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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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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二南里人]明朝三寶太監西洋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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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4 02:17:0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回     鳳仙斬金角大仙 國師點大仙本相



  詩曰:
  為愛仙人間世英,幾從仙籍識仙名。
  金章未得元來面,石室甘頤太古情。
  黃鶴幾番尋故侶,白雲隨處訂新盟。
  鹿皮俄見飛仙影,底事隨風羽翰輕。
  卻說鹿皮大仙跑下山來,摸著葫蘆就吹。吹上一口氣,即時間突出一把傘來,喝聲道:「變!」一會兒,一把傘就變有一丈多高,七尺來闊,罩在半空之中,天日都不見影,划喇一聲響,落將下來,實指望把南朝這些將官,這些軍馬,一過兒都撈翻上去。哪曉得黃鳳仙又有些妙處。怎麼妙處?起眼一瞧,瞧著是把傘,他不慌不忙,說道:「我兒流,你敢把這個傘來撐我老娘哩!」輕輕的伸起隻手,頭上取下一根簪兒,名字叫做搜地虎。照地上一摔,也喝聲道:「變!」一會兒,就成一個文筆峰,約有萬丈之高,拄天拄地,把個傘就撐得定定的。鹿皮大仙看見個傘不得下來,卻又扭轉身子,把衣服一抖。即時間,就變做一隻無大不大的山鹿。原來那件衣服,卻是一張鹿皮,故此抖一抖,就是一隻山鹿。變成了鹿之時,只見呼的一聲響,一跳跳到黃鳳仙的頭上來。黃鳳仙看見他來得狠,一手就收起那個搜地虎,照著他一搠。這一搠又不曾搠得鹿倒,恰好的那把傘又掉將下來,黃鳳仙也只得土囤而行。可憐這一伙南兵摸頭不著,無處逃生,一傘就收有百十多個在裡面。
  鹿皮大仙不勝之喜,提著個傘,望山上逕跑。唐狀元高叫道:「那妖道哪裡去?」趕向前去,狠是一槍。王應襲高叫道:「番狗哪裡去?」趕向前去,狠是一標。雷游擊高叫道:「賊奴哪裡走?」趕向前去,狠是一鏟。
  鹿皮大仙只作不知,向山上逕跑。跑進洞裡面,連聲叫道:「師兄!師兄!你都來也。」金角大仙說道:「你今日這等喜孜孜,想是得勝而回。」銀角大仙道:「師弟,你拿出那個女將來,我把這個六陽首級還你。」鹿皮大仙道:「師兄,軍中無戲言。你的六陽首級,坐得只怕有些不穩當哩!銀角大仙說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既是拿得女將來,我怎麼又和你反悔!」金角大仙說道:「口說無憑,拿出來便見。你且拿出來再處。」鹿皮大仙歡天喜地取出個傘來,喝聲道:「變!」那把傘一會兒就變得有一丈來多長,尺來多闊。又喝聲道:「開!」把個傘一會兒騰空而起,漸漸的張開。那兩位師兄抬頭一看,只見南朝那一干軍士,一陣風刮下十數多個來;又一陣風,又刮下十數多個來;刮來刮去,弔來弔去,共有百十多個;只是不見黃鳳仙。
  銀角大仙說道:「擋刀的倒有這些,只是那個女將卻不曾看見在那裡。」鹿皮大仙說道:「分明收在傘裡,怎麼不見下來?想必是他有些怕死,躲在傘肚裡不肯下來。」一會兒,一陣風呼的一聲響,沒有個甚麼人下來。一會兒,又一陣風呼的一聲響,又沒有個甚麼人下來。鹿皮大仙說道:「這個賊婢是有些作怪,待我取下傘來,看他再躲到哪裡去!把手一招,那個傘一轂碌掉將下來,細細的查點一番,哪裡有個女將在裡面!銀角大仙說道:「師弟哩,今番只怕你的六陽首級有些不穩當哩!
  鹿皮大仙看見賭輸了,就撒起賴來,說道:「我分明拿住了他,想是二師兄放得他去了,故意的要我認輸。銀角大仙說道:「誰見我放他去了?」鹿皮大仙說道:「先前同著這一干的軍土,都在遮天蓋地,有則俱有,無則俱無,豈有有軍士,又沒有女將之理?」銀角大仙說道:「那女將變化如神,出沒似鬼,你哪裡拿得他住哩!」鹿皮大仙說道:「偏你就曉得他變化如神,出沒似鬼,卻不是你放了他?」銀角大仙說道:「沒有。」一個賴說道:「放了。」一個說道:「沒有。」師兄師弟爭做一團兒。金角大仙說道:「你們兩個都不消爭的。三師弟沒有拿住得女將,不算做全贏,二師弟的六陽首級不須取下。拿住了許多軍馬,又不算做全輸,三師弟的六陽首級也不須取下。彼此都取一個和罷。」鹿皮大仙自知理虧,唯唯就是。只有銀角大仙說道:「師弟不當如此欺我。」金角大仙說道:「你也不消這等多怪少饒,待我明日出陣,擒住那個婦人,解了二位師弟之忿罷!
  到了明日,南兵又在山腳之下擺成了陣勢。金角大仙騎了一隻金絲犬,飛奔而來。黃鳳仙看見金角大仙,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照頭就還他一錦纏頭。-刀口金角大仙一時躲閃不及,一黏黏著錦纏頭上,一轂碌跌下金絲犬來。黃鳳仙只說跌他下來,卻好就中取事。哪曉得金角大仙手裡拿著一桿三股托天叉,步碾而來,掄得就是個鳥飛兔走。一隻金絲犬又古怪,張開一嘴的狗牙,露出四隻狗爪,奔向前來,就像個虎竄狼奔。黃鳳仙反吃它一嚇,即時取下了夜夜雙來,左來右架,右來左支;人來人架,犬來犬支。架了一會,支了一會。金角大仙呼的一聲響,就是一口法水噴將過來。黃鳳仙沒奈何得,取出月月紅來,馬前十展,那口法水也又落空。法水未了,金線犬吠的一聲響,一跳跳到頭上來。黃鳳仙復手一刀。這一刀不至緊,早已把個尾巴上的毛劈下來一大堆。金絲犬護疼,迎風一擺,起在半天雲裡去了。
  金角大仙看見自己不奈人何,金絲犬又不得力,一手掣過一口刀,頸脖子著實一磨,磨下一個頭,滿天飛,好耍子,不過悠悠揚揚,盤盤旋旋。過了一會,那個頭一片的法水噴將下來。黃鳳仙連忙的取出個月月紅,遮天遮地的晃著。這一陣法水來得凶,饒是個月月紅晃著,十個中間,還有一兩個擋著他的。擋著他的,就骨軟筋酥,眠在地上,如醉如癡,一時間扛抬不及。
  不覺的金烏西墜,玉兔東升。南陣上還有好些昏迷著的,都吃那些毛頭毛腦的番兵一虧,撈進洞裡。金角大仙一個頭,又鬥在個身子上,跨了金絲犬,走進洞門,不勝之喜,說道:「今日這一場殺,雖不曾拿住那個婦人,卻也挫了他許多銳氣,拿了他許多軍士,算做是我全贏。」一邊吩咐辦下酒席,自己賞功。一邊吩咐把這兩日拿住的南兵,都送到安樂窩裡,和前日那個黑臉,打伙兒受些快活。吩咐已畢,佈置停當,金角大仙暢飲三杯。銀角大仙說道:「明日出陣之時,我兩個都來幫你,包你就拿住那個婦人。」金角大仙一團的英氣,哪裡肯服些輸,說道:「我今番拿不住那婦人,誓不回山!」舉起一杯酒來,照地一奠:「若不全勝,誓不回山!與此酒同。大小山神都來鑒察!」這也莫非是金角大仙數合該盡,黃鳳仙的功合該成。
  到了明日,臨陣之時,更不打話,一手一口刀,一手磨下一個頭。那個頭仍舊是滿天飛,仍舊是滿口法水,仍舊是擋著的骨軟筋酥。黃鳳仙抖擻精神,支支架架。這一日到晚,點水不漏下來。金角大仙沒奈黃鳳仙何,黃鳳仙卻也沒奈金角大仙何。天晚之時,各自收兵回陣。到了明日,又是現成腔調:一邊是一個光頭,滿天上噴下水來;一邊是一幅月月紅,遮天遮地的晃著。
  一連纏了三日,不見輸贏。黃鳳仙心上有些吃惱。唐狀元道:「夫人連日出陣,每有英勇,怎麼今日惱將起來?」黃鳳仙道:「非干我吃惱。只是這等樣兒遷延歲月,不得成功,何日是了!」唐狀元道:「依我愚見,那賊道只是些妖邪術法,不如還去求教天師或國師,才有個結果。若只是吃惱,也徒然無補。」黃鳳仙道:「狀元之言有理。我和你兩個同去。」
  道猶未了,只見天師、國師和元帥都在元帥帳上,談論軍務。唐狀元直入,行一個禮。天師笑一笑兒,說道:「唐狀元此來為夫人求計。」唐狀元道:「非為夫人,遠為朝廷,近為元帥。」天師道:「狀元恕罪,前言戲之耳。」唐狀元卻把個金角大仙的始末緣由,細說了一遍。天師道:「邪不能勝正,偽不能勝真。只求國師老爺一言足矣!貧道其實未能。」國師道:「貧僧只曉得看經念佛,這殺人的事哪裡得知。」唐狀元道:「這不是殺人的事。只是金角大仙頭在一處就會飛,身子在一處又不動,一會兒,頭又鬥在身子上半點不差。這卻都不是些術法?只求二位老爺指教一番,教他的頭鬥不上他的身子,就完結了他的帳。」國師道:「這個不難。既是他的身子在一邊,你明日把本《金剛經》放在他的頸脖子上,他就安鬥不成。」唐狀元道:「承教了!功成之日,再來拜謝老爺。」躬身而出,走到外面,把《金剛經》的事告訴黃鳳仙。黃鳳仙道:「焉有此理!一本《金剛經》哪裡會顯甚麼神通?」唐狀元道:「國師自來不打誑語,不可不信。」黃鳳仙道:「既是如此,明日且試一遭。倘不靈應,再來不遲。」唐狀元道:「你明日和他爭鬥之時,待我們悄悄的放上一本經,兩不相照,他一時卻就提防不來。」黃鳳仙大喜,說道:「仰仗朝廷洪福,近賴元帥虎威。此計一成,勝於十萬之師遠矣!計議已定。
  到了明日之時,金角大仙一擁而來,撇下了金絲犬,除下了金角頭,一會兒就在天上,一會兒就噴出水來。黃鳳仙道:「你這賊道,今番才認得我老娘的手段哩!金角大仙道:「你這幾日,還有幾個毛將官來相護。今日之間,隻身獨自而來,那些毛將官也害怕了。你這等一個蠢婦人,豈識得我仙家的妙用?」金角大仙只說是仙家的妙用,哪曉得唐狀元站在一邊還有個妙用。道猶未了,只見金角大仙飛起了頭,一任的法水噴將下來,黃鳳仙一任的月月紅照將上來。兩家子正在好處,金角大仙哪裡又顧個文身?
  卻說唐狀元拿了一本《金剛經》,找著他文身,只見他頸顙脖子上一股白氣衝出來。唐狀元也不管他氣不氣,白不白,連忙的把那《金剛經》放在上面。放了這《金剛經》不至緊,一會兒就不見了文身,就變成一個土堆在那裡。一會兒土堆又長起來,一尺就一丈,一丈就十丈,就變成一個大山在那裡。唐狀元心裡想道:「我夫人還不准信,原來佛力廣無邊。國師之教不當耍子!」道猶未了,一騎馬逕出陣前,手裡拿著那桿滾龍槍,照東一指。一聲鑼響,南陣上將轉兵回。
  金角大仙看見黃鳳仙跑下陣,只說他心中懼怕,連忙的跌下頭來,卻尋身子鬥著,哪裡有個身子?沒奈何,頭只在半天之上,旋旋轉轉,慌慌張張,左找右找,左找不見,右找不見。找了一會,不見個身子,叫將起來。左叫右叫,左叫不見,右叫不見。叫了一會,又不見個身子,越發激得沒奈何,哭將起來。左哭右哭,左哭不見,右哭不見。沒奈何,哭了一會又叫,叫了一會又哭。
  唐狀元叫聲道:「夫人,好去撈著他的頭來哩!」黃鳳仙帶轉了馬,取出個錦纏頭來,照上一撇。雖然打不著身子,眼睛珠兒卻在頭上,好不快捷,一起又起在半天之上,哪裡撈得他住?黃鳳仙叫聲道:「賊道,你今番沒有了文身,還做得甚麼好漢!」金角大仙說道:「你藏了我的文身,你叫我怎麼結果?」黃鳳仙道:「你今番再罵人麼?」金角大仙說道:「我如今有口沒喉嚨,再罵得哪個?」黃鳳仙道:「你今番再殺人麼?」金角大仙說道:「我如今眼看得,手動不得,再殺得哪個?」黃鳳仙道:「你今番現計算麼?」金角大仙道:「我如今有口沒心,再算計得哪個?」黃鳳仙道:「你今番挪移人麼?」金角大仙道:「我如今曉得,腳走不得,再挪移得哪個?」黃鳳仙道:「你番再強似人麼?」金角大仙說道:「我如今有上梢沒下梢,再強似得哪個?」
  道猶未了,只見一個金絲犬三跳兩跳,跳將來,呲開一張嘴,就講起話來,說道:「主人公,主人公!你怎麼弄得這等一個濕東鬆?」金角大仙說道:「我如今是這等有上稍來沒下稍,怎麼是好?」金絲犬說道:「主人公,你若是不嫌棄時,我的文身情願讓與你罷!」金角大仙想了一會,連說道:「做不得,做不得!」金絲犬說道:「怎麼做不得?」金角大仙道:「我在玄門之中走這一遭,已自像個狼群狗黨。再真個披了你的皮,卻把甚麼嘴臉看見三淨老兒?」
  道猶未了,黃鳳仙一手一張兩面刀,呼的一聲響,一刀金角大仙,一刀金絲犬。殺翻了這兩個對頭。你看黃鳳仙,喜孜孜,鞭敲金鐙響;笑盈盈,人唱凱歌聲,騾馬而歸。進了營門之內,把兩個屍首擺列著在階前,上帳去見元帥。
  元帥道:「階前是哪個的屍首?」黃鳳仙道:「一個是金角大仙,一個是金絲犬。」元帥道:「那有頭有尾、有手有腳的是哪個?那有頭沒尾、沒手沒腳的是哪個?」黃鳳仙道:「有頭沒尾、沒手沒腳的是金角大仙。那有頭有尾、有手有腳的是金絲犬。」二位元帥嗄上一聲,說道:「原來這個誅斬賊道,狗也不如。」
  道猶未了,旗牌官報說道:「天師、國師來拜。」相見禮畢,剛坐下,天師問道:「這個頭是哪個的?」元帥道:「今日黃鳳仙力戰成功,這個頭就是金角大仙的。」天師歎上一聲,說道:「這畜生自稱金角大仙,今日做到這個田地,是我玄門之玷!」國師道:「阿彌陀佛!這個孽畜哪是你玄門中人?」天師道:「怎見得不是貧道玄門中人?」國師道:「你還不信來,我取過他的文身來你瞧著。」天師道:「國師肯見教時,貧道大幸。」國師道:「請過唐狀元來。」
  即時唐狀元帳前相見,國師道:「你拿的《金剛經》放在哪裡?」唐狀元道:「承國師老爺佛旨,已曾放在金角大仙的頸脖子上。」國師道:「其後何如?」唐狀元道:「放了《金剛經》之後,那個文身即時變成一個土堆。一會兒,又變成一個山嶺,故此金角大仙再沒去尋處。」國師道:「你還去取轉經來。」唐狀元道:「已經是個高山峻嶺,怎麼又得出來?」國師道:「這個不妨礙,你拿出手來。」唐狀元伸出隻手。國師拿起九環錫杖,寫個「土」字,放在他手掌心裡,吩咐道:「你仔細拿著這個字,一直走到山嶺之前,放開手掌來,你就望本營裡跑。」
  唐狀元遵命而行。走到山嶺之前,剛剛的放開個手掌心來,只聽得划喇一聲響,狠似天崩地塌一般。唐狀元領了國師嚴命,不敢有違,一逕望本營裡跑。未及看見元帥,只見階下已自橫擔著一隻野牛,毛撐撐的。及至回覆元帥,只見九環錫杖杖頭上橫擔著一本《金剛經》。唐狀元嚇得毛竦骨酥,不得作聲。天師道:「那野牛是哪裡來的?」國師道:「這野牛就是金角大仙的身子。」國師道:「頭也不是人的。」天師道:「見教一番如何?」國師道:「這個不難。」即時吩咐取過一碗無根水來。取過水來,照著那個頭一噴。只一聲響,就變出一個牛頭來,兩隻長角金晃晃的。國師道:「這卻不是個金角大仙!這等一個畜生,混入玄門中,何足為玄門之玷!」天師滿口稱謝。二位元帥說道:「這個牛精自稱金角大仙,果真的有雙牛角。」只因這個故事傳到如今,都罵人做牛鼻子道士,卻是有個來歷。卻說元帥請問國師:「這兩個屍首怎麼處?」國師道:「都宜以禮埋之。但金絲犬墳上豎一塊石碑,鎸著『義犬』兩個字。要見得人之不要不如狗。」後人感此,做一篇《病狗賦》,錄之為證。賦曰:
  狗病狗病由何苦?狗病只因護家主;晝夜不眠防賊來,賊聞狗聲不登戶;護得主人金與銀,護得主人命與身;一朝老來狗生病,卻將賣與屠狗人。狗見賣與屠人宰,聲叫人主全不睬;回頭又顧主人門,還有戀主心腸在。嗚呼!狗帶皮毛人帶血,狗行仁義人行殺。
  狗皮裡面有人心,人有獸心安可察?
  嗚呼!
  世上人情不如狗,人情不似狗情久。
  人見人貧漸漸疏,狗見人貧常相守。
  有錢莫交無義人,有飯且養看家狗。
  元帥紀功頒賞,不在話下。
  卻說銀角大仙聽知金角大仙戰敗而死,嚇得如醉如癡,不省人事。鹿皮大仙再三勸解,說道:「死者不可復生,生者豈可尋死?我和你不如丟了這山頭,再到別處尋一個洞天福地,安閒自在去罷。」銀角大仙說道:「今日也說南船上有個金和尚、張道士,明日也說南船上有個金和尚、張道士,把這兩個人看作生鐵拐、活洞賓,不敢惹他。到今經半月有餘,不曾看見他兩個放得半個屁。倒反被這等一個潑婦人,連贏我們這些陣數,費了我們多少精神?用了我們多少計策?今日算到這個田地,我豈肯甘休罷了!況且殺兄之仇,不共日月!我明日定要與他決一個高低。」鹿皮大仙說道:「我們這如今又不是前番的譜子?怎麼不是前番的譜子?前番他初見我們之時,還只說我是個上界真仙,縱有些小疑惑,終久不能自決。這如今撈翻了師兄,已自看得針穿紙過的。我和你又把舊譜子來行,只怕就有差錯。」銀角大仙道:「這個話說得有理。」只是我也曾經打慮過來。我如今有了個鬼神不測之機,翻天覆地之妙。」鹿皮大仙說道:「師兄,你試說出來,我聽一聽看。」銀角大仙說道:「隔牆須有耳,窗外豈無人?我這個神機妙算再不說出來,你明日只看著就是。」鹿皮大仙說道:「惟願得:「眼觀旌旗捷,耳聽好消息。」
  到了明日,剛交到五鼓時候,銀角大仙披衣而起,站在山頭上,手裡拿著個如意鉤,望海裡一撇。這個鉤千變萬化,無不如意。銀角大仙意思要它變做個水怪,翻江攪海,打壞他的寶船。果真的變做一個千百千丈的大鼇魚,就在海中間攪起萬丈波濤,拍天雪浪。一霎時,只見:
  日月昏螟,雷霆震怒。慘慘黯黯,數重雲霧罩定乾坤;凜凜冽冽,一陣猛風撼開山嶽。雪山萬丈,打著天,拍著太陽;銀燭千條,瀉平地,頓成滄海。鎮日間淅淅索索,划划喇喇,任是你寶船千號,少不得東倒西歪;滿眼裡傾傾動動,倥倥傯鍃,憑著他過海八仙,也不免手慌腳亂。巉巉崖崖,崎崎嶇嶇,有眼難開,嚇得個水神們縮頸坐時如鳳宿;嗶嗶剝剝,叮叮噹當,有足難走,打得個水族們攢身聚處似泥蟠。雲霧障天,舉目不知天早晚;波濤浴日,要行難辨路高低。神光萬丈,閃閃爍爍,燦燦爛爛,恍疑五夜裡掣電爭明;殺氣千重,昏昏沉沉,陰陰深深,恰似三月間奇花亂吐。拂拂霏霏,不讓三更驟雨;轟轟划划,難逃九夏鳴雷。不知是陽侯神、靈胥神、馮夷神、海若神、天吾神、壬癸神,和誰鬥戰?只應是涇川君、洞庭君、南海君、北海君、宮亭君、丹陽君,各顯威靈。正是:西風作惡實堪哀,萬丈潮頭劈面來。高似禹門三級浪,險如平地一聲雷。
  卻說四哨副都督看見這等萬丈的波濤,滔天的雪浪,都吃一大驚,都說道:「只怕是天意有些甚麼差池?」一齊兒來見元帥,元帥道:「這一定又是那兩個殺不盡的道士使風作浪,唬嚇我們。」吩咐快去請國師來。國師道:「厚承呼喚,有甚麼指揮?」元帥道:「前日初到之時,承尊命說是海裡的風,船上的火,都在老爺身上。今日不幸,果是海裡生風作浪,望乞國師老爺不食前言。」國師道:「貧僧受命而來,何曾敢打半句誑語?今日之事,相煩二位元帥到貧僧千葉蓮台之上,去看一會來,便見明白。」
  二位元帥不敢怠慢,一逕跟著國師,同到蓮台頂上。起眼一瞧,只見離船有十丈之遠,十丈之外,雪浪滔天,銀山吞日;十丈之內,水光萬頃,波濤不興。二位元帥問說道:「怎麼外面那樣兇險,裡面這等平靜?」國師道:「實不相瞞,貧僧看見那個妖道來使風作浪,是貧僧一道牒文,差下四個龍王,在十丈之外護持我們寶船,故此外面兇險,裡面就平靜。」二位元帥連聲稱謝,說道:「若不是佛爺爺神力扶持,卻不遠葬海魚之腹!」國師道:「若不是預先設法,這些寶船幾乎不保,還守得到元帥來呼喚貧僧麼?」元帥道:「這風浪到幾時才寧靜?」國師道:「妖邪之術,小者三刻,大者三十刻。這個妖道盡成了氣候,今日風浪是寅時初刻起的,要到巳時初刻,才得寧靜。」交了巳時,果真的風憩浪靜。四哨副都督並一切水軍都督,都來問安。二位元帥說道:「快叫軍政司備辦一席筵宴,與大小將官壓驚。」國師道:「阿彌陀佛!這還是些小驚,還有一個大驚在後面。且慢安排筵席。」
  不知是個甚麼大驚在後面?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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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5 03:31:5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回     國師收銀角大仙 天師擒鹿皮大仙



  詩曰:
  邊事勤勞不自知,勉然輿病強撐持。
  願擒元惡酬明主,不斬降人表義師。
  木石含愁移塞處,山川生色獻功時,華夷一統清明日,誰把中華俗變夷?
  卻說二位元帥吩咐安排筵宴,諸將壓驚。國師道:「且慢!且慢!這還是些小驚,還有一個大驚在後面。」二位元帥聽知還有一個大驚,心上盡有慌張的樣子,問說道:「還有個甚麼大驚?不知可保全得麼?」國師道:「阿彌陀佛!貧僧有言在先,都在貧僧身上。」元帥道:「可要些甚麼預備著麼?」國師道:「不消甚麼預備。你只是交到黃昏戌時,就見明白。」
  卻說銀角大仙丟下了如意鉤,過了三十刻,看見風浪不能成功,乘興而來,沒興而返。沒奈何,只得收轉鉤去,懨懨納悶。鹿皮大仙說道:「師兄又枉費了這一番心事,不如依我做兄弟的說罷。」銀角大仙說道:「一不做,二不休,我到黃昏前後,還有個妙計,直教他前後左右支架不來,他才認得我哩!」鹿皮大仙說道:「只怕一番清話又成空。」銀角大仙說道:「各人做事各人當,你不消管他就是。」到了黃昏時候,站在山頭上,手裡拿著那把如意鉤,把個頭點三點,又搖三搖,把個手招三招,把個腳踹三踹,卻掀起個如意鉤,望半天裡一撇。一撇撇在半天之上,嘩啦一片響。這一響不至緊,早已驚動了南船上大小將官,元帥連忙的去問國師。國師請過二位元帥,坐到蓮台之上觀看;又叫元帥傳令各將官,各人按紮本營,不許驚慌喧嚷。傳令未畢,只聽見撲冬的一聲響,早已掉下一個血紅的火老鴉來,恰好掉在「帥」字船桅桿上。遠看之時,哪裡是個老鴉?只當是一塊火團兒,照得上下通紅,煙飛燄烈。二位元帥心上就嚇一個死,生怕做成個赤壁鏖兵的故事。
  只見國師叫上一聲:「金頭揭諦何在?」叫聲未絕,猛空中就走出一個七長八大的天神來,手裡拿出一道金箍頭,走向前去,照著那個火鴉,輕輕的一箍,箍得那個火鴉啞一聲叫,精光的一個老鴉。有詩為證:
  白頭不歎老年光,亂噪驚飛繞樹傍。
  影拂黑衣飛遠塞,光翻金背閃斜陽。
  報凶厭聽因何切?返哺應知孝不忘。
  幾度五更驚好夢,數聲啼月下迴廊。
  光一個老鴉,卻沒有了身上的火,船上就不妨礙。二位元帥才然放心,說道:「多謝國師老爺神力扶持,真個很是一場驚恐也!」
  道猶未了,只聽得撲冬的又是一聲響:「帥」字船的桅桿上早已走下一個血紅的火老鼠來,恰好是又走進到中軍帳上去。遠看之時,哪裡是個老鼠?只當得一塊火秧兒,照得上下通紅,煙飛燄烈。二位元帥心上又嚇一個死,生怕做成個博望燒屯的故事。
  只見國師又叫上一聲:「銀頭揭諦何在?」叫聲未絕,猛空中又走出一個七長八大的天神來,手裡拿著一道銀箍頭,走向前去,照著那個火老鼠輕輕的一箍,箍得那個火鼠嚌一聲叫,精光一個老鼠。有詩為證:
  土房土屋土門樓,日裡藏身夜出遊。
  腳小步輕乖似鬼,眼尖嘴快滑如油。
  巧穿板竇偷倉粟,慣入巾箱破越綢。
  有日相逢貓長者,連皮帶骨一時休。
  光一個老鼠,卻也沒有身上的火,船上也不妨礙。二位元帥依然放心,說道:「多謝國師老爺神力扶持。真個又狠是一場驚恐也!國師道:「只怕還有一場。」元帥道:「怎麼是好?」道猶未了,只聽得又是撲冬的一聲響,水裡頭走了一條血紅的火蛇來,恰好是認得「帥」字船,鑽進箬篷裡面。遠看之時,哪裡是條蛇?只當得一條火繩,照得上下通紅,一會兒箬篷裡煙飛火爆。二位元帥心上又嚇一個死,生怕做成個火燒新野的故事。
  只見國師又叫上一聲:「波羅揭諦何在?」叫聲未絕,猛空裡又走出一個七長八大的天神來,手裡拿著一道金剛箍,走向前去,輕輕的照著那條火蛇一箍,箍得那條火蛇嗤一溜煙,精光的一條大蛇。有詩為證:
  鱗蟲三百六居一,大澤深山得自宜。
  吞吐陰陽誠有道,修藏造化豈無機。
  甲鱗漸漸方披處,頭角森森欲露時。
  待得春雷一聲早,翻身變作巨龍飛。
  光只是一條大蛇,卻也沒有了身上的火,箬篷兒又不妨礙。二位元帥依然放心,說道:「多謝佛爺爺之力。過了這一嚇,想是平安了。」國師道:「只怕還有一嚇。」二位元帥道:「事不過三。怎麼三變之後,還有個甚麼嚇來?」
  道猶未了,只聽得撲冬的一聲響,水裡頭又走上一個火龜來,恰好是也認得「帥」字船,逕鑽進船艙裡面。遠看之時,哪裡是個龜?只當得一個火盆,照得上下通紅,船艙裡面煙飛火爆。二位元帥心上又嚇一個死,生怕做成個城門失火來。只見好個國師,又叫上一聲:「波羅僧揭諦何在?」叫聲未了,猛空裡走出一個七長八大的天神來,手裡拿著一個金剛鑽,走向前去,照著那個火龜輕輕的一鑽,鑽得個火龜一交跌,精光一個靈龜。有詩為證:
  妙在天心蘊洛奇,文明斯世應昌期。
  九疇全貝陰陽數,五總能含造化機。
  氣合幽明增有象,卜傳吉凶亦無私。
  誠哉是個鐘靈物,寶在當是豈得知。
  光只是一個靈龜,也卻沒有了身上的火,船艙裡又得穩便。二位元帥又且放心,說道:「多謝佛力無邊。過了這四場驚嚇。想是平安麼?」國師道:「此後卻平安了。」
  只說得「平安」兩個字,那馬公公就插出一張嘴來,說道:「國師老爺,適來天神手裡拿的是甚麼東西?」國師道:「是個金剛鑽。」馬公公又問道:「船上爬的是個甚麼東西?」國師道:「是個龜。」馬公公道:「原來天神也鑽龜哩!」國師閉上一雙眼,不做半個聲。洪公公又插上一句,說道:「這個天神敢是南京回光寺裡的菩薩?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元帥道:「只你們這等口多。這如今還不知道那四個火怪藏在哪裡,還有好些不便處。」國師道:「都不在了,沒有個甚麼不便。」元帥道:「怎麼就都不在了?」國師道:「至誠無息,久假必歸。故此鬼怪妖邪只一現了本相,即時就消沮閉藏。」元帥道:「今番可安排筵宴麼?」國師道:「還有一驚,只是不這等狠。」元帥道:「怎麼還有一驚?」國師道:「過了這一驚,再無別事,便可安排筵宴了。」元帥道:「這一驚還在幾時?」國師道:「在明日半夜子時。今番只是貧僧支持他,再不經由二位元帥。」二位元帥滿口稱謝。
  卻說銀角大仙費了一夜心機,半籌不展,心上又在納悶。鹿皮大仙說道:「師兄,今番你的如意鉤,怎麼也不靈驗哩?」銀角大仙說道:「昨夜之時,一變,變做個火鴉。火鴉之計不行,又一變,變做個火鼠。火鼠之計不行,又一變,變做個火蛇。火蛇之計不行,又一變,變做個火龜。火龜之計又不行,這再叫做不變。這再是變得不如意,不知怎麼,就是個擀麵杖兒吹火,節節不通風。」鹿皮大仙說道:「師兄,師兄!他船上的張道士、金和尚都是甚麼人?你怎麼弄鬆得他倒?」銀角大仙就變過臉來,說道:「你只講長他人志氣,全不顧自己的威風。我今夜有個破釜沉船之計,若還再不得贏,我也誓不回山!」咬牙切齒,恨滿胸膛,巴不得一把就抓過得南船來。到了半夜子時,一個兒站著山崗頭上,取出如意鉤來,歎上一口氣,說道:「如意哥!如意哥!不奈他何奈我何!你今番前去,須索是當個百萬雄兵,千員猛將,起眼成功,抬頭喝采,才不枉了我和你相呼廝喚這一生。」
  道猶未了,那如意鉤果然的解得人的意思,迎著風哇的一聲響。銀角大仙大喜,說:「你曉得我的心事就好了。」拿起它來照上一撇,撇到半天之上,喝聲道:「變!」即時間變做一扇比天大的磨盤,回迴旋旋,乘風而下。銀角大仙又叮囑道:「你快去快來。」這磨盤竟落到南船上來。」
  國師早已看見了,說道:「阿彌陀佛!這等一扇大磨盤掉將下來,我這些大小寶船,卻不打得直沉到底?我這些大小兵將,卻不打成一塊肉泥?」不慌不忙,拿起個鐵如意,禪牀角上一敲,叫聲:「韋馱天尊何在?」叫聲未絕,早已掉將一個朱臉獠牙的神將下來,叉著手說道:「蒙佛爺爺慈旨,有何使令?」國師道:「所有銀角大仙賣弄術法,把個如意鉤變做一扇大磨盤,來打我的寶船,害我的元帥。你去接過他的來。」韋馱得了佛旨,不敢有違,一駕祥雲,騰空而起。剛起之時,正撞著那扇磨盤齁齁的響,落到南船上來。韋馱天尊一則是佛爺爺慈旨,二則是各顯神通,伸手一接,把個磨盤就接將過來,喝聲道:「孽畜,敢在我跟前調喉哩!」那扇磨盤,一會兒還是一個如意鉤,落下雲來,交在國師老爺手裡。老爺道:「你且回天,後會有旨,再來相煩。」韋馱天尊各自方便。
  到了明日,二位元帥都到蓮台上問候國師。國師道:「阿彌陀佛!今日賀喜二位元帥。」二位元帥說道:「連日耽驚受怕,不是國師老爺佛力無邊,不知是個甚麼結果!何敢又言賀喜?」國師道:「二位元帥,一個一個大難星過宮,幸保安全,故當賀喜。」二位元帥說道:「是個怎麼樣兒的難星?伏乞國師見教。」國師道:「口說無憑,我拿出來你們看看。」即時到袖兒裡取出一個物件來:一尺來長,二寸來鬧,直又不直,彎又不彎,神光閃閃,殺氣騰騰。二位元帥看見,老大的眼生,問說道:「這是個寶貝,就是難星?」國師道:「這叫做個如意鉤,千變萬化,不可測度;隨意所變,無不如意。他昨日變做一扇大磨盤,約有千萬斤之重,竟照著我們船上掉下來。若是我們寶船擋著它,打得直沉到底;若是我們大小軍士擋著它,打做一塊肉泥。這卻不是個難星?」元帥道:「老爺怎麼收住它的?」國師道:「是貧僧吩咐韋馱天尊接著它的來,故此才收在貧僧處。」二位元帥滿口稱謝,說道:「若非國師神通廣大,老夫俱碎為齏粉矣!」馬公公道:「既然有此寶貝,借咱學生們看一看何如?」國師就遞與馬公公,一個傳一個看一回,一個傳一個看一回,都說道:「終不然這一件些小物事,就會變做千萬斤之重。」國師道:「你們有些不准信麼?貧僧撇起他來,你們看著何如?」馬公公道:「國師之言,誰不准信?只說這等一件物事,能大能小,能去能來,變化無窮,能解人意,卻是個稀世奇珍,等閒怎麼得見?」國師道:「要見不難。」接過如意鉤來,照上一撇,撇在半天之上,喝聲道:「變!」即時變做一扇大磨盤,無大不大,果有千萬斤之重。懸在半空中。盤盤旋旋,騰騰轉轉,齁齁的響。那一個不說道:「好活寶貝!」哪一個不說道:「果好靈通!」
  卻說銀角大仙昨日不勝忿忿之氣,放出如意鉤來,實指望打碎這些寶船,陷害這些元帥兵卒,一場全勝。哪曉得弄做個「鮑老送燈台,一去永不來」。自從半夜子時起,直等到朝飯辰時,並不曾看見打壞了哪個船!並不曾看見打壞了哪個人!不打壞船,不打壞人,還不至緊,連如意鉤都不見蹤影,好惱人也!惱得直條條的睡在石門之下,心裡只要尋個自盡。
  正在惱頭上,猛然間聽見一聲響,像是自家的寶貝。你看他一轂碌爬起來,開眼一張,果然是自家的寶貝!悠悠揚揚,懸在半天之上,齁齁的響。這正叫做物見主,必定取。把手一招,那扇磨盤飛一船掉到他的手裡,又是一個如意鉤。銀角大仙不勝之喜,拿起來又要去。鹿皮大仙看見,說道:「師兄,你怎麼這等知進而不知退?直要做到水窮山盡才好!」銀角大仙說道:「你坐你的罷!你只來阻我的興頭。兵法有云:『出其不意。』這如今哪曉得我收了寶貝。我即時間撇起來,他只說還是先前,不作準備,卻不撈翻他一個來。只消撈翻他一個,其餘的就好處得。」鹿皮大仙說道:「若還只是個磨盤,他昨日怎麼接得你的住?你今日怎麼撈翻得他來?」銀角大仙說道:「既如此,我又另變做一個靈性些的,單要拿那金和尚來開鑽眼。」道猶未了,拿起如意鉤來,囑咐幾句,叫它見樣變樣,單拿和尚。一撇撇在半天雲裡,只見雲裡有一群白鷹在那裡飛舞。這個如意,果真的見樣變樣,就變做一個白鷹,成雙作對,又舞又飛。
  卻說國師先前把個如意鉤變做磨盤,本是試一試兒眾人看看,哪曉得銀角大仙收回去了,哪個不抱怨?說道:「都是馬公公要看,這如今再看一個麼?都是高公公要試,這如今再試一個麼?」國師道:「你們都不要埋怨,不過一飯之頃,這寶貝又來。」國師這番的話,人都准信,只有這兩句話,人卻有些不准信。怎麼不准信?都說道:「傷弓之鳥,漏網之魚,豈有再來之理?」過了半晌多些,都把兩隻眼睛望著天上,並不見有個磨盤到,只有幾個白鷹飛的飛,舞的舞。這的原不相干。只見國師把個眼兒一開,即時就閉了,一手把個缽盂仰著戴在頭上,替下個圓帽來。眾人都只是白著一雙眼看他,全不解其意。一會兒,一個白鷹呼的一聲響,掉在老爺的缽盂裡來。老爺取下缽盂,拿出白鷹來看,哪裡是個白鷹?原來就是先前的如意鉤。這只因銀角大仙叫他見樣變樣,故此變作個白鷹;叫他單拿和尚,故此掉在老爺缽盂之中。
  二位元帥看見,又得了個如意鉤,萬千之喜。國師道:「這個鉤,請二位元帥收下罷。」元帥道:「不敢收!」國師道:「馬公公,你再看麼。」馬公公道:「再不敢看!」國師道:「貧僧再試一試兒麼。」眾人一齊道:「再不敢試!國師吩咐徒孫雲谷收著。
  三寶老爺說道:「這個賊道去了寶貝,沒有了命根,明日多點將官,多帶軍馬,準備要撈翻著他。」王爺道:「我學生有一個小計,不勞只槍匹馬,就要拿得這個賊道過來。」老爺道:「既是王老先生有這等妙計,悉聽指揮。」王爺即時叫唐狀元來,耳邊廂吩咐他如此如此。又叫過王明來,耳邊廂吩咐他如此如此。二將聽令而去。
  到了明日,唐狀元同著黃鳳仙,解上銀角大仙一個人到帳前;王明解上前日南兵陷在紅羅山安樂窩的共有一百五十餘人,也到帳前。三寶老爺好一吃驚,說道:「這個賊道費了多少錢糧,虧了多少軍馬,尚且不奈他何!怎麼今日唾手可得?這還是哪個拿住他來?」黃鳳仙答應道:「是末將承王爺號令,拿住他來。」老爺道:「王爺是怎麼的號令?」黃鳳仙道:「王爺料定他事急求神,叫小的依前假扮做觀世音,叫王明依前假扮做紅孩兒的,同到潮音洞裡。小的們依計而行。果然銀角大仙走到洞來,磕頭如搗蒜,哀浼觀世音大舍慈悲,救他性命。他正在磕頭禱告之時,是小的和王明兩個走下來,一繩一索,撈翻他過來。」老爺道:「王爺明見萬里之外,一言之下,果真的賢於十萬之師。這一百五十個人他原在那裡,怎麼今日也取得回來?」王明道:「這一干人都被那個賊道法術所迷,都放在潮音洞后土窖裡面,是小的借著黃將軍的贏勢兒,一糙子都取回他來。」老爺道:「可有損傷麼?」王明道:「一個還是一個,並沒有損傷。」老爺道:「這是王明之功,卻也不小。」王明道:「小的何功?都是黃將軍攜帶。」黃鳳仙道:「這都是王爺號令,末將何功?」王爺道:「這都是朝廷洪福,諸將士效力,老夫何功?」老爺道:「只這一場功,都是這等謙讓推遜,雍容可喜,可喜!」叫請國師、天師,同來處分這個賊道。
  國師、天師都到。元帥道:「今日僥倖,拿緝了這個銀角大仙,請二位老師怎麼處分他?」天師道:「前日金角大仙是只牛,這決也是個甚麼畜生。請問國師老爺,就有個處置。」國師道:「牛羊何擇?前日是個牛,今日一定是個羊。」天師道:「還請老爺指教一個明白才好。」國師道:「你要看它看兒。」叫取無根水來。一口無根水,果真的是一隻雪白的肥羊,兩隻角的色道越發白,稀罕甚麼銀子?天師道:「有此孽畜,釀成這等大禍。」二位元帥說道:「原來金角、銀角之號,各從其實,人不自察。請問二位老師,這個屍首放在哪裡?」國師道:「丟了它罷。」天師道:「只怕它還有甚麼變化,貽害後人。」一手提起那口七星劍來,罵說道:「畜生!你冒領人皮,假充仙長,上犯天條,下犯王法,碎你的屍,剮你的皮,尚有餘罪!」提起刀來,橫一下,直一下,劈做三四塊;燒了一道飛符,一篷火,把個銀角大仙一時火葬已畢。
  天師怒氣衝衝,正在惱頭子上,只見藍旗官報道:「鹿皮大仙張開一把大傘,丈來多長,七尺多闊,呼呼的一片響,起在半天雲裡。他自己坐在傘上,悠悠揚揚,望西而去。」天師喝聲道:「無端孽畜,還敢那裡走哩!」拿起個劍來,擺了三擺,劍頭上噴出一道火,燒了一道符。即時間,雲生西北,霧長東南。正南上一聲霹靂響,響聲裡面掉下一個天神,面如傅粉,三眼圓睜,一手一塊金磚,一手一桿火槍。走近天師之前,躬身叉手,說道:「承天師呼喚,有何使令?」天師道:「你是何神?」天神道:「小神值日天神華光祖師馬元帥是也。」天師道:「鹿皮大仙賣弄妖術,坐著一把傘,望西而去。你與我去拿住他,剝他的皮來!」天師道令,誰敢有違?馬元帥輪動風車,騰空而起,趕上鹿皮大仙,照著他的後腦骨上,就溜上一金磚。天下事,終久是邪不能勝正,假不能勝真。一金磚,把個鹿皮大仙打得倒翻一個筋斗。好狠馬元帥,一手抓過來,一手就掀翻他的皮,回車一響,就交付個皮與天師。天神輪動風車而去。
  天師看了皮,說道:「原來是一張鹿皮。」二位元帥道:「這正是名稱其實,披著鹿皮,就道號鹿皮大仙。請教天師,把這個鹿皮怎麼處治?」天師道:「也還他一盆火就是。」剛說得的「火」字出口,只見鹿皮大仙那點靈性還在,半天之上叫聲道:「天師老爺可憐見,我兄弟們雖是異類,卻修行了千百多年,才成得這些氣候。事到今日,委是不該冒犯列位老爺。只是一件,我兩個師兄,他任性而行,死而無悔。若論我一個,我其實安分守己,累次諫止兩個師兄。就只說今日,我已自抱頭鼠竄而去,列位老爺又追轉我來。去者不追,列位老爺不也過甚了?列位老爺,念我前此修行之難,今日悔悟之速,還把那番皮還我罷!」
  鹿皮大仙雖然剝了皮,這一段言話,卻也連皮帶骨的,說得有理。別的老爺都不理他。只有國師老爺慈悲方寸,聽見他說的可憐,說道:「阿彌陀佛!你這孽畜,苦苦的要這皮袋子做甚麼?」鹿皮靈性說道:「若沒有了這個皮袋子,又要托生一遭,卻不多費了些事。」國師道:「罷了!把這個皮袋子還你也難,再要你托生去也難。依我所說,你就做個紅羅山鹿皮山神罷!鹿皮靈性說道:「這也通得。只是沒有個憑據。」國師道:「天師大人,你與他個憑據罷。」天師不敢怠慢,取過一條紙來,寫著「紅羅山鹿皮山神照」八個大字。用憑火化,交付與他。鹿皮靈性連聲叫道:「謝不盡!謝不盡!」國師道:「卻有一件,你在這山上只許你降福,不許你降禍。凡有舟船經過者,只許順風不許逆風!鹿皮神說道:「再不敢!」國師道:「你若敢時,我就牒你到陰山背後,教你永世不得翻身。」鹿皮神說道:「再不敢!」後來,紅羅山上山神甚是顯應,凡來往舟船及土人疾疫旱澇,有禱必應。番人從百里之外來者,絡繹不絕。立有祠宇,匾曰「鹿皮神祠」。這都是國師老爺度化玄功,燃燈佛轉世功德。
  二位元帥歎服不盡。國師道:「過了這三個妖仙。寶船又好行哩。」元帥道:「已經吩咐開船。」行得半日,船上紀功頒賞尚且未完,藍旗官報道:「前面一個國,離海沿上還遠些。」畢竟不知這個國還是甚麼國?
  還有些甚麼阻滯?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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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5 03:32:2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回     吸葛剌富而有禮 木骨都險而難服



  詩曰:
  紛紛狐鼠渭翻涇,甲士從今徹底清。
  義纛高懸山鬼哭,天威直奮島夷驚。
  風行海外稱神武,日照山中仰大明。
  若論征西功第一,封侯端不讓班生。
  卻說元帥吩咐開船,行了半日,藍旗官報道:「前面到了一個國,離海沿上還有許多路程,不知是個甚麼國?」王爺道:「前日說,那三個妖仙住在甚麼吸葛刺國界上,這一定就是這個國。」三寶老爺道:「快差夜不收去打探一番,看是個甚麼動靜。」
  夜不收承命而去。去了一日有餘,才來復命,老爺道:「是個甚麼國?」夜不收道:「是個吸葛刺國,即西印度之地。釋伽佛爺得道之所。」老爺道:「地方何如?」夜不收道:「地方廣闊,物穰人稀。國有城池、街市。城裡有一應大小衙門。衙門有品級,有印信。」老爺道:「人物何如?」夜不收道:「男子多黑,白者百中一二。婦人齊整,不施脂粉,自然嫩白。男子盡皆削髮,白布纏頭,上身穿白布長衫,從頭上套下去,圓領長衣都是如此,下身圍各色闊布手巾,腳穿金線羊皮鞋。婦人髻堆腦後,四腕都是金鐲頭,手指頭、腳指頭都是渾金戒指。另有一種名字,叫做印度。這個人物又有好處:男女不同飲食;婦人夫死不再嫁、男人妻死不重娶者,孤寡無倚者,原是哪一村人,還是哪一村人家輪流供養,不容他到別村乞食。這又是一等人物。」老爺道:「風俗何如?」夜不收道:「風俗淳厚。冠婚喪祭,皆依回回教門。」老爺道:「離這裡還有多少路程?」夜不收道:「還有三五十里之遙。」老爺道:「既是有許遠的路程,止令四哨副都督排列水寨,嚴設提防。」著游擊大將軍雷應春領精兵三十名,傳將虎頭牌,前去開示吸葛刺國。著游擊大將軍黃彪,領精兵五百名,從後接應。又著游擊大將軍劉天爵,領精兵二百名,往來巡綽,防備不虞。諸將奉令而去。
  卻說雷應春領了精兵三十名,齎著虎頭牌,逕往吸葛刺國。自從港口起程,去了十五六里之遠,到一個所在,有城有池,有街有市,聚番貨,通番商。雷應春問道:「國王宮殿住在哪裡?」土人說道:「我這裡只是個市鎮,地名叫做鎖納兒江。」雷應春說道:「國王宮殿還在哪裡?」土人說道:「還在前面哩。」雷應春領了這些精兵,又往前去。大約又走了有二十多里路,又到了一個去所,也是這等有城池,有街市,鬧鬧熱熱。雷應春心裡想道:「今番卻是它了。」走到城門之下,那些把守城門的人番不肯放人進去,問說道:「你們是哪裡來的?」雷應春道:「我們是南朝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來的。」把門的道:「你到這裡去做甚麼?」雷游擊道:「要來與你國王相見。」把門的道:「你那南朝大明國,可是我們西洋的地方麼?」雷游擊說道:「我南朝大明國,是天堂上國,豈可下同你這西洋?」把門的道:「豈可我西洋之外,又別有個南朝大明國?」雷游擊道:「你可曉得天上有個日頭麼?」把門的道:「天上有個日頭,是我曉得的。」雷游擊道:「你既曉得天上有個日頭,就該曉得世界上有我南朝大明國。」把門的道:「我西洋有百十多國,哪裡只是你南朝大明國?」雷游擊道:「你可曉得天上有幾個日頭麼?」把門的道:「天上只有一個日頭,哪裡又有幾個。」雷游擊道:「你既曉得天上只有一個日頭,就該曉得世界上只有我南朝一個大明國。」把門的道:「只一個的話兒,也難說些。」雷游擊道:「你豈不聞天無二日,民無二王?」把門的道:「既是天無二日,把我吸葛刺國國王放在哪裡?」雷游擊道:「蠢人!你怎麼這等不知道?譬如一家之中,有一個為父的,有一班為子的。我南朝大明國,就是一個父親。你西洋百十多國,就是一班為子。」把門的道:「豈可你大明國,就是我國王的父親麼?」雷游擊道:「是你國王的父親。」
  原來吸葛刺這一國的人雖不讀書,卻是好禮,聽知說道是他國王的父親,他就不想是個比方,只說是個真的,更不打話,一逕跑到城樓上,報與總兵官知道,說道:「本國國王有個父親,是甚麼南朝大明國朱皇帝。這如今差下一個將軍在這裡,要與國王相見。」總兵官叫做何其禮,又悟差了,說道:「怪知得人人都說是國王早失父王,原來在南朝大明國。今日卻不是天緣湊巧!」歡天喜地,一直跑到殿上,報上國王。說道:「小臣奏上我王,外面有個將軍,口稱甚麼大明國朱皇帝,是我王父親,差他特來相見。小臣未敢擅便,先此奏聞。」國王沉思了半晌,說道:「怎麼南朝大明國朱皇帝是我父親?奏事的好不明白。」
  道猶未了,右邊閃出一個糾劾官,名字叫做虎裡麻,出班奏道:「總兵官奏事不明白,不免慢君之罪,於律該斬。」番王道:「姑免死罪,權且寄監,另著一個伶俐的,去問一個端的來。」道猶未了,左班閃出一個左丞相,名字叫做柯之利,出班奏道:「總兵官說話有因,不得深罪。」番王道:「怎麼說話有因,不得深罪?」柯之利奏道:「自盤古到今,有中國,有夷狄。中國居內,夷狄居外;中國為君為父,夷狄為臣為子。說南朝的一定就是中國,說朱皇帝的一定就是中國之君。只因中國有君有父之尊,故此傳事的傳急了些,就說是我王父親。這卻不是說話有因,不得深罪?」番王道:「准左丞相所奏。」即差左丞相領著總兵官,前去朝門外問了一個端的,再來復奏。左丞相得令,即時同了總兵官,到朝門之外,探問端的。
  見了雷游擊,雷游擊說道:「我們是南朝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撫夷取寶,別無事端。現有一面虎頭牌在這裡可證。」左丞道:「我這個小國,並沒有你的寶貝。」雷游擊道:「既是沒有寶貝,止取一張降表降書、通關牒文就是。」左丞道:「可還有些別意麼?」雷游擊道:「此外別無事端。你不看這個牌上的來文?」左丞看了來文,便知端的,說道:「你且站著,待我奏過國王,再來相請。左丞進了朝,見了國王,把虎頭牌奉上去看,又把牌上的來文,一句句兒說與國王知道。國王道:「小國事大國,這是理之當然。快差一員總兵官,同他的將官先去回話。你說我國王多多拜上,寬容一日,就奉上降書降表、通關牒文,還有進貢禮物。」傳示已畢,雷游擊同了番總兵,回覆元帥。元帥大喜。
  到了明日,番王差了左丞相柯之利,逕到寶船上拜見元帥,先遞了一封降表,元帥吩咐中軍官安奉。又遞上一封降書,元帥拆封讀之,書曰:
  吸葛剌國國王謨罕失般陀裡謹再拜致書於大明國欽差征西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側聞天啟昌期,篤生明聖;神開景運,誓殄妖氛。矧茲天討之辰,能遣鬼誅之罪。某眾輕蟻鬥勇,劣怒螳殲。魯縞當強弩之初,孤豚僨肥牛之下。事同拾芥,力易摧枯。杪忽蜂腰,虛見辱於齊斧;突梯鼠首,濫欲寄於旄頭。揣分自安,不降何待?洗心效順,稽顙來歸。伏乞優容,不勝戰慄!
  元帥讀書畢,左丞相遞上進貢禮物,元帥吩咐內貯官收下。
  元帥接單視之,只見單上計開:
  方美玉一塊(逕五寸,光可照發;厚生於水,為龍所寶,若投於水,必有虹霓出現,名為龍玉),圓美玉一塊(逕五寸,光可照發,生於岩谷中,為虎所寶,若以虎毛拂之,即時紫光迸繞,百獸攝伏,名為虎玉),波羅婆步障一副(波羅婆,如羅錦之狀,五色成文,鮮潔細巧絕倫,步障約有數十里之遠),琉璃瓶一對(最明淨,價值千金),珊瑚樹二十枝(色紅潤),瑪瑙石十塊(中有人物鳥獸形,價最貴),珍珠一斗(身圓色白,中有圓眼,大者價最貴),寶石一擔(各色不同),水晶石一百塊(俗名水玉,性乃堅刀割不動,色如白水,清明而瑩,無纖毫瑕玷疤痕最佳)紅錦百匹,花羅百匹,絨毯百牀,卑伯一百匹(番布名,又名畢布,闊二尺餘,長五七丈,白細如粉箋紙一般),滿者提一百匹(布名,薑黃色,闊四尺餘,長五丈有餘,最緊密壯實),沙納巴一百匹(布名,即布羅是也,闊五尺餘,長三丈餘,如生羅一樣),忻白勒搭黎一百匹(布名,即布羅是也,闊三丈餘,長六丈餘,布眼稀勻可佳,番人用之纏頭),紗塌兒一百匹(布名,即兜羅是也,闊五尺五六寸,長二丈餘,兩面皆起絨頭,厚四五分),名馬十匹(價值千金),橐駝十隻,花福祿十隻。
  元帥看畢,說道:「禮物太多了些,何以克當!」左丞相道:「不腆之儀,相煩轉獻天王皇帝。尚容擇取吉日,專請元帥降臨敝國,再致謝悃。」元帥道:「我們就要開船,多謝你的國王罷。」左丞相道:「小臣領了國王旨意,多多拜上元帥,萬勿見拒。小臣專在這裡伺候。」元帥道:「我這裡也有些薄禮回敬,相煩你齎之而去。」左丞相道:「不敢,總祈元帥降臨之日,我國國王面領罷。」
  到了明日,只見國王差下右丞相俞加清,統領人馬千數,齎著衣服等禮,迎接二位元帥。二位元帥帶了左右護衛官,親兵二百名,前往彼國。到了鎖納兒江,國王又差下總兵官,統領人馬千數,齎了緞絹禮物、象馬之類,迎接二位元帥。到了朝門外,只見兩邊擺列著馬隊千數,都是一樣的大漢,都是一樣的明盔、明甲、明刀、明槍、弓箭之類,甚是齊整。國王親自出朝門外,五拜三叩頭,迎接二位元帥。進了朝門,只見左右兩邊都是長廊,長廊之下擺列的又是象隊百數,都是一樣大的。象奴兒拿和都是一樣的鋼鞭,吹的都是一樣的鐵笛,儼然有個可畏之威。又進了重門,只見左右丹墀裡面,都擺列的是孔雀翎的扇,孔雀翎的傘,各有百數,制極精巧可愛。到了殿前,只見長殿九間,上面是個平頂,中間柱子都是銅鑄的,兩邊花草鳥獸都是渾金的,地下都是龍鳳花磚鋪砌的。殿上左右兩邊:左邊擺列著拿金柱杖的番兵數百名,右邊擺列著拿銀拄杖的番兵數百名。吹上一聲鐵笛響,早已閃出二十個拿銀柱杖的來,膝行在地上,前面導引,五步一呼。到了殿中間,又是一聲鐵笛響,早已閃出二十個拿金拄杖的來,膝行在地上,前面導引,也是五步一呼,直到殿上。殿上都鋪堆的是紅絨氈毯,色色鮮妍。
  番王相見,跪拜有禮。禮畢,排上幾個嵌八寶的座位,請二位元帥上座。元帥請番王下陪。番王看見二位元帥待以賓禮,不勝之喜,吩咐大開筵宴,款待二位元帥。燔炙牛羊,百般海品,無不具備。奉進元帥,都是各色番酒,其味最佳。番王自家點酒不飲,恐亂性失禮,止把薔薇露和蜜代酒。
  大宴三日,二位元帥看見番王富而有禮,心裡也盡歎服。宴罷,番王奉上三寶老爺金盔、金係纓、金甲、金瓶、金嬰、金盤、金盞各五副,金刀、金鞘、金弓、金箭、金彈弓、金牌子、金牌、金孩兒各五副。老爺受下。奉上王爺銀盔、銀甲、銀係纓、銀瓶、銀嬰、銀盤、銀盞各十副,銀刀、銀鞘、銀弓、銀箭、銀彈弓、銀彈子、銀牌、銀孩兒各十副,王爺收下;左在丞相陪宴。將官宴罷。各饋以金鈴、銀鈴、苧絲、緞絹、長衣等件;總兵官陪宴。南兵宴罷,各賞銀錢一百文,嵌絲手巾十條。二位元帥看見他每事從厚,愈加歡喜,一一回敬,都是中國帶去的禮物。番王及各番官一一受下。二位元帥回船,番王親自送到船上。於路象、馬番兵前後護送,不計其數。到了船上,番王又送上熟米百擔,姜、蔥、瓜、果各二三十擔,椰子酒、米酒、椰子酒、菱草酒、麥燒酒各五十壇,雞、鵝、鴨、豬、羊之類各百數,以大小為多寡。波羅蜜大如斗,甘甜甚美,庵摩羅香酸味佳,又糖霜蜜餞之類各百十,以貴賤為多寡。其蔬菜果品之類,不計其數。元帥道:「這些禮物太多了,於理不當受。」番王道:「苦無所長,都是些土物,奉充軍庖。」元帥看見他富而有禮,逐色逐件都受了他的。仍舊安排筵宴,款待番王,也是三日。三日之後,番王歸國。
  元帥傳令開船,老爺道:「從下西洋來,止看見這個吸葛刺國富而有禮。」王爺道:「前去都是這等的國,就有些意思。」老爺道:「信步行將去,從天吩咐來。」不覺的開船之後,已經走了十數多日。藍旗官報道:「前面又是一個國。」元帥道:「怎見得前面又是一個國?」藍旗官道:「遠遠望見海沿之上堆石為城,城裡面隱隱的壘石為屋。」老爺道:「既然是有個國,一面差夜不收前去打探,一面收船。四營大都督移兵上岸,安營下寨。四哨副都督屯紮水寨。左右先鋒犄角旱寨。各游擊將軍巡視旱寨,防備不虞。各水軍都督巡視水寨,提防不虞。」吩咐已畢,布列已周。
  夜不收回覆元帥,說道:「上面是一個國,叫做木骨都束國。南去五十里,也是一個國,叫做竹步國。北去五十里,也是一個國,叫做卜刺哇國。三個國彼此相連。中有木骨都束國稍大些,那兩個國又都小些。」元帥道:「地土何如?」夜不收道:「三個國都是堆石為城,壘石為屋。都是土石,黃赤少收,草木都不生長。數年間不下一次雨。穿井極深,用車絞起水來,把羊皮做成叉袋,裹之而歸。卜刺哇國有鹽池,百姓煎鹽為業。」元帥道:「人物何如?」夜不收道:「都是男子卷發四垂,腰圍稍布。婦人頭髮盤在腦背後,黃漆光頂,兩耳上掛絡索數枚,項下帶一個銀圈,圈上纓絡直垂到胸前,出門則用單布兜遮身,青紗遮面,腳穿皮鞋。」元帥道:「風俗何如?」夜不收道:「竹步國、卜刺哇國,風俗俱淳;只有木骨都束國,風俗囂頑,操兵習射。」元帥道:「既是風俗不同,我這裡都要招示他一番。」著游擊將軍劉天爵傳一面虎頭牌,招示木骨都束國。著都司吳成傳一面虎頭牌,招示竹步國。著參將周元泰傳一面虎頭牌,招示卜剌哇國。
  元帥軍令,誰敢有違?一會兒傳去,一會兒回話。周參將回覆道:「末將傳將虎頭牌,前去招示卜刺哇國,國王和左右頭目都說道:『敝國國小民貧,不知道有甚麼寶貝?若要降書降表,情願附搭在木骨都束國而來。』」元帥道:「這是句實話。風俗果是淳厚的。」道猶未了,吳都司回覆道:「末將傳將虎頭牌,去招示竹步國,國王和左右頭目都說道:「敝國國小民貧,不知道有甚麼寶貝?若要降書降表,情願附搭在木骨都束國而來。』」元帥道:「也是句實話。風俗也還是淳厚。」道猶未了,劉游擊回覆元帥道:「末將傳示虎頭牌去招示木骨都束國,國王和左右頭目說道:『敝國國小民貧,並不曾有中朝的寶貝。若要降書降表,國王連日有些彩薪之憂,寬容三五日,病體稍安,即當奉上。』」元帥道:「這是個托詞,把病來推。風俗還是囂頑。」
  劉游擊道:「國王推病,負固不賓,罪在不赦!依末將愚見,就點起四萬精兵,把他四門圍住。一壁廂架起雲梯,一壁廂支起襄陽大炮,晝夜攻打,怕他甚麼鐵城不破?若是諸將有辭,末將就願身先士卒,少效犬馬之勞。」元帥道:「游擊之言,雖然有理,但自從兵下西洋以來,已經取了這些國,也有一等易取的,也有一等難攻的,卻都是他心悅誠服,並不曾勉強人半分。今日來到了這個田地,豈可又來威逼於人。諸葛孔明還要七擒七縱,我們怎敢全仗威力把持。他既然說是寬容三五日,就寬容他三五日。他日後之時,死而無怨。」王爺道:「老公公以德服人,這是好的。只有一件,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這如今木骨都束國,不知是個甚麼將官?不知有個甚麼邪術?也須要去打探一番。」元帥道:「打探的事說得極是,快差精細的夜不收去打探一番,限快去快來,不可違誤。」一會兒夜不收去,一會兒夜不收來。回覆道:「竹步國、卜刺哇國這兩個國,並不曾有個將官,並不曾有個妖邪術法。只是木骨都束國,有個總兵官,叫做雲幕口車,第一善射,有百步穿楊之巧。又有一個飛龍寺,寺裡有個住持,叫做佗羅尊者,能成妖作怪,捏鬼裝神。國王有事,全仗著這兩個人,故此昨日推病。」元帥道:「這個夜不收探事得實,討分賞賜與他。」夜不收領了賞去。元帥傳令四營四哨,各各小心巡警,毋致疏虞取罪。卻說木骨都束國國王看了虎頭牌,推病辭了劉游擊,即時坐殿,會集滿國中頭目、把總、巡綽、大小番官,共議退兵之策。有一等老成的說道:「只一封降書降表,所費幾何?反要和他爭竟。」有一等知事的說道:「南船上雄兵百萬,戰將千員,從下西洋以來,征服了許多大國,何況於我們些小之國,敢和他爭競?」這兩端話,分明是說得好。爭奈一個總兵官,叫做雲幕口車,吸了一包酒,高叫道:「你這兩個人都說錯了話,誤國欺君,罪當論死!」番王道:「你怎麼說?」雲幕口車說道:「我國與南朝相隔有幾十萬里之遠,今日無故加我以兵,明欺我國懦弱。我國雖弱,控弦之士不下數千。彼行而勞,我坐而逸,以逸待勞,此必勝之策也。豈可束手待斃乎?王上若以小臣之言為不然,請問國師,便見明白。」怎麼木骨都束國也有個國師?原來國中有個飛龍寺,寺裡有個住持,叫做佗羅尊者,能飛騰變化,鬼出神歸。番王拜他做個護國真人,故此也號為國師。番王聽知道請問國師,他心裡就有了主意。即時差下小番,齎了旨意,到飛龍寺裡,請到國師。國師一來,相見禮畢,番王卻把個虎頭牌的事,和他細說一遍。陀羅尊者道:「這是個甚麼大事?就這等大驚小怪哩!憑著總兵官的巧射,就一戰成功。」番王道:「既如此,總兵官你莫吝此行。」總兵官道:「為國忘家,臣子之職。小臣即時就行。」
  總兵官應聲而出,出到朝門之外,心裡想道:「自古到今,兵不厭詐。我如今雖是善射,卻不知南船上的手段何如,我不免喬裝假扮,前去打探一番,卻好便宜行事。」心思已定,曳步而來。
  來到寶船上中軍帳下,藍旗官問道:「你是何人?」雲幕口車就扯個謊,說道:「小的是木骨都束國一個小軍,奉國王差遣,特來元帥老爺帳下問安。」
  藍旗官報上中軍帳。元帥道:「其中必有個緣故。」一面吩咐叫他進來廝見。一面傳令各營各哨,盛陳兵器,以戒不虞。傳令已畢,小番進來廝見。元帥道:「你是甚麼人?」小番道:「小的是木骨都束國一個小軍,因為本國國王連日臥病,不能納款,特差小的前來,素手問一個安。」元帥道:「你叫甚麼名字?」小番道:「小的叫做雲幕口車。」元帥道:「你國中都習學些甚麼武藝?」雲幕口車道:「小的國中的人,自小兒都持弓審矢,習射為生。」元帥道:「射得何如?」雲幕道:「射頗精妙,有百步穿楊之巧。」元帥道:「你射得何如?」雲幕口車道:「小的近朱者赤,也掏摸得些。」元帥道:「你既是能射之時,到我們軍營裡比試一番如何?」雲幕口車道:「小的不敢比試,只得借觀老爺軍容之盛,於願足矣!」元帥心裡想道:「夜不收曾說來,正在這裡將計就計,要他認得我們!」
  即時差下旗牌官送雲幕口車到軍營裡面,遍遊一番。游到後營裡面,只見滿架上各樣兵器,內中有張弓。雲幕口車就在弓上生發,伸手就取過一張來,一扯一個滿。他心上又看得容易,問說道:「南朝都是這一樣的弓麼?」唐狀元便知其意,說道:「我南朝便只是這一樣的弓。」雲幕口車道:「這一樣的弓,莫不太軟了些?」唐狀元道:「還嫌它硬了。」雲幕口車道:「再軟些卻怎麼射得?」唐狀元道:「我那裡射不主皮,但主於中,不主於貫革,恐怕射傷了人。」雲幕口車心上好疑惑,天下的射只愁不中,怎麼中了又怕傷人?問說道:「既是怕射傷了人,總不如不射之為愈。」
  唐狀元又把個大話哄他,說道:「你有所不知,我那裡用兵,只是要人心服。箭箭要射中他,箭箭卻不傷他。射得他心悅誠服,卻才住手。」雲幕口車道:「這個事卻是罕有。」唐狀元道:「你這裡怎麼射?」雲幕口車道:「我這裡一箭射一個對穿。」唐狀元道:「只是射個對穿,何難之有!」雲幕口車道:「射不傷人,也不見得甚麼難處。」唐狀元道:「我與你比試一番,看是何如?」雲幕口車只說是中了他的詭計,心中大悅,一手挽弓,一手搭箭,恨不得一箭穿楊,賣弄他一個手段。哪曉得唐狀元又在將計就計,賣弄與他,叫聲:「小校們,豎起靶子來。」即時間豎起個靶子。唐狀元道:「你先射。」雲幕口車道:「各射一會過罷。」唐狀元道:「各射一會通得,只是俱要不傷。」雲幕口車道:「這個卻難!且射下來再看。」唐狀元道:「也罷,請先。」雲幕口車一連就是九箭,箭箭上靶子,卻箭箭射過去了。唐狀元道:「待我來射一個你看著。」一連九箭,箭箭中,卻箭箭不穿,黏著靶子就住。就是鬼運神偷,不得這等奇妙。雲幕口車心上有些狐疑,卻又指著個槍問說道:「假如你的槍可傷人麼?」唐狀元道:「都是一樣,槍也不傷人。
  畢竟不知怎麼槍也傷人?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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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5 03:32:51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三回     佗羅尊者先試法 碧峰長老慢逞能



  詩曰:
  報國精忠眾所知,傳家韜略最稀奇。
  穰苴奮武能威敵,充國移師竟懾夷。
  兵出有名應折首,凱旋無處不開頤。
  上功幕府承天寵,肘後黃金鬥可期。
  卻說雲幕口車問說道:「假如你的槍可傷人麼?」唐狀元道:「都是一般,槍也不傷人。」雲幕口車道:「請教一番何如?」唐狀元道:「你站起來,我要槍槍殺到你身上,只是不傷你就是。」雲幕口車道:「怎見得槍槍殺到我身上?」唐狀元道:「我自有個記號兒。」雲幕口車道:「你若是就中取事,斷送我一槍何如?」唐狀元嗄嗄的大笑了三聲,說道:「我中國的人信義為本,一句話重似一千兩金子。若只是這等反覆不常,倒和夷人一樣去了,怎麼又叫做個中國?」唐狀元是個會說話的,只消這幾句言語,打動得個雲幕口車有好些自愧,卻說道:「即是不傷人,我只管站起來,任憑你殺就是。」唐狀元叫聲:「小校們,取過一個活人心來。」即時間取到一個活人心。唐狀元把個心戳在槍頭上,照著雲幕口車上三下四,前五後六,左七右八掄了一會,舞了一回,收了槍,問說道:「可殺著你麼?」雲幕口車道:「是殺著我來。」唐狀元道:「可傷著你麼?」雲幕口車道:「是不曾傷著於我。」唐狀元道:你只曉得不曾傷著於你,你還不曉得多少下數。你脫下你的衣服來數一數兒,看是多少槍數。」雲幕口車不敢怠慢,脫下那件長衫兒來,數上一數,只見有一槍就有一個紅點兒。怎麼一槍一個紅點兒?原來槍頭上是個活人心,心是一包血,故此有一槍就有一個紅點兒。總共一數,得七七四十九個點子。唐狀元道:「你說我的槍高不高?」雲幕口車說道:「槍是高,只是殺人不見血,不像個信義為本的人行事。」唐狀元道:「我只是比試個手段如此,若真個殺人不見血,豈是我縉紳家之所行乎!」
  雲幕口車自恃他的箭天下無雙,看見唐狀元的箭射不傷人,卻又高似他的箭,還由自可;一桿槍又殺不傷人,這卻又高似一齊人的,他心上有些驚慌,告辭要去。
  唐狀元左右要賣弄著他,又請過前營裡王應襲來,告訴他要個殺個不見傷的手段。王應襲束髮冠,兜羅袖,獅蠻帶,練光拖,手裡拿著一桿丈八長槍,就像一條活蛇,也照著個雲幕口車鑽風帶雨,出穴尋巢。只聽見一片的響,哪裡看見是桿槍,掄了一會,舞了一回,收了槍。唐狀元問雲幕口車道:「可殺著你麼?」雲幕口車道:「下下殺著我哩。」唐狀元道:「可傷著你麼?」雲幕口車道:「卻不曾傷著於我。」唐狀元道:「高不高?」雲幕口車道:「高!高!」
  唐狀元又請過左營裡黃都督來,也告訴他要個殺人不見傷的手段。黃都督身長丈二,膀闊三停,手裡拿著一條三丈八尺長的疾雷錘,就像一個活戲球,照著個雲幕口車,圓似枯樹盤根,疾如流星趕月。掄了一會,舞了一回,收了疾雷錘。唐狀元問說道:「可曾打著你麼?」雲幕口車道:「下下打著我哩!」唐狀元道:「可曾傷著你麼?」雲幕口車道:「並不曾傷著於我。」唐狀元道:「高不高?」雲幕口車道:「高!高!」
  唐狀元又請過右營裡金都督來,也告訴他要個殺人不見傷的手段。金都督卻又生得古怪,身長三尺,膀闊二尺五寸,不戴盔,不穿甲,手裡拿著一件一百五十斤重的任君钂,就像一塊生鐵片兒,照著個雲幕口車,風吹草偃,鵲噪鴉飛。掄了一會,舞了一回,收了個任君钂。唐狀元道:「可曾打著你麼?」雲幕口車道:「下下打著我哩!」唐狀元道:「可曾傷著你麼?」雲幕口車道:「卻不曾傷著於我。」唐狀元道:「高不高?」雲幕口車連聲道:「高!高!高!」
  唐狀元還要請四哨裡四個副都督來,賣弄一個與他看看。雲幕口車看見這些武藝高強,安身不住,務死的要去。唐狀元只得放他去,吩咐他道:「你回去多多拜上你的國王,一紙降表降書,所費不多,免得別生事端。他日進退無門,悔之不及。」雲幕口車連聲道:「曉得了!曉得了!」這一場賣弄,雖是元帥指麾,卻也虧了唐狀元搬鬥。正叫做是:先聲足以奪人之氣。卻說雲幕口車轉正路上,心裡費好一番尋思。怎麼費好一番尋思?將欲把南朝武藝高強的話告訴國王,他先前出門之時說大了話,不好回覆。將欲隱瞞了假說些大話,卻又南朝這些將官殺人不見傷的手段,禁得他幾下殺哩!沒奈何,只得轉到飛龍寺裡,求見佗羅尊者。尊者道:「你去南船上來,是個怎麼樣子?」雲幕口車道:「益發不好說得。」尊者道:「怎麼不好說得?」雲幕口車卻把個南人武藝高強,殺人不見傷的話,細說了一遍。
  尊者道:「你意下何如?」雲幕口車道:「末將不是對手,不敢惹他。」尊者道:「怎見得不是他的對手?」雲幕口車道:「其餘且不講他。」只說一個矮矬子,不滿三尺之長,手裡舞一張鐵鏟,就有百四五十斤重。舞的就是雪花蓋頂。下下打在我身上,卻沒有半下兒傷了我。你說這個手段,還是高不高?我怎麼是他的對手!」尊者道:「你是靠木使漆的,故此不奈他何?若是我們的飛騰變化,他也奈得我何!」雲幕口車道:「我適來在他寶船之上,看見有兩隻異樣的船,每只船上有三四面白牌。這一個中間白牌上寫著『國師行台』四個大字,左邊牌上寫著『南無阿彌陀佛』六個大字,右邊牌上寫著『雷聲普化天尊』六個大字。這個還自可。那一個中間白牌上寫著『天師行台』四個大字,左邊牌上寫著『天下諸神免見』六個大字,右邊牌上寫著『四海龍王免朝』六個大字,下面又有一個小小牌兒,『值日神將趙元帥壇前聽令』十一個大字。你說這兩個人是兩個甚麼人?想必一個是僧家,一個是道家。你也不可輕易看了他。」
  尊者道:「他若是僧家,我和他同教;他若是道家,我和他對職。我怎麼懼怯於他!」雲幕口車道:「不是說老師懼怯於他,只是萬一有些差池,於國家體面上不好。」尊者道:「怎麼於國家體面上不好?」雲幕口車道:「國家全靠老師,如泰山之穩。今日臨事之時,老師不審個來歷,孟孟浪浪,嘗試漫為。倘或全勝,彼此有光;萬一有些差池,把國王放在哪裡去?」尊者道:「我若出身之時,怎麼得到個差池的田地?」雲幕口車道:「這個話兒,也有些難講哩。世上只有個天大,他還是天之師,他的大還是怎麼大?天下諸神該多少尊數,他還叫『諸神免見』,他卻不是諸神上一輩的人?四海龍王該多少遠哩,他還叫『龍王免朝』,龍王卻不是他晚一輩的人?馬、趙、溫、關十二元帥,只有玉皇大帝稱呼得他,他還寫著『壇前聽令』,他卻不是玉帝一輩的人?這等一個人,你要看得他容易?」雲幕口車這一席話,雖說得無心,尊者聽之卻有意,不免費了一番猜詳。先前相見之時,倒有十分銳氣,到如今聽了這一席話,早已消滅了七八分。沉思了一會,說道:「總兵之言有理。我也不免喬裝假扮,去打探他一番。」雲幕口車道:「你去打探之時,不消尋這些將官,只到那兩個掛牌的船上就是。」尊者道:「總兵之言,深合吾意。」雲幕口車道:「私場演,當場展,請教老師怎麼假扮而去?」尊者道:「我假一個摶虎之戲,前去打探一番。」雲幕口車道:「這個計較好,便宜變化,令人不測。最妙!最妙!」
  道猶未了,佗羅尊者牽著一隻老虎來,竟到寶船上去。一邊走著,一邊想著,說道:「欺善怕惡,不是好人。我就尋著那個道士。」一落頭,竟跑到天師行台船上。聽事官看見他是和尚,手裡又牽著一隻老虎,倒吃了一驚,連忙的喝一聲道:「唗!你是個甚麼人?敢牽著老虎到我船上來?」尊者道:「長官,你不要吃驚,我是個本地人,撮摶戲兒化飯吃的。」聽事官又喝聲道:「胡說!化飯的人,怎麼牽著老虎走哩?」尊者道:「老虎是我化飯的行頭。」聽事官又喝聲道:「唗!你這個人買乾魚放生,死活也不知。我這老爺船上,可是你化飯吃的!」尊者道:「天下有君子,有小人。無君子不養小人,怎麼說個不是我化飯吃的?」聽事官道:「快走,走遲了些,連你孤拐打折你的。」尊者道:「噯也!飯不曾化得吃,卻又送了一雙孤拐麼?」
  你嚷我嚷,早已驚動了朝元閣上,眼皮兒連跳了三跳。天師心裡想道:「眼皮兒這一跳,主有奸細臨門。」正在躊躇費想,只聽見船頭上鬧鬧吵吵,鬧做一塊,吵做一砣。天師即時叫出個道童兒來問:「外面是哪個這等喧嚷?」聽事官生怕連累於他,連忙的跪著朝元閣外,稟說道:「非干小的們喧嚷。只因船頭上走來一個和尚,手裡牽著一隻老虎,口稱是個撮摶戲兒化飯吃的。小的們怕他是個甚麼奸細,趕他去,不許他在這裡撮弄,他偏然不肯去,偏然要在這裡撮弄,故此兩下裡爭鬧幾聲。望乞爺爺恕罪!」天師聽知有個撮摶戲的,就曉得是那話兒來也。心裡想道:「不免將計就計,使得他知道,也免得明日爭鬥之苦。」問道:「撮摶戲兒的這如今在哪裡?」聽事官道:「現在船頭上。」天師道:「你領他進我這裡來。我正然心上有些不快,不免叫他進來,取笑一番。也叫做:因過竹院逢僧話,又得浮生半日閒。」
  聽事官不解其意,心裡想道:「倒是便饒了這個狗娘養的,只當替他通報一遭。」卻又是天師道令,不敢有違,只得領他進去。佗羅尊者也不解其意,心裡想道:「今番卻中我的機關也。」一手一隻老虎,一手捏著個空拳頭,竟自跑到朝元閣下。見了天師,天師問道:「你是哪裡人?」尊者道:「小的是本地方人。」天師道:「你乾的甚麼勾當?」尊者道:「撮摶戲化飯吃營生。」天師道:「既是化飯吃,怎麼牽個老虎?」尊者道:「小的這裡是這等一個風俗,把這老虎就做個摶戲頭兒。」天師道:「這個老虎是哪裡來的?」尊者道:「是小的自小兒養的。」天師故意兒先吩咐聽事官:「備辦賞賜,賞這個撮摶戲的,卻才叫他撮弄來我看著。」
  你看尊者解下那個老虎來,喝聲道:「你坐著那地平上。」那老虎依然坐著地平板上。老虎坐著,尊得卻才脫剝了上身衣服,脫出一精膊子來,喝一聲:「照!」就照著那個老虎嘴上一拳。那老虎卻也是個摜熟的,就還他一爪。左一拳,右還一爪;右一拳,左還一爪。左一腳,右還一蹄;右一腳,左還一蹄。這是個兩平交開場的家所。一會兒,尊者狠起來,口裡連喝道:「哪裡走!哪裡走!」兩隻手左一拳,右一拳,雨點的一般。兩隻腳左一踢,右一踢,擂鼓的一般。把個老虎打得連跌遞跌,跌上幾跤,跌得半日不會翻身。尊者又喝聲道:「畜生!你有本事,你敢再來麼?」喝聲未絕,那老虎一轂碌爬將起來,把個頭擺幾擺,把個尾巴豎幾豎,把個腰眼骨拱幾拱,一會兒發起性來,做出那個咆哮之聲。撲地一聲響,就在尊者頭上跳到面前來;又一聲響,就在尊者頭上跳到背後去;又一聲響,又在尊者頭上跳到左壁廂來;又一聲響,又在尊者頭上跳到右壁廂去。跳了幾跳,叫了幾叫,挑過個屁股來,照著尊者的光頭上著實一摜,把個尊者摜翻了,跌在地上,也跌得半晌不會翻身。老虎也像個人的意思,把嘴兒來聞一聞,把個爪兒來搭一搭,把個尾巴兒來挑一挑。過了半晌,尊者歇醒了,也一轂碌爬將起來。這卻是一遞一贏,才叫做正解。
  尊者爬將起來,趁著個惱勢兒,喝聲道:「哪裡走!」照嘴一拳。那老虎也叫上一聲,照頭一爪。尊者跳起來,狠是一雙關,把老虎打一跌。老虎跳起來,狠是一頭拳,把尊者打一跌。尊者打老虎一跌,老虎打尊者一跌。跌上一二十跤,跌一個不耐煩之時,尊者卻伸起隻手來一杵,杵在老虎口裡,直到喉嚨管子上。老虎就不敢動口,卻才服輸,照舊坐在地平板上,尊者取出手來,這是互相輸贏,又是一解。
  天師故意的說道:「舞得好!」叫聽事官取過一肩生肉來,賞與老虎。老虎抓過來,一口一撕,一口一轂碌。又叫聽事官取酒飯過來,賞這和尚。和尚接過來,酒飯並行。一霎時,風捲殘雲,杯盤狼藉。
  天師心裡想道:「我今番就借他的解數,奉承他幾下,看他何如?」籌度已定,卻說道:你這撮摶戲兒的,委是撮得好。你再撮一會,我再重重的賞你。」佗羅尊者全不解其意,只說是真,意思間,舞一會兒,也要下手天師些兒,連聲答應道:「是,是。」應聲未絕,一手牽過個老虎來,喝聲:「照!」就是一拳。老虎叫上一聲,就是一爪。一個一拳,一個一爪,打個平過。開了戲場,卻又是尊者狠起來,連喝聲道:「哪裡走!哪裡走!」左一拳,右一腳,雨點一般。
  天師趁他打得正在興頭上,悄悄的把指頭一捻,那個老虎就翻過臉來,一屁股把個尊者打得著實一跌。這一跌就有百十多斤重,一個光葫蘆頭,跌得血皮躐蹋,當真的死過去了。天師只作不知。歇了半晌,卻才醒些,心裡想道:「這亡八今番敢這等下,老實打我一跌。怎麼我的術法有些不靈驗麼?」又過了半晌,一轂碌爬將起來,一肚子泄酸氣狠,著實伸起手來一杵,杵到老虎口裡。天師又是悄悄的把個指頭兒一捻。剛伸得個手到老虎口裡,還不曾摸著喉嚨,卻就吃它一口,把隻手咬得鮮血長流,忍疼不過,連忙的取出手來。天師又悄悄的把個指頭兒一捻,那溫老虎猛然間發起威來,跳又跳,叫又叫,張牙弄爪,地覆天翻,一跳就跳在朝元閣上,再有哪個敢惹他?尊者卻就吃了一肚子糨糊,不見些清白,只說是這畜生怎麼這等作變,卻不曉得是天師就湯下面,奉承他這一番。連天師的左右道士、道童,都不曉得天師的妙用,都只說老爺今日沒些紇纟達,惹這樣的無奈之徒,做出這樣的勾當。
  天師卻自由自在,只作不知,又問他道;「你這老虎,你說是自小兒養的,可是真麼?」尊者道:「是自小兒養的。」天師道:「平素何如?」尊者道:「平素撮弄他化飯吃,已經度了小的半生。」天師道:「今日怎麼就翻過臉來?」尊者道:「小的也不省得。敢是船上跳得板動,他卻吃了驚慌,故此就翻過臉來。」天師故意的說道:「這個也是真情。這如今走在我船上,卻貽害於我。」尊者道:「這個不妨礙。它過一會兒,自然下來。」尊者口便是這等說,心裡巴不得貽害於天師,他才快活。天師心裡又想道:「只是這等暗算他,他還不省悟。不如明明白白做一個他看,他才認得我來。」立了主意,卻叫和尚過來,說道:「你可要這老虎下來麼?」尊者道:「要它下來。」天師道:「我替你叫它下來,你心下何如?」尊者道:「若叫得它下來,感謝老爺不淺。」
  天師正要賣弄一個與他看,叫聲道童取過一條紙兒來。道童遞上紙去。天師拿起個硃筆來,寫了一道符,又叫道童燒在香爐裡面。煙還未絕,只見那個老虎口裡銜著那一道朱符,跑下來,雙膝跪著在天師的朝元閣外。天師道:「孽畜!你今番敢如此無禮麼?」那老虎儼然有知,把個頭照著地平板上連磕遞磕。佗羅尊者只說還是舊時一般,伸起隻手去牽它。那老虎又是一片的叫起來,一跳跳起來,依舊跳在朝元閣上。天師叫聲道:「孽畜!快下來!」那老虎依然跪在朝元閣下。尊者把隻手去牽它,它又是一叫叫起來,一跳跳起來,跳在朝元閣上。天師越發要賣弄一個與他看,叫聲:「和尚,你這老虎原腳子有些不正氣,我和你除了這一害罷!」
  尊者看見事勢不諧,做不得甚麼圈套,只得說個實話,說道:「我這幾個國中風俗,都是這等撮弄老虎,做摶戲化飯吃。老虎卻都是買的。既是老爺認得它腳子不正,不如替小的除了它罷。」天師道:「我說不是你自小兒養的。」天師叫聲:「孽畜!快下來!」那老虎依然走下來,跪在朝元閣外。
  天師卻慢慢的取出個七星劍來,丟下一道飛符,劍頭上爆出一塊火來,化了飛符。頃刻之間,雲生西北,霧障東南,霹靂一聲響,響聲裡面掉下一位柱天柱地的天神。天師道:「你是何神?」天神道:「小神是值日天神龍虎玄壇趙元帥是也。蒙天師呼喚,有何指使?」天師道:「因有一個和尚,帶了一隻老虎,撮摶戲化飯吃。這如今老虎發起威來,行兇背主,罪不容逃,你去除了它罷!」趙元帥道:「不消小神自去,只消小神的隨身神虎去就夠了。」天師道:「這也罷。」道猶未了,趙元帥身下跳出一隻大老虎來,這才是天上有,地下無,是個真正的老虎。只消對著它喊上一聲。那只虎哪裡是個老虎?原來是個哈吧狗兒:一身黃毛,一個黃尾巴,一個白嘴兒,四個白爪兒,現了本相,嚇得跌上一跤,滾上滾下,做個不會說話,連尿都滾出來。
  天師謝了天神,叫過和尚來,說道:「你看一看,你帶來的好個老虎也。」尊者道:「小的實在不知,只說它是個真老虎。」天師道:「你把這個老虎來化飯吃,這如今老虎反化成一隻狗。正叫做:化虎不成反類狗也。」尊者只是磕頭。天師還只作不知,叫聽事官重重的賞賜這個和尚,著發他去罷。
  尊者得了賞賜,老大的吃驚,一路回來,一路想著:「這牛鼻子道士當真的有些本領,但不知那個和尚何如?不免轉回寺裡去,過了這一夜,到了明日之早,再去打探那個和尚一番。如果那和尚再加是這等厲害,不如趁早抽身;如果那和尚是個搭頭,我還出來支持一二。」
  到了明日,果真的又到寶船上來。隻身獨自,也沒有了老虎,也沒有摶戲,也不驚動天師,竟找上國師行台的船上。起頭一看,只見船便是一隻船,卻有個山門,有個金剛殿,有個大雄寶殿,卻又有個千葉蓮台,四處裡的佛像,繪塑莊嚴,都還不在話下。尊者心裡想道:「我也號為國師,他也只是個國師。他在船上還是這等維持,若在他本國的地土上,不知還是怎麼樣兒。阿彌陀佛!我卻不枉為了這一世人。」
  道猶未了,只見山門下走出一個長者來。好個尊者,連忙的走近前去,打個問訊,說道:「師父,告稽首了。」那長老也連忙的還個問訊,說道:「老師是哪裡來的?」尊者道:「貧僧就是本處地方上人。」長老道:「甚麼釋名?敢先請教?」尊者道:「貧僧不足,叫做個佗羅尊者。」長老道:「來此何干?」尊者道:「特求佈施些齋糧。敢問長老尊名?」長老道:「貧僧賤名叫做雲谷。」尊者道:「國師老爺是哪個?」雲谷道:「是貧僧師祖。尊者怎麼得知家師祖的名字?」尊者道:「適來看見粉牌上寫著『國師行台』,故此得知。」雲谷道:「你怎麼不到地方上化緣,尋到船上來?」尊者就扯個謊,說道:「地方上事熟、人頑,化不出甚麼來。老師父寶船上南朝來的,想必好善,故此斗膽上來。」雲谷道:「既如此,待我稟過師祖來,即當奉承。」
  尊者站在山門外,雲谷跑進去,一直跑到千葉蓮台上,稟說道:「啟師祖得知,山門外有一個僧家,名字叫做佗羅尊者,就是本國地方上人,特來船上化緣。」國師聽知道本國地方上僧家化緣,心上就有些疑惑,叫雲谷:「你領他進來見我見兒,我自有個佈施到他。」雲谷得了師祖的慈旨,怎敢有違?即時跑出門外來,領這尊者進去。尊者心裡想道:「我正要見他見兒,他恰好就來請我,卻不是有些夙緣?」
  道猶未了,已自到了千葉蓮台之上,見了國師,行一個相見之禮。國師高張慧眼,就曉得這個尊者來意不良,問說道:「你是本國地方上的僧家,叫做佗羅尊者可是麼?」尊者道:「便是。」國師道:「你到我們船上來化緣,可是麼?」尊者道:「便是。」國師先前聽見夜不收說道,有個佗羅尊者,能通神做鬼。及至相見之時,又看見他顏色不善,言語不正,心上越發明白。卻就有個妙用到他,說道:「阿彌陀佛!也是你到我船上來一番,本當厚佈施些,爭奈我們來路遠,日子長,卻沒有些甚麼好物件。正是前日吸葛刺國國王佈施得有幾個銀錢,我如今把一個佈施你罷。」道猶未了,一手摸出一個銀錢來,遞與尊者。
  不知這個銀錢是個甚麼妙用?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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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5 03:33:2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四回     佗羅尊者求師父 鐃鈸長老下雲山



  詩曰:
  樓船金鼓宿都蠻,魚麗群舟夜上灘。
  月繞旌旗千障靜,風傳鈴柝九溪寒。
  荒夷未必先聲服,神武由來不殺難。
  想見虞廷新氣象,兩階乾羽五雲端。
  卻說國師老爺一手摸出一個銀錢來,遞與尊者,說道:「我這個銀錢佈施於你,若是你真心化緣,你拿我這個銀錢,一生受用不盡;你若是假意化緣,我這個銀錢,卻不輕放於你。」佗羅尊者接過錢來,心裡想道:「這個和尚也有些傷簡哩!只這等一個銀錢,怎麼有這些說話?我便是假意化緣,諒他不為大害。」接了銀錢,打個問訊,說道:「多謝佈施了。」扭轉身子來,一篷風,早已到了飛龍寺,坐在方丈裡面。只見總兵官雲幕口車來了,進門就問:「連日打探的事體何如?」尊者道:「還是那個牛鼻子道土,有些厲害。若論那個和尚,站著一千,只當得五百雙,哪裡放他在心上。」雲幕口車道:「怎麼就不放他在心上?」尊者道:「我看他滿面慈悲,一團方便。他看見我去化緣之時,只說我們真正是個化緣的,拿出一個銀錢來送我,又說上許多的嘮叨。似這等的和尚,放他在心上,我怎麼又做得個護國真人?」雲幕口車道:「他說些甚麼嘮叨來?」尊者道:「他說是我若真心化緣,這個銀錢,一生受用他不盡;我若假意化緣,這個銀錢,半刻兒不肯輕放於我。跳起來只是一個銀錢,怎說得不肯輕放於我的話?」雲幕口車道:「那銀錢在哪裡?」尊者道:「在我缽盂裡的。」雲幕口車道:「你借來我看一看兒。」尊者一手取過缽盂,一手拿著銀錢,遞與雲幕口車手裡。雲幕口車接過來,左看右看,看之不盡,說道:「你不可輕看了這個銀錢。你看它光芒閃閃,瑞氣氤氤,這一定是個甚麼寶貝。」尊者道:「饒它是個甚麼寶貝,落在我手裡,也得憑我來發遣它。」
  道猶未了,只見那個銀錢划喇一聲響,一跳跳起來,竟套在尊者的頸顙脖子上,就像一塊白玉石做成的一道枷。套在頸顙脖之上還不至緊,一會兒重有三五百斤,怎麼帶得起?壓得尊者撲冬的一跤,跌翻在地下,要起來起不得,要轉身轉不得。沒奈何,只得滿口吆喝道:「佛爺爺救命哩!佛爺爺救命哩!」雲幕口車站在一邊,嚇得魂不附體,口裡也在念佛,心裡想道:「原來南朝人,事事俱能如此。喜得我還是個知進知退,不曾觸犯於他。」尊者道:「總兵官,你救我救兒。」雲幕口車道:「我怎麼救得你哩?你只是自家虔誠懺悔一番就是了。」尊者果真髮起虔心懺悔,說道:「佛爺爺,弟子今後再不敢裝神做鬼,妄生是非。乞求赦除已往之愆,解脫這個枷紐之罪罷。」尊者自家口裡懺悔,雲幕口車也又站在一邊替他懺悔。一連懺悔了五七遍,只見那個玉石枷又是划喇一聲響,早已掉將下來,依然還是一個銀錢。
  尊者看見,心裡又好笑,嗄嗄的大笑了三聲,說道:「天下有這等的異事!」剛說得「異事」兩個字,還不曾住口,只見那個銀錢又是划喇一聲響,又是一道枷枷在尊者的頸顙脖子上,又是重有三五百斤。起來起不得,轉身轉不得,又是跌在地上,吆喝了半邊天。雲幕口車道:「國師,本然是你的不是。為人在世上樂然後笑,你有要沒緊的笑些甚麼?這如今還只自家懺悔就是。」尊者沒奈何,只得口口聲聲懺悔自家罪惡。雲幕口車也又替他懺悔一番。這一遭懺悔比不得先前,也論不得遍數,一直有兩個多時辰。尊者念得沒了氣,只在喘息之間,卻才聽見划喇一聲響,還是一個銀錢,掉在地上。
  雲幕口車又沒紇纟達起來,走近前去,看著個銀錢,把個頭來點上兩點,心裡想道:「你也只是這等一個銀錢,怎麼有這許大的神通?」又點兩點頭。這個雲幕口車,莫非是個搖頭不語?哪曉得那銀錢就是個明人,點頭即知,一聲響,早已一個玉石枷枷在雲幕口車的頸顙脖子上。雲幕啐慌了事,滿口吆喝道:「佛爺爺!與弟子何干,加罪在弟子身上?望乞恕饒這一遭罷!」連吆喝,遞吆喝,這個枷再不見鬆。只見越加重得來,漸漸的站不住的樣子。沒奈何,叫聲道:「國師,國師!你也替我懺悔一懺悔。」叫一聲不見答應,叫兩聲不見答應。叫上三五聲,只見方丈裡走出一個閣黎來,看見是個總兵官帶著一個枷在這裡,連忙問道:「總兵老爺,你為何在這裡?帶著的是個甚麼東西?」雲幕口車道:「我這個事,一言難盡。你只替我叫過住持來。」閣黎道:「卻不見個住持在這裡。」雲幕口車道:「方才在這裡,怎麼就不見他?」閣黎道:「老爺,你豈可不知,這如今人都是些趨炎附勢的,他看見你帶了這個東西,生怕要貽累到他身上,卻不先自溜了邊。」雲幕口車道:「既如此,且不要講他。你去取過香燭紙馬之類來。」閣黎道:「要它何用?」雲幕口車道:「這個枷是我孽障所致。你去取過香燭紙馬,到佛爺爺位下,和我懺悔一番,我自然得脫。」
  閣黎看見他是個總兵官,不敢怠慢。即時會集大小和尚,即時取過香燭紙馬,一邊職事,一邊樂器,細細的和他懺悔一周。懺悔已畢,輕輕的一聲響,又是一個銀錢,掉在地上。眾和尚都來請問這個緣故,雲幕口車道:「你們有所不知,不消問他。只尋出你的住持來,我與他講話。」內中有一個和尚,口快嘴快,說道:「住持老爺不在禪堂上打坐麼?」雲幕口車謝了眾和尚,拿了個銀錢,一逕走到禪堂上,只見佗羅尊者合掌,閉著眼,公然在那裡打座哩!雲幕口車叫聲道:「好國師,你便打得好座,叫我替你帶枷。」尊者撐開個眼來,說道:「是你自取之也,與我何干!我如今只是修心煉性,再不管人間的是與非。」雲幕口車道:「這個銀錢放在哪裡?」尊者道:「昨日那位老禪師已經說過了,我若真心化緣,一生受用它不盡;我若假意化緣,半刻兒它不輕放於我。我如今甚麼要緊,不去受用它,反去受它的氣惱?你把銀錢來,交付與我就是。」雲幕口車沒奈何,只得交付了銀錢,回到朝裡。
  只見滿朝大小番官,都會集在那裡。番王接著就問道:「你們連日出去,打探事體何如?」雲幕口車先把自家打探的始末,細說了一遍。落後又把佗羅尊者打探的始末,細說了一遍。番王道:「有這等異事?這銀錢如今在哪裡?」雲幕口車道:「如今在國師身上。」番王道:「你還去請過國師來才好。」雲幕口車道:「他如今修心煉性,不管人間是與非。」番王道:「他要我推了病,他卻修心煉性!明日南船上歸罪於我,我如之何?」雲幕口車道:「果是那個銀錢難得脫哩!」番王道:「我這如今是個羝羊觸藩,進退兩難,國師怎麼去得手?」雲幕口車道:「若要國師,除非還是我自己到南船上,鬼推一番,得他收了銀錢去才好。」番王道:「都在你身上,再莫推辭。」雲幕口車沒奈何,只得找到國師行台的船上,來求見金碧峰老爺。老爺聽知道是個番總兵求見,卻先曉得是那銀錢的事發了。叫他進來,問他道:「你是個甚麼人?」雲幕口車道:「小的叫做個雲幕口車。」老爺道:「你到這裡做甚麼?」雲幕口車道:「小的奉國王差遣,特來問候老爺。」老爺道:「也不是自來問候於我,決有個緣故。」雲幕口車就使出一個就裡奸詐來,說道:「實不相瞞,只為昨日化緣的和尚,是小的本國的護國真人。蒙老爺賞他一個銀錢,那銀錢卻有些發聖。真人埋怨道:『只因國王臥病,有慢老爺,致使貽害於彼。』國王道:『我並不知怎麼叫做貽害。』因而彼此失和。故此國王特差小的,稟過老爺。望乞大發慈悲,赦除罪過!收回了銀錢,照舊君臣和睦,庶幾便於投降。」
  原來老爺是個慈悲方寸,來者不拒,去者不追。聽知道他們君臣失和,心腸就軟將來了,說道:「阿彌陀佛!有個甚麼失和?我收他回來就是。」道猶未了,撲的一聲響,一個銀錢,早已掉在老爺面前。老爺道:「可是這個銀錢麼?」雲幕口車近前去看一看,看得真,卻說道:「正是它了。」老爺叫雲谷拾起來,穿到串上去。哪裡是個銀錢,原來就是一個瑩白的數珠兒,就是向日借與天師拿王神姑的。雲幕口車看見又是個數珠兒,越發曉得這個變化不測,心上著實害怕。磕上兩個頭,謝了老爺,回到飛龍寺裡。
  只見佗羅尊者正在那裡打座,還不曾曉得收去了銀錢。雲幕口車耍他耍兒,問說道:「主上特著我來相請,望真人千萬莫吝此行。」尊者道:「我說了不管人間是與非,你又來歪事纏做甚的?」雲幕口車道:「不是我們歪事纏,只因主上取出你的銀錢去了,故此特來相請。」尊者還不准信,說道:「我只是個不管是和非。」雲幕口車道:「委果是銀錢去了,我怎麼又來弔謊?」尊者卻把手摩一摩,摩得不見個銀錢,卻才睜開個眼來看一看,看不見個銀錢。你看他解脫了這場冤孽,就是開籠放鵲,脫纜行船,一轂碌跳將起來,高叫道:「我佗羅尊者,豈可就是這等失志於他!他今日也纏不著我了。」一團大話,滿面英風,哪裡曉得是個雲幕口車替他擺脫的?
  竟到國王殿上,相見國王。國王道:「連日不見國師,如失左右手。」尊者道:「我連日間為國勤勞,有失侍衛。」番王道:「這樁事卻怎麼處?」尊者道:「據總兵官所言,南朝那些將官,天上有,地下無。據貧僧所見,南朝那個和尚、道士,地下有,天上無。」番王道:「這是怎麼說?」尊者道:「沒有甚麼說。總來我們不是他的對頭。」番王道:「早知如此,前日初到之時,就該遞上一封降書降表,萬事皆休。捱到如今,進退兩無所據。」
  尊者道:「主上不必憂心,我如今有了一個殺退南兵之策?」番王道:「是個甚麼良策?」尊者道:「貧僧有一個師父,住在齊雲山碧天洞,獨超三界,不累五行。非貧僧誇口所言,我這師父能駕霧騰雲,又能通天達地;能降魔伏怪,又能出幽入冥;也能驅天神,遣天將,也能罵菩薩,打閻羅;又能使一件兵器,使得有些古怪。你說是個甚麼兵器?就是隨身的兩扇鐃鈸,一雌一雄。憑他撇起那一扇來,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萬。莫說只是一萬,若是他使起神通來,就連天上地下,萬國九州,盡都是些鐃鈸塞滿了。只怕他不肯下山來。他若是肯下山來之時,砍那和尚的頭,只當切瓜;斷那道士的頸,只當撩蔥。憑他甚麼雄兵百萬,戰將千員,撞著他的就要去個頭,黏著他的就要丟個腦蓋骨。有一千,殺一千;有一萬,殺一萬;有十萬,損十萬;就有一百萬,也要送了這一百萬。且莫說一百萬,假饒他天兵百萬,神將千員,也只好叫上一聲苦罷了。」番王道:「叫甚麼名字?」尊者道:「因他這一對饒鈸,人人號他做個鐃鈸長老。又因他鐃鈸會飛,人人又號他個飛鈸禪師。」番王道:「他住的齊雲山在哪裡?」尊者道:「在西天極樂國界上。」番王道:「有多少路程?」尊者道:「有十萬里之遠。」番王道:「水遠山遙,怎麼走得到哩?」尊者道:「但憑貧僧的本領麼,不愁他水遠山遙。」番王道:「怎麼的禮物去請他?」尊者道:「不須禮物,只要一封國書足矣!」番王道:「還要幾個官員同去麼?」尊者道:「只消總兵官一個,再加兩三個小番便夠了。」番王道:「事在燃眉,不可遲誤。」即時修下國書一封,交付總兵官雲幕口車。又差下了三個小番,跟隨佗羅尊者一同前去。
  尊者帶了這些人,辭了番王,即時起馬,行了一日,約有百里之外,雲幕口車道:「此去有多少路程?」尊者道:「實不相瞞,大約有十萬里之遠。」雲幕口車道:「十萬里卻不走上幾時得你師父下來,救得國家這個燃眉之急?」尊者道:「你不消愁得,我心上有個主意。」雲幕口車道:「是個甚麼主意?」尊者道:「我師父原日傳授我一件寶貝,名字叫做風火二輪。火輪一起,滿空中烈火燒天;風輪一起,滿腳下順風相送。」雲幕口車道:「今日只用風輪便自夠了,不消火輪罷。」尊者道:「也要它燒起來,路上惡神惡鬼,卻才迴避我們。」雲幕啐道:「此言有理。但憑國師就是。」尊者不慌不忙,袖兒裡取出那件寶貝來。團團圓圓,就象鐃鈸兒的樣子,兩面一合相連。碾一下就開,開便是兩扇;收一下就合,合便是一扇。尊者拿在手裡碾一下開,喝聲道:「變!」只見那兩扇鐃鈸兒,就變成一合車輪。上面車箱、車櫃、車帷,色色齊備,就是一輛騾車,尊者叫過總兵官和那三個小番,一同坐在車上。尊者拿出個如意來,照著左邊輪上一敲,喝聲道:「火!此時不發,更待何時!」喝聲未絕,只見煙飛燄烈,紅通通的一塊火,從腳跟底下燒將上來。尊者又拿起個如意來,照著右邊輪上一敲,喝聲道:「風!此時不到,更待何時!」喝聲未絕,只見雲騰霧障,呼呼的響,一陣風從腳跟底下發將起來。一面火燒得紅,一面風吹得緊,就像坐在個火車上,火趁風威,風隨火勢,只聽得呼呼的響,好不厲害哩!尊者一個便不在心上,總兵官和這個小番耽了許多驚,受了許多怕。幸喜得一會兒到了一個山頭上。尊者喝聲道:「住!」只見風平火熄,依舊是一輛騾車。又喝聲道:「變!」只見車埋輪轉,依舊是一合鐃鈸兒。尊者收起個寶貝。
  總兵官抬頭一望,只見層巒岌岩,虛壑谷含谷牙,高與天齊,下臨無際,果好一個名山也!問說道:「這山叫甚麼名字?」尊者道:「這山叫做齊雲山。」雲幕口車道:「名字叫做齊雲山,名下無虛。」有詩為證。詩曰:
  齊雲標福地,縹緲似蓬壺。
  閭闔天門迥,勾陳復道紆。
  鸞旗迎輦輅,龍蓋擁香爐。
  石壁苔為篆,簾泉水作珠。
  真人來五老,帝女下三姑。
  禮殿凌霄漢,齋壇鎮鬥樞。
  雲端雙闕峻,洞口一鬆孤。
  庭舞千年鶴,池生九節蒲。
  丹房餘上藥,玉笥秘靈符。
  別岫諧前出,飛梁樹抄迂。
  願言依勝托,長口覽真圖。
  雲幕口車道:「山便是個齊雲山,令師不知還在哪裡?」尊者道:「家師不遠。前面的碧天洞,就是家師。」大家行了一會,果然到了碧天洞門口,只見:
  洞門無鎖月娟娟,流水桃花去杳然。
  低渺湖峰煙數點,高攢蓬島界三千。
  雲中雞犬飛丹宅,天上龜蛇護法筵。
  奇勝紛紛吟不盡,一聲猿嘯晚風前。
  到了洞門口,尊者道:「你們且站在門外,待我先進去通報一聲,卻來相請你們廝見。」雲幕口車道:「國師請行,末將們在此伺候。尊者曳開步來,望洞裡直跑。見了飛鈸禪師,行了禮。禪師道:「徒弟,你從哪裡來?」尊者道:「小徒住在西洋之中木骨都束國飛龍寺裡,做一個住持。蒙國王十分敬重,拜我為護國真人。仗老師父的佛力,一向風調雨順,國泰民安,沒有一些事故。近日平白地到了寶船千號,戰將千員,雄兵百萬,口稱是南朝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來的。」禪師道:「差來做甚麼勾當?」尊者道:「差來撫夷取寶。本國沒有他的寶,他又逼勒著要甚麼降書降表。國王心下不肯,他那船上就起出個不良之意,統領人馬,要抄沒他這一國人民。總兵官要與他廝殺一場,爭奈那船上人馬強橫,勢大如山,做不得他的對手。小徒要與他對敵一場,爭奈他船上有一個道士,號為甚麼引化真人;又有一個和尚,叫做甚麼金碧峰,兩家子都會術法,都會變化,徒弟們一籌不展。」禪師道:「你國王就遞上一封降書降表,便自解了這個災難也罷。」
  尊者就扯個謊,打動師父的慈悲,說道:「這個降書降表,初然間是國王不肯;到其後之間遞上去,他又不接。盡著他的蠻勢,一味只是要抄沒這一國的人民。不分貴賤,不分首從,不分大小,指日間盡為齏粉矣!」禪師聽得「抄沒」兩個字,就有幾分慈悲,說道:「阿彌陀佛!怎麼一個國,就要抄沒了?你如今到我這裡來,有何話說?」尊者道:「是我國王久聞老師父大名,今日不幸遭了這個天翻地覆的變故,特來求救於老師。現有一封國書,現差下有一個總兵官,還有三個跟隨的小廝,都在洞門外。徒弟未敢擅便,先來稟知老師。」禪師道:「既有來人來書,可叫他進來。」尊者即時叫進總兵官,跟隨的三個,一齊見了禪師,各行了一個禮,遞上國書。禪師拆書讀之,書曰:
  西洋國木骨都束國國王麻裡思謹再拜奉書于飛鈸禪師仙仗下:仙風宣暢,遐邇被聞;更得盛徒尊者,朝夕左右,益深仰止之渴。頃緣敝國不幸,變墜白天。舉國黎元,指日盡為齏粉,殊為惻焉!懇乞老師大舍慈悲,俯垂救拔。倘全蟻命,無量功果!臨楮不任激切屏營之至!
  禪師看了書,說道:「我們久沉巖洞,哪曉得你人間的甚麼是與非。多多拜上你的國王,再求別一個去罷。」尊者道:「本國國王也曾說來,本不當驚煩師父。只說是人命關天,螻蟻也曉得貪生怕死。莫說是這個一國之中,豈沒有個善男子?豈沒有個信女人?玉古俱焚,潑天大變。況且這如今天上地下,只有師父一個人。除了師父以後,再沒有個人做得他的對手。故此不遠而來,求救於師父。望師父只念人命分上,不惜一行,也是師父的無量功德。」飛鈸禪師吃佗羅尊者這一席言話,抑揚褒貶,就說動了心,說道:「也罷。既是你國王來意慇懃,我為他救了這一場苦難罷!」尊者道:「師父請行。」禪師道:「你們先行,我隨後就到。」尊者拜辭師父,說道:「再三不用親囑咐。」禪師道:「想應木骨國中人。」
  尊者出了洞門,駕起風火輪來,頃刻之間,又到了木骨都束國。國王接著,說道:「好來得快也!」尊者道:「我駕起著風火兩輪,一去一來,共是三日,拿了主上一封書,請動了我的師父。這正叫做:風火連三日,官書抵萬金。」國王道:「你師父可肯下顧麼?」尊者道:「貧僧再三央浼我師父,我師父許了就來,即時就好到也。」
  道猶未了,把門官報道:「有一個遠方來的禪師在門外,口裡說道:「要來見朝。」尊者道:「是我師父來了。」國王道:「你快去迎接他進來。」佗羅尊者接住師父,引進朝來。番王請上金殿,連忙的下拜磕頭,說道:「寡人有何德能,敢勞活佛下降?」飛鈸禪師道:「小徒蒙主上洪恩,未能補報。今日有難,貧僧當得前來效勞。況且又承尊使御札,何以克當!」番王道:「敝國不幸,禍從天降。沒奈何,故此遠來驚動。」禪師道:「自古以來,兵對兵,將對將。你們總兵官到哪裡去了?」番王道:「總兵官也曾去打探來,爭奈南船上的將勇兵強,殺人不見傷。」禪師道:「怎麼殺人不見傷?」番王道:「不論刀槍劍戟,殺在人身上,並不曾見半點傷痕。」禪師道:「趁他殺不傷人,正好和他廝殺。」番王道:「他明日要賣弄他的手段,見得這等高強。終不然是不會殺人,只會殺得狠些!」禪師道:「小徒也有三分本領,怎麼不拿出來?」尊者道:「我做徒弟的也曾去打探一番,做出一個化虎不成反類狗,故此也不奈他何!」禪師道:「怎麼就會化虎不成反類狗?」尊者道:「徒弟昨日已曾稟過師父來,那船上有個道士,號為天師,又有個和尚,號為國師。他兩個人有十分的本領,卻就狠似兩個老虎,故此徒弟狗也不如。」只這兩句話說得低了些,就激得個禪師一時發怒,暴跳如雷,喝聲道:「唗!胡說!甚麼人是老虎?甚麼人是狗?」番王看見禪師發怒,連忙的賠上個小心,說道:「佛爺爺恕罪!佛爺爺恕罪!」禪師道:「不干我發怒生嗔,只我的徒弟看得別人這等的大,看得自己這等小。不是貧僧誇口所言,貧僧看那船上的兵將,如同螻蟻一般,看那兩個道士和尚,如同草芥一般,哪裡在我心上!貧僧今日相見之初,無以自通,待貧僧取過南船上十個人頭來,獻與主上,權當一個贄見之禮。」番王大喜,說道:「禪師有些神通,寡人社稷之福也!」道猶未了,禪師取出一扇鐃鈸來,望空一撇,口裡喝聲道:「變!」一會兒,一就變十。只見十扇鐃鈸,旋旋轉轉,飛舞在半空之中,齁齁的響,竟照著南船上吊下來。
  卻不知這一下來還是喜還是凶?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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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5 03:33:50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五回     番禪師飛鈸取頭 唐狀元中箭取和



  詩曰:
  天馬西馳析羽旌,瘡痍多帶血腥腥。
  三年已苦邊雲黑,六月猶聞汗馬聲。
  遍地漁歌傳海嶠,中天月色淨江亭。
  那堪飛鈸禪師出,不盡愁烏繞樹鳴。
  卻說那十扇飛鈸,齁齁的響,竟落到南船上來。南船上軍士正在軍政司關糧,左出右入,魚貫而行。只聽見天上一片的響,響將下來。哪裡曉得有個甚麼利害,卻不曾提防。一霎那,就刮倒十個人的頭。十個人摸頭不見腦,哪裡曉得是甚麼東西?哪裡曉得甚麼南北?只是一個人不見了一個頭。那十個飛鈸,一個盛了一個頭,仍舊是起在半天之上,齁齁的響。番王正在大排素宴,款待飛鈸禪師。禪師聽見半空中響聲已到,連忙的取出這一扇飛鈸,輕輕把個指頭兒一彈。剛彈得有些響,那十扇飛鈸連頭連鈸,撲冬的掉將下來。禪師起身,說道:「主上權且收這十個頭,當作贄見之禮。」番王看見這十個人頭,好不快活也,心裡想道:「一遭十個頭,十遭百個頭,百遭千個頭,千遭萬個頭。哪怕他雄兵百萬,禁得幾遭一萬個頭?」心裡不勝之喜,口裡連聲道:「多謝!多謝!老爺如此神通,何懼南朝兵馬?」一面吩咐收過頭去,一面陪宴禪師。
  此時天色已晚,不覺得漏盡更殘。禪師意欲就榻,番王道:「請禪師就與寡人同榻罷。」尊者道:「不如飛龍寺裡,倒還穩便。」禪師道:「我自有處。」道猶未了,一手丟下一扇飛鈸來,兩手丟下兩扇飛鈸來。師徒們一個站在一扇飛鈸上,呼一聲響,早已無影無蹤去了。番王道:「明日再到飛龍寺裡去請罷。」
  到了明日,果然是在飛龍寺裡。番王親自去請,禪師道:「主上,你不必憂心,且待貧僧親自去看一看來。」即時丟下兩扇飛鈸,師徒兩個,一躍而起,起在半天裡面,一下子掉在寶船頭邊。只見一個天師直挺挺的站在船頭上,等他下來。怎麼天師就在船頭上等他下來?原來昨日去了十個人的頭,南船上都嚇得魂不附體,報上中軍帳來,說道:「軍政司正在關糧,只聽得一聲響,恰好就不見了十個人的頭。」元帥道:「有此蠟事。這又是甚麼妖魔鬼怪?」差夜不收打探一番。
  夜不收探了的實,回覆道:「木骨都束國前日化緣的僧家,是個護國真人。因為計窮力拙,又到個甚麼齊雲山碧天洞,請下一個甚麼鈸禪師來。這禪師不同小可,隨身有個雌雄兩扇飛鈸,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萬。空手而去,見血而歸。昨日初見番王,無以自表,到我們船上取過十個頭去,以為贄見之禮。故此我們船上不見了十個頭。」元帥道:「番王連日推病,原來有此一段情由。快去請教天師、國師,看是怎麼處治?」天師聽知有此妖僧,即時就要出馬。國師道:「西洋地面妖僧草道極多,雖不是個甚麼嫡門正派,其實的厲害,不可勝當。天師,你須要提防於他。」天師道:「承國師教導極是。」轉身到朝元閣上收拾了一番,左邊擺列著朝天宮道士,右邊擺列著神樂觀樂舞生,故此直挺挺站在船頭上,等他下來。飛鈸禪師看見船頭上是個道士,問尊者道:「那站的可就是那個天師麼?」尊者道:「正是他了。」禪師道:「相逢不飲空回去,洞口桃花也笑人。」取過一扇雄鈸來,照空一撇,喝聲道:「快!」那扇雄鈸齁齁的一聲響,一直掉將下來,竟奔到天師的腦蓋骨上。哪曉得天師的腦蓋骨有些古怪,那扇飛鈸只在頭上左磨右磨,磨千磨萬,只一個不敢下來。天師看見雄鈸飛舞而來,連忙舉起七星劍,撇了船頭,跨上青鬃馬,一竟趕上前去。禪師道「這是甚麼天師?也是有些手段哩!」連忙的又取出一扇雌鈸來,照空一撇,喝聲道:「變!」那扇雌鈸一會兒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萬,滿空中齁齁響,掉將下來,如鋒鍩一般的樣子,把個天師連那些道士,連那些樂舞生,都圍得密密層層,人都移不得步,馬也抬不得頭。
  飛鈸禪師心裡想道:「饒他天師有些本領,跟隨的這些道士、道童兒,若要出吾之手,除非是再去托生。」哪曉得這些道士、道童兒也有些古怪,那上千上萬的飛鈸掉將下來,止離得三兩分兒,只是一個掀不翻他的頸顙脖子。急得個飛鈸禪師心頭火烈,眉上峰攢。沒奈何,連叫上兩聲「苦」!收回了那些飛鈸,倒弄得做個有興而來,沒興而返。
  天師帶了這些道士、道童兒,轉到船上,見了元帥。元帥道:「多虧了天師。怎麼躲得那個飛鈸之苦?」天師道:「是我頭上帶了三清的牒印,玉帝的敕命,致使諸神護呵,故此那扇飛鈸不得下來。」元帥道:「連道士、道童兒怎麼也能脫得?」天師道:「也是我先前每人頭上安上了一道靈符,諸神護定,故此都不得下來。」元帥道:「天師,你既是這等安排佈置,怎麼不燒符遣將,殺他一場?」天師道:「貧道也要燒道符,遣個將。爭奈那些飛鈸礙手礙腳,不得方便。待他明日再來之時,貧僧自有個套數,要他認得貧道!」
  國師道:「阿彌陀佛!說甚麼認得認不得。到明日之時,待貧僧出去,與他講一個和罷。」天師道:「諸人可和,只有這個妖僧,與他和不得。」國師道:「怎麼就與他和不得?」天師道:「他是個甚麼正一禪師?敢來取我船上十個人頭,獻上番王,做個贄見之禮。倒好個禪師,倒好個大贄見之禮!」國師道:「這十個人的屍首,還在哪裡?」元帥道:「屍首過了兩日,尚且心窩兒還是熱的,敢是屈死了他,不忿死麼?」國師道:「善哉!善哉!得還有熱氣,待貧僧取回頭來,交個活的還元帥。天師與他和了罷。」天師道:「若有十個活人還了元帥,這便與他和罷。」國師道:「軍中無戲言,貧僧怎麼敢打誑語!」
  即時間,拿起九環錫杖,就在面前畫了十個滴溜圓的圓圈兒,一個圈兒裡面擱一錫杖,輕輕的叫聲:「來!只見一陣香風,一個圈兒裡面一個頭,元帥吃了一驚,天師也好一嚇,都道:「國師老爺佛力無邊,果有些奇妙。」國師道:「叫人拿過這些頭去,還交付那些人。原是哪一個的頭,還安在哪一個的身子上,不可錯了。」一會兒搬將去,一會兒安上頭。國師吩咐雲谷拿得缽盂,取上些無根水,一個與他一口。果然一個人吃了一口,依然還是一個原來的人。內中只有兩個人裝出兩個丑來。怎麼有兩個人裝出兩個丑?一個人錯安了頭,安得面在背上,後鬢對著胸脯前,這卻不是一個丑?一個人剛來安上一個頭,肚子裡一溜煙飛出一個心來。沒有了心,只是空肚子,這卻不又是一個丑?雲谷走得來笑一個死。國師道:「你笑甚麼?」雲谷卻把那兩個丑告訴一番。國師道:「快叫他來我看看。」
  一會兒,叫過那兩個人來。國師看了一看,點兩點頭。元帥道:「老爺為何不開言,只是點頭?」國師道:「我初然只說是安反了頭,原來是他自取的。」元帥道:「怎見得是他自取的?」國師道:「反了頭的,只因他平素為人有些背前面後,故此今日再生也是背前面後。」元帥道:「那飛了心的,面卻是正的,怎麼也叫做自取哩?」國師道:「面是他的,心卻飛了。這個人只因他平素為人有些面是心非,故此今日再生,也還是面是心飛。」元帥道:「老爺慈悲為本,方便為門,伏乞超度他兩個人這一遭罷。」老爺道:「這兩個人可講得話麼?」兩個人一齊答應道:「講得話。」老爺道:「還要你各人自家招認,改過前非,我卻好來超度你哩!」兩個人一個說道:「我自今以後,再不敢背前面後。」國師道:「你自家不背前面後,那個捉著你背前面後,還了原罷。」剛說得「還了原」三個字,果然的原來還是原來好好的一個漢子,磕頭禮拜而去。一個剛說道:「我自今以後,再不面是心非。」國師道:「你自家不面是心非,那個捉著你面是心非,還了原罷。」也剛說得「還了原」三個字,果然的原來還是原來的好好的一個漢子,磕頭禮拜而去。元帥道:「國師無量功德,無處無之。」國師道:「天師,你與他和了罷。」天師初然間應承了和,只說是頭不接上,人不得活。這如今看見接了頭,活了人,他卻反不得齒,只是心上還是不肯,說道:「既是國師老爺要和,學生怎麼敢拗?只怕他還不肯和。」國師道:「也罷,你明日再去一探,看他那裡何如?」
  到了明日,天師出馬,只見飛鈸禪師已自出城門下,帶著個徒弟,搖也搖的搖將來。剛出得城門外,天師拿起九龍神帕,望空一撇,那寶貝和你耍子哩,一會子遮天遮地下來。天師心裡想道:「今番撈著這個賊禿也!」哪曉得那賊禿是有些意思,一手一扇飛鈸,遮在頭上,做個斗篷;一手一扇飛鈸,踹在腳下,做個風車,一聳而起,恰好就在九龍神帕的背上去了。天師看見走了那個賊禿,心上吃惱,連忙的收將神帕回來,恰好的撈翻了佗羅尊者在裡面。天師道:「未得其龍,先截其角。」撈翻了這個徒弟,也斷了賊禿一隻手。」正都在繩穿索捆之時,不作準備,哪曉得賊禿復手一扇飛鈸飛過來,也翻一個道士去了。仰著一扇鐃鈸,盛著一個道士,就像一個瓢盛了一瓢水,且是好不穩當也。天師道:「賊禿,你輸了個徒弟與我也。」禪師道:「你輸了個道士與我也。」天師說:「那和尚輸了。」和尚說:「天師輸了。」天師說自家贏了,和尚也說自家贏了。天師終是去了個道士,心上有些不服。
  只見後營裡閃出一個武狀元唐英來,躍馬揚鞭,高叫道:「你們兩家都好廝賴哩!憑我來解一個交也罷。」那飛鈸禪師看見唐狀元生得青年美貌,目秀眉清,倒也盡可人的意思,高叫道:「你是甚麼人,敢來解叫?」唐狀元道:「我是個後營大都督武狀元浪子唐英。」禪師道:「你既是個唐狀元,就憑你解一個交也罷。」天師道:「我祖代天師的人,和你有甚麼交解得!」唐狀元道:「一個不要說長,一個不要說短。但憑我連中三箭,你們兩家子就要開交。若是內中一箭不中之時,但憑你兩家子廝殺去就是。」
  飛鈸禪師道:「我且問你,交是怎麼解?」唐狀元道:「我這邊還你徒弟,你那邊還我道士,彼此不失和氣就是。」禪師道:「解交之後何如?」唐狀元曉得天師捨不得道士,權且解這一交,到了後面又有個道理,高叫道:「自古說得好: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當。到了後面再處。」飛鈸禪師道:「唐狀元說得有理。到了後去,我豈是個怕的?再作道理。」唐狀元道:「你兩家子都要推出人來。我這裡三通鼓響,彼此都要交割清。」
  禪師道:「就是推出人來。只一件,你既要連中三箭,把何為題?」唐狀元道:「不消多講,就把你城牆上的竿子為題。」禪師道:「那竿子在城牆,約有二十丈多高,你也須要仔細。」唐狀元道:「哪怕它多高,我只是射中竿子,還不為高,還要射中那竿子頂上的喜鵲兒。」禪師道:「唐狀元,你不要錯認了,那喜鵲是個定風旗兒,木頭刻的,只有一拳之大,豈可就容易連中三箭。」唐狀元道:「我有三支箭。第一箭要射得天叫,第二箭要射得日月雙翻,第三箭要射得星飛亂落如紅雨。你哪裡曉得我的射來!」禪師道:「既如此,請射。」唐狀元道:「鼓響之後,都要交人。」兩家子齊齊的應上一聲:「是!」道猶未了,唐狀元拈弓搭箭,撲通的一聲響,一枝箭恰好的射在木頭喜鵲的頭上。鼓響一通,兩家子齊齊的喝上一聲彩。喝聲未絕,唐狀元又是撲通的一聲響,一枝箭。這一箭又中得有些巧妙。怎見得有些巧妙?第二箭,竟頂著頭一箭的稍上,把頭一箭一摧,摧過喜鵲頭兒那邊去了,喜鵲頭兒上止掛得第二枝箭。鼓響二通,兩家子又齊齊的喝上一聲彩。喝聲未絕,唐狀元又是一箭。這一箭又中得有些奇巧。怎見得有些奇巧?第三箭,竟頂著第二箭的稍上,把第二箭一摧,又催過喜鵲頭兒那邊去了,喜鵲頭兒上又止掛得是第三枝箭。鼓響三通,兩家子又齊齊的喝上一聲彩。唐狀元高叫道:「飛鈸禪師,你可曉得我這個架數麼?」禪師道:「卻一時不曉得。」唐狀元道:「我這三箭,叫做是:長江後浪催前浪,世上新人趲舊人。」禪師道:「多謝指教了!」唐狀元道:「你兩家可曾交割了人麼?」禪師道:「已經交割了。」道士還歸天師,尊者還歸和尚,各自收兵回陣。天師道:「多謝狀元策應。」唐狀元道:「且救得道士回來,到明日憑天師老大人再處。」天師道:「我明日又有個處法。」
  到了明日,飛鈸禪師領了尊者,又出城來。天師不勝忿忿之氣,跨上青鬃寶馬,更不打話,拿了七星寶劍,擺了兩擺。劍頭上擺出一塊大火,火頭上燒了一道飛符,喝上一聲:「到!」只見雲生西北,霧長東南,半空中划喇一聲響,響聲裡面掉下一位天神來,躬身叉手,稟說道:「適承天師呼喚,有何使令?」天師道:「你是何神?」天神道:「小神是值日天神華光正一馬元帥。」天師道:「有妖僧在這裡賣弄兩扇飛鈸,你與我除了他罷。」馬元帥得了道令,一駕祥雲而起,照著飛鈸禪師的頂陽骨上,就送上他一金磚。那禪師盡有些家數,不慌不忙,說道:「好狠磚頭也!卻不斷送了我的磽磽。」一手一扇飛鈸,晃兩晃兒,收將回去,把個金磚一下子收在飛鈸裡面去了。去了金磚,連馬元帥也無了主意,也只得取個和,說道:「你這賦禿敢下手我的金磚也!」飛鈸禪師道:「我不下手你,你卻下手我。」馬元帥道:「我說過了,不下手你就是,你且把個磚來還我。」禪師道:「你莫非是弔謊麼?」馬元帥道:「是個好人,且不弔謊。莫說我是個天神,豈有弔謊之理!」禪師道:「既是你們做天神的不弔謊,貧僧敢不奉承?」一手掀開個飛鈸,一手送上塊金磚。馬元帥不好反得齒,只得回覆了天師,騰雲而去。
  天師道:「豈可為了馬元帥一個,就饒了他。」又是一道飛符,又是划喇一聲響,又是掉下一位天神。天師道:「你是何神?」天神道:「小神是龍虎玄壇趙元帥是也。適承天師呼喚,有何指揮?」天師道:「此間有一個妖僧賣弄他的飛鈸,你去除了他罷。」趙元帥應聲:「是!」天師道:「你卻要提防著他,他盡有些本領哩!趙元帥道:「小神曉得。小神適來路上撞遇著馬元帥,他細細的告訴小神一番,說道被他收住了金磚,只得與他和解。小神這根鞭,他敢收罷?」道猶未了,一路火光而起,照著個飛鈸禪師,只是一片的響。那根鞭打下去,就像雨點一般相似。趙元帥只指望這一頓鞭,打翻了那個妖和尚。哪曉得和尚神通廣大,變化無窮,一鞭下去,就是一扇飛鈸相承,兩鞭下去,就是一雙飛鈸相承,鞭鞭下去,扇扇飛鈸相承。一片鞭打得只是一片響,恰正是老和尚搖鈴,撲當撲當。打了一會,弄鬆了一回。趙元帥也沒奈何,只得回覆了天師,駕雲而去。
  天師道:「天上地下,哪裡有這等一個和尚,連天神都不奈他何哩!一個天神還不至緊,一連就捱過了兩個天神。我曉得事不過三,請下第三個天神來,料他也難抵敵。」即時間一道飛符,一聲划喇喇響,掉下一位天神。天師道:「你是何神?」天神道:「小神是雷壇掌教溫元帥是也。承天師呼喚,有何使令?」天師道:「此間有個妖僧在這裡賣弄飛鈸,適來馬、趙二位元帥不奈他何,沒興而去。我特來請你,你須要大顯神通,功成唾手,方才不辱滅了我們天師的體面,卻也見得你們天神隊裡個賽個兒。你可曉得麼?」溫元帥道:「小神曉得。馬、趙二元帥人硬貨不硬,一個一塊磚,拋磚只好引玉,怎麼收得個妖精?一個一條鞭,執鞭賤者之事,怎麼降得個鬼怪?小神這一根降魔杵,上天下地,出幽入冥,哪一個不聞名罷!怕他甚麼妖僧?怕他甚麼番和尚?」天師聽知得溫元帥這一席英雄言語,滿心歡喜,說道:「好!好!好!這才像個天神的腔子。」
  溫元帥聽得天師這兩聲好,獎得分外精神,一駕雲頭,照著個飛鈸禪師,一片的降魔杵,連築遞築,也不論他的頭面,也不管他的肩背,只指望築耳垣牆。哪曉得和尚有好些坐朝亂道。怎麼有好些亂道?丟下一扇雌鈸來,喝聲道:「變!」即時間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萬,上萬的飛鈸,你說多也不多?一扇扇兒,都堆在溫元帥的杵上,把個杵堆得住住的,要東不得東,要西不得西,要上不得上,要下不得下,怎麼又能夠打翻和尚的頭,降得和尚倒?溫元帥空受了一肚悶氣,沒處發洩,只得回覆了天師,駕雲而去。
  天師歎上兩口氣,說道:「怪哉!怪哉!一連三個天神,不奈一個和尚何!我今番還有一個處。是個甚麼處?關元帥正直無私,那和尚妖邪亂道。自古道:『邪不能勝正。』且莫憚煩難,請下關元帥來,一定要收服了他才罷。」即時間一道飛符,一聲划喇,一個關元帥掉下來,丹鳳眼、臥蠶眉,龍須冉冉,殺氣騰騰,躬身叉手,喝聲喏道:「天師呼喚小神,何方使令?」天師道:「多勞關元帥遠來。天下有這等一場不平的事。」關元師道:「請教天師,是個甚麼不平之事?待小神來削平他何如?」天師道:「正要仗賴元帥削平他一番。」關元帥道:「請教甚麼事?」天師道:「我們寶船從下西洋,已經五六年矣。經過有二十多國,沒有個不賓之禮。每有鬼怪妖魔,全得列位天神摧枯拉朽。現今行到這個國,叫做甚麼木骨都束國,國王請下一個野和尚來,叫做甚麼飛鈸禪師,賣弄他的手段,施逞他的妖邪,拿兩扇鐃鈸在手裡,飛騰變化,取人的首級如同切菜一般。抗拒我們的寶貝,縱肆國王的罪惡,這可是個不平之事麼?」關元帥道:「黨惡逆天,不平之甚!」天師道:「還有一件不平,尤狠哩!怎麼不平尤狠哩?適來請到馬元帥,那一條鞭打一下,一扇飛鈸承將來;打兩下,一雙飛鈸承將來;下下打,扇扇飛鈸承將來。趙元帥沒奈何,空手而去。又請到溫元帥,那根杵,本是厲害,爭奈他一扇雌鈸,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萬,千萬的飛鈸堆在那根杵上,任君有計莫能施,連溫元帥一鼻子灰,悄悄去了。這等三個天神不奈這等二個妖和尚何,這一件不平可還狠些?」
  關元帥原是個義勇之人,聽見這等一個不平的事,他就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喝一聲:「唗!」罵一聲:「賊禿奴,敢如此無禮!」天師道:「萬夫之勇不足,一夫之智有餘。關元帥,你還在智不在勇。」關元帥道:「小神知道。」一駕雲頭而起,叫聲:「周倉何在?」周倉應聲道:「有!」關元帥道:「你去叫過木骨都束國的當方土地來。」周倉應聲道:「是!」即時間叫過一個矮老子來見關爺。關爺道:「你做個土地之神,怎麼容留這等一個妖和尚,在這裡抗拒天兵,你得何罪?」土地道:「非干小神之事。本處還有個番城隍菩薩該管地方,小神只在這裡當土地,全沒些權。」關爺道:「既如此,你就去叫過那個番城隍來,我這裡有話和他說。」
  關爺號令,誰敢有違?一會兒去,一會兒來。一個土地領著一個番城隍來見關爺。關爺道:「你做個城隍之神,怎麼容留這等一個妖和尚,在這裡抗拒天兵?你得何罪?」城隍道:「非干小城隍之事,他原是本國國王修下國書,請他來的。國王旨意,小神不敢拗他。況兼這個和尚本領高強,小神抵擋他不住。且莫說小神,就是列位天神,尚然不奈他何,只得將就他去。」關元帥道:「你可曉得他那兩扇鐃鈸,是個甚麼神通?」城隍道:「他那一扇雄鈸,只是會飛會殺人,雖會變化,只是一個。那扇雌鈸,又會飛,又會殺人,又會變化,可以變十,變百,變千,變萬,就變一個無數,遮天遮地。就都是他神通廣大,小神只曉得這些大略而已。」關元帥道:「你可曾看見他的鐃鈸麼?」城隍道:「兩扇鐃鈸,都已曾看見來。」關元帥道:「上面有些甚形影?城隍道:「卻有個形影。雄鈸裡面,畫的是一個大頭,不像人、不像鬼,只是有眼睛、有鼻子、有耳朵、有一張大嘴。雌鈸裡面,畫的有無數的頭,都是一段有眼、有鼻、有口、有耳。兩扇鐃鈸就只是這些形影,別沒有個甚麼。」關元帥道:「就是這個嘴上的病。」
  畢竟不知怎麼就是嘴上的病?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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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關元帥禪師敘舊 金碧峰禪師鬥變



  詩曰:
  古往今來歷戰場,再推義勇武安王。
  天教面赤心猶赤,人道須長義更長。
  夜靜青龍刀偃月,秋高赤兔馬飛霜。
  禪師若不施奸計,險把妖身濺血亡。
  卻說關爺道:「就是這個嘴上的病,就在這裡討個分曉。」城隍菩薩不解其意:「那和尚是一口長素,沒有甚麼嘴上的病。」關爺好惱又好笑,說道:「不是嘴上的病,我且說一個你聽著。這如今萬歲爺珍饈百味,獨不是嘴上的病麼?朝中文武百官爾俸爾祿,獨不是嘴上病麼?士子呵斷齏划粥,這不是嘴上病麼?農夫呵五月新谷,這不是嘴上病麼?工人呵餼廩稱事,這不是嘴上病麼?商人呵饑飧渴飲,這不是嘴上病麼?富翁呵日食萬錢,這不是嘴上病麼?貧窮呵三旬九食,這不是嘴上病麼?簞食豆羹,得之則生,這不是嘴上病麼?簞食豆羹,不得則死,這不是個嘴上病麼?還有一等饜酒肉而後歡天喜地的,這不是嘴上病麼?還有一等闍黎飯後撞鐘,嘴塌鼻歪的,這不是嘴上病麼?比方我如今在中國,春秋祭禮,這不是嘴上病麼?比方你如今在這木骨都束國,要求人祭祀,這不是嘴上病麼?」城隍菩薩連聲道:「不敢!不敢!小神並不敢要求祭祀。」
  關爺道:「也不管你這許多閒事,你只去取過一片豬肉來就是。」城隍道:「卻沒有豬肉。」關爺即時叫過土地老兒來,吩咐道:「你去取過一片豬肉來。」土地道:「沒有豬肉。要豆腐,小神就有。」關爺道:「怎麼要豆腐你就有?」土地道:「小神這個地方上的人,都有些眼淺,看見城隍菩薩位尊祿厚,就都敬他;看見小神位卑祿薄,卻都就輕慢小神。大凡豬首三牲,都是城隍的,豆腐就是小神的。故此要豆腐,小神就有。」關爺爺就翻過臉來,叫聲道:「城隍,你還說不要求人的祭祀,怎麼你就要豬首?土地老兒只是豆腐?」城隍菩薩看見關爺爺翻過臉來,嚇得只是抖抖的戰,正叫做「城隍誠恐」,連忙的磕上兩個頭,說道:「小神有罪,伏望關爺爺寬容。」關爺道:「也罷,我饒你這一次。你去將功贖罪何如?」城隍道;「但憑關爺爺吩咐,小神湯火不辭,去乾場功來就是。」關爺道:「你取過一片豬肉,悄悄的走到那個和尚身邊,看他飛鈸在那裡;把他裡面畫的鬼頭嘴上,豬肉一涂。雄鈸上涂一下,雌鈸上張張嘴都要涂一涂,不在乎多,只要涂得到。塗了之時。他卻有一聲響,你就輕輕的說道:『嘴上病。』他自然會住。」城隍道:「怎得個空隙兒去下手他?」關爺道:「我和他講話之時,他便不著意堤防,你可就中取事。」城隍道:「小神理會得,爺爺請行罷。」
  關爺又一駕雲起,喝聲道:「賊禿奴!你是那一個教門?一邊口裡念佛,一邊手裡殺人。」飛鈸禪師看見關爺爺以禮問他卻也以禮答應,說道:「非貧僧敢殺人。只是這一國軍民困苦,貧僧特來救拔他們。」剛說道這兩句話還不曾了,那兩扇飛鈸已自是豬肉涂污了個鬼嘴,一聲響,城隍道:「嘴上病。」恰好的就住了聲。城隍菩薩溜過一邊,關爺爺即時怒髮雷霆,威傾神鬼,鳳眼圓睜,蠶眉直豎,喝上一聲:「那裡走!」一張偃月刀照頭就是一下。那飛鈸禪師還把當先前三位天神,不慌不忙,掀起一扇雌鈸來,喝聲道:「變!」那曉得,那扇雌鈸就是弔了魂的,掀也掀不起,變也變不成!禪師看見這扇雌鈸變不來,連忙又掀起那扇雄鈸,那曉得,那扇雄鈸就是吃醉了酒的,游遊蕩蕩、慢慢噹噹,狠飛也不過三尺之遠。兩扇飛鈸都不濟事,關爺的刀又是來得凶。禪師沒奈何,只得轉身而走。關爺趕向前去,還不殺他,調轉個刀把,照著背心窩裡一點,點翻他在地上,叫聲周倉捉將他來。那周倉又是個甚麼主兒,一手捉將過來,早已捉弔了三分魂,不見了七分魄。關爺道:「提去並與天師。」
  好個飛鈸禪師,看見勢頭不善,就扯出一個謊來,連聲叫道:「關爺爺!關爺爺!我是你一個大恩人,你就不認得我了?」關爺是個義重如山的人,聽知道是個大恩人,心上到吃了一驚,問說道:「你是那個?怎麼是我的大恩人?」禪師道:「關爺爺,你就忘懷了過五關,誅六將之事乎?」關爺一時想不起來,問說道:「你是那一關上的人?」禪師道:「我是汜水關鎮國寺裡的長老,你就忘懷了麼?」關爺道:「終不然你是那普靜長老。」禪師道:「普靜長老便是貧僧。我曾救了你那一場火難,豈可今日你就反害於我麼?」關爺道:「你既是普靜長老,經今多少年代,你怎麼還在這裡?」禪師也是個利嘴,反問說道;「我和你同時經今多少年代,你怎麼也還在這裡?」關爺道:「我聰明正直為神,故此還在。」禪師道:「我也是聰明正直為人,故此也還在。」關爺道:「你怎麼不在中國,走到這個夷狄之邦來?」禪師道:「關爺爺!你豈不聞言忠信,行篤敬,雖蠻貊之邦行矣。貧僧只要修真煉性,管他甚麼夷狄之邦。」
  關爺被他這幾句話,打動了心,只說是真,說道:「今日之事,卻怎麼處?拿將你去,你又是一個恩人;不拿將你去,天師道令,怎敢有違?」禪師道:「昔日華容道上,怎麼不怕軍師的軍令?」關爺爺又吃他這一句,撞得啞口無言。只是周倉說道:「終是私恩,怎麼廢得公義?還是拿他去。」禪師曉得關爺恩義極重,決不下手他。他就把句話來打發周倉,狠聲說是:「周倉,當原日華容道上,你怎不去拿下曹公?你將軍何厚於曹公而何薄於我普靜?曹公不過只是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馬一錠金,下馬一錠銀,卻只是些口腹財帛而已。我貧僧救了你那一場火災,保全了甘、糜二夫人。自此之後,功成名立,全了自家君臣之義;二夫人永侍玄德公,全了主公夫婦之德;古城聚會,又全了三兄弟之情。這如今萬世之下,那一個不說道過五關、斬六將掀天揭地的好大丈夫。若不是貧僧之時,只好過得兩個關,我這第三個關上,卻有些難處,不免做了煨燼之末。就到如今為個神,也有些烏焦巴弓。貧僧這個恩,比曹公的恩,還是那一個的大麼?曹公可以饒得,我貧僧可以饒得麼?饒了曹公,還要軍師面前去受死。這如今饒了貧僧,可以自由麼。況兼貧僧還與關爺爺有個桑梓之情。美不美,鄉中水;親不親,故鄉人。關爺爺,你還是放我不放我?」
  只這一席長篇,把個關爺爺說得心腸都是碎的,生怕負了他當日的大恩,連聲道:「知恩不報非君子。你去罷!我決不拿你。」飛鈸得了這一句話,一躍而走。正叫做是:將軍不下馬,各自奔前程。關爺爺回覆了天師,說道:「那個和尚自今以後,不為害,饒了他罷。」一駕雲頭,轉回天上去了。天師道:「怎麼關元帥說出這兩句話來?」細問左右,卻才曉得敘恩故這一段情由。天師道:「『偏聽成奸,獨任成亂』,古語不虛。」恨一聲:「賊禿奴,這等一張利嘴!若不是天色已晚,我還有個妙計,到底要拿住他。」國師道:「這和尚都是貧僧釋門中的弟子。待貧僧明日出去,勸解他一番罷。」
  卻說飛鈸禪師憑了那一張利嘴,哄脫了關元帥,不勝之喜,轉到飛龍寺裡。尊者道:「師父的飛鈸,怎麼今日不靈驗?」禪師道:「正是不知有個甚緣故?」尊者道:「拿來看一看何如?」禪師一手拿出一扇飛鈸來,仔細打一看,只見飛鈸裡面,畫得有些鬼嘴,那些鬼嘴上,一概涂得是油。禪師道:「原來是那個把些豬油魔污了我的飛鈸,故此飛不起,變不來。可惡!可惡!」尊者道:「還是那個?」禪師道:「不是別人。今日只是城隍菩薩在我身邊站著,想就是他,快去請過城隍菩薩來。」那裡去請個城隍?原來城隍菩薩怕飛鈸禪師計較,他已自放起火,燒了殿宇,脫身去了,禪師也不奈他何,只得含忍著。他取出兩扇飛鈸,重新煉一番魔,重新收一番煞。收拾得停停噹噹,又帶著尊者,走出城來。
  一出城來,只見船頭上走下一個和尚,隻身獨自,一手一個缽盂,一手一根禪仗。飛鈸禪師說道:「來者莫非就是那甚麼國師麼?」尊者道:「正是他哩。」禪師曉得是個國師,生怕他先動手,連忙的撇起那扇雌鈸來,喝聲:「變!」一會兒,上千上萬的飛鈸,購購的響,照著國師的頭上吊下來。國師道:「阿彌善哉!原來這個僧家,苦沒有甚麼本領。」禪師高叫道;「你且顧著你的光葫蘆頭哩!怎見得我沒有本領?」國師道:「你既是有些本領,怎麼只是這等一味單方?」禪師道:「你管他甚麼單方不單方!」國師道:「貧僧也還你一個單方就是。」不慌不忙把個紫金缽盂一下子掀起去,也是這等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萬。上萬的缽盂,飛在半天之上,玎玎璫璫,一片的響。那禪師上千上萬的飛鈸,我國師上千上萬的缽盂。一扇飛鈸,還他一個缽盂,兩下裡上下翻騰,相對一個平住。
  二位元帥看見,說道:「國師妙用,若是差分些兒,怎麼當得那千萬個的飛鈸?」馬公公心裡想道:「雖然妙用,卻不收服他,只和他比鬥,終不是個了日。」心裡激得慌,不覺的高叫道:「國師老爺,你何不大顯神通,收了他的飛鈸罷!」國師道:「阿彌陀佛!這有何難?」伸起個指頭兒一指,口裡說道:「來!」只見那上萬的缽盂歸做一千,一千歸做一百,一百歸做一十,一十歸做一個,還是好好的一個缽盂,托在手裡。口裡又說聲:「來!」只見那半空中上千上萬的飛鈸,也聽我國師老爺的號令,一個一筋斗翻將下來,就象個昏鴉歸隊,宿鳥投林。一扇一扇兒都弔到老爺的缽盂裡面,繩穿索牽也不得這等齊緝。到了末後之時,也還只是一扇鐃鈸。馬公公道:「好了,今番那妖和尚,啄木鳥兒斷了嘴,也白干休。」那曉得那和尚盡有些套數,看見國師老爺收了他的鐃鈸,連忙取出那一扇來敲上一聲。敲上一聲不至緊,缽盂裡面這一扇一聲響,早已飛將去了。原來兩扇飛鈸,一雄一雌,雄起雌落,雌起雄落,相呼廝喚,半步不離。故此這裡敲得響,那裡就來。
  卻說飛鈸禪師取了他的寶貝,他卻又挑過江兒水,把扇雄鈸一掀掀起來。那扇雄鈸卻不變化,只是狠要撈翻了人的頭。一會兒,起在半天之上;一會兒,竟照著老爺的頭上吊將下來。老爺初意只說他飛鈸掀起之時,還是怎麼變化,不防他一竟下來,到也吃他一逼,措手不及,只得把個身子一抖,身上抖出千瓣蓮花,枝枝葉葉,柱天柱地。那扇雄鈸蕩了蓮花,只聽見哐玎一聲響,早已奔回了禪師。禪師真實的不肯忿輸,連忙的又掀起那扇雌鈸來。那扇雌鈸齁齁的響,一會兒,又是這等上千上萬的蜂擁而來。只見國師老爺又把個千葉蓮花抖一抖,抖得蓮花之上,明明白白坐著一個個千手觀音,一扇飛鈸托在一隻手裡,有一萬個飛鈸,就有一萬隻手托得定定兒的,禪師看見這雌鈸又不能成功,只得取出那扇雄鈸來敲一下響,收回了這扇雌鈸。
  搬鬥了這許久工夫,不覺的天色昏沉,東方月上,各自收拾歸去。國師歸到船上來。馬公公道:「老爺何不大顯神通,拿住他罷?」國師道:「阿彌陀佛!彼此都是佛門中弟子,怎麼就好下手得他?」馬公公道:「老爺既不肯下手他,怎麼得個結果?」國師道:「再寬容他兩日,自然心服。」馬公公道:「他若是不心服,卻待何如?」國師道:「到明日貧僧再處。」
  卻說飛鈸禪師歸到飛龍寺裡,番王親自迎接,說道:「連日多勞佛爺爺費心。寡人何德何能,何以相報!」飛鈸禪師看見番王酬謝他,越發羞慚無地,說道:「勞而無功,十分慚愧。」番王道:「欲速則不達,從容些才是。」尊者道:「只多了那個僧家,有些費嘴。」禪師道:「不怕他費嘴,管取明日成功。」番王道:「多謝佛爺爺,容日後犬馬相報。」禪師道:「我另有一番神術,明日要取他的缽盂來。」尊者道:「只怕他明日不拿出缽盂來。」禪師道:「他是個有德有行的,不肯下手。只要我已心悅誠服,他才住手。明日一定還是那個缽盂來。」
  到了明日,一邊國師老爺,跟著一個徒孫雲谷;一邊一個飛鈸禪師,跟著一個徒弟尊者。禪師依舊還是那扇雌鈸,一變變上一萬,滿空中啰啰唣唣。國師依舊也是那個缽盂,也一變變上一萬,上下翻騰,一個抵敵一個。兩下里正鬧吵之時,飛鈸禪師取出一個朱紅漆的藥葫蘆兒,去了削子,只見葫蘆裡面一道紫霧沖天,紫霧之中,透出一個天上有、地下無的飛禽來,自歌自舞,就象個百鳥之王的樣子。一會兒,滿空中有無萬的奇禽異鳥,一個個的朝著他飛舞一番,就象個人來朝拜一般的樣子,朝了一會,拜了一會,那百鳥之王把個嘴兒挑一挑,那些奇禽異鳥一個鷂子翻身,把老爺的缽盂,一個鳥兒銜了一個,有一萬個缽盂,就有一萬個鳥兒銜著。銜著之時還不至緊,竟望飛鈸禪師而去。那個百鳥之王自由自在,也在轉身,也在要去。
  國師叫聲雲谷,問道:「那個鳥王是甚麼樣子?」雲谷道:「倒也眼生,著實生得有些古怪。」國師道:「怎麼古怪?」雲谷道:「雞冠燕喙,魚尾龍胼,鶴顙鴛臆,鴻前麟後。這等一個形狀,卻不眼生?」國師道:「似此之時原來是一個鳳凰。一個鳳凰卻不是百鳥之王?故此有這些奇禽異鳥前來朝拜。」雲谷道:「舜時來儀,文王時鳴於岐山,可就是他麼?」國師道:「正是他。鳳凰靈鳥,見則天下大安寧。」有詩為證。詩曰:
  鳳凰集南嶽,徘徊孤竹根。此心存不厭,奮翅騰紫氛。
  豈不常辛苦,羞與雀同群。何時當來儀?要須聖明君。
  雲谷道:「既是個靈鳥,怎麼又挑嘴兒,叫百鳥銜我的缽盂?」國師道:「這又是那僧家撮弄的法術哩!」雲谷道:「既是術法銜去了我們缽盂,怎麼處他?」國師道:「你去取過向日的鳳凰蛋來。」雲谷道:「已經用過去了。」國師道;「止用過一個,還有一個在那裡,你去取將來。」一會兒,取過蛋來。國師拿在手裡,朝著日光兒晃了一晃。只見那個百鳥之王,一個轉身,竟自飛進蛋殼兒裡面去了。這也是個:天下之父歸之,其子焉往?百鳥之王既來投宿,又有那個鳥兒敢往別處飛的?一個鳥兒銜著一個缽盂,都交還了國師老爺。老爺接過來,依舊只是一個紫金缽盂。
  卻說飛鈸禪師看見鳳凰之計不行,激得個光頭爆跳,雙眼血彪,叫聲道:「苦也!我豈可就不奈你這個賊禿何麼?」一手又取過一個黑漆漆的藥葫蘆兒來,拿在手裡,左念右念,左咒右咒。磕了一會頭,捻了一會訣。今番當真是狠哩!拿起葫蘆來,把個削子打一磨,早已吐出一道青煙,騰空而起:
  浮空覆雜影,合樹密花藤。乍如落霞發,頗類巫雲橫。
  映光飛百仞,從風散九層。欲持翡翠色,時出鯨魚燈。
  再把個削子抽開來,早已一聲響,一陣黑風掀天揭地而起:
  蕭條起關塞,搖揚下蓬瀛。拂林花亂影,響谷鳥分聲。
  披雲羅影散,泛水織紋生。勞歌大風曲,威加四海清。
  風過處,早已飛出一個異樣的大鳥來,約有十丈之長,兩翅遮天,九個頭,一個身子,人的頭,鳥的身子,虎的毛,龍的爪,趁著那些風勢兒,一轂碌弔將下來,把老爺的圓帽一爪抓將去了。抓去了老爺的圓帽,老爺頂上露出那一道金光,照天照地。金光裡面現出一個佛爺爺,一手缽盂,一手禪杖,辟爪就搶轉那個圓帽來。那神鳥也不敢爭,只是漫天飛舞,做出那一等兇惡之狀。
  老爺卻叫聲雲谷,問說道:「今番那神鳥,是個甚麼樣子?」雲谷道:「那個異鳥異樣的,大約有十丈多長,人的頭,共有七個鳥的身子。只是一個虎的毛,龍的爪,兩翅遮天,好不利害也!」國師道:「似此之時,也還不算做利害。」雲谷道:「叫做個甚麼名字?」國師道:「叫做個海刀。」雲谷道:「怎麼叫做海刀?」國師道:「因他是個惡種,入海刀龍,過山吃虎,故此就叫做個海刀。」雲谷道:「師公也還拿出那個鳳凰蛋來收服他麼?」國師道:「那個惡種,豈可放得他到這個善窩裡來。」雲谷道:「他這等猖獗自恣,怎麼處他?」國師道:「惡人自有惡人磨。」
  道猶未了,好個佛爺爺,有許多的妙用,立地時刻,一道牒文,竟到靈山會上,知會掌教釋迦老爺,借下大力王菩薩。釋伽老爺不敢違拗,即時差下大力王菩薩,前往燃燈佛爺聽調。大力王菩薩自從歸了釋門,並不曾得半點空兒施展他平日的手段,猛然聽見燃燈佛爺取他有用,他就是個馮婦攘臂下車來,一心要吃老虎肉。你看他張開那兩扇迎風翅,九萬雲程,一霎時早已到了西洋大海之中,參見國師老爺,稟說道:「佛爺爺呼喚,何方使令?」國師道:「所有一個妖僧,賣弄一個海刀,在這裡揚威逞勢,你與我收服他來。」大力王菩薩得了佛旨,乘風而起。你看他遮天遮地,一個大東西,也是鳥的頭,也是鳥的嘴,也是鳥的身子,也是鳥的毛片,也是鳥的翅關,也是鳥的尾巴,只是一個大不過哩!雲谷道:「師公!這是個甚麼神祗?一時就變做這等一個大神鳥?」國師道:「這原本是個大鵬金鳥,因他發下了誓願,要吃盡了世上的眾生,故此佛爺收回他去,救拔眾生。收了他去,又怕他不服,卻又封他一個官爵,叫做大力王菩薩。他在佛門中做神道,就叫做大力王菩薩。他離了佛門中到海上來,依舊是個大鵬金翅鳥。」雲谷道:「他怎麼就曉得師公在這裡,就來助陣?」國師道:「是我適來一道牒文,到靈山會上借下他來。」雲谷道:「師公好妙用也。」道猶未了,大鵬金翅鳥發起威來,遮天遮地,日月無光,雲山四塞。國師道:「大力王,你不可十分施展,恐怕四大部洲沉了做海。」怎麼四大部洲沉了做海?也只是形容他的大不過。有詩為證。詩曰:
  騰雲駕霧過天西,玉爪金毛不染泥。
  萬里下來嫌地窄,九霄上去恨天低。
  聲雄每碎群鴉膽,嘴快曾掀百鳥皮。
  豪氣三千飧日月,凡禽敢與一群棲?
  大鵬金翅鳥發起威來,遮天遮地。國師道:「你只可將就些罷。」大鵬金翅鳥應聲道:「曉得了,我自然將就哩!」口便說著將就,其實的老虎不吃人,日前壞了名,將將就就,飛下起來。那海刀先望著他,弔了魂了,那裡敢來擋陣?一時間躲閃不及,早已吃了一虧。怎麼吃了一虧?大鵬金翅鳥又大又凶,只一個海刀雖說大,大不過他,雖說狠,狠不過他。一爪抓下去,皮不知道在那裡,肉不知道在那裡,骨頭不知道在那裡,頭不知道在那裡,尾巴不知道在那裡。一虧你說狠不狠?
  雲谷看見這個金翅鳥有些神通,連聲說道:「大力王,你可曾把那僧家一下子結果了罷。」國師道:「不可!不可!我已同是佛門中弟子,怎麼今日下得這等無情手來。大力王,你自回去罷。」佛爺爺旨意不敢不遵,大鵬金翅鳥只得乘風而去,依舊到佛門中,做大力王菩薩。國師便領了雲谷,也自回了船。
  二位元帥接著,再三伸謝。只有馬公公說道:「今日好個機會,只消那個金翅鳥一伙兒結果了那個僧家,豈不為美!」國師又說道:「我已同是佛門中弟子,怎麼今日中間下得這等的無情手也。」元帥道:「國師老爺承教得極是。只是我和你來得日子久,前面還有許多的國,怎麼是好,幾時是了?」國師道:「說不得這個話。緊行慢行,前面只有許多路程,再寬容他幾日,他自然計窮力盡,怕他不服降麼?」二位元帥看見國師老爺只是寬容他的主意,也不好強他,謝了國師,各自散了。
  二位元帥同坐在中軍帳上,再三籌度,再不得個良策。坐到五更時候,王爺閉了眼,打個盹,神思昏昏,似夢非夢。只見帳下一個老者,俄冠博帶,一手一片豬肉,一手一扇鐃鈸,漸漸的走近前來。王爺道:「你是甚麼人?」老者道:「小神是本處城隍之神也。」王爺道;「手裡是甚麼東西?」老者道:「小神以此得罪,元帥老爺以此得功。」道猶未了,帳外一聲響。王爺睜開個眼來,原來是南柯一夢。王爺也不作聲,仔細猜詳一會,心上卻就明白了。
  畢竟不知怎麼樣兒就明白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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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5 03:34:4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七回     王尚書計收禪師 木骨國拜進降表



  詩曰:
  青綾衲衫暖襯甲,紅淺綠巾光繞脅。
  禿襟小袖雕鶻盤,大刀長劍龍蛇插。
  兩軍鼓噪屋瓦動,紅塵白羽紛相戛。
  將軍恩重此身輕,笑裡鋒芒如一掐。
  書生只肯坐帷幄,談笑毫端弄生殺。
  叫呼繁鼓催上竿,猛士應憐小兒揭。
  試問黃河夜偷渡,掠面驚沙寒霎霎。
  何如大艦日高眠,一枕清風過蒼霅。
  卻說王爺得了一夢,猜詳了一會,心上卻說明白了。怎麼心上就明白?王爺想道:「前日天師請下關元帥來,關元帥責令城隍菩薩,把塊豬肉塗了他飛鈸上的鬼嘴,故此飛鈸飛不起來,變不過去。我今日明明的夢見是個城隍菩薩,手裡拿的是片豬肉。這卻不是叫我也把個葷腥魔他的飛鈸。卻又說道:『小神以此得罪,元帥以此成功。』卻不是明白告訴我了。這就是城隍有靈,我們該過這個西洋木骨都束國了。」心上雖這等明白,事卻有些不同。城隍原是個神道,我們是個人,怎麼也過去涂得他的鬼嘴?卻又沉思了一會,眉頭一蹙,計上心來。
  到了明日早上,飛鈸禪師又來鬥法。天師又要出去,國師又要出去,王爺道:「俱不敢勞出去。」天師道:「事在九分九釐上,怎麼元帥阻人興頭?」王爺道:「做元帥的人,巴不得一戰成功,威加萬國,豈可阻人的興頭。只是這個僧家,也只有這些本領。」天師道:「他那兩扇飛鈸好不利害!不可說他只有這些本領。」王爺道:「橫來豎去,不過只是這兩扇飛鈸。連日間這等搬鬥,苦無大益,反長了他的惡。不如冷他兩日,他只說我們怕他,他卻志驕氣盈,不作準備。我們卻請天師、國師一同而去,再加幾員將官,內外夾攻,此必勝之策也。」眾人都不曉得王爺別有設施,只說是真話。王爺卻本等說得有理,都說道:「悉憑王老先生尊裁就是。」果真的,南船上一連三日,不見動靜。飛鈸禪師一連吵了三日,只是一個不理他。
  卻說王爺辭了天師、國師,獨自坐在帳上,悄悄的傳出一道將令,著落四營大都督,四哨副都督,每營每哨各要草人兒一千二百五十個,四尺多高,一尺五多大。頭上都要『勇』字紮巾,身上都要土黃罩甲,內外衣服,腳下鞋襪,限盡日五下鼓來交,仍不許漏泄軍情,違者即時處斬。又悄悄的傳出一道將令,著落各游擊名下,要地羊一百隻,限次日五下鼓報完,仍不行漏泄軍情,違者即時處斬。四營四哨得了將令,連忙備辦馬草,紮做個人兒,涂著臉,戴起巾,穿著衣服,披了罩甲,加上鞋襪之類,不消半日工夫,已經肅肅齊齊的,只等到五下鼓,交進中軍帳。王爺親自驗實,仍舊各人領回,約以令箭來取。
  各游擊得了將令,要地羊一百隻,一時間那裡去尋?雷游擊說道:「我有一個妙計,一日之間,可以全得。」馬游擊道:「是個甚麼妙計?」雷游擊道:「帶著夜不收,假扮做個地方上人,開一爿羊肉店,高懸重價,不論山羊、綿羊、地羊,俱是一兩一隻。自古道:『價高招遠客。』番子們圖我這一兩銀子,蜂擁而來,卻不一日之間,可以全得。」馬游擊道:「好便好,只叫個『懸羊頭,弔狗肉」,到底不高。」黃游擊道:「我也有個妙計,不消半日之間,可以全得這一百隻。」馬游擊道:「你又是個甚麼妙計?」黃游擊道:「我有一個收魂訣,先捻起訣來,把那城裡城外的番子,害得他頭疼心痛,有病無醫。我卻走將去,假降一個邪神,說道這是一陣地羊瘟,都要牽只地羊還願,還一隻好一個。卻不一日之間,可以全得這一百隻。」馬游擊道:「好便好,要個道場在那裡?」黃游擊道:「就在東門外霞吧寺裡,包你就塞滿一寺。」馬游擊道:「好也不好,一寺狗其餘皆苟,到底是個假降邪神,不高。」胡游擊道:「懸羊頭的又不好,一寺狗的又不好,這不是個『作舍道旁,三年不成?』你把元帥的軍令,放在那裡?」馬游擊道:「我還有個妙的。」胡游擊道:「你是個甚麼妙的?」馬游擊道:「這是軍務重情,許你在這個地方上驚慌攪亂?我們這幾個游擊,分一半到竹步國去,分一半到止剌哇國去,多帶些人馬,多帶些弓箭,多帶些飛抓。都去遊山打獵一遭,不論獐、麂、兔、鹿、犬、羊之類,一概撈翻他來。射獵是我們本分內事,番子就不起疑。卻又把些野獸一概收來,番子越加不覺。密而有成,我的妙計才是妙的。」
  胡游擊道:「此計是高,我們快去。」黃游擊道:「也不見得十分高。」馬游擊道:「怎麼不見得十分高?」黃游擊道:「你豈不聞『狡兔死,走狗烹』之說!」馬游擊道:「到那一步,且自由他,只講今日的軍令。」胡游擊道:「且來訕甚麼嘴?明日要地羊交,我們快去快來,不得一半。」好一伙游擊,一聲響,一半到竹步國,一半到卜刺哇國。不消半日工夫,得了一二百隻地羊,除了獐、麂、兔、鹿,都還不在話下。到次日五更時候,都去中軍帳上報完。王爺又密傳一道將令,取過地羊的生血來,盡數注在酒罈裡面,明日五更時分,抬到崖上新營裡聽用。又過一日,一枝令箭,取到那一萬個草人兒,齊齊的擺在崖上。另紮一個新營,四週圍重重密布,只有頭上不許遮蓋。元帥號令,誰敢不遵?依時、依候、依令而行。
  王爺卻請到天師出馬。天師也不解其意,帶子幾個道童,到了新營門口,看見上萬的官軍擺成陣勢,即忙來見王爺,說道:「啟元帥得知,那僧家兩扇飛鈸好不利害,這些官軍只怕不是他的對手,反受其災。」王爺故意的說道:「人多成王,怕他甚麼?我這裡一人賞他一甌酒,壯他的膽志一番。」即時傳令,取過酒來,每人每灌上一甌。王爺又傳下將令,都要滿飲。內中有不飲的,許澆在他的頭上。一會兒,賞遍了酒。王爺回營,天師叫道:「你們眾人都要仔細。」
  道猶未了,飛鈸禪師帶了尊者,早已走出城門來。抬頭一望,看見有無萬的官軍擺成陣勢,當頭騎馬的又是天師,他心上就狠起來,說道:「殺人先下手,遲了便遭殃。」一連把兩扇飛鈸抓翻起來。那一扇雄鈸竟奔天師。那一扇雌鈸一變十,十變百,百變千,千變萬,上萬的飛鈸,竟奔那上萬的官軍。那扇雄鈸舞了一會,不得天師到手,也翻在官軍陣裡來。禪師心裡想道:「今番卻切了那上萬的頭來,卻是一場老大的功績。」那曉得那些飛鈸,有一扇就砍翻了一個頭,只是一扇扇的弔在地上,再不起去。禪師沒奈何,連忙的念咒,咒也不靈;連忙的捻訣,捻訣也不靈;那些飛鈸只是一個不起去。禪師不得這些飛鈸起去,就是討飯的弔了碗。天師一匹青鬃馬,一口七星劍,劈頭劈腦砍得去,又且狠。禪師抵敵不住,只得抽身轉去,進了城門。
  天師也帶馬回轉來,坐在馬上,只看見那些官軍直挺挺的站著,身也不動,心上老大的犯疑,卻自走進營裡面,下馬一瞧,原來那些軍,那裡是個軍?外面都有些皮面,肚裡卻是一個草包!再到上瞧,那些飛鈸,那裡有半個影兒罷?天師心裡想道:「今日的事,就有好些見鬼。分明一個軍,卻不是個軍,是個草包!分明上萬的飛鈸,都不見個飛鈸。是場空。好笑!好笑!不免去見王爺,問個端的。」
  剛剛走上中軍帳,只見階下跪著精赤捻捻的兩個和尚,公案上一對饒鈸兒,卻象那禪師的飛鈸樣子。王爺喜孜孜近前迎接,說道:「多勞天師大駕。」天師道:「貧道今日懵然無知,敢勞王老先生見教一二。」王爺道:「天師問那一樁事?」天師道:「那上陣的官軍,怎麼都是草做的?」王爺道:「是學生一個拙計,束草為軍,假以賞酒為名,都淋上一碗狗血,魔污那些飛鈸,故此今日成功。」天師道:「這公案上敢就是那扇飛鈸麼?」王爺道:「是也。那些飛鈸受了魔污,卻都飛不起來,現了本相。學生先差下了周參將在一邊伺候,天師正然追趕那僧家之時,這邊已自拾將回來了,故此放在公案上。」天師道:「那階下跑著是兩個甚麼僧家?」王爺道:「左邊就是飛鈸禪師,右邊就是陀羅尊者。」
  天師先前聽說道草軍,聽說道飛鈸,都還不至緊,及至只說道階下就是禪師!就是尊者!心上好一吃驚,想說道:「王爺終不然叫個鷂鷹叼得他來?」越發不敢開口動問。王爺道:「天師老大人,你不要吃驚。是我學生先前差下了王明、黃鳳仙,坐在飛龍寺裡,料然他輸陣而歸,一個人只一條索,輕輕的牽將來,不曾費絲毫之力。」天師道:「好王爺。果然是:
  今代麒麟閣,何人第一功?開府當朝杰,論兵邁古風。清海無傳箭,天山早掛弓。胡人愁逐北,苑馬又從東。勛業青冥上,交情氣概中。」

王爺道:「過承褒獎,愧何敢當!」
  道猶未了,藍旗官報道:「木骨都束國國王同著竹步國國王,又同著卜刺哇國國王,三個番王一齊在帳外投遞降書降表,進貢禮物。」元帥吩咐把這兩個僧家帶過一邊,叫三個番王進來見禮。三個番王見了二位元帥,不勝戰慄之至,磕頭禮拜。元帥道:「請起來,不要行這個禮。」過了一會,三個番王辭色定了些。元帥請他坐下,說道:「我天兵西下,原是撫夷取寶。何為撫夷?安撫你們夷邦,各沾我天朝王化,何為取寶?我天朝原有一個傳國玉璽,陷在西洋。倘在你們那一國,取他回去。自此之外,別無事端。我先有個虎頭牌傳示你們,你們怎敢這等執違,稽遲我的歲月?」三個番王一齊賠禮。那兩個番王說道:「非干小國之事,只因木骨國王。」木骨國王說道:「非干小國之事,只因那兩個僧家再三勉強。」元帥道:「那兩個僧家已自擒拿在這裡,罪有所歸。輕恕你們罷!只是自今以後,要曉得我天朝如天之有日,豈可違背!」三個番王又一齊的陪禮,說道:「自今以後,再不敢違背。」遞上一封降表,元帥吩咐中軍官收下。又遞上一封降書,元帥拆封讀之,書曰:
  木骨都束國國王麻裡思,同竹步國國王失裡的、卜刺哇國國王力是麻同再拜,奉書於大明國欽差征西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側聞惟天有日,惟民有王。上下之分既明,事使之義斯定。遠人未服,王旅徂征。迎敵鼓行,靡待前茅之僕;擒囚歸報,遂成獨柳之誅。華夷由此以知威,天地為之而卷侵。某等三生有幸,寸朽不遺;是用稽顙以來,不敢蹈怒之故智。仰祈海納,俯罄汗私,不任激切屏營之至。

書畢,又獻上進貢禮物。元帥吩咐內貯官收下。接過禮單,三國共是一單。單上計開:
  玉佛一尊(色如截肪,照之皆見筋力?胳,如生佛然),玉圭一對,玉枕一對,貓睛石二對,祖母綠二對,馬哈獸一對(狀如麝獐),花福祿一對(狀如花驢),獅子二對,金錢豹一對,犀牛角十根,象牙五十根,龍涎香十箱,金錢二千文,銀錢五千文(俱有國王名號私記),香稻米五十擔(其稻最香,每顆長可二寸),香菜十品。

元帥看了禮單,說道:「多謝厚意。」即時取過冠帶、袍笏之類,各回敬一套,三個番王拜受而去。
  一面記功,王爺第一功。一面筵宴,大賞三軍。一面請過天師、國師來:「怎麼發落這兩個僧家?」國師道:「看貧僧薄面,饒他兩個罷!」元帥道:「雖是饒他,也要說他知道。」國師道:「此言有理。」
  即時叫過那兩個僧家來,帶了圓帽,穿了染衣、僧襪、僧鞋,一切齊備。國師道:「你兩個人今日自作孽,不可活。元帥要依律處斬,我說你們都是我佛門中弟子,饒你們罷。」禪師道:「千載奇逢,得這等方便,感謝不淺。」國師道:「你原是那裡人?」禪師又把個哄關爺的謊扯起來,說道:「實不相瞞。弟子是漢末三分時人,在漢明帝的鎮國寺裡出家。」國師道:「既在中國出家,怎麼又在這個西洋地面修煉?」禪師道:「弟子為因鎮國寺附近汜水關,關雲長辭曹歸漢,來到關上,把關官吏埋伏火燒之計,是弟子漏泄於雲長,以致關雲長斬關而去。弟子怕有後禍,衣缽雲遊,不覺的游到極樂國界上齊雲山碧天洞,是弟子愛他清淨秀潔,故此住下在那裡。」國師道:「你從中國游到極樂國,也游遍了好些名山。」禪師道:「三十六洞天,一一都游到。」國師道:「你不要弔謊。」禪師道:「怎麼敢弔謊?」
  國師道:「你既是不弔謊,數來我聽著。」禪師道:「佛爺爺請坐下,待弟子數來。第一是霍僮山,名為霍林之天,在福州府長溪縣。第二是東嶽泰山,名為壺玄太空之天,在兗州府泰安縣。第三是南嶽衡山,名為朱陵太虛之天,在湖南衡陽府衡山縣。第四是西嶽華山,名為太極總仙之天,在華州華陰縣。第五是北嶽常山,名為太乙總玄之天,在定州常山縣。第六是中嶽嵩山,名為上帝司真之天,在洛京王屋裡。第七是峨嵋山,名為虛靈太妙之天,在嘉州峨眉縣。第八是廬山,名為仙靈詠之天,在江州潯陽縣。第九是四明山,名為赤水之天,在明州。第十是陽明山,名為極玄之天,在會稽縣。第十一是太白山,名為真德之天,在長安。第十二是西山,名為天寶極真之天,在洪州南昌縣。第十三是小溈山,名為好生玄尚之天,在潭州澧陵縣。第十四是灊山洞,名為灊真高詠之天,在潛山縣。第十五是鬼谷山,名為太玄司真之天,在信州貴溪縣。第十六是武夷山,名為升真元化之天,在建寧府崇安縣。第十七是玉笥山,名為太玄秀髮極樂之天,在臨江新喻縣。第十八是華蓋山,名為容成大玉之天,在溫州永嘉縣。第十九是蓋竹山,名為長耀寶光之天,在台州黃岩縣。第二十是都嶠山,名為玄實之天,在容州普寧縣。第二十一是白石山,名為瓊秀長真之天,在容州。第二十二是勾漏山,名為玉闕寶圭之天,在容州北流縣。第二十三是九嶷山,名為朝真太虛之天,在道州延康縣。第二十四是洞陽山,名為洞陽隱觀之天,在潭州長沙縣。第二十五是幕阜山,名為洞真太玄之天,在鄂州平江縣。第二十六是大酉山,名為大酉玄妙之天,在辰州。第二十七是金庭山,名為金庭崇妙之天,在越州剡縣。第二十八是麻姑山,名為丹霞之天,在建昌府南城縣。第二十九是九仙都山,名為仙都祈仙之天,在處州縉雲縣。第三十是青田山,名為青田大鶴之天,在處州青田縣。第三十一是鍾山,名為朱日太生之天,在升州上元縣。第三十二是良常山,名為良常方會之天,在潤州名容縣。第三十三是茅山,名為華陽之天,在句容縣。第三十四是天目山,名為太極玄蓋之天,在臨安府餘杭縣。第三十五是桃源山,名為馬娘光妙之天,在鼎州武陵縣。第三十六是金華山,名為金華洞元之天,在婺州金華縣。」
  國師道:「原來你這行僧家是個至誠的,果是游遍名山,有些道行。」禪師道:「不但洞天福地,就是色界十二天,無色界十四天,欲界六天,無欲界六天,弟子都也走過來。」
  國師道:「這是真的?」馬公公道:「難道是真!你既是走過來,也數一數兒,只當見教咱們一番。」禪師道:「弟子就數來:越衛天、濛翳天、和陽天、恭華天、宗飄天、皇笳堂耀天、端靜天、恭夢天、極瑤天、元載天、孔昇天、皇崖天,這是色界十二天。極風天、孝芒天、翁重天、江由天、阮樂天、雲誓天、霄度天、元洞天、妙成天、禁上天、常融天、玉隆天、梵度天、賈奕天,這是無色界十四天。黃會天、玉完天、何童天、平育天、文舉天、摩夷天,這是欲界六天。四天王天、忉利天、須燄摩天、兜率子天、樂變化天、他化自在天,這是無欲界六天。佛爺爺在上,弟子饒舌了。可說得是麼?」
  國師道:「句句說得是,再不消說。這如今你還到那裡去?」禪師道:「弟子還歸碧天洞裡去。」國師道:「你自去罷。」禪師道:「弟子還有一事,稟告佛爺爺:弟子來時是雙飛鈸,弟子去時沒雙飛鈸,卻就行不動了。望乞佛爺爺把飛鈸還與弟子去罷。」國師道:「這個使不得。你有這個飛鈸,久後必定為非。」禪師道:「自今以後,再不敢為非。」國師道:「再不消說這個飛鈸,我自有用他之處。你都站開,待我出去。」
  國師連移幾步,出到船頭上,叫聲雲谷:「拿過那兩扇飛鈸來。」你看國師老爺大顯神通,一手拿著缽盂,一手接著飛鈸,照著缽盂裡面吹上一口氣,把個三昧真火放將出來,即時間缽盂裡面火燄騰騰,紅光閃閃。好老爺,不慌不忙,卻把扇飛鈸放下火裡去,只聽得划划喇喇,如迅雷奮激之狀。響了一會,火黏了飛鈸,飛鈸黏了火,漸漸的熔成一家。老爺不慌不忙,又把扇飛鈸放下火裡去,又是這等划划喇喇,象個雷公聲音。響了一會,火又黏著他,他又黏著火,漸漸的也溶成一家。老爺卻拿起個缽盂來搖兩搖,晃兩晃,那缽盂裡面就是九轉金丹,霞光萬丈,紫霧千條。老爺口裡念說道:「乾、坤二象,相生相剋。」道猶未了,把個缽盂裡面的金丹,照著船頭下瀉,瀉將下去,就象個建瓶瀉水,溜溜兒一線之長。只有許大的缽盂,只是兩扇的飛鈸,能有多少銅鐵?瀉來瀉去,左瀉右瀉,瀉一個不了,瀉一個不休。大約之間,瀉了兩個多時辰。你說瀉出個甚麼來?瀉出象個繫馬柱兒金晃晃的一根銅柱。瀉到臨了,老爺收起缽盂,連打三個問訊,叫上三聲「阿彌陀佛」,那根銅柱連長了三丈多長。銅柱上面,一個寶蓋。銅柱身上,四面八方,每方面上都有「南無阿彌陀佛」六個大字。假饒匠人鎸刻,也不能勾這等精細。
  這根銅柱不至緊,永遠鎮守在那海口上,傳流萬萬世,老爺功德就在萬萬世,直與天地同休!那一隻番船不念道:「這是大明國國師撫夷取寶留下的遺蹟。」那一個番國不傳說:「木骨都束國有大明國國師撫夷取寶留下一根銅柱。」
  飛鈸禪師說道:「佛爺爺在上,弟子的飛鈸,多謝佛爺爺得到了圓滿。只是丟下弟子在這裡,怎得個返本還原?」國師起眼一瞧,不見有些甚麼,只見船頭上有根鎖錨的棕纜。國師道:「也罷,那僧家,你自家到纜上取過一根棕來。」禪師聽見國師開口,就是捧了一道赦書,連忙的走到纜上去取根棕。那曉得那根棕纜用了這幾年,磨上磨下,磨得精光,倒有根棕皮罷。沒奈何,把個指甲去挑,挑得一節兒,不過一寸多長。遞上國師,國師拿在手裡,念上一聲「阿彌陀佛」,雙手一掣,一寸棕早就長做一丈。國師道:「那僧家,你騎在上面罷。」那禪師不勝之喜,磕了幾個頭,一騎騎將上去。國師又念聲「阿彌陀佛」,吹上一口氣。這一口氣不至緊,那根棕那裡是根棕,有頭有角、有鱗有翼、九色成文,一躍而起,原來是條龍!一邊駕霧,一邊騰雲,冉冉兒望西去了。
  尊者道:「佛爺爺在上,弟子的師父多謝佛爺爺超度去了,丟下了弟子在這裡,進退無門。伏乞佛爺爺一視同仁,一發超度了罷。」國師老爺高張慧眼,說道:「朽木不可雕也!你原是個鬼精,在佛爺爺蓮座下偷飯吃的,怎麼也要超度?」尊者道:「千載難逢,望求佛爺爺設法超度罷。」國師道:「一個超度,怎麼設得法哩?也罷,也是你相逢我一遭。我有這根銅柱在這裡鎮守,你就做個銅柱大王,協同鎮守罷。」尊者磕個頭,剛爬起來,國師老爺照頭上呵一口氣,呵得個尊者一跳跳起來,就有一丈多長,渾身上下將軍打扮:頭上一頂盔,身上一領甲,腳下一雙紮[革翁]鞋。尊者道:「佛爺爺,這卻不是弟子的本行了。」國師道:「妝神象神,妝鬼象鬼。你既是叫做大王,就要象個大王的樣子。偏是光著頭,捧著瓢,倒反好些?」尊者得了這一番點化,心上卻就明白,連聲叫謝而去。二位元帥道:「他兩個人都是一樣僧家,怎麼國師老爺兩樣超度?」國師道:「各有一個道理。」
  畢竟不知是個甚麼道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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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5 03:35:1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回     寶船經過剌撒國 寶船經過祖法國



  詩曰:
  優缽曇華豈有花,問師此曲唱誰家?
  已從子美織桃竹,更向安期覓棗瓜。
  宴坐林間時有虎,高眠粥後不聞鴉。
  此來超度知多少?燄轉燃燈鬼載車。
  卻說二位元帥道:「兩個都是僧家,國師怎麼兩樣超度?」國師道:「各有個道理。」元帥道:「是個甚麼道理?」國師道:「佛還他一個佛,鬼還他一個鬼。騎驢覓驢,以馬喻馬。月色一天,笑的誰憐?哭的誰打?」元帥道:「這都是國師功德。還有一件要見教,那兩扇飛鈸,怎麼瀉出一根銅柱來?」國師道:「那兩扇飛鈸,似銅非銅,似鐵非鐵。收的都是天地之精,日月之華,故此能飛能變,能多能少。天地間惟精不朽,惟真不窮。有了這一般真精,莫說只是一根銅柱,就是擎天白玉柱,跨海紫金梁,何難之有!」正叫做:
  碧玉盞盛紅瑪瑙,井花水養石菖蒲。
  須知一法無窮盡,為問禪師嘿會無。
  道猶未了,藍旗官報:「前面又到了一個國,不知是個甚麼國,稟元帥老爺,即可差下夜不收前去打探明白,以便進止。」王爺道:「兵貴神速,今番不消打探得。」即時傳令四營大都督,各領本營軍馬,圍住他四門。各營裡安上雲梯,架起襄陽大炮,許先放三炮,以壯軍威。再傳令各游擊將軍,各領本部軍馬各營策應。再傳令四哨副都督,扎住水寨,晝夜嚴加巡警,以防不虞。元帥軍令,誰敢不遵?四營大都督移兵上岸。可可的這個國疊石為城,城有四門,守城番將看見軍馬臨門,連忙閉上城門。一門上一個都督,一道雲梯。一道雲梯上九個襄陽大炮。各門上一個號頭,連放三個大炮。這三個炮還順了人情,不曾打他的城門,只照著城牆上放,把城牆上的石頭,打得火星進裂。那三聲響,豈當等閒,川谷響應,地動山搖。四門上共放了十二個大炮,連番王的營殿都晃了兩三晃。滿城中官民人等,只說是掉下了天,翻轉了地,嚇得魂飛魄散,膽戰心驚。番王道:「我的頭可還在麼?」番官道:「我的肝膽都不見了。」一會兒,把門官報說道:「天上掉下一塊禍來。」番王道:「掉下一塊火來,可曾燒著哪裡麼?」把門官道:「禍福之禍。」番王道:「火夫發了火,何不叫水夫去救哩?」把門官道:「不是這等說。」番王道:「是怎麼說?」把門官道:「不知是哪裡來的山一般大的船,也不計其數,只是塞滿了海口。船上的旌旗蔽日,鼓角喧天。一會兒,飛出四大堆軍馬,把我們四個城門圍得鐵桶相似。一個門上放上甚麼三聲響器,驚天動地,好生怕人也!」番王道:「原來是那個軍馬放得軍器響麼?」左班頭目羅婆婆說道:「這聲響是中國的炮響,這些船敢是中國來的?」右班頭目羅娑娑說道:「是也!是也!幾年前番船上傳說道,中國有寶船千號,來下西洋,撫夷取寶。」番王道:「既是你們曉得些來歷,不知可厲害麼?」羅婆婆道:「中國是個聖人之邦,日月出入之地。莫不賓貢他,怎麼有個厲害?」番王道:「人言不足深信,快去禱告尉仇大王。」怎麼快去禱告尉仇大王?原來這個國凡事信神,尉仇大王是本國福神的名字,凡事禱告他,問無不知,知無不驗。故此番王要去禱告尉仇大王。羅婆婆道:「王上之言有理。我兩個小臣願陪。」一個番王,兩個頭目,一班小番,同到大王廟裡,擺下了供獻禮物。番王親自禱告一番。左頭目撞鐘,右頭目擊鼓。一會兒,降下一個小童兒,呼呼的叫上一會,跳上一會,掄一路棒,走一路拳。番王燒會紙馬,問說道:「今日特請大王,不為別事,只因弟子國中,現今被了大難。弟子是有眼無珠,不知是個甚麼來歷,不知是個甚麼軍兵。或是凶?或是吉?仔細推詳,明白指教。」
  小童兒叫聲道:「金生麗。」左頭目就省得,說道:「大王要水吃,快取水來。」小番們一時水到。小童兒一上手,就吃乾了十數個羊皮袋。怎麼吃水吃乾了羊皮袋?原來這個國,動輒三五年不下點雨,井水都是羊皮做成袋兒挑將來。故此吃得水多,就乾了十數個羊皮袋。
  吃過水,小童兒又叫聲道:「周發商。」左頭目又省得,說道:「大王要湯吃,快看湯來。」小番們一時湯到。小童兒一上手,就吃乾了十數鍋。
  吃過了湯,小童兒叫聲道:「虛堂習。」左頭目說道:「下面是個『聽』字,我王,大王叫你聽著哩!」番王連忙走向前,唱個喏,說道:「望大王仔細參詳,這些軍馬,還是哪裡來的?」小童兒說道:「五常四,左達承。」左頭目說道:「一句中間是個『大』字,一句下面是個『明』字,恰好是大明國來的。」番王道:「大明國是甚麼樣的人?」小童兒道:「鳥官人,龍師火。」左頭目說道:「下面是『皇帝』兩個字。原來是大明國的皇帝。」番王道:「皇帝姓甚麼?」小童兒說道:「包左石,夜光稱。」左頭目說道:「總是個『朱』字。原來是大明國朱皇帝差下來的。」
  番王道:「不知戰船多少,軍馬有多少?」小童兒說道:「家給兵,方賴及。」左頭目說道:「是個『千』字、『萬』字。--原來戰船上千,軍馬上萬。」番王道:「這些戰船、這些軍馬都到這裡做什麼?」小童兒說道:「逐物意,尺壁非。」左頭目道:「這是個『移』字、『寶』字。卻不知怎麼解:「只見把門官說道:「是了,那些船上,一隻船,一號旗,旗上都寫著『撫夷取寶』四個大字。」番王道:「撫夷取寶,還是凶;還是吉?」小童兒連說道:「永綏邵,俗釋紛,並皆佳,嵇琴阮:「左頭目說道:「是個『吉』字、『利』字、『妙』字、『嘯』了。原來是大吉大利,妙哉妙哉,好嘯好嘯。我王且自寬心了。」番王道:「既是大吉大利,怎麼相見他?」小童兒說道:「牋牒簡,稽顙再。」左頭目說道:「是個『要』字、『拜』字。是要拜他拜兒。」番王道:「怎麼款待他?」小童兒說道:「飽飫烹,弦歌酒。」左頭目說道:「是個『宰』字、『宴』字。是要宰豬宰羊,安排筵宴。」小童兒說道:「堅持雅操,存以甘棠。」左頭目說道:「一個下句是『好』字,一個下句是『去』字。說是大王好去了。」
  番王道:「多謝大王指教,尚容事平之日,重重的伸謝。」小童兒又說道:「布射遼丸,如鬆之盛。」左頭目解了一日,到這兩句解不得了。倒是番王心上又靈變起來,說道:「『射』字去了『身』字,卻不剩下一個『寸』字,『鬆』字去了個『公』字,卻不剩下個『木』字。大王說,我們是個寸木村子。」右頭目說道:「大王,你背了一日《千字文》,你到不村。」小童兒說道:「你解了一日《千字文》,你到不村。」番王道:「兩家都不要爭,依我說來,村神莫對村人說,說起村人村殺神。」道猶未了,掌朝的刺者跑將來,報說道:「船上差著一員將官,拿了一個大老虎頭,逕在朝門外,要見我王,有話來講。」番王即時轉朝,兩家相見。番王道:「尊處貴姓大名?現任何職?」將官道:「在下姓馬,名如龍,現任征西遊擊將軍之職。」番王道:「寶船上有幾位將軍?」馬游擊道:「有兩位元帥,一位天師,一位國師。有一個左先鋒。一個右先鋒。有四營大都督,有四哨副都督。有游擊大將軍,有游擊副將軍。有水軍大都督,有水軍副都督。合而言之,戰將千員,統領著雄兵百萬。」番王聽知道這一席話,心上好一驚慌,過了半晌,問說道:「唇臨敝國,有何見諭?」馬游擊道:「我元帥奉大明國朱皇帝差遣,來下你們西洋,撫夷取寶,此外別無事端。我元帥恐怕你們不信,現有一面虎頭牌在這裡,請看著就明白。」番王接過虎頭牌,叫過左右頭目,文武番官,逐句兒念,逐字兒解。番王卻才放心,心裡想道:「好個靈驗的尉仇大王!果真的是個大明國,果真的是個朱皇帝,果真的是個撫夷取寶。欲知未來,先觀已往。前一段這等靈驗,後一段一定也是個大吉大利。我一任只是宰豬宰羊,安排筵宴,投降於他就是了。」心下立定了主意,卻回覆道:「相煩將軍先回去拜上元帥老爺,敝國國小民窮,並沒有你大明國的傳國玉璽。降書降表,這是禮之當然,不敢勞煩齒頰。請元帥傳令收回這四門上的軍馬,寬容一日,備完了書表,辦齊了禮物,卑末親自到寶船上磕頭謝罪,還要請上元帥大駕光降敝國一番。言不盡意,伏乞照察!」馬游擊看見這個番王彬彬有禮,曉得他不是脫白,卻請問道:「大國叫做甚麼?大王甚麼御名?左右頭目甚麼貴表?甚麼官爵?」番王道:「敝國叫做刺撒國,卑末叫做罕聖牟。左頭目叫做羅婆婆,右頭目叫做羅娑娑。左右頭目,即同南人左右丞相之職。」馬游擊道:「承教了。」辭謝番王,歸見元帥,把番王的言話,細說一遍。元帥道:「彼以禮待我,豈可不以禮往。」即時撤回四門軍馬。
  到了明日,番王領了左右頭目,親自到船上拜見二位元帥,遞上金葉表文一道,安奉已畢。遞上降書,元帥拆封讀之,書曰:
  刺撒國國王罕聖牟同左頭目羅婆婆、左頭目羅娑娑謹再拜奉書於大明國欽差征西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竊謂天之生人,德有大小,位有尊卑,地有遠近,禮有隆殺;因分自守,舊典足循。恭惟大明國皇帝躬神睿之姿,撫休明之運;百蠻奔走,萬國謳歌。矧以元帥,縱橫文武,辱臨敝國,出入聖神;聲教塞於天淵,威靈震於戎狄。某蚊虻渺質,幸對台顏;葑菲有詞,伏祈海納。
  書畢,遞上進貢禮物。接過單來,只見單上計開:
  鯨睛一雙(鯨魚眼睛,世所稱明目珠,即此),魴須二根(魴魚之須,明瑩可為簪珥,價貴),千里駱駝一對,龍涎香四箱,乳香八箱,山水瓷碗四對(中有山水,注水於中,隱隱山青水綠之狀),人物瓷碗四對(中有人物,注水於中,隱隱有揖遜之狀),花草瓷碗四對(中有花草,注水於中,隱隱有搖動之狀),翎毛瓷碗四對(中有翎毛,注水於中,隱隱有飛奮之狀)。
  番王自進貢之外,又獻上許多金銀、緞絹、米谷、胡椒、檀香、牛羊、雞鴨之類,各有多寡不同。元帥一切不受。番王再三稟告,元帥道:「既承厚意,米受十擔,牛羊各受一隻,雞鴨各受十隻。」其餘的毫不肯受。一面回敬冠帶、袍笏、靴襪之類,自番王以下,各頭目俱有,只是多寡不同。一面安排筵宴,大宴番王,盡歡而別。番王心裡想道:「好靈驗尉仇大王,原來宰豬宰羊,反在南船上。」心上不勝之喜,說道:「敝國連山曠土,草木不生,田瘠不收五穀,惟有麥少熟。數年間不下一次雨,貧苦不能言。這些駝牛羊馬,都是海魚乾喂養的,故此褻慢元帥,反承元帥厚惠,何以拜當!」元帥道:「一誠賢於萬倍,再不消說個『褻慢』二字。」飲畢,番王辭謝而去。
  元帥傳令開船,記功頒常有差。三寶老爺說道:「都是這個刺撒國,就有些意思。」王爺道:「不挾兵之以威,老爺不如此,不得他心服。」王爺道:「到底是個力不贍也,非心服也。」道猶未了,帳下閃出王明來,稟說道:「小的王明有一事,稟上二位元帥。」元帥道:「有甚麼事來稟?」王明道:「前去再有那個國,小的有個術法,要他心服,不勞二位元帥費心。」王爺道:「你有甚麼術法,可以得他心服?」王明道:「小的自幼時有個戲法兒,做得極妙,或是托夢於人,或是燈花報喜,或是喜鵲傳言。大則裝神做鬼,小則栽樹開花,怪則蛇蟒鵬鶚,順則風麟鴻雁,無所不能,無不精妙。小的稟過元帥,先行幾日,見機而作。憑他甚麼國王,預先與他一個喜兆,怕他不心悅誠服麼?」王爺道:「你怎麼先走得去?」王明道:「近日小的土囤又精,頃刻之間,可以千里。」王爺道:「你是哪裡學來的?」王明道:「實不相瞞,是黃鳳仙所傳的。」王爺道:「好,你用心前去,功成之日,重重有賞,歸朝之時,子孫受用不盡。」
  王明應聲而去,做起法來,好不去得快也!起眼就是一個國。這個國是個甚麼國?疊石為城,城門上高掛著一面牌,牌上寫著「祖法兒國」四個大字。國王有宮殿,砌羅股石為之。高有五七層,如寶塔之狀。民居高可三四層,大則宴賓禮士,小則廚廁臥室,皆在其上。
  王明進了城,端詳了一會,心裡想道:「我在元帥面前誇口而來,來到這裡,須得一個好計較,才竦動得個番王。」眉頭一蹙,計上心來:「也罷,且先拿出隱身草,沿街沿巷,細訪一番,就中卻有個道理。」一手隱身草,一手撩衣,穿長街,抹短巷。只見滿國中人物長大,體貌豐富,語言樸實。王明道:「倒好個地方。」又只見家家戶戶門前,都曬得是海魚乾兒。王明調轉個舌頭,裝成番子的話語,問說道:「曬這乾做甚麼?」番子道:「吃不盡的,曬來喂養牛馬駝羊。」王明心裡道:「是了,和昨日刺撒國一般。」
  又行了一會,只見男子卷發,白布纏頭,身上穿長衫,腳下穿趿鞋。女人出來,把塊布兜著頭,兜著臉,不叫人瞧看。王明偏仔細看看兒,只見女人頭上有戴三個角兒的,有戴五個角兒的,甚至有戴十個角兒的。王明心說道:「這卻也是個異事。」又裝成個番話來,問說道:「女人頭上這些角兒不太多了?」番子說道:「不多。有三個丈夫的,戴三個角。有五個丈夫的,就戴五個角。既是有十個丈夫的,少不得戴十個角,終不然替別人戴哩?」王明故意的說道:「我是刺撒國一個商客,自小兒在這裡走一遭,卻不曾看見哩!」番子道:「你小時節忘懷了。我國中男子多,女人少,故此兄弟伙裡,大家合著一個老婆。若沒兄弟,就與人結拜做兄弟,不然哪裡去討個婆娘。」王明心裡想道:「新聞!新聞!這是夷狄之道,不可為訓。」
  又行了一會,只見街市上異樣的香,陣似陣兒,撲鼻而過。王明說道:「這香也有個緣故。」又裝出個番子來,問說道:「街市上這個香是哪裡來的?」番子說道:「明日禮拜寺裡香會。」王明又問道:「寺裡香會,街市上可有香會麼?」番子道:「明日國王親自出來香會,滿國中無論老少,哪一個不去拈香,哪一個不去禮拜。今日哪一家不燻衣服。禁得這等家家戶戶燒香,怕他街市上不香哩!」王明心說道:「好了,就在禮拜寺裡,是我的出場。」一手隱身草,竟找到禮拜寺裡,揀個幽僻處所安了身。
  到了明日早上,只聽見篳篥、嗩吶一片響。王明說道:「這決是國王來也。」一會兒,果真的前前後後擺列的,都是象駝、馬隊、牌手,簇擁著一頂大轎。到了寺門前,國王下來。頭上纏的細白番布,身上穿的是青花細袖絹,外面罩的是金絲大紅袍,腳穿的是烏靴襯襪。大開寺門,番王直進殿上,燒香禮拜。王明一手隱身草,即時閃在殿上,撮撮弄弄。一會兒,香爐裡的香,燒得氤氤氳氳,結而不散。結了一會,結出一個善菩薩來。是個甚麼善菩薩?原來是個南無救苦救難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左邊一個龍女,右邊一個鸚哥。龍女兒指手指腳,鸚哥兒跳上跳下。番王看見不勝之喜,連忙的走到香爐底下來,再三叩頭,再三禮拜,禱告道:「弟子無德無能,怎麼敢勞大菩薩結煙現化?」龍女兒又指一指,鸚哥兒又跳一跳。番王又禱告道:「既蒙菩薩現化,若是弟子國中有個甚麼事故,或吉或凶,當趨當避,總望菩薩明彰報應,弟子感謝無涯。」龍女兒又指一指,鸚哥兒又跳一跳。
  番王道:「弟子有耳不聞,有眼不見,萬望菩薩明彰報應哩!」禱告了再三,菩薩卻才自家開口,叫聲道:「亞裡,你聽我道來。」番王聽見叫他名字,連聲道:「有!有!」菩薩道:「目今有個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兩位元帥,統領寶船千號,戰將千員,雄兵百萬,來此西洋撫夷取寶。只在十日之內,到你國中經過,你切不可怠慢。你可知道麼?」番王道:「弟子不曾知道。只是既承菩薩指教,弟子怎敢怠慢於他。」菩薩又說道:「你須先備下一封降表,再備下一封降書。又須備辦下進貢禮物,又須出郭遠迎,又須安排筵宴、犒賞等項。你須一一的依我所言,一有差池,禍來不小!」番王又叩頭禮拜,說道:「弟子決不敢差池。只是轉禍為福,全仗菩薩慈悲。」道猶未了,只見那一股煙,一丈就長十丈,十丈就長百丈,百丈就長千丈,千丈就長萬丈,直長到九天之上,無影無蹤。番王又望空磕頭,禮拜了一會,卻才轉進朝去。
  王明想道:「今日這個術法,何等的明白伶俐,怕他甚麼番回回,再敢倔強無禮?」依舊是土囤而回,到了船上,報與元帥,把個前緣後故,細說一番。元帥問:「是個甚麼國?」王明道:「是個祖法兒國。」元帥道:「到了那裡再處。」卻說祖法國國王轉到朝裡,叫過左右頭目,說道:「今日行香可是異事麼?」左右頭目一齊道:「有其誠,則有其神。菩薩現化,只因我王平素誠敬所致,我王不可看得容易!」番王道:「我怎麼看得容易?」即時吩咐備下降表一封,降書一封,備下各色禮物,務在豐潔。先差下左右頭目,駕一隻海樓船,前路迎接。自家又出到海口上,離城三十里之外,日夜伺候。
  迎接的接了五六日,伺候的候了五六日,果是有千號寶船,旌旗蔽日,鼓角喧天。左右頭目接著,參見元帥,道達國王這一段迎接的誠意。又過幾日,卻望見祖法國三十里之外,又是國王親自迎接,拜見元帥。元帥待以賓客之禮。國王大喜,心裡想道:「若不是觀世音菩薩知會我,險些兒失禮於他。若是失禮於他,你看他山一般的船,虎一般的將,雲一般的軍馬,加罪於我,就是泰山壓纍卵,只好叫苦罷了。」到了城邊,番王先進城去,取出書表禮物投遞。元帥接了表章,安奉已畢。接上書來,拆封讀之,書曰:
  祖法兒國國王亞裡謹再拜奉書於大明國欽差征西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敝國僻處海隅,渺焉螻蟻;在唐為大夏,在漢為火羅。雖有君長之稱,素無兵革之利。頃緣元帥,載秉節旄,遠辱寵臨,用瞻威斧。天高地厚,覺宇宙之無窮;日照月臨,識太平之有象。釜魚假息,敢所望乎?窟兔待擒,是所分也。臨楮不勝虔懸之至。
  書畢,番王進上禮物,遞上草單。只見單上計開:玉佛一尊,佛袈裟一襲(釋迦牟尼佛所遺者,長一丈二尺,置之火,終日不焚),金錢豹十隻,福祿十隻(週身俱白,中有細青花如畫者),駝雞十隻(即駝鳥,高七尺,色黑,足類駱駝,背有肉鞍,夷人乘之,鼓翅而行,日三百里,能啖鐵,一曰駝鳥),汗血馬二十匹(本國頗黎山有穴,穴中產神駒,皆汗血),良馬十匹(頭有肉角數寸,能解人語,知音律,又能舞,與鼓節相應),龍涎香十箱,乳香十箱(其香乃樹枝也,枝葉似榆而尖,土人砍樹取香),倘伽一千文(王所鑄金錢,每文重二錢,逕寸五分,一面有紋,一面有人形之紋)。
  元帥看見番王有禮,再三伸謝。番王又獻上金銀、緞絹、檀香、胡椒、米谷、瓷器、牛羊、雞鴨等項,犒賞船上三軍。元帥道:「這個番王富而有禮,各受少許,犒賞眾軍士,也見得是番王的誠敬。」元帥從厚款待番王及王左右,取過袍笏、冠帶、靴襪之類,通上徹下,回敬一周。番王擇日請上元帥。
  二位元帥、天師、國師,還有四個公公,借著番王的請期,先到禮拜寺裡行一炷香。禮拜已畢,只見寺裡四壁瑩潔,最是可人。馬公公道:「我們來路十萬里之外,離家數年之久,到此名山寶剎,能無一言以紀績乎?」王爺道:「馬公公承教極是。」叫左右的取過文房四寶來,奉上元帥題起。三寶老爺道:「咱學生自幼兒有些逃學,不曾攻書。今日面牆,悔之無及!」王爺道:「老公公休得謙遜,願求一律。」三寶老爺道:「既承尊命,敢復推辭。也罷,我寫首舊詩,只當塞個白罷。」援筆遂書一律,詩曰:
  層台聳靈鷲,高殿邇陽烏。
  暫同游閬苑,還類入仙都。
  三休開碧落,萬戶洞金鋪。
  攝心罄前禮,訪道把中虛。
  遙瞻盡地軸,長望極天隅。
  白雲起梁棟,丹霞映棋櫨。
  書罷,老爺道:「傳舊而已,諸公休笑。」王爺道:「佳句!佳句!」
  馬公公道:「第二就到王老先生。」王爺道:「恕僭了。」援筆遂書一律,詩曰:
  桑落談心快,樓船趁曉開。
  忽看天接水,已聽浪如雷。
  不少孤臣淚,誰多報主才?
  夷氛應掃淨,早晚凱歌回。
  王爺道:「殊不成詩,敘事而已。」馬公公道:「今番該到天師大人。」天師道:「還是國師。」國師道:「不須謙遜,貧僧隨後也有一偈。」張天師援筆遂書一律,詩曰:
  我本乘槎客,來從下瀨船。
  殊方王化溥,入夜客星懸。
  日月空雙眼,山河望一拳。
  何當憐水怪,犀在莫教燃。
  天師道:「詩便是八句,嫫母傅粉,不知其丑也。」馬公公道:「今番該到國師老爺。」國師道:「輪著貧僧,也要作一偈。」
  畢竟不知是個甚麼偈?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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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5 03:35:39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九回     寶船經過忽魯謨 寶船兵阻銀眼國



  詩曰:
  大羅山上謫仙人,道德文章冠縉紳。
  日月聲名昭鳳閣,風雷號令肅龍門。
  經綸世教三才備,黼黻皇猷萬象新。
  經績豈同章句客,之乎也者亂其真。
  國師道:「輪著貧僧,也有一偈。」援筆遂書,偈曰:中國有聖人,西方豈無佛!世界本團欒,眾生自唐突。苦海果茫茫,慈航此時出。願得桑田頭,都成安樂窟。王爺道:「足見佛爺爺慈悲方便。今番該輪到馬公公了。」馬公公說道:「咱學生也有一首舊詩,聊以適興,諸公休笑也。」遂援筆書之,詩曰:
  海邊樓閣梵王家,一水橫橋一路斜。
  密竹弄風敲璧玉,怪鬆擎日起龍蛇。
  岩猿繞檻偷秋果,石鼎臨窗煮露芽。
  中有高僧倦迎送,白頭無事老煙霞。
  王爺道:「好個『白頭無事老煙霞』!我們碌碌,怎麼能夠。」馬公公道:「謄錄而已。」
  王爺道:「今番該到洪公公了。」洪公公道:「咱學生愧不能詩,勉強塞責,諸公見諒何如?」王爺道:「願聞大教。」洪公公寫詩一律,詩曰:
  乘槎十萬里,萍水問禪林。
  地僻春猶住,亭幽草自深。
  鳥呼經底字,江納磐中音。
  唱凱歸來日,明良會一心。
  王爺道:「獨出新裁,足征舊養。今番到侯公公了:「侯公公道:「恕僭了!」援筆遂書一律,詩曰:
  閒來無事不從容,睡覺東窗日已紅。
  萬物靜觀皆自得,四時佳興打人鐘。
  寫畢,說道:「諸公休得見哂,咱學生只是押韻而已。」王爺道:「雖是押韻,臨了那一句,卻不是『打人鐘』。」侯公公道:「不是『打人鐘』,是個甚麼?」王爺道:「是個『與人同』。」侯公公道:「老先兒,你好差了,現鐘不打,倒去煉銅。」
  王爺道:「今番該到王公公了。」王公公道:「咱學生只是個口號兒,聊記歲月而已。」王爺道:「有來就是好的,哪管甚麼口號兒:「王公公援筆遂書一律,詩曰:
  上士由山水,中人坐竹水。
  王生自有水,平子本留水。
  寫猶未了,王爺不覺嗄嗄的大笑三聲,說道:「老公公,四個『水』字都來,倒是點水不漏。」王公公道:「王老先生休得見笑。聖人之心有七竅,才會題詩。咱學生只好兩三竅兒,故此點水不漏,題得不十分見好:「王爺道:「若有兩三竅,也還漏出些水來。點水不漏,只怕還是一竅不通。」王公公道:「教我難漏出些水來,又說是個教書先兒漏皮秀哩!」
  道猶未了,番王迎接進朝筵宴。大宴三日,盡歡而別。元帥吩咐開船。
  王明又請先去,老爺道:「王克新之功第一,記錄司明白記來。」王明聽知道記功第一,越發有了興頭,一轂碌土囤而去,抬起頭來,恰好的又是一個國。
  這個國叫做忽魯謨斯國。王明站起來,一手隱身草,穿街轉巷,走一走兒。只見國王疊石為宮,殿高有六七層;平民疊石為屋,高可三五層。廚廁臥室待賓之所,俱在上面,無貴無賤是一樣。再走一會,只見撞遇著幾個番子。這番子比別的不同,人物修長豐偉,面貌白淨,衣冠濟楚,頗有些我們中國的氣象。再走一會,又看見幾個女人。女人卻編發四垂,黃漆其頂,兩耳掛絡索金錢數枚,項下掛寶石、珍珠、珊瑚、細纓絡,臂腕腳腿都是金銀鐲頭,兩眼兩唇,把青石磨水妝點花紋以為美飾,盡好齊整。
  再走一會,只見街市上也有行醫的,懸一面招牌,說道:「業擅岐黃」。也有賣卜的,懸一面招牌,說道:「卦命通玄」。也有百般技藝,也有百工商賈。再走一會,王明走得肚裡有些餓,口裡又有些渴,心裡想道:「哪裡得個碗頭酒兒搭一搭倒是好的:「瞻前顧後,並不曾看見個賣酒的招牌。好王明,調轉個番舌頭,裝成個番話語,問走路的說道:「哪裡有酒賣哩?」走路的番子說道:「我這國中禁酒,私自造酒,官法棄市。」王明連聲叫道:「苦也!苦也!」
  又走一會,只見十字街口上人頭簇簇,個挨個兒,鬧鬧吵吵,攪做一團。王明想道:「這些人擠著做甚麼?一定是有些緣故。且等我也去擠一擠兒,看是怎麼?」一手隱身草,兩腳走如飛,擠向前去。原來上千上萬的人,圍著一個撮摶戲兒的在那裡。是個甚麼摶戲兒?一個老者,手裡牽著一個黑猴頭,倒有三尺高。兩邊擺著兩路摶戲架子,架子上都是些鬼臉兒,都是些披掛,都是些槍刀,都是些棍棒。那老者點著鼓兒,敲著鑼兒。那猴兒戴一樣臉子,穿一樣披掛,舞一樣兵器。逐樣的戴過,逐樣的穿過,逐樣的舞過。這個還不至緊,到臨了之時,憑你是個甚麼人,把個帕子蒙著那個猴頭的兩隻眼,蒙得死死的,卻憑你是個甚麼人,不作聲,不作氣,照著猴頭上打它一下,打了一下,竟自躲到那千萬人的中間,平心靜氣站定了那裡,卻才解開帕子,放出猴頭來。牽猴的老者喝聲道:「是哪個打你頭來?」猴頭就照上照下,有個要尋的意思。老者道:「你去尋他來。」那猴頭一爬就爬起來,把這上千上萬的人尋一遍,恰好就尋著那個打他的,再不差了半星。試一次,一次不差。試十次,十次不差。就是百次、千次、萬次,都是不差。這一段最有些意思。
  王明看了,心上倒好喜歡哩!心裡也要去試他試兒。卻有正務在身,不得功夫,心裡就要在這猴頭上做個出場。又怕他是個畜牲,人不肯准信。
  沉吟了一會,拿起隱身草來又走,走到前面,可可的一個空闊所在。又是這等人頭簇簇,馬頭相挨,鬧鬧吵吵,鬧做一塊,吵做一坨。王明說道:「這裡又圍著這等上千上萬的人,終不然又是個甚麼撮摶戲兒的?」好王明,好耐煩,放下個隱身草,擠上前去,只見人叢裡面,又是一個撮摶戲兒的。今番又是個甚麼摶戲?這個摶戲,名字叫做弄高竿的,共有七個人:一個人牽只白羝羊,這六個人掮著六根杉木竿子。第一根,只有一丈長。第二根,只有二丈長。第三根,卻就有三丈長。第四根,就有四丈長。第五根,就有五丈長。第六根,就有六丈長。一字兒擺在地上。初然問,一個鳴鑼,一個擊鼓,這五個人歌的歌,舞的舞。歌的有個排兒名,舞的有個架數。歌的歌完,舞的舞罷,卻一下鑼,一下鼓,齊齊的住了。
  這便是個開場,還不至緊。到其後之時,一聲鑼,一聲鼓,第一個人豎起第一根竿子。又是一聲鑼,一聲鼓,牽羊的卻牽過那白羝羊來。又是一聲鑼,一聲鼓,那牽羊的口裡念念聒聒,手裡支支舞舞。又是一聲鑼,一聲鼓,那只羊也照著那個人口兒哼也哼,爪兒動也動。一會兒,鑼兒催得緊,鼓兒送得忙,那只羊一轂碌競走到竿子杪上去了。先只把前面兩隻蹄子踏著竿子頭上,把後面兩隻蹄子懸在竿子底下。牽羊的站著下面拍一掌,喝聲道:「燕雙飛!」那只羊在上頭,就把那後面兩隻蹄子筆聿直伸起來,舞了幾舞,做個燕雙飛。下面拍一掌,喝聲道:「鶯百囀!」上面就把個文身懸下來,沿著竿子四週圍打一蕩磨,磨轉做個鶯百囀。下面拍一掌,喝聲道:「左插花!」上面就縮了右腳,單伸著左腳舞兒舞兒,做個左插花。下面拍一掌,喝聲道:「右插花!」上面就縮了左腳,單伸著右腳舞幾舞兒,做個右插花。下面拍一掌,喝聲道:「倒栽蔥!上面平白地就掀起兩隻蹄子來,頭朝下,尾巴朝上,做個倒栽蔥。下面拍一掌,喝聲道:「擎天柱!」上面就換著後兩隻蹄子,站在竿子上,把前兩隻蹄子雙雙的朝著天,做個擎天柱。下面拍一掌,喝聲道:「金雞獨立!」上面就縮了三隻蹄子,止仲著一隻蹄子,直挺挺的站在竿子上,做個金雞獨立。下面拍一掌,喝聲道:「枯樹盤根!」上面就收了四隻蹄子,低了頭,倒了尾巴,眠在竿子頭,上盤做一坨兒,做個枯樹盤根。下面拍一掌,喝聲道:「仰天笑!」上面就一轂碌翻轉身子來,把脊梁骨黏著竿子上,把四隻蹄子對著天,口裡咩咩叫,做個仰天笑。下面拍一掌,喝聲道:「一窩弓!」上面又一轂碌爬將起來,把四隻蹄子站在竿子上,把脊梁骨彈弓一般的弓起來,做個一窩弓。下面拍一掌,喝聲道:「雪花蓋頂!」上面就平空的跳將起去,離著竿子頭上有二三尺之遠,旋旋轉轉,旋一個不了,轉一個不休,做個雪花蓋頂。下面又是拍一掌,喝聲道:「平地一聲雷!」上面就撲通的一聲響,一下子就弔到竿子頭上來。下面一聲鑼,一聲鼓,應一個恰好,做個平地一聲雷。這一段有許多的工夫,有許多的架數,原卻只是一隻羊,曉得人喝,又依著人的口語做出架數來,做得盡有些意思。
  王明心裡想道:「看這些番蠻不打緊,倒也是個弄鼻子的頭兒。」王明看了這一會,卻又要走,只見又是一聲鑼,一聲鼓,又是第二個人豎起第二根竿子。這第二根竿子就是二丈多長,牽羊的照舊是念念聒聒,支支舞舞。那只羊照舊是一轂碌爬將上去。牽羊的站在下面,照舊是拍掌喝解數。那只羊在上面,照舊是依著喝聲做架數。那羝羊卻不在二丈高的竿子上。底下又是一聲鑼,一聲鼓,又是第三個人豎起第三根竿子。這第三根竿子,卻就有三丈長。牽羊的照舊是念念聒聒,支支舞舞。那只羊照舊是爬將上去。牽羊的站在下面,照舊是拍掌喝架數。那只羝羊在上面,照舊是依著喝聲做架數。周了這些架數,白羝羊卻不在三丈高的竿子上?底下又是一聲鑼,一聲鼓,又是第四個人,豎起第四根竿子。第四根竿子就有四丈長,牽羊的照舊是念念聒聒,支支舞舞。那只羊照舊一轂碌爬將上去,牽羊。的站在下面,照舊是喝架數。那羝羊在上面,照舊是依著喝聲做架數。周了這些架數,白羝羊卻不在四丈高的竿子上?底下又是一聲鑼,一聲鼓,又是第五個人豎起第五根竿子。這第五根竿子,就有五丈長。牽羊的卻不是先前那樣拍掌喝架數,只喝聲道:「再豎起來!」喝聲未絕,底下又是一聲鑼,一聲鼓,第六個人豎起第六根竿子。這第六根竿子就有六丈長。牽羊的照舊是念念聒聒,支支舞舞,念了一會,喝聲道:「一路功名到白頭!」只見那只白羝羊就一轂碌爬到第五根竿子上,剛到了第五根竿子上,腳不停蹄,又是一轂碌就爬到第六根竿子上。到了第六根竿子上,坐還不穩,站還不定,底下又是一聲鑼,一聲鼓,牽羊的喝聲道:「噫,那竿子頭上的,官高必險,勢大必傾,你及早回頭罷!」那白羝羊就是知進知退的靈蟲兒,只聽見一聲響,早已掉將下來,睡在地上。掉下羊來,那第六根竿子一齊放下,倒又是一聲鑼,一聲鼓,牽羊的喝聲道:「乍哥哥,刀鋸在前,你前面可曾傷?」那只羊搖一搖頭,伸著前兩隻蹄子把人看。牽羊的看了,說道:「前面是沒有傷。只是你前無所援,好收拾了罷。」那只羊把前兩蹄子輕輕的收了。牽羊的又說道:「鼎鑊在後,你後面可曾傷麼?」那只羊又搖一搖頭,伸著後面兩隻蹄子把人看。牽著的看了,說道:「後面是沒有傷。只是你後無所倚,好收拾了罷。」那只羊把後兩隻蹄子輕輕的又收了。收了之時,又收一下鑼,收一下鼓,正要散場。
  王明心裡想道:「他們散場,我們卻好上場。」也拿起隱身草來,撮弄了一會,把第三根竿子一聲響,一下子豎起來,豎有三丈之長。那些看摶戲的都不曾看見王明,只說是那根竿子自家豎著,都說道:「竿子跳起來,一定有個緣故,且看他看兒。」看了一會,那根竿子猛然間又是一聲響,響聲裡面就變做顆千葉蓮花,一瓣蓮花上坐著一個小小的佛菩薩。一會兒,異香噴鼻,細樂喧天,把些看摶戲兒的嚇得渾身是汗,遍體生津,磕頭的磕頭,禮拜的禮拜,都說道:「佛爺爺現世,不知主何吉祥?」連那些撮摶戲兒的,嚇得抖衣而戰,魂不守宮,也來磕頭,也來禮拜,也說道:「佛爺現世,卻不干弟子之事。弟子們覓食度日,並不曾褻瀆聖賢,望乞恕罪!」王明站在一邊,倒也好笑,心說道:「只須哄得人動就是好的。」哪裡曉得,不但只是哄得人動,連番王都驚動了!
  卻說番王坐在宮裡,只聞得那裡異香噴鼻,又且鼓樂喧天,連忙的差下巡捕小番,外面緝訪。巡捕得了王令,怎敢有違,逕直找到街坊上,細挨細訪。卻看見這個千葉蓮花,千尊佛像,也說是個喜信,飛星跑轉宮裡,報上番王。
  番王即時升殿,會集文武百官,說道:「這場異事,不知主何禍福?」當有個總兵官叫做失麻,出班奏道:「這個事原做起,故此就做出這場事來。」番王道:「撮甚麼摶戲?」失麻道:「是個弄高竿兒的。」番王道:「弄高竿兒的倒是個節節高,怎麼有這場異事?敢是褻瀆聖賢,佛爺爺見罪麼?」左頭目思裡,出班奏道:「佛爺爺是個慈悲方寸,他怎麼等閒見罪?這還是我王洪福,一定是有膽甚麼喜事來,故此佛爺爺發現。」番王道:「這也難憑是個喜事。只是事佛之道,也不敢不謹。我且親自去,請他到禮拜寺裡來安奉。」
  番王也是一念之誠,即時步行到街坊上來,只見果真的一棵千葉蓮花,一瓣蓮花上坐著一尊佛。番王誠惶誠恐,稽首頓首,禮拜皈依,再三禱告。禱告已畢,叫過大小番官計議,怎麼樣兒請得這棵蓮花動?正在計議,未得其便。
  王明站在一邊,心說道:「今番就好收拾,再到寺裡去現化他一番。」王明撮撮弄弄,划喇一聲響,響聲裡就不見了蓮花,就不見了個佛菩薩,光光的只一根竿子。番王道:「佛爺爺,你若鑒弟子之誠,你卻先到寺裡。」番王轉身到寺裡,果然大堂上坐著一尊古佛,腳底下踏著還是千葉蓮花。番王不勝之喜,安排香供,又加禮拜一番。王明坐在上面,說道:「我雖是假弄一尊佛菩薩在這裡,卻怎麼得個言話兒,使番王得知?」正在愁煩,只見番王吩咐左右道:「天色已晚,我就在這裡齋戒沐浴,奉祀佛爺爺。你們都要各自精潔。」王明心說道:「瞌困撞著枕頭,正是貨哩。」到了晚上,番王沐浴。王明又撮一個神通,洗澡盆裡即時長出一枝蓮花,蓮花上就坐著一尊古佛。番王吃了一驚,說道:「佛爺爺,你怎麼這等現化?望恕弟子褻瀆之罪廣及至番王用齋,王明又撮上一個神通,齋菜盤裡就長出一枝蓮花,蓮花上又坐著一尊古佛。番王吃一驚,說道:「佛爺爺,有何禍福?望乞明彰報應!若只是這等現化,弟子就不勝戰慄之至!」
  到了晚上,番王發燭。王明撮個神通,燭上就長出一枝蓮花,蓮花上坐著一尊古佛。番王嚇得行坐不安,神思不爽,叫左右的安排宿歇罷。番王獨宿一房。各番官各照官爵,各宿一房。夜靜更深,王明又撮上一個術法。未及雞鳴,番王披衣而起,到佛爺爺面前來進香禮拜。燈燭交輝,香爐內香煙繚繞。起眼一瞧,上面哪裡有個佛爺爺!番王又吃一驚,說道:「怪哉!怪哉!」一齊叫番官來。大小番官起來一瞧,哪裡有個佛爺爺!番官們都吃一驚,都說道:「好異事!好異事!」
  左頭目說道:「我王不要吃驚。小臣夜來得了一夢,夢見佛爺爺走下座來,告咱道:『不日之間,有個大明國朱皇帝駕下欽差兩個元帥,寶船千號,戰將千員,雄兵百萬,來此西洋撫夷取寶,順之者吉,逆之者凶。』末後又叮囑道:『你可省得麼?』小臣當在夢魂裡,連忙答應道:『省得!省得!』」道猶未了,番王道:「寡人夜來也是這等一個夢。」
  道猶未了,左頭目道:「小臣夜來也是這等一個夢。」道猶未了,眾小番官說道:「小臣們夜來也都是這等一個夢。」道猶未了,眾小番官說道:「小臣們夜來也都是這等一個夢。」番王道:「佛爺爺明白現化了這許多遭數,托出夢來,又是這許多人數。事在不疑,一定是有個軍馬臨門。不消講得,只要安排接應就是。」左頭目道:「只不知怎麼接應?」番王道:「寡人還聽得有兩句,說是:先前遠遠的迎接,落後厚厚的進貢。」左頭目道:「佛爺慈旨,怎敢有違?依命而行就是。」番王道:「還在速行,遲則有罪。」一面差下文番官二十員,帶領民快二百名,駕海梭船十隻,水路上往東迎接,一面差小總兵官二十員,帶領精兵二百名,駿馬二百多匹,旱路上往東迎接。一面著落左右頭目,督率大小牙儈,會集番商,貿易番貨,以備進貢。一面吩咐廚官,預備水陸奇品,各色雜劇,以備筵宴。一面收拾宮殿,鋪茵列褥,座席器皿,海上仙香,以備款待。無一事不預備,無一事不齊整。
  王明直到臨了,恰才動身,土囤而歸。歸到船上,見了元帥。元帥道:「今番是個甚麼國?」王明道:「是忽魯謨斯國。」元帥道:「你怎麼弄鬆他來?」王明卻把個弄高竿兒、千葉蓮花、千尊古佛、禮拜寺,通前徹後,細說一遍。元帥道:「你這都是哪裡學來的?」王明道:「是自小兒家傳的。」元帥道:「奇哉!奇哉!他道如今怎麼接待?」王明又把個番王接待的誠敬,一件件的細說了一遍。元帥道:「這兩國都算是你的功勞。」王明道:「小的怎敢指望算做功勞,只說強似刺撒國威逼於他。」
  道猶未了,文番官駕的海梭船接著,參見元帥。元帥道:「你們先行,我們寶船隨後就到。」寶船到岸,總兵官等接著。精兵二百名,駿馬二百匹,刀槍弓箭之類,無不齊備。元帥道:「這也是個武備之國。多虧了王克新這一番纂造之力。」王明道:「朝廷洪福,元帥虎威,小的何力之有!」
  道猶未了,番王親自接著,前後簇擁,儀從甚盛。左一班文番官,右一班武番官,拜見元帥。番王舉止有度,言笑不苟。元帥深服他,待之甚厚。番王先歸,左頭目留後,問寶舢上要些甚麼。元帥吩咐傳上虎頭牌去,開示明白,免得番王犯疑。番王看了虎頭牌,曉得寶船上苦無深求,即時備下降書降表,安排進貢禮物。書表已備,禮物已周,先請二位元帥筵宴,大宴三日。元帥告辭回船。番王卻進上降表,元帥受下。番王又進上降書,元帥拆封讀之,書曰:
  忽魯謨斯國國王沙哈牟謹再拜奉書於大明國欽差征西統兵招討大元帥麾下:恭惟大明國皇帝陛下,德邁前王,仁敷中宇。虎旗犀甲,韜兵武庫之中;桂海冰天,獻贐丹墀之下。邦有休符之應,民躋壽域之康。凡屬含生,每添愛戴,頃緣分閫,益節招徠。何幸絕壤超荒,共睹霓旌之盛;敢謂憑深負固,苟逃斧鉞之誅。用展葵忱,仰祈電察。某不勝激切屏營之至。
  書畢,元帥說道:「謙謙君子,拜領何當?」番王又吩咐左右抬過禮物來。元帥道:「但領書表足矣,不勞禮物。」番工道:「不腆之儀,敢煩轉敬天朝皇帝,隨後還要專官齎禮朝賀。」元帥看見這個番王雍容禮樂,義不容辭,說道:「既承寵錫,不敢不恭。就煩尊從一一送到船上去罷。只借草單來看一看兒。」只見單上計開:
  獅子一對,麒麟一對,草上飛一對(大如貓犬,渾身上玳瑁斑,兩耳尖黑,性極純,若獅象等項惡獸見之,即伏於地,乃獸中之王),名馬十匹,福祿一對(似驢而花紋可愛),馬哈獸一對(角長過身),鬥羊十隻(前半截毛拖地,後半截如剪淨者,角上帶牌,人家畜之以鬥,故名),駝雞十隻,碧玉枕一對(高五寸,長二尺許),碧玉盤一對(大如斗),玉壺一對,玉盤盞十副,玉插瓶十副,玉八仙一對(高二尺許,極精),玉美人一百(制極精巧,眉目肌理,無不具備),玉獅子一對,玉麒麟一對,玉螭虎十對,紅鴉呼三雙(珠名),青鴉呼三雙,黃鴉呼三雙,忽剌石十對,擔把碧二十對,祖母剌二對,貓睛二對,大顆珍珠五十枚(大如圓眼,重一錢二三分),珊瑚樹十枝(多枝大梗),金珀、珠珀、神珀、蠟珀、水晶器皿(各色不同)、花毯、番絲手巾、十樣錦,羅、紗、撒哈剌俱多不載數。
  元帥看畢,說道:「禮太多了,足征厚意,感謝不盡。」番王道:「甚不成儀,惶恐惶恐。」元帥辭謝回船,取過禮物,轉敬番王。番王再三伸謝,又差頭目來請。元帥已自發令開船,彼此不勝繾綣之情。
  開船之後,王明又來請先去。天師道:「不可!不可!」元帥道:「怎麼不可?」天師道:「夜來貧道劍頭上發火,前行主有一凶,故此貧道曉得不可。」元帥道:「既是天師早有凶兆,便不可行。」王明道:「小的前去,見可而進,知難而退就是。」元帥道:「只是一個可去。少有差失,虧損國威,事非小可,不得不慎。」
  畢竟不知前去是個甚麼國?主有甚麼凶?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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