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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紫蘇落葵]食色生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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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3 16:07:46
第009章 章賜

  「我疼。」少年輕哼,依舊是這兩個字,然後是不平順的呼吸。

  陳秋娘這才穩住自己的心境,轉過臉去看這少年。他躺在大石頭上,雙目緊閉,日光落在他身上,淡青衣衫已經被血和水染得不成樣子。像是剛剛用力拉住她,又讓傷口裂開了,有血往潭水裡慢慢流淌。

  「你是傷口裂開了?」她問,仔細看那血的來源,似乎是在腿部。

  他慢慢睜開眼,扯出一個笑容,說:「是。」

  「腿部?」她言簡意賅,這才想起自己是來幫他包紮,盡一份兒力,然後就滾蛋,不沾染這份兒麻煩的。

  「嗯。」他發出幾不可聞的聲音。

  陳秋娘亦不說話,直接動手去拉他的褲腿,想看看他的傷口,給他清洗一下。

  「別。」少年忽然就激動起來,一把拉住陳秋娘的手。

  「怎麼了?我幫你看看傷口。」陳秋娘抬頭看他。

  少年抿了唇,有些不自在地說:「你是女的,我是男的,這,不好。」

  陳秋娘一愣,這才意識到這位在說「男女授受不親」什麼的。可這不科學啊。這是宋初,還沒到程朱理學那套,開放的唐朝以及茹毛飲血的亂世五代之後,男女之間還沒有到達那種看了對方一塊肌膚就擔心懷孕,而非君不嫁、非卿不娶的地步吧。

  「什麼不好?」陳秋娘看這男子的侷促,便是問。

  「對你不好。」他說。

  陳秋娘沒覺得什麼不好,反正今日一別,他日又不會相見,她便是噗嗤一笑,說:「我只是看看你的傷口,清洗一下,然後我就走了,茫茫人海,再不相見的。沒什麼不好,你多慮了。」

  少年不再說話,抿了唇,然後拉著她的那隻手慢慢鬆開,垂在一旁。陳秋娘這才將他左邊的褲管輕輕撩起,一條小腿肚黑乎乎的,黑血、鮮紅的血交織,傷口周圍的肉似乎也有腐了的跡象。那傷口還在往外滲血。

  陳秋娘略略蹙眉,暗想:這傢伙傷得倒很重。

  而她一時找不到什麼好的方法,只好先用潭水清洗了血污,又在周圍找些止血的草。她是鄉野里長大的孩子,有個什麼傷口都是直接拿止血草一揉,揉了草汁往傷口上塗抹,倏忽之間就止血,也沒發生過傷口感染的事。

  她洗乾淨手,在掌心裡揉搓出汁液滴在他的傷口上。他咬著牙忍著疼痛。

  陳秋娘做完這一切,又將柳承給她配的傷口復原的藥拿了一包出來為他敷上,說:「好了。你在這裡等著,我給你找些吃的。你恢復一下體力,就自求多福吧。」

  少年沒有回答,面無表情地躺在那裡。陳秋娘也不管他。因為他的意見並不重要,雖然這傢伙長得好看,搞不好還是權貴之家的公子,若他能活著,自己攀上他,無疑是自己事業的一條捷徑。可他同樣也是大麻煩啊。單看那群凶神惡煞的人,她就覺得可怖。何況那群人那守在山下,一個不留神,她就會被視作同黨,一併給哢嚓了。

  不行,不行,絕對不能冒險。做了該做的,其餘的就看他的福分了。

  陳秋娘一邊權衡,一邊挖了些能生吃的野菜、花與果子。然後兜了果子再到潭邊,看那傢伙還躺在那裡,似乎是昏死了過去。

  「喂?」陳秋娘在岸邊低聲喊。他依舊雙目閉著,一動不動。

  陳秋娘立刻跳過去,將一些能生吃的野菜根洗淨放在一旁,然後抓了個小蚱蜢放到潭水裡。正要試圖抓魚,卻看到他身下還有血滲出。

  陳秋娘立刻意識到他的傷口不僅僅是小腿一處,怕還有別處更大的傷口。既然自己做一次好人,也就做到底,幫他把傷口徹底清洗一下。

  陳秋娘找尋一圈,將他的兩隻胳膊,右腿都檢查了一下,除了右臂有傷之外,別的都沒有,而且右臂的傷不深,早已結疤。滲血的地方應該在別處。陳秋娘推測在背部。可憑她的力氣根本沒辦法將這瘦削的少年翻個面。

  「喂,醒醒。」陳秋娘拍拍他的臉,他依舊沒反應。

  「喂,你要不醒,你的命就僅止於此了。別說老天沒給你機會啊。」陳秋娘依舊拍打他英俊的臉,振振有詞。

  那少年才慢慢睜開眼,那眸子黝黑。陳秋娘鬆了一口氣,說:「你背上是不是有傷?」

  他眨了眨眼表示回答。陳秋娘說:「我挪不開你,你自己配合一下,用一下力。」

  他「嗯」了一聲,配合陳秋娘使力,終於是側身躺了過來。陳秋娘這才看到他的背部全是血污,有一條橫貫了整個背部的刀傷觸目驚心。

  「這樣重的傷,你命倒是挺大的。」陳秋娘一邊說,一邊用清水幫他沖洗,然後將剩下的草汁滴在傷口上,又用砍刀的刀刃撕下了自己的裙襬為他敷上剩下的那一點柳承給的藥。

  他一直沒吭聲,陳秋娘以為他又睡著了,敷好藥就轉過來看他,卻不料他還醒著,兩人視線相撞,陳秋娘沒來由地一陣亂。

  「你,想不想救我。」他聲音虛弱。

  「我這不正在救麼?」陳秋娘白他一眼,就將洗乾淨的野菜根放到他面前,說,「先吃點東西。」

  「這些,能吃?」他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問。

  「放心,毒不死你的。這幾味都是藥草。」陳秋娘一邊說,一邊丟了一根魚腥草根在嘴裡嚼。

  那少年才開始吃,似乎不太合胃口,但大約是餓了太久,也就將就著吃下去了。

  陳秋娘則是拿了蚱蜢丟在小潭水面上,吸引小魚,然後看準機會,一躍而下,抓住了約莫一斤的一條肥魚。魚劈裡啪啦跳躍,陳秋娘也顧不得魚鰭割得手疼,死死摁住,笑嘻嘻地對那少年說:「給你弄條魚補一補。」

  「別,別生火。會被人發現。」少年忽然激動起來。

  「我沒打算生火啊。」陳秋娘對他聳聳肩嗎,嘿嘿一笑,說,「怕不怕,姐姐讓你吃生魚。」

  「啊?」少年十分驚訝地看著她,那英俊的臉因為蒼白以及驚訝呈現出一種可愛的呆萌。陳秋娘很是得意地說,『敢吃麼?」

  少年還是愣愣地看著她。陳秋娘暗想在這個時空吃生魚是很驚人的事。但很遺憾,她依舊不能為他生火,首先,她不會;其次,她不會引殺身之禍給自己。

  所以,她依舊是拿了刀將那魚敲暈,挖去內臟,划去鰓,刮去魚鱗。但片魚這種工作真不是這種粗苯的砍刀能做得了。她用盡了辦法,最終也片得不夠完美。

  「嗯,本來,我可以為你找一些草汁做調味,讓這魚片更美味。不過,天色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先對付著吧。」陳秋娘將魚片放到一旁,洗了洗手,準備撤退。

  少年原本在嚼魚腥草,一聽她要走,立刻就停住,說:「你想不想救我?」

  「該做的我都做了。」陳秋娘拍開他抓住她手腕的爪子。

  「幫我。」他言簡意賅,從懷裡掏出一塊骨牌,綴了紅色的瓔珞,遞給陳秋娘。

  陳秋娘接過來一看,骨牌正面有個篆刻的大字「賜」。背面有一行小字:瑞祺元夕。她立刻明白這應該是類似信物,這少年是想要她去幫他搬救兵。

  「拿這個去六合鎮朱門高牆的章府,找王管家,就說我在這山中,他會有重謝。」他憋足了一口氣將這一句話說完,然後開始劇烈咳嗽,但那英俊的面上全是殷殷的希望。他用一種期待的眼神看著她。

  陳秋娘拒絕的話到嘴邊,便又變了樣,因為實在沒法對這樣一張期望無比的英俊臉說出什麼拒絕的話。她動了動嘴,只說:「你該知道,我是鄉野丫頭,根本不知六合鎮在何處。怎麼覺得我能幫你?」

  「你,鎮定自若,替我洗傷口,包紮,給我找食物,井井有條,我覺得——」他說得太急,好不容易平復下來,又開始劇烈咳嗽。

  陳秋娘嘆息一聲,說:「你慢慢說,我會聽你說完的。」

  這少年又咳嗽一陣,平復下來,才說:「我總覺得你,你想做什麼的話,沒有什麼做不到。」

  「喲,你倒聰明,先拍個馬屁過來讓我暈乎乎的,再來找我辦事,你小子可以啊。」陳秋娘不屑地瞟他一眼。

  「我說的,說的是實話。」少年亦嘆息一聲,便說,「總之,我的命就托給你了。」

  他一口氣我賴定你的口氣。陳秋娘翻翻白眼,說:「這燙手的東西我還給你啊,搞不好就成了我的催命符了。首先,我沒出過村子,不認識路;其次,我還想多活幾年,那群找你的人還在各個路口堵著,不滅了你不罷休的,你是章家老二沒錯吧?」

  少年驚訝地看著她,點了點頭。陳秋娘拍拍他的肩膀,說:「雖然你看起來長得好看,也像是好人,嗯,還有點貴氣。但,我人小力薄,實在無能為力啊。」

  陳秋娘說得瀟灑,心裡其實也挺不舒服的,覺得自己挺殘忍的,這是活生生地掐斷了一個瀕臨死亡的少年的一絲希望啊。

  「我知道,你做得到。」少年面色倒是平靜,幽深乾淨的眸光掃過來,全是信任。

  陳秋娘躲避他的視線,嘿嘿憨笑,說:「你太武斷了。我只是鄉野丫頭,真做不到的。好了,天色已晚。我要回去了。」

  他亦不再說話,只那麼看著陳秋娘。

  陳秋娘被他看得背脊發涼,幾乎就想要回頭對這位帥哥說:「求求你,別用這種哀怨的眼神看著我,我幫你還不行麼?」

  可是,她想起那群凶神惡煞的人,想起自己苦逼的生活,就背對著他,硬著頭皮跳到了小潭邊,頭也不敢回地跑掉了。

  一路上,心情極度鬱悶,以至於要下山時,才聞到自己身上的血腥味,嚇得驚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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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0章 退婚

  一身血腥味很容易被人盤問,尤其是那幾人守在山下。陳秋娘情急之下四處看了看,拿著棒子在草叢裡扒拉了幾下,果然看到一條吐著芯子的蛇。

  「毒蛇不跑,跑蛇不毒」!這是農村裡常用的諺語,雖然這句話對於竹葉青是不適用的。但大多數情況下,毒蛇還真的看到人都懶得動彈一下,仿若自己有憑恃的絕招。眼前這條懶懶吐著芯子的蛇,花紋豔麗,顯然是毒蛇。

  好,就你了,也算是報上次真的陳秋娘被你們欺負的仇。陳秋娘打定主意,就開始研究怎麼下手才一擊必中。她轉了轉,選好了角度。那蛇也蠢蠢欲動,像是隨時要撲過來似的。陳秋娘橫著一棒子就掄在它脖頸處,幾乎在同一時間,砍刀直接將蛇腦袋砍下,然後亂棍將蛇首擊碎。然後將還在蠕動的蛇身子用旁邊的草一栓,一路拖著快步往山下走。

  這蛇血拖了一地,雖然不同於人的血腥味,但蛇腥味本身很大,足以掩蓋她身上沾染的姓章那小子的血的味道了。

  想到姓章那小子,陳秋娘不由得就浮現出他那種殷切的期望,心裡又覺得堵得慌,感覺像是親自掐斷了一個還有氣的人似的。但是形勢逼人,自己若是一動,被人發現,就必死無疑。可是,似乎不應該什麼都沒努力過,就讓人守著破敗的結果吧。

  她拖著那條無頭的蛇,萬分沮喪地往山下走,卻剛到山底,就迎面來了一個人,正是先前那群人中的黑衣男子。

  陳秋娘一愣,停住腳步,那男子也停住腳步,站在五米開外的地方打量她。

  陳秋娘心裡沒底,暗想這人莫不是發現什麼了吧。但她還是硬著頭皮往前走。男子站在原地,等她走近了才問:「你拿這蛇做什麼?」

  「吃,家裡沒吃的了。」她小聲回答,讓人錯覺聲音顫抖。

  「這是毒蛇,搞不好會毒死人的。」黑衣男子神情很嚴肅。

  「啊?我,我不知道。我見它跑得不快,不快,可以抓住,所以,就——」她有些語無倫次。

  男子卻是淡淡地說:「將這蛇賣給我。」

  陳秋娘一驚,想不出這人打的什麼主意,莫不是看上自己了?雖說自己有長成美女的潛質,但畢竟還是個小女孩,一身髒兮兮的粗布衣服,哪裡來的美可言。

  「這,毒蛇。」她怯生生的,語氣裡的怯弱恰到好處。陳秋娘都暗暗讚嘆自己的演技如此超群。

  「無妨,我會處理。這個給你。」男子轉身看著她,遞過來三顆花生粒大小的銀子。

  陳秋娘對這時空貨幣轉換不太清楚,只知道以前看歷史說這蜀中出第一張紙幣交子就是因為通貨膨脹,硬貨幣缺乏,那些金銀玉石銅都被大批量搶走,以至於鑄造錢幣都使用薄鐵。出門吃一碗麵,就要背好幾十斤鐵幣,這才導致了第一張紙幣的誕生。

  那麼,在這時,這幾顆銀子就一定價值不菲。於是,她搖搖頭,不肯收,說:「這太多了。一條蛇,值不得。」

  男子微微眯眼,說:「不止是蛇,我問你幾個問題,你回答對了,這些銀子才是你的。」

  「什麼問題?」陳秋娘撲閃大眼睛看著這個男子,內心卻是千回百轉了個遍,這人到底是發現了什麼,還是要從她身上得到什麼。

  「你幾歲了?」他問的第一個問題出乎陳秋娘的意料。

  「哦,似乎九歲。」她回答,不知道他這一問的目的何在。

  「你姓什麼?」他又問。

  「我姓陳。祖籍青城縣。」陳秋娘附贈了一個答案於他。

  男子怔了怔,又瞧了瞧她,好半晌才緩緩地說:「沒事了。這是你的。把那蛇留下。」

  陳秋娘覺得不可思議,這男人就問了她的姓名、年齡,然後一條破蛇,就換了這些銀子?這是分分鐘發達的節奏麼?

  陳秋娘也以一種不可思議的神情看著他,他卻只是將銀子丟到她面前,拉過那條無頭的蛇轉身往村裡去了。那人走路的背影都讓人覺得筆直。

  這事很不尋常,這人也很詭異。但這些不是陳秋娘現在能看破的。所以,對於看不破的東西,她從來都懶得過多耗費腦細胞去思量,只將那銀子撿起來往家走。一路上,少不了想起那章家二小子的臉,以及那種無比期望的眼神。這讓陳秋娘心裡不由得連連嘆氣,仿若他如果是去了,得是自己的罪過似的。

  好不容易到家,還沒進門,就聽見屋裡奶奶在厲聲呵斥:「別瞧不起人,忘恩負義的東西。要談,讓那老頭子親自來跟我談。」

  「哎呀,陳老夫人,你如今是什麼光景了?你也不是沒見過世面的人,這話也不怕人笑?」有妖嬈的婦人聲音響起。

  陳秋娘聽這對話,立刻判斷來人是陳家故友,但是什麼個情況,她還沒弄清楚,也不好進去處理,就站在門外靜靜聽著。

  「怎麼怕人笑話了?他朱家就不怕?忘恩負義的東西,若不是我在費貴妃面前為他求情,一家都都早見閻王去了。現在我陳家是落魄了,就跑來退婚?他這是讓我孫女的臉往哪裡擱。」陳老太咬牙切齒,十分激動。」

  「喲,瞧你說的。請來說這件事的都是我這個上等媒人,足見朱家重視這件事,再說了,人家也沒非得說一定要退婚。只要你們將那信物交出來,這五十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再過幾年,這秋娘到了及笄之年,若還願意到朱家,人家朱老爺說了,也不少了這口飯。」那婦人的聲音甚至妖嬈。

  「那不是逼著秋娘做妾?當初可是換了名帖簪子,下了信物,看了八字,問了祖宗的。他們這樣做,就不怕天打雷劈麼?」陳柳氏依舊咬牙切齒。

  「喲喂,我說老太太,這都什麼光景了。你家連鍋都揭不開了,再說了,秋娘屍變的事,這放在哪一家可都是個忌諱啊,別以為六合鎮離這裡遠,人家朱家就不知道?我說,人家朱家這也算仁至義盡了,五十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了,也沒有一定說要秋娘退婚。再說了做個窮人妻,未必有做富人小妾好呢,朱家有頭有臉的。」那媒婆依舊是妖嬈的聲音。

  「滾,你給我滾。那朱老賊不親自上門來三跪九叩說清楚,別想跟我談。」陳柳氏憤怒到了極點,連那枴杖都扔了出來。那媒婆則是不慌不忙理了理裙子,緩緩地跨步出來,又拍了拍一件桃花色的裙子,生怕是沾染了什麼不乾淨的。

  陳秋娘聽到這裡才明白原來是朱家來退婚,不,應該說是拿回那祖傳的信物。不過是落井下石,狗眼看人低的那套了。

  陳秋娘抬頭看那媒婆子,三十來歲,桃花色的襦裙,灰撲的裌襖,眉眼化得豔麗,長眉顯出萬分的妖嬈。那頭上的發簪也是桃花狀的,若是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是桃花精出來了。

  「哎呀,我說陳老夫人,你還是考慮考慮的,你也是個見過世面的人。你若是考慮好了,就喊村頭的萬三娘通知我一聲,那萬三娘是我表姐。這事我為你辦妥,你若是嫌五十兩不夠,我就再回去為你在朱老爺面前說道說道。」媒婆子扭著妖嬈的身段,眉目裡全然的妖嬈。

  「滾。」陳柳氏還在屋裡咬牙切齒。

  陳秋娘卻是上前,對那媒婆一笑,說:「勞煩回去稟告朱老爺,就說,欲要取之,必先予之。如果條件合適,雙方不是沒有合作的可能。」

  「你是什麼東西?」那媒婆轉過臉,毫不客氣。

  「就你這種做派,能坐上頭等媒婆的椅子,怕也費了不少這個吧?」陳秋娘聲音清朗,攤開手來,手上便是剛才黑衣人給的碎銀顆。

  「臭丫頭,你敢教訓我?」那媒婆氣急敗壞,剛在陳老太那裡吃的虧全然要在這裡挖回來,伸手就要扇過來。

  陳秋娘也不躲閃,只將手中血跡斑斑的砍刀揚了揚,那媒婆往後一退,扯長嗓子喊:「哎呀,不得了啊。陳家要行兇了。」

  陳秋娘哂笑,將背篼放下,說:「要滾,速度,這陳家不是你一條狗想來就來的地方。」

  「你罵我是狗?你個嫁不出去的小蹄子。」那媒婆更是氣憤,聲音裡的九曲迴環全不見了。

  「若真是頭等媒婆,即便是替人辦事,也做得體體面面,不至於踩低應高,須識得大體,懂得世易時移,不會狗眼看人低。你到了這個位置上,卻沒有這個能力擔當此重任,還真真是可悲啊。」陳秋娘一番話落,兀自去旁邊磨砍刀去了。

  那媒婆一時語塞,恨恨地丟下一句「好個伶牙俐齒的小浪蹄子,你若是能嫁出去,才怪」,然後氣呼呼地走了。

  陳柳氏在屋裡喊:「秋娘,你犯不著跟這小人一般見識的。」

  「奶奶,她不過就是污我名聲,讓我十里八鄉都臭了名罷了。這天下之大,還能找不出我陳秋娘的如意郎君麼?」陳秋娘走進去安慰奶奶。

  「話雖如此,那畢竟是小人。」陳柳氏嘆息。

  陳秋娘卻笑,說:「我從來快意恩仇,可不能讓小人憋我一肚子火。奶奶,你放心,這朱家我是斷然嫁過去,更別說當什麼小妾,但這事,也不能這麼便宜了朱家。我們暫且擱他們幾日。這東西既然重要,就要留著體現其價值。」

  「我其實也在琢磨,就換給他們好了。這朱家走南闖北,也不是善茬。我這會兒還在擔心,我們孤兒寡母的。」陳柳氏搖著頭說。

  陳秋娘倒是一時有些愣住了。是啊,剛才逞了口舌之快,倒忘記了自己沒有什麼憑恃。這朱家也不是善茬,若是耍狠的話,自己拿什麼來招架呢。這一時之間,陳秋娘還是暗自覺得自己太過大意,行事不夠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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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1章 費貴妃

  晚飯,水煮蕨菜,生吃魚腥草,熬了蛙肉木槿葉子,還煮了一點魚肉。一家人照例是吃了頓好了。只有陳柳氏長吁短嘆,總是憂心朱家。

  陳秋娘先前因逞一時口舌得罪了那媒婆子,也心有慼慼,但後來很快就釋然,為今之計,只有先發制人,盡快央了人帶自己去一趟六合鎮,拜會一下朱家掌事。

  當然,拜會朱家掌事,就不得不提到當年陳柳氏為朱家老爺子求情的具體事宜。所以,一吃完晚飯,她讓秋霞、秋生自己打水洗漱睡下,便到陳柳氏房裡,幫著喂兩個弟弟,一邊與陳柳氏閒聊。

  「秋娘,你明天一早就去找萬三娘,讓她跟李桃花說一聲,五十兩就五十兩,把那玉戒給朱家。省的你以後也牽扯不清這種忘恩負義的人。」陳秋娘沒說話,陳柳氏倒是先開口有了主張。

  「奶奶,這事莫急了。我來處理就是。」陳秋娘寬慰陳柳氏。

  陳柳氏搖搖頭,說:「你小小年紀。哪知道這其中是是非非,朱家竟然是這等人,怕就不是善茬的,奶奶已夠對不起你了,怎麼還能讓你冒險。」

  「好了,好了。那就依奶奶的。明早我就去找萬三娘說道這事。奶奶也別著急。」陳秋娘怕這陳柳氏擔心,也怕她囉嗦起來沒個完,就順了她的意思將這話題掐在這裡,至於朱家的事,她有自己的計算,六合鎮是要去的,朱家那裡不能白白的五十兩就算了。

  「如今,我們淪落到這地步,你爹又不爭氣,自然只能這樣委屈了。秋娘啊,這樣也好,沒這個婚約在身,見著了合適的人家,總是可以自己挑選的。這也是好事。」陳柳氏又是一番安慰。

  陳秋娘喂兩個弟弟吃了些魚肉菜葉,便轉了話題說:「我倒是好奇奶奶早年怎麼就進宮去當差了?那費貴妃是個怎樣的人呢?」

  陳柳氏一愣,有些警覺地問:「你問這些做什麼?」

  陳秋娘頓覺有古怪,但臉上還是天真的神情,脆生生的嗓音,說:「以前就總聽說費貴妃,也總是聽說奶奶在宮裡,卻很少聽您提起。我是一直都好奇呢。而且,這朱家的事由既然與那段舊事有關,我總是想聽一聽,莫要哪一天朱家找什麼說法難為我,我卻是一點都不知情的。」她這一番話說得在情在理,有小孩子的天真好奇,又有懂事長女的聰穎周全。

  陳柳氏聽了,臉卻還沉著,並沒有什麼表示,倒像是在思考似的。陳秋娘便是拿了嫩棕葉子編的蚱蜢逗樂雙胞胎弟弟,漫不經心地說:「是秋娘冒昧,奶奶不便說便不說就是。若是朱家說起這一茬,我也自有法子應付。」

  陳柳氏搖了搖頭,怔怔地看了看她,說:「這宮裡的事也不是什麼秘密,只得是這國都滅了,現在國都改姓了趙。說來說去也沒意思,只不過你要聽,我便也說一些與你。這宮裡的事,總歸是要說一些與你知道的。」

  陳秋娘覺著這話奇怪,卻也不好打岔,只任由了陳柳氏嘆息一聲,開始講述如何進宮做了老宮女,那費貴妃又是何人。

  原來,就憑陳柳氏的資質又怎麼可能進宮做什麼老宮女呢。她先前不過就是這二峨山下柳村的農家女,嫁給了走村串戶的貨郎陳鬍子。陳鬍子是青城縣人,這一成親,夫妻雙雙就回了青城縣陳家莊。這陳柳氏很能生育,三年生了倆兒子,可惜倆兒子都早夭。這又過了一年,生下一對龍鳳胎,女兒不幸夭亡,兒子倒還健康,也就是陳秋娘的渣爹陳全忠了。

  陳柳氏身體一直很好,奶水充足。這便一邊撫養孩子,一邊就尋思著給人做個奶娘什麼的貼補家用,畢竟以後自己的兒子要成家立業,總是要有幾分餘錢的。正恰好青城縣費員外家的夫人身體羸弱,生下一女後,就撒手人寰,剛出生的孩子沒人奶。陳柳氏經人介紹就去了費員外家做了專職的奶娘。

  陳柳氏極愛孩子,自己也沒女兒,不僅是奶孩子,而且將那孩子也帶得極好。費員外十分高興,給陳柳氏的報酬豐厚,還留了陳柳氏在費家幫傭,專門照顧女兒。

  費家本身就是書香門第,這費員外只有這一女,更是悉心栽培。這費小姐才到十四歲,已是出落得極其美麗,又知書達理,溫婉大氣。求親的人絡繹不絕,她卻是看不上了。偏生說要挑一懂得風情的英雄了。

  結果這一耽擱,這青城縣第一美女才女的名字就傳出去了。當時的帝王親自來了費家。帝王眉宇清朗,早年也是少年英雄。兩人一見傾心,秉燭夜談,直到破曉。

  「奶奶當時也在場?」陳秋娘忍不住一問。

  「我是費小姐的奶娘,是在府中的。那帝王來的時候,卻不曾說是帝王,只說是錦官城做米鋪生意的公子,因仰慕費小姐才名,才來拜訪。」陳柳氏說起這一段,也是嘆息一聲。

  「閨閣小姐,哪能就讓陌生男子來拜會呢?這費小姐也太不謹慎了。」陳秋娘聳聳肩,依舊逗著雙胞胎在破棉絮的床上爬來爬去。

  「哪能的事。就是隔了簾子談的。總之,第二天那人就走了。費員外很滿意,費小姐也覺得他見多識廣,見識非同一般。卻不料是帝王家,三日後來下聘的就是宰相大人。那時,我們才明白那人是這蜀國的皇帝啊。費小姐逼於無奈也只得入宮,我也就跟著入宮伺候。」陳柳氏講起這一段,也是長吁短嘆。

  陳秋娘知曉這蜀王就是宋軍兵臨城下,舉國投降的孟昶,雖說早年英氣,到底是亡了國,倒是苦了那費貴妃。哦,那麼,這費貴妃應該就是傳說中的第一美女花蕊夫人了。歷史上記載,花蕊夫人是與孟昶一併被帶到了開封府,見到趙匡胤的質問,寫下了著名的「君王城上樹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的詩句來應對,而且野史上還有關於她與宋太祖兄弟各種香豔的傳聞,就連「燭光斧影」野史傳聞趙氏兄弟皇位爭奪的兇案都與花蕊夫人有關。可見此女當真美得很,也必得是才氣過人。

  可惜自己穿越晚了一些,沒辦法得見這花蕊夫人,再說了,就算她現在還活著,也在開封。自己就算將來富貴了,也必定不去開封那等是非之地。這麼想來,這當真是遺憾了。

  「也不知道小憐還活著麼。那年舉國投降,聽逃出來的人說,小憐也被帶到開封去了。」陳柳氏嘆息。她口中的小憐便是費貴妃花蕊夫人。

  「據說費貴妃被封為花蕊夫人,皇上還為她遍種芙蓉,錦官城又被稱為蓉城呢。想必她是很美的,加上又有才氣。宋太祖亦是英雄,必然不會讓她受什麼罪的。」陳秋娘寬慰陳柳氏。

  陳柳氏皺著眉連連搖頭,說:「未必,小憐的性子孤傲,你不懂的,你不懂的。」

  「好了,奶奶,我們不說這個了,你也別激動。等我再大一些,找些門路打聽打聽費貴妃的下落就是。你早些睡吧。」陳秋娘安慰陳柳氏,儘管她對花蕊夫人好奇得很,但看陳柳氏大悲大喜的,心裡也過意不去。

  「小憐說過『女人太美終究是劫難』的。」陳柳氏無端地來了這麼一句,那眼神就直直地飄過來,陳秋娘只覺得那眼神陰沉沉的嚇人,這三月末的夜有了驟然的寒。

  「奶奶,你別想了,朱家的事,明天一早我就去找萬三娘,你早些睡啊。」陳秋娘立刻說,然後兀自回屋去了。

  陳秋霞已睡下,小姑娘還打呼嚕,十分可愛。

  陳秋娘躡手躡腳爬上床,想將那玉戒指拿出來瞧一瞧,想一個去六合鎮見朱家的對策。摸來摸去卻是沒摸出玉戒指,倒是從懷裡摸出那少年的骨牌。

  她大驚。她分明記得將那骨牌還給了那少年,而且這玉戒指一直收在懷裡的裡襯口袋裡。如今,這裡襯口袋裡沒有玉戒指,反而是那傢伙的骨牌。

  這——,莫不是他偷龍轉鳳了?陳秋娘藉著外面微弱的天光仔細看了看,確實是那少年的骨雕牌子。他曾讓她拿去六合鎮找人救他的。

  肯定是這傢伙偷龍轉鳳,想著逼她再去找她換回玉戒。他能受傷三天不死。能在有那麼重的傷的情況下活著。這身手肯定不錯,趁她不注意換個東西肯定也是可以的。

  哼,這人真是卑鄙,虧我之前還一直內疚。陳秋娘嘟了嘟嘴,心裡想:我就偏不先上山去找你換玉戒指。等我先去趟六合鎮會一會朱家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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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3 16:08:41
第012章 趕集

  當夜,陳秋娘翻來覆去沒睡好。一是因為她在琢磨明日去六合鎮的事宜,比如在與朱家對陣之後,是不是看看酒樓食材問題,同時也看看能不能幫一把那傢伙,好歹那也是十四五歲的少年,花一樣的年齡,就那麼夭折了,似乎真是有點可惜。

  只是,這外面有一幫凶神惡煞的人駐守,難保這章府周圍就沒有啊。如果到時候那王管家護不了自己,那麼,自己就悲劇了。

  她將細節一一琢磨,又衡量利弊。就這麼到了深夜,又聽得屋外淅瀝瀝下起雨來。三月天的雨,雖不大,但到底一下就是料峭的春寒。陳秋娘不自覺就想起那少年慘白的臉,心裡擔憂:不知道這傢伙熬得過不。

  這樣一宿輾轉,一覺醒來,天已大亮,雨停了,又是日光和暖的景象。陳秋娘顧不得吃早飯,徑直就去找柳承。

  柳承今日換了短衫,在院裡打五禽戲,看到陳秋娘來了,便是收勢停了下來,問:「秋娘,你可好些了?」

  那語氣溫文爾雅,問的話也是醫者的標準問句。陳秋娘點點頭,脆生生地說:「承哥哥,我好多了。就是傷口有點癢而已。」

  「小孩子身體就是癒合快。」柳承笑了起來,露出潔白的牙齒。

  陳秋娘捂嘴,說:「承哥哥說得自己像是多老似的。」

  「總是,總是年長幾歲的。」柳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陳秋娘便是笑,覺得這少年溫文爾雅,卻面對女孩子這樣靦腆。在陳秋娘的記憶裡,有好多次被陳全忠毆打受傷昏過去醒來,都是柳承在窗下看書的場景,那樣的溫馨曼妙。

  「承哥哥,你今天有事麼?」陳秋娘也不繼續客套,開門見山地問。

  「秋娘有事?」柳承詢問,藍色短衫在身,就站在那藥筐面前。

  「想請承哥哥帶我去一趟六合鎮。你也知道昨天李媒婆來退婚的事。我想無論如何,也得親自上一趟朱家。」陳秋娘也不瞞著柳承,直接說明來意。

  柳承抿了抿唇,還沒說話,柳大嬸就從屋裡走出來,說:「你承哥哥今天要上山採藥,有幾味藥是花,也就是這幾天的事,若是延誤了,怕就得是來年了。

  「娘。」柳承略一下躬身,十分尊敬地向柳大嬸行禮。

  「你上山小心些,雖說那幾味藥在淺山。但春天裡,狼四處竄的。」柳大嬸不管陳秋娘,徑直叮囑柳承,還不忘幫柳承理了理衣衫。

  柳承一一應承,讓柳大嬸放心,這才轉過來看著陳秋娘,有些為難地想要說什麼。柳大嬸卻是說:「秋娘若真是今天要去,就去找馬四爺,反正今天六合鎮趕集開鎮,馬四爺趕車總是要去的。你去央了他捎帶你吧。」

  「娘,馬四爺哪能是平白帶人的?」柳承蹙了眉,又問,「秋娘,你非得今天去麼?改日可好?」

  陳秋娘知曉柳大嬸怕是不大喜歡自己,到底自己有屍變的事在那裡,家裡又有個爛賭的渣爹。再者,看柳承的打扮確實是要去採藥。她便笑著說:「承哥哥去採藥就是。我的事你不用擔心,你要注意安全啊。」

  「秋娘,我後天帶你去可好?」柳承急忙說。

  陳秋娘甜甜一笑,說:「好的,承哥哥注意安全。我先回去瞧瞧弟弟妹妹們。承哥哥,柳大嬸我先回去了啊。」

  柳大嬸應了聲,繼續為柳承整理上山採藥的器具,陳秋娘則快步回家去。心中盤算的是搭那馬四爺的車去六合鎮,正巧有了昨日賣蛇的那點銀子,給個車錢,順帶買些米面回來總是夠的。反正以後要拉起攤子做事,總不能每次都麻煩柳承。這肯定是要跟馬四爺合作的,這一次就去瞧瞧他什麼脾性,心裡也好有個底。

  陳秋娘回來時,陳秋生與陳秋霞在門外的薄地上除草,陳柳氏拖著瘸腿在翻土。

  「萬三娘怎麼說?」陳柳氏首先就問。

  「奶奶,萬三娘說一會兒就跟李桃花說去。不過,我要去一趟六合鎮。」陳秋娘也不想隱瞞行蹤。

  陳柳氏十分狐疑,問:「你去六合鎮做什麼?」

  「去買些米面,弟弟總不能餓著的。」她回答,又說,「昨天砍了一條蛇,這村裡來的幾個大爺看上了那蛇,就給買了,給了些碎銀粒,我想央了馬四爺一起去一趟六合鎮,買些米面什麼的。」

  陳柳氏依舊是一臉狐疑,問:「買條蛇?不是給銅錢,或者鐵錢麼?你老實說,這銀子哪裡來的?」陳柳氏語氣越發嚴厲,拄著枴杖往院裡來。

  「奶奶,真的是賣蛇的錢。大約是人家沒零錢,或者是那蛇的蛇膽是上好的。我哪裡知道呢。」陳秋娘撲閃著大眼睛看著陳柳氏,又說,「我就是窮死了,餓死了。也斷然不會做那些偷雞摸狗的事。再說了,我們都有手,這遍地都是吃的,能用得著去做雞鳴狗盜的事麼?」

  陳柳氏一聽,鼻子反酸,抬手就抹淚,嗚嗚地說:「是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娘親。」

  「哪能的話,奶奶將我養得很好了。好了,莫哭莫哭。我去趟鎮裡,也得穿得體面一點,我去換身衣裳。」陳秋娘安慰陳柳氏片刻,又進了屋子從的箱子裡翻出一件灰白的衫子,罩了一件青色裌襖,一雙小繡花鞋,自己擺弄了一下髮髻,總是梳得不夠好。陳柳氏卻是走進來,拿了梳子說:「我給你梳吧。這大半年,都沒給你梳頭髮了。」

  「哎。謝謝奶奶。」她脆生生回答,將陳柳氏請到床上坐著,自己搬了矮木墩坐著,陳柳氏手法嫻熟,為她梳了個小孩常用的丱發,還綴了粉紅的頭巾。

  陳秋娘少不得誇讚一番,拿了碎銀子就往馬四家裡去了。這剛出了院落門,就看到昨天那位黑衣男子打從門外經過。陳秋娘一怔,那男子也是一怔,就在籬笆外站定看著她。

  陳秋娘暗想自己去六合鎮是瞞不住人的,尤其是這些人,與其藏著掖著,還不如讓他們知道。於是,她立刻就喊:「奶奶,奶奶,你快來。」

  陳柳氏住了枴杖出來,問:「秋娘哎,又怎麼了?」

  「奶奶,就是這位大叔買的蛇。我真的沒有偷盜。」她指了指門外的黑衣男子,她說完,又眼巴巴地看著黑衣男子,怯生生地說,「大叔憐惜我,買下了蛇,給了豐厚的錢,秋娘謝謝。」

  她一邊說,還一邊鞠躬,那男子沒回應她,只是對陳柳氏說:「確實是我給的錢。」

  「多謝大爺憐惜。」陳柳氏亦是鞠躬。

  「小孩子進山,總是危險的。家裡沒男人麼?」那男子又問。

  陳柳氏大驚,問:「秋娘,你又進山?」

  陳秋娘抿了唇,說:「我只去了淺山,挖挖野菜,看看能不能有什麼東西可以拿到集市上去賣錢,換點米面,畢竟兩個弟弟太小,總是吃我們吃的這種,會營養不良的。」

  她聲音越來越小,陳柳氏抹了抹淚,說:「你要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將來百年歸山,怎麼向你娘交代啊。」

  「奶奶,我沒事的。好了,我去找馬四爺爺,讓他帶我去六合鎮買些米面回來。」陳秋娘經不得陳柳氏囉嗦,掛了小包一陣跑,又對那男子說,「謝謝大叔。」這才往馬四家跑去。

  馬四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是柳村趕車的老把式。一臉的褶子,右邊一隻眼瞎了,據說是給喝爛酒的兒子給打的,這兒子半年前也給兵痞打死了。算起來,馬四也就是個孤獨老人。靠趕車來回賺點車錢度日,平素裡斤斤計較得很。

  陳秋娘跑到馬四家門口時,一身短衫打扮的馬四正在套馬,馬車是最簡陋的板子車,專門拉貨用的。因此也談不上什麼電視小說裡的豪華如何。

  他套好轡頭,又檢查了一下鞭子,對旁邊磨磨唧唧的柳熊瞎子說:「別磨磨唧唧了,說好的七文錢就七文錢,一點都不能少。這六合鎮又遠,你又要帶這麼多東西,還要我去賣了,再給你倒騰回來。」

  柳熊瞎子抄了手無奈地說:「四爺總是不肯體恤我一家老小的悲慘。」

  「誰來體恤我?這年頭,哪家不是巴不得別家吃不起飯的?」馬四一臉凶相。只是跳上板車。

  陳秋娘趕忙跑過去,在馬四面前一鞠躬,很乖巧地說:「四爺爺,您這是要去六合鎮啊。」

  「丫頭,想要帶什麼?」馬四瞧了她一眼,說,「普通玩意兒,一文錢的路費。」

  「我想去六合鎮呢。想煩勞四爺爺帶我一程。」陳秋娘依舊是十分有禮貌。

  馬四哂笑,說:「我這馬是白幹活的麼?帶你這麼個大活人來回,少說也得是四文錢。」

  「四爺爺說多少就多少。」陳秋娘依舊笑。她這趟六合鎮是必須去的,而她來找馬四就沒想過人家會白幫忙。

  「你家還有錢啊?你那爛賭的爹,還沒輸光?你奶奶先前是費貴妃的奶媽,藏得可真是深了。」馬四撇撇嘴,就招呼她自己跳上來。

  偏偏那柳熊瞎子撇撇嘴,說:「這災星還在觀察期,你馬四爺敢帶?」

  馬四一遲疑,陳秋娘冷哼一聲說:「道行高的李陰陽都沒說啥。你倒是牛圈裡伸出馬嘴來。這都幾天了,我禍害誰了?」

  那柳熊瞎子吃了癟,嘀咕一句:「看你那樣子就是個禍害。」

  「你別含血噴人,今天我是有事去六合鎮辦,不跟你一般見識。不然,就得理起來是三姑六爺的遠親,你這隨意冤枉人的事,還得要到村長家去評評理的。」陳秋娘原本就是嘴快的人,上輩子在村裡,什麼樣的吵架陣仗沒見過?她隔壁的那個趙三奶奶,那吵架速度極快,又句句是理,方圓幾十里,可是沒人吵得過的。那可是陳秋娘上輩子活生生的良好教科書啊。

  她這麼連珠炮似的話語丟出去,馬四便沒太在意了,只是很幸災樂禍地看那柳熊瞎子,說:「碎嘴,該你的。娃娃,先給錢,再出發。」

  陳秋娘照例是拿了一小顆銀子說:「我這也沒零了。也只有這顆碎的,想是等下到了鎮上,買點米面換了再給四爺爺,您看可行?」

  馬四看到那銀子,定了心,自然是肯了。陳秋娘興高采烈地跳上板車,緊緊抓住板車橫木,任由那馬在不平的道路上狂奔。

  約莫一個時辰左右,這馬車才出了山裡,繞來繞去的來到了相對平坦的山路。馬四放緩了速度。陳秋娘才松了一口氣,渾身都像是散架了似的。馬四半諷刺地說:「你從前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出入都坐好車。這種坐不慣了吧?」

  「瞧四爺爺說的,什麼大戶不大戶的了。」陳秋娘賠笑,這才看到了前面牌坊上寫了「六合鎮」幾個大字,牌坊下,兩座石獅子雕刻得十分兇猛。

  她便對馬四說:「四爺爺熟悉這六合鎮,我想買白面粉和小粟米的事就托給四爺爺來幫忙了。」

  「那可不行,四文錢只夠你來回的車錢的。」馬四立刻說。

  陳秋娘笑呵呵地說:「我哪能讓四爺爺受累呢。這一顆粒,就先給四爺爺,懇請四爺爺幫我買些白面粉,小粟米。運費和勞累費怎麼也是要給四爺爺的。我想自己去走走。」

  「你相信我?」馬四忽然疑惑地問。

  「都是鄰里,怎不相信呢?四爺爺雖然收錢辦事,但為人磊落,我奶奶就是這樣說的。」陳秋娘一頂高帽砸過去。心裡想:你還好意思欺童叟?

  「這個自然。」馬四臉露笑容,說,「那就再收你三文錢的運費和一文錢的勞力費。其餘剩下的,這找開了,再給你。」

  「謝謝四爺爺。」陳秋娘笑了笑。馬四已經停住馬車,要在六合鎮口喂了馬,這才牽馬前進。陳秋娘自然是下了車,說自己去逛逛。

  馬四人還算不錯,沒等陳秋娘怎麼琢磨說要點零花錢什麼的。他就自顧自地說:「兩個時辰後在這牌坊等我,你去逛,也帶些錢。說著,他一個子一個子地拿了二十枚銅錢,兩串薄鐵錢給她。」

  「四爺爺老江湖就是想得周到。秋娘謝謝四爺爺。」陳秋娘嘴甜,接過錢放好。鞠躬之後,就蹦跳著往六合鎮裡跑了,心裡想的第一件事卻不是去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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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3 16:10:55
第013章 北地少年

  六合鎮是十里八鄉的大鎮。雖逢亂世,但卻絲毫沒凋敝之感。今日是每兩天一次的趕集日,男女老幼,熙熙攘攘,攜帶了各種器具產品一大早就往市場來。來來往往的馬車,品級不同;路邊小販亮堂地吆喝著,附近茶館客棧時不時有粗嗓門的人在聊天,引得哄堂大笑,偶爾還傳出一段賣藝人淒美的二胡曲。

  陳秋娘對這一切的繁華只是看看。她如今來這六合鎮的頭等大事是去朱家,搶在李桃花之前,給朱家透露退婚事宜,這退婚事宜必須自己掌控。

  其次,她思前想後,還是要為那受傷少年送個.信,畢竟那是一條人命,更何況他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她的玉戒換成骨牌,這一舉動已說明這少年能力非凡,再加上他的身份必定是非富即貴。那麼,幫他,雖然危機四伏,等同於拿命在賭博,但賭贏了,就極有可能是命運的轉機。再活一世的陳秋娘從來不放過任何翻身的機會,即便鋌而走險。

  至於第三重要的事,才是瞧瞧這六合鎮的情況,找出個適合的門路來求得一家子暫時的生存。

  她信步往鎮裡走,剛走過一座石拱橋,正琢磨找個什麼人問問朱家怎麼走,就聽見有人震天的咒罵:「小畜生,給老子站住,你個少娘老子教養的,又來偷。」

  陳秋娘循聲望去,只見沿河邊人群裡閃出一個瘦削少年,約莫十二三歲,一身打滿補丁的藍布短衫還算乾淨,懷裡抱著什麼東西拼了命地跑。他後面追著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一邊咒罵,一邊呼籲人群:「給我攔住那小賊,給我攔住那小賊。」

  少年瘦弱,跑得也不快,又加上好事的人群,他很快就被攔住了。那男人追上他,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將他打倒在地,腿腳並用,還一邊恨恨地罵:「你個小畜生,讓你來偷,讓你來偷,讓你不學好。」

  伴隨那一聲聲咒罵,那男子踢打得越發起勁兒。少年被踢得蜷縮身體,滾作一團,卻沒發出一聲的求饒。周圍的人也多是好事圍觀者,並沒勸那男人,反而在一旁煽風點火地說:「小小年紀就不學好,雖是偷個饅頭,但『小拿針,大拿金』,是該受點教訓的。」

  陳秋娘這才知道那少年偷的是個饅頭,想必也是餓極了才做了這樣的事。她原本也不想節外生枝,但看那男人打得實在太狠,怕這瘦弱少年再挨幾下,就會一命嗚呼。她一時起了惻隱心,同時也想到自己找個熟悉環境的人幫自己辦今天的事或許更快捷。索性就解救了這少年,讓他來幫自己,也算兩全其美。

  她琢磨一番,便走了過去,努力扒開人群,脆生生的童音便響在人群裡:「大叔,再打可就打死了。為了個饅頭,大叔可犯不著背上人命官司呢。這殺人償命的。」

  「打死了官府還得發獎,這種小賊少一個,街坊鄰居都安全得多。」那男人絲毫沒停下來的意思,依舊是拳腳相加。

  周圍的人居然也附和說:「打死了,免得貽害眾人,這個北方蠻崽子。若不是北蠻子入侵,我們蜀地日子能這麼苦?」

  周圍的人又紛紛贊成,還有人反過來問陳秋娘:「看小姑娘也有八九歲了吧?前幾年,北蠻子在我們這裡燒殺搶掠的,逼死多少人,你沒見過,還沒聽你家大人說過麼?」

  陳秋娘沒想到這孩子是北邊來的。這蜀中淪陷沒幾年,趙家天下也沒處理好蜀中事宜,趙宋官兵到處燒殺搶掠,百姓仇恨還歷歷在目。

  「小姑娘,你是知道的吧。」那人見陳秋娘沒答話,又得意地補充了這麼一句。

  而那賣饅頭的男人在周圍人的各種鼓勵下,拳腳打得更狠,那少年緊緊護著懷中的饅頭,一聲不吭,蜷縮著身子滾來滾去,臉上全是血。

  陳秋娘覺得悲涼:這樣的時空,人命如草履,怕除了權勢、實力與金錢,再沒有什麼可以是真理。

  陳秋娘內心輕嘆,面上依舊是天真神色,朗聲說:「即便如此。他也是個孩子,家父常說『禍不及妻兒』呢。他與那些燒殺搶掠的罪又有什麼關係呢。」

  陳秋娘說完這句,也覺得蒼白無力。她面前的不僅僅是一個少年偷饅頭引發的血案,更摻雜了複雜的國仇家恨,民族敵對。

  果然,人群裡就有讀書人模樣的迂腐書生「之乎者也」一通,陳秋娘算是聽懂了些許,大約是在說北蠻子狼子野心,狼有狼性,即使是小崽子,畢竟是狼。

  周圍人當然也一併指指點點,隨聲附和。陳秋娘越發覺得勢單力薄。但既然趟了渾水進來,總不能讓這少年真被打死。

  她低頭看那少年,似乎已沒什麼生氣,只一味抱著懷裡的饅頭,蜷縮身子。

  陳秋娘略微蹙眉,爾後又抬起頭看那打人的男子,用小孩特有的純真眼神,脆生生的女童音問:「大叔,他偷了你幾個饅頭?」

  「幾個?上次就來偷一次,我沒捉住他罷了。」賣饅頭的男人恨恨地說。

  「上次與這次總共幾個?」陳秋娘拿出小姑娘的固執。

  那男人打量她一番,冷笑一聲,問:「小丫頭,看你這樣子也是窮到家了,你要幫他給錢麼?他可是個北蠻崽子哩,別跟他攪和。」

  陳秋娘對著那男子一笑,說:「大叔,我可不是幫他。我是幫你呢。你可不知道,我娘最喜歡吃你做的饅頭,面好餡兒足,麥香撲鼻。這次我隨我三爺爺來鎮裡,娘是交代了一定要買兩個回去解饞的。」

  男人一聽誇他的饅頭好,立刻得意洋洋地說:「我的饅頭還真是貨真價值,不光是餡兒足,就是和面的工序也從來不偷工減料,。十里八鄉,沒有不說好的。你娘是識貨的。」

  「是的呢,確實好吃。」陳秋娘誇讚,卻又順勢說,「不過,我娘說『做饅頭是精細乾淨的活呢』,大叔,你這一旦沾了人血,污了手,這十里八鄉可誰還來敢來買你的饅頭呢。再說,犯不著為了一個北蠻崽子惹上不必要的麻煩。這官府是北蠻子掌權,再說不定附近就有北蠻子窩點,又或者這北蠻子背後還有什麼勢力。即使沒有,那些北蠻子發現他們的人被人打死,怕就這麼個藉口,就可能再生事端,藉故對付大叔呢。」

  周圍的好事者都是牆頭草,這會兒又附和了陳秋娘,誇小姑娘懂事、伶俐、看得透大局。當然,大家又恨恨地罵了那少年,有人還伸腳踢了他。

  賣饅頭的男人聽陳秋娘這麼一說,也是怕了事,氣勢上卻還是不弱,恨恨地說:「今天就饒了你這個小畜生,以後還敢來,就是大羅神仙來求情都沒用,照樣打死你。」

  他說著又恨恨地踢了幾腳。陳秋娘看不下去,便略帶撒嬌的口氣喊:「大叔,你還賣不賣饅頭了!」

  「賣,賣。」男人笑著,這才轉回身往饅頭攤子那邊跑。

  人群逐漸散去,那少年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陳秋娘擔心他傷勢過重,卻也不敢貿然關懷,只去饅頭攤子。

  「四文錢。」男人撿了兩個大白饅頭遞過來。

  「大叔,你這也太貴了吧。」陳秋娘對貨幣不太精通,便就胡亂還價一句,也算是探探這時空物價的底。

  「貴?這年頭錢都不值錢了,那些狗東西,一貫錢都不足一千了,北蠻子能幹啥好事?他姓趙的除了偷竊還能幹啥?先是偷竊人柴家孤兒寡母的江山,現在又做強盜搶我們蜀中......」

  「大叔,——,饅頭。」陳秋娘不想聽他論政事,笑著打斷他的話。

  「小姑娘,我這饅頭,貨真價值的呢。」男子嗓門頗大,遞了饅頭過來。

  陳秋娘接過饅頭,笑著給了錢,又讚道:「好了,大叔人好心善的,放過那小子,算是他福分。」

  「那是,小姑娘,走好啊。」男子心花怒放。

  陳秋娘包好饅頭,這才轉過身去看那少年。少年已緩過來,正慢慢往橋那邊走,眼看就要走入如煙的柳色裡。

  她趕忙快步追上那少年。她正琢磨怎麼跟這少年開口,不料少年卻停步轉身看了她一眼。陳秋娘一驚,她見過無數的人,除了剛出生的孩童,沒有一個人的眸子竟可以這樣明亮乾淨,像是日光下的玉城雪嶺,墨玉般的光華明亮。

  「謝謝。」他說,北方口音,話語裡有一種不可名狀的傲氣。

  陳秋娘直覺這少年不凡,卻也不想作過多的牽扯打算。她只看了看他懷中沾了血的饅頭,料想他大約偷饅頭並非自己吃,否則在那男人追他時,必定早就吃了下去了。

  「饅頭髒了。」她言簡意賅。

  他低頭看了看,只默不作聲地站在柳樹下。他臉上傷口頗多,滿臉血污,在日光下顯得十分猙獰,有些還在滲血,衣衫被血與泥灰染得不成樣子。

  陳秋娘將手中饅頭遞到他面前,說:「這個還熱的,給你。」

  少年猛然抬頭看她,那墨玉般晶瑩的眸子裡滿是詫異,隨即又是一臉冷然,眼神很是防備。

  陳秋娘看著他,笑道:「天上不會掉餡餅,我也不會白給你饅頭。你幫我辦幾件事,回答我一些問題,不僅是這兩個饅頭——」她頓了頓,攤開了手掌,掌中是八文銅錢,她繼續說,「這些錢也是你的辛苦費。」

  少年臉上的神色更加警覺起來,立刻轉身,冷冷地丟下一句話:「我什麼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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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3 16:11:19
第014章 轉機

  陳秋娘單覺得這少年不凡,卻沒想到他會這樣回答。她面上一愣,隨即直覺這少年必定也大有故事。否則一個北地少年,不至於在蜀中淪為乞丐。

  但她沒有多餘的精力來探查這個少年是否會對她的生活規劃有所幫助,同時,她也懶得再去物色下一個幫自己辦事的人,便是像個小女孩一樣嘟著嘴,神色委屈地說:「小哥哥都不知道我會問你什麼,你就說不知道。」

  少年腳步略一頓,卻還是固執往前走。陳秋娘快步趕上去,也不管少年是否同意,便說:「我娘重病,托我來六合鎮辦幾件事。我第一次來,不熟悉路程,便是想問個路了。小哥哥,這個也不知道麼?」

  「你是要問路?」少年停下來,認真地打量她,像是要從她的神色裡確認她的話不是謊言。

  「是。我娘托我辦三件事,若是辦不好,我弟弟妹妹就要餓死了。」陳秋娘依舊嘟著嘴點頭,語氣黯然。

  少年緊抿唇,便站在原地。陳秋娘心知這少年是答應她的要求,便自顧自地說:「第一件事是在鎮上找個識字的,寫封信給我娘遠房的表舅姥爺,求他救救我娘。第二件事就是找到我這表舅姥爺;第三件事,則是再去求一求我未婚夫家,看能不能提前成個親,好用嫁妝幫襯我家裡一把。」

  她說到後來,也不由得嘆息一聲。她說的內容,雖有點編撰的成分,但家裡的苦逼情況卻是真的讓人很鬱悶。

  少年略蹙眉,猙獰的傷痕擠壓,帶出一些血水,他不由得輕聲「嘶」了一聲,這才一抬手指了指前面街角,說:「拐過那個拐角,有個雲來客棧,客棧的掌櫃有替人寫信。」

  「謝謝小哥。」陳秋娘略欠身施禮,也不管他同意與否,將饅頭塞到他手中,脆生生的童音朗聲說,「我當你是答應幫我了。」

  少年沒說話,也沒立刻走人,只是站著。陳秋娘知道他這舉動是答應幫她了,便伸手拉他,說:「那就麻煩小哥哥跟我一起去寫信。然後,再帶我去找我表舅姥爺和我夫家,可以不?」

  少年頓時窘迫,連忙掙脫了陳秋娘的手,很不自在地說:「我,我自己會走。」

  「謝謝小哥。」陳秋娘依舊是脆生生的童音。少年也不答話,徑直往前面拐角處走去。

  陳秋娘跟著他拐過街角,果然看到了掩映在高大的銀杏樹後的雲來客棧。兩層的老式木建築,黑色匾額上金字的「雲來客棧」幾個字已有歲月斑駁的痕跡,看起來有些年頭沒整修了。門口兩棵大銀杏,嫩葉子還細小,映著日光,呈現出碧玉般的通透。

  客棧門開著,門口大銀杏樹下蹲了個佝僂的老頭,一身破裌襖,手攏在袖子裡,守著個背簍搭起的臨時攤子,在賣水煮咸花生。

  「哎,我說張大爺,你就別在這裡賣花生了。我們這廚師都歇業很久了,哪裡會有客人來吃飯啊。」門口石階上,有個灰布衣衫的店小二,正對那老頭聳肩。

  「別家,別家,我交,交不起錢,也不許我去的。」老頭聲音顫抖,佝僂的身形配上破棉絮的衣衫,格外淒涼。

  陳秋娘一聽,大約知道這老頭的身份應該曾是這家客棧的駐場小吃販子。這駐場小吃販子是古代酒樓客棧特有的風景線。

  在古代,由於炊具簡陋、烹飪條件落後、烹飪時間過長,酒樓客棧都會想盡辦法來留住客人。除了會允許插科打諢的賣藝人、說書人來表演以吸引客人之外,也會允許一些小販來兜售吃玩的玩意兒,而來兜售的小攤販只需跟酒樓飯店簽個簡單合約,每月交一點錢給酒樓老闆即可。

  有些小販的物品具有特色,會與某些酒樓客棧形成長期的簽約關係。這種就算是長期駐場的小吃販子。

  「真的,張大爺你還是去街上轉轉,也許有人就買了,我家老掌櫃去世後,這裡就沒什麼客人來了。」店小二又說,語氣也暗淡了許多。

  「別家......」老頭低聲嘟囔一句,沒再說下去,只是低了頭,身子佝僂得更厲害,在微寒的日光裡瑟縮得像一株枯草。

  店小二聳聳肩,嘆息一聲,抬頭便看到陳秋娘走來。他立刻就抖擻了精神,「嗖」地站起身來,滿臉帶笑地問:「小姑娘是要住店還是打尖?小店物美價廉。」

  陳秋娘笑著說:「小二哥,我是來求掌櫃寫封家書。」

  店小二「哦」一聲,神色明顯暗淡,卻還是很有禮貌地打了手勢,說:「裡面請。」

  陳秋娘抬步往裡走,那少年卻說:「我就不進去了,在這門口等你。這掌櫃不喜歡北地人。」

  陳秋娘點了點頭,轉身他說:「那麻煩等我一下。」

  她一邊說,一邊大步踏進客棧。這客棧是標準的客棧模式,樓下大堂是吃飯的地方,十分寬敞,而樓上臨街的一排是吃飯的雅間,而樓上別處是住宿之地。

  正是六合鎮趕集日子,上午日光和暖,按常理來看,正是客人多的時候,這大堂裡卻沒有一個客人,那些桌椅擺放整齊,兀自寂寞著。大堂臨樓梯口的櫃檯後則坐了個約莫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男子面目周正,穿著單薄,一襲白寬袍,頭髮束在頭頂,正捧了本不知道什麼書端坐細看,同時,不住搖頭嘆息:可惜了,這亂世,這亂世,唉。

  「少爺,有人寫信。」店小二喊道,然後又對陳秋娘說,「自帶紙張一文錢,要紙張的兩文錢。」

  「是。」陳秋娘行了禮,那掌櫃見有客人來,立刻放下書,挽了袖子開,一邊磨墨,一邊詢問:「小姑娘是要寫給誰?所為何事呢?」

  「寫給我表舅姥爺,請他救我娘。就寫:表舅姥爺,汝之外甥女,二峨山柳村柳氏賜,病危旦夕,望火速救之,表孫女敬上。」陳秋娘早琢磨好了這些內容。

  掌櫃聽聞陳秋娘的敘述,不覺一驚,抬頭仔細看她,便提筆蘸墨,說:「你也是讀過書的。」

  「娘親教我認過幾個字。」陳秋娘踮腳站在櫃檯前,認真地說。

  「讀書好,讀書好。」男子念叨幾句,聲音越發小了,神色卻暗淡些,顯出幾絲飄忽迷離。

  陳秋娘大約猜測他的心思,但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只得乾笑兩聲附和他,過後就站著等墨跡乾透,同時,也開始打量這客棧。

  這客棧是標準客棧,看桌椅擺設,大堂佈置格局裝修,十分不錯;採光適度,通風雅緻,乾淨整潔。最重要的是這客棧地理位置不錯,既處於繁華之口,又靠著青山,枕著小溪,十分清幽雅靜。

  只不過這客棧確實沒有客人,即便硬件設施不錯,卻也難掩冷清凋敝之感。

  這客棧真是不錯,被經營成這樣,倒真是可惜了。陳秋娘暗自分析其中原因,想這掌櫃無論打扮、言行,書卷氣都太濃,且太年輕。這客棧又是他祖上產業,家中長者突然故去,想必他也是趕鴨子上架,肯定不善經營,才將偌大的客棧經營這般冷清的田地。

  真是可惜了,若是有錢,盤下這店,倒是很不錯。先靠著這店舖打響名號,在這十里八鄉打造一個平民快餐店,買特色小吃,物美價廉。同時,再打造一個針對富人的豪門盛宴。等這名號打響,時局也穩定得差不多了。那時,再開分店,南國北地,全國連鎖,絕對是財源滾滾。

  真是可惜啊。可惜沒有錢。這麼好的地盤,這麼光明的前途,都是空談。陳秋娘暗自感嘆。

  不過,此路不通,還有別路。條條大路通羅馬嘛。

  既然沒錢盤下來,那麼,跟這客棧老闆商量技術入股,盤活這個店,一樣可以打響名號。只要有了客源,名氣,銀子總是滾滾來的,將來照樣可以有如日中天的事業。

  她心裡有了這樣的盤算,正在琢磨怎麼開口跟這掌櫃談一談可能的合作,便聽見有粗嗓音男聲響起:「陳文正,你把你這客棧盤給我吧。你成天只知道讀書,寫個書信能掙幾個錢呢?你老子之前生病,家底都掏空了吧?你那半瞎了的老娘昨兒個還在街角買剩菜老葉子的。」

  我去,居然有人這麼快就來搶我生意。真是可恨啊。

  陳秋娘聽到有人要捷足先登盤下這店,頓時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她立刻循聲望去,只見門口進來一中年男子,身材肥胖,穿著藍底綢緞裌襖,走進店來,拉了條凳子,一屁股就坐下來。

  那年輕掌櫃也不應聲,只管仔仔細細收了筆墨,捧了書端坐著,過了好一會兒,才喊了一句:「盼清,給劉掌櫃奉茶。」

  那叫盼清的店小二面上也不悅,卻還是捧了茶壺給那劉掌櫃倒上。

  這掌櫃、小二都是禮貌之人,從剛才對待她的舉動就看得出來。看這會兒他們對待這劉掌櫃的神色舉動,陳秋娘頓時就樂了。

  看這樣子,這是分分鐘放心的節奏。這家掌櫃與那劉掌櫃怕是有什麼大罅隙,他們這筆生意今天絕對是談不成的。

  嗯,他們談不成。這劉掌櫃盤不下來這家店,那麼這客棧就是我囊中物了。陳秋娘整個人都放鬆了,在一旁看戲。

  「文正啊,你太客氣了,我剛吃了幾個好吃的菜,這油水鬧得慌,這茶來得正是時候呢。」那劉掌櫃一臉堆笑,端了茶杯。

  書生掌櫃陳文正只扯動嘴角,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那劉掌櫃,又將目光移向手中書,擺明不想理會這劉掌櫃。那店小二盼清倒是一臉仇恨,憤憤地質問:「劉掌櫃為的是吃幾個好菜,就設法挖走我們幾個廚師的麼?」

  喲喲喲,還有「趁人爹死,挖人廚師」這種缺德事。陳文正是讀書人,儒家教育出來的,性格氣節可想而知,這劉肥佬想正面盤下這家店是絕對沒戲的。陳秋娘心裡樂呵,面上不動聲色繼續看戲。

  「盼清,不得無禮了。」陳文正略掃了盼清一眼,聲音平和,卻不乏威嚴。

  盼清嘟囔一張嘴,說:「少爺,做生意哪能是你這樣的?這人設法挖走我們的廚師夥計,不就想逼你低價盤出這雲來客棧麼?」

  「你個瓜娃子、下賤胚子,哪裡有你說話的份兒?你再無端污衊我,小心我把你綁到衙門去。」那劉掌櫃拍桌子,對著盼清怒喝。

  喲喲喲,這素質——,怕正常途徑盤不下來這店,會暗地裡使不少手段。他日自己入駐這店舖,開始經營,提防這老小子的功課必須要做足,天天提上議程,最好是互惠互利,如果做不到,就必須徹底打壓。

  現在——

  就好好觀察觀察這老小子。陳秋娘還沒開口向陳正文說技術入股的事,就已先開始盤算以後怎麼對付這等生意上的絆腳石了。

  「這是雲來客棧,不是你吉祥客棧,這裡不做你的生意,你請回吧。」盼清也不饒人,陳文正卻阻止說,「盼清,你去看看火,給老夫人下碗麵,想必老夫人餓了。」

  那叫盼清的店小二隻得憤憤地朝劉掌櫃「哼」了一聲,這才不甘願地往後堂去了。

  劉掌櫃面上陰騭轉瞬即逝,隨即一臉堆笑,也沒繼續追究那盼清的不禮貌,顯出一副」大人不記小人過「的大度模樣,慢騰騰地剔了剔牙,緩緩地說:「文正啊,我無事不登三寶殿,也不喜歡拐彎抹角。我們是幾十年的老鄰居了,你這娃子書卷氣太濃,一心想著濟世安民啥的。我說句不好聽的話:盛世未必都能如願,何況是如今這亂世呢?現在兵荒馬亂的,生意不景氣,你又不懂這經營之道,這雲來客棧是你老子的心血,你總不能看著敗了吧。再說,你老娘身子也不如從前了,各處總是需要錢的。我盤下你這店,也是為你好。」

  陳文正卻依舊是一副波瀾不驚的神色,說:「多謝劉掌櫃。前幾次,我就說過,家業不可廢,您請回吧。」

  「呵。」劉掌櫃嗤笑一聲,滿臉不屑,起身走了。走到門口,還丟下一句:「你要守得住才是。」

  劉掌櫃這話雖平和,咋一看沒啥,仔細一想,威脅的意味就呼之慾出。呵,果然不是善茬,與這種人互利合作,怕不太可能。

  陳秋娘旁觀一切,心下對這客棧以及一干人等有了清晰的判斷:劉掌櫃是一心想要吞了這客棧,陳文正是書生不善經營,又不想敗了家業。

  這必須是上天給我的好機會啊。陳秋娘心裡樂呵,便一邊將信裝入信封,又放入荷包袋子,一邊問:「陳公子,不知你們這裡可要請廚師?」

  陳文正一聽,十分驚訝地看著陳秋娘,繼而又一臉黯然,嘆息一聲說:「自然是缺廚師。只是這客棧情況,你也看見了,工錢不多,就怕有些本事的廚師都不肯來。而差勁一些的廚師,我實在不想請來砸了這百年老店的招牌。」

  陳秋娘抿唇一笑,說:「陳公子請放心,我辦完事,便為你介紹一名廚師來試試。若是她做的菜配不上你這百年老店的招牌,便不拿你的工錢就是了。」

  陳文正一聽,一臉驚喜,不可置信地問:「真的?」

  「我雖小女子,卻也識得幾個字,知道言而有信,諾必於行。我亦從不打誑語,這話自然是真的。不過,卻不是今天,等下一個趕集日,必定前來。」陳秋娘負手而立,對陳文正承諾道,心裡卻已然有所盤算:等家裡安頓好,下一個趕集日就專門前來談合作的相關事宜。

  「好,好。這就麻煩你了。對了,你對那廚師說,若是生意好起來,價錢是肯定加的。」陳文正這些時日絞盡腦汁在搞經營的事,卻一直無果。這會兒,陳秋娘這麼一說,他喜出望外,簡直當她是救命稻草。

  陳秋娘笑道:「掌櫃的爽快人。我定會轉達。不過,」我這先去送信,這救人如救火。」她說著,揚了揚手中的信揚了揚裝有信件和骨雕的繡花小布袋。

  「那是,快去,快去。」陳文正催促,卻又連忙問,「不知姑娘可告知閨名?」

  陳秋娘回眸掩面笑道:「村野女子哪裡來的閨名!姓陳,名秋娘。」

  「哦,陳姑娘。」陳文正呆呆地念了一遍。

  這人果然書呆子氣了。陳秋娘低頭一笑,便揣了信件愉快地出了客棧。門外日光燦爛,從銀杏縫隙裡投下斑駁的亮光,那北地少年就站在銀杏樹下,身形筆直,面目沉靜,不知道在思索什麼。

  「小哥哥,我寫好信了。」陳秋娘出聲提醒。那少年抬頭看她,神情有些恍然,呆呆地看了她一會兒,才問:「你先去哪裡?」

  「我先去送信給我表舅姥爺。你可知這鎮上朱門高牆的章家,那裡的王管家就是我表舅姥爺。」陳秋娘一邊詢問,一邊拿了事先準備好的繡花小布袋將信件與章賜的那枚骨雕一併裝進去。

  少年只聽著,沒有多說,只徑直往前走。陳秋娘看他舉動,知道他在帶路,便也不多問,提著裙子跟著少年一路走。

  少年腳程很快,卻也不至於甩掉陳秋娘。兩人一前一後,穿過熙攘的人群,又拐了幾條街,穿過一條小巷子,那少年才停下來。

  陳秋娘抬頭就看到朱門高牆的大宅院,門前一對石獅子雕刻得頗為威武,紅燈籠略略泛了白,在風中招搖,那匾額「張府」二字頗有力度。

  原來是「張」不是「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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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3 16:11:38
第015章 奇怪少年

  「到了。」少年在拐角處站定,指了指張府。

  陳秋娘「嗯」了一聲,卻是停住了腳步,站在拐角處的高牆陰影裡,打量周圍。

  到了這時,走到了這裡,陳秋娘其實有些猶豫。雖然救了那叫張賜的少年,絕對是人生一個大轉機,但救他同時也危機四伏,很可能一不小心,就會立刻身首異處,恐怕還會連累陳家,甚至整個柳村。畢竟從那些追殺張賜的黑衣男子些許的對話裡,陳秋娘除了看到張賜貌似權貴之家不俗的身份之外,還看到了他的仇家來歷絕不簡單。這仿若應該是一場政|治的清洗或者權貴傾軋。這種關乎權貴政|治的爭鬥是世間所有爭鬥裡,最危險最可怖最陰暗的存在。

  這既然是最凶殘的爭鬥,那麼對方可以在山中追殺張賜數日,不達目的不罷休,同樣可以在這「張府」周圍密佈天羅地網,說不定張家內部還可能有內奸。

  自己這大喇喇、傻兮兮地送信來,確實太危險了。若是被發現,怕會立刻身首異處,同時還可能連累陳家,更大範圍還可能波及柳村。

  這一時之間,陳秋娘扒拉過的所有明爭暗鬥的小說橋段通通浮上心頭。

  雖說「富貴險中求」,可是,可是生命亦可貴......

  陳秋娘還在做思想鬥爭,旁邊的少年低聲問:「怎麼了?」

  「哦。沒事。」陳秋娘這才想起旁邊還站著這麼個北地少年。這麼危險的時刻,總不能自私地拉上這小子,得把他打發走。再從長計議,想個萬全之策。

  於是,她頓了頓,又說:「饅頭冷了,這都快中午了,等你的人肯定餓了。你快回去吧。」

  少年聽她這麼說,頓時皺眉,眼神複雜地看著她,驚異、防備、審視交織。陳秋娘甚至在他那明亮的眸子裡看到陰騭。

  我去,這娃這違和感超強的眼神啊,怎麼讓老娘背脊涼颼颼的?莫不是這小子其實就是假裝乞丐來監視張府的吧?

  陳秋娘瞬間腦補了這種可能,而且越發覺得這可能性太大了。首先,這娃是北方的;其次,憑她的判斷,這娃絕對來歷不凡。

  如果是這樣——

  嗯,這絕對是年度陰謀大戲的節奏,而自己則是極度危險啊。若是一不小心被他知道,自己就瞬間炮灰,辜負老天給的金色年華了。

  如果他是偽裝者,不能讓他知道自己來張府的目的;如果他不是偽裝者,只單純是流落蜀中山鎮的北地少年,她亦不可讓他知道,拖他進危險的境地裡。

  一句話: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他知道她此行的目的。

  必須要盡快將他打發走。只不過怎麼打發走呢。剛才讓他速度送饅頭給親人吃的這個方式貌似行不通。陳秋娘正在琢磨如何打發走眼前的北地少年,卻聽見他忽然問:「你是怕了麼?」

  這無端的一問,陳秋娘面上雖還算穩定住,裝出一副不解的神情,內心卻早就驚駭無比:他這是有所指,在刻意試探?難道這劇情真的是最狗血的哪一個麼?

  陳秋娘儘量讓自己的申請看起來無比迷茫,就那麼看著他。他的臉上傷痕纍纍,血已經凝結,亂亂的發絲在風中飛舞,神情冷然安定,眸光依舊明亮。

  「若是怕了——」他輕輕地說,神色略微侷促,然後又頓了頓,抿了抿唇,才又說:「若是怕了與那些高門大院裡的人打,打交道的話——,我替你送去吧。」

  原來他說的是怕這個!陳秋娘緊繃著的神經這才一鬆,心裡不由的哀嚎:你大爺的,嚇死我了。

  不過,她轉念一想:貌似不能放鬆警惕吧?電視劇小說在這種情況下,劇情都會反轉的。再說,幫助張賜這件事很危險,他去辦,一個不慎,一樣會丟了命。

  所以,還得讓他趕緊走,不能讓他摻和。可是該怎麼做呢?

  那少年說完替她送信之後,見她沒反應,就與她並排站著,等她回答。其時,窄窄的巷子裡,有幽涼的風穿行。日光在巷子之外的地方金光閃閃,碎了一地。

  陳秋娘還在絞盡腦汁,組織措辭。,少年卻忽然轉了話題:「你未婚夫是哪家?」

  咦?這是查戶口了?陳秋娘一愣,也不好不回答,只得說:「據說是鎮口朱家。」

  少年一聽,頓時眉頭一擰,擰得他的傷口疼痛,咬著牙略略緩和,才指著旁邊一條小巷子,說:「你一會兒從這裡穿出去,右拐直走,過一座拱橋,直走,紅漆大門的就是了。你是識字的,朱家門前掛了匾額的。」

  陳秋娘聽他指路,心下大喜。這少年先前說好帶她去未婚夫家。這時,他就這麼詳細地指路,顯然是要她自己去。那麼,他自行離開,就不必自己絞盡腦汁想辦法勸他離去了。真是天助我也。

  陳秋娘心花怒放,連忙將兩串鐵錢和幾枚銅錢遞過去,說:「多謝小哥,這點謝禮就請小哥收下,你去忙你的吧。」

  少年並不推辭,接過了錢,隨手也將陳秋娘手中裝著信件與骨雕的布袋奪過去,說:「你在這裡等我,我幫你送給你表舅姥爺。」

  陳秋娘來不及阻止,他卻一瘸一拐,大步踏入那細碎奪目的日光裡,往張府而去。

  他上前叩了張府門環。片刻後,紅漆大門開了一條縫,有灰布短衫、灰布頭巾的小廝探出頭來,頗為不悅地問:「幹嘛?」

  「小哥,我是貴府王管家遠房外甥女的鄰里,他外甥女病危,托我送信來此。還麻煩小哥通傳。」他朗聲說,用的竟是當地方言,雖然細細聽來還是帶了北方的尾音。

  那小廝大約是見他滿臉傷痕,十分不耐煩地說:「王管家事務繁忙,哪能是你說見就見的?」

  少年亦不動怒,卻是將先前陳秋娘遞給他的幾枚跑腿的銅錢遞過去,說:「知道小哥辛苦,請小哥喝杯茶。還煩勞通報,實在救人如救火,危在旦夕。」

  那小廝瞧了瞧,將那銅錢放入口袋,一邊伸手要拉他的布袋,一邊說:「你信拿來,我替你送給王管家就是。」

  他一下擋過,一邊打開布袋,給那小廝看,說:「人吩咐小的要親手交給王管家的,麻煩小哥了。」

  陳秋娘看他舉動,渾身頓時冰涼。這少年到底什麼來歷,竟然知道布袋裡裝的是信物。難道真的是自己腦補的那樣,是權貴派到這小鎮來監視張府的麼?

  那小廝一看那骨雕,立刻怔住,看了看那少年。

  「救人如救火,還勞煩小哥通報。」那少年面上提醒,實則催促。

  「你,稍候,稍候,我這就去請王管家。」他剛說完,便對內門裡喊,「小八,快去請王管家來,就說有人送信來央他救他外甥女呢。」

  門裡隱約有人應聲。陳秋娘一身汗涔涔,站在原地,腿腳都發緊。如果這少年真是監視張府的,那麼,他這樣做,無疑就是想要把張賜引出來滅掉。這樣一來,自己這麼魯莽地跑來,倒是害了張賜。

  只是——,這少年是自己無意間救下來,會有那麼巧合嗎?

  陳秋娘站在原地,打量這少年,看他那挺拔瘦削的背影,雖然一身破爛,卻始終有一種傲然骨氣。這人必定不是小戶人家出身。他說話得體,辦事聰敏,能一眼看出那骨雕的作用。若與張賜事件無關,那這少年從前必定也是北地富貴之家,只是不知又遭遇了何種變故,淪落到這蜀中的偏遠小鎮作了乞丐。

  陳秋娘思緒翻湧中,張府大門洞開,有個藍衫的中年男子大步跨出來,身材魁梧,聲音嘶啞,問:「何人替我外甥女送信來?」

  「王管家,就是這小子。」先前那小廝指了指眼前的少年。

  少年上前,略一欠身,又一次表明自己是他外甥女的鄰居,同時將那信件和骨雕的信物都一併交給王管家。

  王管家略略看了看信件與骨雕,便拱手施禮道:「多謝小哥,小哥一路風塵僕僕,想必還沒用早飯,請到府上用飯吧。」

  「王管家客氣了,我這來鎮上一趟不容易,鄰里還有別的事托我辦,就不耽擱了。你外甥女病情緊急,還請盡快營救。」他一邊說,一邊施禮告辭。

  陳秋娘見事情已順利辦好,只站在原地等那少年過來。雖說不知他目的,這到底是幫她辦好的事,須要當面道謝的。

  誰知那少年卻並沒有過來,反而往旁邊另一條巷子跑去,雖一瘸一拐,但速度極快,倏然就拐過前面巷子拐,不見了人。

  咦?這是啥節奏?陳秋娘愣住,站了片刻,嘟囔:張賜,無論結果如何,我可是盡力了。一切就看你小子的造化了。不過,你千萬要活著,老娘的戒指關乎幸福,你得要還啊。

  她低聲嘟囔著,便按照那少年先前所指的路往朱家去。

  日光和暖,六合鎮人來人往,貨郎們走街串巷,吆喝聲不絕於耳。陳秋娘快步穿過了小巷拐入大街,按照少年所說,過了一座橋,便是到了朱府門前。

  高牆灰瓦,朱漆大門,金燦燦的門環。陳秋娘走過去踮起腳敲了敲門,不一會兒就有小廝開門,問:「你找誰?」

  陳秋娘對著小廝一笑,一邊遞了三枚銅錢,一邊說:「勞煩小哥替我通報朱老太爺一聲。就說柳村陳家來託人帶口訊來說,過幾日必定親自上門送還信物,斷不會誤了大公子的姻緣之事。也請朱老太爺不必過分擔心,讓那些不入流的媚眼小人壞了朱府的大事。」

  小廝一聽,狐疑地看她一眼,說:「你是何人?」

  「我是替柳村陳家捎口信的。陳家老太太叮囑這關乎大公子的姻緣,關乎朱家的大事,所以,麻煩小哥務必要轉告朱老太爺。」陳秋娘一邊打拱作揖,一邊用這話暗示這小廝:你這話要不通報了,誤了你家主子的大事,你定然是擔當不起的。

  那小廝將那銅錢收入懷中,斜睨了她一眼,很不禮貌地說:「知道了,你可以走了。」然後,他「嘭」地關上了大門。

  「這不長眼的東西,沒看到本公子回來了麼?」那門剛關上,陳秋娘就聽見背後傳來男子的呵斥,本就低沉的嗓音配上蜀中方言,更顯出那聲音渾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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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3 16:11:55
第016章 絕色

  那人斥責的是方才關門的小廝,他又自稱本公子,那自然就該是朱家公子。莫非就是那未曾謀面的未婚夫朱文康?

  也不知這朱文康是個什麼樣的人。不過,既然朱家可以在陳家落魄就來退婚,而不是幫襯一把,這朱家是什麼貨色可想而知。一般來說,有什麼樣的家庭,就有什麼樣的孩子。這朱文康即便怎麼出淤泥而不染,也不會乾淨到哪裡去的。

  來,老娘就來相面一下,看看這到底是什麼貨色。

  陳秋娘思緒翻飛之際,直接轉身,便看到從右邊巷口走過來的兩個男人。其中一位瘦削高挑,身高該有一米八,作公子哥打扮,一襲白裡襯的衣衫,外面罩著一件淡青色紗衣,腰間束了一條繡工繁複的腰封,皂巾束髮,寬闊的額頭,眼睛頗小,在日光下微微眯起,簡直像是被誰用刀在臉上劃了一條縫而已。他手中拿著一把摺扇,半開著在手來無意識地拍打著,一臉的陰騭。

  另一個男子走在他身後,比這公子哥矮一些,約莫一米七,做小廝打扮。但一頭烏髮未束,披拂在身上,順帶遮蓋了半邊臉。

  這男人的穿著很違和,但更違和的卻是灰布衣衫下那一張臉。就在方才,風吹起他的發,他略一轉過來,陳秋娘頓時一驚:他那一張臉,膚色白皙,鳳眼星眸,鼻樑高挺,唇形甚美,簡直是人間絕色。

  嘖嘖,宛如動漫裡的人物,找不出一絲的不完美。在見到這人之前,陳秋娘從來不覺得這種只有漫畫人物才會有的長相會出現在現實生活裡。

  這是一張顛覆認知的臉,更是一張顛倒眾生的臉,說是人間絕色,絕對不算誇張。

  山野小鎮,這樣風華絕代的長相,卻偏生是小廝打扮。這簡直是逆天的違和啊。不過,最違和的不是小廝服與這張絕色臉,而是這美男子那張臉上的神色。那神色冷冽傲然,那眼神更像是世間萬物全不在他眼裡似的。

  這是個充滿違和感的男子,小廝打扮,卻絲毫沒有小廝下人的姿態,滿身都是傲然。

  「你發什麼脾氣。看不慣,打一頓,或攆出去自生自滅就是了。」那美男子冷冷地說,語氣派頭有一種說不出的威嚴,像是久居人上的威嚴。

  「好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了。雖然,我知道,你不過是心善,為了那不長眼的東西好。」那公子哥賠笑。

  「呵,若你認為我是為他求情,那便當我沒說,依你平素規矩,亂棍打死便是。」男子語氣平靜冷漠,輕輕一拂手,像是絲毫不在意那是一條人命。

  「好了,好了,不要為了那不長眼的下賤東西影響心情。」那公子哥語氣神色全是討好。

  男子並沒有答話,只負手而立,這一次卻是將視線投過來看陳秋娘,眼神冷冽,冷漠的神色略有幾絲厭惡。

  喲,老娘跟他有不共戴天的仇恨麼,第一次見面,就這樣厭惡的神色。陳秋娘覺得十分奇怪。

  「念奴,知道你今天受了那姓張的氣不痛快,改天我一定替你討回來,你就不要生氣了。」那公子哥又說,摺扇輕打在手上,語氣十分討好。

  男子收回目光,垂了垂眼,長睫毛輕顫,一邊理衣衫,一邊說:「世間萬物,我想計較就計較。我不想計較便不計較了。若要報仇,得是我親自動手的,公子就不必多費心。」

  「你的事,怎麼能說費心呢。當然,你若不願我插手,我自然就不插手了。」那公子哥寬袍衣袖一拂,摺扇「啪」地打開。

  這兩人,看衣著是小廝和公子,看對話與神色,卻全然不是這麼回事。陳秋娘就算瞎眼了,也能聞出這兩人古怪,更何況從那公子哥的神情面相看來,他絕非善類。

  這此處危險,不宜久留。陳秋娘當機立斷,立刻就快步往小巷子裡走,企圖穿過小巷子走入鬧市。卻不料才走了一兩步,就看到那公子哥將視線投過來,邪邪地笑道:「小娘子,來者是客,怎麼就走呢。留步呀。」

  陳秋娘假裝沒聽見,加快腳步,幾乎小跑起來。那男子卻是摺扇一合,閃身就過來擋住了她的去路。

  「小娘子,我看你許久了。從哪裡來的呀?」他摺扇又一開,故做瀟灑地扇了扇,一臉意味深長的笑。

  陳秋娘畢竟前世裡活了三十歲,自然看出他的笑意裡有淫邪之氣,又想到剛才兩人對話,已篤定他是朱家子弟,還很可能是自己的未曾謀面的未婚夫。

  這朱家,聽奶奶那口氣,原本就不是善茬。朱家人在亂世裡謀生存,還在戰火紛飛的北地跑來跑去,能在食人如常的亂世做生意,還敢遠赴關外,跟契丹人做皮貨生意。這樣的亂世,沒有狠戾的心腸與手段是絕對不會成功的。那麼,這樣的朱家,對子孫的教育也可想而知,絕對好不到哪裡去。

  危險近在咫尺。陳秋娘一閃身,繞過這男子,就加快腳步,想快點轉入大街巷,融入人群,那麼這男人就不敢這麼造次吧。畢竟今天是趕集日,大街巷人頭攢動。眾目睽睽之下。

  到時候,她就可以找到馬四爺,速度回家。然後,她會再想方設法找張賜將朱家那戒指找回來,由李桃花送過來,徹底擺脫朱家。

  但她才走了兩步,這公子哥身手卻很不錯,一閃身又攔住了她,一臉笑意地說:「小娘子,別害羞啊。告訴本公子,你可是慕了我的名而來?」

  這一開口就是登徒子本性,陳秋娘垂眸,卻依舊不卑不亢說:「我只是替人捎個口信給朱家老爺子,公子自重。」

  「喲,念奴兒,你聽這小娘子的聲音,小小年紀,這聲音脆生生的,真是好聽,讓人骨頭都酥了。」男子嗓音渾濁,話語裡全是**。

  紈褲子弟淫邪之輩。陳秋娘已為這人定論,同時也清楚自己面臨的危險超乎自己的預計。論力量,絕對不是這人的對手,論勢力,對方更是甩了幾十條大街,論智謀,自己也不敢說就百分百能勝過他。

  現在,她唯一希望的就是這廝不會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強搶幼女的行為。所以,她便只一句「公子也是有身份的人,請自重」,便往旁邊挪步繞開他,繼續往巷子裡走。

  那人卻依舊不依不饒,快步過來擋住她,說:「我曉得你也是慕了我朱公子的名來的。也曉得你們女兒家最是表面害羞,內裡浪得不得了。你就別裝了,本公子都知道。」

  他語調放浪,伸手就來抓陳秋娘。陳秋娘前世裡就是混世魔王的那種,打架什麼的也是有的,對於這種套路早有防備,於是在他伸手來抓時,立刻就一躲身,躲避開這人的一抓。

  「喲,有意思啊,真帶勁兒。念奴兒,幫我把這小娘子抓回府去,這年頭,這樣水靈有趣的小美人胚子,讓公子我骨頭都酥了的貨色幾乎都看不見了。今天真是天上掉下來慰勞本公子的。」那男子言語越發放浪,命令那美貌小廝動手抓陳秋娘。

  「公子也是有頭臉的人,請自重。」陳秋娘朗聲道。心裡其實也知道這話沒有絲毫份量,這種潑皮無賴若是要臉講理的,就不會成潑皮無賴了。

  「我很自重。」男子笑嘻嘻地說,「來,跟著本公子吃香喝辣的去。這六合鎮方圓幾百里,你還真找不到比我待人好的了。你這等姿色,看你這穿著,將來配個粗俗的鄉野漢子,實在是可惜的。」

  男子一邊嘖嘖地說,一邊又略帶央求的口吻催促道:「念奴兒,你快些來幫我。若是我動手,一會兒老爺子知道了,少不得又囉囉嗦嗦的。」

  「老太爺身子不適。你就不該。若是惹了什麼禍事,被罰了,也是應該。」那小廝冷了一張臉,聲音也冷冷的。

  「你不多嘴,誰知道?雖我寵著你,但你做事也要有分寸,不要忘了自己是誰,也不要忘記自己肩上還擔著什麼。」那男子再無之前的討好之色,將寬袍衣袖一甩,臉上陡然森寒。

  那男子聽聞這種怒斥,神色依舊平靜,一絲波動都沒有。他只是略略整了整衣衫,閒庭信步似的往陳秋娘這邊走過來。

  陳秋娘這會兒已看清了形勢:這是人家府邸門口,周圍一個人都沒有,即便有,就看這男子的做派,也沒人會救她的;再說,這男子本就是潑皮無賴,講道理脫險的道路顯然是浪費口舌;第三,自己年幼,人單力薄,力量上也不是這兩人的對手。

  罷了,形勢所迫。如今反抗也是被抓進朱家,不反抗也是被抓進朱家。倘若不反抗,對方的警惕勢必降低,到時候,從長計議,還更便於逃脫。

  於是,她就那麼負手立在那裡,抬眸看著那叫念奴兒的美男慢慢地走過來。

  那念奴兒看到她平靜的神色,眼神裡閃過一絲詫異,隨即又蹙眉,滿臉都是對她的厭惡。陳秋娘也是狠瞪他一眼,算作回敬。

  「聰明人懂得審時度勢,你今日逃不掉,無用的掙扎浪費精力,只會讓人難堪。走吧。」美男走過來,也不拉她,只是斜睨她一眼,說了這麼一句。

  那朱家公子卻已走到朱家大門口大聲呵斥:不長眼的東西,本公子回來了,還不來開門?

  陳秋娘並沒有因為美男一句話,就挪動步子。她站在原地看著他,做著無聲抗議,儘管這抗議無安全是無用功。

  「毫無疑問。走吧。別逼我動手。」美男語氣冷漠。

  陳秋娘垂了眼,挑釁地看了這念奴美男一眼,大步向朱府而去。

  那門房小廝已笑嘻嘻地打開門,腰幾乎都快彎到地上,恭敬地說:「公子,您今兒個回來得真早。」

  「不長眼的東西,你是偷懶睡覺去了?」那朱公子抬起一腳踢到了那門房小廝,然後看了看陳秋娘,才對那倒地的小廝說,「你要碎嘴告訴老太爺,小心你祖宗三代。」

  「哪能,小的什麼都沒看見。」那小廝滿臉獻媚的笑,爬起來拍拍塵土,就彎腰低頭喊:「恭迎公子回府。」

  這朱公子冷哼一聲,這才趾高氣昂地大步踏進朱府。陳秋娘則是走在朱公子之後,那念奴兒走在陳秋娘的身後,雖不曾動手,但有其實算是脅迫著她。

  這朱家大院倒是貴氣,進了大門,走了一段小弄巷,才是厚重的二門。因為知道朱公子要回府,那二門早就洞開。陳秋娘從昏暗的光線裡看到前面四方形的小院落,那邊還有三門。踏過三門,才是慣常的照壁。照壁灰磚砌成,照壁上是闢邪的圖騰,題字為草書。陳秋娘無心辨識,只默默留心朱府地形,以便於逃離時,不至於手忙腳亂。

  不過,看這大門口就這樣森嚴,一層又一層,每層都有人把守。陳秋娘的心裡不免打鼓:要逃出這樣戒備森嚴的朱府,難度相當高啊。

  一行三人轉過照壁,就有個灰布方巾的中年男子躬身而立,寬闊額頭,小眼眯成縫,面帶著微笑,迎上來拱手道:「大公子,老太爺叫你回來就去一趟。」

  「又什麼事?」朱公子頗不耐煩。

  「老太爺沒說,只說讓公子去一趟。」中年男子聲音溫和,說的是北方話,舉手投足一股子的儒雅之氣。陳秋娘暗自觀察,猜測此人的身份,卻不料那男子也是不經意地掃過來瞧她,明顯面上一怔,卻又很快移開,依舊是波瀾不驚的神色。

  「他沒說?哼,整個朱家誰不曉得老太爺最信你?你也不看看將來誰當家,哼。」朱公子一甩衣袖,冷哼一聲,又轉頭一本正經地吩咐念奴兒:「你將我這小妹子送到書齋去,給我當伴讀了。哦,順便讓秀紅給她沐浴一下,髒兮兮的,辱沒了孔聖人。」

  那中年男子面色不改,還是不卑不亢的,只是掃了陳秋娘一眼,繼續讓那朱公子趕快去見老太爺。

  陳秋娘卻並不因為朱公子的離去,以及他說送到書齋當伴讀而鬆口氣。因為她聽得出那廝話語裡的淫邪,那書齋怕也就是冠冕堂皇的淫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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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7章 朱家

  朱公子一甩衣袖,十分不甘願地轉過迴廊去拜見朱老太爺。那叫念奴的美男依舊冷了一張臉,對東張西望的陳秋娘冷聲說:「東張西望,你也出不去。自己跟上,別讓我麻煩。」

  陳秋娘瞟了他一眼,想用眼神鄙視一下這個貌似給那朱公子做男寵的美男。卻不料那美男已轉身往內堂走。

  周圍的站了不少家丁,凶神惡煞的,還有幾個滿臉橫肉的還拿眼神狠狠瞪著陳秋娘,其中一個還冷哼一聲,小聲說:「念奴是公子心尖尖上的人,你不聽他的。找死麼?」

  陳秋娘看他一眼,並不理會,而是跟那念奴兒的去處去,穿過一間堂屋,繞到一處清雅院子,便是那朱公子的住所。院子匾額是金字的隸書,提了「香居」二字。

  陳秋娘看到這俗不可耐的兩個字,不由哂笑,這朱家果然是暴發戶之家,這朱公子也算是「癩蛤蟆戴眼鏡」,裝有文化,學人玩深沉。

  不過,陳秋娘可沒因這兩個字看不起朱家,認為朱家水淺。相反她依舊覺得朱家水深,那一草一木,一磚一瓦,可是朱家祖上走南闖北,在亂世兵戈中掙下的。再者,像念奴這種氣度與姿色的男子,亦是一口北地音,竟在朱家公子這種淫|邪的賤人手底下,要知道北地來到蜀中的,大多數都是各種權貴,或者與權貴有關的人,來這富得流油的蜀中發財的。

  這朱家處處透著古怪。自己要步步小心才可以。陳秋娘暗自告誡自己。週遭的那種壓迫感比剛才更甚。

  那念奴兀自踏入院內,看陳秋娘沒跟上,便站在原地等她,亦不說話,只用一種淡然的眼神看著她。陳秋娘與他對視,說不出他眼裡到底有什麼。

  這人像一口幽深的井,他的神情舉動總讓人看不透。這絕對是個不簡單的角色。

  陳秋娘兀自判定,亦不多跟他口舌,跨步踏入「香居」。這院落裡倒比那俗名雅緻得多。亭台樓閣、花圃池塘,都是一應俱全,佈局精美。

  她這才剛進院子,才轉過一叢碧綠的芭蕉,就有個十五六歲的紅衣丫鬟便正對門的房間裡竄出來,站在廊簷下將陳秋娘上上下下來來回回掃視了幾遍,才裝腔作勢地拿了手帕子略略掩嘴,咳嗽一聲,問:「念奴兒,她是誰?」

  陳秋娘看她裝束做派,頂得上個姨娘的模樣,但那裝扮又是丫鬟裝束,理應只是得寵的大丫鬟。

  「帶她去沐浴更衣,送到書齋去。」念奴兒淡掃了那紅衣丫鬟一眼。

  紅衣丫鬟一聽,對她的那種防備神情瞬間沒有,取而代之的是居高臨下的嘲笑神情,頗為倨傲地說:「我道是什麼來歷,原來是公子新歡。」她說著,又問,「公子呢?」

  「去老爺子那裡了。」念奴回答,語氣有些不耐煩。

  「老爺子病重,公子還總往外跑,怕這次少不得又要挨罵了。」紅衣丫鬟感嘆。

  念奴沒理會,只伸手撫摸花圃裡一叢碧綠美人蕉的葉子,神情專注。這人生得美,與這花圃裡的花相映,簡直是絕美的畫。

  紅衣丫鬟討了沒趣,便又轉過來狠狠瞪了陳秋娘一眼,說:「你既入得這院子裡來,就得守規矩。這朱府是講究規矩的。」

  陳秋娘亦不言語,只低眉順眼站在一旁,心裡卻是將剛才所觀察進行了飛快總結,想找出可能逃生的路線,卻是越分析越絕望。

  大約是陳秋娘的低眉順眼讓這紅衣丫鬟感覺到了尊敬以及站在高位的快感,她只狠狠嘀咕一聲「還算老實,就是木訥了些」,然後又對念奴說,「老爺子這回病得可不輕。大爺把十里八鄉的大夫都請來過了,不見起色。聽說大爺昨天又啟程去成都府了,說找前些年替主上看好頑疾的神醫了。只不過這幾年亂,據說那神醫早就失蹤好久了。這回大爺過去,也是碰碰運氣了。」

  她自顧自地說得越發起勁兒,念奴卻只是瞧著花圃發呆,像是人還在,魂早就出竅飛走了似的。這人連朱公子的大丫鬟都不放在眼裡,在這府邸地位真是不一般。

  陳秋娘暗自觀察,卻又聽那大丫鬟說這朱老爺子已經病重,每況愈下。所以,趁著還算清醒,就讓管家找來了十里八鄉最體面的金牌媒婆李桃花。一方面,讓李桃花去那敗落的陳家談退婚的事,還叮囑那李桃花任憑陳家開條件呢,說也算報答陳柳氏當年的相救之恩。另一方面是去成都府首富楊家,給二小姐送簪花帖子。

  「那楊二小姐的叔父如今掌管成都府的守城兵馬呢。跟大爺是故交呢。」大丫鬟繼續說,絮絮叨叨的。

  念奴卻依舊在發呆,神遊。大丫鬟似乎也不在乎念奴的表現,像是多日不曾說話,好不容易抓到一個活人,便一股腦兒地倒出來了,也不在乎對方是否有所回應。

  所以,她略停頓,又走了幾步,靠到念奴身旁,壓低聲音說:「你可知道,那原先跟公子有婚約的陳家已經敗落了麼?先前,老爺子就不怎麼瞧得上那丫頭琴棋書畫、女紅刺繡樣樣不會,若不是礙於老太太的面子,陳家還算是體面,早就退婚了。而今,陳家敗落,慘淡得很。而那丫頭被蛇咬,死透了,誰知道一場雷雨,就詐屍活過來了。這等不祥的人,斷然是不能進朱家的了,何況,老爺子在她詐屍一天後就病了。道士來了,都說凶月雷雨詐屍,晦氣得很。老爺子這才連夜喊李桃花去退婚。還說陳家要求儘量答應,也算報答陳柳氏當年的奔走救命之恩了。」

  我去,生老病死的,這朱老頭快掛了,就怪我詐屍晦氣。我跟他有半毛錢的關係嗎?陳秋娘暗自腹誹,卻也確定了剛才那淫|邪公子哥就是那未婚夫啊。

  真是慶幸,朱家來退婚啊。要不然,這要嫁過來——,她可是沒有信心改造渣男啥的。她可是始終信奉「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的。

  「公子最不喜多嘴之人。」念奴終於不耐煩,狠狠掃了那大丫鬟一眼。

  「你不說,公子怎會知道?再說,我這不是琢磨這老爺子是著急給公子辦喜事了。我們這院子將會迎來女主人,我在想我們這處境——」紅衣丫鬟依舊在吐槽。

  陳秋娘聽到這裡,總算是明白這女的為啥一股腦地吐槽。怕她這些時日一直在擔驚受怕,怕女主子來了,她地位有變啥的。這個時代,這種家養丫鬟,若是被主人討厭,輕的會丟去做粗活,配個下賤的小廝或粗漢子,重的就可能賣到妓院去,再不濟還會被買家煮了吃。

  人吃人,在這個時代,越往北走越是尋常可見。簡直都是一種全民活動了。

  「沒不該有的心思,安分守己的。你擔心什麼。」念奴不悅地說。

  這大丫鬟頓覺沒面子,就咬了唇,露出狠狠的神色,繼而一臉凶相地對陳秋娘輕飄飄地招招手,說:「走吧。」

  陳秋娘自知反抗會讓自己陷入更被動的局面,於是沒有絲毫反抗就跟那紅衣丫鬟出發。念奴兒卻是冷哼一聲:「我道是個有骨氣的,卻不料還是這樣的故弄玄虛。」

  這人好生奇怪,是他讓她不要做無意義的掙扎,這會兒卻又從骨子裡鄙視她不敢反抗。

  那紅衣丫鬟卻是吃吃地笑,冷冷地說:「喲,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初來乍到,抵死不從,上吊抹脖子、跳河跳樓,也虧得是公子耐心,還寵著你。哎呀,你說吧。這兵荒馬亂的年代,難得我們公子看上,免了餓死、流離,看這小蹄子,也是鄉野丫頭,哪能跟念奴兒你出身顯貴相比了。她還不暗自慶幸祖上積德呢。再說這些年,這種欲擒故縱的把戲,我秀紅可是看多了。」

  那紅衣丫鬟原來叫秀紅,音調尖銳得像要拔高到雲端去了。那念奴兒一甩手,便是大步出了院落。秀紅輕哼一聲,掃了陳秋娘一眼,頗為輕蔑地說:「你也別喜出望外,不知身份。說得不好聽點,你就是公子的玩物。寵愛也就兩三天的勁兒。小心伺候公子,說不定公子膩了,還會留你在這朱府當個粗使丫鬟,不會把你賣去釣魚池的。」

  陳秋娘聽秀紅這話,算是知道這朱文康比自己想像中更紈褲子弟,更荒唐。沉迷美色,不論男女。強強民女,玩膩了就賣到什麼妓院窯子去,真是惡毒到了極致。

  想到這些,她又暗暗後悔。若知道這朱家是這等貨色,她還去爭那等面子做啥,李桃花來退婚,爽快接受,又何至於有了後面這些禍端呢。

  這人啊,還是不要做這種意氣之爭才是。陳秋娘一邊走,一邊想。

  「別一副傻乎乎的樣子,姐姐這是給你指明路。」秀紅見她走得慢,伸手掐了她的臉。

  陳秋娘想伸手打這女子,卻又忍住,只捂著吃痛的臉,說:「多謝秀姐姐。」

  秀紅大約很滿意自己的立威,就說:「走吧。前面去沐浴。」

  陳秋娘默默跟著,剛走了幾步,就聽見有人喊:「走水了,走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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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3 16:12:31
第018章 轉機

  「走水了,走水了。」一人大呼。之後,就聽見好些人在大呼「走水了,走水了。」

  這「香居」本來靜悄悄的,沒見著什麼人。這一呼喊,丫鬟婆子家丁全都跑出來了,每個都十分驚慌,四處張望,問:「哪裡走水?哪裡走水?」

  秀紅也停住腳步,到處看。陳秋娘也四處張望,不一會兒,才見著隔著「香居」矮牆的另一個院落裡濃煙滾滾,那火光居然強過了強烈的日光。看起火面積,卻不是一兩間房,應該是一溜兒的房都是燃起來,起碼有五六間。

  「呀,那是老太爺的住所。」秀紅聲音裡頓時慌亂,大聲斥責那些丫鬟婆子家丁:「快去救火,公子在那邊。若是公子有什麼三長兩短,你們這些人統統都該賣到北邊軍隊裡做人肉包子去。」

  秀紅的聲音到後來已經是陰騭森寒。她日夜擔心害怕的,在這一刻全拿來威嚇那些比她地位低下的人丫鬟婆子了。

  那些丫鬟婆子一聽,果然嚇得瑟縮發抖,連滾帶爬帶著器具就爭先恐後地衝出「香居」去救火了。

  唉,這就是人性。不幸之人,往往會欺負更不幸的人。

  「後院又走水了。」正在這時,又有人拉長聲音喊起來。

  陳秋娘抬頭看,果然看見另一處院落又冒起濃煙。秀紅看著那一處冒起的濃煙,也一時怔住,自語:「火勢怎麼這樣大?」

  這樣大的火勢,不止一處。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出絕對不是「天乾物燥」,誰不小心引起的。八成是有人故意放的。說實話,這麼混亂的時刻,倒是個逃走的好機會。

  嗯,要逃走,首先,得把這秀紅弄走。陳秋娘正在琢磨如何將她弄走。就見秀紅一個箭步衝出廊簷,抓住一個匆匆回來拿器具的小廝問:「老八頭,怎麼回事?」

  「哦,秀紅姐。估摸著是入春了,天乾物燥,也不曉得哪個不長眼的王八蛋不小心,引了火。現在水都不夠用,我們這池塘裡的水怕也是不夠的。現在管家已吩咐人去門外河裡打水了。」小廝一邊回答,一邊抓起院落裡的水桶就往外跑。

  「那公子呢?老太爺呢?」秀紅又提著裙子跑上去拉住那小廝。

  那小廝一邊跑,一邊說:「沒見著公子。老太爺倒是挪出來了。秀紅姐,我先去打水去。」

  秀紅大約是聽到那小廝回答「沒見著公子」,腳步一踉蹌。陳秋娘聽過她與念奴兒的對話,多少知道她對於失去朱文康寵愛的恐懼。所以,以朱文康的安危去擾亂她,就一定可以調走她。

  陳秋娘頓時有「天助我也」之感。身邊人可以輕易調走,這麼混亂的場面正是逃跑的好時機,更何況他們還要洞開大門去外面引水救火,簡直是暢通無阻的。

  於是,她就很擔憂地說:「秀紅姐,公子去了老太爺那裡,那裡也走水了,剛才那人也說沒見著公子。你說,你說,咱們公子,會不會有危險?你要不要,去看看?」

  陳秋娘的表演天賦還是頗好,她顫抖著說到後來,身子都在發顫。

  秀紅一聽,「哎呀」一聲,一邊自語「你說得對,我得去看看」,一邊提著裙子往院子外跑。跑了兩步,又轉過來陳了一張臉,惡狠狠地對陳秋娘說:「你在這裡乖乖呆著,別擅自去書房,公子的書房古董無數,你要打碎一個,撕了你也賠不起。」

  「嗯,我就在這裡等你和公子回來。」陳秋娘十分乖巧地回答。

  秀紅一溜煙跑出院子,這院子裡小廝丫鬟婆子全數出動去救火了,可以說是空無一人,偶爾幾個小廝丫鬟跑進來都是來拿救火器具,或直接從魚池裡打水的。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陳秋娘立刻拿了一個小水瓢,也是混在丫鬟婆子群裡往外跑。剛到院落門口,就看到那朱文康大步回來了,後面還跟著秀紅,兩人一前一後都在對面廊簷下了,正急匆匆地往這邊走。

  這時刻,出門遁走勢必會被發現,退回去估摸著就不怎麼走得了。陳秋娘心裡一咯噔,正想如何才好,聽得身後一小廝大叫:「公子書房冒煙了,是不是也走水了?」

  陳秋娘一看,立刻就推搡他說:「就是走水,還不趕快喊人救火。」

  那小廝慌亂之間就扯開嗓子喊:「趕快,趕快,公子書房走水了,公子書房走水了。」

  一群小廝丫鬟又是急急忙忙衝進來,陳秋娘趁亂躲到假山後。那秀紅和朱公子聽說書房走水,大約是心疼那些古董寶貝,也顧不上注意陳秋娘,便急急忙忙往書房趕去。

  陳秋娘吐了一口氣,覺得這場火來得太及時了。她混在救火的人群裡,從大門大搖大擺地走出了朱府。

  一出朱府,她便快步拐入熙熙攘攘的人群,這才發現自己一身冷汗涔涔而下,春風一吹,竟涼得徹骨。

  這真是驚險異常,若不是這一場火,怕自己這一生就要被改寫了。陳秋娘吐出一口氣,拍拍胸口,定了定神,便快步往鎮口牌坊那邊去,估摸著馬四該返程了。只要搭上馬四的車,就暫時安全了。至少朱文康那混蛋也暫時不知道她住在何處。即便過一陣子,那混蛋還有心思來找尋她,即便找到,只要不在朱家,她就不會那樣束手無策。

  想到這些,陳秋娘加快步子。沒想到才走了一小段,從旁邊巷子裡竄出一個人擋住她的去路,嚇得她往後一跳,定睛一看,這才發現是先前那北地少年。

  「我去,你突然竄出來,嚇死我了。」陳秋娘拍了拍胸口。

  他卻二話不說,上前一步,一把拽住她的手,低聲一句「跟我走」,不由分說就拉著陳秋娘拐入一條小巷子,一路狂奔。兩邊是青灰色的高牆,爬滿苔蘚,幽涼的風在巷子裡穿梭,窄窄的巷子將日光和藍天分割成明媚的細線,像是呼啦啦一閃而過再也回不去的時光。

  陳秋娘一瞬間,錯覺這是初遇戴元慶那一年的暮春,在日光燦爛的江南小鎮的窄巷裡奔跑。那時的自己無憂無慮,覺得未來正閃閃發亮,幸福就在前方不遠處。

  少年拉著她跑過了這窄窄的小巷子,又轉了幾條只能容一個人側身而過的小巷。到了鎮子後的一條大河邊,在河邊一個破落大宅前停下來,對喘著粗氣的陳秋娘說:「這宅子荒廢多年,是鎮子裡有名的鬼屋,常常鬧鬼。鎮子裡的人都知道,所以,沒人來這裡的,你先進去躲一躲。」

  「躲一躲?」陳秋娘低聲問,認真看這少年的神情。

  「十里八鄉,朱家勢大。」少年低垂著視線,聲音很小,陳秋娘卻是一下子就知道這少年敢情一直跟著她的。

  「你跟著我?」她低聲問。

  「你初到鎮上,不知朱家做派,也不知道你那未婚夫.....」他有些侷促地說。

  「你怕我有危險?」陳秋娘這一句與其是在說問他,不如是在自言自語。這一刻,不知道怎麼的,多年不會起波瀾的心有著莫名的感動。

  「嗯。」他回答,聲音似有若無。

  陳秋娘一時不知說啥,兩人便相對無言,站在和暖的日光裡。

  「你,先在這裡躲躲。」過了一會兒,他終於率先打破沉默,指了指旁邊的宅子。

  陳秋娘這才打量這宅子,紅漆大門虛掩著,門上的輝煌早已斑駁,半塊匾額斜掛在門上,只有個「府」字隱約可見其模糊的輪廓。從虛掩的門縫裡看見去,亭台樓閣,卻不是蜀中建築風格,更像是北地宅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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