教群獸骨頭酸。
  兩隻虎不至緊,把一席的賓主都吃了一慌。元帥道:「這個畜生有些憊懶,還得國師收了它罷。」國師道:「請天師收它。」天師不敢怠慢,劍頭上燒了一道飛符,即時天下就掉下一個黑臉的天將來。眾人抬頭一看,只見是個龍虎玄壇趙元帥,朝著天師打一拱,說道:「天師呼喚小神,哪裡使用?」天師道:「此中有兩隻小虎,恐怕驚了我們座客,相煩天將擒下它來。」趙元帥睜開圓眼,喝聲道:「孽畜哪裡走!」一個一鞭,打得這兩隻老虎滾做一團兒。趙元帥又提將起來,一手扯開了它的皮,一手撕碎了它的肉,遞到席上來,說道:「諸公下酒。」
  不知下酒不曾,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52
發表於 2015-8-13 06:53: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一回     張先鋒計擒蘇乾 蘇門答首服南兵



  贊曰:
  猛獸野心,反噬非久;出柙遺害,咎歸典守。
  上林清風,嗇夫緘口;破樊脫檻,率壙以走。
  鬥生棄野,猛虎飼之;匪虎飼之,惟神賜之。
  為鬼為魅,又曷使之;妖不勝德,正直恥之。
  卻說番王看見國師一杖就指出兩隻虎,天師一道飛符就掉下一個天神,心上好怕人;嚇得只是抖戰,又敢把來下酒!元帥道:「來人中焉得有虎?大是怪事。」國王道:「列位有所不知,這是我本國西山上生長的。」元帥道:「怎麼又是一個人?」國王道:「他在山裡坐著是只虎,他到地上來走著就變做一個人。」
  洪公公口又快,接著說道:「這個虎我們本國極多。」馬公公道:「在哪裡?」洪公公道:「你還說在哪裡!滿南京城裡,倒少了座山虎?倒少了市虎?」馬公公道:「名色雖是如此,也還不十分這等狠麼。」洪公公道:「那吃人不見血的,只怕還狠些。」
  國王道:「小國海邊上還有一等龜龍,約有三四尺高,兩個獠牙,四隻腳,滿身鱗甲,甲縫裡又生出刺來,不時出沒;大凡國人遇著它的,便遭它一口,甚是為害。」元帥道:「也求天師。」天師道:「軍中無以進酒,請以斬龍為令可乎?」二位元帥道:「此令極佳。」天師道:「請列位同出船外,見條龍,奉列位一杯酒。」眾位道:「領命。」
  天師書了一道符,用了印,咒了神,丟下水去。只見一會兒,一條龍口裡銜著一道符,伸著個頭在水面上,如引頸受刀之狀。天師指一指,那條龍分為兩段,一股鮮紅的血水冒將上來。天師道:「列位請酒。」眾位各領一杯。一會兒,又一條龍口裡銜著-道符,伸著個頭在水面中。天師指他一指,即時兩段,一股鮮紅血水冒將上來。天師道:「列位又該一杯酒。」眾位又飲一杯。一會兒,又一條龍口裡銜著一道符,伸著個頭在水面上。天師指一指,即時兩段,一股鮮血冒將上來。天師道:「列位又該一杯酒。」眾位又飲一杯。國王道:「海裡的龍多,卑末的量少,請別出一令罷。」天師道:「既是酒量不佳,貧道不敢相強,只請看斬龍罷。」一會兒,一條龍銜著道符上來,一會兒,一指兩段。一會兒,一條龍銜著道符上來,一會兒,一指兩段。站著就有百十條過手。
  國師老爺看得不過意,說道:「天師在上,看貧僧薄面皮,饒兩條罷。」天師道:「但憑國師老爺尊意。」國師把個缽盂擺一擺,就擺上三五條龍在裡面。國師道:「列位請登席,貧僧也勸一杯。」眾位道:「領命。」國師道:「照著貧僧的缽盂有一條龍,列位奉一杯酒。」眾位道:「就是。」只見國師一手托定了缽盂,一手一條龍,一條飛上天。說道:「列位請酒。」眾位領了一杯酒。國師又一手一條龍,一條飛上天,說道:「列位請酒。」眾位又飲一杯。國師又一手一條龍,一條飛上天。說道:「列位請酒。」眾位又飲一杯。番王領了二杯,不敢多飲,國師道:「貧僧也不多勸了。」把個缽盂望上一拱,還有十數多條,一齊飛天上去了。
  番王辭謝而去,到了朝門,見了許多的頭目,都問道:「南朝人物何如?」番王道:「再不要提起他來!」眾人道:「怎麼不要提起他來?」番王道:「且莫講他人物出眾、本領高強,只講他眼見的兩三件兒:他把天神天將,只當個小郎,堂上一呼,階下百諾。把我們西山黑虎只當個貓兒,呼之即來,殺之即死;把我們海裡的龜龍,只當個曲鱔,要它死它不敢生,要它生不敢死。」嚇得那些人都搖一搖頭,擺一擺腦,都說道:「本然中朝是個佛國,我們明日同他的寶船,去朝貢他一番,也不枉了為人在世上。」
  番王進了宮門,見了許多的妃子,都問道:「南朝人物如何?」番王又把個天將、黑虎、龜龍三件事,說了一遍。妃子道:「本然中朝佛國,豈是偶然。我們明日同他的寶船,親自去朝貢一番,也是為人在世上。」番王道:「你們言之有理。」過了兩日,番王又來參見元帥,稟說道:「卑末願同元帥的寶船,親自去朝貢你大明皇帝,你心下何如?」元帥道:「此舉甚好。只是我們還要進西洋裡面去,一時不得回朝。」番王道:「卑末等候就是。」元帥要行,番王又道:「進西洋裡面,還有許多的路程,還有許多的兇險。這如今船上的現在寶貝、現在貨物,豈可復置之危地?依卑末愚見,莫若權且屯塌在小國,後日再來取齊回京。」王爺道:「此言似亦有理。」元帥即時傳令,仰征西中營大都督王黨統領本營兵卒,就於滿刺伽國豎立木非柵城垣,仍舊有四門,仍舊有鐘樓,仍舊有鼓樓,裡面又立一重木非柵小城,蓋造庫藏倉廒。一應寶貨錢糧,屯放在內。晝則番直提防,夜則提鈴巡警。
  安頓早畢,寶船前行。行了四晝夜,游擊將軍馬如龍傳送虎頭牌,傳到一個國,叫做啞魯國,地方偏小,民以耕漁為業。國王看見虎頭牌,不勝之喜,說道:「二十年前我們曾來進貢,荷蒙天恩,感激無盡!今日何幸,又得見大元帥軍容!」寶船一到,馬游擊回話,國王帶領兩員頭目,親自迎接,參見元帥,遞上降表。元帥接著,吩咐中軍官安奉。又遞上一封降書,元帥拆封讀之,書曰:
  啞魯國國王麻黑若賴謹再拜奉書於大明國欽差征西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側聞天下之義,當混為一;仁人之兵,所存者神;有伐用彰,無遠弗屆。蠢茲啞魯,蕞爾遐荒,已幸當年,肅聆文教;詎期今日,載見武動。六師傳雷電之威,八面寒穹廬之膽。敬伸短牘,用表微忱;未敢自專,伏候進止。
  元帥看書已畢,番王又遞上一張進貢草單。元帥道:「國小民貧,此不必受。」又遞上一張犒賞士卒的禮單,元帥道:「公禮且不受,何況私禮乎!-律不受。」各人賞賜他一番,使之歸國。
  船行一日,經過一個九州山,異香撲鼻,一陣一陣的隨風飄蕩,清味愛人。馬游擊帶領些兵番上山去彩香,就得了六株長香,逕有八九尺,長有六七丈,黑花細紋,嫩如脂膩。進上元帥,元帥大喜,重賞馬游擊。
  又行了一日,馬游擊又領了一個番王,迎接元帥。元帥道:「你是哪-國?」番王道:「小國叫做阿魯國。適來看見元帥老爺的頭行牌,才曉得寶船從此經過。故此特來迎接。」元帥與他相見,他也遞上一封降表。元帥接著,吩咐中軍官安奉。又遞上一封降書,元帥拆封讀之,書曰:
  阿魯國國王速剌蘇刺麻謹再拜奉書於大明國欽差征西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側聞天討有罪,兵義者王;夷必賓華,理屈斯罰。維茲阿魯國,敢外鈞陶。仰中國之聖人,夙有依歸之願;瞻元戎之大纛,欽承節制之尊。敬以丹誠,寓之相簡;獲依巨庇,不盡顒延。
  元帥甚喜。番王又有進貢,元帥不受,又有禮物,愈加不受,反厚賞賜與他,番王感謝而去。元帥道:「這虎頭牌的功績,都是王老先兒的。」王爺道:「但願前去都是如此,舟行無阻,彼此有功。」
  又行了四五日夜,馬游擊回話說道:「前面是我朝敕封的蘇門答刺國。只是這如今國王有難,正在危急之時,聽知道元帥提兵而來,不勝之喜。」二位元帥道:「是個甚麼事故?」馬游擊道:「此國先前的國王,名字叫做行勒,和孤兒國花面王廝殺,中藥箭身死。子幼不能復仇,其妻出下一道榜文,招賢納士,說道:『有能為我報復夫仇,得全國土,情願以身事之,以國與之。』只見三日之後,有一個撒網的漁翁揭了招賢榜文,高叫道:『我能為國報仇,全復國土!』國王之妻給與他鞍馬、披掛、兵器等項,又與他一枝軍馬。果然的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聲,一刀就殺了個花面王。國王的妻不負前約,就與他配合,尊敬他做個老王;家寶地賦,悉憑他掌管。後來年深日久,前面國王的兒子,名字叫做宰奴裡阿必丁,長大成人,心裡有些不忿得這個漁翁,嘗背後說道:『此我父之仇。』一日,帶了些部曲,把個漁父也是一刀,復了自家的位,管了自家的國,尊母為老,母老不管事。漁翁的兒子,名字叫做蘇乾刺,如今統了軍馬,齎了糧食,在這個國中,要為父王報仇,每日間廝殺不了。」元帥道:「兩家勝負如何?」馬游擊道:「敵兵常勝,本國的兵常輸。」元帥道:「濟弱扶危,在此一舉!差左右先鋒前去接應他,寶船不日就到。」
  左右先鋒得了將令,各領一枝人馬,乘小舸而去,去到蘇門答刺國,只見兩家子正在廝殺。左先鋒道:「此時日尚未西,我和你借著他的因頭兒,就殺他一陣。」右先鋒道:「言之有理。他們正在人困馬乏之時,怎禁得加這-楔。」三通鼓響,吶喊一聲,南陣上擁出兩員大將,左一邊將官,老虎頭、雙環眼、卷毛鬢、絡腮胡,騎一匹銀鬃馬,使一桿豹頭刀,高叫道:「哪個是蘇乾刺?早早下馬受降!」右一邊將官,長丈身、大胳膊、回子鼻、銅鈴眼,騎一匹五明馬,使一桿鷹翎刀,高叫道:「哪個是蘇乾刺?早早下馬受降?」蘇乾剌心裡吃了一驚,想道:「這兩員將官又不是本國,又不是我西洋,是哪裡來的生主兒!怎麼就叫我的名字?」連宰奴裡阿必丁一時也不覺得,問左右道:「這兩員大將是哪裡來的?為我助陣哩!」左右道:「就是南朝元帥差來的。」國王道:「何如此神速?蓋天助我也!」越加打起精神來廝殺。自古道:「寡不敵眾,弱不敵強。」三個人殺一個,夠甚麼殺?況南朝兩員先鋒,俱有萬夫不當之勇,怎叫蘇乾刺不敗?這一陣就-敗塗地,棄甲丟兵,直退到三五十里之外,方才收拾些殘兵敗卒,歸了舊營。
  國王得左、右先鋒之力,大勝這一陣,感謝不盡。即時安排筵宴,酬勞二位先鋒。張先鋒道:「出其不意,攻其無備。還晝夜趕去。」劉先鋒道:「兵法又云,『窮寇莫追。』這是怎麼說?」張先鋒道:「蘇乾刺不為窮寇。他每日得勝,其氣甚驕,雖有此敗,彼必然說道:『這是偶然耳!』豈又防備我們追他?正是出其不意,攻其無備。」劉先鋒道:「既如此,願聞尊教。」張先鋒道:「只是路逕兒還不熟些。」國王道:「小國路逕極是好認。怎麼好認?西北兩邊都是海,東南兩邊都是山。適才蘇乾刺的窠巢,卻在正南上。正南上前去,又有兩條路:一條靠溪,溪潤屈曲,難以走馬;一條靠山,山路抄直,到了羅訶嶺,兩邊都是陡岸,止容一人一騎。」張先鋒道:「此狹處有多少路程?」國王道:「有三五里之遠。」張先鋒對著劉先鋒細細的說道:「如此如此。」劉先鋒先去。國王道:「沒有飲得酒。」劉先鋒道:「明日再來領受。」張先鋒又叫過一個年長的隊長來,對他細細的說道:「如此如此。」到了-更之後,銜枚勒馬,逐陣而行。行了半夜,才到牛皮帳邊。-聲炮響,吶喊連天。張先鋒領了頭,後面都是些雄兵健卒。馬壯人強,一齊殺進牛皮帳裡去,嚇得個蘇乾刺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沒奈何,懵著頭望前跑,跑了一會,蘇乾刺說道:「找溪邊的大路而走,好上船去。」起頭一望,只見溪邊上有許多燈火,原來是張先鋒差下的隊長,埋伏在那裡,虛張燈火,嚇他不敢走那條路。左右說道:「溪邊先有追兵,去不得哩!」蘇乾刺就奔山路而行。
  行到羅訶嶺下,蘇乾刺勒住了馬,左右說道:「事在危急存亡之頃,還勒住個馬,有何高見?」蘇乾刺道:「這個嶺兩邊都是陡崖,中間止容得-人一騎,萬一有變,吾即死也!」左右道:「將軍今日何故自怯?宰奴兒敢有這等的大膽!當那兩個生主兒,豈可就曉得這個路逕?走一步,得一步,只管走哩!」道猶未了,後面喊殺連天,鼓聲震地。
  蘇乾刺沒奈何,抱著個頭只是走,剛剛的過了大半,心裡道:「到了這裡,想也沒事。」哪曉得一聲炮響,前面的火銃、火炮、火箭、火槍,雨點一般打來。又有一樣襄陽大炮,就是震天雷、搜地虎,也不過如此。當頭一員大將,橫刀立馬,高叫道:「蘇乾刺哪裡走?早早下馬投降,免得受我刀兵之苦。」原來劉先鋒已自攔住了路口,火器一切齊備,再走到那裡去罷?將欲退後,後面又是一員大將,橫刀立馬,高叫道:「蘇乾刺哪裡走?早早下馬投降,免受我刀兵之苦。」這正是張先鋒的兵馬追趕將來。前不得,後不得,正在兩難之處,一聲梆響,兩崖上一齊的鐵鉤、鐵抓飛將下來,把個蘇乾刺任是威風無處使,假饒雙翅不能飛!活活的捉將過來。
  到了天亮,國王接著元帥,說道:「多勞二位先鋒夜來大戰。」道猶未下,先鋒已自解上蘇乾刺來。元帥吩咐國王,把蘇乾刺監候在這裡,俟寶船回日,再行定奪。國王唯唯奉承,遞上降表。元帥接著,吩咐中軍官安奉。又遞上降書,元帥拆封讀之,書曰:
  蘇門答剌國國王宰奴阿裡必丁謹再拜奉書於大明國欽差征西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竊聞大國,天之所設;天子,天之所生。德鳳翔乎河源,武節簷乎月崛;率寧人之有指,先元戎之啟行;用廣威光,克嚴討罰。維茲小國,夙荷洪恩。彩幣兼全,煥鬥文之璀璨;銀章紫誥,儼天語之叮嚀。顧惟何人,幸叨寵渥!矧於戎幕,復荷生全。拜賜俯僂,流汗交並;仰瞻行在,統誓指揮。
  降書已畢,又獻上進貢草單。元帥展開來一看,只見單上計開:
  金麥三十斛,銀米三十斛,水珠一雙(行軍乏水,置土中,水自出),螺子黛十顆(寶也,每顆價千金),琉璃瓶十對,象牙十枝(長八九尺),烏卵一雙(其大如甕),友鳥鵲一雙(形高七尺,能解人語),活褥蛇十條(狀類鼠,色正青,能入穴取鼠無遺),名馬十匹(馬與龍交,所生者俱龍種也),胡羊五十隻(尾大如扇,春月剖腹,取其膏數十斤,以藥線縫合之,羊如故,不割即死),竹雞二百隻(略煮即爛,味美),五色番錦百端,紅絲千斤,駝毛褥五十牀,花簟五十慶,錦襈百幅,金飾壽帶五十條,鈿帶五十條,連環譬臂鞲五十副,薔薇水五十瓶(用灑之衣,香氣經歲不散),棟香、白龍腦、白砂糖、白越諾、乳香、無名異、膃肭臍、龍涎香(龍鬥則涎出,國人計取之,香極奇)、乳香各數十石,尋枝瓜(極大,十人方可共啖一枚)、扁桃(其形扁,如石子,味佳)、千年棗、石榴(重六七斤一個)、臭果(其長八九寸,開之甚臭,內有大酥白肉十四五片,甜美可食)、酸子(大如梨,其味香冽)、葡萄(大如雞子,味極美)、美菜(異種所生,長六七尺)以上果品各百擔。
  元帥吩咐內貯官收拾進貢禮物。國王又獻上禮物,犒賞三軍。元帥接單視之,自蔬果柴米之外,一毫不受。國王款待元帥,元帥赴宴,只見國王宮殿甚是齊整。怎見得宮殿齊整?瑪瑙做柱科,綠甘做四壁,水晶做瓦,碌石做磚,活石做灰。雖是帷幕之類,都是百花爛錦,五色輝煌。兩邊列著左右丞相、太尉太保,門下又擺著驍勇兵卒、壯健軍丁。
  二位元帥盡歡而飲,住了數日。
  又有各國來降:
  鄰國有故臨國,人黑如漆,善戰鬥,好為寇盜,國王聞寶船到蘇門答刺,進上:
  駭雞犀一對(即通天犀,用以盛米喂雞,雞啄之,至輒驚去),龍腦香二箱(狀類雲母,色如冰雪,香可聞十里)。有默伽國,其先是個曠野之地,因為大食國有個祖師叫做蒲羅哞,徙居其地,娶妻生一子,名字叫做司麻煙,生下地來,呱呱的哭了兩三日,就把只腳照地上一頓。一頓不至緊,就湧出一股清泉來,日日長流,流成一個大井。井又有些靈驗。甚麼靈驗,但凡飄洋的舟船遇著大風,把這個井水略灑幾點,其風即止。國王聞中國寶船在蘇門答刺,進上:
  金剛指環一對,摩勒金環一對。
  有孤兒國,即花面王國,地方不廣,人民止千餘家。田少不出稻米,多以漁為業,風俗淳厚。男子俱從小時有墨刺面為花獸之狀,猱頭,赤著身子,止用單布圍腰。婦女圍花布,披手巾,椎髻腦後。卻不盜不驕,頗知禮義。國王聞中國有寶船在蘇門答刺,進上:
  稍割牛一頭(角長四尺,十日一割,不割則死;人飲其血,壽五百歲,牛壽如之),龍腦香一箱。
  其屬國有勿斯裡國,其地多早,經八九十年,才見天雨一次。國中有一江神,最靈驗。怎麼靈驗?每二三年,有一老者,頭鬢盡白,從江中間挺然獨立,國中人都來拜問他吉凶禍福。老者笑,則年歲豐稔,百事稱意。老者愁,則年歲饑疫,百事不如意。國中有一個塔,又靈驗。怎見得靈驗?塔頂有一面神鏡,無論遠近,但有刀兵之禍,先前照見。國王聞中國有寶船在蘇門答刺,進上:
  火蠶綿一百斤(絮衣一襲,止用一兩,稍過度,則炎蒸之氣,人不可當)。
  有勿斯離國,國最小,民以捕魚為業。有天生樹,其果名曰蒲蘆,彩食之,次年復生,名曰「麻茶澤」;三年再生,名曰「沒石子」。國人多以為食。國王聞中國有寶船在蘇門答刺,進上:
  奄摩勒十盤(其味香酸,佳甚),波羅蜜五盤(大如斗,味佳)。
  有吉慈尼國,其地極寒,春雪不消。產雪蛆,狀如瓠子,其味甚美。人有熱疾者,啖之即愈,如神。國王聞中國有寶船在蘇門答刺,進上:龍涎香五十斤。
  有麻離板國,其國地小富足。貴有金線挑花的錦帕纏頭,貧民亦用花帕。婦人耳墜手鐲,有中國風。國王聞中國有寶船在蘇門答刺,進上:
  兜羅錦十匹(闊四五尺,厚五分,背面毳絨,番名驀黑驀勒),雜花番錦十匹,細布五十匹(長者五六丈,闊四尺多,中五六樣,貴賤不同)。
  有黎伐國,其國亦小,國民僅二三千家,白推人一做頭目。曾附蘇門答刺進貢中國。聞寶船在此,進上:
  白砂糖五擔,吉貝一箱,賓鐵十擔。
  有白達國,國雖小,多出珍寶。人食酥,酷餅肉,多以白布纏頭。最獷悍,號強兵。四鄰不敢侵犯。國王聞中國有寶船在蘇門答刺,進上:
  金錢二千,銀錢五千(俱無孔,面鑿彌勒佛於其上,背鑿國王之名),五色玉各五端(青黃赤白黑俱有),夜光璧五片(可照二十餘丈),白光琉璃鞍一副(放在暗室中,可照十餘丈)。
  二位元帥見了這些小國都來進貢,萬千之喜!國王慇懃留住。元帥分遣左右先鋒,前往西洋,經略各國。約有十日多些,右先鋒劉蔭領了南浡裡國國王,親來迎接,獻上降表;又獻上降書,書曰:
  南浡裡國國王卜失陀納謹再拜奉書於大明國征西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側聞天啟聖明,神資良弼,必有懲討,以致昇平。卜僻處夷荒,敢行悖亂?頓顙雷霆之下,潛身化育之中。氛沴盡消,仰太陽之普照;鯨鯢不作,見大海之無波。瞻戀之深,千百斯福。忭躍之至,倍萬恒情!降書已畢,又獻上:
  狻猊一隻(生七日未開目取之,則易調習,稍長則難矣)。
  元帥受之,不勝之喜。賞宴國王,極其歡洽。酒猶未散,只見左先鋒張計有一干親隨左右,披頭散髮,忙忙的稟元帥道:「禍事臨門,怎生是好?」
  不知是個甚麼禍事臨門,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53
發表於 2015-8-13 06:53:4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二回     先鋒出陣掉了魂 王明取得隱身草



  詩曰:
  上將秉神略,至兵無猛威。
  三軍當嚴冬,一撫勝重衣。
  霜劍奪眾景,夜星失長輝。
  蒼鷹獨立時,惡鳥不敢飛。
  武牢鎖天關,河橋紐地機。
  大軍奚以安?守此稱者稀。
  貧士少顏色,貴門多輕肥。
  試登山嶽高,方見草木微。
  山嶽恩既廣,草木心皆歸。
  卻說先鋒的左右,忙忙的報道:「禍事臨門,此來不小。」二位元帥吃了一驚,問道:「怎麼禍事臨門,此來不小?」左右的跑慌了,說不出口來,只是把個胸脯前捶了幾下。元帥道:「你將軍吃了苦麼?」左右的點兩下頭。元帥道:「是個甚麼國?」左右的還說不出來,把個頭髮打散著,擺了幾下。元帥道:「敢是散發國麼?」左右的又點兩下頭。王爺道:「你們且去坐定了,再來回話。」左右的定了神,息了喘,卻來回話。元帥道:「是個甚麼國?」左右的道:「叫做甚麼撒發國。」元帥道:「你將軍怎麼吃了苦?」左右道:「俺將軍活活的被番官捉將去了!」元帥道:「怎麼失機?」左右道:「非俺將軍失機,只是撞的對頭不巧。」元帥道:「怎麼不巧?」左右道:「撒發國出下一個番官,叫做甚麼圓眼帖木兒,並不曾交馬,並不曾舉刀,只是手裡敲個甚麼東西,恰像銅鈴兒的聲氣;響了三下,俺將軍就是-個倒栽蔥,掀下馬來,被他活活的捉了去。」王爺道:「這又是個邪術。」三寶老爺道:「撒發國離此多少路程?」左右道:「去了有七八日,才得到那裡。」王爺道:「也不論他路程多遠,就要整兵前去,不可遲疑。」開了寶船,也行了七八日,果是一個國。那個國,邊海處有一個關,叫做鳳磐關。關裡有一座城池,城裡城外都是些居民百姓,渾身黑炭,頭髮血紅。老爺道:「這也不是人類,怎麼走到這裡來?」王爺道:「這如今只得將錯就錯,說得個不來的話?」元帥道:「人不是個人,鬼不是個鬼,戰又不是個戰,你教怎麼樣兒處他?」王爺道:「雖然如此,也要殺他-陣,看是何如。」元帥傳令,著諸將領兵出馬。一連三日,一連輸了三員大將。先一日,征西遊擊將軍黃懷德出馬,只聽得番將馬上敲了三下,黃將軍落馬被擒。第二日,右先鋒劉蔭出馬,也又聽得番將馬上敲了三下,劉先鋒落馬被擒。第三日,狼牙棒張柏出馬,也又聽得番將馬上敲的響,張狼牙曉得他的毛病,剛剛的敲得一下,已自跑馬而回,饒他跑得快,也掉了一頂盔。
  元帥十分憂悶。王爺道:「這樁事少不得去求國師。」老爺道:「且求天師,看他怎麼。」王爺道:「連輸了幾陣,事在眉毛上,還著要國師出來。」
  二位元帥專請國師,國師道:「善哉,善哉!這是推不掉的事體。」心裡想道:「夜來仰觀乾象,卻是獟頭大掃星出現,這寶船上又該添出一個好漢來,成功受賞,才應得這個星去。卻不知道是哪個?」沉思了一會,不曾開口。二位元帥只說國師是這等養神息氣,哪曉得他心上老大的費尋思,卻又催促國師妙計。
  國師道:「元帥請出一枝令箭來,借貧僧一用。」元帥不敢怠慢,即時取過一枝令箭來,奉與國師。國師接了,叫過藍旗官,把個令箭交與他,叫他傳示軍營裡面,有能識得百鳥聲音的,帶箭來回話。
  去了不多一會,只見一個軍士手裡拿著一枝令箭,帳下磕頭。國師道:「你姓甚麼?名字叫做甚麼?現是哪一衛的軍?」那軍士說道:「小的姓王,名字叫做王明。原是南京龍灘左衛巡邏的小軍。」國師道:「你現在哪個部下?」王明道:「現在前營大都督王應襲部下。
  國師抬起頭來看一看,只見王明生得燕項虎鬚,身長九尺,面如滿月,眼似流星。國師心下想道:「此人果好一個漢子。」高張慧眼,果真此人是個獟頭大掃星下界,心上有老大的歡喜。過了一會,又問道:「你可認得百鳥的聲音麼?」王明道:「小的認得。不是小的在列位老爺面前誇口,自古到今,識鳥音的,只有兩個。」元帥道:「是哪兩個?」王明道:「古時節孔夫子門下公冶長一個;這如今元帥麾下,小的一個。」
  元帥道:「怎麼公冶長也識鳥音?」王明道:「公冶長善識鳥音,他有一場識鳥音的事故。是個甚麼事故?一日,公冶長和南宮适兩姨夫,坐著閒磕牙兒說話,只聽得一個鳥兒嘴裡吱吱喳喳,公冶長說道:『姨夫,你坐著,我去取過羊來,下些羊肉面,你吃了去。』果真的,-會兒拖了一隻肥羊,一會兒下出羊肉面,兩姨夫自由自在吃了一餐。姨夫道:『公姐夫,你這羊是哪裡來的?』公冶長道:『是方才那個鳥兒叫我拖來的。』姨夫道:『怎麼是鳥兒叫你拖來的?』公冶長道:『那個鳥兒口裡吱吱喳喳,叫說是:公冶長,公冶長,南山腳下一隻羊,你吃肉,我吃腸。這卻不是鳥兒叫我拖來的?』姨夫道:『有此奇事。原來你善識鳥音。』兩家子又講了一會兒話才去。只是那個鳥兒不曾討得腸吃,懷恨在心。有一日,又來叫道:『公冶長,公冶長,北山腳下一隻羊,你吃肉,我吃腸。』公冶長前日甜慣了的嘴,連忙的跑到北山之下,左看右看,哪裡有個羊,只見一個人被人殺死了在那裡。公冶長轉過身來,地方上人說是公冶長殺死人命,告到官司,把公冶長坐了三年多牢。故此孔夫子說道:『公冶長雖在縲紲之中,飛其罪。』孔夫子說個『飛』字,說是鳥兒耍他,是天上飛下來的罪。這公冶長的事故,卻不是識鳥音的?」
  元帥道:「你比公冶長何如?」王明道:「小的識鳥音,只在公冶長之上,不在公冶長之下。」元帥道:「怎見得你在他上?」王明道:「小的一生吃肉,並不曾受罪。到如今只是談他公冶,卻不做個『宗政哭羊』。」王爺道:「你說便說得好,只是字義上有些不明。」王明道:「字義雖不明,聲音卻辨得。」國師道:「口說無憑,做出來便見。你既是善識鳥音,我這裡要鳳凰生下來的兩個卵,又要一個雄,一個雌。你若是認得真,取得快,我這裡重重的賞你。」王明心裡想道:「鳳凰是個百鳥之王,已自是個難尋的,怎麼又要尋它的卵?鳳凰的卵已自是個難尋的,怎麼又要-個雄,-個雌?」心裡想,便是難,口裡只得說著易,說道:「鳳凰是小的認得。只是鳳凰的卵,怕一時難尋些,望老爺寬限幾日。」國師道:「我要這卵在緊急之處,怎麼寬限得些?」王明道:「只怕這個國不出鳳凰。」國師道:「你不看見那個關叫做鳳磐關?既是不出鳳凰,焉得有此名字?」王明道:「只怕一時間尋不出來,誤了老爺的大事。」國師道:「還有一件,若是鳳凰的卵尋不出來,就是老鸛窩裡的也罷。」
  王明心裡想道:「若只是老鸛的卵還不打緊。」應-聲「是」,連忙的拜辭而去,掂開臂膊,邁開大步。掂臂似蛟龍出水,邁步似猛虎歸山。
  相行數里,遠遠望見一座高山,走近前去,只見山腳下有一石碑,碑上刻著「鳳凰山」三個大字。王明就喜之不盡,心裡想道:「朝廷洪福,國師妙用。這山叫做鳳凰山,必定是出鳳凰的。」抬頭一望,果好一座山,有詩為證:「鳳去空山歲月深,偶來春色趁登臨。孤根天造分南北,絕壁潮生自古今。便欲振衣凌蜃閣,將困搔首借鼇簪。他鄉愁見天連水,不盡蒼茫故國心。」
  王明看了一會,只見山頂上有一棵樹,生得就有些古怪。怎麼古怪?圍有三五尺,高有幾十丈,身子挺挺的直上,就像一桿槍。頂上婆娑的許多枝葉,就像一把雨蓋當空。也不偏,也不歪,端端正正就有一個窩巢做在上面。王明又看一會,說道:「這棵樹生得這等奇異,這個窩巢做得這等方正,想必是個鳳凰窠子。若是鳳凰窠,無寶不成窩。又不但只是有卵,還該有個寶貝。我曉得此行不當小可,一則是國師的口靈,二則是我王明的時運來了。待我爬上去看一看來,就打作不是,也再作道理。」連忙的找起罩甲,脫下了趿鞋,摟定了樹幹,盡著平生的膂力,一竟爬上樹去。爬到樹梢上,窠巢便是一個,卻沒有個甚麼鳥雀在那裡,不知是鳳凰窠也不是。卻又沒有個卵在那裡,空費了這一番心。
  王明爬了一會,爬得手酸腳軟,權且坐在樹枝上歇息一番。這一番歇息不至緊,只見那個窠裡有些甚麼閃閃的亮一般,看來又不見在那裡。王明心說:「敢是一個寶貝兒發亮麼?待我把個窠兒拆了它的,看是何如。」左-理,右一理;左拆一根,右拆一根;左丟一根下去,右丟一根下去。理來理去,理出一根燈草來,只有二尺少些長,卻是亮淨得可愛。王明拿在手裡看一看,轉看轉愛人,把個手去扯一扯,轉扯轉落實。王明說道:「倒像我南京的牛筋草,倒好把來拴頭盔上的纓子。」又放在頭上去拴一拴。王明只說是根草,拿在手裡顛之倒之。
  哪曉得樹下,一個樵夫在那裡砍柴,猛然間抬起頭來看一看,只見樹上坐著一個人,一會兒看見,一會兒又不看見。樵夫低頭一想,說道:「這棵樹光溜溜的,怎麼一個人上去得?既是個人在上面,怎麼一會兒看見,一會兒又不看見?我曉得了,鳳凰山原是神仙出沒之所。今日是我的緣分滿了,這決是哪一位真人下界,有此機會,豈肯放過他?」那樵夫放下鐮刀,低著頭只是拜。拜了四拜,磕了四個頭,口裡叫道:「樹上是哪一位大仙,望乞指教弟子一個明白。」
  王明看見一個樵夫磕頭禮拜,只說是個瘋子。落後聽見他說道是哪一位大仙,卻才曉得樵夫錯認了我是個神仙,手裡拿著個燈心草兒,指他指說道:「我不是甚麼仙人。」那樵夫就不看見個王明,又吆喝道:「大仙,你怎麼就不見了?敢是弟子緣分薄麼?」王明放下了燈心草兒。那樵夫又磕個頭,說道:「大仙,你又出來了,還是弟子有緣。」
  三明也低下頭想一想,說道:「我拿起草來,他就吆喝我不見了:放下了草,他就吆喝我又出來了。卻不是這根草有些作怪,待我再試他-試,看是怎麼?」卻又拿起草來,那樵夫又不看見;放下了草,樵走又看見。王明心裡明白,曉得這根草是個寶貝,卻沒有個名字,心裡又想道:「這本是一根草,卻能藏隱我的身子,不如就叫做隱身草罷。」道猶未了,樹下的樵夫又叫說道:「你是哪一位大仙?指教弟子一個明白罷。」王明心生巧計,就認做個神仙,衝他一下高叫道:「你那中生吆喝甚么?」樵夫道:「我不認得你是哪一位神仙。」王明道:「你有所不知,我是兜羅天上大樂天仙。今日有些小事,才得到你的名山。」樵夫道:「你做神仙的人,又有甚麼事哩?」王明越加將計就計,說道:「我為因要取兩個鳳凰蛋,獻上玉皇,前赴蟠桃大宴,故此來此山中。」樵大卻又有些湊巧,說道:「我這個山叫做鳳凰山,我這個山上就是鳳凰的窟竇。若說鳳凰的蛋,要一就有十,要十就有百,要百就有千,要千就有萬!何難之有?」
  王明大喜,說道:「今日之行,一舉兩得。」撲冬一聲響,一跳跳將下來。那樵夫只說真是一個神仙,連忙的磕頭,連忙的禮拜。王明道:「你起來罷。你今日撞遇著我,也是你的緣分。」樵夫聽知說他有緣,喜之不盡,說道:「大仙老爺在上,弟子去取過鳳凰蛋來奉獻,聊表微忱。」王明道:「既如此,我和你同行。」樵夫領路,王明跟定了他。
  原來這個鳳凰不在樹上,又不在草裡。王明走了一會,不見個著落,問道:「那中生你不要弔謊哩?」樵夫道:「弟子今日幸遇大仙,怎麼又敢弔謊,招大仙的怪?」王明道:「還在哪裡?」樵夫道:「就在之裡。這又叫做個月穴峰,這個梧桐樹下就是。」王明道:「你去取來。」樵夫滿口應承,伸起兩隻手,去到個大石頭的縫兒裡面,左掏右掏,掏了半日,掏出一個來。又掏了半日,又掏出一個來。
  王明接著看一看,只見那兩個蛋,五色花紋,霞光閃閃,愛殺人也!心裡想道:「鳳凰蛋便有了,只是這個人磕了這許多的頭,費了這許多的力,得了他這一雙蛋,怎麼白白的打發他去?」低頭一想,計上心來,說道:「那中生你過來,我和你講話。」樵夫又跪著,說道:「大仙有何吩咐?」王明道:「你今日緣分是有了,只是福分還少些。」樵夫道:「怎見得弟子的福分還少些?」王明道:「我今日為了這鳳凰蛋,來得倉卒,不曾帶得我仙家的寶貝、果品之類在身旁。沒有甚麼謝你,故此說你福分還少些。」
  樵夫低頭一想:「千難萬難,遇著一個神仙,怎麼就叫我空空的回去?」起眼一瞧,只見滿山上有的是七大八小的亂石頭,他就盡著平生的蠻氣力,掮起-塊,倒有八九十斤多重的青萎萎的石頭,放在王明的面前,說道:「大仙,我也不要你甚麼謝禮,我聞得你做神仙的,專一會點石為金。你只把這塊石頭點做一塊金子,送了我罷。再不然,就點做七八成的淡金子也罷。」
  王明心上倒吃了一驚,莫說是這等一塊大石頭,就是一釐一毫也是難的,此事怎麼是好?也只因他福至心靈,隨口就扯出一個謊來,說道:「那中生,你還有所不知,當原先的神仙都肯乾這等的勾當,近日的神仙都收了心,不干這等的勾當。」樵夫道:「怎麼近日的神仙又不同些?」王明道:「不是不同,只因洞賓老祖在岳陽樓上吃酒,少下了許多酒錢,看見地上一塊青石頭,他就到葫蘆裡面取出綠豆大的一粒金丹,點在青石之上。一會兒,點成-塊黃澄澄的金子,還了酒錢,卻是三醉岳陽人不識,朗然飛過洞庭湖。飛在湖中間,洞庭君主邀他吃茶。君主問道:『適來祖師的金子,日後可變麼?』老祖道:『五百年後還是一塊石頭。』君主道:『祖師呀祖師,你只圖眼前的富貴,豈不誤了五百年以後眾生?』洞賓老祖聽了誤了眾生的話,就吃了一驚,說道:『多承指教。』就在洞庭湖上,憑了洞庭君主做個證明功德,發了一個大大的誓願,說道:『今後再不點石為金。』君主道:『老祖不要學近日的神仙養家咒哩!』老祖道:『近日的神仙是我的孫兒,再有哪個點石為金,教他即時墜落塵緣,永世不得遷轉。』因是洞賓老祖發了大誓願,故此以後的神仙都不干這等個勾當。」
  樵夫道:「大仙,你不點石為金,也須念弟子是相逢一次。」王明又扯個謊,說道:「你明日還到這裡來,我卻帶下一粒長生不老丹來送你罷!」樵夫只說是真,心裡想道:「金子是個死寶,假饒他點成了送我,我若是分淺緣慳,到日後也還消受不起。莫若還是一粒仙丹,吃在肚裡,轉老還童,發白轉黑,千年不死,萬年無休,豈不美哉!」滿心歡喜,說道:「既蒙慨賜金丹,愈加是好。只是大仙不要失信於弟子。」王明又故意的說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迫。莫說我們上界天仙,豈可失信於你。你豈不知黃石公圮橋之故事乎?只是你要早些來,不要耍我牢等你。」樵夫哪曉得他是個脫身之法,歡天喜地,口裡唱著山歌兒,一逕回去。
  王明脫了樵夫,得了寶貝,取了鳳凰蛋,愈加不勝之喜,心裡只在想,說道:「拿了這蛋回覆國師,國師怎麼重賞,我怎麼受用。拿了這個隱身草去斬將立功,功成之日,怎麼做官,怎麼維持,怎麼封父母,怎麼蔭妻子。」滿心都是快活。哪裡曉得天是多早晚,日影是多少高;哪曉得腳是怎麼動,路是怎麼行。起一下頭來,只見日色無光,陰雲四起。王明慌了,站著看一會兒。天又晚得來了,四下裡又沒個安宿路頭,只得往前再挨兩步。挨了幾步,卻看見遠遠的有一頭店房,王明說道:「喜得還有個宿處在這裡。」不免趲行幾步。
  又行了一會,睜開眼來,原來哪裡是令店房,兩腳牌房,前廳後堂,周圍側屋?恰是一所廟宇。廟門前掛著一面牌,牌上橫寫著「義勇武安王」五個大字。廟堂上坐著一個丹鳳眼、臥蠶眉、面如重棗、須似長楊的關聖賢。王明道:「關老爺,你好顯應也,就是西洋夷狄,也曉得祀奉你也。真個是眼觀十萬里,日赴九千壇。我今日不免在老爺的廟裡借宿一宵罷。」連忙的雙膝跪下,磕上幾個頭,說道:「小人是南朝大明國朱皇帝欽差征西大元帥麾下一個小軍,名字叫做王明。為因國師差遣來此山中取鳳凰的蛋,不覺得天色已晚,前去無門,只得到老爺廟裡來借一夜宿。恐有番兵番將夜來到此,小人獨力難撐,望乞老爺大顯威靈,保護一二。」禱告已畢,把塊大石板撐了廟門,跌倒個身子,就睡在廟裡。
  睡了之後,一更無事,二更悄然。三更時候,王明正在睡夢中間,只見關聖賢喝聲道:「是哪個在這裡穢污我的廟堂?」周倉回覆道:「是個撓頭大掃星在這裡。」關爺道:「他為何到此?」周倉道:「他為了取鳳凰蛋,才到得此。」關爺道:「他身上是個甚麼東西發亮哩?」周倉道:「是個隱身草。」關爺道:「既是有此寶貝,西洋的事,功大半在他身上。只是他出身微賤,膂力不加,刀法不熟。周倉,你過來。」周倉道:「有!老爺有何吩咐?」關爺道:「你把那兩臂之力,借與他去。你把我的刀法,傳與他去。」周倉應聲道:「理會得。」即時牽起王明來,把他兩邊膀子上,一邊捶了他三拳,喝聲道:「照刀!」把個關老爺的刀遞在他手裡,扶著他的手掄了幾回。掄到末後,照頭一刀,把個王明砍得往地下一跌,恰好在神案上一轂碌往地下裡一跌。跌醒之時,原來是南柯一夢。睜開眼來,已自東方發白。
  王明說道:「怎麼說個撓頭大掃星?這個夢盡有些古怪。」爬起來看一看,只見關老爺左邊架上有一張鋼鐵打的刀,就依著原日的青龍偃月刀之樣,刀上又鑿著「八十四斤重」五個字。王明說道:「關老爺把力氣借我,我且把這個刀試一試。」走近前去,一手就綽將起來,王明道:「這等一張刀,不是神力,怎麼拿得起來?既是拿得動,把夢裡的刀法演一演兒。」扭轉身子,上三下四,左五右六,撒花蓋頂,枯樹盤根,繞腰穿頂,使了一會,就比夢裡的舞得半點不差。王明曉得是關老爺超度他,連忙的放下刀來,雙膝跪下,說道:「小人蒙聖賢老爺錯愛,借我力氣,教我刀法。往後倘得前進,子子孫孫,永侍香火。」收了隱身草,拿了鳳凰蛋,逕奔寶船上來,見了元帥。元帥道:「你怎麼去了兩日?」王明道:「為因一時尋不見,故此稽遲。」元帥道:「可曾取得鳳凰蛋來?」王明道:「取得來了。」元帥道:「你去交付國師!」國師吩咐軍政司收了,說道:「取這一國的功勞,都在這個卵上。」馬太監說道:「既是功勞在這一個卵上,也是王明離鄉背井,拋父母,別妻子,下西洋一場。」叫軍政司與他記在功勞簿上。
  軍政司不敢怠慢,展開功勞簿來,墨磨得濃,筆醮得飽,寫了南京龍江左衛巡邏軍士王明,寫到個「卵」字上不好寫得,跑去稟明元帥,說道:「小的軍政司職掌紀錄功勞,比如某將取某國,或取某關,或斬某人首級,小的一一記簿。今日王明只取得兩個卵,小的不好下筆,故此來稟過元帥老爺。」老爺道:「這廝沒用,就寫著某日取鳳凰卵兩個就是。」軍政司得了元帥軍令,才來下筆。
  王明又走向前一把扯住,說道:「且慢些落筆。」也來稟明元帥,說道:「小的王明多蒙列位老爺抬愛,這個功勞不消記簿罷!」老爺道:「怎麼不消記簿?」王明道:「久後得了一官半職,回京之時,不好講話。」老爺道:「怎麼不好講話?」王明道:「南京人的口不好,假如小的們在街上走,他就在廊底下罵,說道:『好日的貨,你下西洋一個卵功。』就傳到小人的子子孫孫,人還罵道:『好日的貨,你祖宗下西洋,倒有一個卵功。』那知事的,還曉得是個取鳳凰的卵;那不知事的,聽得人說是一個卵功,只說是沒有些功。這個官卻不是冒認得的?以此不好講話,故此不消記簿也罷。」王爺笑一笑,說道:「你這蠢儕!豈不聞二卵棄干城之將,留名青史,竹簡騰輝,怎麼有個不好記簿的?」王明不敢違拗。軍政司記了簿書。國師叫聲王明道:「你記簿的事還小。你過來,我問你。」王明道:「國師老爺有何吩咐?」國師道:「這個卵在哪裡取來的?」王明道:「鳳凰是個羽蟲之長,百鳥之靈,王者之瑞,出在月穴山上;非梧桐不棲,非竹葉不食。小的在月穴山上梧桐之下,青石縫裡取將來的。」國師道:「你怎麼曉得?」王明只說國師也是尋常的僧家,他就扯個謊,說道:「初然沒處尋去,後來聽見兩個麻鵲兒嘴裡喳喳的說道:『鳳哥哥,鳳哥哥,你的石頭縫裡好做窩。兩個卵,笑呵呵。』小的得了這個消息,卻才找到那裡,取得卵來。」國師道:「你還撞遇個甚麼人沒有?」王明道:「只是小人隻身獨自,並不曾撞遇著甚麼人。」國師道:「你還看見個甚麼窠巢沒有。」王明道:「小的曉得鳳凰不在樹上,故此不曾去找尋別的窠巢。」國師道:「你還取得有甚麼寶貝沒有?」王明道:「路遠心忙,哪裡又有閒工夫去尋寶貝。」國師把頭點了兩點。
  畢竟不知點了兩點頭,有個甚麼緣故,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54
發表於 2015-8-13 06:54: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回     王明計進番總府 王明計取番天書



  詩曰:
  何處名僧到水西,乘舟弄月宿涇溪。
  平明別我上山去,手攜金策踏雲梯。
  騰身轉覺三天近,舉足回看萬國低。
  謔浪肯居支遁下,風流還與遠公齊。
  笑殺王明無遠見,迷邦懷寶不堪提。
  卻說國師老爺點兩點頭,心裡想道:「中生好度人難度,寧度中生莫度人。王明這廝上山不打緊,騙了樵夫,得了寶貝,見了關聖賢,借了力氣,學了刀法,他只是說謊,不肯承招。不免再問他幾聲,看他怎麼?」又問道:「王明,你昨夜在哪裡安歇來?」王明道:「不覺的天色昏黑,就在草地上權歇一宵。」國師道:「你睡著草裡做的好夢麼?」王明看見國師問得有些古怪,半會兒不敢開言。國師又趕他一句,說道:「你今日早上舞的好刀麼?」
  王明只見扦實了他,連忙的跪著磕上兩個頭,才不敢說謊,把昨日一日的實事,昨夜一夜的實事,細說了一遍。國師道:「你的草在哪裡?」王明雙手遞上來。國師看了一看,說道:「你好意收了,這是你防身的寶貝。我告訴你罷,你成家立業,顯祖榮宗,封妻蔭子,改換門閭,一條金帶,都在這根草上。」王明聽見國師許他一條金帶,他心中暗喜,說道:「若只是條蒙金帶,是副千戶,吃三石八斗米;正千戶,吃四石二斗米。若還是條光金帶,就是指揮僉事,吃五石八斗米;轉-個指揮同知,就吃六石二斗米。若是天地可憐見,掙了一條起花金帶在腰裡,就是指揮使,就吃八石四斗米。若還該我的時運到了,指揮有功,就升一個游擊;游擊有功,就升一個參將;參將有功,就升一個副總兵;副總兵有功,就升一個掛印的正總兵。到了正總兵,上去就易了。若是福分雙全,一轉就是都督;都督一轉,就做伯;伯一轉,就做侯;侯一轉,就做國公。做了國公,擺開頭踏來,撐起大傘來,抬起四人轎來,好不維持也!」心下正在歡喜。
  國師老爺又叫軍政司取過酒來,賞王明三杯酒。還不曾到手,只見藍旗官報道:「番將討戰。」國師道:「王明,你敢去出陣立功麼?」王明道:「小的去得,只有一件不敢去。」國師道:「怎麼去得,又有一件不敢去?」王明道:「小人的本領是去得,只因沒有披掛,這一件不敢去。」國師請元帥給與他披掛。元帥道:「披掛是將官的威風,怎麼少得?」連忙的取一副披掛與他。王明頂盔摜甲,披簡懸鞭。自古道:「人是衣裝,佛是金裝。」王明裝束起來,出一馬,就是九里山前楚霸王,喝一聲,就是灞陵橋上張翼德,哪個不說道好一員將官!
  國師道:「王明,你還飲過了那三杯酒。」王明舉起杯來,想了一想,說道:「小人去不得了。」元帥道:「軍中無戲言,怎麼一會說去得,一會又說去不得?」王明道:「元帥在上,豈不聞單絲不線,獨木不林?小的一個人怎麼去得?」元帥道:「我這裡少不得與你一枝人馬,放三個大炮,吶喊三聲,助你的威風,要你像個指揮把總行事。」王明道:「二位元帥老爺固是抬愛小的,只是這一干軍士,都是小人的班輩,他豈肯聽小人調遣?萬一威令不行,亂了軍法,連小人的性命也難保了,反不失了元帥的大機!」老爺心裡想道:「此人雖是一名小軍,倒有幾分機見,不可小覷於他。」說道:「王明,我這裡欲待築壇拜你為將,沒有工夫,欲待實授你一個官銜,猶恐人心不服。」連忙的把一口寶劍響一聲,抽出鞘來。真好一口劍:昆吾鐵冶飛炎煙,紅光紫氣俱赫然。良工鍛鍊凡幾年,鑄得寶劍名龍泉。龍泉顏色如霜雪,良工咨嗟歎奇絕。琉璃玉匣吐蓮花,錯鏤金環生明月。
  老爺提起劍來,說道:「這口劍是萬歲爺親賜我先斬後奏的。我如今權時交付與你,倘有一名軍士不聽你調遣者,一劍就撇下他的腦蓋骨來。」自古道:朝中天子三宣,閫外將軍一令。但得一朝權在手,等閒便把令來行。
  王明得了寶劍,領了一枝人馬,一聲信炮,吶喊三聲,一直殺將前去。番官看見南陣上擁出一彪人馬,門旗下坐著一員將官,就高叫道:「來將留名!」王明心裡倒好笑:「只是這『來將留名』四個字,就羞殺我也,怎麼好?」自古道:「時來風送滕王閣,運去金鐘撒碎聲。」王明一會兒福至心靈,應聲道:「吾乃大明國征西統兵招討大元帥鄭爺麾蓋下大將王明。」說了這一聲不至緊,連眾人都服了他,都說道:「莫錯認了王克新,盡好拆拽哩!都督也是大將,元帥也是大將,都司、參將也是大將,這如今長官也是大將,王克新卻不是好拆拽哩!」王明高叫道:「你是何人?」番將道:「吾乃撒發國國王駕下總兵官圓眼帖木兒的便是。」王明道:「生擒我南朝三員大將可是你麼?」帖木兒道:「然也,就是。」王明大怒,罵說道:「番狗奴!敢如此無禮!」舉起刀來,分頂就砍。帖木兒手裡一張大斧,急架相迎。兩家大戰,殺做一堆,砍做一處。
  南陣上軍士哪一個不說道:「王克新果好一段本領。」哪一個不說道:「王克新不是國師薦他,卻不埋沒了英雄豪傑!」帖木兒也看見王克新刀法厲害,無心戀戰,虛晃了一斧子,竟敗陣而走,王明連忙趕下陣去。左右都說道:「此人專用妖邪術法,我們不要趕他。趕他不至緊,怕吃了他虧。」王明一者是個初生兔兒不識虎,二者個乘勝長驅不用鞭。不聽左右勸解,一任的趕他下去。可可的帖木兒又拿出一個甚麼寶貝來,敲了三下。王明頂陽骨上一會兒就走了真魂,翻下馬來。番陣上一聲梆響,一伙番兵番卒蜂擁而來。王明看見不是頭勢,拿出隱身草,就不見了王明。帖木兒說道:「可怪,可怪!一行看見掉下人來,怎麼一行就沒去尋處?」
  南朝軍士看見王明落馬,看見番兵番卒蜂擁而來,只說是拿得王明去了,都來報上元帥。元帥道:「原就不該趕他。」洪公公道:「王明倒不至緊,只是去了元帥的寶劍。」王爺道:「王明還有些妙處,決然拿不住他。」眾軍士道:「小的們看得仔細,分明是拿了他去。」道猶未了,王明走上帳前,說道:「你眾人還不曾看得十分仔細,你眾人還不曾看得十分分明。」這兩句話兒雖是說得輕,就把這些軍士嚇得魂不附體,魄不歸身。
  王爺道:「我說王明還有些妙處。」元帥道:「你果是落下馬來麼?」王明道:「非干小的武藝不精,不能取勝;只因他手裡拿著一個甚麼寶貝,敲了一響,小的頂陽骨上就走了真魂,就掉下馬來。」元帥道:「既是掉下馬來,怎麼又不曾捉得去?」王明道:「不敢相瞞二位元帥老爺,小的身上也有一個寶貝,故此他捉小的不住。」元帥道:「你的寶貝也敲一下,也掉下他的魂,也教他落下馬來,卻不是好。」王明道:「各人的不同。小的寶貝只可防得自身,不能勾要他人落馬。」元帥道:「可恨這一班邪術,把我三員將官坑陷得在他國中,不知吉凶禍福,還是怎麼?」王明道:「小的明日還要出陣,和他廝殺。」元帥道:「你只聽見他敲得響,你就早早的抽身而回。」王明道:「稟過元帥,小的明日要他拿得去,才好就中取事,只是眾軍人敗陣而回,元帥老爺不要吃他驚嚇。」元帥道:「你也須要小心,不可誤事。」王明道:「不是小的誇口所說,料他黏一黏小的也不能夠。」
  到了明日,圓眼帖木兒又來吆喝,王明道:「一客不犯二主。」飛身上馬而去。一聲炮響,南朝人馬一字兒排開。帖木兒看見門旗下還是昨日的王明,心中大怒?罵說道:「我把你這個賊,你是何邪術,敢來煽惑軍心?」王明道:「你那番狗奴,一團邪術,還敢開大口說別人。」帖木兒更不答話,取出那個寶貝就敲。王明勒住了馬,憑他敲。敲了三下,王明又是衝下馬來。番兵來拿,又不見了個王明在哪裡。帖木兒說道:「這個賊多半不是人,是個甚麼精靈鬼怪。」竟自領兵回去。王明說道:「這等一個寶貝,敲三下,拿住我一個將官;敲三十下,卻不拿住我十員將官?敲三百下,卻不拿住我百員將官?寶船上去了一百員將官,哪裡還有來?趁我十年運,有病早來醫。我也趁著這個寶貝,跟他進城,看他是個甚麼動靜。好下手時須下手,得欺人處且欺人。」
  卻說圓眼帖木兒回到教場裡,坐著牛皮帳中,吩咐大小番官說道:「南朝今番出一個鬼將,叫做王明,再也拿他不住。你們大小官員卻要謹守城池,盤詰奸細,怕他摸進城來,或有不測。你們另撥五十名軍士,到我府中看守我的寶貝。」眾人說道:「曉得了。」吩咐已畢,帖木兒回進府中。
  帖木兒也只好這等仔細。哪曉得王明就跟定了在他身邊,一句句聽得明明白白,說道:「有了五十名軍士,就是我的路頭。」只見那五十名番兵都到總兵官府裡來,進頭門,王明也跟進頭門;進二門,王明也跟進二門;進第三門,王明也跟進第三門。到了寶藏庫前,卻有一個番官坐在那裡查瞧花名手本,把兩扇庫門關著一扇,掩著一扇,只捱得一個人進去。點一個,放一個;點兩個,放兩個。你捱我,我捱你,魚貫而人,沒有一個空兒進得身子。王明站著在側邊,眼睜睜沒奈何!一會兒,就點到四十八名上,王明心裡想道:「再點了這兩名,卻不枉費了這一番心!」可可的天假良緣,人逢其巧。第四十九名番軍是個兒子替老子,年貌不同,番官和他剝嘴,不肯放他進去。捱了一會,卻不是個空缺,王明早已閃將進去。進到裡面,四下裡搜尋一番,不見個甚麼寶貝。只見那五十名番兵走將進來,周周圍圍看著一池子清水。
  王明心上有些不明,到了定更時分,卻假裝一個番兵的聲嗓,歎一口氣說道:「這等一池的水,怎麼要個人來看它?」內中就有個口快的說道:「這一池的水,終不然要你看它?」老爺的寶貝在裡頭。」王明卻曉得是個寶貝在水裡。雖然曉得是個寶貝,怎奈這五十名番兵眼也不眨,盹也不打,怎麼下得手哩!低頭一想,計上心來。又假裝一個番兵的聲嗓,說道:「一夜筵趕不得一夜眠,我們坐得這一夜過哩!」內中又有一個說道:「寶貝兒要緊,怕你坐不過麼?」王明又故意的說道:「我們眾人也好呆哩!五十名軍士分做兩班,二十五名看上半夜,二十五名看下半夜,豈不省些辛苦,兩利俱存。」內中就有一班要睡的番兵,都說道:「言之有理。我們分做兩班,那一班不要睡的,坐在池邊;那一班要睡的,就走到東邊房簷底下去,放倒頭就是一覺。」
  王明說道:「中了我的機關。」看一看,只見二十五名都在南柯夢裡,他就平添中夜恨,頓起殺人心,把那二十五名睡著的番兵,一個一刀,就像砍瓜切菜一樣。王明道:「殺得我好快活也!」卻又來殺那二十五個坐的,只見那叫更的說道:「噫!這如今已是二更半了,你們睡的,好起來替我們也。」王明就充一個睡的,朦朦朧朧說道:「我們起來了,你們睡去罷。」那些人只說是這二十五名軍士起來了,都一個個的走到了西邊房簷底下去,放倒頭也是一覺。王明道:「斬草不除根,不如不動手。」看一看,只見這二十五名也是南柯夢裡,王明也是一個一刀,又結果了這二十五個。卻不乾淨了五十名看寶貝的番兵。
  王明自由自在,掀過一池水來看著,只見水底下有一個池窖,池窖裡面卻有兩件寶貝。哪兩件寶貝?原來一件有三寸圍圓的一個鐘兒,一件有一尺圍圓的一個磬兒。王明拿起來,到燈光底下一看,只見一件寶貝上有一行字:鐘兒上鑿著「吸魂鐘」三個字,磬兒上鑿著「追魂磬」三個字。王明看了,吃了一驚,說道:「原來這兩件寶貝取了人的真魂,怎叫我南朝將官不受他生擒活捉!也罷,我明日拿他的寶貝,也還他一個席兒。」心裡又想道:「這西番的人最是奸巧。這兩件寶貝果是真的,便就好哩。萬一是個假的,又沒奈他何,反惹得元帥見怪。也罷,哪裡去尋個人來試驗一試驗。」起眼又不見個人,漸漸的東方發白。王明走出庫門外來,只見庫門外又有一班外巡在哪裡。王明拿出寶貝來,敲了三敲,那一班外巡一個一轂碌都跌翻在地上。王明說道:「這個是真的了。」竟歸寶船上來。
  元帥道:「王明,你昨日出馬,今日方回,這-夜在哪裡安身哩?」王明道:「元帥爺在上,是小的走進撒發國總兵官府裡面,找尋他的寶貝來。」元帥道:「可曾找尋著他的沒有?」王明道:「是小的找尋著了。」元帥道:「是個甚麼寶貝?」王明道:「原來他有兩件寶貝,一個叫做吸魂鐘,一個叫做追魂磬。敲了三下,就把人的真魂取將去了。怕你是甚麼潑天關的本領,搖地府的神通,也要掉下馬來。」元帥道:「怪不得那三員大將都吃了他虧。」馬公公又說道:「既是這等寶貝,不得贏他,不如回轉南京去罷,後來再作道理。」
  王明道:「寶貝雖是厲害,卻被小的騙得他的來了?」二位元帥大喜,說道:「妙哉!妙哉!有此寶貝,又何愁於他!你拿出來,我們看一看。」王明拿出寶貝來。元帥老爺接著,都看了一看,都說道:「這等一件東西,怎麼這等厲害?」又問王明:「這兩件寶貝,怎麼敲哩?」王明道:「眼看著哪個,就敲著哪個。」馬公公道:「王明,你敲一個我們看。」王明也是弄鼻子的,就看著馬公公敲了三下。馬公公是個忠厚的,哪裡曉得把他試驗,不知不覺的掀了一跤。又好吃惱,又不好認真,爬將起來,說道:「二位元帥在上,好厲害寶貝哩!」元帥道:「王明,也是你費了這一場心機。你明日拿出陣去,擒下番將,見你的功勞。」
  那番將看見殺了他五十名軍士,偷了他的寶貝,惱了-日,不曾出門。到了第二日,恨得牙齒咯叮咯叮的響,跑出陣來,高叫道:「王明,你這個賊!你殺了我五十名軍士還自可,你怎麼偷我的寶貝!你好好的頂在頭上,送來還我。你若說半個『不』字,我教你這些大小官軍,一個個都死在我這海裡。」王明稟過元帥,竟自出馬。又叮囑左右道:「你們多帶些鉤耙繩索來。」
  卻說帖木兒看見王明,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高叫道:「你這個賊!你怎麼殺了我五十名軍士?你怎麼又偷了我的寶貝?你敢來生擒我麼?」王明再不開口,衣袖裡就溜出一個吸魂鐘來,敲上一下。一下還不曾響,帖木兒手裡把個扇子搖一搖,就把王明身邊的寶貝,一陣響風都招過去了。王明看見去了寶貝,只氣得眼睜睜的,不曉得怎麼個緣故?帖木兒得了自家寶貝,連敲三下,把王明又掀將下來,叫聲:「小卒綁了他!」卻又不見了形影。帖木兒雖然不曾拿得王明,卻得了寶貝,躍馬而去。王明心裡想道:「番官又不曾拿得,寶貝又去了,怎麼好回覆元帥老爺?也罷,一不做,二不休!我不如跟他進城,看他招寶貝的又是個甚麼?待我趁機會兒結果了他,豈不為美!」連忙的一手拿了隱身草,一手提了一口刀,跟定了番官回去。卻說番官到了府門,下了馬,卸了盔甲,敲了三下雲板,竟進內房裡面。王明早已跟到內房裡面。只見四個丫頭,一個夫人遠遠的迎接,接著問道:「連日廝殺,勝負何如?」帖木兒說道:「夫人,不好告訴你的。」夫人道:「勝敗兵家之常,怎麼不好告訴我的?」帖木兒道:「南朝出一個甚麼王明來,那個賊,盡有些厲害。」王明站在背後,只好笑哩!心裡想說:「這個番官真憊懶,千賊萬賊的罵人哩!」夫人道:「怎麼-個王明厲害?」帖木兒道:「若論他本領,還不打緊些,只是一行掉下馬來,一行就尋他不著。」夫人道:「既是尋他不著,得放手時須放手罷。」帖木兒道:「他卻又不放我。」夫人道:「怎麼不放你?」帖木兒道:「他前日個晚上,摸進了我的寶藏庫來,殺了我五十名軍土,偷了我的寶貝,並不曾有人看見。若不是我的寶貝兒多,今日我的性命,卻不送在此人之手?」夫人道:「偷了你甚麼寶貝?」帖木兒道:「偷了我吸魂鐘、追魂磬兩件寶貝。」夫人道:「你今日又是個甚麼寶貝招他回來?」帖木兒道:「是個寶母兒。」夫人道:「怎叫做個寶母兒。」帖木兒道:「凡是寶貝見了他,一招就來,故此叫做個寶母兒。」夫人道:「是個甚麼樣子?」帖木兒道:「就是一把扇兒。」王明站在背後,心裡想說:「原來是一把扇兒。這個不打緊,也好偷他的。」夫人道:「我每常看見你這把扇兒,也只說是個尋常之扇,哪曉得有這許多的妙用。只是還有-件來。是哪一件?這等的寶貝不可造次,萬一有失,連那兩件寶貝也不能保,他日悔之,噬臍無及。」帖木兒道:「我也還不懼他。我還有一卷天書,還有些妙處,念動了那些真言,宣動了那些密咒,憑你寶貝在那裡,都要招將你的來!莫說只是我西牛賀洲,假饒就是東勝神洲、南贍部洲、北俱蘆洲,-霎時就都歸了我的手。」王明站在背後,吃了一驚,心裡洗:「這番官好厲害也!原來還有個甚麼天書。卻不曉得他的大書放在哪裡?就有隱身草,沒處會他的來。」只見夫人道:「相公,那天書放在哪裡?」帖木兒道:「放在小花園之內書房裡面。」夫人道:「那裡卻謹慎,這三件寶貝也送到那裡去罷。」帖木兒叫過小童們來,把這三件寶貝送到後面書房裡去。夫人道:「相公差矣!這等幾件寶貝豈可假手於人?我陪你自家送將進去罷。」帖木兒道:「多謝夫人厚愛。」
  一個前,一個後,竟往後面書房裡跑。王明十分之喜,心裡想說是:「多得夫人領路。」悄悄的跟定了他。只見左-彎,右一角;左-穿,右一抹,直到後面,卻是一個小小的書房兒。夫人道:「天書在哪裡?」帖木兒道:「就在這個朱紅匣兒裡面。」夫人道:「你開來看他-看,怕有甚麼疏虞。」帖木兒開了鎖,取出來看了一回。
  王明也站在側邊,看了一回,只是不認得是甚麼字。帖木兒拿起天書,放上那三件寶貝。夫人道:「天書怎麼又不放在裡面?」帖木兒道:「王明那個賊,我恨入骨髓。我明日不用這三件寶貝,單把這個天書去拿他。故此不放在裡面。」夫人道:「天書只好招寶貝,終不然也會拿人哩。」帖木兒道:「夫人,你還有所不知,這天書我念動真言,諷動密咒,把一條捆妖繩望空一撇,莫說只是一個王明,就是十個王明,也走不脫半個。」
  王明也在背後,心裡想說:「你這傷公道的,明日廝殺,今日苦苦的算計於我!你哪裡曉得我也算計你哩?」
  帖木兒把個寶貝袖著。夫人安排酒來,對歌對酌,酒至半酣,卸了衣服,丟在一邊。吃一會酒,耍一路拳;吃一會酒,又舞一會刀;吃一會酒,又使一會槍。
  王明看見他衣服丟在一邊,早已到袖兒裡面撈將來了,竟到寶船。元帥道:「你今日又跌下馬來,寶貝往哪裡去了?」王明道:「小人出馬,指望拿住個番官。哪曉得吸魂鐘兒還不曾敲得一下,那番官又有個甚麼寶母扇兒,拿在手裡招一招,就把那兩件寶貝都招去了!」元帥道:「可惜去了那兩件寶貝!」王明道:「小人不得已,卻又跟他進城,指望偷他的扇來。哪曉得他還有一本天書,念動他的真言,宣動他的密咒,那三件寶貝,一霎眼卻就在面前。」二位元帥又吃一驚,說道:「此等的一部書,怎麼得到他的手?」王明道:「元帥老爺寬懷,小的自有處置。」
  畢竟不知是個甚麼處置,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55
發表於 2015-8-13 06:54:4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四回     王明砍番陣總兵 天師戰金毛道長



  詩曰:
  五月濤聲走白沙,沙邊石氣盡雲霞。
  峰陰寒積何年雪?瘴雨香生石樹花。
  獨立南荒成絕域,每憑北斗問京華。
  王明不盡英雄膽,萬古爭傳漢使槎。
  卻說二位元帥道:「王明,你有個甚麼處置?」王明跪著稟說道:「不瞞二位元帥老爺,這個天書小的已是偷得他的來了。」三寶老爺是個內官性兒,-聽見說道偷得來了,撲起巴掌來,哈哈的大笑,叫聲:「王明我兒,你就是取西洋的頭一功了!這如今在哪裡?拿來我眾人看看。」王明雙手遞上個天書。
  二位元帥,你也看,我也看,看便看了一會,只是不認得上面是個甚麼字跡,是個甚麼書句?老爺道:「這個書不認得,怎麼是好?」王爺道:「去請天師或是國師,畢竟有個認得的。」道猶未了,可可的國師走過船來。老爺迎著,就講天書這一段緣故。國師道:「在哪裡?見教貧僧一看。」老爺又雙手遞上去。
  國師從頭徹尾看了一遍,說道:「阿彌善哉!王明,你好不當家哩!」老爺道:「怎麼王明好不當家哩?」國師道:「拿了這書,好不當人子,你要它何用?你怎麼乾這等不公不法的事!依貧僧所言,快些兒送還他去罷!」王明道:「老爺在上,小的挨虎穴、闖龍門,萬死-生,才能夠取得他這一本書來,小的又豈肯輕輕的送還他去?」國師道:「書上都是些傷公道的話兒。」王明故意的說道:「小的夜來也聽得那番官在念哩,也不見甚麼苦苦的傷公道。」國師道:「你不信,待貧僧念來你聽著。」展開書來,從頭兒念了一遍。
  念猶未了,只見半空中呼一陣響風來,把那吸魂的鐘、追魂的磬、寶母兒扇三件寶貝,一齊的刮將來,一齊的弔在中軍帳下。就喜得二位元帥,杏臉桃腮。大小將官,哪個不喝聲彩?馬公公道:「王明我兒,你是取西洋的頭-功。咱要你在咱門下做一個乾兒子,你意下何如?」王明道:「好便好,只是老公公的尊姓,姓得有些不秀氣,不敢奉承。」馬公公道:「你怕人罵你做馬日的麼?假如那個罵驢日的不過,假如那個罵騾子日的不過。」侯公公道:「你在咱們下做個乾兒子罷。」王明道:「老公公的尊姓,聲音有些不好,不敢奉敢。」侯公公道:「你怕人罵你做山猴子日的麼?」洪公公道:「你在咱門下做個乾兒子罷。」王明道:「不敢奉承。」洪公公道:「你怎麼不肯?又是咱的姓,姓得有些不好麼?」王明道:「非干姓事。只是公公無子,教我一個單絲不線,孤掌難鳴。」王公公道:「王明,咱和你同是一姓,你在咱門下做個乾兒子罷。」王明道:「也不敢奉承。」王公公道:「你怎麼又不肯?敢又是咱沒有兒子?有七個兒子,咱有七個兒,數到你是第八。」王明道:「乾兒子好做,只是王八難當!」
  道猶未了,只見圓眼帖木兒不見了天書,又招了他三件寶貝,卻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披掛整齊,攀鞍上馬,高叫道:「王明,你這個賊!你敢偷我的天書,你敢招我的寶貝!」王明道:「便是我,你敢怎麼樣兒於我?」帖木兒更不打話,一手掀開了頂上的番盔,一手掀散了頭上的卷毛頭髮,口兒裡念上兩聲,一口吐沫望西-噴,喝一聲:「疾!」又喝聲:「快!」只見正西上狂風大作,走石飛沙。那石子兒,沙子兒,都望我南陣上刮將來。亂刮將來還不至緊,番陣上又走出二三百隻憊懶象來。那些象身如火炭,口似血盆,鼻似捲簾,牙如鋼劍,好厲害也!有賦為證。賦曰:
  南方之美者,南山之犀象焉。周澄上言;可洗之而療疾;蒼舒有智,亦秤之而刻船。則有束刃於鼻,係燧於尾。雖質大於牛,而目不逾稀。初一乳而三年,卒焚身而以齒。若乃放於荊山之陽,養之臯澤之中,雖稟精於瑤光,終見制於越台。至若出伊水之長洲,生乾陀之異域。膽隨月轉,鼻為口役;遇獅子而必奔,顧脫牙而尚惜;見皮而泣,爭鼻而食;臨刑既聞於泣血,喪雌亦至於漣湎。出九真於日南,耕蒼梧及會稽。入彼夢思,既見災於能茂;俾之率舞,亦歸功於賀齊。
  那一群象趁著這一陣風,竟奔過南陣上來,把我南陣上的人馬,一鼻子卷一個,兩鼻子卷一雙!
  王明看見不是料,一口銜了隱身草,兩隻手掮著一張刀,照著個象只是砍。千砍萬砍,那象只當不知。王明看見砍它不動,沒奈何,又拿起刀來,把他的門牙亂打。這一打卻打得有些功勞。怎麼有些功勞?原來象的牙長根淺,禁不得十分錘敲,一會兒把些牙齒都敲得弔將下來。象本性是個愛惜門牙的,卻又敲得它疼,它就滿地上亂跑亂卷。幸喜得天上轉了一陣東風,王明叫眾軍士上風頭放起火炮、火銃、火箭之類。風又大,火又大,那些象哪裡又敢向前來?倒往本陣上跑。這一跑不至緊,把自己的番兵都踩倒了一大半!帖木兒羸羸然如喪家之狗,乾乾的如漏網之魚,大敗去了。
  王明吩咐眾軍士拾起那些象牙來,竟到寶船之上。元帥見他有功,心中大喜,說道:「番官今日又是甚麼寶貝來?」王明道:「番官真乃厲害,沒有寶貝,赤手空拳,就呼出一陣無大不大的風來,又趕出一群二三百隻的象來,那些象盡是憊懶,把我南陣的人馬,一鼻子卷一個,兩鼻子卷一雙,看看的卷了我人馬一大半。」元帥道:「你怎麼處它?」王明道:「是小的沒奈何,拿起刀來砍它,卻又砍它不透。又沒奈何,把它的牙齒來敲,才敲了它許多牙齒。上風頭又是火炮、火銃、火箭之類,各樣的生法,卻才贏得它來。」元帥道:「可拾得有象牙來麼?」王明道:「有。」即時獻上象牙。侯公公走向前去數了一數,說道:「虧了王明,打壞了八十多只象哩!」元帥道:「怎麼就曉得是八十多只?」侯公公道:「這象牙是一百六十根。一隻象兩根牙,卻不打壞了八十多只。」元帥道:「也有一象四根牙的,也有全然沒齒的。」侯公公道:「那沒齒的全不象了。學生的數,也只是大略而已。」道猶未了,藍旗官報道:「番總兵又來討戰。」
  原來番官大敗而歸,先前說硬了話,不好去見番王,竟自歸到府院裡面,低頭不語,默默無言。番王又著人來相請,番官愈加不是個心事。夫人道:「相公,你做將官的人,何故這等吃惱?」番官道:「誰想南朝出下王明這一個賊,就是我的冤家。前日的寶貝被他騙了,今日的象陣被他破了,你教我何計可施?」夫人道:「相公差矣!你胸中有的是真材實料,何懼於他。你何不拿出那迷魂陣、定身法來,怕他甚麼王明拿他不住!」
  這正是一言而興邦,一言而喪邦。這兩句言話兒不至緊,把個帖木兒就提得醒醒的,滿心歡喜,頓起精神,即時點齊人馬,殺出風磐關來,高叫道:「王明這賊!我今番不拿住你碎屍萬段,誓不回兵!」
  王明聽知藍旗官報道「番官討戰」,即時跪著稟元帥道:「小的今番不用旗鼓,不用人馬,隻身獨自,要去砍下番將的頭來,獻上中軍寶帳。」元帥應聲道:「好!此去立馬成功!」王明起身去上馬。侯公公又把他肩膀上拍一下,說道:「好!你就是征西洋的第一功。」這兩句話,就不知長了王明多少威風!兩列將官你也說道你有一條金帶在腰裡,倒不如一個小軍;我也說道我有一條金帶在腰裡,倒不如一個小軍。
  王明跑出陣去,心生一計,說道:「打人先下手,後下手遭殃!我與他比甚麼手,排甚麼陣!不如閃在他背後,取了他的首級,萬事皆休!」一手拿著隱身草,一手提著一口刀,悄悄的跑到帖木兒的背後。
  帖木兒在那裡氣滿胸膛,高聲大叫,左也王明賊,右也王明賊;左也若不拿住王明,誓不回陣!右也若不拿住王明碎屍萬段,誓不為人!哪曉得王明已自站在他背後,雙手舉起刀來,盡著力氣,還他一刀。可憐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一刀就把個圓眼帖木兒,立地時刻劈做了四架。把些番兵番卒嚇得一個個獐頭鹿耳,鼠竄狼嘶!都說道:「又不曾看見個人在那裡提刀來,又不曾看見個刀在那裡砍下來,怎麼就會劈做了四塊?」道猶未了,只見你頭上一刀,我頭上一刀。一行走路,一行就砍了頭;一行說話,一行就削了嘴。可憐這一班番兵番卒,叫苦連天,都說:「是天殺我也!天殺我也!」抱著頭的,縮著頸的,各自逃生。也有奔到皇城裡去的,王明也跟進皇城裡去。也有奔到午門裡去的,王明也跟進午門裡去。
  王明進了午門之內,就提起那一片殺人心來,就要把個番王來唵哆。番王哪裡曉得其中的就裡,只管問道:「總兵官怎麼會做四塊?」那些番兵番卒,又不曉得個下落,一個說道:「自己殺的。」一個說道:「天殺的。」番王道:「都胡說!豈有個天就殺人的?豈有個人就肯自殺的?」王明眼睜睜的要下手,只是不得一些空隙。
  只見殿東首閃出一個道士來:
  龐眉皓髮鬢如絲,遣興相忘一局棋。
  松柏滿林春不老,高風千載付君知。
  那道士朝著金階五拜三叩頭,揚塵舞蹈。番王道:「階下見朝的是誰?」道士道:「小臣乃親王駕下護國軍師金毛道長的便是。」番王道:「道長有何事見朝?」道長道:「現今朝堂之上,有一個南朝刺客在這裡,要傷我王,故此冒死來奏。」番王大笑三聲,說道:「先生差矣!既有刺客在我朝堂之上,我豈不看見?我一個不看見也罷,這等滿朝的文武,豈可都不看見?」道長道:「此人只是貧道看見。」番王道:「先生須要著他出來,與寡人看見才好。」道長道:「要我王看見不難。」這幾句話不至緊,把個王明嚇得毛骨竦然,心裡想道:「怎麼這個道士認得我哩?敢是這個草今日不靈麼?我不如趁早些走-了罷!又-想:「千難萬難,來到這裡,且看他怎麼樣兒?只怕他是騙我,也未可知。」
  只見那道士站將起來,站著金階之上,懷裡取出一個紅羅袋兒來,袋裡取出一個小小的鏡兒來。番王道:「先生,那是個甚麼鏡兒?」道長道:「世上有三面鏡兒出名:第一面叫做軒轅鏡,第二面叫做煉魔鏡,第三面叫做照妖鏡。」番王道:「要它何用?」道長道:「取它出來,就照見南朝刺客是個甚麼樣子?是個甚麼人?」番王道:「好!好!好!」叫聲:「站階的力士在哪裡?」兩個力士走近前來,答應一聲「有」,雙手接著個鏡兒,放在丹墀裡面。文武百官仔細定睛,果是南朝一個軍士,頭戴碗子盔,身披黃罩甲,腰繫皮挺帶,腳穿綁腿趿鞋,左手一根草,右手一張刀。王明終是個小軍,盡著他的一寵性兒,偏說是照妖鏡,他偏然不怕照,偏然不肯走!偏百官都認得他是個南人,他偏藏了隱身草,偏認做自家是個南人。一聲梆響,一干番兵一齊擁將上來,繩穿索綁,把個王明拿住了,來見番王,他直挺挺站著。番王道:「你為何不跪?」王明道:「砍頭就砍頭,割頸就割頸,甚麼人跪你!」番王大怒,罵說道:「我把你這個大膽的賊,你累累的犯我邊疆,殺我軍卒,偷我寶貝,害我總兵官。你今日焉敢又來擅入我朝堂。你想著拿你,就是攢冰凌取水,壓沙子要油一般,誰想你自送其死!你這卻不是自作孽,不可活。叫過刀爺手來,梟了他的首級。」
  王明想一想:「一個人的頭既割了,怎麼又會長出來?不免要做一個脫身之法。」他那裡一邊拿出刀來,我這裡一邊慢慢地說道:「殺便殺了我,還有許多殺不盡的在那裡,他明日-總兒和你算帳哩!」番王聽見說道:「還有許多殺不盡的在哪裡?」連忙的叫放他轉來,說道:「你一身做事一身當,殺了你就是,甚麼又還有殺不盡的在那裡?」王明又慢慢的說道:「我為人還有幾分忠厚,我船上還有一干沒脊骨的,還有好些的話來和你講哩。」番王道:「有些甚麼沒脊骨的?」王明故意的道:「我有一班同年、同月、同日、同時、同鄉、同里、同師、同門、同手段、同術法,同一樣會殺人、同一樣捉不住,共是七七四十九名。你今日只殺得我一個,我那四十八個豈肯與你甘休!」番王道:「你這個人還是有幾分忠厚。你既是這等忠厚,你索性說穿了頭罷。」王明又故意的道:「我把那四十八個的真名真姓都說來與你,你今後好提防他們。」番王道:「我取紙筆來,你寫罷。」王明分明是要騙他寫字,好解繩索,偏故意的說道:「我只口說罷。」番王道:「你說得快,我這裡哪裡記得這些?」王明又騙他一騙,說道:「狗奴!沒有些見識,你叫四十八個人過來。一個人記一個名字,卻就記得了。」番王只說是真情,說道:「這個人果是有幾分忠厚。你還把個筆硯兒來寫著罷。」即時間取過文房四寶來,放在丹墀裡。王明心裡想道:「是腔了。」你想自古以來,可有個綁著寫字的?連忙的放開了王明的手。一個番官磨墨,一個番官拂紙,一個番官奉筆。王明伸出手來,又把個左手去接筆。番官道:「原來你是個左撇子。」王明道:「我是左右手。」一邊左手抹筆,一邊右手取出隱身草來。一下子取出隱身草來,只是一溜煙,再哪裡去尋個王明。番王歎了兩口氣,說道:「南朝人說老實,還不老實。」番官道:「喜得是老實還會走,若是不老實還會飛哩!」
  金毛道長奏道:「我王不必憂心,貧道看此等人如同蜻蜓螻蟻,草芥糞土,何足掛齒!貧道不才,願借番兵一枝,出陣前去,若不生擒王明,剮骨萬段,誓不為人!」番王道:「先生此言,只好說得中聽,權時解朕之憂。你不要小覷了王明,一行拿住他,一行就不見他。就是通天達地的游神,出幽入冥的活鬼,也不過如此。他曾斬死了我五十名軍士,他曾陷害了我一員總兵官。這等一個人,豈是容易拿得的?」道長道:「且莫說這一個王明,就連他那些寶船上一干的性命,都要提在我手裡。」番王道:「先生這句話又講差了。總兵官曾奏過寡人來,說他船上有一個道士,官封引化真人,能呼風喚雨,役鬼驅神。又有一個僧家,官封護國國師,能懷揣日月,袖藏乾坤。你看得他們忒容易了些。」金毛道長道:「我王好差,專一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貧道出馬,若不生擒道士,活捉和尚,貧道情願把自己的六陽首級,獻上我王面前。」番王看見他威風凜凜,銳氣凌凌,心上倒也有老大的懼怯他,連忙的賠他一個情,說道:「全仗真人大展奇才,救寡人社稷!奏凱回來,奉酬鶴駕不淺。」即又遞酒三杯,壯他行色。
  金毛道長竟到教場裡面,點齊了一枝番兵,竟往鳳磐關來。心裡想道:「適才我王說是南朝道士會呼風喚雨,駕霧騰雲,我也是個道士,我豈可不會騰雲?既要如此,似這等一班頭踏,怎麼騰雲?似這等一個腳力,怎麼騰雲?」
  想了一會,就有個道理,即時拿起個斬妖劍來,照著正東上攪了幾攪,口裡念了幾聲,喝聲:「照!」只見正東之上走出一個三丈四尺的神道,光頭光腦,藍面藍嘴,朝著道長行個禮,說道:「法師呼喚小神,有些甚麼事故?」道長道:「你是何神?」其神道:「小神按甲乙寅卯木,是個青龍神。」道長道:「你既是青龍神,你據著東方青陵九氣旗,與我打著頭踏。」應了一聲:「是!」
  又拿起了斬妖劍來,照著正南上攪了幾攪,口裡念了幾聲,喝聲:「照!」只見正南上走出一個三丈四尺長的神道,紅頭紅腦,尖面尖嘴,朝著道長行個禮,說道:「法師呼喚小神,有何使令?」道長道:「你是何神?」其神道:「小神按丙丁巳午火,是個朱雀神。」道長道:「你既是朱雀神,你據著南方丹陵三氣旗,與我打著頭踏。」應了-聲:「是!」
  又拿起個斬妖劍來,照著正西上攪了幾攪,口裡念了幾聲,喝聲:「照!」只見正西上走出一個三丈四尺長的神道,毛頭毛腦,白面白嘴,朝著道長行個禮,說道:「法師呼喚小神,何方使令?」道長道:「你是何神?」其神道:「小神按庚辛申酉金,是個白虎神。」道長道:「你既是白虎神,你據著西方皎陵五氣旗,與我打著頭踏。」應了一聲:「是!」
  又拿起個斬妖劍來,照著正北上攪了幾攪,口裡念了幾聲,喝聲:「照!」只見正北上走出一個三丈四尺長的神道,長頭長腦,皂臉皂嘴,朝著道長行個禮,說道:「法師呼喚小神,何方使令?」道長道:「你是何神?」其神道:「小神按壬癸子丑水,是個玄武神。」道長道:「你既是玄武神,你據著北方玄陵七氣旗,與我打著頭踏。應了一聲:「是!」
  又拿個斬妖劍,照著山上攪了幾攪,口裡念了幾聲,只見山上跑出兩個三丈八尺長的狐狸精來,毛手毛腳,凹嘴凹鼻,見了法師,雙膝跪著。道長道:「孽畜,你過來一個,掮著一面豹尾旗。孽畜,你可知道麼?兵法曰:『無天於上,無地於下。將在軍,君命有所不受。』只此旗之謂,你可知道麼?」兩個狐狸精磕個頭,應聲:「是!」
  又把個斬妖劍望海裡攪了幾攪,口裡念了幾聲,只見水底下走出-個三丈八尺長的一個碧水魚來,紅鱗紅甲,大頭大尾,見了法師,雙膝跪著。道長道:「魚兒,你過來,我騎你出陣,你可曉得麼?上天上地,駕霧騰雲,都在你身上。」碧水魚磕個頭,應聲:「是!」
  一個金毛道長領了一枝人馬,前面有許多兇神惡煞,擺了頭踏,坐一個碧水神魚做了腳力。這個道士也是少有,一路裡擺出鳳磐關。
  卻說王明得了總兵官的首級,獻上中軍。元帥大喜,重賞王明。元帥問道:「你殺了總兵官,怎麼又跟進城去?」王明道:「是我閃進番王的殿上,要唵哆番王的首級。」元帥道:「可曾取得他的首級麼?」王明道:「-樁事兒做得好好的,就吃虧了一個甚麼金毛道長看破了。若不是小人本領多端,險些兒就矮了一尺。」元帥道:「怎麼就矮了一尺?」王明道:「連盔帶頭只有一尺,砍了頭,卻不矮了一尺。」元帥道:「既如此,叫軍政司取過一瓶酒來,與你壓驚。」
  道猶未了,只見藍旗官報道:「番王又差下一個道士,領了一枝人馬,前面盡是些兇神惡鬼打頭踏,座下又有一個長長大大的神魚做腳力。自稱金毛道長,坐名要戰天師、國師。」王明道:「小人還願出馬,擒此妖道。」元帥道:「驕兵者敗,欺敵者亡。你不可去。他既坐名要戰天師、國師,且待他兩個出一陣,看是何如?」王公公道:「來的是個道士,天師是個真人,兩個道士出馬,豈不為美!不如去請天師。」請到天師,無不奉命。
  即時三道鼓響,吶喊三聲,擁出一枝人馬去。金毛道長起眼一瞧,原來南陣上兩邊列著都是些道士、道童。中間一桿皂纛,皂纛之上,寫著「江西龍虎山引化真人張天師」十二個大字。皂纛之下,坐著一個清清秀秀的將官:九梁巾,雲鶴氅,七星劍,青鬃馬。心裡想道:「來者就是我國王說的騰雲駕霧、役鬼驅神的主兒。且待我叫他一聲,看他怎麼答應?」高叫道:「來者莫非南朝天師乎?」天師道:「吾乃南朝大明國朱皇帝駕下、官封引化真人張天師的便是。你是何人?」金毛道長笑了笑,道:「天師,你不要小覷於我,我乃撒發國國王御前官封護國真人金毛道長的便是。」天師道:「天下的真人惟有我家,是自漢以來祖代傳流的。麒麟殿上無雙士,龍虎山中第一家!你這金毛道長卻不聞名。」金毛道長大怒,罵說道:「我把你這個生事擾民的賊,焉敢無故侵犯我的國土,縱容無名的末將,陷害我的總兵官。今番教你吃我苦也!」照頭就是一劍來。天師看一看,想一想,說道:「若論青龍、白虎、朱雀、玄武,此人就是正一玄門。若論他那兩個狐狸精,一個碧水魚,此人是個妖道拆拽來的。怎敢這等無禮?我祖代天師的人,肯放鬆了他?」起手就還他一劍。你一劍,我一劍,你一來,我一往,你一上,我一下,殺做一堆,砍做-處。天師心說道:「我們出家人怎麼在刀頭上討勝,何不坐地成功?」連忙收過劍來,照著日光擺了三擺,劍頭上呼一聲響,爆出一塊火來,燒了一道飛符。金毛道長還不曉得天師的妙用,說道:「天師,你劍頭上出火,不知你心下怎麼樣兒火燒哩!」天師道:「你可曉得,除卻心頭火,點起佛前燈。」道猶未了,只見劍頭上跳出一個青臉獠牙的鬼來。
  畢竟不知這個鬼是甚麼鬼,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56
發表於 2015-8-13 06:55:1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回     金碧峰勸化道長 金碧峰遍查天宮



  詩曰:
  將軍辟轅門,耿介當風立。
  請將欲言事,逡巡不敢入。
  劍氣射雲天,鼓聲振原隰。
  黃塵塞路起,走馬追兵急。
  彎弓從此去,飛箭如雨集。
  截圍一百種,斬首五千級。
  番馬流血死,番人抱鞍泣。
  古來養甲兵,萬里當時襲。
  乘此廟堂算,坐使干戈戢。
  佇看獻凱歸,天師何翕習。
  卻說天師劍頭上跳出一個青萎萎的毛頭鬼來,天師起手一指,那毛頭鬼颼地裡一聲響,把個青龍神一扯兩半邊。一會兒一道飛符,一會兒一個紅通通的毛頭鬼,把個朱雀神一扯兩半邊。一會兒一道飛符,一會兒一個白漫漫的毛頭鬼,把個白虎神一扯兩半邊。一會兒一道飛符,一會兒一個黑剌剌的毛頭鬼,把個玄武神一扯兩半邊。金毛道長慌了,左一劍,右一劍;左一劍也殺鬼不退,右一劍也不奈鬼何!一會兒去了四個打頭踏的正神。天師心裡道:「只剩得個狐狸精,卻就好處。」颼地裡一聲響,就飛過一張七星劍去,把兩個狐狸精就砍做了四個。怎麼就砍做了四個?一個兩段,卻不是四個?金毛道長愈加慌了,取出一個寶貝來,望空一撇,撇將起去;復身下來,照天師頭上一下。天師看見他來得不善,閃在一邊,劈臉就還他一個掌心雷,也照著他的頭上一下。兩家子同時鑼響,同時收兵。到了明日,金毛道長又來。天師道:「棋差一著便為輸,今番再不可與他衍文。」望見金毛道長來,就是一個雷。金毛道長措手不及,只得轉身而去。一連三日,一連三個雷公。天師又想:「此人盡有些本領哩!這等的雷公再打他不著,只是虛延歲月,卻不是個結果。」眉頭一蹙,計上心來。
  明日,金毛道長又來,天師早早的燒下了四道飛符,遣下了四位天將。金毛道長睜開眼來,看見四面八方都是些天神天將,他不曉得是天師的道令,說道:「這些神將敢是看見我來,遞個甚麼腳色手本麼?待我叫他一聲,看是何如。」叫聲道:「四聖莫非是馬、趙、溫、關麼?」四位天神大怒,說道:「我這馬、趙、溫、關四個字,有好些難稱哩!除非是玉皇大帝,才敢這等稱呼!這廝是哪個?也敢叫我馬、趙、溫、關四個字?」馬元帥就一磚,趙元帥就一鞭,溫元帥就一棒,關元帥就一刀。把個金毛道長嚇了一嚇,說道:「怎麼今日天神天將都變過臉來?」連忙的取出寶貝來,望空一撇,撇在半空裡面,一個天將照頭一下子。恰好四大元帥張開眼仔細一瞧,都說道:「原來是那話兒!」馬元帥收了磚,趙元帥收了鞭,溫元帥收了棒,關元帥收了刀,叫一聲:「天師,小神們顧不得你了。」一駕祥雲而去。張天師看見四位天神不奈他何,心裡著實吃力,眼瞪瞪的不得個好妙計,正在躊躇之間,哪曉得金毛道長一下寶貝打將來,張天師也措手不及,只得撇了青鬃馬,跨上草龍而歸。
  元帥道:「連日多勞天師。」天師道:「勞而無功,不勝汗顏之至!」元帥道:「西洋地面,原來如此難征難服!」天師道:「多了,他都是甚麼妖魔鬼怪?沒名沒姓,手裡都拿個甚麼寶貝;沒頭沒緒,急忙的不好下手他。」侯公公道:「此後怎麼處治他?」天師道:「且去請教國師,看他怎處?」一位元帥去請國師,告訴他,自到撒發國以來,就吃苦了他甚麼總兵官,幸而王明一刀劈了他做四塊。不期今日又出個甚麼道士,自稱金毛道長,又拿了一個甚麼寶貝,一撇撇在半天裡,一會兒掉將下來,就會打人。這都是個沒頭緒的事,教人怎麼好處他?國師道:「西洋夷虜之地,不比我們中國是這等一個樣兒。」元帥道:「天師尊意要請國師出馬,不知國師意下何如?」國師道:「善哉!善哉!貧僧是個出家人,佛門中弟子,怎麼說得個出馬殺人的話。」元帥道:「國師不肯見愛,這樁事兒就有些毛巴子樣哩!」國師道:「且待貧僧去勸一番,看是何如。」元帥道:「但憑國師尊意,勸解得一個和,也是好的。」
  你看國師把圓帽旋一旋,把解染衣抖一抖,把僧鞋撥一撥,把鬍鬚抹-抹,一手缽盂,一手禪杖,大搖大擺而去。金毛道長看見說道:「我西洋地面沒有和尚,來者莫非就是南朝金碧峰?待我叫他-聲,看他怎麼?」大叫一聲道:「來者莫非就是南朝金碧峰長老麼?」道長這一聲,就如轟雷灌耳。國師卻低低的答應一聲,說道:「貧僧便是。」金毛道長又高叫道:「金碧峰,我只說你是個活天神、生地鬼;橫推八馬,倒拽九牛。原來你也只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你怎麼敢領兵來下西洋,侵我的疆界?你今番認得我麼?你不要走,教你好好的吃我一刀。」照頭就是一刀。國師道:「善哉!善哉!貧僧一個光葫蘆頭,怎禁得這一刀,卻不分做了兩個瓢哩!」口便是這等說,心裡又想:「把個禪杖去招架他,又恐怕犯了殺戒,又恐怕動了嗔心;不把禪杖去招架他,又禁不得這一刀?」只得把個禪杖望草地下一划,這-划不至緊,就嚇得那個碧水神魚倒退了三五十步,那一刀卻不失了一個空?金毛道長道:「我這腳力,怎麼看見他來,反倒退了幾步?我曉得了,敢是他的禪杖上有個甚麼響聲,驚嚇了他。」卻又把個碧水魚來夾兩夾,又是一劍來。國師又把個禪杖一划,那個魚又倒退了三五十步。金毛道長大怒,說道:「好和尚,你敢唬嚇我的腳力麼?」連忙的念動真言,宣動咒語,喝聲未絕,只見正北上狂風大作,走石飛沙。那石子兒雨點相似,初然間還是個麻鵲兒卵,過會子就是雞卵,就是鴨卵,就是鵝卵,就是天鵝卵,雨點的打到國師身上來。國師看見,笑了一笑,說道:「這個石頭兒好來得厲害,若是個凡夫俗子,卻不打做了一塊肉泥。」不慌不忙,除了圓帽,露出個光頭來。過了一時三刻,四面八方堆了無數的亂石頭兒。
  那道長只說是打死了金碧峰,看了一會,恰好老爺的頭皮兒也不曾紅一紅。金毛道長吃了大驚,說道:「這個和尚果真有些本事,比那道士老大的不同。」連忙的手裡燒了一道符,口裡念了一會咒,喝聲未絕,只見正西上閃出無萬的天神、地鬼、土庶、星宗、石魍、山魈、花神、木魅一干的魍魎,又騎著無萬的龍、蛇、虎、豹、犀、象、獅、彪一干的孽畜,一齊的攢著國師身上來。
  國師看見,笑了-笑,說道:「只誇口所說自認仙家,原來盡是一干邪術,這成個甚麼勾當?」不慌不忙,取出一粒黃豆來,放在口裡,咬做個查查兒,望正南上一噴。南方火德星君看見佛爺爺號令,不敢怠慢,即時發下火鴉、火馬、火龍、火蛇、火槍、火箭一擁而來,把那一干魍魎,一干孽畜,-個個燒得披衣落角,露出本相來。是個甚麼本相?原來魍魎都是些紙的,孽畜都是些草的。金毛道長看見破了術法,心中大怒,說道:「好和尚,你破了我的法,我就饒你罷?」連忙的唸唸有詞,一口法水,望正東上一噴。頃刻間,烏雲四塞,黑霧漫天,伸手不見掌,起眼不見人。老爺看見,又笑了一笑,說道:「你這個掩日法,只好去降外央兒,怎麼來嚇我當家的?」不慌不忙,袖兒裡面取出銅錢大的一塊紅紙來,望西邊一吹,用手一指,喝聲道:「浮雲不散,等待何時?」即時間,浮雲盡掃,一輪紅日斜西。
  金毛道長看見自家術法節節不通,大驚失色,將欲收兵回陣,又在番王面前說大了話;將欲不收兵回陣,急忙裡又沒個甚麼大贏手。心里正在尋思,老爺早知其意,說道:「午後不交兵,你且回去,明日再來罷。」金毛道長趁著這個空兒,說道:「今日饒你,明日再來,叫你認得我哩!」
  明日又來,只望見國師,更不打話,連忙的念動真言,宣動密咒,把個寶劍望海裡頭一攪。即時間,海水上流,平白地就有幾百丈水,一浪掀一浪,一潮趕一潮。老爺看著,又笑了一笑,說道:「偏你會倒海,偏我就不會移山?」不慌不忙,一道信香,竟到靈山會上掌教釋伽牟尼佛處,借過阿難山一座來,鎮在海邊上。自古道:土剋水,水來土掩。何況又是佛門中一座名山,愁個甚麼水再會上流哩?
  國師心裡想道:「這個道士鋪設了他許多的手段,賣弄了他許大的神通。貧僧豈可只是這等袖手旁觀!怎麼得這一國過去。」又想一想說道:「我出家人,第一難做,狠起心去算他,就動了嗔嫌;伸起手去拿他,就犯了五戒。」沒奈何,叫一聲:「韋馱何在?」韋馱應聲:「有!」老爺道:「這個金毛道長,不知他真假何如?你可閃在半天之上,把個降魔杵落將下來,他若果是一個甚麼祖師真人,他自有神通,自然招架得你的杵住。他若是一個甚麼妖邪鬼怪,見了你這個降魔杵打下來,不怕他不現出本相,不怕他不遠走高飛!」韋馱道:「若是個凡夫肉體,卻不打做了一堆肉泥?又傷了佛爺爺殺戒之心。」老爺道:「此人有老大的神通,決不是個凡夫肉體,你放心去來。」韋馱天尊得了佛旨,一駕祥雲而起。撥開雲頭,往下一看,只見那個道士頂陽骨上一道金光,直衝著北天門。韋馱想道:「這個真人不是凡夫肉體,也還不是鬼怪妖魔。卻一件來,佛爺有令,不敢有違。」即時提起那十萬八千斤的降魔杵來,照著金毛道長頂陽骨上,狠著實一遞打將下來。金毛道長的眼有神,早已就看見了,心裡說道:「韋馱天尊今日也變了臉哩!」連忙的懷裡取出一件寶貝來,一撇撇上半天裡去。韋馱的降魔杵望下來,金毛道長的寶貝望上去,一上一下,狹路上相逢,只聽見撞得轟天划地一聲響。這一響不至緊,金光萬道,紫霧千條,連韋馱天尊站在雲裡也晃了七八十晃,還晃不住哩!韋馱回了佛爺爺的話:「那根忤還像老君爐裡旋燒出來的,挨也挨不得。」老爺心上也吃一驚。此時天色已晚,明日又來。老爺心裡想道:「這個道士除非是借下天兵,才擒得他住。」不慌不忙,除了圓帽,頂陽骨上露出一道金光,直透南天門裡。
  玉皇大帝接了信香,即時聚神鼓響,會集大小天神,左輔右弼,左天蓬,右黑煞,左班三十六天罡,右班七十二地煞,還有二十八宿,九曜星君,還有馬、趙、溫、關、鄧、辛、張、陶、龐、劉、苟、畢,還有風雷電雨,森羅萬象,還有諸天諸聖,清淨彌摩,一齊都到。玉帝吩咐道:「今有燃燈佛爺領了大明國寶船人馬征取西洋,現今阻住撒發國,才有一道信香來借天兵一枝,要擒住甚麼金毛道長。你們哪一個掛領兵元帥印?」道猶未了,班部中閃出一位天神,身長三丈四尺,一手黃金塔,一手火尖槍,躬身俯伏,奏道:「小神不才,願掛領兵元帥的印。」玉帝看見是個托塔李天王,吩咐交印與他。又問道:「哪一個掛先鋒印麼?」道猶未已,班部中閃出一位天神來,身高三丈六尺,三個頭六個臂,面如藍靛,發似硃砂,一隻手裡一般兵器,躬身伏奏道:「小神不才,願掛先鋒印。」玉帝看見是個哪吒三太子,心中大喜,說道:「上陣無如父子兵。今日必然拿住妖道,快交印與他。」
  一個正印,一個先鋒,一枝天兵,出了南天門。金光閃閃,紫霧騰騰,到了半空中,神風大作,攪海翻江。金毛道長看見四面八方都是天神天將,天兵天卒,密密層層,老大的慌張,心裡想道:「這個和尚盡認得我天上好兩個人哩!」又想道:「若不是這一行寶貝,今番卻就妝了村!」連忙的取出寶貝來,望空一撇。那個寶貝金光萬道,紫霧千條,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萬,轟天划地的打將來。打得個李天王也顧不得塔,哪吒三太子也不見了三個頭,一干天兵天卒,走得無影無蹤!枉費了這一日的功勞,全然不曾得用,各自散了。
  到了晚上,老爺說道:「只-個道士,怎麼這等厲害?不如我自家出去看他看來。」怎麼要自家去看?原來人有三等好看:若是仙家,頂陽骨上有一道白氣升空;若是妖怪,頂陽骨上有一道黑氣升空;若只是凡夫身體,頂陽骨上只有三尺火光。故此老爺要自家去看一看。老爺撇了色身,現了真體。一道金光,聳在半天之上,高張慧眼,只見這個金毛道長頂陽骨上有一道白氣,正衝著北天門。那白氣之內,卻又照出一道金光;那金光之內,卻又現出一個真體。怎麼樣的真體?原來有三丈四尺多高,圓眼紫髯,身穿皂袍,腰繫玉帶,發似廣膠一般黏住在一處。戴一頂小小的束髮金冠。
  老爺道:「此人不是凡夫,不消說了。卻又不是妖魔,卻又不是甚麼仙家,卻又不是甚麼祖師,仔細看著,還是哪一位護法的天神?這等一個天神,怎麼千難萬難,拿他不住?我想當年間,大鵬金翅鳥發下了一個狠誓,說道:『要吃盡了中生的腦蓋骨。』這等兇神也不曾出得我的釦子,怎麼今日反不奈一個小神何?」
  到了明日,金毛道長又來,國師老爺又去。金毛道長也不管甚麼三七念一,就把寶貝掀在半空中,照著老爺的頂陽骨上打將下來。老爺看見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只念得-聲佛,頭頂上就現出一朵千葉蓮花來。那千葉蓮花筆聿的直上,照著寶貝,就托在半天雲裡。那蓮花瓣兒看看的要收拾起來,金毛道長恐怕收了他的寶貝,划喇-聲響,收回去了。金毛道長說道:「這和尚是有些來歷,怎麼一個光頭,就長出一朵千葉蓮花來?不如再奉承他一下。」那寶貝-聲響,又望著老爺的頂陽骨上打將下來。老爺又看見,又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又只念得一聲佛,袖兒裡就跑出一個白盈盈的象來。那象一長,就長在半天雲裡,便撐著個寶貝。撐了一會,象鼻兒漸漸的捲起寶貝來。金毛道長生怕收了他的寶貝,划喇一聲響,卻又收回去了。金毛道長說道:「這個和尚越發古怪,怎麼袖兒裡就走出一隻象來?不如再奉承他一下,看是何如?」那寶貝一聲響,又望著老爺的頂陽骨上打將下來。老爺又看見,又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又只念得這一聲佛,腳底下就走出一個青萎萎的獅子來。那獅子一長,也長在半天雲裡,便撐著個寶貝,撐了一會,獅子又漸漸的長將起來。金毛道長怕帶了他的寶貝去,划喇一聲響,卻又收回去了。老爺道:「只是這等搬鬥,卻也不是個長法。況兼此人不知止足。不如也是閃他一個空,閃他家去坐兩日?待我自由自在,細細的查他一番。」怎麼閃他一個空?原來把個色身以生作死,閃他一個空快活。果然的金毛道長不知止足,那寶貝一聲響,又望著老爺的頂陽骨上打將下來。老爺照水一指,水囤而去。金毛道長只說是打壞了老爺,不勝之喜,鞭敲金鐙響,人唱凱歌聲,回見番王,鋪展他這一段大功。番王安擺素宴,款待道長。一連兩三日,還不出門。
  哪曉得國師水囤而歸,見了元帥,把前項的寶貝細說了一遍。元帥道:「多勞國師。怎麼得他停帖?」國師道:「元帥可標下幾條封條,把貧僧的佛堂封起來,許明日辰時三刻開封。貧僧還有個處治。」元帥一面奉承。
  老爺走進佛堂裡面入定坐下,外面貼了封皮。一道金光,竟到靈山會上,見了釋伽牟尼佛,說道:「撒發國出下一個真人,自稱金毛道長,約長三丈四尺,圓眼紫髯,身穿皂羅袍,腰橫玉帶,頭戴束髮小金冠。不知佛門中走了哪一位護法天神?」牟尼佛唯唯諾諾,細查了一番,佛門中並不曾走了-個甚麼護法天神。一道金光,竟到東天門火雲宮裡,見三清老祖,說道:「撒發國出下一個真人,自稱金毛道長,約長三丈四尺,圓眼紫髯,身穿皂袍,腰橫玉帶,頭戴束髮小金冠。不知玄門中走了哪一位護法天神?」三清老祖唯唯諾諾,細查了一番,玄門並不曾走了一個甚麼護法天神。一道金光,竟到南天門靈霄殿上,見了玉皇大大尊,說道:「撒發國出下一個真人,自稱金毛道長,約長三丈四尺,圓眼紫髯,身穿皂袍,腰橫玉帶,頭戴束髮小金冠。不知天門中走了哪一個護法天神?」玉皇大帝唯唯諾諾,細查了一番,天門中並不曾走了一個甚麼護法天神。這三處中間,怎見得就都沒有走了一個?原來佛爺認定了身材、面貌、服飾,彼此身材相同的,面貌不相同;面貌相同的,身材不相同;身材、面貌相同的,卻又有服飾不相同;服飾相同的,卻又有身材、面貌不相同。故此三處中間,都曉得沒有走了一個。
  佛爺想道:「敢是一個甚麼惡鬼麼?」一道金光,竟到幽冥地府森羅殿上,見了十帝閻君,說道:「撒發國出下一個真人,自稱金毛道長,約長三丈四尺,圓眼紫髯,身穿皂袍,腰橫玉帶,頭戴束髮小金冠。不知是你地府中走了一個甚麼惡鬼?」十帝閻君唯唯諾諾,細查了一番,地府中並不曾有個甚麼惡鬼臨凡。佛爺道:「敢是甚麼水神麼?」一道金光,竟到四海龍宮海藏裡面,見了四海龍王敖家一干兄弟,說道:「撒發國出下一個真人,自稱金毛道長,約有三丈四尺,圓眼紫髯,身穿皂袍,腰橫玉帶,頭戴束髮小金冠。不知是你海藏中走了一個甚麼水神?」四海龍王唯唯諾諾,細查了一番,海藏中並不曾有個甚麼水神思凡。龍王道:「依了佛爺爺的話語,還像個天神,不是我們地下裡的。」佛爺道:「還是個甚麼天神?」想了一想,一道金光,竟到大羅天上八景宮中,見了三官大帝,說道:「撒發國出下一個真人,自稱金毛道長,約長三丈四尺,圓眼紫髯,身穿皂袍,腰橫玉帶,頭戴束髮小金冠。不知是你大羅天上走了一個甚麼天神?」三官大帝唯唯諾諾,細查了一番,大羅天上並沒有個甚麼天神思凡。
  佛爺道:「豈可一個天神,就沒處查他!」只見三官老爺供桌下面,一個小小神祗說道:「既是天神,愁尋他不著?」佛爺道:「那供桌之下,說話的是個甚麼神祗?」三官大帝說道:「是小神護法的神奶兒。」佛爺道:「叫他出來我看著。」神奶兒聽見叫他,不敢怠慢,爬將出來,繞佛三匝,禮佛八拜。佛爺看見神奶兒,初然間只是核桃兒大,次二就長得有桃子大,次三就長得有癩葡萄大,再長一長,就有黃瓜大,再長一長,就有菜瓜大,再長一長,就只有菜瓜大,不滿一尺之大。佛爺道:「你這些小神祗,怎麼也來饒舌?」神奶兒道:「佛爺在上,不是小神誇口所說,小神終不然生下地來就是這等矮小。只因水府老爺收拾得這等矮小。若論當原先的時節,夜來不敢長伸腳,恐怕蹬翻忉利天!」佛爺道:「原來你也有幾分厲害哩!」神奶兒道:「小神出身還有許多的話。」佛爺道:「是個甚麼話說?」神奶兒道:「小神的父是天上一條龍,小神的母是山下一隻虎,相交卻生下小神來。故此小神這如今還是龍的頭,虎的身子,龍的須,虎的爪。三分像龍,其實又不像龍;七分像虎,其實又不像虎。父親看見小神有三分像他,和小神取個名字,叫做混江郎。母親看見小神有七分像他,和小神取個名字,叫做下山子。父母兩下裡相爭起來,把小神丟在一條無深不深的溝澗裡面,一個歸天去了,一個歸山去了。小神坐在深澗裡,身上又寒,肚裡又饑,自小兒就不學好,專一的攔住路上要吃人,把個來往經商老少客旅,就吃得他一不了,二不休。漸漸兒路絕人稀,骷髏骨堆裡有山般大,又有個甚麼人敢來麼?沒得吃,把地下的走獸也吃個乾淨。又把天上的飛禽,也吃將起來。過一個,吃一個;過兩個,吃一雙。連天上飛的鷂鷹,身上沒有肉,也要拔它幾根毛。故此這個澗,就號做鷹愁澗,又號做骷髏潭。這叫做是個老虎不吃人,壞了名色在那裡。有些甚麼咬嚼罷?忽一日,有一個老者來此經過,須鬢雪白,皓齒童顏,分明是個好老者。小神餓得慌,哪裡管他甚麼好?扯著他就要吃。原來那老者有個五囤三出之法,一下子土囤去了。」
  畢竟不知這個老者是個甚麼人,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57
發表於 2015-8-13 06:55:42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六回     護法神奶兒揚威 和合二仙童發聖



  詩曰:
  濯纓歌詠絕纖塵,渭水泱泱認未真。
  萬古乾坤盈尺地,一竿風月滿懷春。
  寒波不動魚綸舊,秋雪寧添鶴髮新。
  自是飛熊驚夢底,磐彝奠鼎識周臣。
  卻說那老者土囤而去,到了明日,老者又來。小神還不認得他,還要吃他。那老者就狠是一聲喝,早已喝下一位馬元帥來,把塊金磚丟在鷹愁澗裡。你說這老者是哪個?原來渭河裡釣魚、飛熊入夢、八十歲遇文王、開周家八百年天下的萬神之祖姜子牙是也。那一塊金磚即時間煎乾了澗水,小神沒處安身,只得隨著姜子牙走上天去。去了一向,他又不封小神一個官爵,小神不得已,卻又走下天曹來,還尋我的舊窠巢,依然是水。這一水不至緊,卻就遇著水府老爺,收了小神,做個護法尊神,名字叫做神奶兒。」
  佛爺道:「你說道既是天神,不愁尋他不著。你曉得有些下落麼?」神奶兒道:「依小神所見,只在北天門上去查,就見明白。」佛爺已經看見他的白氣逕衝北天門上,可可的神奶兒又說北天門上去查。
  佛爺心裡有了主意,一道金光,逕轉北天門上。只見北天門上主將離了天門,其餘的副將都是懶懶散散的,佛爺就不曾開口。佛爺心裡想道:「挖樹尋根。」一道金光,又轉到南天門上靈霄寶殿,相見玉皇大天尊,說道:「貧僧查遍了天宮地府,並不曾查著金毛道長,都說道還是天神,以此貧僧又來相煩。敢煩天尊,把東西南北四門上把門的天將,查點一番。」玉皇大天尊不敢怠慢,即時查點四門天將,獨是北門上的四個天將來得遲。
  佛爺仔細一看,只見著底下跪著一個,恰是身長三丈四尺,圓眼紫須;恰是身穿皂袍,腰橫玉帶,頭戴金冠。佛爺看得真,說道:「那班後面跪著的,卻不是下界的金毛道長麼?」這正叫是「做賊的膽下虛」,他只聽見佛爺叫聲「金毛道長」,就一朵祥雲,-齊兒竟轉北天門上去了。
  佛爺竟趕到北天門上,問說道:「走回來是甚麼天神?」當有值年、值月、值日、值時四位功曹回奏道:「走回來的是玄帝位下把守北天門的水火四神。」佛爺道:「那穿皂袍的是哪個?」功曹奏道:「是玄帝位下捧劍的治世無當大元帥。」佛爺道:「擒此小神,何足為慮!」-道金光,逕射進北天門裡。
  無當大元帥倒有些慌張。眾人都說道:「我和你如今騎在老虎背上。怎麼騎在老虎背上?不順佛門,本然有罪。就是順了佛門,也是有罪。不如興起玄門,滅了佛教,也得聞名天上。」計議已定,各顯神通,只一聲響,把個北天門就撞倒了大半。佛爺道:「阿彌善哉!好四聖,卻就動了殺戒之心。只有-件,我在這裡拿他,覺得是個上門欺負人。明日玄帝回來,不好借問。不如還到撒發國去拿他。」收轉金光,早已到了寶船之上。去時節已自黃昏戌時,回來時才交子時一刻,天堂地府都走了一周。這正叫做「洞中方七日,世上幾千年」。這都是佛爺爺的妙用。
  到了辰時三刻,金毛道長又來。佛爺想一想,說道:「我是個佛,他是個神,若是威逼住他,卻損了我佛門中德行。也罷,不如把我丈六紫金身現將出來,看他歸順何如?若不歸順,又作道理。」正往前行,金毛道長就高聲叫道:「和尚,你不曾死麼?你雖不曾死,卻也爛了一身皮。你可曉得我厲害麼?何不早早的退了寶船,萬事皆休;若說半個『不』字,我教你只在眼目下,就要喪了殘生。」國師老爺慢慢的說道:「阿彌善哉!仙家,我豈不知你的根腳,你也須趁早些返本還原,求歸正果。若只是這等迷了真心,只怕你墮落塵凡,空到玄門中走這一次。」金毛道長大怒,罵說道:「賊禿奴,焉敢在我面前詩云子曰。」連忙的取出寶貝來,照國師頂陽骨上就是一下。這-下就打得佛爺爺金光萬丈,現出丈六紫金身,左有阿難,右有釋迦,前有揭諦,後有韋馱。金毛道長看見是個古佛現身,心上慌了,即時傳一道信香,上衝北闕。只見半空中雷聲霹靂,紫電輝煌,一時間掉下一位神祗,身長三十六丈,渾身上鱗甲崚嶒,高叫道:「佛菩薩不得無禮!你豈不認得我丹陵聖火大元帥麼?」道猶未了,一時間又掉下一位神祗,身長一十二丈,渾身上九宮八卦,高叫道:「佛菩薩不得欺人!你豈不認得我皎陵聖水大元帥麼?三個天神各顯神通,把個佛爺爺圍在中央,圍得定定的。佛爺看見他們動了殺戒之心,只得收轉金光。只見後面又掉下一位天神來,身長三十四丈,面如黑漆,眼似明星,怒髮衝冠,咬牙切齒,高叫道:「佛爺,你不認得我黑臉兜須大元帥?你莫走,且待我換了世界罷!」怎麼一個世界會換得?原來玄天上帝的七星旗有好些厲害:磨一磨,神將落馬;磨兩磨,佛爺爺也要墜雲;磨三磨,連乾坤日月都要化成黃水。國師老爺是個慈悲方寸,聽見說道「要換世界」,他就生怕坑陷了四大部洲的眾生,一道金光而起。金毛道長又是一寶貝打將來。國師就落下金光來,主意落到寶船上,不知不覺就落在西洋大海中去了。聖火大元帥一直子就趕到海裡來,口口聲聲說道:「煎乾了海罷!」海裡面大小水神都吃他一嚇,鬧吵了一場,早已驚動了水官老爺供桌底下的護法神奶兒,只見水裡划喇一聲響,就如天崩地塌一般。佛爺道:「莫不是哪裡倒了半邊天麼?不然怎麼這等響哩!」起眼一瞧,原來是個神奶兒在那西洋大海現出原身來。現出渾身來,就把個西洋海塞一個滿;現出脊梁骨來,就比個鳳凰山差不多高。佛爺看見,心上也吃一驚,說道:「怪得他開大口,講大話,原來有這等大哩!」自古道:「雲從龍,風從虎。」他原是龍虎所生,只見他現了本身,立地時刻,海裡面狂風大作,白浪翻天,好一陣大風也:
  無形無影亦無面,冷冷颼颼天地變。
  鑽窗透戶損雕樑,揭瓦掀磚拋格扇。
  捲簾放出燕飛雙,入樹吹殘花落片。
  沙迷彭澤柳當門,浪滾河陽紅滿縣。
  大樹倒栽蔥,小樹針穿線。
  九江八河徹底渾,五湖四海瓊珠濺。
  南山鳥斷北山飛,東湖水向西湖漩。
  稍子拍手叫皇天,商人許下豬羊獻。
  漁翁不敢開船頭,活魚煮酒生難咽。
  下方刮倒水晶宮,上方刮倒靈霄殿。
  二郎不見灌州城,王母難赴蟠桃宴。
  鎮天真武不見了龜和蛇,龍虎天師不見了雷及電。
  老君推倒了煉丹爐,梓童失卻了文昌院。
  一刮刮到了補陀岩,直見觀音菩薩在磨面。
  鸚哥兒哭著紫竹林,龍女兒愁著黃金釧。
  一刮刮到了地獄門,直看見閻王菩薩在勸善。
  宿娼飲酒的打陰山,吃齋把素的一匹絹。
  一刮刮到了南天門,直看見玉皇大帝在進膳。
  三十六天罡永無蹤,七十二地煞尋不見。
  正是:
  漢將曾分銅柱標,唐臣早定天山箭。
  從來日月也藏神,大抵乾坤都是顫。
  風過處,神奶兒張牙露爪,弄火撮煙,手裡提著一件兵器,是一個杓的流星錘。原來是銀錠筍做成的,上秤稱不起,曾經找起鷹架來,稱上天車,約有八萬四千二百六十五斤四兩三錢重。他喊一聲,就像雷公菩薩一叫。
  那流星錘雨點一般打將去,那捧劍的無當大元帥高叫道:「你是何神,敢來擦陣。」神奶兒道:「吾乃水官大帝位下護法神奶兒是也!奉佛爺牒文,特來擒汝。」原來這水火四聖都曉得水官大帝的神奶兒有些厲害,未敢擅便,急忙裡背上閃出一位聖火大元帥來。原是真武老爺面前的赤練花蛇,後來受封為將。長有三十六丈,渾身上鱗甲崚嶒,高叫道:「哥怕甚麼神奶兒?吾神在此。」道猶未了,背後又閃出一位聖水大元帥來。原來是真武老爺面前的花腳烏龜,後來受封為將。長有一十二丈,渾身上九宮八卦,高叫道:「哥怕甚麼神奶兒?吾神在此。」一邊是一個鬥三個,一邊是三個鬥一個,直殺得天昏地慘,日色無光,鬼哭神號,水族都嚇得抖抖的戰,一個個越殺越精神。
  三個倒差不多兒要敗下去,只見斜曳裡又閃出一位黑臉兜須大元帥來,身長三十四丈,面如黑漆,眼似流星,扛著一面七星旗,高叫道:「你們殺得好哩!我也不管你三七念一,我只是磨旗換了世界就罷。」道猶未了,拿起個七星旗就要磨著。佛爺道:「我做了一世的佛,到今日反把個德行來壞。」微開善口,說道:「阿彌陀佛!神奶兒,你回去罷。」神奶兒領了佛旨,不敢怠慢,只得收拾回來。回便回來,心上有老大的不服,扭轉頭去,大喝聲道:「你們一伙烏龜,不是我怕你,只因佛爺爺有旨,不敢有違。你今番再來也!」佛爺道:「這樁事不好處得,不如再去央浼玉皇大天尊。」
  一道金光,直到靈霄玉殿。天尊道:「佛爺爺一連下顧了三次,遭番不得久談。」佛爺道:「為因撒發國那個金毛道長,原來是玄天上帝的捧劍天神。這如今水火四聖結成一幫,適才神奶兒也擒不住。相煩天尊,和貧僧做個處置罷!」天尊道:「是我適來查究他們,原來偷了玄天上帝三件寶貝,一時擒他不住。」
  佛爺爺即時起身,只見玉階底下有兩個小小的仙童,一般樣兒長,一般樣兒大,一般樣兒頭髮披肩,一般樣兒嘻嘻的笑。佛爺道:「這兩個仙童叫做甚麼名字?」天尊道:「一個姓千名和,一個姓萬名合。」佛爺道:「他兩人怎麼這等笑得好?」天尊道:「他兩人是這等笑慣了的。」佛爺道:「言笑各有其時,怎麼笑得慣哩?」天尊道:「你兩個過來,參見佛爺爺。」兩位仙童看見是個佛爺爺,不敢怠慢,雙雙的走近前來,繞佛三匝,禮拜八拜。一邊拜,一邊還抿著個嘴兒笑不住哩!
  佛爺道:「你兩人這等好笑,你告訴我一個緣故。」兩個仙童雙雙的跪著,說道:「小童兄弟二人,自小兒走江湖上做些買賣,一本十利。別人折本,我兄弟二人轉錢。一轉十,十轉百,百轉千,千轉萬。但憑著意思買些甚麼,就是轉錢的。是我兄弟二人商議道:『今番偏要做個折本生意,看是何如。』卻一遭子,六月三伏天買了一船帽套,走到那個地頭,可可的鄒衍係獄,六月降霜,一個人要一個帽套。六月間哪有第二家賣帽套的,拿定了班賣,卻不是一本十利。又一遭子,臘月數九天買了一船青陽扇兒,走到那個地頭,可可兒彌勒爺治世,臘月回陽,就熱了一個多月,一個人要一把扇子。臘月間哪有第二家賣扇子的,也拿定了班賣,卻也是一本十利。又一遭子,在船上遇著一朋友,他的船來,我的船去。是我叫他問道:『你來處有個甚麼貨賣得快哩?』船走得忙,他答應不及,只是伸起一隻手來,做個樣兒。原來伸起手來的意思,卻是取笑我們,說是世上只有手快。我弟兄二人錯認了,說一隻手是五個指頭,敢是五倍子快。連忙的買了一船五倍子,到那地頭。可可的朝廷有布縷之征,排家排戶都要青布解京,正缺五倍子。我們拿定了班,卻又是一本十利。又有一遭子,我兄弟二人騎在馬上,我們的馬去,又有一伙騎馬的來。只聽見那邊馬上的人說道:「糙茱茱!糙茱茱!」原來那些人是取笑我們兄弟二人做小伙兒。我兄弟二人又錯認了,只說是這裡茱茱賣得快。後來買得一船茱茱,來到了地頭。只見加之以師旅,因之以饑饉,絕沒有糧食賣。我們拿定了班,卻又是一、本十利。不瞞佛爺爺說,每番是這等做買賣,每番是這等轉錢,每番是這等笑。卻笑慣了,望乞佛爺爺恕罪!」
  佛爺道:「你兩個人倒是個手到功成的。可有些神通麼?」二仙道:「不瞞佛爺爺講,我兩個也有些神通。」佛爺道:「假如玄天上帝門下的水火四聖,你可鬥得過麼?」二仙道:「不放他在心上。」佛爺道:「他有多大的神通,你不可小覷於他。」二仙道:「他莫過是偷了玄帝三個寶,便就放膽維持。不敢欺嘴說,我兄弟二人一手招他一個,兩手招他一雙,三手就招三個。招回了他的寶貝,教他花子死了蛇-一沒甚麼弄得。」佛爺爺把個頭點了一點,說道:「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原來這一場功勞,卻在這兩個仙童身上。」又叮囑道:「明日早來。」玉皇大天尊說道:「佛爺放心,明日就著他早來。」一道金光,竟轉到寶船之上。
  到了明日,金毛道長抖抖威風,看見國師,就高叫道:「那和尚,你還不曉得我的本領厲害麼?」國師道:「阿彌善哉!你也少說些罷。」金毛道長把個寶貝照上就是一撇,撇在半天裡,實指望掉下來,就打碎了國師的頂陽骨。哪曉得和、合二聖笑倒了,在雲裡起手一招,把個寶貝招在手裡,一駕祥雲,落將下來,遞與佛爺爺。佛爺爺接過手來看一看,吃了一驚,說道:「原來是這個寶貝。諸神焉得不迴避!」是個甚麼寶貝?卻是玄天上帝鎮天的金印。印到如同親臨,故此諸神都要迴避。卻說金毛道長看見頭一個寶貝不下來,連忙的把第二個寶貝又是一掀,掀在半天裡,實指望掉將下來,要打碎了國師的頂陽骨。哪曉得和、合二聖笑倒了,在雲裡起手一招,把個寶貝招在手裡,一駕祥雲,落將下來,遞與佛爺爺。佛爺爺接過手來看一看,又吃了一驚,說道:「原來又是這個寶貝。怎麼叫諸神做他的對頭?」這又是個甚麼寶貝?卻又是玄天上帝斬妖縛邪的神劍。此劍一揮,百神退位,故此諸神做不得他的對頭。金毛道長看見去了兩件寶貝,連忙的一道信香所過,早已掉下那個黑臉兜須的大元帥來,高叫道:「去了那寶貝,何足為慮!只待我換了他的世界,我就罷。」道猶未了,就要磨旗。剛剛的拿著個七星旗還不曾磨動,恰好的和、合二聖就在半天雲裡把手招。這一招,招早了些,旗倒不曾招得上去,卻被磨旗的看見了,說道:「哎!我說是怎麼寶貝兒會不下來,原來是你兩個小靜精躲在雲裡招我的。」一駕祥雲,竟自趕上去,就要拿他。和、合二聖看見不是對頭,抽身就走。這二聖年紀兒小,人物兒剔巧,駕得雲快。磨旗的有一把年紀,人兒又生得癡夯,駕得雲慢。
  快的去了,慢的只得轉回來。叫做:桑樹上射箭,谷樹上出膿。不奈和、合二聖何,只得尋思國師老爺,高叫道:「好和尚,你又請下和、合二聖來招我的寶貝。我也不替你理論,只是換了你的世界,看你怎麼!」佛爺爺慈悲方寸,生怕坑陷了大干世界的眾生,只得收轉金光,回到寶船來了。
  二位元帥道:「國師連日多勞了。」國師道:「說甚麼多功勞。只是這個金毛道長不好處治。」元帥道:「怎麼不好處治他?」國師道:「他原身是玄天上帝面前一個捧劍的治世無當大元帥,因為玄帝思凡,他就偷了他的寶貝下來作吵。」元帥道:「是個甚麼寶貝?」國師道:「一者是顆金印,二者是把神劍,三者是桿七星旗。」元帥道:「這都是玄天上帝常用之物,怎叫做寶貝?」國師道:「元帥有所不知,那顆印是鎮北天門的把本兒,印到如同玄帝親臨,諸神都要迴避。天上有幾顆這等的印?卻不是個寶貝兒!」元帥道:「這個也還可處。」國師道:「那把劍是個斬妖縛邪的神劍。此劍一揮,百神退位三舍。天上有幾把這等的劍?卻不是個寶貝兒!」元帥道:「這個也還可處。」國師道:「那七星旗越發不好說得。磨一磨,大凡神將都要落馬;磨兩磨,饒你是佛爺爺也要墜雲;若磨三磨,連天地、日月、山川、社稷,都要化成黃水。重新又要生出一個盤古來,分天、分地、分陰、分陽,才有世界。」只這幾句話,就嚇得二位元帥一個也不開口,就嚇得眾將官一個個伸出舌頭來。
  元帥道:「若是這等厲害,這個撒發國終久是走不過去的。」國師道:「也難說走不過去。這如今就是上梯子的法兒,十層梯子上了九層,也只有一層不曾上得。」元帥道:「怎麼只有一層不曾上得?」國師道:「三件寶貝已經得了他兩件,只剩得一件在他處。卻不是只有一層梯子不曾上得?」元帥道:「剩的那一件不是七星旗麼?」國師道:「就是七星旗。」元帥道:「若是七星旗,卻還是九層梯子不曾上得,只上得一層罷了。」國師道:「不是貧僧打謊語,貧僧有一個計較在這裡。」元帥道:「只是一桿七星旗,何不叫黃鳳仙去偷了他的罷。」國師道:「元帥,你看得世事這等輕哩!這一桿旗不打緊,有許多的天兵天卒守護著它,等閒就讓你偷了?」元帥道:「偷不得它,卻沒有甚麼良策。」國師道:「還求元帥的封條,把貧僧的佛堂門封起來,卻要到一七之後,才許人開。只一件來,若是開早了一日,你們的陽壽都有些損折。」元帥道:「國師一言之下,誰敢有違!」國師上了千葉蓮台之上,元帥外面貼了封條。非幻、雲谷各人打坐,都不曉得國師是個甚麼主意。卻說國師入了定,出了性,叫聲:「揭諦神何在?」只見金頭揭諦、銀頭揭諦、波羅揭諦、摩訶揭謗四位揭諦,一齊兒跪著,說道:「佛爺爺呼喚小神,那壁廂使用?」佛爺道:「我今要往南朝應天府去,你四將為我看守了這四大色身。倘有疏失,取罪不輕!」四神道:「既蒙佛旨,敢不遵依!」佛爺吩咐已畢,一道金光,竟轉南膳部洲金陵應天府地面落下,在雨花台步入長乾寺。
  秦淮河上長乾寺,松柏蕭蕭雲日鮮;故堠尚存銅雀瓦,斷碑猶載晉朝年。石壇幡影風吹動,輦路磚花雨滴穿;惟有長廊舊時月,幾回缺後幾回圓。
  佛爺爺進了長乾寺,早有個都城隍接著,繞佛三匝,禮佛八拜。佛爺道:「怎麼朱皇帝萬歲爺不在南京城裡坐著?」城隍道:「萬歲爺遷都北平城裡,號為北京。」佛爺心裡想道:「萬歲爺是真武臨凡,到底是歡喜北上。」又問道:「南京城裡自從萬歲爺遷都以後,可曾出幾個好人麼?」城隍道:「這一二年裡出了一個仙家。」佛爺道:「那仙家叫甚麼名字?」城隍道:「那仙家的名叫做張守成,道號張三峰,混名叫做張躐蹋。」佛爺道:「這如今仙家在哪裡?」城隍道:「在揚州府瓊花觀裡。」佛爺道:「你怎曉得他在那裡?」城隍道:「他昨日在瓊花觀裡題詩,說道:瑤枝瓊樹屬仙家,未識人間有此花!清致不沾凡雨露,高標長帶古煙霞。歷年既久何曾老,舉世無雙莫浪誇;幾欲載回天上去,擬從博望惜靈槎。以此題詩,便曉得他在揚州城裡。」佛爺道:「你去請他來見我。」都城隍不敢怠慢,一駕祥雲,到了揚州府瓊花觀裡,請過張三峰來。張三峰聽見佛爺爺在長乾寺裡,一擁而來。整頓道袍,繞佛三匝,禮佛八拜。佛爺一雙慧眼,看見此人已得了地仙之分。卻問他道:「仙長高姓大名?原籍何處?」張守成道:「弟子是句容縣的板籍良民,姓張名守成。」佛爺道:「你是自幼兒出家,還是半路上出家?」張守成道:「弟子是半路上出家。」佛爺爺道:「怎麼樣兒半路上出家?」張守成道:「弟子自幼兒習讀經書,有心科舉。後因五穀不熟,不如草稗,卻到我本縣去納一個前程。是個甚麼前程?是個辦事的農民。漸漸的當該,漸漸的承行。當該、承行不至緊,就看見公門中有許多不公不法的事,是弟子發下心願,棄職而去,去到朝天宮西山道院出家。這卻不是半路上出家的?」佛爺道:「你既是個出家人,為何身體這等污穢,不求潔淨?」張守成道:「臭皮袋子苦丟不開。」佛爺道:「你丟不開皮袋子,怎麼去朝元正果?」張守成道:「我仙家有五等不知。」
  是哪五等?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58
發表於 2015-8-13 06:56:1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回     金碧峰轉南京城 張三峰見萬歲爺



  詩曰:
  以汝真高士,相從意氣溫。
  規中調氣化,動處見天根。
  宇宙為傳舍,乾坤是易門。
  丹砂授祖氣,同上謁軒轅。
  張守成道:「我仙家有五等。哪五等?原來是天、地、人、神、鬼。惟有天仙最難,彼此道高行全,得了正果,上方注了仙籍,卻又要下方人王帝主,金書玉篆敕封過,他方才成得天仙,方才赴得蟠桃大宴。若縱然得道,沒有人王敕封,終久上不得天,只是個地仙而已。」佛爺心裡想說:「此人只說天仙、地仙,不說人仙、神仙、鬼仙,可見他只是個地仙。卻待我來度他一度。」說道:「張大仙,我如今要邀你同往北京,參見萬歲爺人王帝主,討過金書玉篆的敕封來,送你到天仙會上去,你意下何如?」張守成道:「若得佛爺爺慈悲方便,真乃千載奇逢,萬年勝遇。」連忙的拜了四拜,權謝佛爺爺。佛爺爺道:「我和你起身罷。」道猶未了,一道金光,一個佛爺,一個大仙,逕到北京城黃金台舊基上。有一篇《金台賦》為證。賦曰:春秋之世,戰國之燕,爰自召公,啟土於前;傳世至今,已多歷年。慕唐虞之高風,思揖讓於政權;援子之以倒持,流齊宣之三涎。昭王嗣世,發憤求賢;築崇台於此地,致千金於其巔。以招夫卓犖奇特之士,與之共國而雪冤。於是始至郭隗,終延鄒劇;或盈糧景從於青齊之陬,或聞命星馳於趙魏之邑;智者獻其謀,勇者效其力;儲積殷富,士卒樂懌;結援四國,報仇強敵;談笑取勝,長驅逐北。寶器轉於臨淄,遺種還於莒墨,汶涅植於薊丘,故鼎返於歷郅。內以摅先世之宿憤,外以褫強齊之戰魄。使堂堂大燕之勢,重九鼎而安磐石。乃知士為國之金寶,金乃世之常物;將士重於珪璋,視金輕於沙礫。惟昭王之賢稱重,千載猶一日。是宜當時見之而歆羨,後世聞之而歎息。居者被其耿光,過者想其遺蹟。因酌古而寓情,惜台平而事熄。
  此時已自有了二更天氣。佛爺道:「張大仙,你這北京城裡五府六部、六科十三道,大小衙門,你可認得哪一位麼?」張守成道:「相識滿天下,知己能幾人!」佛爺道:「張大仙,還是有相識的?還是有知心的?」張守成道:「相識的不消講他,只說知心的倒有一位。」佛爺道:「是哪一位?」張守成道:「是禮部的胡尚書老爺。」佛爺道:「你怎麼與他知心?」張守成道:「是他少年時節,弟子曾將金丹一粒度化他來。」佛爺道:「既是這等,正用著他。」張守成道:「佛爺有何事用他?何不見教?」佛爺道:「是貧僧領了萬歲爺欽旨,征取西洋,兵至撒發國,遇著一個金毛道長,神通廣大,變化無窮。手裡拿著一桿旗,只要磨動來變換世界。」張守成道:「豈不是七星旗麼?」佛爺道:「張大仙,你也曉得這個旗的厲害?」張守成道:「弟子曾聞師父們說道:『玄帝爺有一桿七星旗,磨一磨,任你甚麼天將,都要落馬;磨兩磨,饒你是佛爺爺,也要墜雲;磨三磨,連天地、日月、山川、社稷,都要變成黃水,改換世界。』故此弟子知道他的厲害。」佛爺道:「正是這個冤家。」
  張守成道:「金毛道長是個甚麼人?敢弄動玄天上帝的旗麼?」佛爺道:「因是玄天上帝臨凡,故此水火四將弄出這個喧來。」張守成道:「當今萬歲爺,按北極鎮天真武玄天仁威上帝,何不到這裡尋個贏手?」佛爺看見張守成說的話,正合他的意思,滿心歡喜,說道:「知音說與知音聽,不是知音不與彈。我正是為著這些,才相煩大仙到此。」張守成道:「但憑佛爺爺吩咐,弟子無不奉行。」佛爺道:「也沒別的緣故,只要你去見了萬歲爺,取他的真性,前去收服四將。」張守成道:「弟子自去見萬歲爺就是。佛爺怎麼又說道用著禮部尚書老爺?」佛爺道:「張大仙差矣!你豈不聞古人說得好:『不因漁父引,怎得見波濤?』」張守成心上明白了,把個頭連點幾點,說道:「曉得了,曉得了!」
  好個張躐蹋,駕雲而起,竟落到禮部門前來。此時正是二更將盡,三鼓初傳。張守成睜開兩隻眼瞧一瞧兒,只見禮部大門裡共有二十四名巡更的更夫,睡的睡,坐的坐,吆喝的吆喝,走的走。張守成穿的是一領蓑衣,背的是一個鬥蓬,走到大門外,鋪著蓑衣,枕著鬥蓬,鼾鼾的就是一覺。那鼾又不是不可的,其響如雷。自古道:「臥榻邊豈容鼾睡。」一個禮部衙門前豈當耍子?打更的都說道:「是哪個這等鼾響?卻不怕驚動了裡面爺爺。」你說道:「是我。」我說道:「是你。」你說道:「不是你。」我說道:「不是我。」大家胡廝賴一場。內中有個知事的說道:「都不要吵,我們逐名的查點一過,就曉得是個甚麼人。」一查一點,全全的二十四名,哪裡有個打鼾的!仔細聽一聽,原來是大門外一個人打鼾。
  連忙的開了大門,只見是個道士。一包臭燒酒吐得滿身。身上又都是些爛瘡爛疥,那一股惡氣越發擋不得鼻頭。眾人都說道:「這等一個道士,吃了這等一包酒,睡到這等一個衙門前來。你也不想,禮部祠祭司,連天下的僧道都管得著哩!」內中有個說道:「明日稟了爺,發到城上,教他吃頓苦楚,問他一個罪名,遞解他還鄉。」內中又有個說道:「哥,公門渡口好修行。況且自古道:『天子門下避醉人。』這個道士也不知他是哪個府州縣道,拋父棄母,背井離鄉,淪到這裡。若是拿他到官,問罪遞解,豈不傷了我們的天理。不如饒他罷休!」內中又有個說道:「殺人須見血,救人須救徹。咱們愚見,不如齊手抬起他來,抬到御道上,等他酒醒之時,自家去了罷。若只睡在這裡,到底明日不當穩便。」眾人都說道:「說得有理。」內中就走出一個人去,架起他來。一個架不起,添了兩個;兩個也架不起,添了三個;三個也架不起,三個添到九個;九個也架不起,九個添到十二個;十二個也架不起,十二個添到二十四個。
  二十四個都架不起,眾人一齊的惱起來,都說道:「好意抬舉他,他越發撒起賴兒來。」內中一個說道:「抽過門拴來,著實的溜他兩下,看他撒賴兒。」內中就有一個果真的抽出門拴來,照頭就打。張躐蹋心裡倒好笑,想說:「是這等一門拴,倒不斷送了我這個臭皮袋子。」輕輕的把個指頭兒指著門拴彈一彈。這一彈不至緊,一門拴就打著那個抽門拴的仇人身上。那個有仇的人眼也是見不得,怎麼禁得溜他一門拴?他卻不曉得是張大仙的妙用,只說是哪個人故意的溜他,公報私仇。復手把個門拴一掣,就掣將過來,撲冬的丟到二十五里遠去了。這個抽門拴的原出於無意,不曾提防,可可的吃他一掌,就打出一個泰山壓頂來。這個手裡也曉得幾下,就還一個神仙躲影,溜過他的這個,說道:「你怎麼打起我來?」那個說道:「我打你?你倒擘頭子溜我一門拴。」一則是兩個人有些宿氣,二則是黑地裡分不得甚麼高低,那個一拳,打個喜雀爭巢;這個一拳,打個烏鴉撲食。那個一拳,打個滿面花;這個一拳,打個萃地錦。那個一拳,打個金雞獨立;這個一拳,打個伏虎側身。那個一拳,打個高四平;這個一拳,打個中四平。那個一拳,打個井欄四平;這個一拳,打個碓臼四平。那個一拳,打個虎抱頭;這個一拳,打個龍獻爪。那個一拳,打個順鸞肘;這個一拳,打個拗鸞肘。那個一拳,打個當頭抱;這個一拳,打個側身挨。那個一拳,打個閃弱生強;這個一拳,打個截長補短。那個一拳,打個一條鞭;這個一拳,打個七星劍。那個一拳,打個鬼蹴腳;這個一拳,打個炮連珠。那個一拳,打個下插上;這個一拳,打個上驚下。那個一拳,打個探腳虛;這個一拳,打個探馬快。那個一拳,打個滿天星;這個一拳,打個抓地虎。那個一拳,打個火燄攢心;這個一拳,打個撒花蓋頂。到其後,你閃我一個空,我閃你一個空;你揪我一揪,我蹴你一蹴。揪做一堆,蹴在一處。眾人只說是打道士,都說道:「不當人子。」哪曉得道士鼾鼾安穩睡,自家人打自家人。吵了一夜,吵到五更三點,宅子裡三聲梆響,開了中門。
  尚書胡爺出到堂上,正要「侵曉入金門,侍宴龍樓下」,只聽見人聲嘈雜,喧嚷一天。尚書老爺吩咐拿過那些喧嚷的來。拿將過來,原來是二十四名巡夜的更夫。老爺道:「你們巡更的更夫,怎敢在我這門前喧嚷?」眾更夫卻把個道士的事,細訴了一遍。老爺道:「既是個酗酒無徒的,讓他過去就是。」眾人道:「因是支架他不起,故此小的們才喧嚷,冒犯了老爺。」胡爺道:「再著幾個人架起他去。」又添了七八個跟轎的,又架不起去。老爺道:「既是架他不起去,著更夫看著他。待我早朝回來,審問他一個來歷。」自古道:「大臣不管簾下事,丙吉不問殺人人。」一竟就出門來要去。
  張三峰心裡想道:「放過了這位老爺,怎麼能夠見得萬歲。」你看他一轂碌爬將起來,把個臉皮兒抹-抹,把個身子兒抖兩抖。眾更夫都說道:「原來一個標標緻致、香香噴噴的道士。好奇怪也!」那張三峰才拿出個仙家的體格來。甚麼體格?大凡做仙家的,睡如弓,立如鬆,行如風,聲如鐘。他就三步兩步,走到尚書老爺面前,高叫道:「胡老爺,小道張守成在這裡叩首哩!」老爺一時還想不起,他又叫道:「小道是張三峰,混名張躐蹋,曾經奉上一粒丸藥,孝順老爺來。」這道士把一席的話,撮攏來做一句說了,胡爺就兜很上心來,說道:「原來是張三峰高士。」為甚麼這老爺認得他,就叫他一聲高士?當原日老爺未進黌門之先,得了一個半身不遂,百藥無功,吃了老大的驚嚇。後來之時,遇著這個張三峰。張三峰認得老爺是個天上星宿,不敢差池,奉上一粒金丹,一服而愈。老爺道:「多虧你妙劑,無物可酬。」張三峰說道:「目今不用酬謝。直到相公明日做了當朝宰輔,紫閣名公,那時節叫一聲我張三峰,我貧道就榮於華袞。」老爺彼時節就說道:「貧賤之交不可忘,怎麼說個只叫你一聲?」老爺是個盛德君子,久不忘平生之言,故此說出個張三峰來,他就肯認他,就叫他聲高士。張三峰說道:「自從老爺榮任以來,已經三二十載,貧道不曾敢來渾擾。今日特地來到京師,磕老爺一個頭。」老爺道:「我如今要去早朝,高士,你且坐在廂房裡面,待我回來請教。」張三峰道:「實不相瞞老爺說,貧道正要去見萬歲爺。老爺肯替貧道先奏一聲麼?」老爺道:「我就去奏!」老爺一邊行著,一邊吩咐看馬來,張三峰騎著,老爺走進朝去。只見:
  百靈侍軒後,萬國會塗山。
  豈如今睿哲,邁古獨光前。
  聲教溢四海,朝宗引百川。
  鏘洋鳴玉佩,灼爍耀金蟬,
  淑景輝雕輦,高旌揭翠煙。
  庭實起王會,廣樂盛鈞天。
  既欣東戶日,復味《南風》篇。
  願奉光華慶,從茲萬億年!
  老爺進了朝,百官表奏已畢。老爺獨自奏道:「臣啟萬歲,朝門外有一位大羅天仙,口稱願見聖駕。小臣未敢擅便,特請聖旨定奪施行。」萬歲爺一則是重胡爺平素為人,言不妄發;二則說是大羅天仙,也是難見的。龍顏大悅,即時傳出一道旨意,宣他進朝。
  張三峰聽見宣他進朝,整頓衣衫,來見萬歲。萬歲爺看見他鶴髮童顏,自有一種仙風道骨,飄飄然有超世之表,昂昂然有出塵之姿。聖心歡亭。張三峰照依五拜三叩頭,連呼三聲萬歲。萬歲爺金口玉言,叫上一聲道:「大羅天仙。」張三峰在下面連忙的叩頭謝恩。為甚的就叩頭謝恩?書上說得好:「王言如絲,其出如綸。王言如綸,其出如浡。」萬歲爺金口玉言,叫了他一聲大羅天仙,就是敕封了他做大羅天仙,張三峰就實受了大羅天仙之職,故此叩頭謝恩。這都是佛爺爺的妙用。張三峰無任之喜!
  萬歲爺道:「仙家何不深藏名剎,煉性修真?今日來到金鑾,有何仙旨?」張三峰道:「貧道得聞萬歲爺『視刀如傷,望道而未之見』,故此特來恭叩天庭。」萬歲爺聽見他說出這兩句書來,心裡想道:「這道士原來是個三教弟子。」心上愈加歡喜,說道:「朕深居九重,居隱未悉,不知閭閻之下,有多少啼饑號寒的,焉得不『視之如傷』。」張三峰道:「堯仁如天,舜德好生,萬世之下,誰不欽誦!今日萬歲言念及此,社稷蒼生之福。即堯舜再生,不過如此。」萬歲爺道:「人生在天地之間,怎麼能夠脫離得這些苦難,就是好的。」張三峰道:「樂因樂果,苦因苦果。這些人都是些苦因苦果。」萬歲爺道:「假如你出家人何如?」張三峰道:「貧道這些出家人,都是些樂因樂果。」萬歲爺道:「你說你們出家人的樂來,與朕聽著。」張三峰道:「貧道出家人,心不圂濁,跡不彰顯。朝暮間,黃粱一盂,苜蓿一盤,既適且安。有時而披鶴氅衣,誦《黃庭經》。蝸篆鳥跡,心曠神怡。有時而疑坐,存心太和,出入杳冥。有時而為九衢十二陌之游,水邊林下,逍遙徜徉。或觸景,或目況,或寫懷,或偶成。出其真素,以摅幽懷。與風月為侶,不亦樂乎!」
  萬歲爺道:「你說他們眾人苦的與朕聽著。」張三峰道:「農蠶的,二月賣新絲,五月糶新谷:這不是苦?讀書的,三更燈火五更雞,鐵硯磨穿沒了期:這不是苦?百工的,費盡工夫作淫巧,算來全不濟饑寒:這不是苦?商旅的,戴月披星起,涉水登山過:這不是苦?為官的,四鼓鼕鼕起著衣,午門朝見尚嫌遲:這不是苦?就是萬歲爺,為國而晚眠,唸書而早起:豈不是苦?」萬歲爺道:「這些話兒也都說得是。卻怎麼就能夠免得這苦?」張三峰道:「為人要知止知足。有一曲《滿江紅》的詞兒說得好:
  膠擾勞生,待足後,何時是足?據見定,隨家豐儉,便堪龜縮。得決濃時休進步,須知世事多翻覆。漫教人白了少年頭,徒碌碌。誰不愛黃金屋?誰不羨千鐘粟?奈五行不是,這般題目。枉費心神空計轉,兒孫自有兒孫福。不須採藥訪蓬萊,但寡慾。
  又有一曲《水調歌頭》說得好,說道:
  富貴有餘樂,貧賤不堪憂。那知天路幽險,倚伏互相酬。請看東門黃犬,更聽華亭清唳,千古恨難收。何似鴟夷子,散發弄扁舟。鴟夷子,成霸業,有餘謀。致身千乘卿相,歸把釣魚鉤。春晝五湖煙浪,秋夜一天明月,此外盡悠悠。永棄人間事,吾道付滄州。
  似此知止的便不恥;似此知足的便不厚。」萬歲爺道:「這個知足的事,也是難的。」張三峰道:「若不知足,就是萬歲爺,也難免著一旦無常。」萬歲爺道:「也難道就一旦無常?」張三峰道:「萬歲爺今日轉進宮中之時,有膳進不得,有袞龍穿不得,也就是一個小無常。」萬歲爺聽見他說出這兩句話來,龍顏大怒,著錦衣衛校尉把這個道士打將出去。龍袍一展,聖駕轉宮。此時張三峰已是得了萬歲的真性,掣身回來,取出一個小小的藥葫蘆兒,付與佛爺爺。佛爺爺得了,不勝之喜,一道金光,竟到西洋撒發國寶船之上。
  卻說寶船上看見國師老爺封了門,入了定,這些內相都心上有些疑惑,都說道:「這國師敵不過道士,沒有面目見人,故此封了門,包羞忍恥去了。」有個說道:「雖則是包羞忍恥,卻不餓壞了人麼?」又有個說道:「女人家禁得三日餓,男子漢禁得一七餓,哪裡就會餓壞了他?」內中只有馬公公口又快,氣又歹,就認是真說道:「國師若有些甚麼不測,我和你轉南朝的事就都假了。不如趁著這個時候,請出他來,做個長處還好。」侯公公道:「既是如此,我和你搶門而進,有何不可?」這正叫做內官性兒一窩蜂,一聲撞門,果真的蜂擁而去,把個佛堂上的封條先揭了,又把個禪堂上的封條後揭了。四個公公剛跨得一隻腳進去,只見裡面站著四個七長八大的漢子,都是一樣的三個頭,都一樣的六隻臂,都一樣的青臉獠牙,硃砂頭髮,都一樣的口似血盆,牙似削拐,齊聲喝道:「是甚麼人敢進這裡來?」這一喝不至緊,把四個公公一個一筋斗,跌翻在禪堂裡面,三魂渺渺歸陰府,七魄茫茫赴九泉!
  虧了非幻禪師看見四個公公跌翻在地上,連忙的走近前來,飛上一道還魂符,送上一口受生丹,卻才醒了一個又一個,醒了一個又一個,都說道:「怎麼就錯走了路頭,走到陰司鬼國裡面來了?那神頭鬼臉的好怕人也!」非幻禪師說道:「列位公公為何到此?」馬公公卻把個猜疑的事,細說了一遍。禪師道:「列位差矣!俺師父自從見了萬歲爺之後,顯了多少神通。俺師父自從寶船離京之後,經了多少兇險。饒他就是王神姑七十二變,也脫不得俺師父的手。莫說只是這等一個道士,豈可不奈他何!就封上門含羞忍恥去了?」眾公公道:「是我們一時之錯。」非幻道:「你們請出去罷。」眾公公離了禪堂,走到佛堂門外。馬公公說道:「禪師老爺,你千萬指引咱們一條陽路,咱們還要到陽間過得幾年哩!切不可指我到陰路上行,就壞了你出家人的陰騭。」非幻說道:「阿彌陀佛!人不欺心終得命,不消半晌便還魂。列位公公,只管放心前去。」
  道猶未了,只見迎面一個人喝聲道:「咄!」這一聲喝不至緊,就把四個公公嚇得魂飛天外,魄散雲中,只說又是那個三頭六臂,青臉獠牙的鬼打將來。看了一會,原來是征西右營大都督金天雷。四個公公認真了,卻才放下心來。馬公公道:「金將軍,你來此何干?」金天雷說道:「奉元師軍令,特來問候國師。」馬公公道:「怎麼今日就來問候國師?」金天雷說道:「國師封門,今朝已經七日,圓滿了。」馬公公道:「咱們只在禪堂裡面跌得一跌,就是七日哩。」金天雷道:「老公公,你豈不聞洞中方七日,世上幾千年之事乎?」馬公公道:「咱們才在禪堂裡面出來,並不曾看見個國師的模樣。」非幻道:「你們說是不曾看見家師,這如今噥也噥唸經的是哪個?」金天雷是個莽撞將軍,一逕跑到禪堂裡面,只見逼真的是個國師老爺坐在那裡唸經。
  金天雷看見國師老爺的金面,又不敢進去,又不好回來,只得雙膝跪下,稟道:「末將金天雷奉元帥鈞令,特來問候國師老爺。」國師道:「連日軍務何如?」金天雷道:「連日金毛道長百般討戰,元帥專候國師,未敢擅便。」國師道:「金將軍,你去拜上元帥,作速點齊五十名鉤索手,今日要立馬成功。」金天雷道:「既承國師老爺吩咐,莫說只是五十名,就是五百名,五千名,五萬名,都是有的。」國師道:「也不須許多。你先回去,貧僧即時就來。」金天雷回話,恰好的金毛道長又來討戰。國師旋一旋圓帽,抖一抖染衣,搖搖擺擺走出陣去。那金毛道長一見了國師,就高叫道:「好僧家,你還不退兵?你還不知道我的厲害麼?」國師道:「阿彌陀佛!說個甚麼厲害不厲害,各人收拾些罷。」金毛道長大怒,說道:「你又把個大言牌來捱我麼?我也不和你閒講,只是磨旗。」道猶未了,一手拿起個旗來就磨。
  畢竟不知這個旗磨得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59
發表於 2015-8-13 06:56:38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回     國師收金毛道長 國師度碧水神魚



  詩曰:
  千葉蓮台上,晝門為掩關。
  偶同靜者來,正值高雲閒。
  寂爾方丈內,瑩然虛白間。
  千燈智慧心,片玉清贏顏。
  黛色落深井,濤聲寒陰山。
  金毛稱道長,立地絕人寰。
  卻說金毛道長一手拿過旗來,說聲「磨」,起手就磨。佛爺爺更不多話,輕輕的捧出個紫金藥葫蘆來,旋開了頂蓋,一道金光,直射北天門上。金毛道長才在動手,猛聽得半天之上一個人叫道:「哪個敢擅自磨旗哩?」金毛道長起頭一看,你說是哪個?原來是個「披髮仗龍泉,掃蕩人間妖孽;化身坐金闕,護持天下生靈」北極鎮天真武玄天仁威上帝。這正叫做國有王,家有主。金毛道長見了真武爺,豈再敢胡亂?只得據了旗,飛身而起。金光射處,早已現出一個黑臉兜須大元帥來,一會兒又現出一個丹陵勝火大元帥來,一會兒又現出一個皎陵聖水大元帥來。真武爺道:「你們四將怎敢擅離天門,下方作亂?」四將道:「小將們有罪,總乞仁慈!」真武爺喝了一聲,即時化出四朵白雲,一個神將站在一朵白雲之上。真武爺念動真言,宣動密咒,只見那四朵白雲,就變成了四座冰山,把四位神聖收拾得連聲叫苦。
  真武爺說道:「你有甚麼本領?假充甚麼護國軍師,假稱甚麼金毛道長!你們眾人怎麼又敢助他為虐?怎麼又敢欺侮佛爺?」叫聲:「陰山鬼判在哪裡?」陰山鬼判答應一聲:「有!」真武爺道:「我這水火四聖,不遵玉皇爺爺聖意,擅離天門,下方作亂。你與我把他都打到陰山之地,教他永世不得翻身。」陰山鬼判舉起手來就行不善。
  佛爺爺早知其事,一道金光,逕到北天門上,見了真武爺,說道:「看貧僧薄面,饒了這四位大聖罷。」真武爺道:「這廝都不守我令旨,擅離天門,擅自吵亂下方世界,情理難容!」佛爺道:「差了。是貧僧相請你來,你若貶他到陰山之地,卻不壞了我佛門中德行。」真武爺聽知道壞了佛門中德行,即時依允。四座冰山,仍舊是四朵白雲;四朵白雲,仍舊是水火四聖。怎麼真武爺聽知壞了佛門中德行,即時依允?原來真武爺由玄門中出身,歸佛門中正果,你不看他道號南無無量壽佛,因歸佛門,故此怕壞了佛門中德行,即時依允。水火四聖磕頭再拜,各歸方位。
  佛爺爺又拿起個紫金藥葫蘆來,收了真武爺的真性,一道金光,又轉到南瞻部洲北京城上。張守成看見佛爺來,不敢怠慢,繞佛三匝,禮佛八拜。佛爺道:「萬歲爺龍體如何?」張守成道:「自從真性轉北天門,龍體漸覺違和。」佛爺道:「你快捧這個紫金葫蘆兒去。」
  張守成雙手捧著,戴著斗篷,披著蓑衣,逕落到長安街上,搖搖擺擺,瘋又不像瘋,醉又不像醉。早有一個番兒手說道:「這戴斗篷的道士,卻不是那個張躐蹋麼?」這一聲張躐蹋不至緊,就哄動了九門民快,五城兵番,漫街塞巷的人,都擁住了個張躐蹋。一擁擁到演象所,張躐蹋說道:「你們都擁著我做甚麼?」眾人齊聲道:「你還敢說道做甚麼?你是個欽犯。禮部大堂老爺出得有榜文在外面,拿住你的官給賞銀百兩。」張躐蹋道:「怎麼我是個欽犯?我有何罪,出下榜文拿我?」眾人道:「自從你這個躐蹋道士驚動了當今萬歲爺,萬歲爺龍顏不展,減膳撤樂,連累禮部尚書老爺,費盡了多少心機,耽盡了多少驚恐,正沒處拿你。你還敢在這裡大搖大擺,開大口,說大話,欺負人不曉得你麼?」張躐蹋道:「你們不消囉唣,只拿我去見禮部老爺就是。」眾人擁他到禮部堂上。禮部堂上帶他到朝門外,聽候旨意發落。朝裡傳出一道旨意來,著道士錦衣衛監候。張躐蹋說道:「不消監候,只消貧道看了萬歲爺的龍脈,即時病癒,萬壽無疆。」
  傳奏官傳進宮闈裡面,卻又有一道旨意,著朝文武百官,誰肯保舉張道士看脈?又是禮部尚書老爺出班保奏。保奏既畢,尚書老爺說道:「龍脈還是怎麼樣看?」張躐蹋道:「貧道是個方外人,萬歲爺是個當今帝主,誰敢把個手去看脈。你叫過一個宮內老公公來,教他拿了一根大紅絲線,卻要百丈之長,裡面那一頭放在萬歲爺的脈上,外面這一頭遞與貧道。不是貧道誇嘴,可以包看包愈,萬壽無疆。」尚書老爺依他所言,逐一奏過。即時准了,連忙喚了一個老公公,遞出一根大紅絲線來。張躐蹋接在萬歲爺的脈上撫摩。九重官裡,龍顏大喜,百病消除。怎麼這個道士竟醫得病癒?原來紫金葫蘆兒裡面的真性,借著這根大紅線兒,透到了心窩內。號脈只是個衍文,故此傳流到今,都說道:「太醫院號脈是紅線脈。」這正叫做以訛傳訛。世上的俗說如此。這佛爺爺的運用妙不妙?張三峰的過付高不高?
  卻說萬歲爺堯眉轉彩,舜目重明。頃刻裡淨鞭三下響,文武兩班齊。萬歲爺升殿,只見:
  秋風閶闔九門開,天上嗚鞘步輦來。
  萬樂管弦流紫府,千官簪佩集鈞台。
  華胥雲霧凝仙杖,南極星辰入壽懷。
  既醉太平均五福,明良賡載詠康哉。
  萬歲爺升殿,兩班文武誠歡誠忭,稽首頓首,不勝之喜。聖旨一道,宣上禮部尚書老爺,欽賞綵帛金花,特進宮保。尚書老爺叩頭謝恩。又有聖旨一道,宣道士張守成。都說道:「這道士今番時來運來,受用不盡。」哪曉得這個道士先前去了,滿朝內外哪裡去尋個張守成?就是滿城內外也沒處去尋個張守成。聖旨一道,敕封大羅天仙。仍著兩京十三省大小衙門,如遇張三峰到處,許指實奏聞,以便宣召。張守成只作不知,跳在半天之上,回覆了佛爺爺的話,歸到名山洞府。
  佛爺爺一道金光,又來到西洋撒發國寶船之上,見了元帥。元帥說道:「昨日承國師尊命,五十名鐵甲軍拿住那個金毛道長。哪曉得那個道長又是一個王神姑。」國師道:「怎麼又是一個王神姑?」元帥道:「只得一副披掛,皂羅袍,白玉帶,束髮冠,哪裡有個道長皮兒罷。卻又不是一個王神姑?」國師老爺卻把個先轉南朝取真武爺的真性,收服了這個金毛道長,後轉南朝送真武爺的真性,敕封了張三峰各件的事故,細說了一遍。這一說不至緊,把二位元帥吃了老大的一驚,都說道:「有這等的事?國師老爺有這等的神通?」馬公公道:「終不然南京移在北京去了。卻不知北京城裡,比南京還是何如?」洪公公道:「北京城裡,不知司禮監做得何如?」侯公公道:「北京城裡,不知我們內相府做得何如?」王公公道:「北京城裡,不知可有南京的燒鵝、燒鴨、燒雞、燒蹄子麼?可有南京的壇酒、細酒、璧清酒、三白酒、靠櫃酒麼?」
  三寶老爺道:「你們有這些閒講,只說這個金毛道長,怎麼不見了形影?」國師道:「比如得道的神仙屍解一般。」元帥道:「既如此,這道長再不來了。」國師道:「貧僧費盡了這許多心事,怎麼他又會來?」元帥道:「既如此,差哪一員將官進城去取下降書降表,倒換通關牒文,再往前去罷。」國師道:「且拿過那碧水神魚來,我這裡問它。」左右的解上碧水神魚來。國師道:「你是個甚麼魚?」神魚道:「小的是個碧水神魚。」國師道:「你原是個甚麼出身?」神魚道:「小的原是一條曲鱔修行了有千百多年,成了一條龍。成龍之後,卻又錯行了雨,玉皇大帝見責,貶小的做個碧水神魚。」國師道:「你當初為龍,怎麼今日又為魚?」神魚道:「連小的自己也不知道。就像魯牛哀得疾,七日化為虎。形體變易,爪牙施張,其兄將人槿而食之。當其為人,不知將為虎;當其為虎,不知將為人。」國師道:「你這千百年修行,分明也到好處,哪曉一旦成空。」神魚道:「小的正是習上千日不足,習下一日有餘。」國師道:「你還歸海去罷!」神魚道:「小的幸遇佛爺爺,望乞佛爺爺超度。」國師道:「你拿出手來,我與你一個字兒去罷。」碧水神魚伸起手來,接了佛爺爺一個字,叩頭而去。元帥道:「國師在上,怎麼得這個國王的降書降表?」國師道:「既沒有了金毛道長,但憑元帥高裁。」
  元帥即時傳下將令,著前後左右四營大都督,各領兵一枝,攻拔四門,務在旦夕,不得有違。又傳一道將令,著左右先鋒各領兵一枝,左右策應。將令已出,各將官領兵前去。未久之時,藍旗官報道:「左營大都督黃棟樑敗陣而歸,鬼見愁的疾雷錘都不濟事。」道猶未了,又有-個報道:「右營大都督金天雷敗陣而歸,神見鬼的任君銳也不怎麼。」道猶未了,又一個報道:「前營大都督應襲王良敗陣而歸,喜得流金馬瓜千里馬還跑得快些。」道猶未了,又-個報道:「後營大都督武狀元唐英敗陣而歸,險些兒爛銀盔都丟掉了。」道猶未了,四營大都督敗陣而門,若不是個左右先鋒先後策應,就一敗塗地,無了無休。二位元帥方才捉了金毛道長,討一個喜;聞著這-場凶報,又添了一憂。
  老爺道:「敢是金毛道長不曾死麼?」王爺道:「國師之言,豈有虛誑。只問這些敗兵之將,便曉得是個甚麼緣由。」道猶未了,四營大都督一齊回話。元帥道:「怎麼你四個將官一齊敗陣?」四將道:「非干末將們不才敗陣,爭奈四門上四個將官,都是個天神天將,統領的都是些天兵天卒,末將們不是他的對頭,故此敗陣。」元帥道:「是個甚麼天神天將?」四將道:「東門上一員大將,自稱青毛道長;南門上一員大將,自稱紅毛道長;西門上一員大將,自稱白毛道長;北門上一員大將,自稱黑毛道長。都有三十多丈長,只是面貌、服飾不同。一個噴火,一個就弄煙,一個呼風,一個就喚雨。任你有萬夫不當之勇,沒去用處,故此末將們大敗而回。」元帥道:「還請國師來,看他怎麼處治。」王爺道:「連日難為國師,不如去請天師來罷。」即時請到天師。
  天師不敢怠慢,收拾出馬。那四員番將看見天師,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一齊吆喝道:「你做天師的人,怎麼枉刀殺人?」天師不知其情,劍頭上燒了一道飛符,遣下一員天將。天將還不曾看見來在那裡,東門上青毛道長狠一聲呼,只見青天白日一個響雷:
  萬壑千峰起暮雲,乾坤倒影鑄氤氳。
  飄飄人世間鈞樂,霹靂天門謁帝君。
  雷響還不曾收聲,北門上黑毛道長狠一聲呼,只見陰雲四塞,黑霧漫天:
  山川迷舊跡,雷電發先機。
  冉冉谷中起,遲遲雨後歸。
  掛林初作陣,披石忽成衣。
  豈是無心出,從龍願不違。
  濃雲深處,南門上紅毛道長狠是一聲呼,只見划喇-聲,爆出萬萬丈的火光:
  赫赫炎炎只自猜,祝融飛下讀書台。
  圓淵千里傳焦石,武庫雙旌失舊釵。
  火光萬道,正在炎威猛烈之處,西門上白毛道長狠是一聲呼,只見翻天覆地的雨倒將下來:
  陰雲特地鎖重城,寒雨通宵又徹明。
  茅屋人家煙火冷,梨花院落夢魂驚。
  雷又響,火又燒,雲又黑,雨又大,四下子一齊來。
  天師倒也好笑,只得撇卻青鬃馬,跨上草龍而起,歸到寶船上,見了元帥。元帥道:「天師出馬,功展何如?」天師道:「叵耐四個道長又是有些蹺蹊。」馬公公:「這些道長,敢是金毛道長的師弟麼?不是師弟,怎麼同著『毛道長』三個字?」洪公公道:「喜得還是個毛道長,若是個鬍子道長,還有些蹊蹺哩!」侯公公道:「只是上鬍子道長還可得,若是下鬍子道長,還有些蹊蹺哩!」王公公道:「怎見得下鬍子道長,又還有些蹊蹺?」侯公公道:「你不記有個口號兒?」王公公道:「甚麼口號兒?」侯公公道:「一個嬌嬌,兩腿蹺蹺,三更四點,蠟燭倒澆。這卻不是下鬍子道長,又蹺蹊哩!」元帥道:「既是這些道長蹺蹊,還去請教國師罷。」天師道:「不消國師,貧道還有個處治。」
  到了明日,天師預先躡罡步鬥,咒劍書符,收定了元神,輪回了神將,卻才出馬。四位道長看見個天師,就一擁而到。天師道:「你們站著,各顯神通,不許仍前這等撮煙弄火。」四將道:「我們就站著在這裡,你待何如?」天師起眼一瞧,只見前面站著一個大將,自稱紅毛道長,身長三丈四尺,紅頭、紅臉、紅盔、紅甲、紅袍、紅袖。後面站著一個大將,自稱黑毛道長,身長三丈四尺,黑頭、黑臉、黑盔、黑甲、黑袍、黑袖。左邊站著一個大將,自稱青毛道長,身長三丈四尺,青頭、青臉、青盔、青甲、青袍、青袖。右邊站著一個大將,自稱白毛道長,身長三丈四尺,白頭、白臉、白盔、白甲、白袍、白袖。
  天師拿出手段來,照著前面的道長分頂一劍劈下來。這一劈就劈做兩個紅毛道長,都是一般樣兒長,一般樣兒紅頭、紅臉、紅盔、紅甲、紅袍、紅袖。天師掣過劍來,攔腰又一劍。這一劍就攔做四個紅毛道長,都是一般樣兒長,一般樣兒紅頭、紅臉、紅盔、紅甲、紅袍、紅袖。
  天師喝聲道:「咄!你把這分身法來謊我麼?」道猶未了,後面的黑毛道長高叫道:「你這牛鼻子道士,曉得甚麼分身法哩!」天師轉過手來,也是劈頭一劍。這一劍卻劈得巧,一劈劈做兩半個,一邊一隻眼,一半鼻子,一半口,一隻手,一隻腳。眼會看,鼻子會動,口會叫,手會掄槍,腳會跑路。天師掣過劍來,也是攔腰一劍。那一劍又攔得巧,攔得上一段,兩邊頭,兩邊胳膊,兩邊手,都懸在半天之上;下一段兩邊腰眼骨,兩邊腳孤拐,都跑在草地之下。頭也會搖,胳膊也會動,手也會舞,腰眼骨也會擺,腳也會走。
  天師喝聲道:「咄!你這妖邪術法,敢在我天師面前賣弄也!」道猶未了,左邊的青毛道長高叫道:「你這牛鼻子道士,何不早早的投降,免得受我一刀之苦!」天師惱起來,掃腳就是一劍。這一劍掃得又有些巧處,掃出一道青煙從地而起,起在半天雲裡。煙頭上坐著一個青毛道長,青頭、青臉、青盔、青甲、青袍、青袖,笑嘻嘻的叫道:「好牛鼻子道士,籽狠劍也!」天師也不答應他,又是掃腳一劍。這一劍,青煙就高一丈。又一劍,又高一丈。一直高在天頂上去了,那裡又有下手他好。天師道:「你也只是這等的本領麼?」青毛道長道:「我怎麼沒有本領?」天師道:「你既是有些本領,怎麼跑出一溜煙來?」
  道猶未了,右邊白毛道長高叫道:「你這牛鼻子道士,說甚麼人跑出一溜煙來?」天師道:「你可吃得我這一劍起麼?劈頭就是一劍。這一劍去得凶,分頂就是兩道白氣沖天。兩道白氣上,就頂著兩個白毛道長。天師又是一劍,就是四道白氣沖天,四道白氣上,就站著四個白毛道長。天師又是一劍,就是八道白氣沖天,八道白氣上,就站著八個白毛道長。天師看見他來得凶,跨上草龍,逕趕到雲頭上。只見四面八方都是些道長,也有長的,也有矮的,也有囫圇的,也有半邊的,也有兩架的,也有四架的,蜂擁而來。天師左一劍,右邊又擁來;右一劍,左邊又擁將來;前一劍,後邊又擁將來;後一劍,前邊又擁將來。正叫做:寡不敵眾,一不敵倆。天師沒奈何,只得騰空而起,歸了寶船。
  到了明日,天師心裡想道:「這些毛道長分明是個邪門小術,怎麼不奈他何!我今番不免拿出個寶貝來耍他一耍,看是何如?」天師出馬,四個道長又是一擁而來。天師更不打話,袖兒裡撇出九龍神帕來,漫天一撇。天師心裡想道:「任你是個甚麼毛不毛,道長不道長,想也難脫我這個地網天羅。」把個九龍神帕收將回來,原來這些毛道長有好些弄嘴。怎麼好些弄嘴?一個在帕上,一個在帕下,一個在帕前,一個在帕後,一收收將回來。這正叫做:夜靜水寒魚不餌,滿船空載月明歸。哪裡有個甚麼道長?天師道:「看這些毛道長不出,盡有些本領哩!」沒奈何,只得拜求國師。
  國師道:「一個金毛道長費了許多事,怎麼又有四個道長?待貧僧看他看兒,看是個甚麼出處。」即時高張慧眼,看了一回,只見四個道長頂陽骨上俱有一道白氣。國師道:「這又是個甚麼天神天將,真費力也!」立地時刻叫過王明來,吩咐他拿了虎頭牌在手裡,摸進城去,且看國王何如。
  王明得令,一手拿了隱身草,一手拿了虎頭牌,進了城門,又進了朝門,一直走到番王殿上。番王正在坐朝,兩邊番文番武,番官番吏,都在那裡叩頭禮拜。王明心裡想道:「今番到好唵哆番王,取他首級,爭奈不曾帶得刀來。」想了一會,心裡說道:「也罷,我有個道理。」就要取出張刀,張開個大口,放出聲氣來,嘎嘎的大笑三聲,哭了三聲,把兩隻手左一掏,掏不著個刀,右一摸,摸不著個刀。心裡又說道:「人人都說是笑裡藏刀,我笑了三聲,偏不見個刀在哪裡。」這是自己心裡說話還不至緊,只見個虎頭牌也就講起話來,說道:「王明哥,王明哥,你滿口裡都是些苦味,怎麼取得個刀出來?」王明說道:「怪哉!怪哉!一個虎頭牌也會講話。也罷,我問你,怎麼我口裡苦,就取不出個刀來?」虎頭說道:「你就不曾看過胡三省《通鑑》?《通鑑》上說道:『口蜜腹劍。』你口裡沒有蜜,怎麼肚裡會有個刀?」王明道:「這個也講得有理。只有一件,你不過是個畫成的老虎頭,怎麼須會搖,口會講話?」虎頭說道:「王明哥,你是個笑裡藏刀,我是個毛裡開口。」說得好笑,又笑了三聲。
  這一會兒笑了又說,說了又笑。自家倒不覺得,卻把個番王番官都吃了好一嚇,都說道:「哪裡這等笑得好?哪裡這等說得好?」番王心上就疑起來,說道:「這個笑的說的,只怕是南朝那個王明麼?」眾人聽見「王明」兩個字,你也把隻手去摩一摩頭,我也把隻手去抹一抹腦。你說道,還好哩,你的頭在哩!我說道,還好哩,我的腦在哩!王明說道:「一不做,二不休,今番要賣弄一個手段把他看看。」道猶未了,一手放下了隱身草,只見真是一個王明,直挺挺的站在堂上。番王起眼看見是個王明,嚇得魂不附體,一轂碌爬起來,望後宮裡面只是一跑。一邊跑著,一邊口裡叫值殿將軍拿住王明。值殿將軍又說得好,說道:「你的頭說是頭,生怕王明砍哩!我們的頭便不是頭,便不怕王明砍麼?」一聲吆喝,一擁而去。一座殿上,只剩得一個王明。
  王明說道:「老虎不吃人,只是壞了名色。這些人都不來相見,怎麼轉去回覆國師?也罷,不如與他講個和罷。」叫聲道:「國王,你出來,我有話和你講哩!」番王在裡面答應道:「我不出來,你會殺人哩!」王明道:「我刀也沒有,怎麼會殺人?」番王道:「我曉得殺人不用刀哩!」王明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說了不殺人,怎麼又乾這個勾當?」番王道:「你既是真不殺人,先叫我們的文武百官出來,我隨後就出來也。」王明又叫到文武百官。那滿朝的文武百官,都怕的是王明,都說道:「你南朝人說老實還不老實,前日走的有個樣在那裡。」王明說道:「我今番是真老實哩!」百官道:「你手裡拿著-個老虎,要吃人哩!還是說老實。」王明道:「你錯認了,我拿的不是老虎,是個虎頭牌。」眾官道:「虎頭牌是做甚麼的?」王明道:「是我元帥的頭行牌,上面寫著是下西洋的緣故。」眾官道:「既是寫著下西洋的緣故,你可念來,我們聽著。我們就好出來。」王明道:「既如此,我念來,你們聽著。」念說道:
  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征西統兵招討大元帥某為撫夷取寶事:照得天朝歷代帝王傳國玉璽,歷千百年,遞相授受,奈被元順帝白象馱入西番。我大明皇帝盛德既膺天眷,宗器豈容久虛?為此欽差我等統領寶船千號,戰將千員,雄兵百萬,來下西洋,安撫夷邦,探問玉璽等。因奉此牌,仰各國國王及諸將領知悉:如遇寶船到日,許從實呈揭玉璽有無消息,此外別無事端。不許各國因緣為奸,另生議論,致起爭端。敢有故違,一體征剿不貸!須至牌者。
  眾官道:「你們戰將千員,敢是連著那道士、和尚數麼?」王明道:「出家人怎麼算做個戰將。」眾官道:「你可算在裡面麼?」王明道:「我們不過是個小卒,只可算在雄兵百萬里面。」眾官聽知王明這幾句話,嚇得魂不附體,心裡想道:「這等的道士、僧家,還不算做個將官,不知那戰將千員,還是怎麼狠哩!這等一個王明,只算做雄兵百萬,卻不就有一百萬個王明,又不知如何狠哩!我們撒發國怎麼做得他的對頭。」卻一齊跑出來,一齊磕上幾個頭,都說道:「王將軍饒命罷!這一陣子爭鬥,非干我們之事,都是總兵官和金毛道長的主意。」王明道:「以前的事俱罷了。只如今四門上四個道長,又是哪裡來的?」眾官說道:「並不干本國之事,俱不知道他是哪裡來的。」
  畢竟不知道這四個道長是哪裡來的?且聽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0
發表於 2015-8-13 06:57: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回     國師收服撒發國 元帥兵執錫蘭王



  詩曰:
  劍客不誇貌,玉人知此心。
  但營纖毫義,肯計千萬金。
  勇發看鷙擊,憤來聽虎吟。
  平生志報國,料敵無幽深。
  王明道:「你們豈可不知道他們是哪裡來的?」眾官道:「現有國王在上,我們眾人怎麼敢來弔謊。」王明道:「你叫國王出來。」國王看見王明是個慷慨丈夫,又聽見虎頭牌上行移,都說的是些正大道理,卻才放了心,出朝相見。王明道:「我們寶船千號,戰將千員,雄兵百萬,來下西洋,也只為安撫外邦,探問玉璽有無消息,你們怎敢這等倔強無禮?」國王道:「非干我們之事。第一來,是總兵官不是;第二來,是金毛道長不是:故此得罪將軍。望乞恕罪罷!」王明道:「既往不咎。只這如今又有甚麼四個道長,卻都是哪裡來的?」國王道:「這四個道長有些蹊蹺。」王明道:「怎麼蹊蹺?」國王道:「自從金毛道長去後,卻就添出四個人來,自稱道長,把守城門,連我國中百姓都是吃他虧的。」王明道:「怎麼吃他的虧?」國王道:「四個道長,一個撮火,一個就弄煙,一個煽風,一個就刮雨。城裡住的,不得到城外面去;城外住的,卻又不得進城裡面來。這卻不是吃他的虧苦。」王明道:「你們不要弔謊哩!」國王道:「敢有半個字兒涉虛,教我舉國君臣盡為齏粉。」王明道:「既如此,待我去瞧他來。」好個王明,一手拿起隱身草來,卻就不見了他在哪裡。國王又有些著慌,說道:「你們仔細些,只怕他又摸進我們宮裡面去。」眾人道:「宮裡面倒還可得,且看我們的頭何在!」
  王明也不答應,只是要笑。慢騰騰地走出朝來,到了城門上。王明心裡想道:「千難萬難,難得走到這裡。不如走上城去,唵哆他一個頭來,卻不又是一個功績?」王明也只說是容易,走上城門,恰好是個東門。東門上是個青毛道長,恰好青毛道長又在瞌睡。王明看見青毛道長呼呼的瞌睡,他就喜之不勝,心裡說道:「瞌困就撞著個枕頭,卻不是天使我成其大功!只是一件,沒有帶得刀來,怎麼是好!」恰好的起眼一看,刀架上插著一張白茫茫的快刀。王明說道:「今番卻做出個借刀殺人的事來了。」也顧不得這些,一手綽過刀來,就要行事。哪曉得那口刀呼的一聲響。響了這一聲不至緊,早已驚醒了個青毛道長,喝聲道:「是哪個生人在這裡弄我的刀哩?」喝聲「長」,那口刀就長有三五十丈。三五十丈長還由自可,王明黏在刀頭上不得下來。青毛道長又喝聲「長」,又長有三五百丈,恰像個白虹貫日的一般樣兒。王明槊在刀頭上,越發不得脫哩!舉頭紅日近,回首白雲低。今番卻死在這個刀尖上也?心裡又說道:「也罷,人生自古誰無死。我今日死在這裡,也死得有個名節。不如緊緊的閉著兩隻眼,免得心上耽驚。」一閉閉上了眼,虛晃晃的晃上晃下,晃東晃西,只說是不知死在哪裡。一會兒,猛聽見那裡噥也噥的唸經哩!分分明明聽見念說道:「揭諦,揭諦,波羅揭諦,波羅生揭諦,菩提薩婆訶。」王明說道:「這分明是我國師老爺的聲嗓,卻也古怪。」連忙的開了兩隻眼來看一看,哪裡見個甚麼道長,哪裡見個甚麼刀,原來掛著在千葉蓮台的抓風攢上。王明說道:「見鬼,見鬼,魘殺人也!」撲通一聲響,跳將下來。
  國師道:「外面甚麼響哩?」王明不敢怠慢,逕自走到佛堂上,雙膝跪下,卻把個番王殿上始末緣由,青毛道長來蹤去跡,逐一的細說了一遍。國師道:「倒是這幾個道長不僧不俗,不好處他。」王明是個伶俐乖巧的人,卻便就乘機架上一個謊,說道:「國師老爺在上,這幾個道長,不但只是我和你吃他的虧,越是撒發國,還要吃他的大虧。」老爺道:「怎麼撒發國越發吃他的大虧?」王明道:「這四個道長殺得性起,這如今發下了誓願,說道:『若不奈南朝何,就要殺盡了撒發國一國的人民,不拘男婦老少,寸草不存!」王明這一席話,卻是信口說的。哪裡曉得福至心靈,天湊其巧。怎麼叫做福至心靈,天湊其巧?原來國師老爺連日高張慧眼,看見撒發國君民人等,無論男婦老幼,俱有三年大難,正在替他們害愁。恰好的王明說個謊,說道:「四個道長要殺盡了他的國中,不留寸草」。這卻不正對著老爺的慈悲方寸?故此叫做福至心靈,天湊其巧。國師老爺說道:「這撒發國君民有難無處解釋怎麼是好?」王明又湊上一句,說道:「老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和他解釋一番,就是大幸!」老爺道:「也罷,連這四個道長,一齊請他坐一坐罷。」王明道:「既如此,公私兩利,彼此雙全。阿彌陀佛!無量功德。」王明這幾句話,又說得老爺滿心歡喜。
  老爺即時吩咐非幻禪師,到軍政司取過前日的鳳凰蛋來。非幻禪師不敢怠慢,即時叫過軍政司,即時奉上一雙鳳凰蛋。老爺道:「只用一個。」拿著這一個在手裡,口兒裡念上幾聲,手兒裡捻上幾下,把個九環錫杖照著地平板上撲地的響一聲,閉了眼,入了定。一會兒轉過來,說道:「王明,你去請元帥開船罷!」王明心裡想道:「一個撒發國,費了兩年多工夫,不曾得他的降書降表,不曾得他的進貢禮物,怎麼就開船?」心裡雖然這等想,面上卻不敢有違,報上元帥。
  元帥也不十分准信,竟來請問國師。國師道:「元帥在上,實不相瞞。這個撒發國君民人等,俱有三年大難,是貧僧把他們都收在鳳凰蛋裡。」元帥道:「怎麼一個鳳凰蛋,就收得一國的君民人等?」國師道:「元帥豈不聞乾坤叉袋之事乎?一個叉袋放了四大部洲眾生弟子人等,只滿得一個小小角兒。何況這等一個大蛋,止收得這等一個小國,何難之有!」元帥道:「幾時放他出來?」國師道:「三年之後放他出來。」元帥道:「三年之後,不知我們的寶船走到哪裡,卻怎麼放他出來?」國師道:「心到就手到,不管在哪裡。」元帥道:「假如遲早些何如?」國師道:「早一日,死一日;遲一日,受一日福;遲一年,受一年福。」元帥道:「遲十年,受十年福;遲百千萬年,卻不受百千萬年福?」國師道:「各人福分不同,也難到十年之上。」
  元帥道:「那四個道長何如?」國師道:「貧僧也主意連他們都坐一坐,退下他些火性,添上他些真元。不想他的分淺緣慳,又不在裡面。」元帥道:「既然他不在裡面,只怕他又來攔阻。」國師道:「連國中的君民人等都沒有了,他怎麼又好來攔阻。」元帥道:「君厚臣死。不見了個國王,他四個人肯就是這等甘休罷了?」國師道:「這四個人都是些蕩來僧,不是本國的文官武弁,他有個甚麼君辱臣死?」元帥道:「國師老爺怎麼曉得?」國師道:「是貧僧差王明進去打探來,故此曉得。」元帥道:「他既是個蕩來僧,卻不又蕩到前面去,終久不是個好相識。」國師道:「貧僧也曾料度他來,故此請元帥發令開船。開船之後,容貧僧到靈霄殿上去查他一查,看是怎麼,卻好處他。」元帥道:「既是如此,敢不奉命。」即時轉過中軍帳上,傳令開船。」
  只見五十名夜不收稟說道:「國師老爺大顯神通,把個撒發國盡行抄沒了。」元帥故意的說道:「豈可就沒一個人剩下來。」夜不收道:「連雞犬都沒有了。」南朝五員大將回來,一齊稟說道:「國師老爺大顯神通,把個撒發國的君民人等,盡行抄沒了。」元帥也故意的說道:「國師是個出家人,慈悲方便,豈可抄沒人國。」眾官道:「元帥不准信之時,乞親自進城踏看。滿城之中,連雞犬都不見了。」元帥心裡想道:「佛力無邊,今果然也。」又故意的說道:「既是國師抄沒了他的國土,我和你只得開船罷!稍待遲延,恐生他變。」眾官唯唯而退。即時開船。
  到了三更時分,卻說國師老爺撇了色身,一道金光,逕上南天門靈霄殿上,見了玉皇大帝。玉皇大帝看見佛爺爺,致恭致敬。佛爺爺告訴道:「貧僧領兵來下西洋,怎奈一個撒發國,從古到今典籍所不載之國。」玉皇道:「國小易於處分,這是好的。」佛爺爺道:「國雖小卻有許多的兜搭。」玉皇道:「怎見得兜搭?」佛爺爺道:「先前出下一個金毛道長,十分厲害,是貧僧請到鎮天真武回來,卻才收服他去。其後又添出四個道長,一個叫做青毛道長,一個叫做紅毛道長,一個叫做黑毛道長,一個叫做白毛道長,又是十分厲害,戰他不過。他昨日又要殺盡了撒發國一國君民人等。貧僧不忍於他,把他一國的中生,都收在極樂天宮裡面,免得受他熬煎。」
  玉皇道:「那四個道長何如?」佛爺爺道:「貧僧初意也要請他坐一坐兒,歸他一個正果。哪曉得他分淺緣慳,早又不在裡面。」玉皇大帝笑了一笑,說道:「佛爺爺,你說這四個道長是哪個?」佛爺爺道:「正為不曉得他是哪個,特來相拜。」玉皇道:「佛爺爺,你有所不知,這四個道長就是金毛道長打頭踏的四個人。」佛爺道:「那打頭踏的是青龍、朱雀、玄武、白虎四個神道。」玉皇道:「卻不是他怎的!」佛爺爺道:「既是他們四個神道,敢這等無禮!」玉皇道:「他們因你的天師枉刀殺他,到我這裡告狀。是我依律批判,許他取命填還,故此才敢大膽猖獗。」佛爺爺道:「他起先不合助桀為虐,怎麼說天師枉刀殺他?」玉帝道:「今番憑佛爺爺收了他罷,我這裡再不顧他。」
  佛爺爺謝了玉皇大帝,一道金光,轉到寶船之上。寶船正值順風,布帆無恙,望西洋而進。國師老爺坐在佛堂上,叫過武狀元唐英來,說道:「貧僧有一事相煩,狀元可肯麼?」唐狀元道:「國師之命,誰敢有違!」國師道:「昨日四個道長,原來就是金毛道長打頭踏的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唐狀元道:「他這如今怎麼?」國師道:「只因他到玉皇大帝位下,告說道天師枉刀殺人,玉帝依律批判,說道准取命填還。故此就走到下方來,無端猖獗。」唐狀元道:「這如今國師有何佛旨?」國師道:「貧僧料他不肯甘休,一定還到前面的國中生災作耗,故此有事相煩。」唐狀元道:「憑國師吩咐下來就是。」國師道:「黃鳳仙頗精囤法,貧僧意下要相煩他先去打探一番,看前面還有甚麼國?這四個神祗又是甚麼出身?打探一個詳細,回貧僧的話,貧僧還有個處治。」
  唐狀元道:「謹依國師尊命。」即時轉過本營,請出黃鳳仙來,把國師的話告訴他一遍。黃鳳仙道:「敢不遵依。」即時吩咐取過一張新牀來,取過一副新帳幔來,取過一盆淨水來,取過七七四十九盞燈來。鋪了牀,安了帳幔,一盆水放在牀底下。中間水裡面放了一個燈盞,四週圍畫了九宮八卦,九宮八卦上擺著四十八燈盞。收拾已畢,自己坐牀上,叫唐狀元封了門。此時已是戌時三刻,直到子時三刻,才許開門。唐狀元不敢怠慢,封鎖周密,重重層層。
  卻說黃鳳仙水囤而出,一處到一處,一事見一事,分分明明,仔仔細細。到了子時三刻,唐狀元開了門,問道:「夫人可曾回來?」黃鳳仙道:「回來了。」唐狀元道:「你可曾到過哪個國來?」黃鳳仙道:「到了好幾個國。」唐狀元道:「可曾看見甚麼人來?」黃鳳仙道:「看見好幾個人來。」唐狀元道:「你先說一說麼。」黃鳳仙道:「所言私,私言之。所言公,公言之。不曾復命國師老爺,怎麼先對你說?」唐狀元倒吃他幾句話兒,撐得住住的。
  曉日東升,即時回話。國師道:「黃鳳仙,你可曾到哪個國來?」黃鳳仙道:「小的從此前去,先到一個帽山。帽山下,有好珊瑚樹。帽山前去,到一個翠藍山。山下居民都是些巢居穴處,不分男女,身上都沒有寸紗,只是編緝些樹葉兒遮著前後。」國師道:「黃鳳仙,你可曉得他們這段緣故麼?」黃鳳仙道:「小的只是看見,卻不曉得是個甚麼緣故。」國師道:「當原先釋伽佛在那裡經過,脫了袈裟,下水裡去洗澡。卻就是那土人不是,把佛爺的袈裟偷將去了。佛爺沒奈何,發下了個誓願,說道:『這的中生都是人面獸心,今後再不許他穿衣服。如有穿衣服者,即時爛其皮肉。』因此上傳到如今,男婦都穿不得衣服。」
  黃鳳仙道:「前去有一個鸚哥嘴山,又前去有一個佛堂山。又前去卻到一個國,叫做錫蘭國。」國師道:「這是一個小小的國兒。」黃鳳仙道:「是個小國兒。」國師道:「雖是個小國,卻有許多古蹟,你可曉得麼?」黃鳳仙道:「別羅裡有一座佛寺,寺裡有釋伽佛的原身,側著睡在那裡,萬萬年不朽。那些龕堂都是沉香木頭雕刻成的,又且鑲嵌許多寶石,制極精巧。又且有兩個佛牙齒,又且有許多活舍利子。這可就是個古蹟麼?」國師道:「這是釋伽佛涅磐之處。另羅裡還有一個腳跡在石上,是釋伽佛踏的,約有二尺長,五寸深,中間有一泓清水,四季不干。大凡過往的人,蘸些來洗眼,一生不害眼;蘸些來洗面,一生不糟面。北十里有一座山,叫做梭篤山。山下有兩個右腳跡在石上,是人祖阿日冉聖人踏的,約有八九尺長,二尺深,中間也有一泓清水。國人用以占候年歲,每年正月望日來看,假如其水清淺,則其年多旱;其水混濁,則其年多澇。試無不驗,國人敬之如神。這兩處豈不是個古蹟麼?」黃鳳仙道:「小的不曾細看,故此不知。」國師道:「可曾看見甚麼異人麼?」
  黃鳳仙道:「地方偏小,容不得甚麼異人。前去又到一個國,叫做溜山國。」國師道:「你可曉得這個國,怎麼叫做溜山國?」黃鳳仙道:「小的愚頑,卻也不解其意。」國師道:「山在海中,天生的三個石門,如城關之樣。其中水名溜,故此叫做溜山。且溜山有八大處:第一叫做沙溜,第二叫人不知溜,第三叫做處來溜,第四叫做麻裡奇溜,第五叫做加半年溜,第六叫做加加溜,第七叫做安都裡溜,第八叫做官鳴溜。八溜外,還有一個半氵窄餾,約有三千餘里,正是西洋弱水三千,這是第三層弱水。」黃鳳仙道:「國師老爺這等精細,正是眼觀十萬里,腳轉八千輪。」
  國師道:「前面又是哪裡?」黃鳳仙道:「前去又到一個國,叫做大葛蘭國。前去又到一個國,叫做小葛蘭國。前去又到一個國,叫做阿板國。」國師道:「這三個國也是個小國。」黃鳳仙道:「前去又到一個國,這個國卻有些古怪。」國師道:「是個大國,還是個小國?」黃鳳仙道:「是個西洋頂大的國。」國師道:「既是大國,叫做古俚國。」若只是個小國,就叫做狼奴兒國了。」黃鳳仙道:「古俚國是真的。」國師道:「這古俚國可有幾個異樣的人麼?」黃鳳仙道:「委是有四個全真在那裡。」國師道:「這如今在那裡乾甚麼事?」黃鳳仙道:「他前日初來之時,一個穿青,一個穿紅,一個穿白,一個穿黑,齊齊的要見國王。國王與他相見,問他從哪裡而來,他說道:『從上八洞而來。』問他有甚麼事下顧,他說道:『要化一萬兩金子,十萬兩銀子。』問他有何所用,他說道:『要蓋佛殿一座,要鑄佛像一尊。』問他何所祗求,他說道:『你國中不日有大災大難,造下這佛殿,鑄下這佛像,給你做個鎮國大毗盧。』問他甚麼大災大難,他說道:『主有刀兵之變,君民人等十死八九,剩下一個或半個,還要帶箭帶槍。』問他在幾時,他說道:『只在目下,不出百日之外。』問他佛殿怎麼就蓋得起,佛像怎麼就鑄得成。他說道:『只要你拿出金子、銀子來,發了心,出了手,我們師兄師弟,保管你舉國平安。』問他還是暗消了這個災難,還是明消了這個災難。他說道:『憑他甚麼刀兵來,只憑我們師兄師弟,要殺得他只槍不見,片甲無蹤。』恰好的國王這幾時正有些心驚肉顫,深信他的言語,即時拜他為師,供養他在納兒寺裡。每日間練兵選將,舞劍弄槍。這四個全真,卻不是個異樣的?」國師道:「這些畜牲,又在古俚國作吵哩!貧僧還有個處分。」即時去拜元帥,告訴他黃鳳仙這一段的來蹤去跡。元帥道:「似此作吵,將如之何?」國師道:「四個神將都在貧僧身上。只是前面五個小國,古俚一個大國,調兵遣將,都在元帥尊裁。」元帥道:「既是四個神將在國師身上,其餘的事咱學生有處。」國師拜辭而去。
  三寶老爺請出王尚書來,計議一番。王爺道:「西方僻夷,強梗冥頑,不知王化久矣。今天故以兵加之,彼必不服。況我等初到此處,路逕未熟,不如遣幾個得力的將軍,游說他一番。倘彼倔強,再作道理。」三寶老爺說道:「王老先兒言之有理。」即時傳令,叫過四個公公來。又叫過四哨四個副都督來。吩咐每個公公充做正使,傳送虎頭牌;每個副都督統領二十五名鐵甲軍,充做跟隨小郎,各披暗甲,各挎快刀。如遇國王誠心歸附,便以禮相待。中間有等奸細,即便擒拿,以張天討。四個公公、四個副都督得了將令,各人領下鐵甲軍,各人駕上海鰍船,各人分頭而去。眾官已去,老爺又傳將令,叫過王明來。吩咐他隻身獨自領一封書,逕覓著古俚國,見了國王,投遞與他,令他知道個禍福,以便趨避。王明道:「古俚國卻有四個道長在那裡,只怕國王不聽。」老爺道:「四個道長在國師身上,你們不消掛心。」王明唯唯諾諾,駕了海鰍船,一逕而去。卻說寶船行了數日,到帽山山下,得珊瑚樹高四五尺者十二枝。又行了三日,到翠藍山。只見山腳之下,赤身裸體的一陣又一陣,每陣約有三五十個。國師老爺看見,說道:「阿彌陀佛!佛是金裝,人是衣裝。怎麼一個人都穿不得衣服?莫若也學眾人,下身圍條花布手巾罷!」佛爺爺開了這句口不至緊,以後這些赤身裸體的都圍著一條手巾,傳到如今。這也是燃燈佛一場功德。寶船又行了七八日,到鸚哥嘴山。只見滿山下,都有些沒枝沒葉的精光樹,光樹上都是些五色鸚哥,青的青、紅的紅、白的白、黑的黑、黃的黃,毛色兒愛殺人也。三寶老爺說道:「這一夥鸚哥倒好些毛片,怎麼都站著在那光樹上?」王爺笑一笑,說道:「要上光棍的串子,全靠這些毛片兒。」須臾之間,一夥鸚哥兒吱吱喳喳嚷做一起,鬧做一團。
  國師沉吟了一會,點一點頭。三寶老爺說道:「國師為甚麼事,沉吟了這一會,又點一點頭?」國師道:「這些鸚哥兒叫得有些不吉。」老爺道:「鵲噪非為吉,鴉鳴豈是凶。人間凶吉事,不在鳥音中。我和你提師海外,誓在立功,怎麼說得個不吉的話?」國師慢慢的說道:「不是貧僧要說個不吉的話,是這些鸚哥兒嘴裡說道眼下一凶。」老爺道:「怎麼說道眼下一凶?」國師道:「那鸚哥兒叫說道:『金碧峰,金碧峰,一戰成功。戰成功,戰成功,眼下一凶。眼下凶,眼下凶,蠍子蜈蚣。』這鸚哥兒卻不是明明的說道眼下一凶。」老爺道:「這一凶,卻不知在哪裡?」國師道:「多在錫蘭國。」老爺道:「只怕還是古俚國。」國師道:「有『眼下』二字,還不是古俚國。」道猶未了,寶船又到佛堂山。國師道:「難得到這個山上。二位元帥請先行,貧僧在這裡念幾日經,做一場功果,然後就來。」老爺道:「既是國師在這裡看經念佛,咱們也在這裡相陪。」住了船,紮了寨,一連念了七日經,設孤施食,咒火放燈。莫說各色經卷,就只是阿彌陀佛把來裝載,也夠一千船哩!七日之後,做了圓滿。國師把根禪杖放在佛堂中間,筆筆直豎著。二位元帥不知其情,連天師也不解其意。元帥道:「唸經已畢,請開船罷。」國師道:「明日早開。」
  走了兩三日,藍旗官報道:「前面就是錫蘭國,相去不過三五十里之遙,先有一個鐵甲軍在這裡報事。」元帥吩咐鐵甲軍進來,問說道:「你是哪一個公公名下的?」軍人道:「小的是馬公公名下的。」元帥道:「這前面是個甚麼國?」軍人道:「是個錫蘭國。」元帥道:「馬公公在哪裡?」軍人道:「馬公公現在錫蘭國。」元帥道:「你來報甚麼事?」軍人道:「小的奉馬公公差遣,特來報元帥得知,這個錫蘭國王立心奸險,行事乖張。初然接著公公們,看見虎頭牌,不勝之喜,誠心誠意歸附天朝。公公們住了一日,聞說道有個甚麼番總兵在那裡歸來,就教國王以不善,意欲謀害我師。這兩日,國王意思卻便有始無終。公公們料度寶船不日就到,未敢擅便,特來稟知元帥,請元帥上裁。」元帥道:「番總兵現在哪裡做甚麼?」軍人道:「番總兵現在統領兵卒,把守潑皮關。」元帥道:「關在哪裡?」軍人道:「就是我和你進去的路上。」元帥道:「可有城池麼?」軍人道:「沒有城池,就是這個潑皮關是其要害。」元帥吩咐軍人先去,歸見公公,叫他晝夜伺候,以炮響為號,準備廝殺。違者軍法從事,軍人去了。
  元帥又叫過五名夜不收來,教他假扮為番人,每人帶著連珠炮十管,閃入關內,晝夜伺候,以關外炮響為號,許放炮吶喊,違者軍法從事。夜不收去了。三寶老爺請出王爺來,問說道:「錫蘭國反覆不常,意欲謀害我師。咱學生意思說道:與其病後能服藥,莫若病前能自防。寶船到了他國中,他得以為備。莫如就在今夜收住了寶船,遣兩員上將,領幾百精兵,兼程而進,乘其不備而攻拔之,不知可否?」王爺道:「兵法有云:『兵之情貴速。』老公公兼程而進,是也。兵法又云:『攻其所不戒。』老公公乘其不備而攻拔之,是已。老公公動與孫子相符,何患甚麼西洋不服?」王爺說得好,三寶老爺大喜。即時叫過游擊將軍胡應鳳、游擊將軍黃懷德,兩員游擊,一齊來到帳前。元帥吩咐道:「此去三十里之外,有一個國,叫做錫蘭國。正東上有一個關,叫做潑皮關。關上有一個把關的官,是個番總兵,頗有些厲害。你兩個各領精兵五百,分為二隊,一前一後,前尾相應。銜枚卷甲,兼道而行,到關先放一個號炮,關裡面炮響,許並力攻關。進關之後,乘勝直搗王居,務要生擒國王,不可疏虞誤事。如違,治以軍法。」二位游擊應聲而去。
  元帥又叫過游擊將軍黃彪來,吩咐道:「前面是個錫蘭國。正北上是個哈牛關。關上把守的是個番總兵,也有些厲害。你可領精兵五百,盡今夜銜枚卷甲,兼道而行。以東關上炮響為號,許放炮吶喊,悉力攻關,進關之後,直搗王居,務要生擒國王,不可遲違誤事。如違,治以軍法。」黃彪應聲而去。元帥又叫過游擊將軍馬如龍來,吩咐道:「前面是個錫蘭國。正南上是民房錯雜,沒有甚麼關隘。你可領精兵五百,盡今夜銜枚卷甲,兼道而行。以東關上炮響為號,許放炮吶喊,一擁而進,直搗王居,務要生擒國王,不可遲違誤事。如違,治以軍法。」馬如龍應聲而去。王爺道:「正西上差哪一員將官去?」元帥道:「正西上靠海,不消遣將去罷。」
  畢竟不知這些將官前去功展何如?且聽下回分解。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5-11 00:56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