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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卷 沿海倭亂 (下)
夏四月,廣西田州土官婦瓦氏引狼、土兵至蘇州,總督張經分隸總兵俞大猷等殺賊。時倭據川沙窪、柘林為巢,經冬涉春,新倭日至,地方甚恐。聞狼兵至,人心稍安。賊分眾三千過金山衛,俞大猷遣游擊白泫及瓦氏兵邀之,稍有斬獲。趙文華至松江,因謂狼兵可用,厚犒之。使擊賊至漕涇,遇倭數百人,戰不勝,頭目鍾富、黃維等十四人俱死,失亡甚眾。於是賊知狼兵不足畏,復縱掠如故。
倭犯江北淮、揚諸處,前後由通州之餘東場、海門之東夾港登岸,流劫狼山、利河諸鎮,呂四、余西諸場。復突入通州南門,燒民屋二十餘間而去。三丈浦倭賊分掠嘗熟、江陰村鎮,兵備任環督保靖土兵及知縣王秩統兵三千攻其巢,破之。賊奔江陰川沙窪,駕舟出海。官兵縱火焚其巢。賊舟一至戚家墩,游擊白泫、劉恩邀獲之,江陰賊亦出江東遁。
五月,張經破倭於王江涇。逮經及巡撫都御史李天寵,俱下詔獄,論死。初,經至浙中,用將佐何卿、沈希儀輩,名位已抗,驕不為用,而新拔士又慓猾不任兵,所征田州兵瓦氏、山東鎗手俱不受律,連戰敗衄,望大損。侍郎趙文華出視師,頤指凌經。經自以大臣位出文華上,文華恚,則連疏劾經,謂:「其才足辦賊,特以閩人避賊讎,故縱賊耳。」帝大怒,會臺諫亦有言者,趣官校逮捕經。時倭寇自柘林犯嘉興,經遣參將盧鏜督狼、土兵水陸攻之,大敗賊於石塘灣。賊北走平望,俞大猷邀擊,奔平望至王江涇,永順宣慰官舍彭翼南攻其前,保靖宣慰使彭藎臣躡其後,遂大敗之。斬首二千級,溺死者稱是。餘眾奔柘林,縱火焚其巢,駕舟二百餘艘出海遁。自有倭患來,此為戰功第一。而文華論經之疏已上矣。捷聞,兵科言:「宜留經平倭以自贖。」不聽,並李天寵、湯克寬俱逮至京,以縱寇論死。文華既疏劾經,奏以巡按御史胡宗憲為僉都御史,代天寵巡撫。而以周珫代經。未幾,復罷珫,以南京戶部侍郎楊宜為總督。
倭寇自海洋突犯蘇州,南京都督周於德來援,一戰而敗,鎮撫蘇憲臣被殺。賊中分其眾:一由齊門、撞馬頭而北,轉掠滸墅關、長洲、五都地。一由胥門、木櫝而南,轉掠吳縣、橫鎮,蔓延嘗熟、江陰、無錫之境。出入太湖,莫能禦者。
御史屠仲律上言:「宜守平陽港,拒黃花澳,據海門之險,則不得犯溫、臺。塞寧海關,絕湖口灣,遏三江之口,則不得窺寧、紹。扼鱉子門,則不得近杭州。防吳淞江,備劉家河,則不得掩蘇、松、嘉興。責江南守令,以訓練土兵,保全境內為殿最。沿海沙民鹽徒及打生手,宜收錄並力禦賊。」詔從之。
川沙窪倭賊犯閘港、周浦,僉事董邦政、游擊周藩擊之,遇賊驚潰,藩被創死。賊屯石塘橋,流劫崑山、石浦。六月,倭寇蘇、常諸縣,嘗熟知縣王秩、江陰知縣錢錞及居鄉參政錢泮各督士民出禦,力屈死之。旋復寇蘇州,民爭入城。門不啟,號呼震野,乘陴者望之而歎。攀援上者,又縋絕而下。任環還自儀真,曰:「奈何坐視之?縱有覘諜,我在無患也。」乃出辟門,令男女以列進,所活蓋數萬人。復率解明道兵出城力戰,賊退入太湖。遣舟師邀之,乃棄所獲逸去。環以功進副使。環復擊賊馬跡山,圍逃倭嘉定民家,投火爇之,盡死。既而環有親喪,詔留之,任事如故。
八月,倭賊百餘自上虞爵溪所登岸,犯會稽高埠,奪民居據之。知府劉錫、千戶徐子懿圍之。賊潛縛木筏由東河夜渡,潰圍而出。居鄉御史錢鯨,遭於蟶浦見殺。賊自杭州西掠於潛、昌化,至嚴州淳安。以浙兵迫急,突入歙縣,流劫至南陵,趨太平,操江兵扼之。賊引而東,犯江寧鎮,指揮朱襄率勇士數百人禦之。是時賊已至板橋,襄等不知,方袒裼縱酒。突遇,盡為所殲。遂由安德、鳳臺、夾岡沿鄉搶掠,趨秣陵關。時應天府推官羅節卿、指揮徐承宗率兵千人守關,望風奔潰。賊過關而去,自南京出秣陵,流劫溧水、溧陽,趨宜興、無錫,一晝夜奔一百八十里至滸墅關。南直巡撫曹邦輔慮與柘林賊合,且為大患。乃親督兵備王崇古,會集各部兵,扼其東路,四面蹙之,隨地與戰。親召僉事董邦政、指揮樓宇以沙兵助剿,一戰斬首十九級。賊始卻奔吳舍,欲走太湖。覺之,追及於楊家橋,盡殲其眾。賊自紹興高埠流劫杭、嚴、徽、寧、太平,犯南都,六七十人經行數千里,殺傷無慮四五千人,歷八十餘日始滅。邦輔以捷聞,歸功僉事邦政。時趙文華聞寇且滅,欲攘功,急趨赴之。比奏,則邦輔己先之。文華怒,會柘林賊進據陶家港,文華乃悉簡浙兵,得四千人。文華及胡宗憲親將之,營於松江之磚橋。約邦輔以直兵會剿。浙兵分四道,直兵三道,東西並進。賊悉銳衝浙兵,諸營皆潰,損失軍士千餘人。直兵亦陷賊伏中,死者二百餘人,賊勢大張。文華恨邦輔。至是,乃以罪委之,及僉事邦政。詔下邦政總督逮問。既而刑科給事中孫濬言:「後期之罪,不在直兵。今蘇、松士民交稱邦輔實心任事。而流劫留都之倭,又為邦輔所滅,功績顯然。遽請罪斥,文華非是。」兵科給事中夏栻亦言之。上乃申飭文華「秉公視師,以圖大效」。已而邦政及指揮樓宇賞竟不及,文華惡之也。邦輔旋亦謫戌邊,巡按直隸御史張雲路為論奏,不報。
十一月,止徵狼、土諸兵。土兵瓦氏等至浙,驕悍不受約束。所過殘掠,百姓苦之。於是總督楊宜力請止徵,從之,命兩廣督臣隨路掣止。
閏十一月,給事中孫濬上言:「防倭諸臣既有巡撫、督兵,又有總督及都察重臣,事權不一,牽掣靡定,迄無成功。」兵部覆奏:「諸臣職守:督察主竭忠討寇,實核布聞;總督主徵集官兵,指授方略;巡撫主督理軍務,措置糧餉;總兵主設法教練,身親戰陳。至於有司,責在保安地方,固守城隍。」帝然之,命行諸臣,各遵敕諭施行。
十二月,趙文華疏乞還京,許之。文華初奉命至浙,適狼兵瓦氏等至,知倭厚畜,銳意請戰。文華惑之,亟趨張經進戰,不得,則上書痛詆。經被逮,代經者周珫、楊宜皆無遠略,賊勢益熾。及瓦氏戰敗,攻陶宅餘倭,復大衄。始知賊未易圖,有歸志。至是,川兵破周浦賊,俞大猷復有海洋之捷。文華遽言:「水陸成功,請還。」然是時海洋回倭泊浦東、川沙窪舊巢。及嘉定、高橋皆倭據如故。
副使任環率永順、保靖土兵剿新場倭寇。時賊眾二千人,皆伏不出,而詐令人舉火於數里外,若將引去者。上舍彭翅先入嘗之,不見一人。於是頭目田菑、田豐等爭入,伏發,皆死之。賊豕突去。未幾,復攻上海,環以輕兵三百及之,擊敗於五里橋、習家墳。又以兵援崑山,而身間行抵太倉、毛家、葛隆諸屯。賊方會集治攻具,衝梯隊道,肉薄而登。環率死士飛刃砍之,連碎其首,矢石交下,相殺傷甚眾。又縋兵下突而前,賊漸氣奪,遂棄委走。環既居憂哀毀,又積苦兵間,疾作卒。
三十五年春正月,巡撫御史周如斗參總督楊宜、提督曹邦輔「輕率寡謀,致川兵敗於東溝,苗兵敗於新場,東兵敗於四橋,乞罷黜」。時上深以南寇為憂,疑趙文華言餘寇將滅為不實。屢問大學士嵩,嵩曲為營解,上意終不釋。文華懼,因言:「餘寇指日可滅。督、撫非人,一敗塗地,皆因吏部尚書李默恨臣前歲劾其同鄉張經,思為報復。臣繼論曹邦輔,則嗾給事夏栻、孫濬媒孽臣及胡宗憲,黨留邦輔浙直總督,又不用宗憲而用王誥。然則東南塗炭何時可解?陛下宵旰何時可釋也?」默因得罪,宜削籍為民,邦輔亦被逮。罷王誥,以宗憲為兵部侍郎兼僉都御史。
夏四月,倭薄溫州,同知黃釧馳檄出迎擊,被執。倭欲還之,索千金為贖。釧罵之不置,倭怒,磔殺之。江北倭流劫至圌山、山北等港,無為州同知齊恩率舟師迎戰,敗之,斬首百餘級。恩長子尚文,次子嵩,叔仲實,弟寶榮,姪慎、寅、友良、大卿,孫童俱在行間。嵩年十八,驍勇善射,獨前追賊至安港,恩等從之。伏發,恩及其家丁錢鳳等二十一人力戰,皆死之,獨嵩、慎、寅三人得脫。賊遂乘勝至金山,殺鎮江千戶沈宗玉、王世良於江中。
倭率眾數千自乍浦入,欲犯杭州。游擊將軍宗禮帥兵九百禦之,逆戰於三里橋,分左右翼夾擊,三戰三捷,獲首功七十餘級。賊首徐海等皆辟易,稱為神兵。會橋陷軍潰,禮與鎮撫侯槐、何衡,義官霍貫道力戰,俱陷陣死之。禮驍勇敢戰,所部箭手三千人皆壯士。事聞,贈恤有差。
總督胡宗憲奏:「遣生員蔣洲、胡可願使倭砦,傳諭渠魁,令無犯順」。從之。已而可願等還,言「倭渠欲通貢市」。宗憲以聞,下兵部集議,不可,乃止。
倭圍巡撫阮鶚於桐鄉。初,鶚督學浙江,開武林門納難民,全活數萬人,超擢巡撫。方倭之寇嘉興也,鶚議主剿,而胡宗憲議主撫,不相能。倭自嘉興轉寇桐鄉,氛益銳,去來實徐海、麻葉領之,陳東附焉。東,薩摩王弟書記也。宗憲謀間之,遣辯士說海。海心動,私語桐鄉守兵曰:「吾已款督府矣。城東門陳黨,善備之。」是夕,海道崇德而西,東方急攻桐鄉。宗憲說海縛麻葉,因偽為麻葉書致東,令圖海,故達海所。東、海中自疑,始解圍去。
五月,御史邵惟忠上言:「倭薄通州,圍未解。餘眾自狼山轉掠瀕江諸郡縣。而瓜、儀為留都門戶,鎮、常乃漕運咽喉,不可視為緩圖。宜大集兵,敕諸臣戮力靖亂。」下兵部議,「請調河南睢、陳及山東八衛,陝西延綏兵及徐、沛募兵,敕遣才望大臣一人總督,以為犄角,保障留都」。帝然之。已命兵部侍郎沈良才矣,嚴嵩揣知上覺趙文華欺罔,且見譴,乃令文華自以其意請復視師。嵩為言:「良才不勝任,江南人引領俟文華至。」上乃止良才,命文華以工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總督浙、福、直隸軍務。文華既至浙,假監督權凌脅百官,搜括庫藏百萬計。兩浙、江、淮、閩、廣所在徵兵集餉,留漕粟,除京帑,給醝課,迫富民脫兇惡,浪授官職。於是外寇未寧,而內憂益甚。
六月,倭入慈溪縣,知縣柳東伯亡。初,王忬在浙,計城各邑未城者,慈溪士人獨持不可。至是,倭眾大至,知縣不知所御,攜印組亡去。殘殺民人無算,而縉紳尤甚,始悔失計。東伯失守,當坐死。以無城可憑,削籍為民。省祭官杜槐與其父文明率兵追敗倭於王家團。海道劉起宗委槐防餘姚、慈溪、定海。未幾,與賊遇於白沙。一日三戰,殺賊三十餘人,斬其一帥,槐被創墜馬死。文明別將兵擊倭於演武場,斬白眉倭帥一,從七,生擒二。倭驚遁,呼為「杜將軍」。已而追至奉化楓樹嶺,以兵少無繼,陷陣死。倭薄海鹽,指揮徐行健、程祿,百戶方存仁逆戰死之。
八月,海寇徐海伏誅。初,胡宗憲以簪珥遺徐海侍女翠翹、綠珠,令日夜說海,縛陳東以報朝廷。海且感,而趙文華方治兵擊海,宗憲佯曰:「彼且縛陳東,何戰為?」海果賂薩摩王弟縛東以獻。於是海勢日孤。海自念數有功,又信羅龍文誘,約八月入謁督府於平湖。海先期以數百人冑而入,宗憲、文華、鶚坐堂上,海等叩罪,復謝宗憲。宗憲下堂摩其頂,曰:「朝廷且赦若,慎勿再虞。」厚犒遣之。海既出,知官兵大集,自疑。宗憲使使諭之曰:「官兵防東黨,爾毋恐。」海請居東沈莊,陳東居西沈莊。又令東詐為書遺其黨,曰:「海約官兵夾剿汝矣。」東黨果疑相攻。海令裨將辛五郎歸島,宗憲密遣盧鏜計擒之。文華調兵六千既集,移營薄沈莊。督之急,宗憲猶心憐海不欲遽戰。文華迫之,宗憲乃下令與總兵俞大猷整師前進。海知事變,掘深塹自守,柵數重,官兵望之不敢入。阮鶚檄趨之,大猷乃從海鹽進攻東沈莊,破之。又追擊於梁莊,會大風,縱火,諸軍鼓噪乘之,賊大潰,斬獲一千六百餘級,海倉徨溺水死。引出,斬其首。浙、直海寇平。海,故杭之虎跑寺僧,雄海上,稱「天差平海大將軍」。至是,捷書上,文華皆襲為已有。帝命械繫首惡至京正法。時浙東仙居、浙西桐鄉二寇略平。其分掠海門者,把總張成敗之。江北寇流入常、鎮者,總兵徐珏敗之,蘇、松、寧、紹相繼告捷。兵部奏文華功,帝從之,降敕令文華還京。論平倭功,加文華少保,宗憲右都御史,各任一子錦衣千戶,餘升賞有差。倭俘麻葉、陳東等械繫至京,禮、兵部請獻俘,從之,群臣俱賀。
時倭略平,惟舟山賊據險結巢未下,官兵環守之不能克。諸狼、土兵俱已遣歸,而川、貴兵六千人始至。胡宗憲方留防春汛,隸俞大猷經營舟山之賊。會夜大雪,大猷乃督兵四面攻之。賊悉銳出敵,官軍競進。賊敗歸,乃以棕蓑卷火擲之,賊四散潰出,斬首一百四十餘級,餘悉焚死。
三十六年冬十一月,海寇汪直伏誅。徐海等既死,汪直復糾眾三千餘入寧波岑港,大掠四境。汪直,徽人也。宗憲亦徽人,乃以金帛厚賂誘之,云:「若降,吾以若為都督。」置海上通互市,乃迎直母與其子入杭厚撫之。而奏遣生員蔣洲往諭,與之盟。直信之,遂自奮言:「能肅清海波,贖死命。」與其黨毛海峰、葉碧川等從蔣洲來杭州。洲至,而直未至,人疑其詐。巡按週斯盛請罷貢罪洲,於是逮洲獄,洲乃陳諭倭始末,及言「直以誠來,其未至,必風阻耳」。已而直果乘巨舟,遣頭目數十人隨來,泊舟定海。蓋初舟實為颶風所損也。宗憲使人招直,直願見洲,洲方對理。疑其觖望不遣,遣千戶夏正質其舟。直素與正善,不疑。遂詣軍門請罪,具言自效狀。宗憲待以賓禮,使指揮為其館主,給輿夫出入,復出蔬米酒肉供饋其舟人,日費數百金,且交質為信。因具狀聞,請赦之。科臣王國禎力持不可。疏入,上謂「直元凶不可赦」。宗憲乃密檄按察司收直等斬之。論平倭功,加宗憲太子太保,餘皆遷賞。然直雖就誅,而三千人皆直死士無所歸,益恚恨,復大亂。
三十七年春二月,倭犯潮州之鮀浦,攻蓬州千戶所。僉事萬仲分部水陸兵馬,東西哨攻之。臨敵而哨兵皆潰,領哨千戶魏岳、高洪俱死。尋犯福州,巡撫阮鶚不能禦,取庫銀數萬兩賂之。以新造大舟六艘,俾載而去。
夏四月,倭掠臺州臨海之三石鎮,約數千人,總督胡宗憲擊走之。
倭攻福清,破之,執知縣葉宗文。舉人陳見率家僮禦賊不克,與訓導鄔中涵俱罵賊死。
五月,自海口出港,參將尹鳳引舟師擊之,沈其舟七,斬首六十餘級,生擒七人,餘眾遁去。鳳追擊東洛外洋,復敗之,銃傷及溺水死者甚眾,福、興患少熄。
倭攻惠安,知縣林咸乘城禦之,攻五晝夜不克,丁壯死者數百人。倭亦失亡相當,乃引去。咸率兵擊倭鴨山,乘勝追奔,陷伏中死之。倭分犯同安、長樂、漳、泉諸處。
秋七月,以浙江岑港海寇未平,詔奪總兵俞大猷、參將戚繼光職,期一月蕩平,命胡宗憲督之。初,宗憲遣毛海峰誘降汪直,直至,下獄,海峰遂與倭目善妙等五百餘人燒船登岸,列柵舟山,阻岑港而守。官軍四面圍之,屢斬獲。然海中數苦毒霧,賊憑高死鬥,先登者多陷沒,新倭復大至。冬十月,岑港倭移巢柯梅,胡宗憲屢督兵討之,不能克。
兵備副使谷嶠捍禦海上,屢破倭。制府以捷聞,進山東參政。
三十八年春三月,倭寇自象山河金、纜井諸處焚舟登岸,海道副使譚綸與賊戰於馬岡,敗之,斬首七十級。
總督胡宗憲上言:「舟山殘孽,移住柯梅,即共焚巢夜徙,力已窮蹙,勢易成擒。而總兵俞大猷、參將黎鵬舉邀擊不力,縱之南奔,播害閩、廣,宜加重治。」上命逮大猷、鵬舉至京訊治。時人言籍籍,謂倭之開洋也,宗憲實陰遣之。倭南行泊浯嶼,焚掠君民。由是福建人大噪,謂宗憲嫁禍。御史李瑚數其三大罪。瑚與大猷俱福建人。宗憲疑大猷漏言,故委罪以自掩。而大猷不善滑刺,素不為嚴世蕃所喜,故有是逮。廷臣惜大猷才,共假貸得三千金,饋世蕃,不死,罷職,發大同立功。
夏四月,江北倭趨通州,總兵鄧城禦之不利,指揮張谷被殺。倭進據白蒲鎮,兵備副使劉景韶以游擊丘升擊白蒲倭於丁堰、如臯、海安,三戰三捷。賊謀犯揚州,景韶復督升等以火攻其老營,擊敗之,焚死二百人。賊逸入潘家莊,盡銳攻之,先後斬首三百餘級。初,賊自南沙登岸犯通州,至是剿絕。廟灣倭合眾攻淮安,參將曹克新禦之,戰於姚家蕩,自寅至申,大敗之,斬首四百七十級。賊遁入姚莊,縱火焚莊,死者二百七十餘,賊退入廟灣拒守。劉景韶督兵擊倭於印莊,斬首四十級。賊西走,次日復戰於新州,賊遁入民家,我兵以火攻之,凡再戰,斬首二百六十級,賊悉焚死,無一人脫者。時江北流倭悉殄,惟廟灣據險固守不出。
五月,江北兵攻倭於廟灣,衝其巢,斬首四千。我兵死傷過當,復退守之。時賊營甚固,巡撫李遂以我軍鼓戰而疲,宜圍守之。賊乏食,且水陸斷其行道,可收全勝。通政唐順之以為玩寇,乃自擐甲持矛麾兵以進。屢挑戰,賊終不出。遂督兵入險,賊盡銳東西衝,殺傷相當。自是復稍稍出掠,覓舟為走計矣。順之知失計,乃駕言經略三沙倭南去。踰月,倭困廟灣既久,劉景韶督卒填壕塹逼壘而陣。令水兵載葦焚其舟,復水陸進擊。倭潛遁入舟,官兵進據其巢,追奔至瑕子港,斬獲頗多。餘倭無幾,不復能戰,乘風開洋而去。
福建新倭大至,多齎攻具。先攻福寧、連江、羅源,流劫各鄉。進攻福州不克,移攻福安破之。參將黎鵬舉以舟師擊倭於海中七星山、屏風嶼,斬首六十七級,生擒六十八人。時沿海長樂、福清等境皆有倭舟,廣東流倭往來詔安、漳、浦間。浙江舟山倭移舟南來者,尚屯浯嶼。福州、漳、泉無地非倭矣。舟山倭屯浯嶼經年,至是乃開洋去。其毛海峰者,復移眾南岙,建屋而居。永、福倭移舟出梅花洋,參將尹鳳擊敗之。巡按樊獻科請趨胡宗憲應援,未及行,巡撫阮鶚往剿之,倭稍創。
六月,倭眾別部二十餘艘屯崇明三沙,總督胡宗憲檄總兵盧鏜帥師攻破之。前後斬首百餘,遁去。宗憲以捷聞,兼言唐順之贊畫功,擢僉都御史。
秋七月,三沙倭突犯江北,由海門縣七星港登岸,流劫過金沙、西亭,將犯揚州。參將丘升禦之,戰於鄧家莊。賊敗走仲家園,復追至鍋團。升輕騎先進,賊覘無後繼,盡銳來衝,升馬蹷被殺。已而官軍大至,賊遁。
八月,倭自鄧家莊敗後,沿海覓舟不得,官軍尾之於劉家橋、白駒沙諸處。倭餒甚,奔劉家莊,我兵圍之。時劉顯兵至先登,各營繼進,縱火衝擊,破其巢,斬首二百餘。賊奔白駒場,追擊,又敗之於七灶莊、花墩,共斬首四百餘,賊盡殄焉。顯驍勇敢戰,江北軍悉屬顯節制,故有功。
三十九年春二月,倭寇六千餘人流劫潮州等處。時浙直倭患稍息,而閩、廣警報日至。
五月,加胡宗憲兵部尚書兼右副都御史。
四十一年春三月,泉州指揮歐陽深率兵擊倭,破之,生擒江一峰,泉寇稍寧。倭陷福建永寧衛,大掠數日而去。復攻永寧城,破之,大殺城中軍民,焚毀幾盡。冬十一月,逮總督、兵部尚書胡宗憲,削籍,從給事中陸鳳儀之言也。獄具,罷浙閩總督大臣,設右僉都御史巡撫其地。
四十二年五月,復逮胡宗憲詣京,宗憲自殺。是時大計京官,復有言宗憲未盡法者,有旨逮治,宗憲至京自殺。宗憲在浙中與趙文華同事,文華選不敢前,宗憲輒自臨陣,戎服立矢石間督戰。方倭圍杭時,宗憲親登城臨視,俯身堞外,三司皆股栗,懼為流矢所加,宗憲恬然視之。殲徐海、汪直皆有功。然稍稍事文華,又握權太重,勳臣總兵者由掖門通謁庭拜,巡撫悉聽節制,如三邊例。宗憲才得展,而禍機亦萌此矣。上好玄修,宗憲進白鹿稱賀,大學士嵩比之。會嵩敗被逮時,歸安茅坤上書頌其冤。
冬十月,倭犯福建。其自浙之溫州來者,合福建連江賊登岸,攻陷壽寧、政和、寧德等縣;自廣之南岙來者,合福清、長樂賊攻陷玄鍾所,蔓延及於龍巖、松溪、大田、古田之境,無非賊者。初,浙江參將戚繼光既連破賊於林墩等處,閩之宿寇盡平。繼光引兵還浙,遇倭自福清東營岙登岸。麾兵擊之,斬首百八十級,遂行。而倭至者日眾,始犯邵武,殺指揮齊天祥。轉掠羅源、連江,殺游擊倪祿。遂攻玄鍾所城及寧德縣,入之。乘勝直抵興化府城,不克,乃合兵薄城下,圍之且匝月。巡撫游震得以狀聞,請「調義烏兵,以繼光統之。起丁憂參政譚綸,與都督劉顯、總兵俞大猷協力共濟」。上從之。
十一月,劉顯率兵援興化。顯大兵留江西剿廣寇,所提入閩卒,不及七百人,且疲屢戰。倭新至,氛甚銳。顯知不敵,乃去府城三十里,隔一江按兵不進,欲掩逗留之罪。遣五卒齎文詣府,約欲率兵赴城禦敵。賊獲五卒殺之,用其職銜偽為顯文,克期入城,約城中「勿舉火作聲,恐賊驚覺」。詐以五人為劉卒齎入。至期,賊陽稱顯兵入城,人莫之疑。賊既大入,猝起格殺,城中驚亂。參政翁時器、參將畢高倉皇縋城走,同知吳時亮被殺。賊遂據城中三閱月,殺掠焚毀。顯卒乘亂攫之,參政王鳳靈妻竟為顯掠去。賊既飽欲,始如平海衛,欲掠舟泛海去。
十二月,兵結巢崎頭城,與都指揮歐陽深相拒,久之不出。深望見兵少,輕之,直前挑戰。伏發,深與其下數百人皆戰死,賊乘勝陷平海衛。事聞,罷巡撫游得,震逮參政翁時器、參將畢高。劉顯坐觀望不救,立功自贖。倭引兵出海,把總許潮光以輕舟抄之,賊還屯平海衛。副總兵戚繼光督浙兵至福建,與劉顯、俞大猷合擊倭於平海衛,大破殲之,斬首二千二百級,墮崖溺水死者無算,福州以南諸寇悉平。
四十三年春二月,舊倭萬餘攻仙游,圍之。
三月,戚繼光引兵馳赴之,大戰城下,賊敗趨同安。繼光麾兵追至王倉坪,斬首數百,餘眾奔漳浦。繼光督各哨兵入賊巢,擒斬略盡,閩寇悉平。其得出者逸出境,至廣東潮州,俞大猷又截殺之,幾無遺類。初,倭既自浙創歸,嘗一犯淮、揚、吳、越,皆不利,遂巢閩中,首尾七八載。所破城十餘,掠子女財物數百萬,官軍吏民戰及俘死者不下十餘萬。雖時有勝負,而轉漕軍食,天下騷動。至是,倭患始息。
谷應泰曰:
島夷卉服,首見《禹貢》。秦、漢以來,罕被倭患。蓋以其俗愛鮮華,地多饒沃,五州、七道、三島,五百七十三郡,率皆樂土,環以大海,君臣自保,不愛慕中國也。若乃海王充牣,居民仰食,雲帆所指,有無懋遷,則又彼此咸賴。高帝時,士誠、友定遺孽竄伏,北遼南粵,歲被創殘。已而通謀逆臣,伏兵市舶。帝乃閉關謝貢,示弗復通。然而創設市舶,互市不絕,計深遠也。
後世識慮迂拘,放失舊典。初開橫海,旋棄珠崖,民競刀錐,吏鮮保障。秦關夜析,楚吏晨疆,勇士蹈險,貪夫忘生。於是內地奸民,勾引潛深,海邦貴幸,藏匿不可勝計矣。貧民勢家,黷貨負直。窮彝困頓,進退咨且。逃生水國,求食波臣。邊吏戒心,搜捕始急。於是沿海不逞之徒,陳涉力耕,怨家日眾,黃巢下第,憤恚思兵,稍稍收聚,倭裔窺竊上國矣。
朱紈下車,不畏強禦。窮治黨與,少所報聞。夫廣漢索酤,先求魏相;李膺破柱,不避黃門。政求亂本,雖得河源;禍發朝堂,竟悲虎尾。紈死而朝貢與海逋交相賀也。代臣畏禍,海禁復弛。浙東再亂,王忬出督。拔大猷於偏裨,出盧鏜於獄中。普陀一戰,幾殲渠帥。遊魂四潰,旋掠江南。而忬隨處邀擊,頗多斬獲。括乃代頗,騎還易毅。大功不終,自古悲歎。此閫外有遙制之憂,中樞失內贊之力也。
嗣是天寵握兵,乃棘門之兒戲;文華祀海,實天雄之誦經。倭患愈劇,張經再出。經以功在銅柱,因而偃蹇凌轢,度亦自大匹夫耳。然視事一月,指揮群帥。王江涇之捷,賊兵宵遁。史稱其兵驕將悍,或亦讒人之蜚語,獄吏之深文也。文華行譛,檻車入國。蓋左豐求賂,盧植徵還;張讓交通,王允下獄。自古未有小人同事,而得剬制成功者。
胡宗憲曲意主撫,因剿成功。賄斬徐海,誘擒汪直。武安誘殺,李廣誅降。長致恨於封侯,空悲冤於賜劍。憲雖引刃,應無顏見二賊於地下也。憲才望頗隆,氣節小貶。側身嚴、趙,卵翼成功。耿秉因竇憲勒勳,杜預事朝貴甚謹。封疆之吏,固應折節乃爾耶?
倭寇披猖,禍延三省。任環效命留都,俞大猷經營兩浙,戚繼光驅馳閩海。類皆大國干城,足以滅此朝食。而乃大戮亟行,更張不一,事權牽制,流毒生民。九閽無金城之任,分宜少裴度之忠。群賢隕喪,國事凌夷,固其宜也。中丞張濂,家居省會,身在圍城。訟言時事,涕淚交頤。觀其疏中所稱:殘難民之首,以償縱寇之功,而督撫可知;移罰罪之典,為賞功之命,而筦樞可知。軍法不重,人無死志。客兵掉臂,士無鬥心,而卒伍可知,嗚呼!鄭監陳圖,莫救當時之充耳,然而睢陽劍在,已成今日之爰書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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