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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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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谷應泰]明朝全史紀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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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1 15:07:1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八卷     李自成之亂



  懷宗崇禎元年,延安大饑,不沾泥、楊六郎、王嘉胤運等率眾掠富家粟,有司捕之急,遂揭竿為盜。米脂人李自成性狡黠,善走,能騎射,家貧為驛書,往投焉。已而參政洪承疇擊賊,破之,不沾泥等相次俘獲,自成走匿山澤間,得免。
  二年冬十月,都城警,詔天下勤王。山西巡撫耿如杞入援,兵潰於涿鹿,叛走秦、晉間山谷。李自成出與之合,旬日間眾至萬餘,推高迎祥為首,稱闖王,轉寇山西、河南。賊中稱自成為闖將。已而官軍擊迎祥,斬之,群盜推自成為主。
  七年,總督洪承疇率總兵曹文詔等先後剿諸賊,斬獲甚眾,群賊悉奔入商、雒、興平大山中。眾潰散,李自成與張獻忠奔盩、鄠間。
  六月,總督陳奇瑜圍李自成於漢中車箱峽。會連雨四十日,賊馬乏芻,死者過半,弓矢俱脫,賊大窘。自成乃自縛乞降,奇瑜許之,各給免死票回籍,自是復縱橫不可制矣。
  秋七月,李自成陷澄城,圍合陽。聞洪承疇兵至,解圍去,轉寇平涼、邠州。
  八月,李自成陷真寧,殺知縣趙躋昌。洪承疇兵至,賊棄金帛餌官兵,竟西遁,屯乾州,招之不聽。
  十月,總兵左光先擊李自成於高陵、富平間,斬首四百餘級。自成佯求撫於監軍道劉三顧,真寧知縣王家永遽信之,出城招諭,失其印。三顧逆其詐,即入堡自守。賊走涇原。
  八年,群賊盡集宛、雒,李自成獨留秦中,其眾七八萬。總督洪承疇邀擊,連敗之。秦中郡縣俱堅壁清野,賊饑疲,東西分竄,退屯興平、武功諸縣,計窮乞撫以緩兵。陰遣諸賊攻掠山谷堡寨,搜掘巨室,窖藏芻糧,盡為賊有。賊既得食,復連營走漢中。為西兵所挫,東走邠寧、環慶,其眾漸散。會承疇以寧夏兵變,旋師邊鎮,自成得收餘燼復振,突出潼關,守將艾萬年等兵俱潰。
  九年春正月,李自成出河南,攻固始,左良玉遇自成於閿鄉,相持六日。總兵陳永福援之,敗之於朱仙鎮,自成走登封、密縣。
  三月,李自成誘別部賊入河南當官兵,而自帥麾下奔漢南,循南山險阨,遵商、雒而行,復出陝西。官軍敗績於羅家山,失亡士馬無算。自成自鄜州至延綏。
  夏四月,李自成欲往綏德渡河入山西,定邊副將張天機力戰卻之。賊沿河犯朝邑,將圍綏德。延綏總兵俞翀霄引兵逐賊,陷賊伏中,翀霄被執,綏、延精卒盡覆。賊分陷米脂、延安、綏德。賊本延安人,至是再入延安,衣錦繡晝游,銜其親戚,故從亂者益眾。
  十年春正月,官軍敗績於寶雞,李自成寇涇陽、三原,西安大震,賊勢益熾。
  冬十月丁酉,李自成同過天星九股陷寧羌,分三道入西川。自成自七盤關度朝天閣。
  戊戌,至廣元。
  壬寅,陷昭化。
  癸卯,過劍閣。
  甲辰,陷劍州。
  乙巳,陷梓潼、黎雅。參將羅尚文大敗賊於廣元,斬首千級。賊自梓潼分為三:一走潼川,一趨綿州,一入江油。遂陷青川、彰明、盤亭諸縣,圍綿州。
  庚戌,賊漸逼成都,土寇蟻附之。巡撫王維章次保寧,畏賊不敢出。
  丙辰,賊焚郫縣。詔革維章職,以傅宗龍巡撫四川。
  十一年二月,李自成陷瀘溪,陝寇盡聚川西,總督洪承疇檄川中諸道兵嚴守要害,賊因乏食。承疇以川師誘之,陝兵設伏於梓潼。自成率群賊逐川兵,川兵走,伏發,賊大敗,斬首千餘,幾殲之。自成率殘眾數千走溪南,孑身入楚,依張獻忠,不許。至竹溪,獻忠謀殺之,自成獨乘騾,日行六百里走商、雒,至淅川老回回營,臥疾半年餘。老回回授以數百人,仍出剽掠。其同自成入川諸賊,仍出階、文向陝西。
  十二年九月,秦兵大破李自成於函谷,自成眾散略盡,其部下相繼俱降。自成竄漢南,秦兵蹙之於北,左良玉扼武關以南。自成窮蹙不得他逸,食且盡,自經者數四,養子李雙喜救之。自成因令軍中盡殺所掠婦女,以五十騎衝圍而南。初,諸將困自成崤、函諸山中,斷其要害,合圍甚密,將坐斃之。督師大學士楊嗣昌曰:「圍師必缺。不若空武關一路,設伏商、雒、鄖、均以待之,可一擊而盡也。」自成乘隙突走,諸將不能禦,遂自武關逃入鄖陽,息馬深山中。時河南大饑,饑民所在為盜。自成乃自鄖、均走伊、雒,饑民從者數萬,勢復大振。
  十二月,自成圍永寧,雲梯肉薄攻城,陷之,焚殺一空,殺萬安王采鑋。連破四十八寨,土賊一斗穀等群盜響應,遂陷宜陽,眾至數十萬。杞縣諸生李巖為之謀主。賊每以剽掠所獲散濟饑民,故所至咸歸附之,兵勢益盛。
  十四年春正月,李自成圍河南府,福王募死士逆戰,斬獲頗多,賊引退。賊以大礮環攻城,城守嚴不動,及昏而退。總兵王紹禹兵有馳而呼於城上者,外亦呼而應之。紹禹兵即執副使王胤昌於城上,紹禹馳解之。諸軍曰:「賊已在城下,即總鎮其如我何!」揮刀殺守陴者數人,守陴者皆驚墜堞。賊緣堞而上,叛兵迎之,賊遂入。賊焚福王府,福王及世子俱縋城走。士民被殺數十萬。執副使王胤昌已下各官,皆不死,惟一典史不屈見殺。河南方大饑,通判白尚文墜城死,其屍為饑民所食,頃刻盡。自成發藩邸及巨室米數萬石、金錢數十萬賑饑民。先是,自成聞福藩最富,為謀已久。適陝西叛兵數百逃至河南,巡撫招至城中禦寇。事聞,詔逮其首惡數人,解京正法。叛兵大懼,乃陰勾自成襲河南,為內應,故一夕而陷。
  丁酉,自成跡福王所在,執之,並執前兵部尚書呂維祺。維祺遇王於西關,謂王曰:「名義甚重,毋自辱!」王見自成免怖,泥首乞命。自成責數其失,遂遇害。賊置酒大會,以王為俎,雜鹿肉食之,號「福祿酒」。維祺罵賊不屈死。世子逸走,遇亂兵劫之,裸而奔於懷慶。是時群盜輻輳,自成自稱闖王雄諸賊。變聞,上震怒,逮總兵王紹禹磔之,籍其家。
  二月,李自成搜掘河南富室窖藏,席捲子女玉帛,捆載入山。以書辦邵時昌為總理官,令守河南府。巡撫李仙風偵賊已去,引兵至城下,時昌閉門拒守。尋開門迎官軍,仙風收時昌斬之。
  戊午,自成合群盜圍開封。開封城為宋汴京,金完顏亮益加增築,土堅厚五丈。賊以洞車數百,障壯士,多具犁鋤斧鐝,環傳城,鑿而穴之,七晝夜不息,鑿之深者四丈有奇。巡按高名衡率司道官嬰城固守,賊兵礮及城中,殺傷相繼。軍餉告匱,周王恭枵出庫金五十萬買米麥,日夜飯屑麥餉守陴者。復懸金募死士,能擊死一賊者,予五十金。兵民踴躍共擊賊,斃者甚眾。賊懼,退數舍。李仙風督諸將高謙等馳至開封,陳永福逼城而戰,一日三捷。賊退,開封解嚴。仙風與高名衡互相訐奏,詔逮仙風,仙風聞之自縊,遂以高名衡巡撫河南。
  壬辰,李自成陷歸德。
  四月甲子,進陝督丁啟睿兵部尚書,代楊嗣昌督師討賊。時嗣昌討賊無功,飲藥死。啟睿督秦師至潼關。左良玉自襄陽進擊李自成至南陽,自成北出,屯於盧氏、永寧。盧氏貢士牛金星向有罪當戍邊,降於賊,自成以其女為妻。金星薦卜者宋獻策善河洛數。獻策長不滿三尺,見自成獻圖讖云:「十八孩兒當主神器。」自成大喜,拜軍師。
  五月乙亥,賀人龍破李自成於靈峽山中。高名衡屯開封,保武總督楊文岳屯禹州,左良玉屯南陽。張獻忠、羅汝才漸北向,思合於自成。猛如虎進扼德安、黃州,疽發背,退屯承大。
  癸巳,赦兵部尚書傅宗龍,出之獄,以右侍郎都御史督陝西兵討賊。羅汝才不合於張獻忠,七月自內鄉、淅川走鄧州,與自成合營。時自成有眾五十萬,復得汝才軍,眾益熾。
  九月,張獻忠眾散於南陽,以數百騎奔自成。自成將殺之,汝才以五百騎資獻忠,獻忠東奔合回、革。
  丁丑,陝督傅宗龍率兵四萬次新蔡,與保督楊文岳之兵會。賀人龍、李國奇將秦兵,虎大威將保定兵,共結浮橋渡河,合兵趨項城。
  戊寅,兩軍畢渡,走龍口。是日,自成、汝才亦結浮橋於上流,將趨汝寧。覘官軍至,盡伏精銳松林中,陽驅諸賊自浮橋西渡。人龍使候騎覘賊,還報曰:「賊渡河向汝矣。」
  己卯,宗龍、文岳兩軍並進,次孟家莊。諸將以士馬俱疲,請詰朝戰。諸軍遂弛馬甲,散行墟落,以求芻牧。賊覘之,突起林中,搏官軍。人龍斂兵不戰,國奇迎戰不勝,兩軍俱潰。人龍、大威北奔,國奇從之。賊以步兵攻二督營,以火礮擊卻之。日暮,賊引去,保定兵宵潰,文岳夜奔項城,宗龍獨立營當賊壘。
  壬午,飛檄人龍、國奇以兵還救,二帥不應,以兵走陳州。宗龍穿塹築壕以拒賊,賊亦穿壕二重以困之。宗龍兵食盡,乃殺馬騾以享軍。馬騾復盡,殺賊取其屍分啖之。
  辛卯,營中火器弓矢俱盡。宗龍簡卒,尚有六千。夜漏二下,潛勒軍突賊營,潰圍出,諸軍星散。宗龍徒步率散卒,且戰且走。
  壬辰,至項城,賊追之,被執至城下,賊呼於門曰:「我秦督官軍也,請啟門納秦督。」宗龍大呼曰:「我秦督也,不幸墮賊手。左右皆賊耳,毋為所紿!」賊唾宗龍,宗龍罵曰:「我大臣也,殺則殺耳,豈能為賊詐城以緩死!」賊抽刃擊宗龍,中腦而仆,復厲聲罵,賊斲其耳鼻,死城下。人龍、國奇俱歸陝,賊獲衣甲器械無算,遂陷項城,屠之。分兵屠商水、扶溝,所在土寇蠭起騷動。詔復宗龍兵部尚書、太子太保。
  戊戌,督師丁啟睿自商城北發,檄左良玉兵共擊李自成。楊文岳招集散亡於陳州,兵稍集。自成、汝才合兵陷葉縣,殺守將劉國能。初,國能與自成、汝才同為賊,結兄弟。
  十二年,左良玉大敗國能於陳州,國能率眾萬人降。汝才恨之,誓殺國能。至是,聞國能在葉,乘勝拔其城,執國能,責其負約,殺之。詔贈國能左都督。賊移兵陷泌陽。
  十月,張獻忠糾回、革、左諸賊自霍、太北行會李自成,河南諸土寇以兵畢赴,自成眾逾百萬。左良玉兵至臨潁,臨潁為賊守,良玉攻破屠之,盡獲賊所掠。自成怒,合兵攻良玉。良玉退保郾城,自成、汝才圍之,良玉悉兵拒守。敗陷襄城。
  十一月,陝西巡撫汪喬年率馬步三萬,總兵鄭家棟、牛成虎、賀人龍將之趨河南。先是,喬年於陝西發李自成先塚,得小蛇,即斬蛇以徇,誓師兼程進兵,以輕騎萬餘抵郟縣。時襄城新破,喬年遲疑不敢進。襄城貢士張永祺率邑人出迎官軍,屯於城下。自成聞之,解郾城之圍來迎戰。喬年安營未定,有二將先逃,官軍大潰。賊乘之,一軍盡覆。喬年以數百人入城,居守五日,襄城復陷。喬年自刎,未殊,被執見殺。自成深恨諸生,遂劓刖百九十人。又購永祺,永祺匿免,屠其族人九家。殺守將李萬慶,萬慶乃降將射塌天也。自成再破秦師,獲馬二萬,降秦兵數萬,威鎮河、雒。乘勝圍南陽,數日城陷,總兵猛如虎死之,唐王遇害。楊文岳屯杞縣,丁啟睿屯汝寧。太監劉元斌率京軍救河南,聞南陽陷,乃擁婦女北去。俄上命御史清軍,元斌倉皇悉沈之於河。
  十二月,李自成連陷洧州、許州、長葛、鄢陵。鄢陵知縣劉振之力詘,衣冠北向再拜,自剄死。自成、汝才合兵陷禹州,徽王遇害。復圍開封,巡撫高名衡、總兵陳永福等竭力守禦。周王貯庫金於城頭,禽一賊者予百金,斬一首者五十金,戰歿者卹其家五十金,傷者以輕重為差,殺賊甚眾。永福射中自成左目。自成屯朱仙鎮,內鄉、鎮平、唐縣、新野俱降於賊。鄧州知州劉振世死焉。
  十五年春正月,李自成攻開封益急,洞車附城,鑿城磚土而空之,廣數尺,實以火藥燃之,一烘而裂,曰「小放」。窟城縱橫數丈,實火藥燃之,一發震天,曰「大放」。
  癸未,賊以精騎數千布圍於外,執汴人畚土穴城,為大窟十餘,輦火藥數萬斤,百炬齊燃。賊擐甲持矛,望城崩將擁入。賊穴城,畚其土礫於外,累累成阜。火藥一發崩天,磚缶皆飛鳴外向。賊之布圍於外者,人馬成血糜。城之未穿者,堅如石,猶尋丈。賊駭,解圍去,南陷西華。起孫傅庭兵部侍郎,總督陝西兵剿寇。
  三月庚午,李自成、羅汝才合群盜八十萬圍陳州,兵備副使關永傑率士民死守。賊周圍四十里,更番進攻。永傑力竭城陷,戰死城上。鄉紳崔必之、舉人王受爵等咸手刃數賊,被執罵賊死。賊怒,屠陳州。
  辛卯,陷睢州,陷大康,遂圍歸德府。歸德無兵,民自為守。
  乙未,賊鱗次穴城,城陷。賊乘勝陷寧陵、考城。
  夏四月,孫傅庭檄召諸將於西安聽令,固原總兵鄭家棟、臨洮總兵牛成虎、援剿總兵賀人龍各以兵來會。傅庭大集諸將,縛賀人龍坐之旗下而數之曰:「爾奉命入川討寇,開縣噪歸,猛帥以孤軍失利,獻賊出柙,職爾之由。爾為大帥,遇寇先潰,致秦督、秦撫委命賊手,一死不足塞責也。」因命斬之,諸將莫不動色。因以人龍兵分隸諸將,刻期進討。人龍,米脂人,初以諸生效用,佐督撫討賊,屢殺賊有功,總全陝兵。叛將劇賊多歸之,人龍推誠以待,往往得其死力。襄城之役,朝廷疑人龍與賊通,密敕傅廷殺之。賊聞人龍死,酌酒相慶曰:「賀風子死,取關中如拾芥矣。」
  癸亥,李自成、羅汝才合群賊復攻開封。先是,賊再攻不克,士馬多殺傷,群賊畏葸,日逃亡數千。賊乃申約,圍而不攻,以坐困之。
  五月,李自成分兵陷開、亳。
  六月,命侯恂以兵部侍郎總督援剿官兵討賊,與孫傅庭協力援開封。
  七月,賊圍開封久,守臣告急。詔援剿總兵許定國以山西兵渡河援之。定國兵潰於覃懷。
  己巳,督師援剿諸軍潰於河上。時督師丁啟睿、保督楊文岳合左良玉、虎大威、楊德政、方國安諸軍,次於開封朱仙鎮,與賊壘相望。啟睿督諸軍進戰,良玉曰:「賊鋒方銳,未可擊也。」啟睿曰:「汴圍已急,豈能持久?必擊之!」諸將咸懼,請詰朝戰。良玉以其兵南走襄陽,諸軍相次而走,督師營亂。啟睿、文岳聯騎奔汝寧,賊渡河逐之,追奔四百里,喪馬騾七千,兵數萬,俱降賊,啟睿敕書印劍俱失。事聞,詔逮啟睿下獄,文岳革職聽勘。
  八月,開封久困,食盡,人相食。周王先後捐庫金一百二十餘萬,復捐歲祿萬石以養兵,國廩空虛,宮人咸有饑色。詔山東總兵劉澤清援開封。澤清以朱家寨距城八里,提兵五千渡河為營,列水環之,達於大堤,築甬道以運糧,則救援可濟,遂往立營。賊攻之三日,諸兵不至,澤清引兵去。時羅汝才營亦食盡,謀他徙,自成乃分糧以饋之,約破開封,以東隅屬之汝才,汝才乃留不去。開封城北十里枕黃河,巡撫高名衡、推官黃澍等城守且不支,恃引河水環濠以自固,更決堤灌賊,可潰也。李自成遣兵攻陷歸德,推官王世琰死之。
  九月,河決開封。賊先營高處,然移營不及,亦沉其卒萬人。河流直衝入城,勢如山嶽,自北門入,穿東南門出,流入渦水,水驟長二丈,士民溺死數十萬。巡撫高名衡、陳永福咸乘小舟至城頭。周王府第已沒,從後山逸出西城樓,率宮眷及諸王露棲城上雨中七日,督師侯恂以舟迎王。
  庚寅,總兵卜從善以水師至開封城上,推官黃澍從王乘城夜渡達堤口,諸軍列營朱家寨。賊乘高據筏,以矢石擊汴人之北渡者。城中遺民尚餘數萬,賊浮舟入城,盡掠以去。河北諸軍以大礮擊沉其前鋒,奪回子女五千人。舊河故道清淺不盈尺,歸德隔斷在河北,邳、亳以下皆被其災。汴梁佳麗甲中州,大堤之上,弦管紛咽,群盜心豔之,前後三攻汴,士馬死者無算。賊積恨,矢必拔,久懷灌城之謀。顧以子女珍寶山積,不忍棄之水族,憤其城久不下。河大決,百姓生齒盡屬波臣,斷垣矗水上,數堞隱見而已。黃澍以守禦功,詔授御史。
  回、革、左諸賊,北合於李自成。
  孫傅庭率兵至南陽,李自成、羅汝才西行逆之。傅庭設三覆以待,牛成虎將前軍,左勷將左,鄭嘉棟將右,高傑將中軍。成虎陽北以誘賊,賊奔逐入伏中。成虎還兵而鬥,高傑、董學禮突起翼之,左勷、鄭嘉棟左右橫擊,斬首千餘級,賊潰東走。追之,賊盡棄甲仗軍資於地。官軍爭取之,無復步伍。賊覘官軍囂,反兵乘之,左軍先潰,諸軍繼之,喪材官、將校七十有八人,賊倍獲其所喪焉。
  冬十月,李自成復陷南陽,屠之,回兵屯開封北。孫傅庭以兵敗上書自劾,詔傅庭圖功自贖。自成、汝才合兵趨汝寧。
  十一月,孫傅庭治兵於登封,收斬逃帥,進兵汝寧。賊游兵窺懷慶,欲北渡,劉澤清禦卻之。
  閏十一月己酉,李自成合諸賊圍汝寧。監軍孔貞會以川兵屯城東,楊文岳以保定兵屯城西。賊兵進攻,相距一晝夜,川兵潰,保定兵不支。
  庚戌,賊四面環攻,戴扉以障矢石,雲梯如牆而立。城上矢石俱下,賊死傷眾,而攻不休。一鼓百道並登,執文岳及分巡僉事王世琮於城頭。文岳、世琮厲聲罵賊,賊怒,縛文岳等以大礮擊之,洞胸糜骨以死。世琮初授河南推官,屢卻賊,射矢貫耳不動,號王鐵耳。賊屠士民數萬,燔燒邸舍無遺。
  丁巳,拔營走确山,向襄陽,掠崇王由樻及世子、諸王、妃嬪以行。
  左良玉自朱仙鎮南潰,久屯襄陽,諸降卒附之,有眾二十萬。其餼於官者僅二萬五千,餘俱因糧村落,襄人不聊生。
  十二月,李自成、羅汝才合兵四十萬由唐縣而西。良玉結營襄陽近郊,大造戰艦於樊,將避賊入郢。襄人怨其淫掠,縱火焚之。良玉怒,掠荊、襄巨估舟,載軍資婦女其中,而身率諸軍營樊城高阜。賊勢既盛,襄民咸焚香牛酒以迎。
  戊辰,賊以數萬騎至樊城,良玉乘高飛礮擊殺賊千餘騎。賊從間道至白馬渡,臨江欲渡。良玉移營拒之,賊不得渡。良玉拔營而南,賊亦不敢逼。自成切齒於良玉,每戰必力。良玉懼,不敢復與爭鋒,故恒避之。鄖撫王永祚跳城走。
  己巳,襄陽陷,賊分兵陷夷陵、宜城、荊門,向荊州。良玉全師出漢口,遂下武昌,次於金沙洲。賊逼荊州。
  甲戌,偏沅巡撫陳睿謨棄荊州,奉惠王走湘潭。自成遣賊將馬守應據夷陵以犯澧。賀一龍趨德安,窺黃、麻。
  辛巳,自成至荊州,士民開門迎之。賊入荊州,荊州諸縣土寇蠭起。
  十六年春正月,李自成圍承天,知府開門迎賊。巡撫宋一鶴時守城,下城巷戰。將士勸之走,一鶴不聽,揮刃擊殺賊數人死。鍾祥知縣蕭漢有賢聲,賊戒其部曰:「殺賢令者死無赦。」乃幽之寺中,戒諸僧曰:「令若死,當屠爾寺。」僧謹視之,漢曰:「吾盡吾道,不礙汝法。」遂自經。賊改承天府曰揚武州。遂犯顯陵。巡按李振聲守陵,迎降賊,賊列之上班。振聲自以與賊同姓,肩輿出入營中,揚揚自得。自成坐陵殿,大會群賊。欽天監博士楊永裕亦降於自成,自稱天文、禮、樂、兵法、地理俱該洽,請賊發顯陵。忽大聲起山谷,若雷震,賊懼而止。分兵陷潛江、京山諸縣。遣賊將攻德安。
  乙巳,陷雲夢。
  丙午,陷孝感。
  丁未,自成、汝才至黃陂,知縣懷印走。賊設偽令。黃陂士民殺偽官,賊怒,反兵攻黃陂,屠之,夷城垣為平地。
  戊申,陷景陵。賊別將陷德安。自成馳檄黃州,指斥乘輿,偽托仁義,以誘遠近。黃州守將王允成棄城順流東下,掠江上客舟,大擾江南、北。方國安諸將退屯漢口,賊大隊逼漢陽。左良玉自金沙渚東下九江,遂至於蕪湖。初,自成流劫秦、晉、楚、豫,攻剽半天下,然志樂狗盜,所至焚蕩屠夷。既而連陷荊、襄、鄢、郢,席捲河南,有眾百萬,始侈然以為天下莫與爭,思據有城邑,擅名號矣。群賊俱奉其號令,推自成為奉天倡義文武大元帥,號汝才曰代天撫民德威大將軍。自成據襄陽,號曰襄京,其餘所陷郡縣,俱改易名號。修襄王宮殿,設官分職,武官有權將軍等九品,文官有太師、六政府諸品。封崇王由樻為襄陽伯。邵陵王在城、保寧王紹圯、肅寧王術授俱降賊,改封伯。偽吏政府侍郎喻上猷薦列荊州紳士,賊下檄征之。江陵舉人陳萬策、李開先在所薦中,偽檄下,萬策自經,開先觸牆死。楊永裕又勸進,牛金星不可,乃止。
  二月庚午,李自成遣賊陷麻城,城空無人,賊回屯德安。自成分兵為四:老回回守承天,羅汝才守襄陽,革里眼往黃州,自將其一。
  癸未,自成攻郟縣,知縣李貞率士民堅守一晝夜,殺傷甚眾。賊百道環攻,一鼓而拔,縱兵大殺。李貞大聲叱賊曰:「驅百姓死守者知縣耳,妄殺何為!」罵賊不已。自成怒,褫其衣,倒懸於樹,貞大呼曰:「高皇帝有靈,我必訴之上帝以殺賊!」賊斷其舌,剮之。母喬氏及妻俱死。
  三月乙未,澧州土賊勾李自成陷常德。常德富強甲湖南,生齒百萬,積粟支十年。巡撫陳睿謨遇賊於郟,先奔,士民無固志,賊遂陷之。自是辰、岳諸府相繼俱陷,而雲、貴路梗矣。
  丁酉,命大學士吳甡出督師,給五萬金旌功。以大理評事萬元吉為職方員外郎,仍充督師軍前贊畫。兵部尚書張國維請隨輔臣,躬率六軍討賊,優詔答之。
  癸卯,李自成襲殺革里眼、左金王,並其眾。
  甲寅,左良玉引兵自池口西上,屯安慶,傳制:「襄、承失守,明法具在。左良玉憫其久勞行間,責令圖功自贖。方國安、陳可立革職,充為事官殺賊。」
  夏四月,李自成殺羅汝才,並其眾。降將惠登相、王光恩在鄖陽,陰使人招汝才所部,多奔降之。自成怒,攻鄖陽,登相、光恩屢敗之。自成遂築長圍以困鄖。
  丁酉,陷保康,知縣石惟壇死之。
  辛丑,自成遣賊將以兵十萬至禹州,守將楊芬、張朗先期具禮迎賊,賊設偽官之任。
  甲申,下詔厲將士討賊,告諭天下。
  五月,河南所在擒斬偽官。李自成在襄陽所造宮殿皆傾塌,遂屯移鄧州,益兵攻鄖陽,王光恩禦之,賊屢戰不利。孫傅庭復遣高傑以兵援鄖陽,擊賊,敗之。賊退屯襄陽,拘鐵工晝夜造鐵鉤釘各萬餘,謀向潼關,踰越山險。
  戊申,上諭:「輔臣甡奉命督師討賊,自當星馳受事,乃三月以來,遷延不進。將出都門,籌劃不固,若在行間,何以制勝?還宜在閣佐理,不必督師。」詔趨孫傅庭作速剿寇。
  丙辰,李自成攻袁時中殺之,並其眾。巡撫河南秦所式上言:「中州大勢,闖、曹蹂躪五郡,八十餘城盡為瓦礫。及革、左諸賊由宛、汝跨江、漢,旬日陷數名郡。此流寇之大略也。自永城以至靈、閿,自宛、汝以抵河岸,方千里之內皆土賊。大者數萬,小者數千,棲山結寨,日事焚掠。此土賊之大略也。辨賊必須兵。舊撫餘兵,不及二千,陳永福餘兵,不及四千,合卜從善三千人,亦不滿萬。此主兵之大略也。用兵必裕餉。河南五郡淪沒,河北強半蒿萊。額賦五十萬,昨年完不及二十萬,撫鎮闕餉五月有餘。此糧餉之大略也。轉餉必須民。自經寇十餘載,人煙幾斷,守城、修河、轉運,至於稚子荷旗,老婦鳴柝。此民生之大略也。撫民必須官。按除目則有人,稽地方則無官。或年餘不赴,或土團寄命。此官吏之大略也。敗壞已極,惟願皇上速發內帑,亟練精銳,佐以土寨,開荒選牧,庶有濟乎!」時上召保定巡撫徐標入對,標曰:「臣自江、淮來數千里,見城陷處,固蕩然一空;即有完城,僅餘四壁。蓬蒿滿路,雞犬無音,曾未遇一耕者。土地人民,如今有幾?皇上亦何以致治乎?」上欷歔泣下。標又上言屯田及車戰諸策,上善之。
  是月,給事中吳甘來上言:「諸撫臣借名護藩,實棄城走。乞敕諭各藩,並核王永祚等棄城之罪。」上不問。
  六月丁丑,立賞格:「購李自成萬金,爵通侯。購張獻忠五千金,官極品,世襲錦衣指揮。」餘各有差。進孫傅庭兵部尚書,總制應、鳳、江、皖、豫、楚、川、黔剿寇軍務,仍總制三邊,鑄督師七省之印。
  李自成大造戰艦於荊、襄,遣老回回攻常德。自成謀自王於荊,其親信大帥二十九人,分守所陷郡邑。自成自隨騎兵五營,營精騎二千,步兵十四哨,哨精卒三千。劉宗敏總步,白旺總騎。每屯,以騎兵一營外圍巡徼,晝夜更番,餘營以次休息。警候嚴密,人不得逃逸,逸者追獲必磔之。營兵不許多攜輜重,兵各攜妻孥,生子棄之,不令舉。男子十五以上,四十以下,咸掠為養子,為奴隸。故每破一邑,眾輒增數萬。每一精兵則蓄役人二十餘,其馱載馬驘不與焉。眾實五六萬,且百萬也。雖拔城邑,不聽屋居,寢處布幕,彌望若穹廬。其甲縫綿帛數十重,有至百者,輕而韌,矢鏃鉛丸不能入。每戰,一騎兵必二三馬,數易騎,終日馳驟而馬不疲。嚴寒則掠茵薦布地,以籍馬足,或刳人腹為馬槽,實以芻椒飼之。飲馬則牽人貫耳,流血雜水中,馬習見之,遇人則嘶鳴思飲啖焉。行兵倏忽,雖左右不知所往。雞再鳴,並起蓐食,鞴馬以俟。百萬之眾,惟自成馬首是瞻,席捲而趨。遇大川,則囊土壅上流,雖淮、泗諸水,亂流而渡。百萬合營,不攜糧,隨掠而食,飽則棄餘,有斷食斷鹽數月者。臨陣,鐵騎三重,反顧則殺之。戰不勝,馬兵陽北,官軍乘之,步兵拒戰,馬兵繞而合圍,無不勝矣。以牛金星為謀主,日講經一章、史一通。每有謀畫,集眾計之,自成不言可否,陰用其長者,人多不測也。其攻城,分畫夜為三番,以鐵騎布圍,步兵肉薄向城。人戴鐵冑,蒙鐵衣,攜椎斧鑿城,得一磚甓即還,易人以進。穴城可容一人,則一人匿之,畚土以出,以次相繼,遂穿空旁側。迤四五步留一主柱,巨緪繫之。去城十百丈,牽緪倒柱,而城崩矣。望風降者不焚殺,守一二日殺十三四,或五六日不下,則必屠矣。殺人數萬,聚屍為燎,名曰「打亮」。城將陷,以兵周布濠外,縋城者殺之,故城陷必無噍類。掠馬騾為上功,次軍仗,次幣帛衣服,次珍寶。其金銀恒散棄之,或以代鉛置礮中。屠城則夷其城垣,令後莫與為守。立投順牌四,凡破城,四向負牌至村落。降者即負牌過別村,否則加兵。牌所至,日蹙千里。性慘酷,斷耳、剔目、截指、折足、剖心、鋸體,日以為常,談笑對之。其兄從秦軍來,自成獲而殺之。性又澹泊,食無兼味。一妻一妾,皆老嫗,不蓄奴僕。無子,以李雙喜為養子,嗜殺更酷於自成。自成在襄陽,以構殿、鑄錢皆不成,斬一謀士。令術士問紫姑,卜之不吉,因立李雙喜為太子,改名洪基以厭之。鑄洪基年為錢,又不成。
  七月,聞秦督兵將至,留毛賊守襄陽家口,自成率精銳往河南。
  庚子,督師孫傅庭發兵潼關,分道進討。以總兵牛成虎、副將盧光祖為前鋒,會河南總兵卜從善、陳永福,合兵洛陽之下池寨。檄左良玉以兵自九江赴汝寧夾擊賊。大營移宛向雒。詔薊遼總兵白廣恩、四川總兵秦翼明入衛,土漢官兵、陝西三鎮兵俱隨督師進討。傅庭以副總兵高傑將降丁為中軍,命秦翼明出商、雒為犄角,總兵王定、官撫民率綏、夏二鎮兵為後勁。
  八月辛未,傅庭師次閿鄉。自成盡發荊、襄諸賊,俱會於河南。步賊沿河列守,自汜水至滎澤,伐竹木結筏,人佩三葫蘆。將渡河,先驅千餘賊北渡,總兵劉弘起以兵逐之,復渡南岸。
  丁丑,牛成虎率諸將前驅,遇賊於洛陽,擊破之。再敗之河岸,追奔至汝州。成虎以孤軍無繼,退屯澠池。
  九月己亥,傅庭次汝州,偽都尉四天王李養純率所部來降,知賊並兵守寶豐,傅庭進軍寶豐合圍,賊堅守不下。
  壬寅,自成以輕兵來援,戰於城東。白廣恩、高傑、盧光祖分兵逆戰,卻之。
  癸卯,復以精騎數千直攻官軍,諸將復擊走之。傅庭曰:「寶豐不即下,而賊救大至,則腹背受敵矣。」親督諸軍,悉力攻城拔之,斬偽州牧陳可新等數千級,遂以大兵搗唐縣。時賊家口盡在唐縣,賊發精騎來援,官軍已入城,盡殺賊家口。賊滿營痛哭,誓殺官兵。
  壬寅,傅庭自朱仙鎮而南,大雨六日,糧車日行三十里,又道淖未至,士馬俱饑。或勸傅庭旋師就運,傅庭曰:「軍已行,即還亦饑,奚濟乎!要當破一縣就食耳。」
  甲辰,傅庭破郟縣,縣俱窮民,集騾羊二百餘,頃刻分臠食盡,不足給。
  己酉,命河北、山西就近餉傅庭軍。自成將步騎萬餘逆戰,官軍前鋒擊斷自成坐纛,進逐之,賊披靡,賊營逃亡者相屬。時傅庭前鋒盡收革、左故部,皆致死於賊。而高傑統諸降賊,備悉賊中曲折。自成遣其弟一隻虎逆戰,三戰三北。自成奔襄城,諸軍進逼之。自成累敗而懼,挑土築牆自守。已,食匱,賊有饑色。初,自成在河南,以河、雒、荊、襄四戰之地,且荒蕪,赤地千里;關中其故鄉也,士馬強甲天下,據之可以霸,乃謀西向。憚潼關天險,將從淅川間道入陝。如不能,則從楚、豫下淮安,金陵可襲而有也。既至陝州,屢敗,盡發河上屯守諸賊以迎官軍,驅所掠難民為前鋒以誘敵。官軍屢勝輕敵,日馳逐數百里。河南所在皆荒,諸軍既深入,饋餉不繼。
  丙子,自成書巨牌行至官軍,刻期會戰。時襄、洛豪傑並起,各保塞以逐賊,大者萬人,少者數千。若毛顯文、劉弘起、沈萬登皆起布衣為將領。潛山宋正奇集鄉兵數萬扼險隘,賊不敢下。承天方國安以兵復承天。老回回屯夷陵,官軍擊敗之,諸縣多恢復。
  大雨連旬,傅庭軍乏餉。
  壬子,兵噪於汝州,降盜李際遇陰通賊。
  癸丑,賊率精騎大至。傅庭問計於諸將,高傑請戰,白廣恩曰:「我師困,宜駐師分據要害,步步為營,以薄賊易耳。」傅庭恐賊遁,曰:「將軍何怯!獨不如高將軍耶!」廣恩不懌,引所部八千人先去。賊前鋒名「三堵牆」,一紅、一白、一黑,各七千二百人來薄。官軍接戰,陷賊伏中。賊乘之,官軍大敗,陷泥淖死者數千人。高傑立嶺上望曰:「不可支矣。」麾眾退,諸軍盡西走。賊驅大隊疾追,一日馳走四百里,至於孟津。官軍死亡四萬餘人,盡喪其軍資數萬。傅庭與傑收散亡數千騎渡垣曲,走河北。初,賊驅難民誘官軍,斬獲皆良民也。傅庭不知其詐,奏:「賊聞臣名皆驚潰。臣誓肅清楚、豫,不以一賊遺君父。」識者憂之,至是果敗。賊別將克汝州,殺僇過當。
  戊午,自成向潼關,白廣恩擊破之。孫傅庭亦回軍潼關,眾尚四萬。
  十月辛酉朔,副總兵沈萬登復汝寧。萬登,汝寧大俠也,聚鄉勇萬餘人。李自成偽授威武大將軍,不受。鳳督馬士英承制授副總兵。是日,偽將軍馬尚志任,萬登潛遣諜入城,因擁眾入,誅尚志並諸偽官。
  壬戌,一隻虎陷閿鄉,即自成弟李過也。疾走至潼關,獲督師大纛。
  丙寅,賊以纛紿守關者,乘間突入,潼關陷。李自成間道緣山崖出潼關後夾攻,官軍大潰。賊既入關西行,一隻虎陷華陰,傅庭及白廣恩退屯渭南。賊合眾數十萬陷渭南,傅庭沒於陣,知縣楊暄被執不屈死。賊屠渭南,陷華州。
  戊辰,陷商州,商雒道黃世清不屈死之,賊屠商州。
  乙丑,陷臨潼,關中人心所在瓦解。陝西巡撫馮師孔知寇棘,急入西安收保,俄賊至。
  辛未,師孔督兵出戰,陣陷被執,不屈死之。西安陷,按察使黃炯自盡。長安知縣吳從義、指揮崔爾達俱投井死。秦府長史章世炯自經死。紳士死者甚眾。右都御史三原焦源溥罵賊磔死。磁州道副使祝萬齡至學宮拜先聖,從容自經死。禮部主事南居業罵賊死。宣撫焦源清、參政田時震俱不受偽職死。御史王道純大罵賊不屈死。解元席增光、舉人朱誼泉俱投井死。山東監軍僉事王徵七日不食死。都司吏丘從周罵賊死。餘吏民皆相率降於賊。總兵白廣恩逃而追獲,降之。
  初,自成剽掠十餘年,既席捲楚、豫,始有大志。然地四通皆戰場,所得郡縣,官軍旋復之。至是,既入秦,百二山河,遂不可制。自成據秦王府,偽授秦王存樞權將軍,世子妃劉氏曰:「國破家亡,願求一死。」自成遣歸外家。秦藩富甲天下,擁貲千萬。賊之犯秦也,戶部尚書倪元璐奏曰:「天下諸藩,無如秦、晉山險,用武國也。宜諭兩藩,能任殺賊,不妨假之以大將之權。如不知兵,宜悉輸所有。與其齎盜,何如享軍!賊平之後,益封兩藩各一子如親王,亦足以報之。兩王獨不鑒十一宗之禍乎?賢王忠而熟於計,必知所處矣。」書上,不報。至西安陷,秦藩府庫盡為賊有。賊分兵徇諸縣皆陷,蒲城知縣朱一統抱印投井死。
  初,自成在楚議所向,牛金星請先取河北,直搗京師。楊承裕欲先據留都,斷漕運。獨顧君恩曰:「否,否!先據留京,勢居下流,難濟大事,其策失之緩。直搗京師,萬一不勝,退無所歸,其策失之急。不如先取關中,為元帥桑梓之邦。且秦都百二山河,已得天下三分之二,建國立業。然後旁略三邊,資其兵力,攻取山西,後向京師。進退有餘,方為全策。」賊從其計。先是,賊好殺掠,牛金星勸以不殺,遂嚴戢其下,民間稍安堵,輒相誑惑,人無鬥志。自成遂改西安府為長安,榜掠巨室助餉。
  辛未,進白廣恩蕩寇將軍剿賊,時上信廣恩,尚未知其降賊也。
  李自成分兵略鄜、延,中部知縣華堞知城小不支,先令妻妾自縊。一妾年少遣之,其妾亦垂泣投繯,華堞遂經死。官兵進剿汝寧,一路偽官土寇俱盡,河南稍寧。
  庚寅,上始聞潼關失守,以兵部侍郎餘應桂總督陝西三邊,收拾邊兵,相機剿寇。應桂聞命飲泣,陛辭曰:「不益兵餉,雖去何濟!」上默然,發帑金五萬給軍。應桂遷延河上不進。
  十一月,總兵王定、高傑自渭南敗,各帥所部奔延安。自成命賊將田斌守西安,自往塞上。
  甲午,高傑聞賊至,以兵渡河而東入山西,王定奔榆林。自成陷延安,大會群賊,戎馬萬匹,旌旗數十里,於米脂祭墓。以五百騎按行鳳翔,守將誘而殲之。自成怒,親攻鳳翔,陷之,屠其城。
  壬寅,李自成發金數萬,招榆林諸將,以大寇繼之。備兵副使都任及故總兵王世顯、侯世祿、侯拱極、尤世威、惠顯等,斂各堡精銳入鎮城,大集將士,謂之曰:「若等守乎?降乎?」各言:「效死無二。」遂推世威為長,主號令,繕甲兵。賊遣偽官說三日不聽,賊怒。
  乙未,賊四面環攻,城上強弩迭射,賊死屍山積。更發大礮擊之,賊稍卻。
  丙午,賊攻寧夏,鎮兵逆戰,三勝之,殺賊精銳數千。自成歸西安,益發賊往寧夏。關中諸賊聞寧夏之敗,數萬東奔商、雒,出潼關,復散入河南。
  壬子,自成復往攻寧夏。
  丁巳,李自成陷榆林。榆林被圍,諸將力戰殺賊,賊死者萬人。賊攻益力,逾旬不克。賊以衝車環城穴之,城崩數十丈,賊擁入,城遂陷。副使都任闔室自經死,總兵尤世威縱火焚其家百口,揮刀突戰死。諸將各率所部巷戰,殺賊千計。賊大至,殺傷殆盡,無一降者。闔城婦女俱自盡,諸將死事者數百人。榆林為天下勁兵處,頻年餉絕,軍士饑困,而殫義殉城,志不少挫,闔城男子婦女無一人屈節辱身者。榆林既屠,賊搗寧夏。寧夏總兵官撫民迎降。三邊俱沒,賊無後顧,長驅而東矣。自成攻慶陽,城中堅守四日,力不支城陷。備兵副使段復興、董琬,鄉紳太常少卿麻禧死之。屠慶陽,執韓王。時賊遣偽王往關東靈、閿諸路,大張偽榜,移檄河南郡縣,河南西境賊皆設偽官。官兵守懷慶府。
  十二月,李自成遣賊入漢中,不克。高傑在絳州,聞李自成將東渡,分道東走。
  戊辰,至蒲州。李自成前鋒渡河入山西,巡撫蔡懋德先屯平陽,至是以歲暮還太原。
  庚辰,賊至河津,陷平陽,知府張嶙然走太原,吏民皆降,賊殺西河王等三百人。高傑聞平陽陷,擁兵東下澤州。山西郡縣聞賊至,望風迎款。賊遣偽牌遍行山西,其辭甚悖。李自成遣賊陷甘州。先是,鳳翔、蘭州開門迎賊。賊渡河,莊浪、涼州二衛俱降,遂圍甘州,乘夜雪登城。巡撫甘肅林日瑞、總兵郭天吉、同知藍臺等並死之,殺居民四萬七千餘人。西寧衛尚堅守不下,至明年二月詐降,殺偽官賀錦等。
  十七年春正月,李自成稱王於西安,僭國號大順,改元永昌。自成久覬尊號,懼張獻忠、老回回相結為患。既入秦,通好獻忠。獻忠厚幣遜詞以報之,自成喜,遂僭號。牛金星為丞相,更定六政府尚書等偽官。
  三月乙巳,李自成自山西抵京師,環攻九門。
  丁未,京城陷,帝后崩。
  丙辰,遼東總兵平西伯吳三桂聞京師陷,帝后殉難,遂縞素發哀,乞師於我大清討賊,薄山海關,傳檄遠近。李自成聞之大驚,脅三桂父襄作書招三桂,令舊將唐通遺三桂書勸降,且言「東宮無恙」。三桂不答,上書其父,略曰:「父既不能為忠臣,桂亦安能為孝子。桂與父訣,請自今日。雖寘父鼎俎旁以誘三桂,不顧也。」書至,自成益懼。三桂頓兵山海關,以忠義激將吏,規取京師,唐通不能禦,三桂殺賊騎殆盡。初,三桂諭其下曰:「吾不忠不孝,何顏立天地間!」欲自刎,其下俱曰:「將軍何至此!吾輩當死戰。」遂大破賊。
  己巳,京城外遍張吳三桂檄,共約士民縞素復仇,一時都人皆密制素幘。
  庚午,李自成率兵六萬東行,劉宗敏、李過等從之,挾太子、永王、定王、吳襄自隨。太子、二王玄幘綠衣,各一兵抱之馬上,都人擁觀多隕涕。
  甲戌,李自成向永平。
  丁丑,吳三桂大破賊於關門。賊初破京師,精銳不過數萬,所至虛聲脅下,未常經大敵。既飽掠思歸,聞邊兵勁,無不寒心。自成知成敗決於一戰,益驅賊連營並進。三桂悉銳出戰,無不一當百,奮擊殺賊數千人。賊亦賈勇迭進。自成挾太子登高岡,立馬觀戰。賊眾三面圍三桂兵,三桂兵東西馳突,賊散而複合。我大清兵至,繞出三桂右,所向披靡莫當。自成策馬走,諸賊遂大潰,自蹂踐死者數萬人。諸軍分道乘之,殺其大帥五人,奪輜重無算。自成以數千騎急走永平。
  戊寅,自成遣使赴軍中議和,三桂曰:「歸我太子、二王,速離京城,使鐘簴如故,而後罷兵。」自成請旋師,如三桂言求和,三桂許之。自成拔營而西。
  己卯,三桂追賊於永平,又破之。賊奔竄還京師,毀京城外民居數萬間,並夷牛馬牆,稍遲者殺之,凡數萬人。三桂兵壓城,自成合兵一十八營以拒戰。三桂進攻之,連拔其八寨,斬首二萬。自成殺吳襄首,以高竿懸城上,盡殺襄家三十八口。三桂披髮墜鞍哭於地,三軍感憤怒,拔刀砍地誓殺賊。
  丙戌,李自成自稱帝,即位於武英殿,偽磁侯劉宗敏扶創出,平立不拜,曰:「爾故我等夷也。」偽官皆拜,宗敏不得已,再拜而退。
  丁亥昧爽,李自成出齊化門西走。先運薪木積宮內,縱火發礮擊毀諸宮殿。又燒九門雉樓,火光燭天。先是,三桂知賊將西走,設疑兵於西山,密取酒罌數千,實以石灰,夜埋齊化門道上,上覆浮土。賊萬馬並馳而出,踐罌皆穿,馬足驚踣,後騎相壓奔,石灰迷目不可視。疑兵遠噪以驚之,賊陣大亂。三桂望城中火作,知賊走,繞城而西,追奔三十里。賊馬騾俱重載,日行數十里,追兵至,盡棄其輜重婦女。自盧溝至固安百里,盔甲衣服盈路,賊兵散去者又數萬。三桂徐收所棄,已逾數百萬。賊既得脫西走,三桂復率大兵追賊。至保定,賊還兵而鬥,奮擊破之。又追破之於定州北,奪其婦女二千,獲輜重無算,招降潰賊萬餘人。自成屯真定,既屢敗,憤極,復勒精騎擊三桂。三桂兵張兩翼以進擊,斬其大將三人,首萬級。自成大敗,還真定,益發兵攻三桂。三桂接戰,自晨至晡未決。三桂分兵迭戰,自成漸引卻。自成中流矢墜馬,掖而騎馳還營,即拔營西走,度故關入山西。三桂以兵逐之,及關而止,遂還軍京師。
  李自成自井陘西行至平陽,分兵守山西諸隘,益發關中兵西攻漢中,陷之。李自成復遣兵出潼關攻掠河南,又遣降賊叛將馬科至四川,掠保寧一路。
  吳三桂追賊入山西,時西部復攻臨洮、甘肅以牽之。自成數戰不勝,遂棄山西走西安。我大清兵西伐,李自成合賊數十萬,悉銳迎戰。鐵騎衝堅而入,賊披靡,斬首數萬,劉宗敏、田見秀等俱死,賊眾大潰,棄西安,走商、雒。
  丙子,自成棄陝,以兵出潼關,分軍為八營,三道俱下,南略地至襄、郟。我大清兵既定三秦,下河南,入楚取荊、襄。李自成南奔辰州,將合張獻忠。獻忠已入蜀,遂留屯黔陽。部賊亡大半,然尚擁眾十餘萬。乏食,遣賊將四出抄掠,黔陽四境雞犬皆盡。川湖何騰蛟進攻之。自成營於羅公山,倚險築塹為久屯計。勢彌蹙,食盡,逃者益眾。自成自將輕騎抄掠,何騰蛟伏兵邀之,大敗,殺傷幾盡。自成以數十騎突走村落中求食,村民皆築堡自守,合圍伐鼓共擊之。自成麾左右格鬥,皆陷於淖。眾擊之,人馬俱斃,村民不知為自成也。截其首獻騰蛟,驗之左顱傷鏃,始知為自成。李過聞自成死,勒兵隨赴,僅奪其屍,滅一邨而還,結草為首,以袞冕葬之羅公山下。賊諸將奉李過為首,改名李繡,渡湖入險山中,後改名李赤心。群盜俱散亡。
  谷應泰曰:
  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故曰積貯者,天下之大命也。史稱關中大祲,而三輔寇盜縱橫。《周官》荒政十二,而興大役以業貧民。至若青、徐歲饑,樊崇以起,長垣歲凶,仙芝作亂,蓋揭竿之變,往往由於請磬之匱也。況乃汰郵驛,減冗卒,使亡賴奸人無所得衣食,則益煽而為亂,走死地如騖耳。
  崇禎之初,銳意恭儉,東南織文,西北游徼,並行裁罷。而李自成以驛胥失職,值饑民不沾泥等倡亂延安,因往從之。又與耿如杞潰兵相合,旬月之間,眾至萬餘,推為闖將。蓋潰兵得饑民,則向道既精;饑民得潰兵,則壁壘益厚。又況延綏地連邊鎮,俗嫻弓馬,民多獷悍。秦長西陲,雄制列國;唐起靈武,終復兩京。揆之自成起事,雖屬毛賊,實則勁旅也。此時明察之官,剽銳之將,便當厚集眾師,一鼓擒滅。比之唐周上書,馬元車裂,宋賢謀亂,鷹揚捕斬,斯為得之。而乃養癰坐大,馴致蔓延,此豈非計之失耶!
  雖然,自成之起延安也,自秦入豫,由蜀躪楚,轉寇關東,僭號襄、鄧。十餘年之間,曹文詔敗之於商、雒,陳奇瑜敗之於漢中,左光先敗之於富平,左良玉扼之於武關,賀人龍破之於靈、陝,孫傅庭敗之於襄城,亦未嘗不自縛乞降,投繯引決。而究至狼奔豕突,死灰復燃者,則以號令乖方,韜鈐不飭,中朝無良、平之謀,而行間無李、郭之將也。乃者車廂峽之困,自成解甲矣,而更給票免死;興平、武功之捷,自成計阻矣,而乃緩兵待撫;崤函合圍之舉,自成坐斃矣,而云「圍師必缺」。又且得臣之猛,按劍行誅,節度之師,同日奔潰,以至嗣昌仰藥於前,傅庭陣亡於後,而天下事不可為矣。
  自成乃更北攻寧夏,略定三邊,東搗居庸,長驅京邑。洎乎祿山陷都,惟事聲色;黃巢入篡,大掠貲財。突令言於宜春,坐朱泚於北闕。遂使銅駝榛莽,鐘簴灰銷。自古潢池之禍,未有若斯之酷者也。
  嗟乎!彼自成者,非有殊才絕力,不過狡黠善騎射耳。而謀主牛金星、顧君恩輩,則井窺之智也。孽黨劉宗敏、白旺等,則瘈犬之猛也。奈何千丈之堤,潰於蟻穴;天府之險,踣於困獸哉!以予論之,假令貨賄屏絕,則將必盡材;文法便宜,則權不中制。而又有武侯以興復自任,晉公以討賊自效者,即寇雖鴟張,不難一舉而撲滅之也。然則顛覆之禍,固當責之廟算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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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卷     甲申之變



  懷宗崇禎十七年春正月朔,大風霾,占曰:「風從乾起,主暴兵城破。」鳳陽地震。李自成稱王於西安,僭國號曰順,改元永昌。賊掠河東,河津、稷山、榮河、絳州一路俱陷。自成偽牒兵部約戰,言三月十日至。兵部執牒者,則京師人自涿州還,值逆旅,客予十金代投。以為詐,斬之。上憂寇,臨朝而歎曰:「卿等能無分憂哉!」大學士李建泰進曰:「主憂如此,臣敢不竭力!臣晉人,頗知寇中事。臣願以家財佐軍,可資數月之糧。臣請提兵西行。」又曰:「進士石嶐願單騎走陝北,連甘肅、寧夏之兵,外連羌部,召募忠勇,勸輸義餉,剿寇立功。否亦內守西河,扼吭延安,使賊不得東渡。」上悅曰:「卿若行,朕當仿古推轂。」上欲用石嶐,建泰曰:「俟臣西行,酌而用之。」
  癸丑夜,星入月中,占云:「星入月中,國破君亡。」
  乙卯,上命大學士李建泰出師,行遣將禮,命駙馬都尉萬煒以特牲告太廟。上臨軒廷,授建泰節劍。備法駕警蹕,御正陽門,賜宴餞之。命五府掌印,侯伯、內閣、六部、都察院掌印官及京營總協侍坐,鴻臚贊禮,御史糾儀,大漢將軍侍衛,設宴作樂。上親賜卮酒,曰:「先生之去,如朕親行。」建泰頓首起行,上目送之,良久返駕。是日大風揚沙,占曰:「不利行師。」建泰御肩輿,不數武桿折,識者憂之。授進士凌駉職方司主事,隨輔臣監軍。赦李政修罪,隨輔臣軍前效用。以郭中傑為副總兵,充督輔中軍旗鼓。西洋人湯若望隨行,修火攻水利。進士程源私於監軍凌駉曰:「此行也,兼程抵太原,收拾三晉,猶可濟也。若三晉失守,無能為矣。」建泰出都,道聞山西烽火甚急,建泰家且破,因遲行,日三十。裡師次涿州,營兵逃歸者三千人。行至廣宗,紳衿城守不納,攻三日破之,殺鄉紳王佐,笞知縣張弘基。是日,即移兵出城。初,建泰承上寵命,恃有家財可佐軍需。已,聞家破,進退失措,逡巡畿內而已。
  二月朔,上平旦視朝,忽得偽封,啟之,其詞甚悖。末云:「限三月望日至順天會同館暫繳。」一時相顧失色,朝罷,遂不復問。
  李自成陷蒲州。及汾州、懷慶不守,福王出奔,與太妃相失,遂至衛輝依潞王。自成至太原。太原無重兵為守,山西巡撫蔡懋德遣牙下驍將牛勇、朱孔訓出戰,孔訓傷於礮,牛勇陷陣死,一軍皆歿,城中奪氣。賊移檄遠近,有云:「君非甚暗,孤立而煬蔽恒多;臣盡行私,比黨而公忠絕少。甚至賄通宮府,朝廷之威福日移;利入戚紳,閭左之脂膏盡竭。」又云:「公侯皆食肉紈袴,而倚為腹心;宦官皆齕糠犬豚,而借其耳目。獄囚累累,士無報禮之心;徵斂重重,民有偕亡之恨。」人讀之多為扼腕。蔡懋德知事必不支,寫遺表令監紀賈士璋間道奏京師。中軍盛應時見之,退歸,先殺其妻子,誓將死敵。
  初八日,風沙大起,賊乘風夜登城,懋德、應時策馬赴敵死。趙布政、毛副使及府縣各官四十六員咸死之,賊屍之於城。
  李自成至黎城,他將陷臨晉。上下罪已詔,曰:「朕嗣守鴻緒,十有七年。深念上帝陟降之威,祖宗付托之重,宵旦兢兢,罔敢怠荒。乃者災害頻仍,流氛日熾,忘累世之豢養,肆廿載之兇殘。赦之益驕,撫而輒叛。甚至有受其煽惑,頓忘敵愾者。朕為民父母,不得而卵翼之;民為朕赤子,不得而懷保之。坐令秦、豫丘墟,江、楚腥穢,罪非朕躬,誰任其責!所以使民罹鋒鏑,蹈水火,殣量以壑,骸積成丘者,皆朕之過也。使民輸芻挽粟,居送行齎,加賦多無藝之徵,預徵有稱貸之苦者,又朕之過也。使民室如懸磬,田卒污萊,望煙火而無門,號冷風而絕命者,又朕之過也。使民日月告凶,旱潦薦至,師旅所處,疫癘為殃,上干天地之和,下叢室家之怨者,又朕之過也。至於任大臣而不法,用小臣而不廉,言官首鼠而議不清,武將驕懦而功不奏,皆由朕撫馭失道,誠感未孚。中夜以思,跼躅無地。朕自今痛加創艾,深省夙愆。要在惜人才以培元氣,守舊制以息煩囂,行不忍之政以收人心,蠲額外之科以養民力。至於罪廢諸臣,有公忠正直,廉潔幹才尚堪用者,不拘文武,吏、兵二部確核推用。草澤豪傑之士,有恢復一郡一邑者,分官世襲,功等開疆。即陷沒脅從之流,能捨逆反正,率眾來歸,許赦罪立功,能擒斬闖、獻,仍予通侯之賞。於戲!忠君愛國,人有同心;雪恥除凶,誰無公憤!尚懷祖宗之厚澤,助成底定之大功。思克厥愆,歷告朕意。」
  詔下,賊前鋒已至大安驛,議京師城守。賊至忻州,官民迎降。遂攻代州、五臺,官吏迎降。總兵周遇吉守代州,出奇奮擊,連戰十餘日,殺賊萬餘。賊合諸路賊進攻,遇吉兵少食盡,退守寧武關。賊陷懷慶,抵固關,分趨真定、保定。督輔李建泰兵過東光不戢,士民閉城拒守。建泰怒,留攻三日,破之。上至是始聞山西全陷,命跡訪諸王。遣內官監制各鎮,太監高起潛監寧前鎮,盧惟寧監天津、通、德、臨津,方正化監真定、保定,杜勳監宣府,王夢弼監順德、彰德,閻思印監大名、廣平,牛文柄監衛輝、懷慶,楊茂林監大同,李宗允監薊鎮中協,張澤民監西協。
  兵部言:「各處物力不繼,而事權紛拏,反使督撫借口。」上不聽。
  真定兵叛降賊。知府丘茂華聞儆,先遣家人出城,總督徐標執茂華下獄。標麾下中軍伺標登城晝守禦,劫標城外殺之,出茂華。茂華遂檄屬縣叛待寇,賊數騎入城收帑籍。近京三百里,寂然無言者。
  進魏藻德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總督河道、屯練,往天津。進方岳貢戶部尚書兼兵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總督漕運、屯練,往濟寧。魏藻德辭新銜,允之。有言各官不可令出,出即潛遁,遂止藻德等不遣。
  詔徵天下兵勤王,命府部大臣各條戰守事宜。上候於文華殿,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少詹事項煜、右庶子李明睿各言南遷及東宮監撫南京。上驟覽之,怒甚,曰:「諸臣平日所言若何?今國家至此,無一忠臣義士為朝廷分憂,而謀乃若此!夫國君死社稷,乃古今之正。朕志已定,毋復多言!」吏科都給事中吳麟徵請「棄山海關外寧遠、前屯二城。徙吳三桂入關,屯宿近郊,以衛京師」。廷臣皆以棄地非策,不敢主其議。
  前總督陝西餘應桂奏:「賊眾號百萬,非天子全力注之不可。天下鎮將,河南左良玉,關東吳三桂,並高傑、唐通、周遇吉、黃得功、曹友義、馬科、張天祿、馬岱、劉澤清、土國寶、劉良佐、葛汝芝及副將丘磊、惠登相、王光恩、孔希賢、金守亮等合之,調赴軍前,會師真、保之間。督撫之外,加一督師,如史可法、王永吉其人,賜以尚方,懸公侯之賞以鼓勵之,庶賊可滅也。」
  大學士陳演乞休,許之,賜金幣。始上憂秦寇,演謂無足慮,至是不自安,求去。
  寇薄寧武關,傳檄五日不下,且屠。總兵周遇吉悉力拒守,大礮擊賊萬餘人。會火藥盡,或言:「賊勢重,可款也。」遇吉曰:「戰三日,殺賊且萬,若輩何怯耶?能勝之,一軍盡為忠義;萬一不支,縛我以獻,若輩可無恙。」於是開門奮擊,殺賊數千人,賊懼欲退。或為賊策曰:「我眾彼寡,但使主客分別,以十擊一,蔑不勝矣。請去帽為識,見戴帽者擊之。遞出戰,不二日可殲也。」賊引兵復進,迭戰,脫帽以自別,我兵大敗。遇吉闔室自焚,揮短刀力鬥,被流矢,牙兵且盡,見執罵賊,賊於市磔焉。遂屠寧武,嬰稚不遺。李自成既殺遇吉,歎曰:「使守將盡周將軍者,吾安得至此!」
  寇犯大同,兵民皆欲降,命城守不應。總兵朱三樂自刎,巡撫衛景瑗,督理糧儲戶部郎中徐有聲、朱家仕俱死之。文學李若葵闔家九人自縊,先題曰「一門完節」。李自成入大同六日,殺代府宗室殆盡,留偽將張天琳守之。天琳殺僇兇暴,閱兩月,陽和軍民約鎮城軍民內應,殺天琳。
  二月己丑,命部院廠衛司捕各官譏察姦宄,申嚴保甲。巷設邏卒,禁夜行,巡視倉庫草場。魏藻德請自出京議餉,不許。召兵部尚書張國維、庶吉士史可程、進士朱長治、陳州諸生張鑻於中左門。鑻言三策,首請太子監國南,首擇耆臣輔之。
  宣府告急,命鎮朔將軍王承胤偵寇所向。
  庚寅,召文武大臣、科、道於中極殿,問今日方略。奏對可三十餘人,有言守門乏員,當今之急,無如考選科、道,餘皆練兵加餉習聞也。是日,命內監分守九門,稽出入。京城武備積弛,禁兵皆南征,太倉久罄。至是,命襄城伯李國楨提督城守,守西直門,各門勳臣一,卿亞二。諭文武各官輸助。初議僉民兵,魏藻德曰:「民畏賊,如一人走,大事去矣。」上然之,禁民上城。辛卯,督師大學士李建泰上書請駕南遷,願奉太子先行。壬辰,上召對平臺,諭閣臣曰:「李建泰有疏,勸朕南遷。國君死社稷,朕將何往!」大學士范景文、左都御史李邦華、少詹事項煜請先奉太子撫軍江南。兵科給事中光時亨大聲曰:「奉太子往南,諸臣意欲何為!將欲為唐肅宗靈武故事乎?」景文等遂不敢言。上復問戰守之策,眾臣默然,上歎曰:「朕非亡國之君,諸臣盡亡國之臣爾!」遂拂袖起。
  欽天監奏帝星下移。詔封總兵吳三桂平西伯,左良玉寧南伯,唐通定西伯,黃得功靖南伯,給敕印。劉澤清實升一級。劉良佐、周遇吉、高傑、馬岳、馬科、姜宣、孔希貴、黃蜚、葛汝芝、高第、許定國、王承胤、劉芳名、李棲鳳、曹友義、杜允登、趙光遠、卜從吉、楊御蕃各升署一級。督撫馬士英、王永吉、黎玉田、李希沆,分別應加實署。始棄寧遠,征吳三桂、王永吉率兵入衛。又召唐通、劉澤清率兵入衛。澤清前命移鎮彰德,因縱掠臨清南奔。惟唐通以八千人入衛。已,同太監杜之秩守居庸。
  賊犯保定,大學士李建泰已病,中軍郭中傑縋城降賊,兵潰。賊入保定,建泰被執。御史金毓峒守西門,賊執之,入三皇廟見賊帥。毓峒奮拳毆賊帥,仆之,躍入井中死。妻王氏自經。毓峒從子振孫以武舉效力行間,登城射賊,多應弦而斃。城陷,眾解戎衣自匿,振孫王裲襠大呼曰:「我御史金毓峒姪也。」賊支解之。毓峒子罌婦陳氏,年十八,與其祖母張、母楊、嫂常,一時盡投於井。張抱孫於懷同下,侍婢四人亦從下。
  乙未,命太監馬思理馳赴大同督兵援剿。
  李自成宿陽和,遂長驅向宣府。宣府叛將白廣恩貽總兵姜瓖書約降,監視太監杜勳緋袍八騶郊迎三十里,軍民聚謀籍籍。巡撫朱之馮懸賞勞軍守城,無一應者。三命之,咸叩頭曰:「願中丞聽軍民納款。」之馮獨行巡城,見大礮,曰:「汝曹試發之,可殺數百人,賊雖殺我無恨矣。」眾又不應。之馮不得已,乃自起燃火,兵民競挽其手。之馮乃奪士卒刀自刎。宣府軍民俱迎降於賊。鄉紳張羅彥自殺。
  上按籍勳戚大璫,徵其助餉。遣太監徐高諭嘉定伯周奎為倡,奎謝無有。高泣諭再三,奎漫詞以對。高拂然起曰:「外戚如此,國事去矣。多金何益!」奎奏捐萬金,上少之,勒其二萬。奎密書皇后求助,後勉應以五千金,令奎以私蓄足其額。奎匿中宮所畀二千金,僅輸三千金。太監王永祚、曹化淳助至三萬、五萬。王之心最富,上面諭之,僅獻萬金。諸內官各大書於門曰:「此房急賣。」複雜出雕鏤玩好諸物,陳於市以求售。後賊拷王之心,追十五萬,他金銀器玩稱是。周奎抄見銀五十二萬,珍幣複數十萬。魏藻德首輸百金。陳演既放未行,召入,訴清苦。百官共議捐助,勉諭至再,最後每省限額,浙江六千,山東四千,先後共二十萬。時諭上等三萬金,皆無應。惟太康伯張國紀輸二萬,餘不及也。又議前三門巨室,各輸糧給軍,且贍其妻孥,使無內顧,諸巨室多不樂而止。或謂從逆官吏,多非其心,請赦河南、北所俘偽官,以攜賊黨。
  丙申,大風霾,晝晦。命司禮太監王承恩提督內外京城,總督薊遼王永吉節制各鎮,俱聽便宜行事。賊警益逼,有勸上南遷者,上怒曰:「卿等平日專營門戶,今日死守,夫復何言!」諭兵部曰:「都城守備有餘,援兵四集,何難刻期滅寇!敢有訛言惑眾,及私發家眷出城者擒治!」
  庚子,上召對,惟問兵餉。以舉朝無人,常泣下。廷臣長策,惟閉門止出入,餘無一籌。議增兵外城,則內闕;增兵內城,則外闕。襄城伯李國禎在事,亦不敢抗王承恩。
  辛丑,分營都門設大礮。上又召對群臣,問禦寇方略,諸臣皆嚄喑不能對。廷臣舉兵部職方司員外萬元吉知兵,算任司馬。給九門守者人百錢,召前太監曹化淳可守城。
  南京孝陵夜哭。
  癸卯,風晦。寇自柳溝抵居庸關。柳溝天塹,百人可守,竟不設備。總兵唐通、太監杜之秩迎降,撫臣何謙偽死私遁。總兵馬岱自殺其妻子,疾走山海關。時京師以西諸郡縣,望風瓦解,將吏或降或遁。偽權將軍移檄至京師,云:「十八日至幽州會同館暫繳。」京師大震,詔三大營屯齊化門外。
  甲辰,賊陷昌平州,諸軍皆降。總兵李守鑅罵賊不屈,手格殺數人,人不能執,諸賊圍之,守鑅拔刀自刎。賊焚十二陵享殿,傳儆至京師。先是,上知寇儆益急,下吳麟徵《請徙寧遠疏》,飛檄趣三桂入關。三桂徙五十萬眾,日行數十里。是日,始及關,賊騎已過昌平矣。太監高起潛棄關走西山,賊分兵掠通州糧儲。上方御殿,召考選諸臣問裕餉安人,滋陽知縣黃國琦對中旨,授給事中。餘以次對,未及半,秘封入,上覽之色變,即起入。諸臣立候移刻,命俱退,始知為昌平失守也。是夜,賊自沙河而進,直犯平則門,竟夜焚掠,火光燭天。京師內外城堞凡十五萬四千有奇,京營兵疫,其精銳又太監選去,登陴羸弱五六萬人、內閹數千人,守陴不充。無炊具,市飯為餐。餉久闕,僅人給百錢,無不解體。而賊自破中原,旋收秦、晉,久窺畿輔空虛,潛遣其黨輦金錢氈罽,飾為大賈,列肆於都門。更遣奸黨挾貲充衙門掾吏,專刺陰事,纖悉必知。都中日遣撥馬探之,賊黨即指示告賊,賊掠之入營,厚賄結之。撥馬多降賊,無一騎還者。有數百騎至齊化門迤平則門而西,營兵屯近郊者詰之,曰:「陽和兵之勤王者。」實皆賊候騎也。時人心洶洶,皆言:「天子南狩,有內官數十騎擁護出得勝門矣。」守門皆內官為政,卿貳勳戚不得上。
  乙巳昧爽,開西直門納避難者,內官坐城上,以令箭下,門立啟,無敢詰問,勳戚大臣惟坐視而已。
  上早朝,召對諸臣而泣,俛首書御案十二字,以示司禮監王之心,尋拭去。
  漏下已刻,急足叩城下,曰:「遠塵沖天,寇深矣。」守城內臣使騎探之,報曰:「哨騎也。」不為意。
  日且午,有五六十騎彎弓貫矢,大呼「開門」。守卒亟發礮,斃二十騎,難民死數十人,門始閉。須臾,賊大至,方報「過盧溝橋」,俄攻平則、彰義等門矣。城外三大營皆潰降,火車、巨礮、蒺藜、鹿角皆為賊有。賊反礮攻城,轟聲震地。京軍五月無餉,一時驅守,率多不至,每堵一人多不及。諸臣方侍班,襄城伯李國楨匹馬馳闕下,汗浹沾衣,內侍呵止之,國楨曰:「此何時也!君臣即求相見,不可多得矣。」內臣叩之,曰:「守軍不用命,鞭一人起,一人復臥如故。」上召入,因命內臣俱守城,嘩曰:「諸文武何為?」且言:「官止內操,我甲械俱無,奈何?」或曰:「我輩月食五十萬,效死固當。」乃請如己巳歲所派數,俱乘城,凡數千人。上括中外庫金二十萬犒軍。是日,細民有痛哭輸金者,或三百金,或四百金,各授錦衣衛千戶。
  丙午,寇攻城,礮聲不絕,流矢雨集。仰語守兵曰:「亟開門,否且屠矣!」守者懼,空礮向外,不實鉛子,徒以硝燄鳴之,猶揮手示賊,賊稍退,礮乃發。賊驅居民負木石,填濠急攻。我發「萬人敵」大礮,誤傷數十人,守者驚潰,盡傳城陷,合城號哭奔竄。賊駕飛梯攻西直、平則、德化三門,勢甚危急。太常少卿吳麟徵累土填西直門,因單騎馳入西安門。吏部侍郎沈惟炳守門,曰:「內守有宦寺,百官不得入,奈何?」麟徵排門而入,太監王德化語麟徵曰:「守城人少奈何?請增益之。」麟徵至午門,遇大學士魏藻德,止之曰:「兵部調度兵餉已足,公何事張皇耶?藻德且出閣。上方休,公安從入?」麟徵流涕,固請得以非時見,藻德挽之出。
  是日,封劉澤清東平伯。時左諭德楊士聰、衛胤文入直,語閣臣:「左良玉、吳三桂俱封,而遺劉澤清。且臨清地近,可虞也。」閣揭上,得封。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邦華至正陽門,欲登城,中貴拒之。李自成對彰義門設座,晉王、代王左右席地坐,太監杜勳侍其下,呼:「城上人莫射,我杜勳也。可縋下一人以語。」守者曰:「留一人下為質,請公上。」勳曰:「我杜勳無所畏,何質為!」提督太監王承恩縋之上,同入見大內,盛稱:「賊勢重,皇上可自為計」。守陵太監申芝秀自昌平降賊,亦縋上入見,備述賊犯上不道語,請遜位。上怒叱之。諸內臣請留勳,勳曰:「有秦、晉二王為質,不返,則二王不免矣。」乃縱之出,仍縋下。勳語守璫王則堯、褚憲章輩曰:「吾黨富貴自在也。」初,聞勳殉難,贈司禮監太監,蔭錦衣衛指揮僉事,立祠,至是,始知勳固從賊為逆也。
  兵部尚書張縉彥奏曰:「時勢如此危急,臣屢至城閾,欲覘城上守禦,輒為監視抑沮。今聞曹化淳王化成縋賊杜勳上城,未知何意,恐有姦宄不測。」章上上手書遣縉彥上城按之。至城,內監沮之如故。示以上傳,始登。問:「杜勳安在?」云:「昨暮上,今晨下之。已上聞,無容致詰。」又曰:「尚有秦、晉二王在城下,亦欲通語。」縉彥曰:「秦、晉二王既降寇,如何可上!」內監拂衣去。因閱城上,守卒寥寥。兵部侍郎王家彥痛哭云:「賊勢如此,監視將營兵調去,李襄城處尚有十之四。家彥所守,兩堵僅一卒。」語未竟,城下坎牆聲急,太監王承恩礮擊之,連斃數人。王化成等飲酒自若。縉彥馳至內閣,約同奏,至宮門,傳止之。上下詔親征。召駙馬都尉鞏永固,謀以家丁護太子南行,對曰:「臣等安敢私蓄家丁,即有之,何足當賊!」乃罷。已,召王承恩亟飭內員備親征。申刻,彰義門啟,蓋太監曹化淳獻城開門也。賊恣殺掠,前太學士蔣德璟宿會館被創。上亟召閣臣入,曰:「卿等知外城破乎?」曰:「不知。」上曰:「事亟矣,今出何策?」俱曰:「陛下之福,自當亡慮。如其不利,臣等巷戰,誓不負國。」命退。
  是夕,上不能寢。內城陷,一閹奔告,上曰:「大營兵安在?李國楨何往?」答曰:「大營兵散矣。皇上宜急走。」其人即出,呼之不應。上即同王承恩幸南宮,登萬歲山,望烽火燭天,徘徊踰時。回乾清宮,朱書諭內閣:「命成國公朱純臣提督內外諸軍事,來輔東宮。」內臣持至閣。因命進酒,連沃數觥,歎曰:「苦我民爾!」以太子、永王、定王分送外戚周、田二氏。語皇后曰:「大事去矣。」各泣下。宮人環泣,上揮去,令各為計。皇后頓首曰:「妾事陛下十有八年,卒不聽一語,至有今日。」皇后拊太子、二王慟甚,遣之出。後自經。上召公主至,年十五,歎曰:「爾何生我家!」左袖掩面,右揮刀斷左臂,未殊死,手栗而止。命袁貴妃自經,繫絕,久之蘇,上拔劍刃其肩。又刃所御妃嬪數人。召王承恩對飲,少頃,易靴出中南門。手持三眼槍,雜內豎數十人,皆騎而持斧,出東華門。內監守城,疑有內變,施矢石相向。時成國公朱純臣守齊化門,因至其第,閽人辭焉,上太息而去。走安定門,門堅不可啟,天且曙矣。帝御前殿,鳴鐘集百官,無一至者。遂仍回南宮,登萬歲山之壽皇亭自經。亭新成,所閱內操處也。太監王承恩對縊。
  上披髮,御藍衣,跣左足,右朱履,衣前書曰:「朕自登極十七年,逆賊直逼京師。雖朕薄德匪躬,上干天咎,然皆諸臣之誤朕也。朕死無面目見祖宗於地下,去朕冠冕,以髮覆面,任賊分裂朕屍,勿傷百姓一人。」又書一行:「百官俱赴東宮行在。」猶謂閣臣已得硃諭也。不知內官持硃諭至閣,閣臣已散,置几上而反,文武群臣無一人知者。
  丁未昧爽,天忽雨,俄微雪。須臾,城陷。賊先入東直門,殺守門御史王章,守卒蟻墜。兵部侍郎張伯鯨走匿民舍。賊騎塞巷,大呼民間速獻騾馬。賊經象房橋,群象哀鳴,淚下如雨。內臣前導。兵部侍郎王家彥自經於民舍。大學士魏藻德等未聞變,猶傳單醵金,方岳貢、范景文方傳導至西長安門,亟還。賊千騎入正陽門,投矢,令人持歸,閉門得免死。於是俱門書「順民」。太子走詣周奎第,奎臥未起,叩門不得入,因走匿內官外舍。上之出至南宮也,使人詣懿安皇后所,勸後自裁,倉卒不得達。兩宮已自盡,宮人號泣出走,宮中大亂。懿安皇后青衣蒙頭,徒步走入成國公第。尚衣監何新入宮,見長公主斷肩仆地,與宮人救之而蘇。公主曰:「父皇賜我死,我何敢偷生!」何新曰:「賊已將入,恐公主遭其辱,且至國丈府中避之。」乃負之出。
  午刻,李自成氈笠縹衣,乘烏駁馬,偽丞相牛金星、尚書宋企郊等五騎從之。時宮中大亂,諸賊帥率其騎,皆擐甲執兵,先入清宮。諸宮人逸出,遇賊,復入。宮人魏氏大呼曰:「賊入大內,我輩必遭所污,有志者早為計!」遂躍入御河死,頃間從死者積一二百人。自成自西長安門入,彎弓仰天大笑,手發一矢,中坊之南偏。至承天門,自成顧盼自得,復彎弓指門榜語諸賊曰:「我一矢中其中字,必一統。」射之不中,中天字下,自成愕然。牛金星趨而進曰:「中其下,當中分天下。」自成喜,投弓而笑。司禮視印太監王德化以內員三百人先迎德勝門,令仍舊任。各監局印官迎,亦如之。因集選百餘人,餘皆散去。
  自成入宮,問帝所在,大索宮中不得。偽尚璽卿黎某進曰:「此必匿民間,非重賞嚴誅不可得。今日大事,不可忽也。」乃下令獻帝者賞萬金,封伯爵,匿者夷族。自成登皇極殿,據黼座。牛金星檄召百官,期二十一日俱集於朝,禁民間諱自成等字。自成同偽都督劉宗敏等數十騎入大內,太監杜之秩等率黨為前導。自成責其背主當斬,秩等叩首曰:「識天命,故至此。」自成叱去之。賊分宮嬪各三十人,牛金星、軍師宋獻策等亦各數人。宮人費氏,年十六,投眢井,賊鉤出之,見其姿容,爭相奪。費氏紿曰:「我長公主也,若不得無禮,必告汝主。」群賊擁之見自成。自成命內官審之,非是,賞部校羅賊。羅攜出,費氏復紿曰:「我實天潢之胤,義難苟合,惟將軍擇吉成禮,死生惟命。」賊喜,置酒極歡。費氏懷利刃,俟賊醉,斷其喉立死,因自刎。自成大驚,令收葬之。
  內臣獻太子,自成留之西宮,封為宋王,太子不為屈。
  辛亥,改殯先帝、后。出梓宮二:以丹漆殯先帝,黝漆殯先後。加帝翼善冠、袞玉、滲金靴,後袍帶亦如之。
  谷應泰曰:
  粵稽懷宗,以戊辰即位。而李自成諸賊,即以是歲起延安,禍本相尋,若與俱始焉。自茲以後,懷宗未明求衣,徵兵檄餉,日以討賊為事。而自成輩蹷而復振,有同鳥獸之散,忽若鳶烏之聚。遂使民勞板蕩,將霣妖氛,蓋至十七年之久。而黃巢直逼關門,赤眉大入內地,雖有智者,又安所謀禦敵哉!
  乃若正旦風霾,孝陵夜哭,恒星入月,帝曜下移,則天變見矣。又若僭號咸陽,略據太原,突入居庸,驟窺畿輔,則地險失矣。更若勤王之徼,徵者未赴,罪已之詔,聞者不感,飾賈吏於輦下而機務盡輸,誘撥馬於營中而偵刺鮮實,則人事去矣。
  當此之時,苟且以自救,忍恥以圖存者,止三策耳。餘應桂請會師真、保,吳麟徵請徙帥入衛,范景文、李邦華請遷國南都,此其可行者也。然而發言盈庭,是用不集者,智絀於晚圖,而事乖於窘步也。卒之北門鎖鑰盡授貂閹,東閣鼎鐺徒聞肉食,帑乏瓊林之聚,兵多祁父之呼,奪禁門而不啟,幸戚裡而卻返。斯時虞淵日墜,空想揮戈;周鼎天移,誰能沒水。蓋至後宮賜盡,三王出奔,國破家亡,既血飛於繡襪,生人死別,又腸斷於桓山,豈非涉亂世而多艱,生皇家而不幸者乎?
  更可哀者,酌卮內殿,望火南宮。殺生取義,寧從青蓋之占;披髮投繯,不入景陽之井。然且朕屍可裂,民命毋殘,恨結幽泉,言存衣帶。語云:「國君死社稷。」又云:「亡國正其終。」宜乎蓐螻之蟄御,誓欲前驅,而拔舍之大夫,相從地下也。
  然而致禍有由,因衰激極。彼周業衰於幽、厲,不在狐;漢道替於桓、靈,豈關蜀郡。故明不亡於武皇者,以孝宗之蘊澤厚;而明無救於懷宗者,以熹廟之留毒長也。乃論者又以善善惡惡,郭公致亂,知人則哲,帝堯所難。即懷宗遺詔,亦以諸臣誤國,理或有然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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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卷     甲申殉難



  懷宗崇禎十七年三月十九日丁未,賊李自成陷京師,帝崩於煤山,大學士兼工部尚書范景文死之。初,賊犯都城,景文知事不可為,歎曰:「身為大臣,不能從疆場少樹功伐,雖死奚益!」十八日召對,已不食三日矣。飲泣入告,聲不能續。翌日城陷,景文望闕再拜自經,家人解之,乃賦詩二首,潛赴龍泉巷古井死,其妾亦自經。
  戶部尚書兼侍讀學士倪元璐聞難,曰:「國家至此,臣死有餘責。」乃衣冠向闕,北謝天子,南謝母。索酒招二友為別,酬漢壽亭侯像前,遂投繯。題几案云:「南都尚可為。死,吾分也。慎勿棺衾以志吾痛。」因詔家人曰:「若即欲殮,必大行殮,方收吾屍。」乃縊死。三日後,賊突入,見之顏色如生,賊驚避他去。一門殉節,共十有三人。
  左都御史李邦華聞難,歎曰:「主辱臣死,臣之分也,夫復何辭!但得為東宮導一去路,死,庶可無憾已矣。勢不可為矣。」乃題閣門曰:「堂堂丈夫,聖賢為徒,忠孝大節,矢死靡他。」乃走文丞相祠再拜,自經祠中。賊至,見其冠帶危坐,爭前執之,乃知其死,驚避去。
  左副都御史施邦曜聞變慟哭,題詞於几曰:「愧無半策匡時難,但有微軀報主恩。」遂自縊,僕解之復甦,邦曜叱曰:「若知大義,毋久留我死。」乃更飲藥而卒。
  大理寺卿凌義渠聞難,以首觸柱,流血破面,盡焚其生平所著述及評騭諸書,服緋正笏望闕拜,復南向拜訖,遺書上其父,有曰:「盡忠即所以盡孝,能死庶不辱父。」乃繫帛奮身絕吭而死。
  協理京營兵部右侍郎王家彥,賊犯都城,奉命守得勝門。城陷,家彥自投城下不死,折臂足。其僕掖入民舍,自縊死。賊燔民舍,焚其一臂,僕收其遺骸歸。
  刑部右侍郎孟兆祥,賊犯都城,奉命守正陽門。賊至,死於門下。妻何氏亦死。其子進士章明,收葬父屍亟歸,別其妻王氏曰:「吾不忍大人獨死,吾往從大人。」妻曰:「爾死,吾亦死。」章明以頭蹌地曰:「謝夫人。然夫人須先死。」乃遣其家人盡出,止留一婢在側。章明視妻縊,取筆作詩。已,復大書壁曰:「有侮吾夫婦屍者,吾必為厲鬼殺之。」妻氣絕,取一扉,置上,加緋服。又取一扉置妻左,亦服緋自縊。囑婢曰:「吾死亦置扉上。」遂死。
  左諭德馬世奇,是日方蚤食,聞變,曰:「是當死。」家人曰:「奈太夫人何?」世奇曰:「正恐辱太夫人耳!」遂作書別母。侍妾朱氏、李氏盛服前,世奇曰:「若辭我去耶?」二妾言:「主人盡節,吾二人亦欲盡節。」拜辭已,並入室自縊。世奇亦遂縊。家人救之復甦,告曰:「聞聖駕已南幸矣,可為從亡計。」世奇不應,睹二妾已死,笑曰:「若年少,遂能死乎!」乃朝服捧敕北面再拜,取冠帶焚之於庭。以司經局印置案上,囑僕曰:「上如出幸,以此上行在。否則投之吏部。」復南向拜母,端坐引帛,力自縊死。
  左中允劉理順,賊入城,理順題於壁曰:「成仁取義,孔、孟所傳。文信踐之,吾何不然。」酌酒自盡。其妻萬氏、妾李氏及子孝廉並婢僕十八人,闔門縊死。賊多河南人,至其居,曰:「此吾鄉杞縣劉狀元也,居鄉厚德。吾軍奉李將軍令護衛,公何遽死也!」數百人下拜,泣涕而去。時謂臣死君,妻死夫,子死父,僕死主,一家殉難者,以劉狀元為最。
  太常少卿吳麟徵,奉命守西直門。賊勢急,同守者相繼避去。麟徵遺友人書曰:「時事決裂,一旦至此。同官潛身遠害,某惟致命遂志,自矢而已。」丁未城陷,徒步歸,賊已據其邸,因入道左三元祠。時傳天子蒙塵,有勸公南歸,不應。同官來,招之降賊,怒揮之戶外,遂自經。家人救之蘇,泣而請曰:「明旦待祝孝廉至,可一訣。」麟徵許之。先是,祝孝廉淵以奏保劉宗周被逮留京師。淵晨至,麟徵酌酒慷慨與別,曰:「自我登第,時夢見隱士劉宗周題文信國《零丁洋詩》二語於壁,數實為之。今老矣,山河破碎,不死何為!」相對泣數行下,因作書訣家人曰:「祖宗二百七十年宗社,一旦而失。身居諫垣,無所匡救,法應褫服。殮時用角巾青衫,覆以單衾,籍以布席足矣。茫茫泉路,咽咽寸心,所以瞑予目者,又不在乎此也。罪臣吳麟徵絕筆。」書畢,投繯死之。淵為視含殮乃去。
  右庶子周鳳翔,帝崩,梓宮暴露東華門外,鳳翔赴哭慟絕。歸寓,遺書訣父,有曰:「男今日幸不虧辱此身,貽兩大人羞,吾事畢矣。罔極之恩,無以為報,矢之來生。」復作詩一首,有「碧血九泉依聖主,白頭二老哭忠魂」之句。向闕再拜自縊,二妾從之俱死。
  檢討汪偉,先是,聞賊漸近都城,遺友人書曰:「京師單弱,不惟不能戰,亦不能守,一死外無他計也。」及賊犯闕,偉㤞憏累日不食。妻耿氏從容語曰:「苟事不測,請從君共死。」丁未城陷,偉趨吳給事甘來所,約同殉難。歸與妻耿氏呼酒命酌,偉大書前人語於壁,曰:「志不可屈,身不可降,夫婦同死,節義成雙。」為兩繯於梁間,偉就右,耿氏就左。既皆縊,耿氏復揮曰:「止,止!雖在顛沛,夫婦之序不可失也。」復解繯正左右序而死。
  戶科給事中吳甘來,賊薄京師,兄禮部員外泰來至寓,執甘來手泣曰:「事勢至此,奈何?」甘來曰:「有死無二,義也。」城陷,傳聞聖駕南出。甘來曰:「上明且決,必不輕出。」乃疾趨皇城,不得入。返寓,家人進飲食,卻之。有勸甘來潛遁者,甘來曰:「今不能調兵殺賊,顧欲苟全求活耶!」遂作書,以後事囑其兄弟。檢几上,有疏草在,曰:「留此恐彰君過。」取火焚之。兄子家儀奔至,相與慟哭。曰:「我不死,無以見志。汝父死,無以終養。古者兄弟同難,必存其一。使皇上在,則土木袁彬,遜國程濟,皆可為也。否則求真人於白水,起斟鄩於有仍,是我雖死猶生也。努力勉之!」遂冠帶北向拜者五,南向拜者四,賦絕命詩一首,引佩帶自縊死。
  監察御史王章,賊犯京師,章與給事中光時亨同巡城。至阜城門,賊緣堞而上,從人駭走,賊持刃問曰:「降否?」章叱之曰:「不降。」賊以刃築其膝仆地,遂遇害。章子之拭,後死難於閩,甚烈,與章同。
  監察御史陳良謨聞變,痛飲作詩,為繯於梁,欲自盡。妾時氏有娠,良謨謂之曰:「吾年踰五十無子,汝幸有娠,倘生男,以延陳氏血食,汝必勉之。」時氏曰:「主人死,妾將誰依?與其為賊辱,不如無子也。妾請先死,以絕君念。」遂入投繯。良謨別作一繯,與之同盡。
  監察御史陳純德,時提督北直學校。行部至易水,試士未竟,聞都城賊警,即戒裝入都。不數日城陷,自縊死之。
  四川道御史趙譔,巡視中城,捕賊諜殺之。城陷,賊獲譔,譔瞑目大罵,賊怒,殺於白帽衚衕。太僕寺丞申佳胤,聞城陷,投井死。吏部員外郎許直,都城陷時,傳先帝從齊化門出,有客勸曰:「天子南巡,公等宜扈蹕偕行,共圖光復。」直唯之。既而出門一望,曰:「當此四面干戈,駕將焉往?」比聞帝崩,號慟幾絕。有客從旁慰解,動以親老子幼。直曰:「有兄在,吾無憂也。」是夜為書報其父,作詩六章,起拜闕,已,復拜父畢,自縊死之。一手持繩尾,一手上握,神氣如生。
  兵部郎中成德,賊報急,即致書同年馬世奇曰:「主憂臣辱,我等不能匡救,貽禍至此,惟有一死以報國耳。君常忠孝夙稟,諒有同心也。」及帝崩,梓宮暴露東華門,德以雞酒哭奠梓宮前。賊怒,露刃脅視之,不為動。歸寓,跪母張氏前慟哭。母曰:「我知之矣。」入室自縊死。妻張氏亦死。一子六歲,德撲殺之,然後自殺。
  兵部員外郎金鉉,賊攻城急,鉉跪母章氏前,曰:「兒世受國恩,職任車駕。城破,義在必死。得一僻地,可以藏母,幸速去。」母曰:「爾受國恩,我獨不受國恩耶?事急,廡下井是吾死所。」鉉慟哭,即辭母往視事。丁未,歸至御河橋,聞城陷,鉉望寓再拜,即投入御河。從人拯救,鉉咬其背,急赴深處。時河淺,俛首泥濘死之。家人報至,母章氏亦投井死,鉉妾王氏亦隨死。其弟諸生錝哭曰:「母死我必從死。然母未歸土,未敢死也。」遂棺殮其母。既葬三日,復投井而死。
  光祿寺署丞於騰雲,冠帶呼妻亦衣命服,同縊死。
  副兵馬使姚成、中書舍人宋天顯皆自盡。
  中書舍人滕之所、阮文貴,經歷張應選,咸投御河死。
  儒士張世禧,二子懋賞、懋官,父子俱自經死。又菜傭湯之瓊見先帝梓宮過,慟哭觸石死。
  襄城伯李國楨,賊李自成舁帝后梓宮於東華門外設廠,百官過者,莫進視,國楨泥首去幘,踉蹌奔走,跪梓宮前大哭。賊執國楨見自成,復大哭,以頭觸階,血流被面,賊眾持之。自成以好語誘國楨使降,國楨曰:「有三事,爾從我即降。一,祖宗陵寢不可發;一,須葬先帝以天子禮;一,太子、二王不可害。」自成悉諾之,扶出。賊以天子禮藁葬先帝於田貴妃墓,惟國楨一人斬衰徒步往葬。至陵,襄事畢,慟哭作詩數章,遂於帝后前自縊死之。
  新樂侯劉文炳,賊破外城,帝召文炳同駙馬鞏永固各率家下二十餘人,欲於崇文門突圍出。不得,乃回宮。文炳歎曰:「身為戚臣,義不受辱,不可不與國同難。」其女弟適李,年未三十而寡,文炳召之歸。城陷,與弟左都督文耀擇一大井,驅子孫男女及其妹十六人,盡投其中。縱火焚賜第,火燃,俱投火死。祖母瀛國太夫人,即帝外祖母也,年九十餘,亦投井死。
  駙馬都督鞏永固,從帝突圍出,不得,歸家。殺其愛馬,焚其弓刀鎧仗,大書於壁曰:「世受國恩,身不可辱。」時樂安公主先薨,以黃繩縛子女五人於柱,命外舉火,遂自剄從之。
  太傅惠安伯張慶臻聞城陷,盡散財物與親戚。置酒一家聚飲,積薪四圍,全家燔死。宣城伯衛時春聞變,闔家赴井死,無一存者。錦衣衛都指揮使王國興聞變,自縊死。
  錦衣衛指揮同知李若珪守崇文門,城陷,作絕命詞云:「死矣!即為今日事;悲哉!何必後人知。」自縊死。
  錦衣衛千戶高文采守宣武門,城陷,一家十七人皆自殺,屍狼籍於路。
  順天府知事陳貞達自盡。
  陽和衛經歷毛維張不屈死。
  太監王承恩從帝於煤山。帝崩,承恩再拜慟哭,退而自縊於亭下,與大行相望。
  百戶王某,周鍾寓其家,百戶勸鍾死,鍾不應,出門欲降。百戶挽鍾帶至斷,鍾不聽,百戶自經。
  長洲生員許琰,聞京師之變,悲號欲絕,遍體書「崇禎聖上」四字,絕粒七日而死。
  谷應泰曰:
  聞之君臣大義,有死無貳;忠孝大節,有死無隕。以故須漕碎體,弘演納肝,蕩陰被矢,侍中濺血。莫不氣激傾輈,志堅化碧,皜皜乎與秋日嚴霜比潔也。然而為之君者,或智昏菽麥,恩同草芥。有若東昏在齊,屠肉沽酒,孫皓居吳,燒鋸截頂。而且軹道牽牲,冀存末裔;東堂索蜜,猶丐餘生。甚乃騎導劉聰之畋,身墜景陽之井。莫不義辱宗社,形污囚縶。然為之臣者,猶尚奮臂不顧,蹈難如歸。辛賓之死,抱而不解;吉朗之亡,哭而彌詈。嗚呼!主辱臣死,無所逃也。
  況乎懷宗宵旰臨朝,唏噓畢命。公主揕胸,妃后並縊。引經死社稷,遺詔愛百姓。自古亡國正終,未有若斯之烈者。以故鼎湖弓墜,到處攀髯,望帝魂歸,自然啼血。雖穆滿之一軍皆化,田橫之五百從死,《傳》美「殺身成仁」,《易》稱「致命遂志」,蓋亦未為過也。考其時,闔門同死者:中允劉理順、新樂侯劉文炳、惠安伯張慶臻、宣城伯衛時春、駙馬鞏永固、金吾高文采是也。父與子俱死者:少司寇孟兆祥、儒生張世禧是也。母與妻子俱死者:樞部郎成德、金鉉是也。妻妾從死者:大學士范景文、左諭德馬世奇、檢討汪偉、御史陳良謨、勳丞於騰蛟是也。獨身效死者:大司農倪元璐、中丞施邦曜、廷尉凌義渠、少司馬王家彥、太常卿吳麟徵、庶子周鳳翔、給諫吳甘來、御史王章、陳純德,吏部郎許直、兵馬姚成、中書宋天顯、滕之所、阮文貴,百戶王某、知事陳貞達、經歷張應選、毛維張是也。聞難餓死者:長洲諸生許琰是也。凡此諸臣者,無論道術素許,至性勃發,位列三階,榮邀一命,莫不椎心扼吭,追路相從。良以衣帶夙銘,馮生者固少;宮車晏駕,蓐蟻者益多耳!
  若乃袁景倩之父子,並殲石頭;江萬里之夫妻,同趨止水。甚者一門伏劍,闔室自焚。雖祖宗豢養之恩,亦懷宗拊循之效也。論者又以生多誤國,死未酬君。夫文山開閫,宋室何功;張巡嚼指,睢陽不守。而諸人乃以刀筆之深文,詆箕尾之毅魄,含血噴人,適以自污其口矣。又若李國楨斬衰送葬,絕命陵前;王承恩扶服煤山,雉經亭下。以至菜傭湯之瓊慟哭梓宮,觸石而死,抑何盡節之多也。嗚呼!石窌河西,盡有吾君之痛;風車雲馬,猶聞殺賊之聲。予蓋讀懷宗之君臣,而歎其亡國之正也。雖與日月爭光可也。


明朝全史紀事。全書完

下續 : 南明五小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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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五小史

原序      



  天之愛民甚矣,豈其使一人肆於民亡以縱其淫哉?何明自中葉以後,生民之悴憔如此,其無極也。主昏於上,政出凶閹,民窮於下,翦為流寇。鄙夫蠹國竭民,清流矜高炫異,無非啟宗社之殷憂,釀黎元之奇禍焉耳。懷宗鑒前事之失,力翦元凶,痛懲夙謬,庶幾宵旰勤勞者矣。然無知人之哲,矜明察而愈惑,無持久之力,好更張而益亂。懲前弊矣,乃緝事廷杖,陰踵前弊而行;通下情矣,而裁驛加派,孰非矯情而出?府臣民之怨,養勛鎮之癰,內憂外患,天變人窮。政府寄寓耳,節鉞兒戲耳。國勢人情,至於爾日,真衣敗絮行荊棘也。所以難重驪山而非緣內嬖,禍烈哀平而不因外戚,質異昏庸而慘於晉惠,情非晏佚而毒於宋徽。易地參觀,彼此相笑。以祖宗櫛風沐雨之天下,輕輕斷送於一人之手。紅閣之縊,譬彼婢妾賤人感慨而自殺,非能勇也。其畫無理之至耳,究何足以謝天下哉?當時憤激者,第謂今日無論李綱難得,即求一大小人若秦檜亦不可得。其說誠然。然有是君乃有是臣,而曰朕非亡國之主,天下萬世,其誰信之?迨清師入關,明社既屋,彼偷安無智苟且富貴之徒,雖托名於起義,實忘情於報雪,遂使湯火餘生,益深益熱。嗟乎!江南實奴隸之質,閩中亦輕薄之子,肇慶則撥亂無能,廣州乃自生內鯁。雖仍王號,究類何人?地即大於曹、滕,民無加於鄒、莒,而庭前養寇,榻畔藏奸,欲以區區塊土,與南陽靈武比隆,豈不謬哉?群奸盜竊既仗虛名,志士捐軀亦鏤空影,豈知人心忘漢,天不祚明,早胎於金陵定鼎之年,又何待燕山殉難之日?間嘗閱《明紀編年》並《遺閩事》。閱《明季遺聞》,則南寧以後缺之,不止漏略。懼事實之不明,無以詔示來茲也,是用搜訪遺編,采輯逸事,正其舛誤,芟其矯誣,匯為五卷,以備博覽君子之要刪焉。
  乾隆己未歲秋七月既望南沙三余氏謹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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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明野史

  跋

  右為涵芬樓舊藏稿本,凡五卷,一曰福藩,二曰魯藩,三曰唐藩,四曰桂藩,五曰唐王聿钅粵。卷端題南沙三余氏撰,不詳何如人。首有自序,稱乾隆己未秋七月既望謹志,知書成於清高宗即位之四年,《明史》告成之歲也。其書采摭舊聞,多所折衷,而原始要終,具見本末。每卷之後,又各係論贊,悲壯蒼涼,言外有物。蓋南中遺老之志在存實,藉以寄慨者。惟臨文之際,每遜當王,不但於弘光等朝削號稱藩,即遇胡虜等字亦輒用○相代。清世廟諱,自無論矣。時實為之,復何足議?心知其意而直申之,是固來者之責耳。今為校補缺文,是正稱謂,釐而訂之,合為三卷,以福藩為卷上,正名曰《安宗皇帝紀》;唐藩為卷中,曰《紹宗皇帝紀》;桂藩為卷下,曰《永歷皇帝紀》。而以魯藩及唐王聿钅粵為附錄,綴之卷末,易署《魯監國載略》與《唐王載略》,總顏為《南明野史》。良以名,從主人惟其實,例應爾也。中華民國十八年五月,全稿排校完,爰為附識如此。吳縣王鍾麒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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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安宗皇帝紀 (一)



  安宗簡皇帝諱由崧(校者案:《清史紀事本末》卷八載,永歷十四年夏四月,上聖安皇帝諡號曰安宗簡皇帝。今即據以補入),神宗次子福王常洵子也。神宗五子:長光宗,次福王常洵,次瑞王常浩,次惠王常潤,次桂王常瀛。萬曆二十九年冬十月己卯,俱受封。至四十二年,福王先就國洛陽。熹宗時,賜予祿入唯福王最優。
  崇禎十四年,李自成陷洛陽,福王常洵見殺。
  崇禎十七年,李自成逼京師。南樞史可法督兵勤王。四月十二日,聞京師陷,烈皇帝殉社稷,南都府部科道等官會議推戴討賊。時瑞、惠、桂三王道遠難至,而潞王(常芮)、福王(嗣王由崧)各避賊,舟次淮安。潞王倫序比四王為疏,而人望所屬。福王素遭物議,於是有推立潞藩之說。
  鳳督馬士英素善黃得功、劉良佐。北都初陷,高杰南奔,劉澤清亦至瓜洲,士英並與之通慇懃。及議推戴,士英遂聯絡二劉、高、黃為己助,以恫喝南都諸大臣。遣其私人來言於可法曰:「立君當以賢,倫序不宜固泥。」可法信之,答書極刺福邸諸不道事,意蓋在潞藩也。士英得書,忽奉福王至龍江關,廷臣錯愕。可法始知為士英所賣,勉強出迎,嵩呼定策。其實答士英書,可法雖列名,而為首則詹事姜曰廣也。
  二十七日,集廷臣會議朝堂。署禮、兵二部侍郎呂大器獨後至。議不決,而吏科給事李沾、誠意伯劉孔昭、司禮太監韓贊周等力持之,議始定,遂以福王告廟。
  五月一日,王入京,以內守備府為行宮。各官朝見。是日,有兩黃星夾日而趨,蓋太白與辰星也。
  御史祁彪佳奏言早頒大號、敬天禮祖諸事。允之。
  各官退議宜先監國後登極。孔昭請即正位。彪佳言監國名極正,蓋彰賢德且示謙讓,使海內知無因以得位之心。俟發喪,擇吉登大寶,佈告天下為當。眾議以為然。於是以初三日監國。十五日即位,改明年乙酉為弘光元年。用可法、曰廣及南儲高弘圖為閣臣,從物望也。
  當是時,可法實秉中樞,高、姜居中票擬,張慎言為大塚宰,劉宗周為總憲,九列大臣各得其任。再召馬士英及南禮王鐸為大學士。士英因定策功,鐸則藩邸舊恩。雖五相登庸,而菀枯有別矣。
  初,士英督師淮左,四鎮皆其心腹。既而士英擁兵入朝,假援中宮,請留輔政,於是有內外均勞之議。可法乃請督師江北,而士英專國。
  升呂大器吏部左侍郎,李沾太常少卿,郭維經應天府丞,進韓贊周司禮監秉筆,餘各加恩有差。起徐石麟都察院左都御史,張國維兵部尚書協理戎政,周堪賡戶部尚書,顧錫疇禮部尚書,黃道周、何楷、張有譽、王心一、何應瑞、高倬、解學龍、賀世壽各部侍郎,劉士禎、侯峒曾、鄭碹、許譽卿各寺卿。而一時人望建言科道章正宸、熊開元、姜彩、莊鼇獻、裘愷、馬兆羲、楊時化、詹爾選、李模、張碹、鄭友玄、喬可聘、李日輔、李長春等原官起用。徐▉、曹勛、吳偉業俱以少詹兼侍讀。升左懋第僉都御史,巡撫應安;田仰僉都御史,巡撫淮揚。調總兵官鄭鴻逵、黃蜚駐守鎮江,鄭彩分管水師,吳志葵駐防吳淞,黃斌卿駐防上江。敕御史祁彪佳等分行安撫江浙。
  初,史可法等議分江北淮、揚、徐、泗、鳳、壽、滁、和為四鎮,以總兵劉澤清轄淮、海,駐淮北,海、邳、贛十一州縣隸之,經理山東一帶。高杰轄徐、泗,駐泅水,徐、泗、宿、亳、豐、碭十四州縣隸之,經理開、歸一帶。劉良佐轄鳳、壽,駐臨淮,壽、潁等九州縣隸之,經理陳、杞一帶。靖南伯黃得功轄滁、和,駐廬州,廬、巢、無為十一州縣隸之,經理光、固一帶。每鎮額兵三萬人,本色米二十萬,折色銀四十萬,悉聽各屬自行徵取。晉得功侯爵,封杰興平、澤清東平、良佐廣昌俱伯爵。得功素忠勇,建功河北,與寧南伯左良玉先得封。良玉恢復湖廣,並晉侯爵。
  杰,字英吾,降賊也。有驍勇名,稱翻山鷂。舊與闖賊同伙。闖掠得邢氏,貌美,嬖之,屬杰護內營。杰與氏通,挈之來降。陝督洪陳疇撫御有恩,能得其用。及孫傳庭繼任,杰破賊於曾頭塚。傳庭因令杰與白廣恩為前鋒,二將各不相下。又一年而郟縣潰,潼關不守。杰率其部下李成棟、楊繩武等十三總兵四十萬眾渡河,大掠晉中,鼓行南下。邳、泗之間驚曰:「高兵至矣。」居人奪魄。時分鎮詔未行,而軍候報高兵先驅至江浦。潁守將張上儀巨炮遮擊之,始卻。職方主事萬元吉者,故武陵相監軍也,亟請行。扁舟徑造其壘,曰:「吾欲犒軍。」其將出,元吉諭以戢兵聽朝命,奈何索渡?其將曰:「吾規虜,欲寄家。」元吉曰:「公等進取淮北,而並孥淮南,甚便。過江逼天子輦轂地,先自潰亂,非公等所以兼為國家意也。」諸將皆佯應曰:「諾。」顧獨屬意揚州。
  杰以徐州苦寒,揚州富麗甲天下。其地有新舊二城,城外列肆,子女瑰寶累萬萬。杰乃放手剽掠,屠膾日以百數。揚人嬰城不納。淮撫黃家瑞、守道馬鳴驛集眾議事。江都進士鄭元勳雅負才地,為鄉里所服,且憂拒守而城未必全,銳然出身為游說,兼以早自異,無隨俱死。杰聞元勳至,則大喜。置酒酣飲達巳,厚金帛遺之。且陳所以定居揚州,非有他意。書與揚人約結而後入。鄭自詡得高要領,氣甚揚,為言於當事曰:「高帥來,敕書召之也。彼手馬相國聘札以相示,且言入城當鎮慰父老以無動。苟如是,即南京且聽之入,況揚州乎?」揚人聞之,叫呼而起,曰:「元勳與高反,賣城以市德。不殺元勳,城不可守。」遂碎其首,臠割之殆盡。高恨,攻益力。
  初,四鎮分藩,可法獨留揚州,為督輔迴翔之地,且與四鎮交疏。至是,以三千騎渡江誓師。高杰以揚人暴骨載道,慮閣部以為非法,趣其下宵坎而埋之。及閣部至,杰庭謁。閣部平易樸誠,人人慰勞。杰大喜。頃之,杰以元勳死無罪,請公誅首惡,開城門納其兵。可法弗許。杰乃困可法於軍中以要之,悉分可法左右以隸麾下,寄可法於善慶庵,日以親信者仗刀侍其側。可法談笑不為動,徐草奏與以瓜步城。已而可法微服為道者得脫。黃得功亦助之。稍能自立,乃復按部淮安。杰亦服其開款布誠,竟移駐瓜州,恭謹受命,泣陳王事,反成握手之交。杰跋扈非常,一變而為忠勇,亦良將也。
  劉良佐開鎮臨淮,士民不服,亦至互訐。而黃得功初駐儀真,及調廬州,心薄之,將與杰爭揚。二鎮水火,幾成克用、全忠之禍。登萊總兵黃蜚之南調也,道出維揚,懼為杰所脅。蜚素善得功,貽書請以兵迎。得功乃引輕兵三百騎會三叉河。杰聞而愕曰:「是殆將襲我。」遣將卒出半道,別遣千人走襲儀真。而得功不知也,至土橋,解鞍下馬作食。杰精騎伏道旁者猝起。得功角巾紱裝,出不意,亟擐甲,而飛矢雨集。所乘馬值千金,俄中矢,踣。乃騰而上他馬以去。杰之遣兵也,曰:「若掠得功,必生致之。」戰既合,有十七騎者追且及。注槊未下,黃大呼反鬥,發腰間所餘七矢,殺七人。矢盡揮長刀,復殪其三。乃及於大軍以免,惟從行三百騎皆沒。杰所遣襲儀真者,夜至。守將丘鉞、馬岱偵知設守,令軍中且食且休,於城外棋置炬火為疑兵。高兵望見不敢進。又疾趨半夜,力竭矣。馬岱開門出擊,盡殲之。得功還,聞之益怒,引良佐為之助,誓必與杰一決。杰曰:「曩千人多維揚猾少,吾故驅之。假令吾之士卒,詎至於敗?黃不足擒也。」萬元吉側身講解。令故將張文昌、李棲鳳以其眾請於閣部曰:「兵交緩,吾屬置橫陣以止鬥。」即閣部亦不得已於一行。會得功有母之喪,可法入弔,立而語之曰:「土橋之釁,無智愚知其不義。今將軍以國故親故而觸盛怒,是歸其曲於高而將軍收名於天下也」。得功色稍和,尚以亡失三百騎為恨。閣部命監紀應廷吉、陸遜之入高營,曰:「靖南聽我矣,我何愛數百騎而害大事乎?」高如命入馬,馬羸,多病死。閣部自以三千金償之,又令傑出千金為黃母賄。二恨之講暫以成,睦猶未也。當是時,興平最強。閣部銳意中原,念非高不足以委任。其人雖抗暴,然慷慨識機變,可說而動。有僧德宗者,談禍福奇中。高杰亦折節稱弟子。常與閣部及陸遜之四人者同坐,杰謂僧曰:「他日弟子得免於禍乎?」僧曰:「居士起擾攘,今歸朝為大將,為通侯,此不足為居士重。惟率從史居士,儒家所稱聖人,我法所稱菩薩,居士與之一心並志,可謂得所歸矣。徒以問老僧,無為也。」杰不覺斂容服。杰之妻邢夫人,饒權智。杰嘗語人曰:「邢有將略,吾得以自助,非貪其色也。」邢見閣部出至誠,厚為調護,勸杰傾心。閣部喜曰:「吾誠得高而馴擾之,大事集矣。」因命王相業監其軍,並奏李成棟、賀大成、王之綱、李本深、胡茂楨為大將,曰:「速驅之,可以專制河南。」杰曰:「杰既以身許公,而將吏妻子暴露野次,非所以安內顧也,敢終用揚城為請。」揚士紳聞之,復震動,守土以未除館為辭。閣部遽遷於東偏,虛己府以為之舍。邢夫人約其兵聽節制。士民安堵無恙。
  吏部張慎言疏薦舊輔吳▉、塚宰鄭三俊。詔赦▉罪,陛見,三俊候另議。二十二日早朝,劉孔昭約諸勛及九卿科道於廷,大罵慎言,謂「雪奸除凶,防江防河,舉朝臣子全副精神宜注於此。乃今日講推官,明日講升官,所薦吳▉,有悖成憲。」又言慎言原有二心,告廟定策,阻難奸辨,不可不誅。慎言立班不語。御史王孫蕃訐孔昭曰:「先帝裁文操江,歸武操江,亦未見作何事業。且吏部職司用人,除推官、升官外,別無職掌。」喧爭殿上。高弘圖言:「塚臣自有本末,何遽殿爭?」明日,孔昭補疏糾參慎言,具疏求去。李沾又言孔昭擁戴有功,文臣啟事屢登,武臣封爵未定,所以有殿上之爭。兩解之。於是高弘圖、姜曰廣相繼乞休,言:「文武官各有職掌,即文臣中各部不得奪吏部之權。今用人乃慎言事,孔昭一手握定,非其所私,即謂之奸。臣等皆贅員矣。慎言薦▉,勳臣知為不可,臣不能知,票擬實出臣手。又三俊清剛,係五朝人望,臣終以為不可不用,是臣罪不減慎言。竊念朝廷之尊,尊於李勉,天子之貴,貴以叔孫。臣忝輔弼,坐視宸陛,幾若訟庭,愧死無地。請賜罷斥。」各奉諭留。由是朋黨勢成,門戶大起,而討賊之事置之蔑聞。
  六月,命禮部鑄國璽,以金代之。
  史可法、馬士英各疏奏吳三桂殺賊功。封三桂薊國公,世襲。遣海運中書沈廷揚運米十萬石、銀五萬兩濟其軍。既而聞清師南下,始召原任都督陳洪範、應天巡撫左懋第,加洪範太子太傅、懋第兵部侍郎,齎國書至燕京通好,以經理河北,聯絡關東。給路費銀三萬兩以往。而命僉都御史程世昌巡撫應天。
  時山東、河北殺偽響應。德州諸生謝陛與原任遼撫黎玉田、御史盧世淮、貢生馬元碌等,殺偽防禦使閻杰等十八人,奉宗室朱帥欽權稱濟王。淮撫路振飛、巡按王燮擒原任河南參議偽官呂弼周、王富,率士民射殺之。又掠偽官胡來賀、宋自成、李魁春,沉之河。又擒癸未進士偽官武愫解京。宿遷百姓殺偽將董學禮。濟寧都司李允和殺偽官劉淆、尹宗衡、張問行、傅龍等九人,囚原任兗西道副使叛官王世英,解京獻俘。開封府推官陳潛夫、寨勇李遇知、劉洪起等,各殺偽官南附。原任河南勸農兵部尚書丁啟俘,命參將丁啟光俘獻偽官陳奇、賈士俊、尚國俊、許承蔭、孫澄、范雋、郭經邦等七人陛見。青州府衡藩率諸生驅殺偽官,請徙內地。四川巡撫劉之渤奏報合江、仁懷掠殺賊楊騰鳳、張見陽等。擢王燮僉都御史,巡撫山東;丘磊充山東總兵。加謝升少師,黎玉田兵都尚書,盧世氵▉工部侍郎。時訛傳德王起義,以謝陛為謝升也。改潛夫巡按河南,啟▉河南安撫。賜遇知、洪起總兵官。敕之渤下部紀錄。振飛等尋為馬士英論罷。
  燮初任祥符令,三守危城,才識膽力,無不超絕。其按淮時,極著勞績,與振飛鼓舞官民,殺偽使,碎偽牌。賊騎逼河上,躑躅不敢前。民間義兵集至一二十萬。聲勢之壯,有若長城。人共倚之。
  初,士英之人也,其心亦欲為君子。而可法一去,天下皆斥為奸雄,呂大器等群起而攻之。於是士英疏薦阮大鋮以知兵,謂在廷諸臣無出其右。為阮任咎任怨,無所不可。遂賜冠帶陛見。舉朝大駭,謂大鋮一出,則逆黨盡翻,逆黨一翻,則上且▉▉問三朝舊事,諸君子將安所置足乎?於是一呼百和,眾論沸騰。高弘圖請下九卿會議。士英曰:「會議則大鋮必不得用。」弘圖曰:「臣非阻大鋮。舊制,京堂必會議,乃於大鋮更光明。」士英曰:「臣非受其賄,何所不光明?」弘圖曰:「何必言受賄?一付廷議,國人皆曰賢,然後用之耳。」弘圖出,即乞休。士英復為大鋮奏辨,言魏忠賢之逆,非闖賊可比。且攻弘圖、曰廣諸人護持局面,謂於所愛而登之天者,即曰先皇帝原無成心也,於所忌而錮之淵者,即曰先皇帝定案不可翻也,欺罔莫甚。曰廣奏言:「臣前見文武紛競,既慚無術調和。近見欽案掀翻,又愧無能豫寢,遂使先帝十七年之定力,頓付逝波。陛下數日前之明詔,竟同覆雨。梓宮未冷,增龍馭之淒涼;製墨未乾,駭四方之觀聽。惜哉維新,遂有此舉。臣所惜者朝廷之典章,所畏者千秋之清議而已。」郭維經奏言:「案成先帝之手,今《實錄》將修,若將此案抹殺不書,則赫赫英靈恐有餘恫,非陛下所以待先帝。若書之,而與今日起用大鋮對照,則顯顯令旨未免少愆,並非輔臣所以愛陛下也。惟願陛下愛祖宗之法,因愛先帝,並愛先帝之絲綸。」呂大器奏言:「先帝血肉未寒,爰書凜若日星。而士英悍然不顧,請用大鋮,不惟視吏部為芻狗,抑且視陛下為弁髦。」御史王孫蕃疏有曰:「樞輔以大鋮為知兵乎?則《燕子箋》、《春燈謎》,枕上之陰符而牀頭之黃石也。」《燕子箋》、《春燈謎》,阮所作傳奇,蓋褻詞也。御史詹兆恒疏言:「欽案諸人久圖翻局,幸先帝神明內斷,確不可移。陛下蹕御龍江,痛心先帝異變,與諸臣抱頭號哭。百姓聞之,莫不灑血捶心,願思一報。近聞燕齊之間,士紳皆白衣冠,吁先帝而呼天,驅殺偽官,各守險隘。此先帝德澤在人,國憤非常,有以激發其忠義耳。今梓宮夜雨,一壞未乾。太子諸王,六尺安在?國仇未復而忽召見大鋮,還以冠帶,豈不上傷在天之靈、下短忠義之氣?」懷遠侯常延齡、太僕少卿萬元吉、御史陳良弼、左光先、兵部郎中尹民興、給事中羅萬象等皆連疏糾之。不聽。
  大鋮召對稱旨,用為江防兵部侍郎。初,士英為司禮王坤所參,謫戍。周延儒再召,阮大鋮以士英托之,遂起為鳳督,故士英德之甚。而大鋮之阿▉削逐也,閒住十有七年。嘗自署其門曰:「無子一身輕,有官萬事足。」及得召,遂覬覦樞席。士英亦即以佐樞處之。大鋮嘗渭人曰:「我非不願為君子,他人不許我為君子。且若使金川門下,袖中有刀便當引決。」其詆欺皆此類也。
  吏部張慎言、工部程注乞休去。贈慎言子舉人履旋為御史。履旋以闖賊拷銀,義不受辱,貽書慎言,謂與其虧體以辱親,不如殺身以明志、投崖而死者也。
  升何應瑞工部尚書,徐石麟吏部尚書。召劉宗周為左都御史。宗周屢疏論時事,不署職銜,稱草莽孤臣。首言大鋮進退,關係江左興亡。又言:「討賊之法,一曰據形勢。江左非偏安之業,請進而圖江北。今淮風等處,各立重鎮,尤當重在鳳陽,而駐以陛下親征之師。東扼徐、淮,北控豫州,西顧荊、襄,而南去金陵亦不遠。以此漸恢漸進,秦、晉、燕、齊當必響應。兼開一面之網,聽其殺賊自效。賊益孤,賊黨益盡矣。一日重藩屏。地方之見賊而逃也,總由督撫非才。即如淮、揚數百里之間,有兩節鉞而不能御亂卒之南下。至淮北一塊土,拱手而授之賊。尤可恨者,路振飛坐守淮城,久以家眷浮舟於遠地,是倡逃之實也。於是鎮臣劉澤清、高杰遂相率有家屬寄江南之說。尤而效之,又何誅焉?按軍法,臨陣脫逃者斬。臣謂一撫二鎮,皆可斬也。一曰慎爵賞。今天下兵事不競極矣。將悍卒驕,已非一日。今請陛下親征所至,亟問士卒甘苦,而身與共之,乃得漸資騰飽,徐張撻伐。一面分別各帥之封賞,孰應孰濫,輕則量收,重則並奪。軍功既核,軍法益伸。左之右之,無不用命。夫以左帥恢復也而封,高、劉敗逃也而亦封,又誰為不封者?武臣既濫,文臣隨之;外廷既濫,中▉從之。臣恐天下聞而解體也。一日核舊官。燕京既破,有受偽官而逃者,有在封守而逃者,有在使命而逃者。於法皆在不赦,急宜分別定罪。而至於偽命南下,徘徊於順逆之間者,實繁有徒,尤當顯示誅絕。行此數者,討賊復仇,法略具是。若夫邦本之計,貪官當逮,酷吏當誅,循良卓異當破格旌異,則有安撫之役在。而臣更有不忍言者,當此國破君亡之際,普天臣子皆當致死。幸而不死,反膺升級,能無益增天譴?除濫典不宜概行外,此後一切大小銓除,仍請暫稱行在,少存臣子負罪引慝之誠。」又疏言:「賊兵入秦逾晉,直逼京師,大江以南,固晏然無恙也。而二三督撫曾不聞遣一人一騎北進,以壯聲援。賊遂得長驅犯闕。坐視君父危亡而不之救,則封疆諸臣之坐誅者一。既而大行之凶問確矣,敷天痛憤,奮戈而起,決一戰以贖前愆,又當不俟朝食。而方且仰聲息於南中,爭言固圉之策,卸兵權於閫外,首圖定策之功。督撫諸臣仍復安坐地方,不移一步,則封疆諸臣之坐誅者二。然猶或日事無稟承。迨新朝既立,自應立遣北伐之師。不然而亟馳一介使齎蠟丸,間道北進。或檄燕中父老,或起塞上夷王,共激仇恥。哭九廟之靈,奉安梓宮,兼訪諸皇子的耗。苟效包胥之義,雖逆賊未始無良心,而諸臣計不出此也。又不然,亟起閩帥鄭芝龍,以海師直搗燕都,令九邊督鎮卷甲銜枚,出其不意,事或可幾,而諸臣又不出此也。紛紛製作,盡屬體面。天假之靈,僅令吳鎮諸臣一奏燕京之捷,將置我南中面目於何地?則舉朝謀國不忠之坐誅者三。而更有難解者,先帝升遐,頒行喪詔,何等大典!而遲滯日久,距今月餘未至臣鄉。在浙如此,遠省可知。時移事換,舛謬錯出,即成服只成名色,是先帝終無服於天下也。則今日典禮諸臣之坐誅者四。至罪廢諸臣,量從昭雪,自應援先帝遺詔而及之。乃一概竟用新恩,即先帝誅▉鐵案,前後詔書蒙混,勢必彪虎之類盡從平反而後巳。君父一也,三年無改之謂何?嗟乎!已矣。先帝十七年之憂勤,念念可以對皇天而泣后土,一旦身殉社稷,罹古今未有之慘,而食報於臣工,乃如此之薄。仰惟陛下再發哀痛之詔,立興問罪之師,請自中外諸臣之不職者始:,」於是四鎮合疏糾宗周。黃得功又疏辯合疏實未與聞,馬士英尼之不得上。帝諭以憲臣平日以議論取重。蓋亦刺宗周也。史可法以廷臣論是非、疆臣論功罪,兩解之。
  起錢謙益、陳子壯、轉黃道周各禮部尚書。謙益之起也,以家妓為妻者柳如是自隨,冠插雉羽,戎服騎入國門,如昭君出塞狀,都人咸笑之。謙益以彌縫大鋮得進用,乃出其妾柳氏為阮奉酒。阮贈一珠冠,值千金。謙命柳姬謝,且移席近阮。聞者絕倒。
  補華允誠吏部員外,夏允彝吏部主事。允彝盡籍家產,以助餉討賊。
  授黃文煥、楊廷麟翰林院編修。文煥以道周建言,被杖革問。廷麟因忤楊嗣昌,降調軍前贊畫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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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21 15:21 編輯

第一卷     安宗皇帝紀 (二)


  御史李模疏言:「今日諸臣能刻刻認先帝之罪臣,方能紀常勒卣,蔚為陛下之功臣。夫擁立之事,皇上不以得位為利,諸臣何敢以定策為名?而甚至輕加鎮將,於義未安。鎮將事先帝,未聞效桑榆之收,事陛下,未聞有汗馬之績,按其罪亦在戴罪之科。倘謂勸進有章,足當夾輔。然而名實之辨,何容輕假?願陛下敕諭諸大臣,立志以倡率中外,力圖贖罪,勿但炫功,必大慰先帝殉國之靈,庶堪膺陛下延世之賞。一概勛爵,俱應辭免,以明臣誼。至絲綸有體,勿因大僚而過繁,拜下宜嚴,勿因泰交而稍越,繁纓可惜,勿因近侍而稍寬。」
  太僕少卿萬元吉疏言:「主術無過寬嚴,道在兼濟,官常無過任議,義貴相資。先皇初蒞海宇,懲逆▉用事,斲削元氣,委任臣工,力引寬大。諸臣狃之,爭意見之玄黃,略綢繆之桑土,寇入郊圻,束手無策。先帝震怒,一時宵乏遂乘間抵隙,中以用嚴之說。凡告密廷杖,加派抽練,新法備行,使在朝者不暇救過,在野者無復聊生,然後號稱振作,乃中外不寧,國家多故。十餘年來,小人用嚴之效,彰彰如是。先帝悔之,於是更崇寬大,悉反前規,天下以為太平可致。諸臣復思競賄賂、恣欺蒙,每趨愈廠,再攖聖怒,誅殺方興,宗社繼歿。蓋諸臣之孽,每乘於先帝之寬,而先帝之嚴,亦每激於諸臣之玩。則以寬嚴之用偶偏也。昨歲孫傳庭擁兵關中,議者俱以為不宜輕出,出則必敗,然已有逗撓議之者矣。賊既渡河,臣即謂急撤關寧吳三桂,俾隨路迎擊,可以勝賊。先帝召對,亦曾及此,然已有蹙地議之者矣。及賊勢薰灼,廷臣勸南遷,勸出儲監國南都,語不擇言,亦權宜應爾,然已有邪妄議之者矣。由事後而觀,咸追恨違者之誤國,沒事幸不敗,必共服議者之守經。當局者誰敢違眾獨行,旁觀者必欲強人從我,私意徒滋,實著未講,國事因之大壞莫救,則以議任之途太畸也。」
  又疏言:「賊今被割入秦,挑精選銳,垂涎東南,轉盼深秋,出商漢則徑抵襄承,出豫宋則直規江北。多處兵民,積怒深怨。於斯時,民必爭迎賊以報兵,兵更退疑民而進畏賊,恐將士之在上游者卻而趨下,在北岸者急而渡南。金陵重地,武備單弱,何以當此?臣竊窺人情,類皆積薪厝火,安寢其上。居功者思為史冊之矯誣,見才者不顧公論之注射,舌戰徒紛,實備未講。一旦有急,不識置陛下於何地?得毋令三桂竊笑江左諸人功非功而才非才乎?」
  吏科馬嘉植疏陳立國本事:一改葬梓宮,一迎養國母,一訪求東宮二王,一祭告燕山陵寢。末言:「今日在君父力自貶損,尊養原非樂受;在臣子痛加悔艾,富貴豈所相期?茅茨雖陋,可勿剪也。有以勞人費財導者,勿聽;經武以外,可概節也;有以處優晏▉進者,勿聽。」
  刑侍賀世壽疏言:「刑賞宜慎,如吳三桂奮勇血戰,李、郭同功,拜爵方無愧色。若夫口頭報國,豈其遂是於城?河上擁兵,曷不以之敵愾?恩數已盈,勛名不立,冒濫莫甚。」
  疏上,俱報聞而已。
  釋鳳陽高牆罪宗七十五案,凡三百四十一名為庶人。
  遣太監王肇基督催閩、浙金花銀兩。肇基原名坤,即崇禎朝肆惡淮、揚者。大學士高弘圖等諫止之。
  上先帝尊號曰思宗烈皇帝,周皇后曰孝節皇后。議者以為周思之後,絕無此諡,周思又非賢王,而忻城伯趙之龍亦言,思非美字,改為毅宗。尊建文君為惠宗讓皇帝,景帝為代宗景皇帝,復懿文太子為興宗孝康皇帝。尊皇考福恭王為恭皇帝,尋改孝皇帝,立專廟。
  允禮部顧錫疇議,削溫體仁文忠諡,尋復之,諡大學士文震孟文肅、劉一▉文端、賀逢聖文忠、禮侍羅喻義文介、詹事姚希孟文毅、兵部呂維祺忠節、山西巡撫蔡懋德忠襄、隨州知州王燾忠愍。懋德諡,尋奪之。
  湖廣巡按御史黃澍同承天守備太監何志孔入朝,求召對。既入,澍面糾馬士英奸貪不法,志孔復言士英無上諸事。士英稱疾出直,而以金幣餽福邸舊閹田成、張執中等,為言於福王曰:「主上非馬公不得立,茲逐馬公,天下皆議主上背恩矣。且馬公在閣,諸事不煩主上,可以優閒自在,馬公去,誰復有念主上者?」帝默然,即賜諭留。澍復連上十疏,稱「自古未有奸臣在朝而將帥能成功於外者,必陛下內□精明,外彩輿論。國人皆曰可殺,則殺之,毋因一時之才情博辨,誤信小人,使黨羽既豐,禍患驟至」。又云:「正人君子,乞陛下師事數人以樹儀表,使輦轂之下貪污結舌,邪佞閉氣,無所容其樹黨庇奸之私,而後討國門以外之賊無難。」又云:「自魏▉窺竊神器以來,實釀今禍,附逆之人與薦逆之人皆有賊心。乞陛下懸諸日月,以除魍魎。」帝屢諭趣澍赴楚。乃去。
  先是六月初二日,清廷傳檄至濟寧。一固山額真云為傳奉事,奉攝政王令旨,各調兵馬前往山東等處,所過地方官民出郭迎接,違者以抗師治罪。一平西王吳云為安撫殘黎事,稱攝政王簡選虎賁數十萬南下,牌仰山東等處速速投誠等情。至是七月初二日,又有部文索取冊籍。時山東服款,盧世淮降。李建泰、謝陛、馮銓皆附清為大學士。濟王走死。而畿輔重地,兵民不輯。鎮將於永綬駐鎮江,會與浙兵鬥殺。浙營守備李大開中矢。死之。邊兵焚民居數十里。邊兵有言:「四鎮以殺搶封伯,吾何憚不為?」事聞。命赴史可法軍前核治。
  興平伯高杰疏言:「目今大勢,守江北以保江南,人人言之。然從曹、單渡,則黃河無險,自潁歸入,則鳳、泗可虞。猶或曰有長江天塹在耳。若何而據上游?若何而防海道?豈止瓜、儀、浦、彩為江南門戶而已乎?伏乞和盤打算,定斷速行,中興大業,庶有可觀。」杰發總兵李朝雲赴泗州,參將蔣應雄、許占魁、郭茂榮、李玉赴徐州防守。
  寧南侯左良玉報稱副將蘇薦、游擊朱國強斬賊四百餘級,獲偽官江一洪獻俘京師。又獻賊遣偽將馬科,至四川招安保寧一帶,原任兵部主事郜獻珂起兵戰於桃園,賊兵潰,追獲偽將宋朝臣斬之。
  遣御史陳藎募兵▉南。
  廣西巡撫方震孺、松江知府陳亨、給事中李維樾與兄僉都御史李光泰,先後各措餉募兵入衛。而建陽知縣蔣蔡捐俸資,造火器,募勇士朱千斤、劉鐵臂等,三請勤王。其詞有曰:「幸而邀天之幸,迅掃狂氛,指日奏凱,社稷之福。否則惟有斷ㄕ決腹,一瞑而萬世不視,以明國家三百年養士之報,以無負三十年讀書之志。」論者壯之。
  命總兵王之綱迎太后於河南郭家寨常守義家。
  以僉都御史劉之渤巡撫四川,范礦巡撫貴州。時獻賊在川,陷涪州,再陷瀘州,順流下重慶,破成都。取壯男子去耳鼻及兩臂,驅至各州縣,言兵至而不下者,視此。但殺王府官紳以待,秋毫無犯,由是所至如破竹。巡撫龍文光及舊撫陳士奇、重慶推官上行儉俱死。瑞王、蜀王闔門遇害。總兵趙光遠降賊,士英猶請降敕獎之。
  考選游有倫、朱統銓、趙進美、沈宸荃、沈應旦、吳春枝、吳鑄、吳適、林沖霄、劉天鬥、左光明、蔣鳴玉、湯來賀、李日池、胡時亨為科道部屬官。起補張彩禮部主事、熊汝霖戶科給事、章正宸吏科給事。
  正宸疏言:「兩月以來,聞大吏錫▉矣,不聞獻俘;武臣私鬥矣,不聞公戰;老成引遁矣,不聞敵愾;諸生卷堂矣,不聞清纓。如此而曰興朝氣象,臣雖愚,知其未也。臣以進取為第一義,進取不銳,則守禦必不堅。比者,河北山左,忠義響應,各結營寨,多殺偽官,為朝廷效死力。不及今電掣星馳,倡義申討,是靡天下之氣,而坐失事機也。宜急檄江北四鎮,分渡河、淮,聯絡諸路,齊心協力,互為聲援,使兩京血脈通,而後塞井陘,絕孟津,據武關以攻隴右,恐賊不難旦夕殄也。陛下又何不縞素親率六師於淮上?但陛下親征,豈必冒矢石、履行陣哉?聲靈所震,人切同仇。虎豹貔貅,勇憤百倍也。」
  中旨傳升吏部侍郎張有譽為戶部尚書。中旨用人自此始。蓋有譽清望素著,士英借以開幸門也。正宸封還,力爭。不聽。
  魏國公徐弘基等薦起原任吏部侍郎張捷為吏部尚書。封太后弟鄒存義為大興伯、福府千戶嘗應俊為襄衛伯。補青浦知縣陳▉▉為中書舍人。予王鐸弟鏞子無黨世錦衣指揮使。以兵部侍郎解學龍疏薦,內批升原任戶部主事葉廷秀為都察院堂上官,監生涂仲吉、生員諸永明為翰林院待詔。應俊者,本革工。值福王出亡,應俊負之履雪中數十里,脫於難,與鏞、▉▉、無黨各翼衛有功者也。廷秀、仲吉、永明者,皆先帝時申救道周下獄杖戍者也。初,烈皇帝震怒道周,舉朝結舌,獨涂仲吉以孤童擔囊走萬里外,上書北闕,以明道周之冤,故學龍疏薦焉。
  補陳子龍兵科給事。子龍進《慎名器疏》,曰:「陛下間關南返,從官幾何?衛士奄尹,寥寥無幾。今大位既登,來者何眾,不遏其流,何所底止?必將人誇翼贊之功,家切從龍之念,傷體害政,非國之福。夫勸君誘善,惟在爵賞,一為輕濫,後將無極。豐沛故人,文墨小吏,自昔為嫌。朱紫盈門,貂蟬滿座,尤乖國典。立政之始,願陛下慎持之。嗣後果係服勞有功,但當賞之金帛,不應授以爵位,以貽曹風不稱之譏,犯大易負乘之戒。」疏入,不聽。
  大學士姜曰廣疏言:「祖宗會推之典,立法萬世無弊。斜封墨敕,覆轍具在。臣觀先帝之美政雖多,而以堅持逆案為盛美,先帝之害政亦間出,而以頻出中旨為亂階。用閣臣內傳矣,用部臣勳臣內傳矣,選大將言官亦內傳矣。他無足數,論其尤者。其所得閣臣,則逢君殃民、奸險刻毒之周延儒、溫體仁、楊嗣昌,偷生從賊之魏藻德等也。其所得部臣,則陰邪貪猾之陳新甲等也。其所得勳臣,則力阻南遷、盡撤守禦、稚狂之李國楨也。其所得大將,則紈絝支離之王樸、倪寵輩也。其所得言官,則貪婪無賴之史{范土}、陳啟新也。凡此皆力排眾議、簡目中旨者也,乃其後效亦可睹矣。且陛下亦知內傳之故乎?總由鄙夫熱心仕進,一見擯於公論,遂乞哀於內廷。內廷但見其可憐之狀,聽其一面之辭,遂不能無聳動。間以其事密聞於上,又得上之意旨,轉而授之。於是平台召對,片語投機,立談取官,有若登場之戲。臣昔痛心此弊,亦於講藝敷陳,但以未及暢語,至今猶存隱恨。先帝既誤,陛下豈堪再誤哉?天威在上,密勿深嚴,臣安得事事而爭之?但願陛下深宮有暇,溫習經書,間取《大學衍義》、《資治通鑑》視之。如周宣、漢光之何以竟恢遠烈?晉元、宋高之何以終狃偏安?武侯之出師徵蠻,何▉▉以親君子必遠小人為說?李綱之受命禦敵,亦何以切切信君子勿間小人為言?反覆思維,必能發明聖性,點破邪謀。陛下與其用臣之身,不若行臣之言。不行其言而但用其身,是猶獸畜之以供人刀俎也。」
  御史祁彪佳進《時政疏》曰:「洪武初,官民有犯,或收係錦衣衛。高皇帝因見非法凌虐,二十年遂焚其刑具,移送刑部審理。是祖制原無詔獄也。後乃以鍛鍊為功,以囉織為事,雖曰朝廷之爪牙,實為權奸之鷹狗。口辭從迫勒而來,罪案聽指揮而定,即舉朝盡知其枉,而法司誰雪其冤?酷慘等於來、周,平反從無徐、杜,此詔獄之弊也。洪武十五年,改儀鑾司為錦衣衛,專掌直駕侍衛等事,未嘗有緝事也。迨後東廠設立,始有告密之端。用銀而打事件,得賄而鬻刑章。飛誣多及善良,亦棍立成巨萬。招承皆出於弔拷,怨憤充塞於京畿。欲絕苞苴而苞苴托之愈盛,欲究姦宄而姦宄未能稍清,此緝事之弊也。若夫刑不加於大夫,原祖宗忠厚立國之本。及於逆瑾用事,始有去衣受杖者。刑章不歸司敗,撲責多及直臣。本無可殺之罪,乃致必殺之刑。況乎朝廷徒受拒諫之名,天下反歸忠義之譽。蓋當血濺玉階,肉飛金陛,班行削色,氣短神搖,即恤錄隨頒,已魂驚骨削矣。是豈明盛之休風,大失君臣之分誼!此廷杖之弊也。伏乞陛下嚴行禁革。」
  馬士英、阮大鋮授旨於建安王府鎮中尉候考吏部朱統[A260],疏誣姜曰廣穢跡顯有逆謀,詞連史可法、張慎言、呂大器等。禮科袁彭年據祖制爭之云:「中尉有奏請,先令長史司具啟親王參詳可否,然後給批齎奏。若候考吏部,則與外吏等應從通政司封進,今何徑何竇直達御前?微刺顯攻,捕風捉影,陛下宜加禁戢。臣禮垣也,事涉宗藩,皆得執奏。」吏科熊汝霖、通政使劉士楨皆言:「統[A260]何人?揚波噴血,飛章越奏,此真奸險之尤,豈可容於聖世?」皆不聽。高弘圖亦揭統[A260]應究治,帝召入,厲聲責弘圖把持。弘圖又具疏辨。尋予告去。
  時例轉科道陸朗僉事、黃耳鼎為副使,忽內批留用。徐石麟言:「朗、耳鼎交通內臣,幸留非法。」朗、耳鼎疏攻姜曰廣、徐石麟、劉宗周結黨欺君,把持朝政,無人臣體。曰廣、石麟、宗周各予告去。
  曰廣之去也,陛辭曰:「微臣觸怒權奸,自分萬死。聖恩寬大,猶許歸田。但臣去後,皇上當以國事為重。」帝曰:「先生言良是。」士英詈之曰:「我為權奸,汝且老而賊也。」因叩頭言:「臣從滿朝異議中擁戴皇上,願以犬馬餘生歸老貴陽,請避賢路。皇上留臣,臣亦但多一死。」曰廣厲聲曰:「擁戴是人臣居功之地耶?」士英曰:「曰廣定策時,意在潞藩。」帝曰:「潞王,朕之叔父,賢明可立。二先生毋傷國體,內廷之爭,不可向外人道也。」姜出,馬從之,復於朝堂相詬詈,幾至老拳相向。一時喧傳二相鬧朝。士英嘗賦詩曰:「蘭蕙才名千古絕,陽台歌舞世間無。若使同房不相妒,也應快殺竇連波。」蓋以蘭喻姜、劉,陽台喻阮也。
  吏科熊汝霖疏奏:「朝廷之上,玄黃交戰,不講固圉恢境之術,惟舌鋒筆鍔是務。以匿帖而逐舊臣矣,俄以疏藩而參宰輔矣,繼又喧傳復廠衛而人心皇皇矣。輔臣日廣忠誠正直,海內共欽。乃麼麼小臣,為誰驅除?為誰主使?且聞上章不由通政,納結當在何途?內外交通,神叢互借,飛章告密,墨敕斜封,端自此始。事不嚴行詰究,用杜將來,必至人人可為叛逆,事事可作營求,縉紳慘禍所不必言,小民雞犬亦無寧日。先帝十七年憂勤,曾無失德,而一旦受此奇慘,止有廠衛一節,未免府怨臣民,今日締造之初,如育嬰孩,調護為難,豈可便行摧折?陛下試思先朝之何以失,即今日之何以得。始先帝篤念宗藩,而聞寇先逃,誰死社稷?保舉換授,盡是殃民,則今何以使躍冶不萌而維城有賴?先帝隆重武臣,而死綏敵愾,十無一二,叛降跋扈,肩背相踵,則今何以使賞罰必當而惠威易行?先帝委任勳臣,而官舍選練,一任飽▉,京營銳卒,徒為寇藉,則今何以使父書有用、客氣是屏?先帝簡任內臣,而小忠小信,原無足用,開門延敵,且噪傳聞,則今何以使柄無旁操而恩有餘地?先帝不次擢用文臣,而邊才督撫,誰為捍御?超遷宰執,羅拜賊廷,則今何以使用者必賢而賢者必用?」疏入,內批重處。
  以祁彪佳巡撫蘇、鬆。
  用御史鄭友玄言,削故輔周延儒、薛國觀、總督熊文燦官銜蔭予。復予湖廣巡按劉熙祚諡忠毅,宣大總督盧象▉諡忠烈。復御史毛羽健原官,贈吏侍葉盛吏部尚書。
  戶科錢增疏請修水利,言:「蘇、鬆、常、鎮、杭、嘉、湖七郡之水,以太湖為腹,以大海為尾閭,以三江入海為血脈。蓋自吳淞淹塞,東江微細,獨存婁江一派,而婁江之委七十里曰劉家河,乃婁江入海之道。東南諸水全恃此以歸墟,不至橫溢泛濫者,則帶水靈長之利也。勝國時,劉河深厝,運艘市舶,走集於此。近日漲沙淤塞,於是東流之水逆而向西,涓涓不入,灌溉無資。兼之歲歲苦魃,平疇龜坼,人牛立槁,雖復桔槔如林,何從乞靈海若而救此涸轍之民乎?然此猶就旱▉言耳。萬一大浸稽天,七郡洪流傾河倒峽,震澤不能受,散漫橫潰,勢必以七郡之田廬為壑,而城郭人民蓋不可問,東南數百萬財賦盡委逝波,其如國計何哉?」蘇鬆巡按週元泰亦疏請濬。工部主事葉國華又疏請濬吳淞。俱下該撫察議。
  八月,命錦衣衛都督馮可宗遣役緝事。禮科袁彭年疏言:「高皇帝時,不聞有廠。相傳文皇帝十八年始立東廠,命內官主之。此不見正史,惟大學士萬安行之,亦不聞特以緝事著。嗣後一盛於成化,然西廠汪直逾年輒罷,東廠尚銘有罪輒斥,當時不得稱純治矣。再盛於正德,丘聚、谷大用等相繼用事,皆倚逆瑾煽虐,釀十六年之禍,天下騷然。三盛於天啟,逆魏之禍,幾危社稷,近事之明鑒也。自此而外,列聖無聞。夫即廠衛之興廢,而世運之治亂因之。頃先帝朝亦嘗任廠衛訪緝矣,乃當世決無不營而得之官,中外自有不脛而走之賄,故逃網之方,即從密網之地而布,作姦之事,又資發奸之人以行。始猶帕儀交際,為人臣所有之常,後乃贓賄萬千,成積重莫返之勢,豈非以奧援之途愈秘而專,傳送之關愈曲而費乎?究竟刁風所煽,官長不能行法於胥吏,徒隸可以迫脅其尊上,不可不革。」疏入,謫浙江按察司照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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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21 15:21 編輯

第一卷     安宗皇帝紀 (三)



  時太后來自河南。帝諭戶、工部,限三日內搜括萬金,以給賞賜。工部何應瑞、侍郎高倬苦點金無術,懇祈崇儉。不聽。又諭選內員及宮女。閭巷騷然。科道李維樾、陳子龍、朱國昌各疏諫。亦不聽。
  加翼戴恩,史可法少保,馬士英太子太師,高弘圖、姜曰廣、王鐸太子太保,徐弘基、劉孔昭、朱國弼、柳祚昌、太監韓贊周、盧九德各升賞世蔭。又加南臨恩,可法少傅,士英少保,弘圖、曰廣、鐸太子太傅。特升李沾左都御史,晉國弼保國公,張文光太常少卿,以定策功多也。換授朱統懶為行人,以自陳逐曰廣故。
  赦從逆來歸兵科時敏開屯大瞿山。中允衛胤文兼兵科給事,監興平伯軍。以原未從逆南來遼薊總督王永吉經略山東、河北,兵部尚書張縉彥總督河南勸農。
  縉彥饒經濟,初國破,即自縊死。復甦,賊使牛金星說降,縉彥罵不從,賊乃加刑拷,挾之西行。縉彥潛結義人張一方、蔡元吉,劫之於途,脫身走龍泉關。及太原,賊追之急。縉彥走共城,聞帝立,遂南渡。為賊尉馮國寧盤獲於芝麻口,申報李自成,拘之新鄉。縉彥召族姓姻友,誓以大義,盡散家財,潛結太行諸雄。是月六日,義旅集矣,而偽將勒馬貫矢出門,縉彥疑其有變,乃命張一方刺一人,奪其馬,射斃數人,前突之,盡殺其黨。擒府縣諸偽長,隨軍縞素,登城歃血,乃舉義旗於合河吉崗。同時舉事者,有都司蘇見樂、泰衍祉等。聞風來歸者,有輝縣吉士式、郜童阝,修武李之煥、都攀桂,獲嘉李青、夏時亨,原任推官解居易,知縣李▉、鬱英,總兵魯宗孔。不期而會者萬人。其遙為聲援,有河南許定國、山東張大翼等。殺賊先鋒,賊勢頗卻。渡河而南,上《舉義復仇疏》。畀以原官,力辭不受,惟願盡殺賊以報先帝。經營諸寨四百八十九處,運籌決勝,心血為枯。拮据無成,君子惜之。
  以浮海來歸順天巡撫楊鶚總督川、湖、雲、貴、廣西。罷浙撫黃鳴俊及按任天成,以許都餘黨復叛,處分未定故也。並議前任巡按左光先罷。光先,光鬥弟也,故與大鋮有仇,又首劾士英,故大鋮借事陷之。吳撫祁彪佳上疏申辨,於是大鋮並切齒彪佳。
  升解學龍刑部尚書。改兵部主事凌▉▉為御史,巡按山東。起丁魁楚巡撫襄、承。升王瀠巡撫登、萊,越其杰巡撫河南,各僉都御史。其杰,士英妹夫也,故起之。
  以保國例,晉東平伯劉澤清、誠意伯劉孔昭侯爵。孔昭不受。又封福建總兵鄭芝龍為南安伯,賜蟒衣。
  錢謙益心豔揆席,阿士英旨,特薦欽案楊維垣為通政使,遂進使過一疏。維恒之起也,馬士英借謙益以用群奸,而愈疑謙益,反絕揆望。內批補張捷吏部尚書。起蔡奕琛吏部右侍郎,張孫振掌河南道。孫振劾蘇撫祁彪佳貪奸,且定策有異議,詞連吳▉、鄭三俊、劉宗周等。彪佳罷去。以易應昌為副都御史,郭維經僉都御史。起葛寅亮太常卿,成勇一福建道御史,文安之詹事,劉同升侍講,趙士春編修,賀世壽督倉尚書,王志道戶部侍郎,申紹芳督餉侍郎。以大學士王應熊督川、湖、雲、貴,張風翔撫蘇、鬆。
  九月,諡北都殉難諸臣。閣臣范景文文貞,戶尚倪元璐文正,左都李邦華忠文,副都施邦曜忠介,戎政侍郎王家彥忠端,刑侍孟兆祥忠貞,大理凌義渠忠清,太常吳麟徵忠節,庶子周鳳翔文節,諭德馬世奇文忠,中允劉理順文正,簡討汪偉文烈,太僕丞申佳胤節愍,給事吳甘來忠節,御史陳良謨恭愍,陳純德恭節,王章忠烈,吏部員外許直忠節,兵部主事成德忠毅,金鉉忠節,觀政進士孟章明節愍。立祠,賜名精忠。
  贈理順妻萬氏、妾李氏、德母張氏淑人,鉉母章氏、妾王氏、偉妻耿氏恭人,世奇妾朱氏、李氏、良謨妾時氏孺人,建坊旌表。
  又諡勳戚惠安伯張慶臻忠武,襄城伯李國楨貞武,新樂侯劉文炳忠莊,左都督劉文耀忠果,駙馬都尉鞏永固貞愍,太監王承恩、王之心忠愍,李風翔恭壯(鳳翔以降賊被殺者),大同巡撫衛景瑗忠毅,宣府巡撫朱之馮忠壯,總兵吳襄忠壯。特贈遼國公周遇吉忠武,工部主事王鍾彥、經歷施溥、中書舍人宋天顯各予祭葬。贈刑部郎中李逢申太僕少卿,諸生許琰翰林院五經博士,布衣湯文瓊中書舍人。
  又補予開國諸臣、正德朝死諫、天啟朝死▉難、建文朝死難諸臣諡,皆允給事中李清請也。
  又補諡右都沈子木恭靖,工尚沈儆▉介襄敏,副都張瑋清忠,禮尚董其昌文敏,閣臣何如寵文端,孫承宗文忠,太常少卿鹿善繼忠節。
  大理寺卿鄭▉疏薦蘇鬆兵備程▉。會▉通鄉官彭歌祥妾杜氏,事敗互訐,聞於士英,即於疏批重處。杜贈▉詩云:「為憐貴客芳心醉,欲訪仙郎帆影遲。」時人傳之。
  中旨拔福建副使郭之奇詹事。補梁應奇給事中,王忄養、鄭瑜御史。召賄降獻賊錦衣都督劉僑至京,仍補原官。初,左良玉恢復蘄、黃,僑送馬士英赤金三千兩、女樂十二人。士英笑曰:「此一物足以釋西伯。」遂誑先帝復職,至是用之。
  以謝德溥為禮部右侍郎,餘▉文選司主事。晉何騰蛟兵部侍郎,撫湖廣。加淮撫剛仰兵部尚書,世蔭錦衣指揮使。仰屢疏請餉,帝以東南餉額不滿五百萬,江北已給三百六十萬,豈能以有限之財供無已之求?命仰與劉澤清通融措辦。
  士英請免府州縣童子應試,上戶納銀六兩,中戶四兩,下戶三兩,得赴院試。又詔行納貢例,廩納銀三百兩,增六百兩,附七百兩。又立開納助工例,武英殿中書納銀九日兩,文華殿中書一千五百兩,內閣中書二千兩,待詔三千兩,拔貢一千兩,推知銜一千兩,監紀職方萬千不等。時為之語曰:「中書隨地有,都督滿街走。監紀多如羊,職方賤似狗。蔭起千年塵,拔貢一呈首。掃盡江南錢,填塞馬家口。」又有諺曰:「都督多似狗,職方滿街走。相公只受錢,皇帝但吃酒。」又署士英門曰:「兩朝丞相此馬彼牛同為畜道,二黨元魁出劉入阮豈是仙宗。」
  奉化布衣方翼明抗疏上言政祈克終,著送刑部問罪。又有布衣何光顯疏請誅馬士英、劉孔昭,詔戮於市,籍其家。
  是月,高杰趣治裝行。初十日祭旗,疾風折大纛,西洋炮無故裂。應廷吉私於其友曰:「明年太乙在震,角亢司垣,始擊掩迫壽星之次,法當蹷上將。吾懼沮眾,不敢言。」
  十月朔,命鑄弘光錢。時廟門災,戶科吳適疏陳昭事之實,一日講宜行,一午朝宜舉。疏入,不省。
  清攝政王遣副將唐起龍招撫江南,致書閣部史可法,云:「予向在沈京,即知燕山物望咸推司馬。及入關破賊,與都人士相接見,識介弟於清班,曾托其手勒平安。拳期衷緒,何時得達?比聞道路紛紛,多謂金陵有自立王者。夫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春秋》之義,有賊不討,則故君不得安葬,新君不得即位,所以防亂臣賊子,法至嚴也。闖賊李自成稱兵犯闕,手毒君親。中國臣民,不聞加遺一矢。平西親王吳三桂介在東陲,獨效包胥之哭。朝廷感其忠義,念累世之夙好,棄近日之小嫌,嚴整貔貅,驅除梟獍。入京之日,首崇懷宗帝後諡號,卜葬山林,悉如典禮。親郡王將軍以下,仍故舊封號,不加改削。勳戚文臣,咸在朝列,恩典有加。耕市不驚,秋毫無犯。方擬天氣秋爽,遣將西征,傳檄江南,聯兵河朔,陳師鞠旅,戮力同心,以報爾君父之仇,彰我朝廷之德,豈意南州諸君子苟安旦夕,不審事機,聊慕虛名,頓忘實害?予甚惑之。夫國家之定燕都,乃得之於闖賊,非得之於明朝也。賊毀明朝之廟主,辱及先王。國家不憚徵繕之勞,悉索敝賦,代為雪恥,仁人君子何以報德耶?乃乘寇稽誅,王師暫息,即欲雄據江南,坐享漁人之利,豈可謂江、淮以為天塹之憑遂不能飛渡也?況闖賊但為明朝寇慝,未嘗得罪於國家,徒以薄海同仇,特申大義。今君擁稱尊號,便是天有二日,復為▉敵。予將簡西征之銳卒,轉旆東征,且擬釋彼重誅,命為前導。夫以中華全力受制潢池,而欲以江左一隅兼支大國,勝負之數,無待蓍龜矣。諸君子果識時知命,切念故主,厚愛賢王,宜勸令削號歸藩,永綏福位。朝廷當待以虞賓,盛承禮物,帶礪山河,位在諸侯王上,庶不負朝廷伸義討賊、興滅繼絕之初心也。至於南州請君子賁然來儀,則爾公爾侯列爵分土,有平西王之典例在。惟執事實圖利之。晚近士大夫好高樹名,不顧國家之急,每有大事,輒相築舍。昔宋人議論未定,兵已渡河,可為殷鑒。先生領袖名流,主持至計,必能貫察始終,寧忍隨俗浮沉?取捨從違,應早審定。兵行在即,可東可西,南國安危,在此一舉。願諸君子同以討賊為心,無貪瞬息之榮,致令故國有無窮之禍,為亂臣賊子所笑。予尚有厚望焉。記有之,惟善人能受盡言,故敢布腹心,佇聞名教。江天在望,延企為勞。書不盡言。」
  可法答書云:「南中自接好音,隨遣使訊吳大將軍,未敢遽通左右,非委隆誼於草莽也。今倥傯之際,奉琬琰之章,不啻從天而降。諷讀再三,殷殷致意。若以逆賊尚稽天討為貴國憂,法且感且愧。懼左右不察,謂南目臣民偷安江左,頓忘君父之仇,故為殿下一詳陳之。我大行皇帝敬天法祖,勤政愛民,真堯、舜之主也。以庸臣誤國,有三月十九日之事。法待罪南樞,救援無及,師次江上,凶信突來。地坼天崩,川枯海竭。嗟乎!人孰無君?雖肆法於市朝,以為泄泄者戒,奚足慰先帝於地下哉?爾時南中臣民,哀慟如喪考妣,拊膺切齒,願悉東南之甲立翦凶仇。而二三老臣謂國破君亡,宗社為重,相與迎立今上以係中外人心。今上非他,神宗之孫、光宗猶子、大行皇帝兄也。名正言順,天與人歸。五月朔日,駕臨南都,萬姓夾道歡呼,聲聞數里。群臣勸進,今上退然不自勝,謙讓再三,僅允監國。迨臣民伏闕屢請,始於十五日進位南都。從前鳳集河清,瑞應非一。即告廟之日,紫氣如蓋,祝文升霄,萬日共瞻,欣傳盛事。大江湧出楠梓數萬,助修宮殿。是豈非天意哉?越數日,遂命法視師江北,刻日西征。忽傳我大將軍吳三桂借兵貴國,破走逆賊。殿下入都,為我先帝後發喪成禮,掃清宮殿,撫輯群黎。且免剃髮之令,亦不忘本朝。此舉動也,振古鑠今。凡為大明臣子,無不長跪地而頂禮加額,豈但如明諭所云感恩圖報已哉?謹於八月,薄具筐篚,遣使犒師,請命鴻裁,連兵西討。是以王師既發,復次江淮。乃辱明諭,引春秋大義來相詰責,善哉!推而言之,此又為列國君薨、世子應立、有賊未討、不忍死其君者之說耳。若夫天下共主身殉社稷,青宮皇子慘變非常,而拘牽不即位之說,坐昧大一統之義,中原鼎沸,倉卒出師,將何以維繫人心,號召忠義?紫陽《綱目》,踵事《春秋》,其間特書莽移漢祚,光武中興;丕廢山陽,昭烈踐祚;愍懷亡國,晉元嗣基;徽、欽蒙塵,宋高纘統。是皆於國仇未報之日,亟正位號,《綱目》未嘗斥為自立,卒以正統與之。至於玄宗幸蜀,太子即位靈武,議者察之,亦未嘗不許以行權,幸其光復舊物也。本朝傳世十六,正統相承,自治冠帶之屬,繼絕存亡,仁恩遐被。貴國夙膺封號,載在盟府,殿下豈不聞乎?今痛心本朝之難,而驅除亂逆,可謂大義復著《春秋》。昔契丹和宋,多輸以金繒,回紇助唐,原不利土地,況貴國念篤世好,兵以義動?萬代瞻仰,在此一舉。若夫手足膺難,並同秦越,規此幅員,為德不卒,是以義始而以利終,貽賊人竊笑,貴國豈其然乎?先帝軫志潢池,不忍盡戮,剿撫並用,貽誤至今。今上天縱聰明,刻刻以復仇為念。廟堂之上,和衷體國;介冑之士,擊楫枕戈;忠義民兵,願為國死;竊以闖賊之滅當不越於斯時矣。《語》有之『樹德務滋,除惡務盡』。今賊未伏天誅,捲土西秦,方圖報復,此不獨本朝不共戴天之仇,抑亦貴國除惡未盡之憂。伏惟堅同仇之誼,全始終之德,合師進討,問罪秦中。共梟逆賊之頭,以泄敷天之恨,則貴國義聞千秋,傳之不窮。不亦千載一時哉?若夫牛耳之盟封,本朝使臣久已載道,不日抵燕,奉盤盂以從事矣。法北望陵廟,無涕可揮,身陷大戮,罪應萬死。所以不即從先帝者,實為社稷之故也。《傳》曰:『竭股肱之力,加之以忠貞』。法處今日,鞠躬致命,克盡臣節,所以報也。殿下伏賜垂鑒。」
  可法又疏云:「三月以來,陵廟荒蕪,山河鼎沸。臣備員督師,而河上之防,百未料理。復仇之師,不及於關陝,討賊之約,不達於北庭,一似君父之仇置之膜外者。夫我即卑躬菲食,嚐膽臥薪,聚才智之精神而枕戈待旦,合方升之物力而破釜沉舟,尚恐無救於事。以臣視廟堂之作用,百執事之精神,殊未盡然。憶北變初傳,人心震駭。臣等恭迎聖駕,臨蒞南都,億萬之歡聲動地。陛下初見臣等,言及先帝則淚下沾襟,次謁孝陵,贊及高皇帝、高皇后則淚痕滿袖。皇天后土,實式鑒臨。曾幾何時,可忘前事?先帝以聖明罹慘禍,此千占未有之變也。先帝崩於賊,恭皇帝亦崩於賊,此千古未有之仇也。先帝待臣以禮,馭將以恩。一旦大故,在北諸臣死節者寥寥,東南諸臣討賊者寥寥,此千古未有之恥也。庶民之家,父兄被殺,尚思穴胸斷ㄕ,得而甘心,朝廷顧可漠置?今宜速行討賊之詔,嚴責臣與四鎮,悉簡精銳,直抵秦關,懸上賞以待有功,假便宜而責成效,絲綸之布痛切淋漓,庶海內忠臣義士聞而感奮也。國家遭此大變,陛下嗣承大統,原與前代不同。諸臣但有罪之當誅,實無功之足錄。今恩外加恩,紛紛未已,武臣腰玉,直等尋常,名器濫觴,於斯為極。以後似宜慎重,專待真正戰功,庶行間猛將勁兵有所激厲也。至兵行討賊,最苦無糧,似宜將內庫本相概行催解,湊濟軍需。其餘不急工役可已,繁費一切報罷。朝夕宴▉,左右獻諛,一切謝絕。即事關典禮,萬不容廢,亦宜概從儉約。乞陛下念念思祖宗之洪業,刻刻憤先帝之深仇,振舉朝之精神,萃四方之物力,以並於選將練兵一事,庶乎人心猶可救,天意尚可回耳。」疏入,不省。
  二十九日,東方長庚見,光芒閃爍,有四角、五角及刀劍旗幟兵馬,若戰鬥之象,且倏大倏小,倏長倏縮。又廟門告災,鳳陽祖陵疊火。地一日三震,有聲如吼。有秋徂冬,日烈如火,在在地赤。而帝深居禁中,惟漁幼女,飲大酒,雜伶官演戲為樂。巷談裡唱,流入內廷,梨園子弟、教坊樂人,出入殿陛,諸大臣呼為老神仙。夤緣求進者接踵而至。亦間眷丹青。士英書進沈啟南畫一卷,帝親署數事,士英亦跋一行。時羽書倉皇,士英猶與門下僧利根談禪、鬥蟋蟀,人號蟋蟀相公。初,高皇帝時,以修殿餘材置諸南工部庫,且朽矣。一時佞人稱為神木,指為嘉瑞。遂大興土木,修興寧宮,建慈禧殿。及賞賜宴樂,皆不以節。國用匱乏,搜括乃興,佃練湖,放洋船,瓜、儀製鹽,蘆洲升課。稅及酒家,每斤錢一文。蓋馬士英貪濁亂政,內則田、成兩宦,外則楊、阮諸奸,兼以鎮臣則興平、東平遙制內權,勳臣則忻城、撫寧侵撓吏事。邊警日逼,而帝不知。大小名流,相繼告罷。即宦寺之有人心,如韓贊週四十疏乞休,盧九德殿前慟哭,而群小充庭,以纍卵為厝薪。至邊事之或和或戰,僅委史可法一人而已。
  是月,可法進《掃陵疏》,遂統兵抵白洋河。
  十一月十二日,清師入宿遷。可法救之,隨拔營去。十四日,高杰進疏渡河,抵徐州。
  先是,十月十二日,清朝發兵,一往山西,一往徐州,-往河南。豫王將從孟縣渡河。杰聞之,乃與劉澤清書曰:「清朝發一王子,領兵號二十萬,實七八千,齊駐濟寧。近日河南撫鎮接踵告警,一夕數至,開封上下北岸,俱是兵眾,問渡甚急。惟恐彼一越渡,則天塹失恃,長江以北,盡為戰場。時事到此,令人應接不暇,惟有殫心竭力,直前無二,於萬難之中求其可濟,以報國恩而已。」澤清以杰書聞,且言清朝總河楊方興屯兵宿遷,鑄造鐵條為縛筏用。士英稱:「清兵雖屯河北,然賊勢尚張,不無後慮,豈遂投鞭問渡乎?況強弱何常?赤壁三萬,淝水八千,一戰而江左以定。況國家全盛,兵力萬倍於前。廓清底定,願諸臣刻勵之也。」
  杰遺清肅王書云:「逆闖犯闕,危及君父,痛憤於心。大仇未復,山川俱蒙羞色,豈獨臣子義不共天?關東大兵能復我神州,葬我先帝,雪我深怨,救我黎民,前有朝使謹齎金帛,稍抒微忱,獨念區區一介未足答高厚萬一。茲逆闖跳梁西晉,凡係臣子及一時豪傑忠義之士,無不西望泣血,欲食其肉而寢其皮,晝夜臥薪嚐膽,惟以殺逆闖、報國仇為汲汲。貴國原有莫大之恩,銘佩不暇,豈敢苟萌異念、自乾負義之愆?杰猥以菲劣,奉旨堵河,不揣綿力,急欲會合勁旅,分道入秦,殲闖賊之首,哭奠先帝。則杰之忠血已盡,能事已畢,便當披髮入山,不與世間事,一意額祝復我大仇者。茲咫尺光耀,可勝忻仰,一腔積懷,無由面質。若杰本念,千言萬語總欲會師剿闖,始終成貴國恤鄰之名。且逆闖凶悖,貴國所甚惡也。本朝抵死欲報大仇,亦貴國念其忠義所必許也。本朝列聖相承,原無失德,正朔承統,天意有在。三百年豢養士民,淪肌浹髓,忠君報國,未盡泯滅,亦祈貴國之垂鑒也。」
  肅王報書云:「肅王致書高大將軍,果能棄暗投明,擇主而事,決意躬來,過河面會,將軍功名不在尋常中矣。若第欲合兵剿闖,其事不與子言。或差官北來,於令人引奏。」
  先是,清朝副將唐起龍,其父唐虞時致書於杰,勸以早斷速行。有「大者王,小者侯,不失如帶如礪,世世茅土」之語。杰皆不聽。身先士卒,沿河築牆,專力備禦。
  徐州大盜程繼孔者,字肖予,蕭縣健步也。其仇誣告肖予與宿州乾賊通,官兵不察、往擒激變。肖予不從乾賊,自據所居梧桐山為亂。馬士英督鳳時,俘之以獻,未及誅,京師破。肖予乃南下聚眾,以恢復為名。至是,杰受士英旨,過徐州,而肖予斬木編筏,引兵渡河,偽投降。杰誘斬之,收其眾。事聞,加杰太子太傅,可法太傅,內外文武晉爵有差。
  清師至夏鎮,別由濟寧南下。又從洛陽渡河,攻海州,圍邳州。史可法、高杰、劉澤清等俱告急。不應。
  十二月十八日,都督陳洪範南還。先是,洪範與左懋第等至德州。清撫臣方大猷示以攝政王令旨,有來使不必敬語,止許百人赴京朝見。十月初一日至張家灣,懋第欲先謁陵,後進見,攝政王不許。乃遙祭先帝。於十二日入京,館鴻臚寺。越一日,內院剛林來,登堂上,責懋第等江南不應更立天子。懋第不屈,洪範降。懋第請祭告諸陵,改葬先帝。皆不許。乃陳太牢於寺堂祭之。二十七日,放歸。十一月初四日,至滄州。復遣兵追執懋第等北去,改禁太醫院。放洪範,至是歸,稱清師萬分緊急,旦夕南下。士英惡之,曰:「有四鎮在,何慮焉?」
  士英方黷貨無厭,賄賂千名百品,日令門下僧利根次其高下。總憲李沾進帶,慮士英不重也,囑利根譽為至寶。士英轉以獻帝,亦囑中官贊其非常,帝每束以視朝。始以議和遣使也,士英曰:「和則和耳」。既而和議不成,士英曰:「不和則不和耳。」
  時賊窺突禹州、襄城等處。各鎮擁兵不進,惟高杰提兵二萬,與張縉彥直抵開、雒之間。縉彥聯絡寨勇,鼓銳進取。乃分寧陵以東屬王之綱,寧陵以西屬許定國,祥符以西屬劉洪起,河洛屬李際遇,各斬偽殺賊有差。
  洪範請加恩北使勞臣,兵科戴英劾之,言:「洪範出使無功。正使身陷北都,下役群聚晉爵,天下聞之,恐哄然竊笑也。」乃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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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21 15:22 編輯

第一卷     安宗皇帝紀 (四)


  加左良玉太子太傅,予世蔭指麾使,開藩武昌。養子夢庚都督僉事,掛平賊將軍印。先是,楚宗朱盛濃疏誣監軍御史黃澍毀制辱宗,貪贓激變,內批刑部提問,澍不至。及是,士英薦授盛濃池州府推官。
  二十日,刑部尚書解學龍上從逆諸臣六等罪,除在北京何瑞徵等二十二人俟三年後定奪,一等應磔,宋企郊等十一人;二等應斬,擬長係秋決,光時亨等四人;三等應絞,擬贖,陳名夏等七人;四等應戍,擬贖,王孫蕙等十五人;五等應徒,擬贖,沈元龍等十人;六等應杖,擬贖,潘同春等八人。存疑另擬,翁元益等二十八人。朱國弼等合疏糾刑官六失。御史張孫振又言刑官賣法侮文。革學龍職,以高倬代之。是時,張捷秉銓,阮大鋮把持部務,而選郎以貪穢濟之,獨科道吳適抄駁侃佩。慶遠知府郭儀鳳疏言掛冠勤王,且誣巡撫方震孺貪狀,科參:「郡守無勤王之例,掛冠非入援之名。儀風不候憲檄,非奉明綸,擅離職守,飾詞妄瀆。察撫臣清執有素,儀鳳穢跡著聞。必懼題參,先行反噬。自應嚴究,以杜刁風。」光祿署丞張星疏求考選,科參:「張星初以縣令躁進降處,又掛察典。不惟望斷清華之夢,亦已身絕仕進之階。乃無端幻想,僥倖上賞,欺君孰甚?若不一為點破,辟門大典不幾為燃灰之地、向躍之門耶?」保定侯勳衛梁世烈請襲祖爵,科參:「國難以來,雖王侯貴戚咸喂虎狼,華貫重臣悉罹鋒刃,而其脫身圖存埋名圂俗者,固亦不乏。該勛何以逆料其家之必殲而忍以子嗣乎?萬一本宗匹馬來歸,將奪諸該勛以授乎?抑姑仍之且兩封之乎?恐無此法紀也。該勛世受國恩,誠恢復有志,何難倡諸勳舊、破產從軍?自當直搗燕雲,上為先帝復仇,次為諸勛雪恥。爾時訪問本支有無存否,然後請諸朝命,光復祖爵,不亦休乎?昔李晟收復長安,下令軍中曰:『五日內無得輒通家信。』今長安未復,殊非諸臣問家之日也。」遂安伯勳衛陳溶疏請襲爵,科參:「自都邑變遷,河山阻絕,世次無憑,單詞莫信,業奉明旨嚴核。該勛一請再請,若不能待,直視五等之封只同土塊之乞。亦與菜傭都督一醉告身,為可乘時拾芥而攘取乎?況遂安勳衛今或遁跡閭閻,或從容歸國,安可懸坐鬼錄,使後來鞍馬遺裔執途人而可稱,攀髯孤忠裂本支而他續也?」中書舍人張鍾齡請給部銜,科參:「職方何官?監軍何事?妄行陳請。若果報國有心,何官不可自效?而藉口贊畫,輒請部銜,躁進尤甚。」餘或疏劾,或抄參,不少假借。而銓部竟置高閣,旋駁旋用,使職掌掃地,而宵小盈廷矣。
  除夕,福王在興寧宮,色忽不怡。韓贊周言新宮宜權。福王曰:「梨園殊少佳者。」贊周泣曰:「臣以陛下令節,或思皇考,或念先帝,乃作此想耶。」
  弘光兀年(清順治二年)乙酉正月朔,日有蝕之。吳適上言維新五事:信詔旨,核人才,儲邊才,伸國法,明言責。疏入,不省。
  都督李際遇降清。
  高杰冒雪防河,疏請重兵駐歸德,東西兼顧,聯絡睢州許定國,以奠中原。杰遺定國銀千兩,幣百疋。許定國者,太原人,以故總兵赦罪出獄,收兵縱掠。至是,以總兵駐睢州,毀家養士。負其功不得封,上書詆高為賦。高由是怨許,常曰:「吾見許,必手刃之。」可法之遣高圖中原也,爭之經年,始見從。定國懼討,貽書閣部求自全計。閣部語其使曰:「許總兵何地不可居,而必睢州乎?」十一日,高兵至睢州,定國先數十里跪迎馬首。高扶起之曰:「若總兵,奈何行此禮?顧爾眾焉在?」許故隳其軍,以羸見。高嗤之曰:「爾有此軍,何不以此開藩乎?」居明日,召詢之,曰:「若豈不知我之將殺汝,而不去何也?」許頓首曰:「定國故知公之怒也,然不知其罪。」高曰:「若累疏名我為賊,安得無罪?」許曰:「此定國之所以不去也。定國目不知書,倉皇中假手記室而代者,誤入公名,定國不知疏中何等語也。若以此殺定國,不亦冤乎?」高索記室者姓名,許曰:「彼知公之怒也,先期遁,跡之不獲。彼先去而定國不去,以明向名公者非定國意也。」高為人戇,見其屈服,且憐之。聞謾語,以為信。無何,有千戶者遮馬投牒,云:「定國謀公。」杰故以示勿貳,馬前笞之六十,送許誅之。遂刑牲約為兄弟。定國飾美姝進,杰屏不御,笑謂之曰:「軍行無所事女子,第畜之,俟我功成後以娛老乎。」定國唯唯退。時杰大營去城二十里,懸王命旗於城▉曰:「非有令不得入。」從杰入者,止左右驍健三百人。十三日夜,定國開宴張燈,厚具樂以飲杰。令其少弟飲杰親將於別所。婦女賓客皆雜坐。酒半酣,許弟動靜失常度,坐者覺,起而耳語杰曰:「今日之宴,視其弟志意有非常,得無謀我?」杰推之以手曰:「去,夫何敢?」親將退,而意亦安之。三百人皆沾醉。杰所居為睢人甲第,垣高,且重廊復室繞四週。定國於壁後置人。將卒俱休息別所,杰臥榻畔止二三治文書者及傳事小兒。漏將殘,聞屋瓦歷然有聲,驚出視,則壯士逾垣屋者數十輩。杰有備身鐵杖,亟索之,已失,猶奪他人槍刀,鬥而後就執。從者三百人皆同斃。一人牀下伏,值牀簀陷而免。定國喋血向南坐,曰:「三日來,受汝屈辱已盡,今定何如?」杰大笑曰:「吾乃為豎子所算,呼酒來,當痛飲死。」遂遇害。明日日中,城門不啟。李本深、王之綱、郭虎攻東門而入,定國已渡河北去。睢人知其事,皆已行。諸將致疾於睢人,環睢旁二百里,皆屠之。可法至徐,聞而大哭曰:「中原不可復圖乎?」乃還師以救根本。揚人聞杰之死也,酌酒相賀。
  初,定國守河南,賊奄至,矢如雨。定國立敵樓以刀左右揮之,矢皆中斷,高與身等,笑向賊曰:「若乏乎?急歸,人障一版來,受灑家箭。」賊挾版至,定國射以鐵箭,枝皆貫人於版死焉。賊驚遁。定國嘗與眾少年飲,眾請曰:「欲觀公神勇。」許曰:「可」。忽躍起懸身,手攀簷前椽,左右換手,走長簷殆遍,而顏色自若。至是殺杰,乃奔降於清師。
  杰妻邢夫人率子元爵請恤,帝命所部將士仍聽邢氏統轄。史可法請以杰部將李本深為提督,帝不允,曰:「興平有子,朕豈以兵馬汛地遽授他人?」乃贈杰太子太保,許其子襲爵,再蔭一子錦衣衛百戶,從優議與祭葬。
  黃得功攘袂而起曰:「固當以此州還我。」引師臨揚。適可法自徐州還,令同知曲從真、中軍馬應魁入得功營問故。得功曰:「吾為國大將,功最多,僻處瀕江一小邑。高杰有何功績而食數城?姑念其不終,割以三縣足矣,餘地非高有也。」閣部曰:「吾豈不知將軍功?又非愛高而故右之也。彼士馬多而令不一,今日驟奪,而明日必亂。亂且曰首難自將軍始。」其爭之也,黃揮其兵始少卻,會帝遣高、盧二監諭之曰:「大臣當先國事而後私恨。得功若向揚州,致高營兵將棄汛東歸,設敵渡河,罪將誰任?」命可法鎮撫之,得功乃還。
  得功,字滸山,京營名將也。初起,徒步為商人執鞭。入都經山東,值響馬兒,商人俱逃,得功獨手持兩驢蹄御賊,所向披靡。後立功河北,封靖南伯。嘗敗張獻忠於潛山之方嶺,殺萬人,獻忠幾獲而逸。得功為人戇而忠,所部不過三萬,每戰身先衝突,勁疾若飛。江淮人詫為無敵,呼曰「闖子」。得功愛將林報國,每用兵,報國輒為前驅。左金王、老回回、革裡眼等,畏之亞於得功。革賊設伏以待報國,賊有趙虎者,佯北。報國恃勇深入,墮其伏中,殺之,提報國首,登山罵誘得功。得功單騎突陣斬虎,將首級祭報國。賊有少年勇將號無敵將軍,呼於陣曰:「汝曹何怯也?吾為汝曹擒黃得功以來。」賊皆按轡觀之。無敵將軍大呼馳至得功前,得功立擒之,橫置馬上,左手按其肩,右手策馬馳去。群賊喪氣,相戒曰:「須避黃闖。」休寧汪耐庵曾拜得功門下,當高杰引兵爭揚,汪時從得功飲。盤列生彘肩,割啖之。帳下驍將能飲者以次坐,人浮巨觴。有丘總兵弟辭不能飲,得功怒,欲杖之。總兵目汪,汪大笑,得功問故。汪曰:「生笑丘守備腿不及杖粗也。」得功笑而止。俄報高兵在十里外,將至矣,得功笑飲自若。又報距五里,又報僅三里,飲如故。又報抵城下,得功乃上馬,傍一卒授之弓,執在手。又一卒授之槍,掛於肘。又一卒授之鞭,跨左腿下。一卒授之鐧,跨右腿下。背後五騎,騎負一箭筒,筒箭百,隨之往。抽箭射,疾於雨。箭盡,擲弓,繼以槍,槍貫二騎,折旋,又擊死二騎。須臾擲槍,用鞭鐧雙揮之,肉雨墜,眾軍已歌凱矣。歸而豪飲如平時。
  廣昌伯劉良佐字明宇,故東撫朱大典之舊將。後督淮、揚,再隸麾下,從護祖陵,御革左賊,再後收永城,號花馬劉者也。
  東平侯劉澤清字鶴洲,家在曹縣。幼時曾習舉子業。試時適拳死一隸,遂跳應兵部將材,舉天下第一。後渡河救汴,壁壘未成輒遁走。其人好聲色,將略本無所長。初,科臣韓如愈糾澤清,澤清持金帛賄之,如愈呼使誚讓,反其幣。澤清銜之。後上遣如愈督江浙餉,澤清遣兵狙擊之於東平戴家廟。韓挺挺不撓,惟以幼子不宜見殺。劫者曰:「無與小兒事。」舍之去。澤清自云先帝已行封而詔不達,故與廣昌、興平拜獨進侯,人莫得而辨也。及駐節淮▉,乃大治邸第,備四時之室,壯擬皇居,取美人、鐘鼓以充之。嘗構一水榭,費千金。諸生爭獻歌詩頌功德。澤清晏然休兵淮水,置討賊事於不問。嘗誇於其客曰:「我二十一投筆,三十一登壇,四十一列土,竟不知二十年中所作何事?」澤清向特以計厚興平,聞其死,乃與二鎮謀曰:「我維孺子不足立,固當分其眾將之。」馬士英持不可,曰:「彼所部惡肯輕屬人?亟假諸將以軍號,待元爵長而還之。」當澤清進侯時,值其母賈初開八秩,稱觴極一時之盛。後澤清之降而戮也,賈乃流離道旁,無以朝哺雲。
  進吏侍蔡奕琛東閣大學士。
  通政使楊維垣請重定欽案,又請重頒《三朝要典》。左良五疏言:「要典,治亂所關,勿聽邪言,致興大獄。」袁繼咸亦以為言。帝曰:「皇祖妣皇考無妄之誣,豈可不雪?事關青史,非存宿憾,群臣當體朕意。」吳孔嘉又奏:「《三朝要典》須備列當日奏議,以存其實。」允之。升維垣副都御史。
  監生陸▉源又借題三案,疏糾光祿少卿許譽卿。譽卿疏言:「當日諸臣以翊戴光廟為正,今日諸臣以翊戴陛下為正,俱從倫序起見。光宗母子無間,先帝身殉社稷,何嫌何疑?而小人無端播弄,假手▉源。先帝久任體仁、養寇釀禍,使得生榮死寵,竊諡文忠。陛下追削,萬口稱快。▉源滿口頌其平章之功,甚矣!若輩之取於黨奸,欺上也。」
  升阮大鋮兵部尚書,賜蟒服。
  中書舍人林翹疏稱,正月十六日雷聲自北至西,占在趙、晉之野有兵。日在庚寅,主口角妖言。
  翹,江浦人,善星術。馬士英在戍日,卜其大用。士英薦授中書。尋躐一品武銜,蟒玉趨事。
  二月,妖僧大悲夜叩洪武門,自稱烈皇帝。關人擒之,以隸戎政張國維。國維以為此等妄男子,但當速斃之。若一經窮究,國體不無少損。而都人遂訛傳國維且杖死烈皇帝,於是國維遂以妖僧屬三法司。既而復言潞邸之第,嘗受封郡公。本朝從無郡公,其妄明矣。而大鋮等欲借此鍛鍊擁戴潞藩一案,將盡殺諸君子,於是有十八羅漢、五十三參、七十二菩薩之說。馬士英奮然沮之,僅以大悲所供錢謙益、申紹芳二人上聞。二人疏辨,旋亦解。蓋大悲者,非真大悲,乃吳僧大悲之行童,從大悲往來錢謙益、申紹芳家者也,故折對但知有牧齋青門而已。乃於晦日斬於通衢。
  遣太監李國輔開採雲霧山。給事中吳適疏言:「雲霧山即名封禁山,縱橫數百里,北通徽、池,南連八閩,東抵衢、嚴,西界信州。唐宋以來每為盜藪。其間深谷窮淵,虎狼接跡,險阻極目,無徑可攀。且地接祖陵龍脈,為神京右臂。歷朝禁止樵牧,封禁所由名也。英宗初年,遣官採木。於是地方訛棍互相煽惑,而狐假之輩因之攘奪小民,招引匪類,大肆劫掠。兼多內外官屬供億之費,數邑坐困,民不聊生,近山良民遂鳥獸散。大盜鄧茂七等聚眾數萬,藉以為窟,攻城殺令,合四省兵力討之,十四年乃戡定。奉旨照舊封禁。往禍蓋可鑒矣。臣竊以為不便。」國輔亦疏請中撤。俱不聽。既而馳視如適言,報罷。國輔係韓贊周養子。贊周,閹寺中正人也,傷心時事,杜門休沐。國輔時在宮中,每有匡救。士英視為眼中釘,因屬所私以開採事誑國輔,具疏請往。其實士英意不在開採也。國輔提督勇衛營,操練禁旅,及奉命往浙,士英竟奪營篆,授其子馬錫。以乳臭兒綰兵柄,時事可知矣。適疏出,士英遂切恨之。
  起瞿式耜撫廣西。
  劉良佐等薦朱大典為兵部侍郎。大典久任鳳督,毀家起兵,屢著戰功。御史鄭瑜劾其侵贓百萬。帝以大典創立軍府,所養士馬,豈容枵腹?詔勿問。
  張國維予告歸。
  御史張孫振劾在告禮部尚書顧錫疇險邪有玷秩宗,以其請削溫體仁諡而諡文震孟也。命錫疇致仕去。
  禁宗室入京師。
  禮部侍郎管紹寧請上先帝太子諡曰獻愍皇太子,永王曰永悼王,定王曰定哀王。
  未幾,鴻臚少卿高夢箕密奏先帝太子在浙。命太監李繼周密往紹興觀音寺誘取王之明。三月初一日至京,寓僧寺。令內員迎入宮。尋命移寓錦衣衛都督馮可宗家。士英疏有云:「臣已遣大鋮密諭諸講官矣。」乃詔傳文武官識認。各冠帶往。大學士王鐸指原任講官方拱乾問曰:「此何人?」東宮指稱髯而禿者方先生也。鐸遽呼曰:「妄男子耳。」方遂掩耳疾走,不列名疏尾。其時,士英使大鋮謂方曰:「若一列名,原官便可盡復」。方趨出國門,不復應命。原任講官劉正宗回奏,疏云:「臣細細察視,披其鬢間,眉目微異,問其講讀何殿,則曰文華。勤政,非文華也。先講何書,則曰《尚書》。《孟子》,非《尚書》也。問其講至若有一個臣,有問難否,則曰忘之矣。所言不對,面目非真,恐為假冒。乞皇上細察真太子下落。」三法司稱其山東人聲口。又奏據供稱高陽人王之明,係附馬王▉姪孫,家破南奔,遇高夢箕家人穆虎,教以詐冒東宮。又於東宮行囊中得周公輔成王五字。群奸遂借此為獄端。帝諭:「王之明自南京取道蘇、杭,直至浙東,是何主使?」蓋指諸清流也。劉正宗、給事戴英各具奏王之明偽假太子,非稚年所能辦,必有大奸挾為奇貨,宜敕法司根究。御史陳以瑞奏愚民觀聽易惑,道路藉藉,皆以諸臣有意傾先帝之血胤。帝諭將王之明好生護養,勿驟加刑,俟正告天下愚夫愚婦皆已明白,然後申法。越三日,集文武百官舉監生員耆老於午門外,鞫之。夢箕、穆虎皆具服如之明育,遂下之明刑部獄。或題詩於皇城曰:「百神擁護賊中來,會見前星閉復開。海上扶蘇原未死,獄中病己又誰猜。安危定自關宗社,忠義何曾到鼎台。烈烈大行何處遇,普天同向棘圍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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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21 15:22 編輯

第一卷     安宗皇帝紀 (五)


  初三日,又有故妃童氏自越其杰所來。命付錦衣衛監候。初,帝為郡王,娶妃黃氏,早逝。既為世子,又娶李氏,洛陽之變又亡。童氏本週府宮人,逃亂至尉氏縣,遇帝於旅邸,相依生一子,已六歲。賊破京師,帝南奔,各不相顧,太妃與妃各依人自活。太妃之南,陳潛夫奏妃故在。弗召。至是,妃自詣越其杰所來,帝弗悅,也。童氏在獄,細書入宮月日、相離情事,甚悉,求馮可宗呈覽。帝棄去弗視。尋命屈尚忠嚴刑酷拷。氏號呼詛罵。士英為元妃進揭,稱童氏供有金哥,一婦人不足惜,然皇嗣甚重。苟非至情所關,誰敢與陛下稱敵體?宜迎童氏歸內,密諭河南撫按迎致皇子,以慰臣民之望,以消姦宄之心。不納。
  既而左良玉具疏,請保全東宮,以安臣民之心。謂「東宮之來,吳三桂實有符驗。史可法明知之而不敢言,此豈大臣之道?滿朝諸臣但知逢君,不惜大體。前者李賊逆亂,尚錫王封,不忍遽加刑害,何至一家反視為仇?明知窮究,並無別情,必欲輾轉誅求,遂使陛下忘屋烏之德,臣下絕委裘之義。普天同怨,陛下獨與二三奸臣保守天下,無是理也。親親而仁民,願陛下省之」。有旨:「東宮果真,當不失王封。但王之明被穆虎使冒太子,正在根究奸黨。其吳三桂、史可法等語,尤係訛傳。法司將審明略節,先諭該藩。」黃得功疏言:「東宮未必假冒,各官逢迎,不知的係何人辨明?何人定為奸偽?先帝之子即陛下之子,未有不明不白付之刑獄。人臣之義謂何?恐在廷諸臣諂徇者多,抗顏者少,即使明白識認,誰敢出頭取禍乎?不殺則東宮為假,殺之則東宮為真。皇上雖以大公至正為心,恐臣下逢君之惡。臣受先帝知遇之恩,不敢不言。」劉良佐疏言:「王之明、童氏兩案,未協輿情,懇求曲全兩朝倫典,毋貽天下後世口實。」工部侍郎何楷言:「鎮疏東宮甚明。」湖撫何騰蛟奏言:「太子到南,何人奏聞?何人物色取召至京?馬士英何以獨知其偽?既是王▉姪孫,何人舉發?內官公侯多北來之人,何無一人確認而泛雲自供?高夢箕前後二疏,何以不發抄傳?此事關天下萬世是非,不可不慎。」江督袁繼咸疏言:「太子居移氣養,必非外間兒童所能假襲。王▉原係富族,高陽未聞屠害,豈無父兄群眾?何事隻身流轉到南?既走紹興,於朝廷有何關係?遣人蹤跡召來,詐冒從何因起?望陛下勿信偏詞,使一人免向隅之恨,則宇宙享蕩平之福。」帝終以王之明自供甚明,命法司將審明略節各諭之。童氏尋亦瘐死獄中。
  初五日,南都皮傭詹有道聞空中有聲曰:「汝可至宮中尋子」。忽若為物所憑。遂直叩東華門,冒稱恭皇帝。立杖斃之。又有劉祥者,神附其身,自稱玄天大帝。
  御史劉光鬥阿旨,疏稱:「臣聞東宮兩王,尚在人間,不勝大駭。今已知真歿,臣心始安。」
  十九日,設壇太平門外,百官素服望祭先帝。獨阮大鋮後至,哭呼先帝而來,曰:「致先帝殉社稷者,東林諸臣也。不盡殺東林諸臣,不足以謝先帝。今陳名夏、徐▉等俱北走矣。」馬士英急止之曰:「徐九一現有人在。」
  大鋮日與維垣謀,必欲盡殺東林復社諸人。大獄將興,尋以上游告警,姑緩須臾。或夜半書士英堂中云:「闖賊無門,匹馬橫行天下;元凶有耳,一人直搗中原。」求其人不得。
  倉場尚書賀世壽、僉都御史郭維經告病去。維經,江右正人,群小指為南昌私黨,大鋮密遣兵於江中劫之。
  以何騰蛟總督川、湖、雲、貴、廣西。
  時楊鶚撫湖南,士英詐言慮其人情不調,疏令回部。鶚抗疏言:「人情極調,且臣與良玉旗鼓相當。英雄本色,丈夫肝腸,青天白日。伏乞以後申飭臣工,收斂精神,用之剿御,釋此不必然之疑,省此不必然之事。若知之不明,處之不當,聽細人之言,薄勞苦功高之士,識者灰心,人人解體,殆非所以鞏朝廷而鼓忠勇也。」科臣吳適亦以為言。皆不省。
  許定國引清師入儀封,復入考城,尋破歸睢。按臣凌▉▉死之,姪潤生自縊。▉▉遺書於清師云:「願堅盟好,勿輕南下。否則揚子江頭凌御史,即錢塘江上吳相國也。」事聞,贈▉▉兵部侍郎,潤生御史。
  清師逼江北,下徐、潁。總兵李成棟南遁。
  四月初一日,命盡去各衙門印文「南京」二字。初,南都有擁戴潞藩之議,列名苦無符印,遂竊南禮部印印之。及士英既入,欲執議以起大獄,議乃止。後管紹寧署禮部事,大索三月,印卒不獲。至是,士英乃請改鑄另給焉。
  初四日,寧南侯左良玉舉兵東下。初,左客胡以寧獻計,令偽太子手書血詔付左。左佯受詔,為壇而哭,灑血誓師。心憚江督袁繼咸在九江。胡以寧舊與袁游,即遣以寧持偽太子旨紿袁會師。部署三十六總兵而東,以江西屬其部將金聲桓。良玉乃馳疏列士英罪狀,又傳檄各鎮云:「蓋聞大義之垂,炳於星日,無禮之逐,嚴於鷹▉。天地有至公,臣民不可罔也。奸臣馬士英根原赤身,種類藍面。昔冒九死之罪,業已僑妾作奴,屠發為僧。重荷三代之恩,徒爾狐窟白門,狼吞泗上。會當國家多難之日,侈言擁戴勸進之功。以今上曆數之歸,為私家攜贈之物。竊弄威福,煬蔽聰明。持兵力以脅人,致天子閉目拱手;張偽旨以▉俗,俾兵民重足寒心。本為報仇而立君,乃事事與先帝為仇,不祗矯誣聖德;初因民願而擇主,乃事事拂兆民之願,何由奠麗民生?幻蜃蔽天,妖蟆障日。賣官必先姻婭,試看七十老囚,三木敗類,居然節鉞監軍;漁色罔識君親,托言六宮備選,二八紅顏,變為桑間濮上。蘇、鬆、常、鎮,橫徵之使肆行;▉李、會稽,妙選之音日下。江南無夜安之枕,言馬家便爾殺人;北斗有朝慧之星,謂英名實應圖讖。除誥命贈蔭之餘無朝政,自私怨舊仇而外無功能。類此之為,何其亟也!而乃冰山發燄,鱷水興波。群小充斥於朝端,賢良竄逐於崖谷。同己者,性侔豺虎,行列豬▉,如阮大鋮某某等數十巨憝,皆引之為羽翼,以張殺人媚人之赤幟;異己者,德並蘇黃,才媲房杜,如劉宗周、姜曰廣、高弘圖數十大賢,皆誣之為朋黨,以快如蛇如虺之狼心。道路有口,空憐職方如狗、都督滿街之謠;神明難欺,最痛立君由我、殺人何妨之句。嗚呼!江漢長流,瀟湘盡竹,罄此之罪,豈有極歟?若鮑魚蓄而日羶,若火木重而愈烈。放崔、魏之▉狗,遽敢滅倫,收闖、獻之彌猴,教以升木。用腹心出鎮,太尉朱▉之故智,幾幾殆有甚焉;募死士入宮,宇文化及之所為,人人而知之矣。是誠河山為之削色,日月倏以無光。又況皇嗣幽囚,烈祖悲恫。海內懷忠之臣,誰不願食其肉?敵國向風之士,咸思操盾其家。本藩先帝舊臣,招討重任。頻年痛心疾首,願為鼎邊雞犬以無從;此日履地戴天,誓與君側豺狼而並命。在昔陶八州靖石頭之難,大義於今炳然;迄乎韓蘄王除苗氏之奸,臣職如斯乃盡。是用厲兵秣馬,討罪興師。當鄭畋討賊之軍,憶裴度閑邪之語。謂朝中奸黨盡去,則諸賊不討自平;倘左右兇惡未除,則河北雖平無用(上七字原缺,校者據《明李遺聞》補)。三軍之士,戮力同仇。申明仁義之令聞,首嚴焚戮之隱禍。不敢妄殺一人,以傷天心;不敢荒忽一日,以忘王室。義旗所指,正明為人臣子不忘君父之心;天意中興,必有間世英靈矢翼皇明之運。泣告先帝,揭此心肝,願斬賊臣之首以復九京,還收阮奴之黨以報四望。倘惑於邪說,詿誤流言,或受奸臣之指揮,或樹義兵之仇敵,本藩一腔熱血,鬱為輪困離奇,勢必百萬雄兵,化作蛟螭妖孽。玉石俱焚之禍,近在目前,水火無情之時,追維心痛。敬布苦衷,願言共事。嗚呼!朝無直臣,誰斥李林甫之奸邪?國有同心,尚懷鄭虎臣之素志。我祖宗三百年養士之德,豈決裂於僉壬?大明十五朝忠義之心,正宜暴白於魂魄。速張殪虎之機,勿作逋猿之藪。燃董卓之腹,膏溢三旬;籍元載之廚,椒盈八百。國人盡快,中外甘心。謹檄。」又沿途張示,稱本藩奉太子密旨,率師赴救。士英等大懼,京師戒嚴。江督袁繼咸疏請赦太子以遏止之。中旨切責。
  時左兵由九江、安慶至建德,順流而下。士英調黃得功、劉良佐離汛,遣劉孔昭、阮大鋮、方國安、朱大典同御之。大鋮誓師江上,衣素蟒,圍碧玉,見者詫為梨園裝束。升大典兵部尚書,國安掛鎮南將軍印。劉澤清亦托勤王,率兵大掠南行,揚、泗、徐、邳,勢同鼎沸。
  史可法連疏告警。帝曰:「上游急則赴上游,北兵急則赴北兵,自是長策。」可法曰:「上游不過欲除君側之奸,原不敢與君父為難。若北兵一至,宗社可虞。不知輔臣何意蒙蔽至此?」乃移書士英,懇其選將添兵,大聲疾呼。士英惟以左兵為慮,不應。可法又請面朝處分東宮,以息群囂。帝諭:「西警方急,卿專心料理,待奏凱復見。」可法歎曰:「奏凱二字,談何容易?誠如上言,面君不知在何日矣。」又連上二疏,一劾各鎮擁兵糜餉,一劾李成棟避敵南奔。士英亦不應。
  帝惟以選淑女為急。先是,應天府選進三名及司禮監選進六名,俱無可意者,特遣內監田壯國往杭州,選到陳氏、王氏、李氏三人,著於十五日進元暉殿,命戶、工部各委官一員,採辦中宮珠冠、禮冠三萬兩,常冠一萬兩。
  殺從逆光時亨、周鍾、武愫。又殺武德道僉事雷繽祚、禮部主事周鑣。鑣與鍾,從兄弟也,負時譽,與阮大鋮有隙。士英參鍾從逆,謂鑣當坐。纟寅祚亦與大鋮有怨。光時亨者,阻駕南遷者也,故與四人同死。
  時清師已徇徐、碭,下亳、泗,乘勢渡淮,如入無人之境。
  十九日,召對。馬士英力請亟御左良玉。大理卿姚思孝、尚寶卿李之椿、工科吳希哲等俱請備淮、揚。帝諭士英曰:「左良玉雖不該興兵以逼南京,然看他本上意思,原不曾反叛。如今該守淮、揚,不可撤江防兵。」士英厲聲指諸臣對曰:「此皆良玉死黨,為游說,其言不可聽。臣已調得功、良佐渡江矣。寧可君臣皆死於清,不可死於左良玉手。」▉目大呼有異議者當斬。帝默然。
  禮部錢謙益言:「陳洪範還,該收他。」帝諭曰:「國家何嘗不收人,只是收來不得其用。」希哲退曰:「賈似道棄淮、揚矣。」
  給事吳適疏參:「牟文綬本無寸功,驟列大帥,乃復繳兵嘩掠,摧陷建德、東流,大屬非法。方國安受國厚恩,乃銅陵西關、南陵城外聚兵攻擊。赤子何辜,遭茲塗炭,益之深熱?其與叛逆何異?陛下宜加禁戢。」蔡奕琛等矯旨:「文綬久在南康,國安現在剿逆,吳適訛言亂政,為逆臣出脫,是何肺肝?」次日,奕琛具疏特糾,逮適下獄。
  先是,左光先按浙,會鞫奕琛一案。適時為衢州司理,與紹興司理陳子龍共成是獄。及奕琛入相,與阮大鋮同心排擠光先,以致褫逮,並及於適。御史張孫振疏糾適為東林嫡派,復社渠魁,宜速正兩觀之誅。
  二十四日,清師攻揚州。史可法御之,薄有斬獲。攻益急,血奏請救,不報。其明日,可法開門出戰。清師破之,屠揚州。可法死之。原任兵部尚書張伯鯨被執不屈,身被數創,自剄死。妻楊氏、媳郝氏從之。
  左兵下破安慶,盡殺阮氏。大鋮遂謂:「與其左兵之來,不若清師之來,我且用清師以殺左氏。」欲殺王之明以絕左兵之望,聞揚州急,遂不得行。
  明日,帝召群臣問遷都計。錢謙益言不可。馬士英請調黔兵入衛,備走貴陽。工科吳希哲等力諫乃止。召黔兵一千二百名入城,命住雞鳴山房。
  初,左兵至九江,袁部將郝效忠、郭雲等大掠,左兵附之。良玉見城中火起,聞報曰左兵也,即其舟中頓足嘔血而死。左死,軍益亂。其養子夢庚劫袁共破安慶,東下彩石,為黃得功、方國安所敗,遂引兵還。捷聞,封得功靖國公,並晉大鋮、大典太子太保,餘加級有差。
  五月,以巡漕御吏霍達、監軍僉事楊文驄分設蘇、鬆、常、鎮巡撫。初,祁彪佳撫吳,裕軍儲八萬,以二萬充可法軍餉,而貯六萬於京口庫中。及文驄監軍京口,欲漏其賦而無詞,遂為築城金山之說。由是京口無軍儲。
  高杰潰卒之渡江也,鄭鴻逵掩而殺之,不下萬人,餘卒北走降清。鴻逵乃露章告捷。璽書褒封靖虜(校者據《海上見聞錄》補「虜」字)伯,世襲。賜蟒衣、金幣。京口民皆頂祝,且為建寺峙碑。自前月二十五日至是月之朔,日報虛捷。軍門鼓角,將士凱歌,聲沸江濱。鴻逵開藩京口,民爭以牛酒犒師。
  午日,百官進賀。帝以演戲不視朝。忽有中旨命乞子捕蝦蟆為房中藥。時目為蝦蟆天子。
  士英傳令各門下閘,辰開申閉。
  清師既破揚州,沿江問渡。初七日,鴻逵軍中大宴,歌舞喧闐,而清師乘間遣二百餘人潛入金山寺。初八日夜,大霧四塞,清師編筏張燈向京口,而別由上游大寧洲老鸛河渡。黎明盡抵南岸,遂襲破鎮江。鄭兵盡棄軍實,揚帆東遁。
  初十日,都門晝閉。大風猛雨。午後猶集梨園入內演戲,帝與群小雜坐酣飲。二鼓,乃與屈、張二閹單騎出奔黃得功營。五鼓,士英入朝,駕已先出矣。遂召黔兵奉太妃走浙。平明,宮門洞啟,宮女雜走。於是各官爭竄。
  十一日,忻城伯趙之龍閉各城門以待清師。居民競殺城內外黔兵,無有遺者。午刻,有監生趙某率市人出王之明於獄,擁入宮中,登殿鳴鐘。百官莫有至者。吏部尚書張捷死之。副都御史揚維垣以重案之明獄,聞都城人擁立之明,遂膽戰自經。妾朱氏、孔氏從之。王之明黏示皇城,略云:「先皇帝丕承大鼎,惟茲臣庶同共甘苦,胡天不▉,慘罹奇禍。凡有血氣,裂眥痛心。泣子小子,分宜殉國。思以君父大仇,不共戴天,皇祖基業,汗血匪易,忍垢匿避,圖雪國恥。幸文武先生迎立福藩。予惟先帝之哀,奔投南都,實欲哭陳大義,不意巨奸障蔽,至攖桎梏。予雖幽獄,無日不痛絕也。福王聞兵遠遁,先為民望,其如高皇帝之陵寢何?泣予小子,父老人民圍抱出獄,擁入皇宮。予身負重冤,豈稱尊南面之日乎?謹此佈告在京勳舊文武先生士庶人等,念此痛懷,勿惜會議。予當恭聽,共抒皇猷。勿以前日有不識予之嫌,惜爾經綸之教也。」
  十二日,欽天監挈壺官陳於階自經。
  是日,帝駐太平府二十里外。黃得功、阮大鋮、朱大典、方國安等來見,欲入太平。太平民不納。十三日,往蕪湖。總兵官黃斌卿遁登中軍翁之琪舟。十四日,將往浙。
  時清豫王已薄都城,趙之龍挾王之明出降。豫王加之龍興國公,賜金鐙鞍馬、貂裘寶帽,設牛酒於軍中宴之。王鐸、錢謙益、張孫振等皆降。
  十六日,清豫王入京,百官朝見。王鐸等南面而坐。點諸降臣名。至鄒之麟,不應。王鐸急欲參之。張孫振謂錢謙益曰:「此係老先生同鄉同籍,宜為周旋。」錢頷之,鄒得無恙。張孫振每對人誇云:「非我,鄒衣老幾弄出來。」鄒厚酬之。而鄒猶揚揚自稱不屈。
  清豫王出示曉諭,略曰:「福王僭號稱尊,沉湎酒色,信任僉壬,民生日悴。文臣弄權,只知作惡納賄,武臣要君,惟思假威跋扈。上下離心,遠近仇恨。」云云。
  時劉孔昭走浙,劉澤清入海。惟劉良佐降清,奉豫王命,引兵追帝至蕪湖,於十五日及之。且召黃得功。得功不從,良佐伏弩射中得功喉。得功創甚,拔劍自刎。後金陵有人忽奔真武廟中者,跳舞大呼曰:「我靖南侯也。上帝命我代岳武穆王為四將,岳已升矣。」言畢,手提右廊岳像於中,而己立其位,作握鞭狀,良久乃蘇雲。是日,良佐挾帝去。之琪投水死。
  帝見清豫王於內守備府。豫王責其僭位稱尊、荒酒好色及謀害太子等事,帝默然。隨囚於江寧縣。
  刑部尚書高倬、戶部侍郎劉成治署中自經。十八日,國子監生吳可箕雞鳴山關廟中經死。二十三日,中書舍人龔廷祥投秦淮河死。其死不知日者,中書舍人陳▉▉及子舉人陳伯瑜、戶部主事吳佳胤。死不知名者,投秦淮河中馮小擋、百川橋下乞兒也。小▉以色幸,卒以身殉。乞兒題詩橋畔曰:「三百年來養士朝,如何文武盡皆逃。綱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條。」
  禮部郎中劉萬春、主事黃端伯以不朝遇害。
  清豫王分兵略定各屬,而命御史王忄養、劉光鬥、鴻臚丞黃家▉等分往招撫。家▉至蘇,被殺。
  蘇州諸生顧所受服儒服,哭文廟,投泮池死。原任少詹徐▉沉虎丘後溪死。玄廟觀前,賣麵人夫婦對經死。
  常州石生及賣扇歐姓者投西廟池中死。又一鄉民鬻薪入城,聞安撫使至,躍入文城壩南龍游河死。五牧畜鵜鳥者薛叟以剃髮自經死。
  常熟諸生徐懌以剃髮自經死。諸生項志寧不食死。
  武進諸生董元哲痛哭死。
  至各處起兵見殺,則貴池諸生吳應箕、宣城諸生麻三衡、武弁陳有功、餘元宣、萬會、吳國楨。而蘇州原任游擊魯之▉及武韋韜俱戰死。嘉定原任通政使侯峒曾城破與子諸生玄演、玄潔被殺。進士黃淳耀與兄淵耀及舉人張錫眉、龔用圓俱死。常熟諸生徐守質戰死。崑山貢生朱集璜城破被執,不屈死。故將王公揚年七十戰死。諸生陶琰城破自刎。原任狼山總兵王佐才為亂兵所殺,一門被害。松江原任中書李待問、博羅知縣章簡城破被殺。吏部主事夏允彝投水死。總兵吳志葵、黃蜚駐兵豆腐浜,被擒,解至南京,死之。華亭教諭眭明永被執不屈死。常州諸生吳福之、徐安遠入太湖從黃兵,兵敗,福之投水死,安遠被殺。諸生張龍文率鄉兵薄郡城,見殺。
  江陰屢攻不下,至三月乃陷,遂屠其城。典史陳明遇▉門投火。閻應元不屈見殺。訓導馮某縊明倫堂。中書戚勛全家焚死。
  及清兵下嘉湖,吏部郎中錢楝戰歿於震澤。原任吏部尚書徐石麟自縊。其僕祖敏、徐錦從死。
  南都之陷也,潞王監國於杭州。及清師至杭,潞王即以城降。杭州原任行人陸培縊死。錢塘知縣顧成建不屈被殺。某縣知縣梁於▉亦死。
  其前遣使臣左懋第在北,聞江南陷,七日不食。清攝政王召見,麻衣、孝巾、草屨,向上長揖,南面而坐。攝政王數以偽立福王、勾引土寇、不投國書、擅殺總兵、當廷抗禮五大罪。懋第抗詞,惟請一死。命剃髮,堅不肯,於閏六月十九日被害。題絕命詩云:「峽坼巢封歸路迥,行▉南下意如何。寸丹冷魄消難盡,蕩作煙雲總不磨。」參謀兵部主事陳用極、游擊王一斌、張良佐、王廷佐、劉統等五人從死。忽風沙四起,卷市棚於雲際,屋瓦皆飛。一時罷市。
  清豫王既定江浙,尋挾帝及王之明、潞王北去。袁繼咸隨帝北行,其中軍都督鄧林奇死之,而夢庚以三十六將降於清英王。隨命夢庚以父官率諸將入朝。金聲桓不欲行,乃自請願取江西以獻。英王許之。
  鄭鴻逵道海東奔,奉唐王監國,建號隆武,於是有閩中之事。馬士英由廣德與鎮東伯方國安兵二萬入浙,奉魯王監國,於是有浙東之事。
  三餘氏曰:南樞電發金陵,匡贊之誠可並日月。於時俊▉,表從而景騖,麟師而鳳儀,庶幾桑榆之收焉爾。乃高張羅尉,縱彼窮饕。逮維揚一出,則鴟▉集林,歸昌鎩羽,禱杌入囿,騶虞敗趾。此姜、劉諸人所以接踵而去也。卒之寧南東指,淮甸一空,士鮮晨炊,軍無夕燧。南樞授命,闕燼城蕪。士英之肉,其足食乎?當日幅員小矣而官愈大,郡縣少矣而官愈多,財賦貧矣而官愈富。三反之政,古人切戒。彼昏不知,淫酗而已。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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