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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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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谷應泰]明朝全史紀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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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9 15:07:0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卷     宸濠之叛



  武宗正德二年夏四月,劉瑾受寧王宸濠重賂,矯詔擅復護衛屯田。寧藩舊在大寧,今三衛地也。初,太祖諸子,燕王善謀,寧王善戰。靖難兵起,燕王以計挾寧王遷北平,後以其地與朵顏三衛,遂徙封江西。天順間,寧府不法,革去護衛,改為南昌左衛。至是,宸濠遣內官梁安輦金銀二萬通瑾,朦朧奏請准改南昌左衛為護衛,又准與南昌河泊所一處,侵奪民利。
  五年秋八月,劉瑾伏誅,兵部奏革寧王宸濠護衛,仍為南昌左衛。
  六年冬十月,寧王宸濠葬母於西山青嵐,乃先朝禁革舊穴也。
  八年夏四月,寧王宸濠建陽春書院,僭號離宮。宸濠懷不軌,術士李自然等妄稱天命,謂濠當為天子。又招術士李日芳等謂城東南隅有天子氣,遂建書院當之。
  九年春三月,復寧王宸濠護衛屯田。先是,陸完為江西按察司,為宸濠所重。常曰:「陸先生他日必為公卿。」完亦心附之。至是,完為兵部尚書。濠喜曰:「全卿為司馬,護衛可復得矣!」全卿,完字也。自完入內,與王歲時問遺不絕,王致書完欲復護衛,完答書須以祖訓為言。時伶人臧賢者,有寵於上,左右近習錢寧、張銳、張雄輩皆陰結之,以求固寵。賢婿司鉞坐法充南昌衛軍,宸濠因之以通於賢,每手書寄賢,字賢為良之。至是乞護衛,輦載金寶於賢家,分饋諸權要。大學士費宏知之,宣言曰:「今寧王以金寶巨萬復護衛,苟聽其所為,吾江西無噍類矣。」陸完知宏必阻之,乃密謀於錢寧等。會三月十五廷試進士,內閣與部院大臣皆在東閣讀卷,完遂於十四日投覆寧王乞護衛疏。十五日,中官盧明以疏下閣,密約楊廷和出下制許之,而宏竟不與聞。廷和與完懼宏發其狀,會言官交章論護衛不可復,乃謀去宏,以宏私其弟費寀入翰林,鄉人黃初及第,讚之,且曰:「乾清宮災,下詔皆宏視草,歸咎朝廷。」傳旨令宏致仕。宏南歸,舟至清源,濠黨陰遣人入舟中縱火,行李皆為煨燼。濠黨使人舟尾窺之,見舟焚而餘貲盡,遂以是復濠,濠乃已。寧王宸濠自稱國主妄傳護衛為侍衛,改令旨為聖旨。
  夏六月,寧王宸濠密令承奉劉吉等招劇盜楊清、李甫、王儒等百餘人入府,號「把勢」。
  八月,寧王宸濠令撫臣以下朝服見,撫臣俞諫不可。時宸濠久畜異志,會有上賜,欲撫臣等朝服見,諫不可。又嘗去其左右為惡者,濠深銜之。
  冬十月,寧王宸濠招鄱湖賊首楊子喬統賊徒楊清等肆行劫掠。
  十年春二月,寧王宸濠招舉人劉養正入府密謀。濠聞養正有才名,習兵法,延至府,講論宋太祖陳橋之變。養正甚稱濠有撥亂之才,密約待時舉事。
  夏六月,寧王宸濠忌都指揮戴宣,擅捶殺之。
  冬十月,江西按察司副使胡世寧奏寧王宸濠無道罪狀,下兵部移文寧府,令鈐束其下。時宸濠反跡已著,人莫敢言。世寧發憤上疏,略曰:「寧王自復護衛以來,騷擾閭閻,鈐束官吏,禮樂政令,漸不出自朝廷,臣恐江西之患不止群盜也。伏乞聖明廣集群議,簡命才節威望大臣,兼任提督、巡撫之職,假以陳金、彭澤之權,銷隙寢邪於無形。敕王自王其國,仰遵祖訓,勿撓有司,以防未然。」疏上,宸濠頗懼,委過近屬以自解。
  以河南左布政孫燧為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巡撫江西。先是,俞諫以忤宸濠奪官閒住,宸濠謀益橫,朘削百姓,輦珍寶結禁近以為奧援,及結連各洞寨逋賊,縱其流劫。鎮巡藩臬以正自持者,必百計去之,畏禍者遂翕然依附。燧知大變將作,乃均徵賦,飭戎備,實倉儲,散鹽利,諸凡摧剝黎萌者,漸次削除。偵奸黨置之法,以剪其羽翼。
  宸濠奏副使胡世寧離間親親,妖言誹謗,賄營內旨逮之。先是,世寧已升福建按察使,宸濠臨發毒之,下血幾殆。濠深銜世寧,必欲置之死,摘前疏語為謗上,賂用事者中以危法,逮捕之。世寧既遷福建,便道抵浙歸家。濠屬其黨巡浙御史潘鵬發卒募取世寧,欲甘心焉。會李承勳為按察使,匿世寧,變姓名,間道歸命京師,得不死,下錦衣獄。世寧獄中三上書,言:「江藩橫逆,朝野皆聞,微臣愚戇,天日共鑒。」兩京言官陳啟充、徐文華交章論救,世寧繫再經冬,訊鞫搒掠,幾瘐死。
  十一月,江西豕生象,宸濠三司稱賀,左布政使張嵿以義折群議,止之。
  十一年春三月,寧王宸濠以上東宮未立,密遣萬銳、林華賄錢寧等,稱長子宜入太廟司香為名,迎取來京,錢寧、臧賢受厚賂,陰助之。
  夏五月,宸濠欲拓府居,擬大內,左布政張嵿以非制拒之。
  秋八月,謫福建按察使胡世寧戍遼東沈陽衛。初,世寧刑訊一年,錢寧、蕭敬、張雄、張銳、江彬等受宸濠重賄,脅刑官必坐以誣告親王罪至死,大理寺少卿胡瓚抗言曰:「濠謀賴世寧以發,而置之極刑,何以服天下!」眾直之。及行撫按孫燧、李潤奉勘委曲,明世寧無辜,得減死謫戍,奪瓚等俸。
  九月,宸濠奪官池,賄李士實,左布政張嵿不可。濠遣承奉劉吉饋以四果,啟視之,則棗梨薑芥也。嵿呼吉曰:「我知之矣,是欲我早離江西界也。臣子受命於君,行止豈人所能預!」濠聞之默然。
  冬十月,以王守仁為都察院右僉都御史,巡撫南贛、汀、漳等處。
  十二年春二月,寧府典寶閻順、內官陳宣、劉良奏宸濠不法事。濠遣承奉劉吉賄錢寧,矯旨發順等孝陵衛充軍。濠疑承奉周儀實使之並家人六十餘人盡捶死。三月,宸濠令王春、余欽等招募劇盜凌十一、閔廿四等五百餘人,四集亡命,同楊清等藏丁家山寺,劫掠官軍民財商貨。復厚結廣西土官狼兵,並南贛、汀、漳洞蠻,欲圖為應。遣人往廣東,收買皮帳,製作皮甲,及私制鎗刀盔甲,並佛郎機銃兵器,日夜造作不息。
  夏五月,宸濠忌布政使張嵿,賄錢寧囑吏部升光祿卿以遠之。
  秋七月,以許逵為江西按察司副使。宸濠以進貢方物為名,遣徐紀、趙隆、盧孔章等赴京偵伺,沿途伏健步快馬,限十二日報知。
  九月,巡撫孫燧奏宜重九江兵備之權,湖東分巡兼理兵備。佞幸阻之,不行。
  冬十一月,宸濠仇大學士費宏,遣人焚毀其廬墓,並攻城掠群從兄弟殺之。孫燧請兵擒捕,下兵部議。
  十二月,命太監畢貞守江西,貞遂附宸濠謀逆。
  十三年春正月,寧王宸濠誣奏清軍御史范輅賄近幸,逮問除名。輅與畢貞爭坐,及辨朝王服色,故被陷。
  秋八月,宸濠大集群盜凌十一、閔廿四、吳十三等四出劫掠,有抗者,陰使盜屠其家。吳十三劫新建庫銀七千餘兩,南昌知府鄭瓛置其窩主何順於理。濠怒,誣瓛事,執送按察司監禁。
  九月,宸濠賄佞幸,改中官畢貞鎮守浙江。
  冬十月,巡撫孫燧捕賊首吳十三等,繫南康府獄,濠恐泄謀,陰令賊黨劫獄奪之。
  十四年春二月,寧王宸濠持重賄交通南京留守太監劉瑯。夏四月,孫燧自劾乞罷。不許。時李士實、劉養正、王春、劉吉、萬銳等,日夜與宸濠謀,恐事起以反為名,欲伺晏駕後乘變起。益遣奸黨盧孔章等分佈水陸要道,萬里傳報,浹旬往返,蹤跡大露。先是,孫燧托御盜名,城進賢、南康、瑞州。又請敕湖東道,分巡兼理兵備,與饒相犄角,九江當湖衝最要害,請重兵備,兼設南康、寧州、武寧、瑞昌及湖廣、興國、通城,便控制。廣信、橫峰、香山諸寨,地險人悍,設通判駐其地,兼督六縣。又恐宸濠一旦起,劫兵器,假討賊盡調衛城兵器於外。嘗笑曰:「即賊起,吾不滅賊,賊必以吾處分故速滅也。」會江西大水,凌十一、吳十三、閔廿四等出沒鄱陽湖為寇,燧與許逵自江外掩捕之。夜大風雨,不克濟,三賊走匿宸濠林墓中,竟不得。濠恐,乃致書陸完曰:「急去孫燧,用梁辰、湯沐來,王守仁亦可,切勿用吳廷舉。」時燧疏宸濠逆謀,凡七上。宸濠奸黨邀諸途,皆不得達,燧又以朝廷懿親,不敢先發,故自劾乞休。不報。
  五月,遣太監賴義、駙馬都尉崔元、都御史顏頤壽戒飭宸濠。時江彬、錢寧有隙,太監張忠等常欲借彬以傾寧。會濠居父喪,矯情飾禮。復令南昌生徒保舉孝行,挾孫燧並巡按御史王金奏其事。燧等欲緩其逆謀,具疏上之。上見奏,驚曰:「百官賢當升,寧王賢欲何為?且將置我何地耶?」張忠乃乘間密言曰:「朱寧、臧賢交通寧王,謀不軌,陛下不知乎?稱王孝,譏陛下不孝也!稱王早朝,譏陛下不朝也!」上頷之。東廠太監張銳、大學士楊廷和初亦黨濠,為復護衛。已而銳知有反謀,且知上入忠言,乃與廷和謀,欲復革去護衛,以免後患。於是御史蕭淮疏稱:「寧王不遵祖訓,包藏禍心,招納亡命,反形已具。」疏入,江彬、張忠贊其說,遂敕義等往革其護衛。給事中徐之鸞、御史沈灼各上疏宸濠不法事,詔發兵大索宸濠偵卒於臧賢家。時宸濠偵卒林華匿賢家,家多複壁,外鑰木廚,開則長巷,人無覺者。華以是得脫歸,不獲。
  六月丙子,寧王宸濠反。都御史孫燧、按察司副使許逵死之。先是,朝廷遣賴義、崔元、顏頤壽等行,崔元過楊廷和詢之。廷和曰:「宣德中有疑於趙府,常令駙馬袁泰往,竟得釋,或此意也。」元等遂行,而京師競傳以為且擒治寧王。偵卒林華者,即兼程逃歸,以六月十三日至江西,值濠生日,宴鎮巡三司等官,聞報大驚。蓋舊日擒荊王時,差太監蕭敬、駙馬蔡震、都御史戴珊過南昌,寧王親見之,遂以此必擒我,不復記廷和所云趙府事也。罷宴,遂密召劉養正、劉吉等謀之。養正曰:「事急矣!明早鎮巡三司官入謝宴,可就擒之,殺其不附已者,因而舉事。」乃夜集賊首吳十三、凌十一、閔廿四等飭兵器以候。待旦,急召致仕侍郎李士實入,以謀反告之,士實唯唯而已。尋各官入謝,拜畢,左右帶甲露刃侍衛者數百人。宸濠出立露臺,大言曰:「太后有密旨,令我起兵入朝監國,汝等知之乎?」都御史孫燧毅然曰:「密旨安在?」濠曰:「不必多言,我今往南京,汝保駕否?」燧張目直視濠,厲聲曰:「天無二日,臣安有二君?太祖法制在,誰則敢違?」濠大怒,命縛燧,眾駭愕,相顧失色。按察司副使許逵大呼曰:「孫都御史,朝廷大臣,汝反賊,敢擅殺耶?」顧燧語曰:「我欲先發,不聽,今制於人,尚何言!」濠並縛之。訊逵且何言?逵曰:「惟有赤心耳,豈從汝反!」且縛且罵。賊捶折燧左臂,並縛逵,喝校尉火信等拽出惠民門外殺之。逵且死,罵曰:「今日賊殺我,明日朝廷必殺賊!」時烈日中,忽陰曀慘淡,城中聞之,無不流涕者。遂執御史王金,主事馬思聰、金山,右布政胡濂,參政陳杲、劉斐,參議許效廉、黃宏,僉事顧鳳,都指揮許清、白昂,並太監王宏,俱械鎖下獄。思聰、黃宏不食死。逆黨舉人劉養正至,宸濠自出城迎之。養正常言帝星明江、漢間,故屬意宸濠。至是,與李士實謀,令參政季斅,僉事潘鵬、師夔持檄諭降諸郡縣。左布政梁宸,廉使楊璋,副使唐錦為所脅,移咨府部,傳檄遠近,革正德年號,指斥乘輿。以李士實、劉養正為左右丞相,參政王綸為兵部尚書總督軍務大元帥。分遣逆黨婁伯、王春等四出收兵。
  戊寅,閔廿四、吳十三等奪船順流攻南康,知府陳霖等遁走。進攻九江,兵備副使曹雷、知府汪穎等亦遁,城俱陷,宸濠即令師夔居守。婁伯至進賢,知縣劉源清誅之。
  提督南贛軍務都御史王守仁移檄遠近,暴露宸濠罪惡,起兵討之。先是,守仁提督江西,致仕侍郎李士實素與宸濠通。一日,守仁見宸濠舉宴,士實亦在座。宸濠因言上政事缺失,外示愁歎。士實曰:「世豈無湯、武耶?」守仁曰:「湯、武亦須伊、呂。」宸濠曰:「有湯、武便有伊、呂。」守仁曰:「有伊、呂何患無夷、齊。」於是守仁陰為之備。會五月間,福州三衛軍人進貴等作亂,兵部尚書王瓊知宸濠且反,謂主事應典曰:「進貴亂,小事,不足煩王守仁;但假此便宜,敕書在彼手中,以待他變可也。」乃具題降敕,令守仁查處福州亂軍。故宸濠之叛,江西守臣俱遇害被執,惟守仁以往勘福建出。六月初九日,自贛起行,十五日,守仁至豐城,知縣顧佖告濠反,守仁易服潛至臨江,幾為宸濠所及。臨江知府戴德孺聞守仁至,喜迎入城調度。守仁曰:「臨江居大江之濱,與省會近,且當道路之衝,莫若抵吉安為宜。」又以三策籌之曰:「宸濠若出上策,直趨京師,出其不意,則宗社危矣。若出中策,趨南都,則大江南北亦被其害。但據江西省城,則出下策,勤王易為也。」及行至中途,恐其速出,乃為計:佯奉朝廷密旨,先知寧藩反狀,令兩廣、湖廣都御史楊旦、秦金暗伏要害地方,以俟寧藩兵至。復取優人數輩,厚賞以全其家,令其至伏兵處所,飛報竊發日期,將公文縫置袷衣絮中。臨發,適捕李士實家屬至舟尾,故令覘知之。守仁乃佯怒,令牽上岸處斬,而陰縱之,令其奔報。宸濠邏獲優人,果於袷衣絮中搜得公文,不敢即發。庚辰,守仁飛報宸濠反,王瓊宣言曰:「有王伯安在,何患!不久當有捷報耳。」丁亥,守仁集兵糧,傳檄四方諸郡縣。知府伍文定等皆至,議所向。守仁曰:「兵家之道,急衝其鋒,攻其有備,皆非計之得。我故示以自守不出之形,彼必他出,然後尾而圖之。先復省城以搗其巢穴,俟彼還兵來援,然後邀而擊之,此全勝之策也。」宸濠果使人探守仁不出。
  秋七月壬辰朔,宸濠會李士實、劉養正造偽檄,指斥朝廷。參政季斅同南昌教授趙承芳等齎偽檄,榜諭吉安,守仁執縛軍門。固封上進,疏略曰:「陛下在位十四年,屢經變難,民心騷動,尚爾巡遊不已,致使宗室謀動干戈,冀竊大寶。且今天下之覬覦,豈特一寧王!天下之奸雄,豈特在宗室!言念及此,可為寒心。昔漢武帝有輪臺之悔,而天下向治。唐德宗下奉天之詔,而士民感泣。伏望陛下痛自刻責,易轍改弦,罷奸回以動天下忠義之心,絕遊幸以杜天下奸雄之望。」宸濠率兵出江西,留其黨宜春郡王拱樤同內官萬銳等守南昌,自與拱拼、李士實、劉養正、閔廿四等六萬人,號十萬,以劉吉為監軍,王綸為參贊,指揮葛江為都督,載其妃媵、世子從,總一百四十餘隊,分五哨出鄱陽,舳艫蔽江而下,聲言直取南京。太監畢貞守浙江,許起兵應之。戊戌,宸濠趨安慶,知府張文錦、都指揮楊銳、指揮崔文,令軍士鼓噪登城大罵之,宸濠遂留攻安慶。時九江、南昌既陷,遠近震駭,三人憑孤城,以忠義激士,誓眾死守。僉事潘鵬,安慶人也。宸濠令鵬遣家屬持書入城諭降,崔文手斬之,磔其屍投城下。宸濠令鵬至城下說之,文引弓欲射鵬,鵬走免,張文錦即鵬家盡誅之。宸濠盡攻擊之術,不能克。時朝廷聞濠反,乃收太監蕭敬、秦用、盧明,都督錢寧,優人臧賢,尚書陸完等俱下獄,籍其家。後蕭敬罰二萬金得免,秦用、陸完謫戍邊,餘死獄中。
  癸卯,王守仁率知府伍文定等起兵會於臨江樟樹鎮。於是知府戴德孺引兵自臨江,徐璉引兵自袁州,邢珣引兵自贛州,通判胡堯元、童琦引兵自瑞州,通判談儲,推官王暐、徐文英,新淦知縣李美,太和知縣李楫,寧都知縣王天與,萬安知縣王冕,各以其兵至。十八日己酉,至豐城,眾議所往,或謂:「寧王經畫旬餘始出,留備南昌必嚴,攻之恐難猝拔。今寧王攻安慶,久不克,兵疲意沮,若以大兵逼之江中,與安慶夾攻之,必敗。寧王敗,南昌不攻自破矣。」守仁曰:「不然。我師越南昌下,與寧王持江上,安慶之眾僅能自保,必不能援我於中流。而南昌兵議其後絕我糧道,南康、九江又合勢乘之,腹背受敵,非利也,不若先攻南昌。寧王久不克安慶,精銳皆出,守禦必單弱。我兵新集氣銳,南昌可克也。寧王聞我攻南昌,必解安慶圍,還兵自救。暨來,我師已克南昌,彼聞之自奪氣,首尾牽制,此成擒矣。」乃分其兵為十三哨,哨三千人,少者千五百人,令伍文定等各攻一門,以四哨為游兵策應之。諜報寧王別伏兵攻廠,為城中聲援。守仁遣知縣劉守緒,夜從間道襲破之,以撼城中。十九日發兵,以二十日昧爽各至汛地。守仁下令曰:「一鼓附城,再鼓登,三鼓不登誅,四鼓不登斬其隊將。」又先期為榜入諭城中居民,令各閉戶自守,勿助亂,勿恐畏逃匿。遂舁攻具至城下,梯緪而登。城上雖設守禦,聞風倒戈,城門有不閉者,兵遂入,守仁乃入城撫定之。時贛州、奉新等兵皆降盜,頗驍悍,然多肆殺掠,不遵約束,民被殺傷者眾。守仁執數人斬之,眾稍定。擒拱樤及萬銳等十餘人,宮中皆縱火自燒殺,不盡者拘繫之,散遣脅從,府庫被宸濠取充軍資,及兵士略取不盡者籍封之,城中始安。時宸濠憤安慶不下,方自督兵填壕塹,期在必克,聞守仁帥兵攻南昌,大恐。李士實等勸宸濠勿還兵,捨安慶,逕取南京,既即大位,江西自服。宸濠不從,解安慶圍,移兵泊阮子江。先遣兵二萬還援江西,宸濠自率大軍繼之。
  二十二日,諜報至江西,守仁乃集眾議,或謂:「寧王兵盛,憑其憤怒,悉眾而來。我援兵未集,勢不能支,不若堅壁自守,以待四方之援。彼久頓堅城之下,兵孤援絕,將自潰矣。」守仁曰:「寧王兵力雖強,然所至徒恃焚掠,劫眾以威,未嘗逢大敵與之旗鼓相當一鏖戰者。彼所誘惑其下,不過以事成封爵富貴為說。今進取不能,巢穴又覆,沮喪退歸,眾心已離,我以銳卒乘勝擊之,彼將不戰自潰矣。」是日,撫州知府陳槐亦帥兵至。於是守仁大賑城中軍民,慰諭諸宗室,榜示宥釋脅從,常受賊官爵,能自逃歸投首者,皆置不問。
  二十三日,諜報宸濠先鋒已至樵舍,守仁乃遣諸將帥兵迎擊之,令伍文定以正兵當其前,余恩繼文定後,邢珣帥兵繞出賊背,徐璉、戴德孺張兩翼分擊之,諸將各受命出。
  二十四日乙卯,賊兵乘風鼓噪而前,逼黃家渡,氣驕甚。伍文定、余恩佯北致之。賊爭進趨利,前後不相及。邢珣兵從後急擊,橫貫其陣,賊敗走。文定、恩還兵乘之,徐璉、戴德孺兵合勢夾擊,賊不知所為,遂大潰。追奔十餘里,擒斬二千餘級,溺水死者萬計,賊氣大沮,退保八字腦。是夜,宸濠問舟所泊地,其下對「黃石磯」。南人謂黃王,宸濠惡其音為「王失機」,殺對者。賊眾見兵敗,稍稍散去。是日,建昌知府曾璵等帥兵至。守仁謂九江、南康不復,則道終便,且湖廣援兵不能達,乃別遣知府陳槐帥兵四百,合知府林椷兵攻九江;知府曾璵帥兵四百,合知府周朝佐兵攻南康。宸濠大賞將士,當先者千金,被傷者百金,使人盡發南康、九江兵至。丙辰,並力合戰,官兵敗死者數百人。伍文定急斬先卻者以徇,身立礮銃間,火焚其鬚鬢不移足,士殊死鬥。兵復振,礮及宸濠舟,賊遂大敗,擒斬二千餘級,溺水死者甚眾。賊復退保樵舍,聯舟為方陣,盡出其金帛賞士。伍文定等乃為火攻之具。邢珣擊其左,徐璉、戴德孺擊其右,余恩等分兵四伏,期火發兵合。
  丁巳,宸濠朝群臣,執其不盡力者將斬之。爭論未決,官兵四集,奮擊之,火及宸濠副舟,賊復大潰。宸濠與諸妃嬪泣別,妃嬪皆赴水死。將士執宸濠及其世子、郡王、儀賓,並偽丞相、元帥等官李士實、劉養正、徐吉、涂欽、王綸、熊瓊、盧行、羅璜、丁瞶、王春、吳十三、凌十一、秦榮、葛江、劉勳、何鏜、王信、吳國士、火信等數百餘人;被執脅從官太監王宏,御史王金,主事金山,按察使楊源,僉事王疇、潘鵬,參政陳杲,布政司梁宸,都指揮郟文、馬驥、白昂等。擒斬賊黨三千餘級,溺水死者約三萬。棄其衣甲器仗財物,與浮屍積聚,橫亙若洲。餘賊數百艘,四散逃潰。復遣兵分剿,擊破之於樵舍,又破之於吳城,擒斬千餘級。守仁所遣曾璵、陳槐亦攻復九江、南康二郡,各於沿湖諸處,擒斬千餘級。將士執宸濠入江西,軍民聚觀歡,呼之聲震動天地。宸濠見守仁,呼曰:「王先生!我欲盡削護衛,請降為庶民可乎?」守仁曰:「有國法在。」遂俯首不言。初,宸濠謀反,妃婁氏泣諫不聽。及宸濠被擒,於檻車中泣語人曰:「昔紂用婦人言而亡天下,我以不用婦人言而亡其國,今悔恨何及!」守仁為求婁妃屍葬之。得宸濠交賄大小臣僚手籍悉焚,置不問。
  八月,上下詔親征。時王守仁擒宸濠捷書未至,諸邊將在豹房者各獻擒濠之策,上亦欲假親征南游。太監張永等見錢寧、臧賢事敗,又欲因此邀功。於是上自稱「奉天征討威武大將軍鎮國公」,邊將江彬、許秦、劉暉,中貴張永、張忠等俱稱將軍,所下璽書,改稱「軍門檄」。上方出師,駐蹕良鄉,而守仁捷奏至,且慮有沿途竊發,欲自獻俘闕下。疏略曰:「臣於告變之際,選將集兵,振揚威武,先收省城,虛其巢穴,繼戰鄱湖,擊其惰歸。今宸濠已擒,逆黨已獲,從賊已掃,閩、廣赴調軍士已散,地方驚擾之民已定。竊惟宸濠擅作威福,睥睨神器,招納叛亡,輦轂之動靜探無遺蹟,廣置奸細,臣下之奏白百不一通。發謀之始,逆料大駕必將親征,先於沿途伏有奸黨,期為博浪、荊軻之謀。今逆不旋踵,遂已成擒,法宜解赴闕門,式昭天討。然欲付之部下各官,誠恐潛布之徒乘隙竊發,或虞意外,臣死有餘憾矣。」蓋時事方艱,賊雖擒,亂未己也。奏入,上屢檄止之,令以俘候車駕至。大學士梁儲、蔣冕屢請回鑾,不聽。
  九月,上至南京,王守仁發南昌,將獻俘闕下。張忠江彬等謂當縱之鄱湖,俟上親與遇戰,而後奏凱論功,屢遣人至廣信止之。守仁不得已,乘夜過玉山,械繫宸濠等取道由浙河以進。張永已候於杭州。守仁至杭,謂永曰:「江西之民,久遭濠毒,今經大亂,繼以旱災,又供京邊軍餉,困苦既極,必逃眾山谷為亂。昔助濠尚為脅從,今將遂成土崩之勢。然後興兵定亂,不亦難乎?」永深然之,乃徐曰:「吾之此出,為群小在君側,調護左右,以默輔聖躬,非為掩功來也。但皇上意將順而行,猶可挽回萬一,若逆其意,徒激群小之怒,無救於天下大計矣。」於是守仁信其無他,以濠付之,乘夜渡浙江過越,還江西。
  太監張永復命,先見上,備言王守仁之忠,並江彬等欲害之意。初,江彬、張忠等謀欲奪功,誣守仁初附宸濠,及知其勢敗,然後擒濠攘功。張永知其謀,語家人曰:「王都御史忠臣為國,今欲以此害之,他日朝廷有事,何以教臣子之忠!」乃先見上,備言其事,彬等毀遂不入。張忠又言:「守仁在杭,竟不至南京,陛下試召之,必不來,無君可知。」召之,守仁即奔命至龍江,將進見,忠殊失意,又從中阻之。守仁乃綸巾野服入九華山。張永聞之,又力言於上曰:「王守仁忠臣,今聞眾欲爭功,欲棄其官入山為道士。」由是上益信之。命守仁巡撫江西,擢吉安知府伍文定為江西按察司,贛州知府邢珣為江西布政司右參政。
  十一月,上在南京,張忠、許泰、劉暉等復營內旨,領京邊軍討宸濠餘黨。時守仁受命巡撫江西,許泰等領京邊軍萬餘人在南昌剿捕餘賊。給事中祝續、御史章綸隨軍紀驗,望風附會,肆為飛語。北軍旦暮呼守仁名嫚罵,或衝道啟釁。守仁略不為動,務待以禮。預遣官諭市人移家於鄉,而以老羸應門。始欲犒賞北軍,泰等預禁之,令勿受。守仁給示內外,述北軍離家苦楚,居民當致主客禮,每出遇北軍喪,必停車問故,厚與之櫬,嗟歎乃去。久之,北軍咸曰:「王都堂待我有禮,我安得犯之!」會冬至,時新經濠亂,民間哭亡酬酒,聲聞不絕,北軍無不思家泣下求歸者。忠、泰自挾所長,較射教場,江西官軍射多不中,忠、泰乃強守仁。守仁故不得已,應之。忠、泰笑。守仁乃三發三中,每一中,北軍在傍,同聲踴躍,呼應遠近。忠、泰不樂而罷,且曰:「我軍皆附彼矣。」遂班師。時江西已寧,忠等搜求微隱,羅織平民,妄誅戮以為功,而沒其貨財。軍馬駐省城五閱月,糜費浩煩,江西騷然,不勝其擾。
  十二月,宸濠等至南京,上欲自以為功,乃與諸近侍戎服,整軍容,出城數十里,列俘於前,為凱旋狀。既入,囚禁之。
  十五年秋九月,上以大將軍鈞帖令巡撫江西都御史王守仁重上捷書。守仁節略前奏,入江彬、張忠等姓名於內上之。疏入,始議北旋。
  冬十月,上自南京班師還京。
  十二月,上至通州,賜宸濠死,燔其屍。餘黨至京師磔誅之。獨抑王守仁功未敘,至嘉靖初始起為南京兵部尚書,封新建伯。
  谷應泰曰:
  武宗慢棄神器,王綱不守,累葉金甌,視為中原之鹿。於是群邪睥睨,蕭牆之內,耽耽虎視,人有風雲之想矣。宸濠復護衛於正德二年,舉兵於正德十四年。十餘年之間,棋佈星羅,賊黨幾遍海內。當其始也,覘螽斯龍種之衰,妄冀千秋萬歲之約,畜梁孝、淮南之志,要結伍被、嚴助之歡。輿服升朝,儼然大寶;稱戈喋血,詎其本懷。既而玉歷無疆,妖謀漸泄。羅絡彌嚴,腹心愈廣。其骨鯁不附者,內則大學士費宏,外則巡撫孫燧、副使許逵數人已耳。宮掖樹其私人,六卿半其羽翼,京省津梁,飛騎立達,荊蠻、百越,振臂能呼。知義旗之莫舉,料乘輿之必東,設伏關輔之間,陰謀博浪之事。嗟乎!飛鷹颺羽,已上其韝,游魚鼓鬐,已吞其餌。武宗方且改號將軍,貶名鎮國,右挈江彬,左倚忠、永,張皇國門,有同兒戲,豈不危哉!所幸宸濠身居彭、蠡之間,結聚椎埋之客,地利既失,人謀不臧。玉燭灰而復明,皇輿昃而旋正,是乃天意,夫豈人事焉?
  若王新建崎嶇江介,倡率群僚,亟攻南昌,覆其巢穴,迎戰鄱陽,擊其惰歸,柴桑捷而長鯨晝徙,湓口圍而寶帳宵灰,兵甫萬餘,時才旬日,天生李晟,為國非為朕也。大功甫立,疑謗旋生,角巾野服,口不言功,委蛇於群閹之間,調護於悍軍之日,所憂在國釁而不在身危,所爭在民心而不在已爵。卒之上勳格而不行,五等加而又奪。然而陳湯之爵失而不泯其功,魏徵之碑仆而詎損其直。微彰柔剛,龍蛇伸屈,殆所謂浩然正氣,日月爭光者與?
  若夫孤城單旅,牽制賊兵,不使下留都者,安慶知府張文錦,武臣楊銳、崔升也;聞難赴義,先登摧敵,佐成大功者,知府伍文定及邢珣、徐璉、戴德孺也;分剪支蔓,收復降郡者,知府陳槐、曾璵也。王瓊拔守仁於未有事之先,未雨綢繆,國之元臣;張永一寺人耳,片言感悟,力為左右,呂疆、張承業之功,何以加焉。悲夫!樊噲以呂戚而得免菹醢,杜預賂朝貴而始遂功名,功臣志士所遇,抑又何窮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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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卷     平南贛盜



  武宗正德六年夏四月,江西盜起,命右都御史陳金總制軍務,右副都御史俞諫提督軍務討之。先是,江西諸郡盜賊蠭起,贛賊犯新淦,執參政趙士賢。靖安賊胡雷二等據越王嶺瑪瑙寨,華林賊陳福一破瑞州,既而撫州東鄉、饒州桃源洞等處賊亦作亂。金等奏調廣西田州、東蘭等處狼兵合征之。七年春正月,南贛巡撫都御史周南率兵攻破大帽等山寨,盡平之。大帽山交界江、閩、廣三省,賊首張番璮、李四仔、鍾聰、劉條、黃鏞等聚徒數千流劫,攻陷建寧、寧化、石城、萬安諸縣。南分遣江西兵從安遠入,攻破巢穴七,廣東兵從程鄉入,攻破巢穴九,福建兵從武平入,攻破巢穴八,擒番璮等,悉斬之。俘獲賊屬,奪回良善甚眾。
  二月,江西按察司副使周憲率兵討廬山、左湖、盆塘賊,敗之,擒斬數百人。
  四月,周憲移軍攻華林賊於仙女寨,拔之。進克雞公嶺,先後擒斬千餘人。進薄華林,絕其出道,賊益窘。
  五月,周憲攻華林賊,及其子乾俱死之。先是,陳金檄周憲等分兵三路討華林賊,憲率兵進,會諜者言賊饑疲,憲信之,遂檄兵夾攻。其二路失期不至,憲與賊戰,獨深入。山谷峻險,賊憑高發擂石下如雨,兵敗,憲被執,刀中憲首,血流滿面,左髀復中鎗,不能行,大罵賊不絕口。賊怒,支解之。子乾見父被執,躍馬直前,中流矢,力戰墮崖死,賊勢復振。事聞,贈憲官,諡忠愍,旌其子。
  六月,南昌知府李承勳,會同按察使王秩督兵進攻華林賊,承勳招降賊帥黃奇,置麾下,有智略,任用之。人謂勳宜防不測,承勳益親信,令宿帳中,奇感奮,誓以死報。承勳乃令奇入賊寨說其黨,多來降者,與約期,令俟報。至期,承勳令土酋岑猛選精兵五百人夜與俱至山下。承勳令黃奇密入寨,誘所與約降者來,既見,復縱之去,令為內應。承勳乃與猛帥五百人夜銜枚登山,歷重險上,黃奇與數人前導。至壘,賊方鼾睡。直夜者擊三更,奇拔柵率眾入,五百人奮刀砍之,內應降賊亦合勢夾攻。賊倉卒不知所為,求甲仗皆不得,斬首三千餘級。餘眾奔出壘,乘夜逃匿山谷。候曉,搜諸山,又斬獲千餘人,華林賊遂平。於是移兵擊靖安瑪瑙寨賊,盡俘之。都御史陳金奏江西華林賊已剿平,桃源賊王浩八願撫,加金太子少保,餘論功行賞有差。
  冬十月,命右都御史陶琰總督諸軍務事。初,廷議以河北、江西諸寇未平,故復敕琰總理軍務事,至則劉六已滅,王浩八聽撫。琰慮浩八譎詐難信,乃奏設兵備,及簡拔郡寮有才者,分處要害。
  八年春正月,桃源賊王浩八等復作亂,率五洞蠻兵與東鄉賊分劫州縣。命操江副都御史俞諫提督軍務,同總兵劉暉率狼兵進剿。夏四月,江西兵備副使胡世寧約王賽一內應,引兵征東鄉劇賊樂庚二、陳邦四等,盡擒之。東鄉故賊巢,世寧撫御反側,務立信義,樂庚二、陳邦四怙亂復叛,悉擒馘。王賽一效順有功,奏原其死。既而修城濠,遷縣治經,武賑饑,百姓晏然。
  五月,江西參政吳廷舉單騎入桃源,諭劇賊王浩八等,計擒賊渠以出。桃源賊用兵歷年,征討費以萬計,而賊益熾。廷舉欲用奇謀取勝,免冑單騎入賊巢,諭令解散,為賊所留,耀武劫威,廷舉略不為動。久之,因得以識其左右有謀勇者,陰結之,使執其渠,因奉廷舉歸。
  俞諫率狼兵大敗桃源賊於裴源。初,諫因吳廷舉被執,移兵桃源進剿,知府李承勳曰:「賊乏食,必掠裴源積粟,請贛兵及南昌兵自岳陽分兩翼伏裴源待之。」賊果入裴源,大敗遁去。
  桃源賊棄巢奔突四出,踰饒、信,縱掠徽、衢諸州縣。初,賊聞狼兵至,頗懼,欲降。按察司王秩欲受之,已有約。議者以賊反覆不可信,欲乘兵威撲滅,取降者殺之,賊復大亂,棄巢奔突四出,劫掠徽、衢等處,民被其害。
  六月,總督浙江軍務都御史陶琰、巡撫應天都御史王縝會總制江西都御史俞諫,夾攻桃源賊王浩八於徽、衢,平之。初,琰慮桃源賊聽撫難信,預為之防,至是,果突入境,督兵會剿,餘黨悉平。總制俞諫奏江西賊平、請建東鄉、萬年二縣,分治地方,撫安人民。從之。
  十二月,俞諫調兵征建昌賊徐九齡等,平之。建昌賊為患數年,勢逼益府,官軍不能討。至是,諫命師悉擒以還。
  九年三月,總制軍務俞諫檄兵備胡世寧等,會兵剿臨川四寨宿盜,盡平之。
  十月,升南昌知府李承勳浙江按察司。太監黎安欲奪承勳功,誣陷之,大理卿燕忠即訊廣信,得直。
  十二年二月,巡撫南贛都御史王守仁檄四省兵備官選募民兵操練。初,陳金討桃源、華林諸賊,多所招撫,未大示懲創;又民間父兄被殺者,不得報讎,時相詬訾,諸凶不自安,轉徙嘯聚,不數年仍起為盜。又南贛地多山險,易為巢穴。南安、橫水、桶岡諸寨,有賊首謝志山、藍天鳳,漳州、浰頭等寨有賊首池大鬢等。於是福建、江西、湖廣、廣東之界,方千里皆亂。兵部尚書王瓊知守仁才,特薦用之。守仁至,以前者多調狼達土軍,糜費踰萬,乃使四省兵備官於各屬弩手、打手、機快中,選驍勇有膽力者縣千人,少或八九百,選最者優廩餼,署為將領。其兵備原額官軍,汰老弱三分之一,各縣賢能官統之,專守城隘。所募精兵,隨各兵備官屯札,別選官分隊統習之。於是各縣屯戍既足防守,而兵備召募者,又可應變出奇,盜賊漸知所畏。
  三月,王守仁調三省兵,攻信豐、龍南流賊,連敗之。賊突至信豐,守仁令乘險設伏,厚集以待之,乃潛令兵往,逕道夾攻。賊奔潰象湖山拒守,又潛兵搗其巢穴,大敗之。賊復潰入流恩、山岡等巢,尋遁去。
  五月,王守仁調兵攻何塘洞山寨,賊酋張師富等及長富村等處二十餘巢,平之。其脅從餘黨,悉願攜帶家口,出官聽撫,守仁委官安插復業四千餘人。復檄知府季斅調兵擒賊帥陳能,平其巢穴。
  秋七月,王守仁請提督軍務。許之。初,守仁上疏論狼兵所過,不減於盜,轉輸之苦,重困於民。乃請便宜行事,期於成功,不限以時,兵眾既練,號令既明,事無掣肘,可以相機剿滅。眾迂其議,屢不報。尚書王瓊慨然曰:「朝廷有此等人,不與以柄,又將誰用?」因守仁疏復議,即奉旨改提督南贛、汀、漳等處軍務。
  冬十月,王守仁討汀州左溪賊藍天鳳等,平之。天鳳等與贛南下新、穩下等洞賊雷文聰、高文暉等盤據千里,守仁集從事議曰:「諸巢為患雖同,事勢各異。以湖廣言之,則桶岡諸巢為賊之咽喉,而橫水、左溪諸巢為之腹心;以江西言之,則橫水左溪諸巢為賊之腹心,而桶岡諸巢為之羽翼。今不先去腹心之患,而欲與湖廣夾攻桶岡,進兵兩寇之間,腹背受敵,非吾利也。況賊但聞吾檄湖廣夾攻桶岡,橫水、左溪必觀望未備。出其不意,可以得志。橫水、左溪既破,移兵桶岡,勢如破竹矣。」乃遣都指揮許清率兵自南康新溪入,知府邢珣率兵自上猶縣石人坑入,知縣王天與率兵自上猶縣白面峪入,皆會橫水。指揮郟文率兵自大庾縣義安入,知府唐湻率兵自大庾縣聶都入,知府季斅率兵自大庾縣穩下入,縣丞舒富率兵自上猶縣金坑入,皆會左溪。知府伍文定、知縣張戢各率兵從上猶、南康分入,以遏奔軼。守仁親率兵千餘,自南康進搗橫水,與諸軍會。分佈既定,乃以初七日分道並進。守仁至橫水,謝志山等倉卒據險拒之。守仁未至賊巢三十里駐兵,夜募鄉兵善登山者四百人,各執一旗,齎銃礮,由間道攀厓上險,分佈近賊巢左右極高山頂,伏覘賊。度我兵至險,舉礮火應。又預遣人夜率壯士緣厓上險,奪發其滾木礧石。十二日,守仁率兵進至十八面隘。賊方憑險迎敵,忽聞近巢諸山頂礮聲如雷,煙燄漲天。守仁麾兵進逼之,賊大驚失措,謂官兵已盡得其巢穴,遂棄險走。我兵乘勝驟進,指揮謝杲、馬廷瑞兵由間道先入,焚賊巢。賊退無所歸,大奔潰,遂破橫水大巢。邢珣、王天與等各破數巢,皆會於橫水。郟文、唐淳等各破數寨,皆會於左溪。會天霧雨,休兵。已諜知諸潰賊收集餘眾,據險立柵,然倉卒無資糧。守仁乃下令各營皆分兵為奇正二哨,一前攻,一後繼,用土人為鄉導。自是諸營各分道破餘巢,伍文定、張戢亦連破數巢,入會左溪,賊悉平。
  十一月,王守仁會兵攻桶岡。初,守仁乘橫水、左溪之勝,遣人諭以禍福。於是桶岡賊鍾景納款降。守仁使夜入賊巢諭之,期以初一日使人於鎖匙籠出降。賊方恐,見使至,皆喜。而橫水、左溪賊持不可,遲疑未決,守仁遣使於鎖匙籠促降。而別遣邢珣率兵入茶坑,伍文定率兵入西山界,唐淳帥兵入十八磊,張戢帥兵入葫蘆洞,俱冒雨入。藍廷鳳方於鎖匙籠聚議,忽聞諸兵已入險,皆震愕,急奔入內隘,阻水為陣。邢珣麾兵渡水前擊,張戢衝其右,伍文定又自張戢右懸崖繞出賊旁,賊敗走。舒富、王天與亦由鎖匙籠入。賊悉眾奔十八磊,唐淳嚴陣迎擊之,賊又敗。會日暮,扼險相持。明日,諸軍合勢並擊,邢珣先破桶岡大巢,諸軍奮勇並進,俘斬甚眾。湖廣兵亦至,賊餘眾遁入山谷。守仁遣諸將分道捕之,於是橫水、左溪、桶岡之賊略盡,賊首藍廷鳳、蕭貴模等皆斬獲無遺。守仁出師凡兩月,平賊巢八十四處。遂議於橫水等處建城,設安遠縣治,控御三省。捷聞,擢守仁右副都御史。
  十三年春正月,王守仁討浰頭賊,平之。先是,守仁征橫水、桶岡等賊,慮浰頭賊乘虛出擾,乃使人賞以銀布,諭降之。惟賊首池大鬢不從。守仁計兵力未暇羈縻之,勿深問。有金巢等率眾降,守仁厚撫之,令從征。及橫水破,大鬢懼,遣其弟池仲安率老弱二百,詣守仁亦降,即願從征立功,實覘虛實為內應也。守仁知之,令從別哨,遠其歸路。陰使人分召近浰頭諸縣被賊害者詢之,得其情,各授方略,遣之歸,令密集兵眾,候平桶岡報師期。及桶岡平,大鬢益懼。守仁遣使至浰頭,賜諸賊牛酒,見賊嚴為備,詭語使者曰:「龍川新民鄭志高、盧珂欲讎殺掩襲,故備,非虞官兵也。」守仁佯信其言,怒盧、鄭,移檄臨川,廉二人擅兵狀,且令大鬢除道,候還兵討之。大鬢假使來謝,無勞官兵,當自防禦之。盧珂、鄭志高、陳英者,龍川已招新民也,仍領舊部三千餘眾。時諸縣民皆為大鬢所脅,三人者獨抗賊,賊讎之。守仁還兵,三人來告變,言大鬢反狀。時池仲安方領兵在守仁所,守仁乃佯怒三人,收縛,將斬之,曰:「大鬢方遣弟領兵報效,安得有此?」仲安遂叩首辨列三人罪惡,守仁佯信之,械繫珂等,置之獄。守仁密使人至獄中諭以意,令三人無恐,且遣使歸,集眾以候。
  十二月二十日,守仁還至贛,張樂大享將士,下令橫水、桶岡既平,浰頭歸順,境內無虞矣。民久勞苦,宜休兵為樂。遂散兵使歸農,乃遣仲安歸報其兄,以盧珂被繫故,遣使令大鬢勿撤備,以防珂黨掩襲,大鬢意乃大安。守仁別購仲安所親,說仲安令自來投訴,云:「官意良厚,何可不親一往謝?況使盧珂等言無所入。」大鬢信之,謂其下曰:「欲伸先屈,贛州伎倆,須自往觀之。」遂帥其徒四十餘人自詣贛。守仁先已檄諸郡縣及龍川等,勒兵候報,至是探知大鬢就道,亟遣使發諸路兵候浰頭。然道經賊巢始達,則使別齎一檄為捕盧珂黨與者,佯示賊。賊果問,見檄遂不為意。大鬢至贛,謁守仁,見軍門無用兵形,又覘知珂等繫獄,意益安,遣人歸報其黨,謂事無他。守仁乃夜釋珂等,使間道歸發兵,而令諸官屬以次設牛酒,日宴犒大鬢等,緩其歸。久之,度珂已至家,諸郡縣兵當大集,守仁乃設犒於庭,先伏甲士,引大鬢等入,悉擒之。出珂狀訊之,皆服,遂悉置獄,而趣諸路同抵賊巢。守仁率親兵由龍南縣冷水逕直搗下浰大巢,諸路兵皆令入三浰。賊弛備既久,驟聞官兵四集,驚懼,乃分投出御,而悉其精銳千餘,據險設伏於龍子嶺。官軍為三衝,犄角進,指揮余恩首擊賊,戰良久,賊敗。王受等追之,伏發被扼。適推官危壽兵至,鼓噪前衝之。千戶孟俊率兵繞其後,賊大潰,遂克三浰大巢。餘賊精銳尚八百人,聚九連山。山四面險絕,惟一面得上。賊設礧石滾木拒之,官兵不敢近。守仁乃令官兵衣賊衣,抵暮,詐為賊敗奔者上山。賊見之,果相招呼,官兵乃得渡險,遂扼其路。賊覺,急御,則大眾已闌入矣。賊不支,乃退走潰出,官兵先四路設伏待之,擒斬略盡。餘徒二百人慟哭請降,守仁納之。相視諸險隘,以和平地方控扼三省,奏設縣治。下部議,從之。遂班師。捷聞,賜璽書褒賞,餘功賞賚有差。南贛自此無警矣。
  谷應泰曰:
  正德濁亂,群盜蠭起,而江西之盜有五:大帽山者號贛賊,仙女寨、雞公嶺者號華林賊,瑪瑙寨、越王嶺者號靖安賊,王浩八為桃源賊,樂庚二、陳邦四為東鄉賊。自江西副使周憲戰死華林,總督陶琰再撫浩八,而二賊稱最劇矣。至巡撫周南平贛賊,知府李承勳平華林、靖安,參政胡世寧、吳廷舉平桃源、東鄉,當是時,陳金、俞諫實筦節鉞,承勳、廷舉功最出奇,經營九載,至正德十一年而南贛賊黨略平。皇靈未暢,苞櫱旋萌,於是江西之賊復有四:藍天鳳等為左溪賊,謝志山等為橫水賊,鍾景等為桶岡賊,池大鬢等為浰頭賊。新建以廷推舊望,簡荷新銜,規畫山川,廣行間諜,親破賊巢者八十餘,增設縣治者二,特設南贛提督軍門者一。自正德十二年受命,至十三年而江西賊悉平矣。
  夫諸臣平賊,遲而變隨,新建平賊,速而賊定。蓋江西南臨百粵,北枕大江,東連閩嶠,西接荊蠻,地延千里,址交五省。又有崇山峻嶺,鳥道叢篁,車騎不得長驅,米芻不得時給。王師直指,則鳥遁深林,振旅還朝,即鼠謀竊發。揆其形勢,則決地之翼不能離巢,徑丈之鱗終難失水。然而尉陀有七郡之計,任囂效坐大之志,庾嶺以南,舉足非國家有也。當四賊再發,浰頭遠在汀州,桶岡實處楚境,左溪、橫水連亙其中,彼且視狡兔之窟,成率然之形,漢天子有神靈,豈能從天而下乎?而當時議者動思言撫,此何異招麋鹿於金鑣,呼亡猿於朱檻?有躑躅倘徉去之惟恐不速耳。撫不就而用剿,徵調狼達,兼招苗峒,劫掠性成,罕知王制,引入內地,恃為長城。賊甫獸駭,我已鴟張,賊苟帖耳求生,則我已受之恐後矣。羈縻勿絕,豈久安長治之道也哉!
  新建悉罷客兵,自募鄉勇,養兵數月,觀釁旬時,德裕築籌邊之樓,文淵畫聚米之勢,猶慮賊兵四出,牽制我師,偽撫浰頭,佯委桶岡,使皆懷疑觀望。徘徊之間,鼓行而進,直搗中堅,奇兵雲擾,鐵騎飈馳,橫水覆巢,左溪失險矣。桶岡既斷右臂,王師已入門庭,兼兩寨逋逃自相駭觸,乘其破膽,一鼓遂登,兵法所謂「出其不意」者也。浰頭愚狡,新建玩弄股掌,賊首池大鬢等皆千里誘致,縛之樽俎。渠魁已在檻車,天兵已薄賊險,而彼且鼾寢晏然。鼓角一鳴,千山聲動。賊於斯時,登陴授兵則一木不支,倉皇出逸則四面楚歌,相顧解甲,慟哭請降。武侯五月渡瀘,而南人不復反矣。夫江介嶺表,限在天南,拊背扼吭,專支閫外。楊仆樓船,馬援銅柱,比之新建,何以稱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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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卷     江彬奸佞(錢寧附)



  武宗正德七年冬十月,內旨欲調邊兵入衛京師,大學士李東陽等及府、部、科、道力諫,不聽。時幸豎有獻密計者,言京軍不習戰陣,欲調宣府官軍入衛京師,而以京軍充數戍邊,每歲春秋更調,如班操例。上遣司禮監谷大用至閣議,東陽力持以為不可。大用謂上有先入之言,不可破,姑試之以俟再議。東陽曰:「某等職在論思,今日曲從,即有後患,百死何贖!」乃上疏曰:「宣府,京師北門,切近漠北。朝廷屯宿重兵,分地防守,尚恐不給,每年河南等處邊軍輪班備禦。近因流盜猖獗,動調官軍,乃一時權宜,甚非得已。蓋京軍官軍,各有分地,無故而動,一不便也。京軍備邊,不習戰陣,恐傷國威,二不便也。京軍出京,駭人耳目,聞之各處,未免驚疑,三不便也。京軍在外,恃勢淫怙,將官護短而不可禁,邊方受害而不敢言,四不便也。邊軍在內,狎恩恃愛,傲睨軍民,蔑視官府,小則怠緩,大則違法,治之則或不能堪,縱之則愈不可制,五不便也。遠違妻子,棄捐墳墓,或風俗之不相宜,或糗糧之不相續,六不便也。糧草之外,必須行糧,布花之外,必須賞賚,糜費無紀,七不便也。往來交替,日無寧息,倉卒之際,或變起於道途,厭倦之餘,或患生於肘腋,八不便也。示京營之空虛,見中國之單弱,九不便也。西北諸邊,見報聲息,唇齒之地,正須策應,脫有疏失,咎將誰歸?十不便也。」疏上,翌日竟降內旨行之。
  召大同游擊江彬等入京師。彬,宣府人,驍勇狡險,時從宣府副總兵張俊征流賊於山東,惟殺掠良民以邀賞。班師入京,賂錢寧,引入豹房,得見上。彬機警,善迎人意,上喜,留侍左右,升左都督,冒國姓為義兒,時時在上前講說兵事,因請盡調遼東、宣府、大同、延綏四鎮精兵,入京操練。時許泰、劉暉等皆有寵於上,號「外四家」,而彬尤甚。邊卒縱橫驕悍,都人苦之。上嘗於西內練兵,令彬等率兵入習營陣,校騎射,或時為角抵之戲。上戎服臨之,銃礮之聲不絕禁中。千戶周麒常叱之,彬竟陷麒死,於是左右皆畏彬。
  八年冬十月,以錢寧掌錦衣衛事,賜姓朱。寧,鎮安人。太監錢能鎮守雲南,寧幼鬻能家,能死,事劉瑾,因得見上,上甚悅之。嘗醉,枕寧臥,百官候朝至晡,莫得帝起居,但伺寧。寧內侍帝,外招權納賄,諸大臣造謁恐後,小拂意即中害。內侍武臣率重資投寧,求鎮守總兵。都察院經歷錢岌至拜寧為父,密伺廷臣忤寧者彈斥之。是時,內臣張銳掌東廠,威勢與寧埒,中外號曰「廠衛」。
  九年春二月,帝始微行黃花鎮等處。近幸朱寧、張銳、張雄等日導上游畋微行,不可諫止。
  十年秋七月,浙江左布政方永良劾朱寧鬻鈔害民,不報。時寧黷貨無厭,以鈔二萬發浙江,易銀三萬餘兩。良永上言:「四方群盜甫息,瘡痍未瘳,邊塞多虞,浙東、西雨雹為災,嗷嗷千里,臣苟隱忍不為陛下言之,則已斂之財必入朱寧之手,而民心傷;民心傷則邦本搖,陛下寧不為之寒心乎?臣惟朱寧竊寵以來,陛下之賜與無算,四方之饋遺不貲,篋笥之中必不少此,乃苛斂無已,負恩實深。伏乞陛下割偏私之愛,下之詔獄,明正典刑。仍急行浙江巡按監察御史,將已斂鈔銀盡給還民,民怨可慰,臣死且甘心。倘不以臣言為然,置之不問,日復一日,尾大不掉,必蠹軍食民,肆無厭之求,有出於尋常所不料者,陛下悔之晚矣。」疏入,寧頗懼,乃委過下人,遣衛卒追所發鈔,而以價銀還之民。時寧怙寵藉威,舉朝屏息,獨永良訟言攻之,憾之不置。尋永良上疏乞致仕,從之。
  十一年春正月,上御豹房,與江彬等同臥起。彬、泰、暉皆賜姓朱。彬等與都督錢寧,中貴張忠、盧明、秦用、蕭敬,優人臧賢表裡擅權為奸,諸司章疏多阻格不上。然諸寵皆出彬下,彬時導上出宮禁,遊獵近郊,群臣諫,不聽。
  八月,大學士楊一清上疏乞休,略言:「宮府異體,用舍違宜,官帑空虛,浮費冗食不能革,民力困弊,徵求苛斂不能除。讒言可以惑聖聽,匹夫得以搖國本,禁庭雜介冑之夫,京師無藩翰之托,地震天鳴,日食星變,旱乾水溢,報無虛日,腼顏在位,將安用之!」疏入,忤朱寧,致仕歸。
  十二年夏六月,中旨革彭澤職為民。先是,彭澤經略哈密,納幣土番,頗失國體。既召回,掌都察院事,常與言官論及朱寧,輒忿曰:「吾恨不手刃、此賊!」兵部尚書王瓊數憾澤,因以語寧,且曰:「吾為公致彼來,公自察之。」遂招澤相過,匿寧屏後,故以言激之,澤復大罵。寧由是深銜之。至是,瓊劾澤擅命納幣土番,致啟邊釁。奏上,寧營內旨除名。
  八月,上出關遊獵。先是,江彬等屢導上出宮,遊戲近郊。彬並騎鎧冑,幾不可辨,因子數言宣府樂。至是遂出居庸關,至宣府臨塞下。巡關御史張欽上疏諫,不報。彬為上營鎮國府第於宣府,輦豹房珍玩女御其中,時時入民家益索婦女以進,帝樂之忘歸。
  九月,上幸大同,獵陽和諸城。上時獨乘一馬,鹵簿侍從皆不及。
  二十七日,方獵,天雨冰雹,軍士有死者。是夜,又有星隕之異。明日,駕赴大同,北寇數萬騎犯陽和,掠應州,上命諸將擊之,引去。
  十月,南京吏科給事中孫懋上疏言:「都督江彬以梟雄之資,懷憸邪之志,自緣進用以來,專事從諛導非,或遊獵馳驅,或聲色貨利,凡可以蠱惑聖心者,無所不至。去年導陛下幸南海子,幸功德寺,又幸昌平等處,流聞四方,驚駭人聽。今又導陛下出居庸關,既臨宣府,又過大同,以致寇騎深入應州,使當日各鎮之兵未集,強寇之眾沓來,幾何不蹈土木之轍哉!是彬在一日,國之安危未可知也。」不報。上還京,封江彬平鹵伯,許泰安邊伯,冒應州功也。
  典膳李恭具疏請回鑾,指切江彬罪,擬朝賀上之。彬聞,逮恭拷斃於獄。給事石天柱刺血上疏,御史葉忠言尤深切,俱不省。
  十三年春正月,上郊祀畢,復出關遊幸。太皇太后王氏崩,乃還京。
  江彬為營卒報怨,遣百戶朱英執人於平谷。御史董相杖而繫之,且欲奏聞。彬遽譖於上,降相徐州判官。
  夏四月,上以太后將祔葬,親詣天壽山祭告六陵,遂幸黃花鎮、密雲等處遊獵。
  六月,寧夏塞有警,上復議北征,自稱「威武大將軍太師鎮國公朱壽」巡邊,以江彬為威武副將軍扈行,令內閣草敕。大學士楊廷和、梁儲、蔣冕、毛紀上疏力諫,且云:「萬一宗藩中援祖訓,指此為言,陛下何以應之?又或以朝無正臣,內有奸邪為名,陛下之左右與臣等何以自解?」不聽。廷和遂稱疾不出。上御左順門,召梁儲,面趨令草制。儲對曰:「他可將順,此制斷不可草。」上大怒,挺劍起曰:「不草制,齒此劍!」儲免冠伏地泣諫曰:「臣逆命有罪,願就死。草制則以臣名君,臣死不敢奉命。」良久,上擲劍去,乃自稱之,不復草制,彬亦罷副將軍。
  命禮部尚書李遜學等廷議建儲居守。時錢寧意在寧藩世子,江彬意別有屬,梁儲厲聲曰:「皇上春秋鼎盛,建儲未易輕言,萬一有他,吾輩伏斧鑕矣。邪謀豈可聽徇!」兵部尚書王瓊、吏部侍郎王鴻儒亦力言不可,議遂寢。
  七月,上北巡,出居庸關。先是,上既還京,輒思宣府樂,稱曰「家裡」。至是,復歷宣府至大同。大同巡撫都御史胡瓚乞回鑾。瓚以沙漠之地,不宜久留,而扈從邊將恃江彬等怙寵,大為邊地害,上疏極論,且引漢袁盎諫文帝為言。不報。
  十月,上自偏頭關渡河幸榆林。彬索金璧裘馬數十萬,令邊吏獻虎豹犬馬。南京禮部右侍郎楊廉、兵部尚書喬宇上疏諫止。不報。
  十四年二月,上自榆林還京。
  三月,上自稱「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太師鎮國公朱壽」,制下南巡。上欲登岱宗,歷徐、揚至南京,臨蘇、浙,浮江、漢,祠武當,遍觀中原。時寧王宸濠久畜異謀。制下,人情洶洶。翰林修撰舒芬等約群臣上疏乞留,俱會關下。吏部尚書陸完迎謂曰:「主上聞直諫,輒引刀為刎狀。」完意蓋以阻言者也。於是翰林修撰舒芬等疏先入,兵部郎中黃鞏、員外陸震聯疏入,吏部郎中夏良勝、禮部郎中范潮、太常博士陳九川疏繼入,醫士徐鏊以醫諫,吏部郎中張衍慶、禮部郎中姜龍、兵部郎中孫鳳、陸俸等率部寮合疏入,工部郎中林大輅等、大理寺正周敘等、行人司副余廷瓚等,亦合疏先後入。上大怒,召江彬示之。以彬言下黃鞏、陸震、夏良勝、萬潮、陳九川、徐鏊錦衣獄。命舒芬、張衍慶、姜龍、孫鳳、陸俸等百有七人,跪午門外五日。林大輅、周敘、余廷瓚等二十餘人,俱下獄。明日,黃鞏等六人亦跪五日。時舒芬疏最切直,而鞏以事出江彬,故獨劾之。芬疏略曰:「陛下之出,以鎮國公為名號,苟所至親王地,據勳臣之禮以待,陛下將朝之乎?抑受其朝乎?萬一循名責實,求此悖謬之端,則左右寵幸之人無死所矣。陛下大婚十有五年,而聖嗣未育,故凡一切危亡之跡,大臣知之而不言,小臣言之而不盡,其志非恭順,蓋聽陛下之自壞也。尚有痛哭泣血,不忍為陛下言者,江右有親王之變,大臣懷馮道之心,以祿位為故物,以朝寧為市廛,以陛下為奕棋,以革除年間事為故事,特左右寵幸者知術短淺,不能以此言告陛下耳。使陛下得聞此言,雖禁門之外亦警蹕而出,安肯輕褻而漫遊哉!」鞏疏略曰:「陛下臨御以來,祖宗紀綱法度,一壞於逆瑾,再壞於佞幸,又再壞於邊帥之手,至是將蕩然無餘矣。天下知有權臣,而不知有陛下;寧忤陛下,而不敢忤權臣,陛下勿知也。亂本已生,禍變將起,竊恐陛下知之晚矣。」因陳六事:「一曰崇正學,二曰通言路,三曰正名號,四曰戒遊幸,五曰去小人,六曰建儲貳。」陸震見其疏稿,同署名以進。於是京師連日陰霾晝晦,禁中水自溢,高橋四尺許,橋下七鐵柱齊折如斬,時三月二十五日也。
  金吾衛指揮張英者,肉袒挾兩囊土數升,當蹕道哭諫,不允,即拔刀自刎,血流滿地。侍衛人縛送詔獄,問英囊土何為?曰:「恐污帝廷,灑土掩血耳。」殞命獄中。是日,內旨舒芬等百有七人,俱廷杖三十。疏首謫外任,餘奪秩半年。黃鞏等六人,俱廷杖五十。徐鏊戍邊。鞏、震、良勝、潮俱削籍。林大輅、周敘、余廷瓚廷杖五十,降三級外補。餘杖四十,降二級外補。死杖下者,員外陸震,主事劉校、何遵,評事林公黼,行人司副余廷瓚,行人詹軾、劉槩、孟陽、李紹賢、李惠、王翰、劉平甫、李翰臣,刑部照磨劉珏十餘人。車駕竟不出,彬等亦知朝廷有人,稍畏憚之。
  六月,寧王宸濠反。初,錢寧受濠賄,左右之。太監張銳思傾寧,力言濠不法事。銳言先入,寧不知也。見帝且盛稱濠賢,帝不應。寧懼,乃馳報濠,而委罪臧賢。賢謫戍邊,中道使校尉偽為盜,掩殺之。帝亦執寧,下之獄。彬等欲邀功,贊上親征。會王守仁已擒宸濠以俘獻,上詔止之。
  九月,上戎服至南京,令百官皆戎服迎,各官竟朝服往,上不問。十五年春正月朔,上受朝賀於南京。時江彬率邊卒數萬扈從,恃恩無人臣禮,公卿而下,側足事之。魏國公徐鵬舉設宴招彬,不啟中道門,又不設座中堂。彬大怒,問故。對以高皇帝曾幸其第遂為故事。彬不得已,就宴。
  六月,江彬遣兵官索南京各城門鎖鑰,兵部尚書喬宇危言止之。宇為南京兵部,務持法守正,亦多材略。每事稍裁抑彬,人倚以為重,彬亦頗憚之。一日,彬遣使索城門鑰,城中大駭。督府使問宇,宇曰:「守備者所以謹非常,城門鑰有祖宗法制在,雖天子詔不能得。」督府以宇言拒之,乃止。彬每矯制,日有所求,宇承制必請面覆始行,彬計少沮。時上駐蹕南京,久居舊邸,不入大內。復欲往幸蘇、浙、湖、湘間,宇倡九卿臺諫,三上章,伏闕請回鑾。上召彬議,彬怒,欲重譴。其黨勸之曰:「往歲京師已甚,何可再也!」彬意乃解,請慰諭百官各歸治事。
  七月,扈從大學士梁儲、蔣冕跪伏行宮門外泣諫,請從百官奏回鑾,自未至酉。上遺中官取奏入,且諭之起。對曰:「臣未奉旨,不敢起。」乃令中官復出傳旨:「不日即還。」儲等出。
  閏八月,上至鎮江。
  十月,上自南京班師。
  十六年春正月,上還京。江彬益驕橫,其所部邊卒,桀驁不可制。
  三月十四日丙寅,上以疾崩於豹房。皇太后張氏與大學士楊廷和等定議,奉遺詔迎取興獻王長子嗣皇帝位。初,上寢疾,彬猶改團營為威武團練,自提督軍馬,中外慮彬旦夕反。帝崩,彬偶不在左右,皇太后召廷和等議,恐彬為亂,秘不發喪,以上命召彬入。彬不知帝崩,並其子入,俱收之。皇太后下制暴彬罪惡,厚賞彬所部諸邊卒,散遣歸鎮。執其黨數人下詔錦衣獄論罪,磔於市。籍其家,金七十櫃,銀二千二百櫃,金銀珠玉珍寶首飾不可勝計,隱匿奏疏百餘本。世宗即位,正彬黨罪惡,謫戍及論死者數十人,並誅錢寧。太監竄逐者亦數十人。
  谷應泰曰:
  江彬以邊卒入侍,稔惡十年,顛越乘輿,幾危社稷。然跡其所為,非有他謀,特崛強鷙悍庸材耳。方彬之起家塞上,睥睨宮闈,此何異祿山之侍玄宗乎?且其外握邊兵,內交近侍,錢寧、張忠皆其羽翼。辟之莽乃依恭,卓復結讓,庭湊內附守澄,沙陀通好令孜,區區之天下,一物亡商,二憾覆晉。武宗存,則挾天子以令諸侯,武宗崩,即矯遺命以擅大寶,不待智者而決矣。而乃招致邊軍,入演大內,君臣戎服,兇器為娛。繼遂厭心萬乘,屏足九重,誘導以離宮之歡,恣情於馳騁之樂,摶蒼鹿,搤玄熊,樂如是足矣。即其殄滅善類,斥譴正人,血飛犴狴,逐半朝堂,亦猶之猛虎在檻,咆哮欲出,饑鷹在鞴,忿揚思飛,初非有剪除異已之心,質劫公卿之志也。
  夫彬本武人,而武宗所喜在戎服言兵。彬生沙磧,而武宗所喜在遊巡天下。順其志,則相與揚戈躍馬,拂其意,則相與嚴威峻法。同聲相應,同道相謀。《書》曰:「予有亂臣十人,同心同德。」非徒聖主,彼亦誠然。逮其震主之威已立,赤族之禍將成,雖有中庸,亦必巧營三窟,計成百足。乃至武宗彌留之際,彬猶晏然歸臥私第,命一介之吏,奉尺一之詔,召之而即至,同車疾驅,父子駢首,何其愚與!
  夫曹爽釋兵歸天子,求老私第;商鞅刑太子傅,孝公崩,欲自亡入魏。自古以來,器小而位高,威重則身危,奸邪前敗,禍患後隨,瀕死而不之悟者也。然予以為武宗之世,逆瑾之變,十常侍、甘露之黨也。河北、山東、江西、四川之寇,黃巾、黃巢之亂也。寘鐇、宸濠之變,七國、八王之孽也。江彬之奸,董卓、祿山之釁也。然而陰曀甫合,旭日旋升。大廈欲傾,漂搖不入者,則以構禍諸人,類皆乳臭,茫茫草澤,更無英雄。至於在內如六給事、十三御史、編修舒芬等百有七人,在外如楊一清、王守仁、林俊、彭澤莫不慟哭斬奸,呼號阻駕,枕戈流涕,投袂登舟。觀於水溢宮門,橋柱七折,上天告譴,似為言官。兼之明星夜隕,特勸回鑾,吳、楚颶風,盡飽魚腹,此非諸君子格天之功,抑或祖宗在天之佑與?《傳》曰:「善人,國之紀也。」《詩》云:「人之云亡,邦國殄瘁。」斯之謂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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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卷     大禮議 (上)



  武宗正德十六年夏四月,帝即位。帝興獻王子,憲宗純皇帝孫也。憲宗生十皇子,長孝宗敬皇帝,次興獻王。
  弘治七年甲寅,興獻王之國安陸州。
  正德二年秋八月,帝生於興邸。時黃河清,慶雲見,軫翼分。已而獻王薨,帝受敕嗣理國事。至是,年十有五矣。武宗無子,臨崩遺詔曰:「朕紹承祖宗丕業,十有七年。有孤先帝付托,惟在繼統得人,宗社生民有賴。皇考孝宗敬皇帝親弟興獻王長子厚熜總,聰明仁孝,德器夙成,倫序當立。遵奉祖訓『兄終弟及』之文,告於宗廟,請於慈壽皇太后,與內外文武群臣合謀同辭。即日遣官迎取來京,嗣皇帝位。」時三月丙寅也。翼日丁卯,遣司禮監太監韋霦、壽寧侯張鶴齡、駙馬都尉崔元、大學士梁儲、禮部尚書毛澄,齎詔諭金符之安陸州。戊寅,霦等至興邸,帝迎詔國門外,至承運殿開讀。已,乃登座受符朝藩衛。
  四月壬午,帝辭興獻王園寢。癸未,發安陸,辭帝母蔣妃,嗚咽涕泗。帝母曰:「吾兒此行,荷負重任,毋輕言。」帝曰:「謹受教。」比發安陸,帝以藩衛官校不隸有司,恐為沿途擾,特命從官駱安等嚴敕之,所過辭謝諸王供饋,屏絕有司珍獻,禁行殿毋過奢。
  丁卯,禮部員外郎楊應魁上禮儀狀,請由東安門入,居文華殿。翼日,百官三上箋勸進,俟令旨俞允,擇日即位。大學士楊廷和命儀部郎中余才所擬也。
  壬寅,車駕至良鄉,帝覽禮部狀,謂長史袁宗臯曰:「遺詔以吾嗣皇帝位,此狀云何?」
  癸卯,至京師,止城外。廷和固請如禮部所具狀,帝不許。乃御行殿受箋,由大明門入,日中即位,以明年為嘉靖元年。凡正德間冒濫軍功將校,夤緣監織榷稅諸弊政,盡行釐革。赦死雜犯以下末減有差。
  丙午,遣官往迎帝母興獻妃。
  戊申,命禮官集議崇祀興獻王典禮。禮部尚書毛澄請於大學士楊廷和,廷和出漢定陶王、宋濮王事授之,曰:「此篇為據,異議者即奸諛當誅。」時有待對公交車舉人張璁者,為禮部侍郎王瓚同鄉士,詣瓚言:「帝入繼大統,非為人後,與漢哀、宋英不類。」瓚然之,宣言於眾。廷和謂瓚獨持異議,令言官列瓚他失,出為南京禮部侍郎,而以侍讀學士汪俊代之。尚書毛澄會公卿臺諫等官六十餘人上議:「漢成帝立定陶王為嗣,而以楚王孫後定陶,承其王祀,師丹以為得禮。今上入繼大統,宜以益王子崇仁主後興國。其崇號則襲宋英故事,以孝宗為考,興獻王及妃為皇叔父母。祭告上箋稱姪,署名。而令崇仁主考興獻王,叔益王。」帝覽曰:「父母可移易乎?其再議!」於是廷和及蔣冕、毛紀等復上言:「程頤《濮議》,最得禮義之正,皇上采而行之,可為萬世法。興獻祀事,今雖以崇仁主,異日仍以皇次子後興國,而改崇仁為親藩。天理人情,庶無兩失。」尚書澄、侍郎俊等六十餘人,亦復上議如廷和言。帝不聽,仍命博考典禮,以求至當。已而廷和復上言:「舜不追崇瞽瞍,漢世祖不追崇南頓君。皇上取法二君,斯聖德無累。」澄等七十餘人又上議:「武宗皇帝以神器授之陛下,有父道焉。特以昭穆既同,不可為世。孝廟而上,稱祖、曾、高,以次加稱,豈容異議!興獻王雖有罔極恩,斷不可以稱孝廟者稱之也。」因錄魏明帝詔文以上。留中不報。御史周宣、進士屈儒、侯廷訓亦各奏議如禮官指,帝終不從。
  六月,敕修《武宗實錄》,仍命禮官集議追崇大禮。
  七月,觀政進士張璁上《大禮疏》,曰:「朝議謂皇上入嗣大宗,宜稱孝宗皇帝為皇考,改稱興獻王為皇叔父,王妃為皇叔母者,不過拘執漢定陶王、宋濮王故事耳。夫漢哀、宋英皆預立為皇嗣,而養之於宮中,是明為人後者也。故師丹、司馬光之論,施於彼一時猶可。今武宗皇帝已嗣孝宗十有六年,比於崩殂,而廷臣遵祖訓,奉遺詔,迎取皇上,入繼大統。遺詔直曰:『興獻王長子倫序當立。』初未嘗明著為孝宗後,比之預立為嗣,養之宮中者,較然不同。夫興獻王往矣,稱之以皇叔父,鬼神固不能無疑也。今聖母之迎也,稱皇叔母,則當以君臣禮見,恐子無臣母之義。《禮》:『長子不得為人後。』況興獻王惟生皇上一人,利天下而為人後,恐子無自絕父母之義。故皇上為繼統武宗,而得尊崇其親則可;謂嗣孝宗,以自絕其親則不可。或以大統不可絕為說者,則將繼孝宗乎?繼武宗乎?夫統與嗣不同,非必父死子立也。漢文帝承惠帝之後,則弟繼;宣帝承昭帝之後,則以兄孫繼。若必強奪此父子之親,建彼父子之號,然後謂之繼統,則古當有稱高伯祖、皇伯考者,皆不得謂之統矣。臣竊謂今日之禮,宜別為興獻王立廟京師,使得隆尊親之孝,且使母以子貴,尊與父同。則興獻王不失其為父,聖母不失其為母矣。」疏入,上遣司禮監官送至內閣,諭曰:「此議實遵祖訓,據古禮,爾曹何得悞朕!」楊廷和曰:「書生焉知國體!」復持入,上熟覽之,喜曰:「此論一出,吾父子必終可完也。」
  是日,帝御文華殿,召廷和、冕、紀入,諭曰:「至親莫若父母。」因授以手敕曰:「卿等所言俱有見第,朕罔極之恩,無由報耳。今尊父為興獻皇帝,母興獻皇后,祖母為康壽皇太后。」廷和退而上言曰:「皇上聖孝,出於天性。臣等雖愚,夫豈不知禮,謂所後者為父母而以其所生者為伯叔父母。蓋不惟降其服,而又異其名也。臣等不敢阿諛順旨。」仍封還手敕。於是給事中朱鳴陽、史于光等,御史王溱、盧瓊等復奏:「興獻王尊號,未蒙聖裁,大小之臣,皆疑陛下垂省張璁之說耳。陛下以興獻王長子,不得已入承大統,難拘『長子不得為人後』之說。璁乃謂統嗣不同,豈得謂會通之宜乎?又欲別廟興獻王於京師,此大不可。昔魯桓、僖宮災,孔子在陳聞火,曰:『其桓、僖乎?』以非正也。如廟興獻王於京師,在今日則有朱熹兩廟爭較之嫌,在他日則有魯僖躋閔之失。乞將張璁斥罰。」奏入,俱命禮部議。
  八月,尚書毛澄等仍議:「給事中朱鳴陽、御史王溱等,皆欲皇上早從原議,蓋有見於天理人情之公斷,不容以私意為初政累也。御史盧瓊、給事中史于光歷數張璁建議之偏,若與仇者,豈得已哉!誠懼其上搖聖志,下起群疑,宜將張璁戒諭。」不聽。
  九月,興獻王妃至通州。先是,禮部具議:「聖母至京,宜由東安門入。」帝不從。再議由大明左門入,復不從。帝斷議由中門入,謁見太廟。朝議嘩然,以婦人無謁廟禮,太廟非婦人宜入。張璁曰:「雖天子,必有母也,焉可由旁門入乎?古者婦三日廟見,孰謂無謁廟禮乎?九廟之禮后與焉,孰謂太廟非宜入乎?」上又命駕儀奉迎聖母,禮部請用王妃儀仗迓之,帝不從,命錦衣衛以母后駕儀往。又命所司製太后法服以待。至是,聖母至通州,聞朝廷欲考孝宗,恚曰:「安得以我子為人之子!」謂從官曰:「爾曹已極寵榮,獻王尊稱胡猶未定?」因留通州不入。帝聞之,涕泗不止,啟慈聖皇太后,願避位奉母歸,群臣惶懼。
  冬十月,上諭內閣楊廷和、蔣冕、毛紀曰:「朕受祖宗鴻業,為天下君長,父興獻王獨生朕一人,既不得承緒,又不得徽稱,朕於罔極之恩,何由得安!始終勞卿等委曲折中,俾朕得申孝情。」廷和上言:「聖諭令臣等委曲折中,以申孝情。切念大禮關係萬世綱常,四方觀聽,議之不可不詳,必上順天理,下合人情。祖宗列聖之心安,則皇上之心始安矣。」張璁乃復為《大禮或問》一帙,辨析統嗣之異及尊崇墓廟之說甚悉。吏部主事彭澤錄遺內閣及禮官,勸改前議,不從。璁乃齎至左順門上之,廷和令修撰楊維聰等阻之,不得。帝覽之,留中不下。廷和見勢不得已,乃草敕下禮部,曰:「聖母慈壽皇太后懿旨,以朕纘承大統,本生父興獻王宜稱興獻帝,母宜稱興獻后,憲廟貴妃邵氏稱皇太后。仰承慈命,不敢固違。」帝從之。廷和意假母后示,非廷議意也。
  壬午,興獻后至自通州,由大明中門入,帝迎於闕內。朝議不謁太廟,生見奉先、奉慈二殿而已。兵部主事霍韜見張璁言欲用,亦上言:「禮官持議非是。」時同知馬時中、國子監諸生何淵、巡檢房濬,各上言如璁議。帝益為之心動矣。
  甲午,楊廷和以追崇禮成,擬上慈壽皇后及武宗皇后尊號,帝因遣司禮監諭廷和曰:「邵太后、興獻帝、后亦各擬上尊號。」廷和等上言:「不可。宜俟明年大婚禮成,慶宮闈,加之可也。」
  巡撫雲南都御史何孟春上言,以為興獻王不宜稱考。廷和覽疏,乃擢孟春吏部侍郎。給事中熊浹上言:「皇上貴為天子,聖父聖母以諸王禮處之,安乎?臣以為當稱帝、后,而祀興獻於別廟。則大統之議、所生之恩兼盡矣。」乃出為按察司僉事。浹,大學士費宏鄉人也。宏慮廷和疑己,故出之。
  十二月,除張璁南京刑部主事。先是,帝下《大禮或問》於禮部,時楊一清家居,遣書吏部尚書喬宇曰:「張生此論:聖人不易,恐終當從之。」宇不聽。至是,廷和銜璁,授意吏部,除為南京主事。尚書石珤語璁曰:「慎之!《大禮說》終當行也。」廷和寄語曰:「子不應南官,第靜處之,勿復為《大禮說》難我耳。」璁怏怏而去。
  都御史林俊致仕家居,廷和寓書於俊,以定國是。俊上疏曰:「孔子謂『觀過知仁』。陛下大禮未協,過於孝故耳。司馬光有言:『秦、漢而下,入繼大統,或尊崇其所生,皆取譏當時,貽笑後世。』陛下純德,何忍襲之?」疏入,留中。廷和遂奏起林俊為工部尚書。俊力辭,不聽。庚寅,帝下御札,諭加興獻帝、后以「皇」字。廷和等上言:「漢宣帝繼孝昭,後追諡史皇孫、王夫人曰悼考、悼後而已,光武上繼元帝,巨鹿南頓君以上,立廟章陵而已,皆未嘗追尊。今日興獻帝、后之加,較之前代,尊稱已極。若加『皇』字,與慈壽、孝廟並。是忘所後而重本生,任私恩而棄大義,臣等不得辭其責,願罷歸。」吏部尚書喬宇等奏曰:「皇者,正統大義。若加『皇』字於本生之親,則與正統圂而無別。揆之天理則不合,驗之人心則不安,非所以重宗廟、正名分也。」上曰:「慈壽皇太后懿旨有諭:『今皇帝婚禮將行,其興獻帝宜加與皇號,母興獻皇太后。』朕不敢辭,爾群臣其承後命。」廷和等見不可爭,乃俱求罷歸。不報。禮部尚書毛澄,侍郎賈詠、汪俊等上言:「若帝、后之上有加,則正統之親無別。恐不可以告郊廟而布天下。內閣大臣直言規諫,宜賜諭旨。」帝不聽,仍曰:「宜遵懿旨,稱興獻皇帝、興獻皇太后。」於是給事中朱鳴陽等、御史程昌等、編修陳沂等百餘人各上言:「加稱非是。」因請斥璁。不聽。
  世宗嘉靖元年春正月,郊祀甫畢,清寧宮小房災,楊廷和、蔣冕、毛紀、費宏上言:「火起風烈,此殆天意。況迫清寧後殿,豈興獻帝、后之加稱,祖宗神靈容有未悅乎?」給事中鄧繼曾上言:「五行火主禮。今日之禮,名紊言逆,陰極變災。臣雖愚,知為廢禮之應。」主事高尚賢、鄭佐相繼上言:「鬱攸之災,不於他宮,而於清寧之後;不在他日,而在郊祀之餘。變豈虛生,災有由召。」帝覽之心動,乃從廷和等議,稱孝宗為皇考,慈壽皇太后為聖母,興獻帝、后為本生父母,而「皇」字不復加矣。
  巡撫湖廣都御史席書具疏曰:「邇者,廷議大臣,比之宋事。竊謂英宗入嗣,在袞衣臨御之日。皇上入繼,當宮車晏駕之後。比而同之,似或未安。故皇上嗣纘大業,非繼孝宗之統,繼武宗之統也;非繼武宗之統,繼祖宗之統也。以皇上承繼武宗,仍為興獻王子,別立廟祀,張璁、霍韜之議,未為迂也。禮本人情,皇上尊為天子,慈聖將臨,設無尊稱,於情難已。故追所生曰帝、后,上慰慈闈。今踰年改元,尊號未上,明詔未頒,毋乃擬議之未定乎?臣愚謂宜定號『皇考興獻帝』,別立廟於大內,每時祭太廟畢,仍祭以天子之禮。蓋別以廟祀,則大統正,而昭穆不紊;隆以殊稱,則至愛篤,而本支不淪。尊尊親親,並行不悖。至於慈聖,應稱曰皇母某后,不可以『興獻』字加之。」吏部員外郎方獻夫亦具疏曰:「陛下之繼二宗,當繼統而不繼嗣;興獻之異群廟,在稱帝而不稱宗。繼統者,天下之公,三王之道也;繼嗣者,一人之私,後世之事也。興獻之得稱帝者,以陛下為天子也;不得稱宗者,以實未嘗在位也。請宣示朝臣改議,佈告天下。稱孝宗曰皇伯,稱興獻帝曰皇考,別立廟祀之。夫然後合於人情,當乎名實。」二疏俱中沮,不果上。
  三月,上孝宗太后尊號曰昭聖慈壽皇太后,武宗皇后曰莊肅皇后,聖祖母邵氏曰壽安皇太后,本生父曰興獻帝,母曰興國太后。先是,司禮監傳諭《興獻帝冊文》,朕宜稱子。廷和等上言:「不可。」復傳諭宜稱孝子。廷和等言:「冊文稱『長子』、『本生』,文情自明,請勉行正禮。」從之。遣官詣安陸,上興獻帝尊號。命司禮太監溫祥督禮儀,成國公朱輔上冊寶,禮部侍郎賈詠題神主。詠遵廷和指,題其主曰「興獻帝神主」,不稱考及叔,亦不敘子名。
  冬十一月,壽安皇太后崩,楊廷和定為哭臨一日,喪服十三日而除,文移兩京,不以詔天下,禮官請素服御西角門。帝曰:「朕哀慕方切,豈忍遽從所請?」
  十二月,上壽安皇太后尊諡孝惠皇太后,群臣奏:「壽安皇太后服制已滿,宜漸從吉典,御奉天門視事。」久之,乃允。仍命不鳴鐘鼓,不鳴鞭。
  二年春二月,太常卿汪舉上言:「安陸廟宜用十二籩豆,如太廟儀。」從之。禮部請置奉祀官,又言:「樂舞未敢輕議。」帝命楊廷和集議之,禮部侍郎賈詠會公侯九卿等上言:「正統本生,義宜有間。八佾既用於太廟,安陸樂舞似當少殺,以避二統之嫌。」帝曰:「仍用八佾。」於是何孟春及給事中張翀、黃臣、劉最,御史唐僑儀、秦武等,南京給事中鄭慶雲各上言力爭。不報。
  冬十一月,奉孝惠皇太后主於奉慈殿,遣官告安陸廟。南京刑部主事桂萼日與張璁討論古禮,其議符合。至是上言大禮,並獻席書、方獻夫《議草》,疏曰:「臣聞古者帝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未聞廢父子之倫,而能事天地、主百神者也。今禮官以皇上與為人後,而強附末世故事,滅武宗之統,奪興獻之宗。夫孝宗有武宗為子矣,可復為立後乎?武宗以神器授皇上矣,可不繼其統乎?今舉朝之臣,未聞有所規納者,何也?蓋自張璁建議,論者指為干進。故達禮之士,不敢遽言其非。切念皇上在興國太后之側,慨興獻帝弗祀三年矣。而臣子乃肆然自以為是,可乎?臣願皇上速發明詔,循名考實,稱孝宗曰皇伯考,興獻帝曰皇考,而別立廟於大內。興國太后曰聖母,武宗曰皇兄,則天下之為父子君臣者定。至於朝議之謬,有不足辨者。彼所執不過宋濮王議耳。臣按:宋臣范純仁告英宗曰:『陛下昨受仁宗詔,親許為仁宗子。至於封爵,悉用皇子故事,與入繼之主,事體不同。』則宋臣之論,亦自有別。今皇上奉祖訓入繼大統,果曾親承孝宗詔而為之子乎?則皇上非為人後,而為入繼之主明矣。然則考興獻帝、母興國太后,可以質鬼神俟百世者也。臣久欲上請,乃者復得見席書、方獻夫二臣之疏,以為皇上必為之惕然更改,有無待於臣之言者。至今未奉宸斷,豈皇上偶未詳覽耶?抑二臣將上而中止耶?臣故不敢愛死,再申其說,並錄二臣疏以聞。」疏奏,上曰:「此關係天理綱常,仍會文武群臣集議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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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卷     大禮議 (中)


  三年春正月,楊廷和罷,禮部尚書汪俊請曰:「公去,誰與主者?」適主事侯廷訓據宗法為《大禮辨》,遍示群臣,俊得之,喜曰:「違斯議者,當斬也。」於是吏部尚書喬宇率九卿上言:「必以孝宗為考,而後大宗為不絕。」俊復會公侯卿佐及翰林臺諫官上言:「祖訓『兄終弟及』,以同產言也。皇上為武宗親弟,自宜考孝宗,母昭聖。前後章奏,惟張璁、霍韜、熊浹與桂萼議同。其他八十餘疏二百五十餘人,皆如部議。其當從違可知矣。」帝曰:「更參眾論議之。」給事中張翀等三十有二人,御史鄭本公等三十有一人,各抗章力論,以為當從眾議。上怒其朋言亂政,俱奪俸。修撰唐臯亦言:「陛下宜考所後以別正統,隆所生以備尊稱。」帝謂臯模稜持兩可,亦奪俸。於是汪俊等更議:「於興獻帝、興國太后止各加一『皇』字,以備尊稱。」不報。是時楚王榮誠以儀賓沈寶疏上,代府長史李錫、南京都察院經歷黃綰、錦衣衛千戶聶能遷各上疏議,其言與璁議合,帝益心動。乃命取督賑侍郎席書,南京刑部主事桂萼、張璁詣京集議。時霍韜居里中,亦並召之。
  興國太后千秋節。命婦各上箋覿賀,宴賚倍常。是月晦日,昭聖皇太后聖旦。先期有旨,命婦免入朝賀。朱淛、馬鳴衡上言:「暫免朝賀,在尋常固可。然當議禮紛更之時,正人心匆惶之際,忽傳報罷,安得無疑?竊謂此意若出太后,其間必有因事拂抑之懷,往時存歿之感;若出自聖意,則母子至情,有隆無已。豈可以聖旦嘉節,而輟此盛禮哉?」疏入,帝怒,命逮訊。侍郎何孟春論救,不報。已而陳逅、李本,刑部員外郎林惟聰各抗言:「馬鳴衡、朱淛不知太后懿旨,輒有論列。原其本心,以為議禮之初,太后輒不受朝。人將謂陛下之心有所偏主。而奸讒之流,或從而乘間獻媚,其禍有不可言爾。今乃下之詔獄,加以嚴刑。天下聞之,將謂陛下以宮闈之故,罪及言官。本生、正統之義,不能無所軒輊。而忠臣義士且將杜口結舌,不敢復議天下事矣。」帝怒其煩擾,並逮繫考訊。大理卿鄭岳論救。不報。
  三月,奉興獻帝為「本生皇考恭穆獻皇帝」,興國太后為「本生母章聖皇太后」。初,帝召張璁等,都御史吳廷舉恐璁至,不變初說。請敕諸生及南京大臣及耆德舊臣,各陳所見,以備采擇。璁、萼乃復上疏,申明統嗣之辨。璁且曰:「今之加稱,不在皇與不皇,實在考與不考。若徒爭一『皇』字,則執政必姑以此塞今日之議。臣恐天下知義禮者,仍必議之不已也。」帝嘉納之。是日,帝御平臺,召冕、紀、宏諭加尊號及議建室,冕對曰:「臣等願陛下為堯、舜,不願為漢哀。」帝曰:「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冕等不能對。乃命草詔加上尊號,給事中張翀等、御史朱實昌等交章力諫,帝切責之。敕禮部曰:「聖母昭聖慈壽皇太后特加尊號為昭聖康惠慈壽皇太后。」又敕曰:「本生父興獻帝、本生母興國太后今加稱為『本生皇考恭穆獻皇帝』、『本生母章聖皇太后』。」又曰:「朕本生父母,已有尊稱,仍於奉先殿側別立一室,盡朕追慕之情。」禮部尚書汪俊上議曰:「皇上入奉大宗,不得祭小宗。為本生父立廟大內,從古所無。惟漢哀帝嘗為共王立廟京師,師丹以為不可。請於安陸廟增飾為獻皇帝百世不遷之廟,俟他襲封興王子孫,世世奉享。陛下歲時遣官祭祀,亦足以伸至情矣。」上曰:「朕奉太廟,豈敢間越,與漢哀帝不同,務協公論,以伸至情。」吏部尚書喬宇等復奏曰:「皇上聖睿,於宗法大小,必洞然無疑。故曰建室,以避立廟之名也。於奉先殿側,以避大內之名也。推此,則專於大宗,必降於小宗。安陸祭祀,無庸改議矣。」時湛若水、石珤、張翀、任洛、汪舉等皆具奏。不聽。於是汪俊求去,上切責,罷之。
  戶部侍郎胡瓚等上言:「大禮已定,席書督賑江、淮,實關民命,不必徵取來京。」上從之。並止璁等勿來。時璁、萼已抵鳳陽矣。見邸報敕加尊號,乃復上疏,極論兩考之非。且曰:「臣知『本生』二字,決非皇上之心所自裁定,特出禮官之陰術。皇上不察,以為親之之辭也。不知禮官正以此二字為外之之辭也。必亟去二字,繼統之義始明,而人心信從矣。」疏入,上命復召來京。蔣冕言於帝前,曰:「二人若來,必撲殺之。」帝不問,而遣人趨使速來。遂降中旨,以書為禮部尚書。給事中安磐等上言:「大禮之失,自霍韜、張璁欲考本生,而邪說始起。自桂萼進席書、方獻夫之論,而邪說益張。乞寢書新命,治萼等奸罪。」張漢卿等亦上言:「書督賑乖方,煮粥誤民,致死生民數萬,宜正國法,以快人心。」南京給事中黃仁山等亦上言:「書巧詐邪佞,私蓄議藁而不自進,陰托桂萼代奏干寵。而璁、萼每造書所,必在暮夜,其為陰類憸人無疑。乞加罷斥,召還汪俊。」南道御史田麟等亦上言:「汪俊、席書邪正相反,進退失宜。且祖制上卿俱推舉簡用,今何取於書而出自內降耶?乞同璁、萼並黜,以避賢路。」俱不報。
  禮部侍郎吳一鵬等會侯、伯、卿貳、翰林、臺、省,力言建室之非,且曰:「臣等遵祖訓、本禮經,守師丹、程頤之論,以悟主心。姑停建室,仍廟安陸,歲時遣官奉祭。俟異日皇子眾多,襲封興王,世世承享。」帝曰:「朕承天命,祗奉宗祀,孝養聖母。皇考陵園,遠在安陸,卿等安乎?今黨同執奏,敗父子之倫,傷君臣之義。欺朕沖年,眇忽綱常。其奉先殿西室,亟行修飾,盡朕歲時急切之情。」於是修撰呂柟、編修鄒守益俱上疏爭之。帝怒,俱逮赴鎮撫司考訊。給事中張翀、章僑,御史張鵬翰等交章論救。不報。已而獄具,謫柟解州判官,守益廣德州判官。
  命內閣擬撰聖母昭聖皇太后與本生聖母章聖皇太后冊文,帝遣司禮官傳諭,欲於昭聖冊內稱嗣皇帝,獻皇帝冊內稱孝長子。章聖冊內加稱聖母,自稱長子。蔣冕等力言不可,仍以原文封進。帝覽之,遂於獻皇帝冊內加一「孝」字,章聖冊內欲去「本生母」三字。冕等復上言:「此字惟宗廟祝文用之,今稱長子,已盡孝情。又加此字,有干正統。且『本生母』三字,係敕諭擬定,亦難輕去。」仍封還。御批乃依原文,止稱長子,章聖冊內加一「聖」字。
  帝御奉天殿受賀,布詔天下,詔曰:「朕躬膺天命,嗣承皇兄武宗毅皇帝大統,祗奉宗祀。惟我皇考孝宗敬皇帝神謨聖政,是繼是行。仰惟聖母昭聖慈壽皇太后擁翊之功,莫罄名言。本生父母興獻帝、興國太后鞠育之恩,罔殫報稱。尊稱未極,恒用歉然。恭奉冊寶,加上聖母尊號曰昭聖康惠慈壽皇太后,興國太后曰『本生聖母章聖皇太后』。義專隆於正統,禮兼盡夫至情。」是時張璁至東昌,讀詔書歎曰:「執政忍為此欺乎?兩考並稱,綱常紊矣。」蔣冕求罷歸,帝曰:「朕方倚任,共圖治理。建室禮儀,朕自裁定。」既而冕上言:「皇上恭詣仁壽宮,加上尊號,聖母昭聖皇太后遽有懿旨,免命婦入賀,其故非臣等所知。又命書為禮部尚書,璁、萼復取來京,聖意所向,中外不能無疑。宜追寢前命。」不報。冕遂移疾乞去,帝從之。御史王泮等疏留不報。
  五月,以奉先殿西室為觀德殿,欲安獻皇帝主也。禮部侍郎吳一鵬、朱希周,郎中江必東,員外郎翁磐,主事彭黯等上言:「獻皇帝主在安陸廟中,神靈攸依。奉先殿西室,宜設神位,以便時享,如奉慈殿之儀。」不報。遣司禮監太監賴義、京山侯崔元、侍郎吳一鵬之安陸,改題神主,奉上冊寶,尊號曰「本生皇考恭穆獻皇帝」,迎如京師。一鵬等復上言:「歷考前代,無自寢園迎入大內者。況安陸乃啟封之地,獻皇帝神主不宜輕動。惟永祀安陸,則本生之情盡,而正統之義得。」不報。
  霍韜將赴召,復上言力辨二統之非。而席書在鳳陽,亦上《大禮考議》,言:「諸臣講學不明,固執私意。」且曰:「斯禮也,廷臣耆舊,自有知者,不敢犯眾。而璁、萼等感激不平,力犯群議,舉朝疾之如仇,甚可畏也。臣途窮矣,尚言此者,九廟神靈使之言耳。」
  六月,璁、萼至京,復同上疏條七事,極論兩考之非,以伯孝宗而考興獻為正。俱留中不下。鴻臚寺少卿胡侍上言:「唐睿宗不當兄中宗,宋太宗不當兄藝祖。不當稱兄,則不當稱伯明矣。」帝怒其狂率,出侍為潞州判官。初,張璁、桂萼至京師,廷臣欲捶擊之,無一人與通,璁、萼稱疾不出。數日後,退朝班,恐有伺者,出東華門走入武定侯郭勳家。勳喜,約為內助。臺諫官交章攻擊,以為當與席書並正其罪。章十餘上,俱報聞。給事中張翀取群臣彈章奏發刑部,令擬璁等罪。尚書趙鑒私語翀曰:「若得俞旨,便撲殺之。」帝廉知之,遂降中旨,命桂萼、張璁為翰林學士,方獻夫為侍講學士,切責翀、鑒,罪之。璁、萼、獻夫各上疏辭,不允。吏部尚書喬宇上言:「萼等偏執異說,搖動人心,願賜罷黜。」帝怒,切責之。宇遂求去,從之。修撰楊慎,廷和子也。率同官姚淶,編修許成名、崔桐,檢討邊憲、金臯等上言:「君子小人不並立,正論邪說不並行。臣等所執者,程頤、朱熹之緒也;萼等所言者,冷褒、段猶之餘也。學術不同,議論亦異,臣等恥與萼等同列。」上罷其俸。給事中李學曾等、御史吉棠等亦爭之,俱下獄外補。已而南京尚書楊旦、顏頤壽、沈冬魁、李克嗣、崔文奎及侍郎陳鳳梧,都御史鄒文盛、伍文定等復以為言。俱切責之。員外郎薛蕙著《為人後解》,以駁璁、萼之議,略曰:「《禮》:『立後者,重大宗也。適子不為後,輕小宗也。』『為人後者為之子。』言雖出《公羊》,實與《儀禮》相表裡。既為之子,則當稱父矣,而可仍曰伯、叔父乎?」帝覽之怒,逮繫詔獄。已而釋之。
  秋七月,璁、萼既拜新命,復列十三事以上:「一曰三代以前無立後之禮,二曰祖訓亦無立後,三曰孔子射於矍圃,斥為人後者,四曰武宗遺詔不言繼嗣,五曰禮輕本生父母,六曰祖訓姪稱天子為伯、叔父,七曰漢宣帝、光武俱為其父立皇考廟,八曰朱熹嘗論定陶事為壞禮,九曰古者遷國載主,十曰祖訓皇后治內,外事無得干預,十一曰皇上失行壽安皇太后三年喪,十二曰新頒詔令決宜重改,十三曰臺諫連名上疏,勢有所迫。」皆條列禮官欺罔之罪。疏入,留中。何孟春為論條辨,帝切責之。璁、萼復辭職,不許,乃就官。帝采其議,屢遣司禮監官至閣諭毛紀等,去冊文「本生」字。紀等力言不可。亡何,帝御平臺,召紀等責之曰:「此禮當速改。爾輩無君,欲使朕亦無父乎?」紀等惶怖退。召百官至左順門,敕曰:「本生聖母章聖皇太后,今更定尊號曰『聖母章聖皇太后』,後四日,恭上冊寶。」何孟春退,草疏達旦,語禮部侍郎朱希周曰:「此禮復更,禮官尤當爭之。」於是希周率郎中余才、江必東等上言:「皇上考孝宗、母昭聖,已越三年。今更定之諭,忽從中出,則明詔為虛文,不足取信於天下。」孟春與尚書秦金、學士豐熙等及翰林、寺、部、臺諫諸臣,各上言力爭「本生」二字不宜削。章十三上,俱留中不報。
  戊寅,帝朝罷,齊居文華殿,金獻民、徐文華倡言曰:「諸疏留中,必改孝宗為伯考,則太廟無考,正統有間矣。」何孟春曰:「憲宗朝尚書姚夔率百官伏哭文華門,爭慈懿皇太后葬禮,憲宗從之,此國朝故事也。」楊慎曰:「國家養士百五十年,仗節死義,正在今日。」王元正、張翀等遂遮留群臣於金水橋南,曰:「萬世瞻仰,在此一舉。今日有不力爭者,共擊之!」何孟春、金獻民、徐文華復相號召。於是秦金、趙鑒、趙璜、俞琳、朱希周、劉玉、王時中、張潤、汪舉、潘希曾、張九敘、吳琪、張瓚、陳霑、張縉、蘇民、余瓚、張仲賢、葛檜、袁宗儒凡二十有三人,賈詠、豐熙、張璧、舒芬、楊維聰、姚淶、張衍慶、許成名、劉棟、張潮、崔桐、葉桂章、王三錫、余承勳、陸釴、王相、應良、金臯、林時、王思凡二十人,謝蕡、毛玉、曹懷、張嵩、王瑄、張、鄭一鵬、黃重、李錫、趙漢、陳時明、鄭自璧、裴紹宗、韓楷、黃臣、胡炳凡十有六人,余翱、葉奇、鄭本公、楊樞、劉穎、祁杲、杜民表、楊瑞、張英、劉謙亨、許中、陳克宅、譚纘、劉翀、張錄、郭希愈、蕭一中、張恂、倪宗岳、王璜、沈教、鍾卿密、胡瓊、張濂、何鼇、張曰韜、藍田、張鵬翰、林有孚凡三十有九人,余寬、党承志、劉天民、馬理、徐一鳴、劉勳、應大猷、李舜臣、馬冕、彭澤、張鵾、洪伊凡十有二人,黃待顯、唐升、賈繼之、楊易、楊淮、胡宗明、栗登、党以平、何巖、馬朝卿、申良、鄭漳、顧可久、婁志德、徐嵩、張庠、高奎、安璽、王尚志、朱藻、黃一道、陳儒、陳廷鸞、高登、程旦、尹嗣忠、郭日休、李錄、周詔、戴亢、繆宗周、丘其仁、祖琚、張希尹、金中夫、丁律凡三十有六人,余才、汪必東、張、張懷、翁磐、李文中、張澯、張鏜、豐坊、仵瑜、丁汝夔、臧應奎凡十有二人,陶滋、賀縉、姚汝臯、劉淑相、萬潮、劉漳、楊儀、王德明、汪溱、黃加賓、李春芳、盧襄、華鑰、鄭曉、劉一正、郭持平、余禎、陳賞、李可登、劉從學凡二十人,相世芳、張峩、詹潮、胡璉、范祿、陳力、張大輪、葉應駿、白轍、許路、戴欽、張儉、劉士奇、祁敕、趙廷松、熊宇、何鼇、楊濂、劉仕、蕭樟、顧鐸、王國光、汪嘉會、殷承敘、陸銓、錢鐸、方一蘭凡二十有七人,趙儒、葉寬、張子衷、汪登、劉璣、江珊、金廷瑞、范鏓、龐淳、伍餘福、張鳳來、張羽、車純、蔣珙、鄭鎦凡十有五人,毋德純、蔣同仁、王瑋、劉道、陳大綱、鍾雲瑞、王光濟、張徽、王天民、鄭重、杜鸞凡十有一人,俱赴左順門跪伏,有大呼高皇帝、孝宗皇帝者。帝聞之,命司禮監諭退,不去。金獻民曰:「輔臣尤宜力爭。」朱希周乃詣內閣告毛紀,紀與石珤遂赴左順門跪伏。上復遣司禮太監諭之退,群臣仍伏不起,自辰迨午。帝怒,命司禮監錄諸姓名,收繫諸為首者豐熙、張翀、余寬、黃待顯、陶滋、相世芳、毋德純等八人於獄。楊慎、王元正乃撼門大哭,一時群臣皆哭,聲震闕廷。上大怒,遂命逮繫馬理等凡一百三十有四人於獄。何孟春等二十有一人,洪伊等六十有五人,姑令待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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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卷     大禮議 (下)


  己卯,上聖母章聖皇太后冊寶。
  庚辰,錦衣衛以在繫官上請,初逮繫時有奔匿者。至是,悉追繫之。並待罪者,總二百有二十人。上責之,命拷訊豐熙等八人編伍,其餘四品以上者俱奪俸,五品以下者杖之。於是編修王相等一百八十餘人各杖有差,王相與王思、裴紹宗、毛玉、胡瓊、張曰韜、楊淮、胡璉、張燦、申良、臧應奎、仵瑜、余禎、安璽、殷承敘、李可登等十有七人俱病創,先後卒。
  恭穆獻皇帝主至自安陸,帝迎於闕內,奉謁奉先、奉慈二殿。已乃奉於觀德殿,上冊寶,尊號曰「皇考恭穆獻皇帝」,不復言「本生」。是日,復趨席書來京。南京祭酒崔銑以災異陳言:「議禮一事,或擯斥,或下獄,非聖朝美事。」上不悅,令致仕。而陳洸先為給事中,言事忤旨,出為按察司僉事。至是,上言曰:「陛下察幾致決,毅然去『本生』二字,有人心者,咸謂始全父子之恩,無不感泣。乞罷喬宇、夏良勝以息邪說,復史道、于桂、曹嘉以作正氣。」帝悅,復以洸為給事中。逮繫修撰楊慎,編修王元正,給事中劉濟、安磐、張漢卿,御史張原、王時柯於詔獄,復撲之。謫楊慎、王元正、劉濟戌邊。何孟春調南京工部。毛紀罷。
  南寧伯毛良上言:「楊廷和要定策功,沮撓大禮,使陛下失天倫之正,廢追崇之典。」千戶聶能遷、百戶陳紀、教諭王玠、錄事錢子威,各論奏議禮差謬,更正得宜。俱留中不報。
  八月,席書至京。以孝宗考名未正,悉發諸議留中者,命禮部集議。鄭岳、徐文華仍力言:「孝宗祝享、昭聖冊寶,尊奉已久,不宜輕改。」帝切責之。胡世寧時居憂里中,亦上言與璁等合。帝嘉之。
  九月,改稱孝宗敬皇帝為皇伯考,昭聖皇太后為皇伯母。初集議時,汪偉、鄭岳、徐文華等猶與璁等力辨可否,武定侯郭勳遽曰:「祖訓如是,古禮如是,璁等言當。《書》曰:『人臣事君,當將順其美。』」於是書、萼、璁及獻夫會公鶴齡、侯勳、鸞等六十有四人上言:「三代之法,父死子繼,兄終弟及,人無二本。孝宗伯也,宜稱曰皇伯考。昭聖伯母也,宜稱曰皇伯母。獻皇帝主,別立禰室,不入太廟。尊尊親親,兩不悖矣。」議上,從之。乃改稱孝宗為皇伯考,昭聖為皇伯母。祭告天地宗廟,布詔天下。安陸松陵,帝既改名顯陵等諸陵矣。及大禮既定,百戶隨全請改遷顯陵。下工部議。尚書趙璜等上言:「太祖不遷皇陵,太宗不遷孝陵,願以為法。」帝命禮臣會多官集議,尚書席書等會公、侯、九卿諸廷臣上言:「乞治全罪。」帝曰:「先陵遠在安陸,朕瞻仰哀切,其再議之。」書與璁、萼等復上言:「舉大事當順人心。今多官皆曰:『帝魄不可輕動,地靈不可輕泄。』臣等敢不盡言。」帝乃罷議,命顯陵祭如七陵。
  十二月,評事韋商臣上言:「臣以廷平庶獄為職。臣自今年七月授官以來,見以大禮伏闕,觸犯聖怒,大臣改任者,何孟春一人;編戍者,學士豐熙等八人;決杖死者,編修王思等十有七人;以忤使臣而逮繫者,副使劉秉鑒、知府羅玉等若干人;以織造抗使臣逮繫者,布政使馬卿、知府查仲道等若干人;以失儀下獄者,御史葉奇、主事蔡乾等五人;以京堂官為所屬訐奏下獄者,御史任洛、副使任忠等二人。此皆國家大獄,上干天象,下駭民俗,所關甚巨者也。臣不敢愛死,惟陛下大奮明斷,將諸臣錄復其官,及其子孫,庶不失欽恤之意。」疏入,調外。巡撫江西都御史陳洪謨亦言之,留中不報。
  四年春三月,詔修《獻皇帝實錄》。
  夏四月,光祿寺丞何淵請立世室,崇祀皇考於太廟。帝命禮部集議,尚書席書等上議:「《王制》:『天子七廟,三昭三穆。』周以文、武有大功德,乃立世室與后稷廟,皆百世不遷。我太祖立四親廟,德祖居北,後改同堂異室。議祧則以太祖擬文世室,太宗擬武世室。今獻皇帝以藩王追崇帝號,何淵乃欲比之太祖、太宗,立世室於太廟,甚無據。」不報。張璁、桂萼俱言不可。璁曰:「臣與廷臣抗論之初,即曰:『當改為獻皇帝,立廟京師。』又曰:『別立禰廟,不干正統。』此非臣一人之私,天下萬世之公議也。今淵乃以獻皇帝為自出之帝,比周文、武,不經甚矣。上干九廟之威監,下駭四海之人心,臣不敢不為皇上言之。昔漢哀帝尊定陶共王為共皇,立廟京師,比孝元帝,至今非之。今淵請入獻皇帝於太廟,不知序於武宗之上與?武宗之下與?昔人謂孝子之心無窮,分則有限。得為而不為與不得為而為之,均為不孝。別立禰廟,禮之得為者也。此臣昧死勸皇上為之;入於太廟,禮之不得為者也。此臣昧死勸皇上勿為。」席書會群臣復上議爭之。大學士費宏、石珤、賈詠,尚書廖紀、秦金及九卿、臺諫官,各上疏力爭,俱不報。璁、萼乃謂書曰:「觀德殿規制未備,宜聖心未慊也。須別立廟,不干太廟。尊尊親親,並行不悖。」書等遂上議:「宜於皇城內擇地,別立禰廟,不與太廟並列,祭用次日。尊尊親親,庶為兩全。」從之。
  六月,作世廟。初,席書上《廟議》有曰:「親盡之期,與孝廟同。」帝問其故,書對曰:「我朝德祖比后稷,太祖、太宗比文、武,皆百世不遷。懿祖以下,隨世而祧。獻皇帝與孝宗同世,親盡同祧。」帝曰:「別廟不與祖宗序列,他日奉祧,藏於何所?何以伸朕世享之情?其再議之。」書上言:「宜藏主寢殿,歲暮出祭,如太廟議。」帝曰:「皇考生朕一人,入繼大統。今特立廟,世世不遷,伸朕孝思。」乃命工部相地,於太廟左環碧殿旁立廟。前殿後寢,一如太廟,而微殺其制。路由闕左門入。已而命定廟名曰世廟。禮科給事中楊言等上疏,乞罷世室,略曰:「祖宗身有天下,大宗也,君也。獻皇帝舊為藩臣,小宗也,臣也。以臣並君,亂天下大分。以小宗並大宗,干天下大統,無一可者。」不聽。
  十二月,席書上《大禮集議》,帝命頒賜藩府及中外群臣,仍令各省刊布以傳。
  五年夏六月,《獻皇帝實錄》成。
  秋七月,帝以觀德殿在奉慈殿後,地勢迫隘,欲改建於奉先殿左。工部尚書趙璜言:「移觀德殿於奉先殿左,必與奉慈殿對峙。孝肅太皇太后,獻皇帝之祖母,孝惠皇太后,又聖母也。廟出其左,恐神靈有所不安。」席書亦言:「世廟之建,民勞踰年。今甫告成,力亦當節。」帝復諭大學士費宏等曰:「遷觀德殿與奉慈殿無預,卿等勿蹈前日之誤。」宏等乃乞敕禮、工二部卜日營度,給事中張嵩、衛道,御史郭希愈、陳察等各上言:「災異非常,乞仍舊以寬民力。」不報。
  丁丑,世廟成,帝自觀德殿奉獻皇帝主於世廟。復自武英殿迎獻皇帝神位於觀德殿。禮成,群臣表賀,撰《世廟樂章》。
  九月,帝奉章聖皇太后謁見世廟。先是,帝諭輔臣曰:「聖母欲謁世廟,卿謂何如?」費宏、楊一清曰:「國初禮制,皇后謁太廟。永樂時,改謁奉先殿,無至太廟者。」帝以問璁、萼,對曰:「唐《開元禮》有皇后廟見之儀。國初,皇后謁太廟,內外命婦陪侍。永樂止謁奉先。皆當時禮官失考,非祖制也。皇太后中宮,宜先見太廟,以補前禮之闕;次謁世廟,以成今禮之全。」宏、一清曰:「璁、萼所引《開元禮》,不可為法。國初禮文未定,二臣欲復廟見,是彰祖宗之闕也,不可。」席書、劉龍曰:「高皇帝准古廟見禮,為大婚冊後之制,未及施行。復定冊後,止謁奉先殿。璁、萼所引,俱大婚禮。今世廟告成,是大祭禮,不可附會。章聖皇太后宜於奉主之後,祗謁觀德殿,則祖宗法守之益堅矣。」璁、萼曰:「周天子宗廟之祭,王服袞冕而入,立東序;後服副褘而入,立西序。九獻各四拜,是天子與後共承宗廟也。皇上毅然舉行,以復古禮,未為不可。」因自具儀以上,席書等不能難。大學士石珤上言:「祖宗家法,凡后妃入宮,未有無故復出者。太廟尊嚴,乃天子對越之所,非時享祫祭,亦未輕出入,而況后妃乎?漢、唐之季,事不師古,女禍時作,其患不可勝言,可不慮哉!」帝怒,切責之。席書等乃上請「聖母謁廟,必得上同行,以主斯禮」。從之。
  禮部議:「祭世廟用太廟次日。」太常寺謂:「時享太廟及觀德殿,先三日齋戒,先一日視牲。今祭用次日,則齋戒、視牲日各不同。且歲暮之際,難於次日舉行。」禮部復請「歲暮權與太廟同日」。帝曰:「俱用同日次第舉行。」
  六年春正月,諭修《典禮全書》。張璁纂《要略》二卷以進,上言:「此禮之失,非今日也,自漢、宋諸君失之;此禮之爭,非今日也,自漢、宋諸臣爭之。故皇上之改,改漢、宋諸君也;臣等之爭,爭漢、宋諸臣也。昔唐有《開元禮》,宋有《開寶禮》,所載皆儀文制度而已。今宜如《通鑑凡例》,以年月日為綱。事關大禮者必書,備載聖裁。乃輯為《要略》以獻。」帝命付史館纂述。
  費宏等定議世廟樂舞,止用文舞隨堂。何淵上言:「世廟樂舞未備。」下禮部集議,侍郎劉龍等議:「宜仍舊。」帝諭輔臣再議,大學士楊一清、賈詠、翟鑾上言:「漢高帝以武功定天下,故奏武德文治舞。惠、文二帝不尚武功,故止用文治昭德。世廟止用文舞,亦此意也,不為缺典。」張璁獨上言:「《王制》有曰:『祭用生者。』皇上身為天子,尊獻皇為天子父,宜以天子禮樂祀之,缺一不可。且天子八佾,為人六十有四;諸侯六佾,為人三十有六。國朝太廟文武佾各八,計百有二十八人。王國宗廟,文武佾各六,計七十有二人。獻皇在藩時,固用七十有二人,今乃六十有四,可乎?以天子父不得享天子禮樂,何以式四方、法萬世?」帝從之。
  七年夏六月,《明倫大典》成,加張璁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追奪議禮諸臣官,敕曰:「大學士楊廷和謬主《濮議》。尚書毛澄不能執經據禮。蔣冕、毛紀轉相附和。林俊著論迎合。喬宇為六卿之首,乃與九卿等官,交章妄執。汪俊繼為禮部,仍主邪議。吏部郎中夏良勝,脅持庶官,望遂邪志。何孟春以侍郎掌吏部,鼓舞朝臣,伏闕喧呼。朕不欲已甚,姑從輕處:楊廷和為罪之魁,以定策國老自居,門生天子視朕,法當戮市,特寬宥削籍為民。毛澄、林俊俱已病故,各奪其生前官職。蔣冕、毛紀、喬宇、江俊俱已致仕,各奪職閒住。何孟春情犯特重,夏良勝釀禍獨深,俱發原籍為民。其餘兩京翰林、科、道部屬,大小衙門各官,附名入奏,或被人代署而己不與聞者,俱從寬不究。其先已正法典或編戍為民者不問。爾禮部揭示承天門下,俾在外者咸自警省。」
  秋七月,加上皇考、聖母尊號,皇考為恭睿淵仁寬穆純聖獻皇帝,聖母為章聖慈仁皇太后。詔告天下。
  八年十月朔,日食。刑部員外郎邵經邦上言:「《詩十月之交》,刺無良也。意者陛下以議禮之故,亟用張璁。皇父專權,致召天變,則所議者不為公禮矣。可守也,亦可變也;可成也,亦可毀也。」疏入,帝怒其疏末有引用茅焦語,謫鎮海衛,與楊慎等永遠不宥。死戍所。
  十五年冬十月,更世廟為獻皇帝廟。帝諭禮部尚書夏言曰:「朕思皇考廟名,似大不安。太宗百世不遷,故名世室。恐皇考亦敦讓太宗,宜別擬議。且『世』字,來者或用作宗號,今施於皇考,徒擁虛名。可會郭勳、李時議之。」既而又諭曰:「皇考廟止稱獻皇帝廟,庶別宗稱,以見推尊之意。」於是夏言上言:「禮惟有功德者,別立廟祀,百世不遷,名之曰『世』,周之文、武,世室是也。皇考獻皇帝雖篤生皇上,比跡契、稷。而前有文皇,既稱太宗,義當尊讓;後有聖帝,必為世宗,理宜虛竢。今欽定獻皇帝廟,庶幾明祀正,而公議定。」帝從之,命以所議付史館。
  十二月,九廟成,獻皇帝廟止修時祀,以避豐禰之嫌。
  十七年五月,議集明堂秋饗禮。先是,皇考獻皇帝止舉時祀,不祀太廟。於是揚州府同知致仕豐坊上言:「孝莫大於嚴父,嚴父莫大於配天。宜建明堂,尊皇考為宗,以配上帝。又天下郡邑,宜各立明堂,歲時祝拜君上,以尊朝廷。勿寄位釋宮,褻體統。」下禮部議。坊,熙子也。尚書嚴嵩上言:「諸儒論禮不一。臣惟明堂、圜丘皆以事天地。今大祀殿在圜丘之北,正應古之方位。明堂秋饗之禮,即此可行,不必更建。至於侑饗之禮,《傳》以為萬物成形於秋,故秋祀明堂,以父配之。自漢武迨唐、宋諸君,莫不皆然,主親親也。至於錢公輔、司馬光、孫抃、程、朱諸賢所論,主祖宗之功德。今以功德則宜配文皇;以親則宜配獻皇。第揆以嚴父之旨,以皇考而不得配,陛下庸有所弗寧矣。至於稱宗之禮,則未有帝宗而不祔太廟者。臣不敢妄議,以負陛下,惟聖明裁擇。」帝以示夏言,言不敢議。帝曰:「明堂秋饗,宜於奉天殿行之,其配享皇考稱宗,不為過情,何在為不宜也。」復命集議。戶部侍郎唐冑疏爭之,曰:「三代之禮,莫備於周。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帝。未聞成王以嚴父之故,廢文王配天之祭,移於武王也。皇上嗣統之初,廷臣執為人後之說,於是力正大倫者,惟張孚敬、席書諸臣。及何淵有建廟之議,陛下嘉答諸臣,亦云:『朕奉天法祖,豈敢有干太廟!』顧今日乃惑於豐坊耶?臣謂明堂之禮,誠不可廢。惟當奉大宗配,於禮為宜。若獻皇帝得聖人為之子,不待稱宗議配,而專廟之享,百世不遷矣。」疏入,上大怒,下冑錦衣獄,出為民。尚書嵩乃上言:「考秋饗成物之旨,嚴父配天之文,皇考侑饗,允合周道。」帝嘉納之。
  秋七月,議祔皇考於太廟。初,帝因嚴嵩請,既敕禮部議,又諭嵩曰:「太宗靖難,功與開創同,當稱祖以別之。」嵩遂上議曰:「古者父子異昭穆,兄弟同世次。殷有四君一世而同廟,不係父子故也。晉則十一室而六世,唐則十一室而九世。宋真宗詔議太廟禮,學士宋湜議以太祖、太宗合祭同位。其後禘祫圖,又以太祖、太宗同居昭位,皆古事之可據者。皇考親孝宗弟,臣謂宜奉皇考於孝宗之廟。我太祖即位,仁祖雖自布衣,必享天子之祀。皇考顧獨闕焉,聖心必有所不安。」又曰:「古禮:宗,無定數;祖,非有功者不得稱。漢世稱祖者二:高祖,世祖。光武再造漢室,故無二祖之嫌。我文皇定鼎持危,功莫大焉。尊稱為祖,聖見允宜。」嵩奏出,群臣翕然無異議。時張孚敬死已六年矣。
  九月辛巳,奉太宗文皇帝為成祖,皇考獻皇帝為睿宗。癸未,祔皇考於太廟。
  辛卯,大饗上帝於玄極殿,奉睿宗配享。
  二十年夏四月辛酉,九廟災。時久暘不雨,是日初昏,陰雨驟至,大雷雹以風。忽震火起仁廟,烈風噓之。須臾,毀其主,延及成祖主,亦毀,遂及太祖昭穆群廟,惟獻廟獨存。
  二十四年秋七月,太廟成,布詔天下。
  穆宗隆慶元年春三月,禮科左給事中王治上言:「獻皇帝入廟稱宗,在今日猶有當議者。蓋獻皇雖貴為天子之父,實未嘗南面臨天下,而今乃與祖宗諸宗、諸帝並列;雖親為武宗之叔父,然嘗北面武宗,而今乃設位於武宗之右。揆之古典,終為未合。故先帝於獻皇帝祔廟之後,世廟之享,猶不忘設。是先帝之心,亦自有不安者。臣以為獻皇祔太廟,千萬歲後,不免遞遷;若專祀世廟,則億萬世不改。惟陛下下廷臣議求至當,以妥獻皇之靈,以光先帝大孝。」章下所司,格不行。
  谷應泰曰:
  孝宗仁聖,麟趾不蕃。武廟盤游,前星失耀。再世衰微,古今至變也。當是時,重繼嗣者私恩,重承統者大義。而世宗以臣紹君,以弟承兄。敷天臣民,誰忍孝宗之嗣一傳卒斬者?既已斬焉,則忠臣義士不能復續,求其同氣之近者立之,統在嗣亦在矣。所以武宗遺詔,不敢子視世廟也。既已兄稱武廟,因欲並考孝宗,則孝以無孫反因得子,於義為誣;稱子逼武,二統嫌孝,於理亦礙。況父子至親,豈可隔世軼代,妄相附屬?比之定陶、濮王生視寢膳,死視斂含,曾有鞠養之恩,蚤定父子之分者,迥相判也。既不考孝,即考興獻,天下有無父之人乎?漢宣不皇其父,未嘗不考皇孫;光武不皇其父,未嘗不考南頓。既考興獻,即當皇興獻,天下有子為天子,父為列侯者乎?據稱兵逆父,遂不敢皇,猶之舜不王瞍,禹不王鯀也。興獻以肇胤啟聖,儼然皇焉。亦猶之周王王季,周王文王也。湯不王商癸,而周王王季;光武不王南頓,而世宗王興獻。踵事增華,禮以義起,孝子之至也。所疑者,考興獻,則疑於無孝宗;皇興獻,則疑於躋武宗。凴几彌留,奉迓入繼,不能得世宗而延其嗣,反欲召興獻而亂其統,此舉朝所以沸騰,百官所以號泣也。
  不知太廟者,承統之地,皇而不廟者有異;稱宗者,繼統之名,皇而不宗者亦殊。懿文太子亦得為康皇帝,英宗斥郕王,然亦稱景泰帝。不入廟,則地不祔;不稱宗,則名不嫌。親近則尊,親盡則祧。辟之遙除之官,追贈之號。曲體罔極之私情,無預朝廷之名器。乃世宗尊為天子,必欲使之不王其父;興獻為天子父,必欲與之共臣其子,此則議禮諸臣之過也。至於觀德殿足矣,必欲遷近太廟,與之同門;獻皇帝足矣,必欲削去「興獻」,崇加徽號。見太后於世廟,著獻皇之《實錄》,折衷禮經,毋乃不倫。興國皇太后聖旦,則宴賚有加;昭聖皇太后千秋,即傳免朝賀。傳聞乖異,存歿傷心。卒之不加宗,不入廟,殺徽稱,止遷葬,則亦璁、萼有功於存統也。
  若夫廷和等之伏闕呼號,甚於牽裙折檻;世宗之疾威杖戍,竟同元佑黨人。大禮未成,大獄已起,君臣交失,君子譏焉。而廷和戮及身後,楊慎謫死貶所。濮議諸臣,旋蒙賜還;興國之獄,無復金雞。此則世宗乏錫類之仁,亦璁、萼諸人無休休之量也。至於豐坊倡議,嚴嵩附和,嚴父之說興,睿宗之號進。孝宗幾疑逼宮,武廟嫌躋新鬼,以明察始,以豐禰終。蓋豐坊固子政之劉歆,分宜實議禮之林甫,善作者不必善成。惜乎!不令張孚敬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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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卷     更定祀典 (上)



  世宗嘉靖九年二月,給事中夏言請更郊祀。洪武初,中書省臣李善長等進《郊社宗廟議》:「分祭天地於南北郊,冬至則祀昊天上帝於圜丘,以大明、夜明星、太歲從;夏至則祀地於方澤,以五嶽、五鎮、四海、四瀆從。德祖而下四代各為廟,廟南向,以四時孟月及歲除凡五享。孟春特祭於各廟,孟夏、孟秋、孟冬、歲除則合祭於高祖廟。祀社稷以春秋二仲月上戊日。」太祖從之。行之十年,水旱不時,多災異。太祖曰:「天地猶父母也,泥其文而情不安,不可謂禮。」乃以冬至合祀天地於奉天殿,列朝仍之。至是,給事中夏言上言:「古者祀天於圜丘,祭地於方澤。是故兆於南郊,就陽之義;瘞於北郊,即陰之象。凡以順天地之性,審陰陽之位也。豈有崇樹棟宇,擬之人道者哉!至於一祖二宗之配享,諸壇之從事,不於二至而於孟春,稽之古禮,俱當有辨。因引程、朱之論,以駁合祀之不經。」疏入,上方以大禮恚群臣,將大有更易,得之甚悅。賜言四品服織幣,以旌其忠。
  夏四月,廷臣集議郊祀典禮。先是,夏言疏見納,詹事霍韜嫉之,上言「分郊為紊朝政、亂祖制」。帝置不問。韜復為書遺言,甚言「祖宗定制不可變。《周禮》為王莽偽書,宋儒議論皆為夢語。東西郊之說起,自是而九廟亦可更矣」。言飛章並其書上之,帝怒,下韜獄。於是中允廖道南上疏,雜引《周禮》、《漢志》、《唐六典》諸書,以明我朝郊廟之禮,皆所當議。其略曰:「我太祖高皇帝初年建圜丘鍾山之陽,方丘鍾山之陰,分祀天地。至十年,感齋居陰雨之應,覽京房災異之說,始命即舊址為壇,行合祀。夫前之分祀,酌萬世帝王之道,禮本太始者也;後之合祀,感一時災異之應,禮緣人情者也。太宗遷都,當時未有建白,以復古制者,禮樂百年而後興,詎不信哉?至於宗廟之制,國初立四親廟,德祖居中,懿、熙、仁祖次分尤右。昭穆有定位,禘祫有定時,視商、周七廟、九廟,其揆一也。九年十月,改建太廟,乃比漢人同堂異室之制。時享歲祫,則設累朝衣冠於神座而祀之。於是始以功臣配享矣,恐非古先聖王尊尊親親之道也。《周禮大宗伯》:『兆日於東郊,兆月於西郊。』我聖祖亦有朝日、夕月之禮,有其舉之,莫敢廢也。且今之大祀殿,正仿古明堂之制。宜法聖祖初制,兆圜丘於南郊以祀天,兆方丘於北郊以祀地。尊聖祖配享,以法周人尊后稷之意。而又宗祀太祖、太宗於大祀殿,以法周人宗祀文王於明堂之禮;兆大明於東郊,兆夜明於西郊,以法周人朝日、夕月之禮。增太廟大禘之祭,正太祖南向之位,移功臣於兩廡。庶尊尊有殺,親親有等,而古典復。」疏入,下禮臣議,贊善蔡昂,修撰倫以訓、姚淶,祭酒許詔,學士張潮,編修歐陽德,給事中陳侃、趙廷瑞,御史陳講、譚纘皆以合祀為宜,而淶言猶切。夏言復疏,申明祀享之議,曰:「周人以后稷配天於郊,以文王配帝於明堂。欲尊文王而不敢以配天者,避稷也。今宜奉太祖配天於圜丘,所以尊太祖;奉太宗配上帝於大祀殿,所以尊太宗。」於是復會群臣集議。右都御史汪鋐、編修程文德、給事中孫應奎、御史李循義等八十二人皆主分祀。大學士張璁、董玘、聞淵等八十四人亦主分祀,而謂成憲不可輕改,時詘不可更作。尚書李瓚、編修王教、給事中魏良弼、御史傅炯、行人秦鼇、柯喬等二十六人亦主分祀,而欲以山川壇為方丘。尚書方獻夫、李承勳,詹事霍韜、魏校,編修徐階,郎中李默、王道二百六人皆主合祀,而不以分祀為非。英國公張侖等一百九十八人無所可否。帝命再議。於是張璁雜引《五經》及諸史言郊祀者,條析合祀之非,明分祀之是,名曰《郊祀考議》,上之。又疏言:「太祖、太宗分配未當。」帝然其郊議疏,言不報。尚書方獻夫、詹事霍韜亦上言,前主合祀非是。帝不問,尋復韜職。
  五月,初建四郊,群臣議上,帝曰:「分祀良是。」乃命建圜丘於南郊,其北為皇穹宇;建方丘於北郊,其南為皇祗室;作朝日壇於東郊;夕月壇於西郊。
  秋七月,罷姚廣孝配享太廟,移祀於大興隆寺,從禮部尚書李時之請也。罷列代帝王南郊從祀及南京廟祭,命立帝王廟於京師。初立文華殿聖師之祭,奉皇帝伏羲氏、神農氏、軒轅氏、帝師陶唐氏、有虞氏、王師夏禹王、商湯王、周文王、武王南向,左先聖周公,右先師孔子,東西向。凡歲,春秋開講先期一日,皇帝皮弁服,拜跪行奠禮。
  冬十月,正孔子祀典,易木主及釐正從祀諸賢。洪武初,司業宋濂上《孔子廟堂議》,略曰:「世之言禮者,皆出於孔子。不以禮祀孔子,褻祀也。古者,主人西向,几筵在西也。漢章帝幸魯祠孔子,帝西向再拜。《開元禮》:『先聖東向,先師南向,三獻官西向。』猶古意也。今襲開元二十七年之制,遷神南面,非神道尚右之意矣。古者,木主棲神,天子、諸侯廟皆有主。大夫束帛,士結茅為菆,無像設之事。今因開元八年之制,摶土而肖像焉,失神而明之之義矣。古者,灌鬯焫蕭,求神於陰陽也。今用熏薌代之,非簡乎?古者,郊廟祭饗,皆設庭燎,示嚴敬也。今以秉炬當之,非瀆乎?古之道,有德者使教焉,死則以為樂祖,祭於瞽宗,謂之先師。若漢,《禮》有高堂生,《樂》有制氏,《詩》有毛氏,《書》有伏生也。凡始立學者,必釋奠於先聖、先師,非其師弗學,非其學弗祭。《開元禮》:『國學祀先聖孔子,以顏子等七十二賢配。』諸州惟配顏子。今以荀況之言性惡,揚雄之事王莽,王弼之宗老、莊,賈達之忽細行,杜預之建短喪,馬融之附世家,亦廁其中,吾不知其何說也。古者,立學以明倫,子雖齊聖,不先父食。今回、參、伋坐饗堂上,而其父列食於廡間,吾不知其何說也。古者,士見師以菜為贄,故始入學者必釋菜,以禮其先師,其學官時祭,皆釋奠。今專用春、秋,非矣。釋奠有樂無聲,釋菜無樂,是二釋之輕重,以樂之有無也。今襲用漢、魏律,所制大成樂,乃先儒所謂亂世之音,可乎?古者,釋奠、釋菜,名義雖存,而儀注皆不可考。《開元禮》彷彿《儀禮饋食篇》節文為詳,所謂三獻,獻後各飲福,即屍酢主人、主婦及賓之義也。今憚其煩,惟初獻得行之,可乎?他如廟制之非宜,冕服之無章,器用雜乎雅俗,升降昧乎左右,更仆不可盡。昔者,建安熊氏欲以伏羲為道統之宗,神農、黃帝、堯、舜、禹、湯、文、武次而列焉。臯陶、伊尹、太公、周公暨稷、契、夷、益、傅說、箕子皆天子公卿之師,式宜秩祀天子之學。若孔子,實兼祖述憲章之任,其為通祀,則自天子下達。苟如其言,則道統益尊,三皇不淪於醫師,太公不辱於武夫矣。昔周立四代之學,學有先聖,虞庠以舜,夏學以禹,殷學以湯,東胶以文王。復取當時左右贊成其德業者,為之先師,以配享焉。此天子立學之法也。」上不喜,謫濂安遠知縣,不果用。
  天順間,林鶚知蘇州。時蘇學廟像,歲久剝落。或欲加以修飾,鶚曰:「塑像,非古也。我太祖於太學易以木主。彼未壞者,猶當毀之。幸遇其壞,易以木主,有何不可。」或以毀聖像疑之,鶚曰:「此土耳,豈聖賢耶!孔子生佛教未入中國之前,烏識所謂像哉?」於是並易從祀諸賢,皆為木主,然其它郡縣如故也。至是,上因纂《祀典》議成,諭大學士張璁:「凡雲雨風雷之祀,以及先聖先師祀典,俱當以次纂入。」
  璁曰奏:「孔子祀典,自唐、宋以來,未有得其正者。臣謹采今昔儒臣議,上聖明垂覽,以為百世永遵之典。
  「一、諡號。漢平帝元年,初追諡孔子曰褒成宣聖公,唐玄宗追諡為文宣王,元武宗加大成至聖文宣王。元姚燧曰:『孔子卒,哀公誄之,子貢以為非禮。平帝始封諡,蓋新莽以文其奸也。』國初,大學士吳沈《孔子封王辨》曰:『後世之禮,有甚似而實非者。《春秋》,列國僭王則黜之。夫子,人臣也。生非王爵,死而諡之,可乎?』《書》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師。』師也者,君之所不得而臣者也。故曰:『詔於天子無北面。』所以尊師也。彼以王爵之貴,而隆於稱師者,習俗之見也。布政夏寅曰:『唐玄宗開元既尊老子為玄元皇帝,尊太公為武成王,則追諡孔子不得而缺。豈可以李林甫不學無術之謬,制為萬世程乎?』祭酒丘濬曰:『自漢平帝追諡孔子為宣尼公,至開元加以『文』。文者,經天緯地者也。若夫『宣』之為言,諡法之美,不過聖善周聞而已,何足為聖人輕重哉?』又曰:『自古諡號,未聞有喻言者。『大成』之言,出於《孟子》,成者,樂之一終也。加此於至聖文宣王之上,於聖德無謂也。』
  「一、章服。唐玄宗開元間,詔追諡文宣王,仍出王者袞冕之服以衣之。宋真宗祥符間,加先聖冕服桓圭一,從上公之禮,冕九旒,服九章。徽宗崇寧間,始詔冕用十二旒,袞服九章。金世宗大定間,大成殿聖像冠十二旒,服十二章。朱熹曰:『宣聖之設像,非古也。』洪武間,創南京太學,止用神主不設像。今國子監有設像者,仍元之舊也。丘濬曰:『塑像之設,自佛教入中國始。』李元瓘言:『顏子立侍。』則像在唐前已有之矣。嗚呼!姚燧有言:『《北史》:敢有造泥人、銅人者,門誅。』則泥人固非祀聖人法也。後世化其道而為之長短豐瘠,郡異縣殊,非神而明之之道也。
  「一、籩豆樂舞。唐開元間,詔祀先聖,樂用九宮,舞用八佾。宋徽宗大觀間,賜禮器一副,內籩十冪全,豆十蓋全。國朝成化十三年,用禮部尚書周洪謨議,詔增六佾為八佾,加籩豆為十二,祭酒章懋及夏寅皆非之。以為十二籩豆、八佾,惟太學可行,天子所自祭也。郡縣皆行之,祭禮僭矣。夫孔子不觀魯僭王之禮,寧自蹈非禮之祀哉!
  「一、配享。唐貞觀間,始詔顏回配享。曾參、孔伋,俱宋咸淳間配享。孟軻,元豐間配享。宋洪邁曰:『自唐以來,以顏淵至子夏為十哲,坐祀廟堂上。其後升顏子配享,則進曾子於堂,居子夏次。然顏子之父路,曾子之父點,乃在廡下從祀之列。子雖齊聖,不先父食,其何以安?』熊禾曰:『宜別設一室,以齊國公叔梁紇居中南面,杞國公顏無由、萊蕪侯曾點、泗水侯孔鯉、邾國公孟孫氏侑食西向。』弘治時,謝鐸、程敏政俱是之。敏政又以程子之父珦、朱子之父松請。珦不附王安石新法,松不附秦檜和議,其曆官行已足述也。
  「一、從祀。程敏政疏曰:『唐貞觀三十一年,始以左丘明等二十七人從祀孔子廟庭,而並及馬融等。臣考歷代正史,馬融初應鄧騭之召為秘書,曆官南郡太守,以貪濁免,髡徙朔方。又為梁冀草奏殺李固,作《西第頌》美之。劉向初以獻賦進,喜誦神仙方術。嘗上言黃金可成,鑄作不驗,下吏當死。所著《洪範五行傳》,流為陰陽術家之小技。賈逵以獻頌為郎,附會圖讖,致通顯,不修小節,蓋左道亂正之人也。王弼、何晏倡清談,所注《易》,專祖老、莊。而范寧追究晉室之亂,以為王、何之罪,深於桀、紂。何休則止有《春秋解詁》一書,黜周王魯,又注《風角》等書,班之於《孝經》、《論語》,蓋異端邪說之流也。戴聖為九江守,多不法,何武劾之而免。及為博士,毀武於朝。子賓客為盜繫獄,武平心決之,得不死,則又造武謝。王肅仕魏封蘭陵侯,乃以女適司馬昭。又為司馬師畫策計文欽、毋丘儉,濟其惡。杜預守襄陽,數饋遺洛中貴要。伐吳,因斲癭之議,盡殺江陵人。以吏則不廉,以將則不義。凡此諸人,皆當罷黜。而議者謂能守其遺經,轉相授受。臣竊以為不然。夫守其遺經,若左丘明、公羊高、梁赤之於《春秋》,伏勝、孔安國之於《書》,毛萇之於《詩》,高堂生之於《儀禮》,後蒼之於《禮記》,杜子春之於《周禮》,可以當之。融等不過訓詁釋章句而已。至於鄭眾、盧植、鄭玄、服虔、范寧五人,雖若無過,然所行未能窺聖門,所著未能明聖學也。臣愚,乞罷戴聖等八人祀、鄭眾等五人祀於鄉。後蒼在漢初說《禮》數萬言,號《後氏曲臺禮》,《禮記》賴以傳。乞加封爵與左丘明等。至孔子弟子見於《家語》者,顏回而下六十六人。而司馬遷《史記》所載,多公伯寮、秦冉、顏何三人;文翁成都廟所畫,多蘧瑗、林放、申棖三人。臣考宋邢昺《論語注疏》,申棖,孔子弟子,在《家》語作「申續」,《史記》作「申黨」,其實一也。今朝廷從祀,申棖封文登侯,在東廡;申黨,封淄川侯在西廡,甚無謂。且公伯寮乃聖門之螣蟊,而孔子稱瑗為夫子。《家語》、《史記》,林放俱不在弟子之列。秦冉、顏何,疑亦字畫相近之誤。臣愚以為:申棖、申黨位號,宜存其一;公伯寮等五人,宜罷其祀;而瑗、放者,各祀於其鄉。又洪武三十九年,行人司副楊砥請黜揚雄,進董仲舒。高皇帝納其言,行之。然荀況、揚雄,實相伯仲,而況以性為惡,以《禮》為偽,以子思、孟子為亂天下,宜並況黜之。其尚可議者:則隋之王通、宋之胡瑗也。先儒以通為僭經,而瑗亦少論著。』程子曰:『王通,隱德君子也。』其粹處,殆非荀、揚所及。朱子小學書,亦備載瑗事。以為自秦、漢以來,師道之立,未有過瑗者。亦宜加封爵,使得從祀學官。臣按:敏政所奏,率多正論可採,而弘治初,禮官沮格不行。同時,謝鐸請祀楊時,罷吳澄。舉人桂萼亦請祀蔡元定,以為《律呂》、《大衍》諸書,俱有功於性理。又授其子《皇極范數》,此亦眾論之公也。臣又按:歐陽修所著《本論》,有翊道之功。蘇軾曰:『自漢以來,道術不出孔子。五百餘年而得韓愈,愈之後三百餘年而得歐陽子。夫韓愈既以從祀,歐陽修豈可缺哉!』」
  疏入,上命禮部會翰林諸臣議,編修徐階上言:「天子王祀孔子,承襲已久。一日不王,眾人愚昧,將妄加臆度,以為陛下奪孔子王爵,易惑難曉。且天子像祀孔子,袞冕章服,顒然王度,苟去王號,勢必撤毀。臣聞愛其人者,杖履猶加珍惜,況先聖之遺像乎!國家廟祀孔子,宮牆之制,下天子一等。樂舞籩豆,與天子同。今八佾、十籩,蓋猶諸侯之禮。苟去王號,將復司寇之舊。彝宮殺樂,以應禮文,恐妨太祖之初制矣。」帝覽疏,不懌,出階為延平府推官。帝乃自著《正孔子祀典說》,頒賜群臣。璁復為《孔子祀典或問》上之,上嘉焉,眾議乃定。於是改大成至聖文宣王為至聖先師孔子。其配享四子,仍稱復聖、宗聖、述聖、亞聖。從祀弟子稱先賢,左丘明以下稱先儒,俱罷公、侯、伯爵,撤像題主祀之。申棖、申黨二人,存棖去黨。罷公伯寮、秦冉、顏何、荀況、戴聖、劉向、賈逵、馬融、何休、王肅、王弼、杜預、吳澄十三人。林放、蘧瑗、鄭玄、盧植、鄭眾、服虔、范寧祀於其鄉。進後蒼、王通、胡瑗、歐陽修。又以行人薛侃議,並進陸九淵從祀,而別祀啟聖公叔梁紇,以顏無由、曾點、孔鯉、孟孫氏、程珦、朱松、蔡元定從祀焉。改稱大成殿為先師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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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卷     更定祀典 (下)


  十一月已酉,初有事於南郊。先是,上命制圓丘祀器,金爐、玉爵、錦幕、圭璧及鐘、磬、賁鼓諸樂器。既成,陳於文華殿,召大學士張璁閱視。是日,帝親祀於圜丘,奉太祖西向配,各騂犢一,用璧三,獻九,奏樂,舞用八佾。從祀四:大明夜,各騂牛一;恒星、五曜、群星及雲、雨、風、雷師各牛一、羊一、豕一。明日,布詔天下,頒恩錫於庶官,布寬恤於小民。
  大學士張璁言:「頃者,生員李時疏請舉祀郊禖之禮,以祈聖嗣。夫古后稷之生,祈於禖;孔子之生,亦禱於尼山。《大雅既醉》之詩曰:『公屍嘉告。』曰:『君子萬年,未錫祚胤。』曰:『釐爾女士,從以孫子。』夫公屍之告,皆祖考之錫福也。臣願當茲慎選淑女之時,以廣求嗣續之誠,告於太廟、世廟,以祈祖考之祜,慰聖母之心。」上嘉其請,擇十二月二十四日行禮,夏言充祈嗣醮壇監禮使。
  十年春正月乙未,特享太廟,正太祖南向位。初,太祖立四親廟,德、懿、熙、仁同宮異廟,各南向。孟春特享於群廟,三時各祭於德祖廟,序用昭穆。後改建太廟,同堂異室,亦各南向。四孟及歲除俱各祭於中室,仍序昭穆如初,罷特享禮。至英宗升祔,九室悉備。憲宗將祔,用禮官儀,祧懿祖。孝宗祔,祧熙祖。武宗祔,祧仁祖。獨德祖不祧。時享,則太祖、太宗以下,俱東西向。至是,帝諭張孚敬曰:「朕欲自今春享,奉太祖居中,太宗而下,各居一室,行特享禮。三時仍聚群廟於太祖之室,昭穆相向,行時祫禮。季冬中旬,並享太廟,親王、功臣配食兩廡,以存太祖當代之制。歲暮節祭,行於奉先殿。世廟止行四時之享,歲暮祭於崇先殿。庶祭義明而萬世可行也,邪論勿惑。即會李時議上,或咨夏言以助之。」孚敬唯唯如諭。議聞,帝從之。乃命祠官於廟中設㡩如九廟狀,奉太祖南向,群宗遞遷就室,各南向,特享之。始退德祖於祧殿,不復預時享矣。
  祈穀於大祀殿。初,帝以孟春上辛,行祈穀於大祀殿,祭皇天上帝,用騂犢一、蒼玉一、三獻九奏,樂舞八佾,奉太祖、太宗配享。夏言建議:二郊奉太祖配,祈穀奉太宗配。張孚敬以為不可,留中不下。言又疏請,帝謂群臣「違君悖禮」。切責之。乃命祈穀,太祖、太宗並配,二郊專奉太祖焉。已而驚蟄,始祈穀。命議禘祭、大雩、秋報諸禮。帝既正太祖位向,欲復古禘祭。乃命輔臣及禮官集議。已而兼問大雩、秋報諸禮,命五品官亦與議焉。侍讀學士夏言上言:「惟天子有禘,故立始祖之廟。則有世系可考者,十世猶將立之。然則又以何者為始祖自出之帝,而祀之始祖之廟乎?我祖宗之有天下,以德祖為始祖,百有六十餘年,尊享太廟之祭。今又定為大祫,統群廟之主矣。然則王禘之祭,又可復尊祖德乎?身為始祖,而又為始祖之自出,恐無是禮也。三代而下,必欲如夏、商之禘黃帝、帝嚳則無所考。若強求其人,如李唐之祖聃,又非孝子慈孫之所忍為也。臣愚以為:宜設先祖虛位,而以太祖配享。蓋太祖始有天下,實始祖也。」疏入,帝深然之。時中允廖道南上言:「皇姓為顓頊之後,宜禘顓頊。」太學士孚敬曰:「言虛位者失之幻,言顓頊者失之誣,惟禘德祖為當。」李承勳等皆以為然。夏言復抗疏折其非是。已而帝竟從言議,定以丙、辛年孟夏行大禘禮於太廟。凡祭,先一日,令中書官書神牌於太廟,曰「皇初始帝」。神南向。太祖配,位西向。帝又欲於奉天殿行秋報禮,中陛行大雩禮。夏言言:「秋報宜於大祀殿,奉文皇帝配。大雩宜於郊兆,傍為壇,孟夏後雩祭。」帝謂:「孟春上辛,既行祥穀禮。若春夏雨暘以時,則雩祭代攝,否則躬祀。秋報禮姑寢不舉。」
  二月庚辰,初朝日。是日春分,初行朝日禮於東郊,太牢一,用玉禮三獻,樂七奏,舞八佾。
  三月,建大神殿於南郊。初,南郊撤屋為壇祭之,奉上帝神牌圜丘上,配以太祖。既祭,而神牌莫知所藏,帝命建大神殿以藏之。帝又念舊存齋宮在圜丘北是踞視圜丘也,欲改建於丘之東南。夏言言:「向者大神殿之建,乃陛下竭誠事天,此制為可。若更起齋宮圜丘之傍,似於古人掃地之意,未為允協。且秦、漢以來,並無營室者。質誠尊天,不自封樹,以明謙恭之意。故惟大次之設,為合古典。陛下前日考據精詳,豈今偶未之思耶?伏望齋宮寢建,以仰答天靈。」帝報可。
  建土穀祗、先蠶壇於西苑。初議皇后親蠶於北郊,自夏言首發之。至是,帝召張孚敬、李時詣西苑相地,建土穀壇。乃並建先蠶壇於神壽宮側,而毀北郊蠶室焉。
  五月壬子,初有事於北郊。是日夏至,帝祀地於方澤,用騂牛一,黃琮一,三獻九奏,樂舞八佾,太祖西向配,騂牛一。從祀四壇、五嶽及基運翊聖神烈山為一,五鎮及天壽紀德山為一,四海四瀆為二,各太牢一。
  八月癸未,初夕月祭於西郊,如朝日禮。
  十一年夏四月,初營九廟。帝御文華殿東室,召大學士李時、翟鑾,禮部尚書夏言,議復古七廟制。其太廟寢祧,俱存舊弗撤,惟度地分建群廟,不決而退。廖道南疏請建九廟,並獻《大祀禮成感雪賦》及御札曾及其名者三。帝悅,下禮臣議。夏言上言:「昔唐、虞五廟,夏後因之。殷、周皆七廟。而《祭法王制》與劉歆宗說,又各不同。朱熹《古今廟制》引《王制》:天子七廟,外為都宮,內敘昭穆。漢不考古,諸帝異廟異地,不合都宮,不敘昭穆。明帝遵儉自抑,遺命勿別為廟,遂有同堂異室之制。魏、晉、唐、宋皆然。我太祖初立四親廟,始為近古。後改建太廟,又用明帝之制。皇上大釐祀典,於廟制不能無疑,形諸翰札召論者屢矣。第太廟南近宮牆,東邇世廟,西阻前廟,地勢有限。垣外隙地,不盈數十丈。若依古制列六廟,即盡辟其地,猶不能容。欲稍減規制,則太廟嵬然,而群廟湫隘,於義未安。即使廟成,皇上冠冕佩玉,循紆曲之途,遍列群廟而奠獻之,日亦不足矣。議者謂:『群廟可攝。』皇上仁孝誠敬,可終歲舉祭,止對越太祖,而不一至群廟乎?丘濬謂:『宜間日祭一廟,自十四日而遍。』此蓋無據而強為之說也。馬端臨曰:『後世失禮,豈獨廟制。漢儒以來,講究非不詳明,而卒不能復古者,以昭穆難定故也。』蓋昭穆必父子繼世而後可。兄弟相及則紊矣。故東都以來,同堂異室,未可盡非也。」帝曰:「朕於天地百神祀典,俱已釐正。獨太廟之禮,未能復古可乎?今太廟堂寢,俱有定制,不必更移。其昭穆廟次,即會官相度地勢奏聞。」於是言惶懼謝罪,請「先詣太廟旁,量定地勢,審度方位以聞」,帝從之。乃撤故廟,改建新宮。太祖居中,昭穆各三廟。成祖廟在六廟之上,諸廟合為都宮。廟各有殿,殿後有寢,藏主太廟。寢後別有祧寢藏祧主。太廟門殿皆南向,群廟門東西相向,內門殿寢皆南向。
  十三年三月,帝視太學,釋奠先師。帝以孔子改稱「先師」,服皮弁服謁拜。用特牲奠帛行釋奠禮,樂三奏,文舞八佾。從祀及啟聖分奠,用酒脯。已,視學,進諸生橫經布講。仍諭令敦本尚實,勿徒事辭章。
  六月,南京太廟災,夏言上言:「京師宗廟,行將復古,而南京太廟遽罹回祿。陛下建德之意,聖祖啟後之靈,不可不默會於昭昭之表也。」帝喜,令亟起新廟,南京太廟不復建,遺址築周垣焉。時祀並入南京奉先殿,蓋失鎬、洛遺意矣。
  十四年二月,初建九廟。先是,夏言請定七廟額,謂:「陛下復古廟制,正太祖南向位,則太廟之名,實符周典。太宗功德隆赫,特建百世不遷之廟,宜曰文祖世室,在三昭上;仁宗、宣宗各為昭穆第一廟;英宗、憲宗為昭穆第二廟;孝宗、武宗為昭穆第三廟,則萬世不刊之制也。」帝從之。
  十五年二月,纂修《祀儀》成,自天地日月、神祗、帝王、社稷及禘祫、先師、先農諸祀,悉為分類成書。首冠祀壇圖制及宸諭詩歌;中書禮儀、禮器、樂舞、樂章;末附諸王表箋、群臣疏頌。於是侍讀學士廖道南撰《禋頌九章》以獻。
  五月,建慈慶、慈寧宮,黜禁中佛像。時帝欲除去禁中釋殿,以其地奉建慈慶、慈寧二宮,命廷臣議,僉以為可,帝即命撤之。召李時、夏言入視大善殿,見金范佛像不下千百,俱命銷毀。其几案懸鍍金函藏貯,尚多佛骨、佛牙諸物。言退上疏,力請焚瘞。帝從之,於是禁中邪穢,迸斥殆盡。
  六月,敕祀姜嫄、后稷於武功。
  十一月,詔天下臣民得祀始祖,夏言據程頤議為請也。
  十二月,九廟成,詔天下。帝乃定五年一禘,祀皇初祖於太廟,以太祖配。每立春特享祖宗於群廟,三時合享於太廟。季冬大祫於太廟。皇考獻皇帝止舉時祀。
  十七年秋九月,奉太宗文皇帝為成祖,皇考獻皇帝為睿宗,配上帝。
  十一月,薦大號於天,改昊天上帝稱皇天上帝。二十年夏四月辛酉,九廟災。
  二十四年夏六月,撤元世祖廟祀及其侑饗木黎華等五人,從給事中陳裴議也。
  秋七月,太廟成,復同堂異室之制。
  穆宗隆慶元年,禮官言:「先農之祭,即祈穀遺意。今二祀並行於仲春,不無煩數。宜罷祈穀,於先農壇行事。大享禮亦宜罷。」詔可,惟四郊如舊。
  谷應泰曰:
  漢制近古,然禮制缺焉。唐祖李聃,宋祀靈應,禮官式微,愈彰誣褻。明初,宋濂諸臣講禮戎行,頗多釐正。高祖喜簡易,不見采擇,豈禮樂必百年後興歟!後世謹守故府,學士大夫莫敢辨難。世宗自大禮議,嘅然有更定製作之思,而諸臣紛紛言祀事矣。
  嘉靖九年二月,議郊社禮。冬十月,議孔子禮。十一月,有事南郊。十年春正月,享太廟議祧禮。二月,祈穀議禘,行朝日禮,建土穀、先蠶壇。五月,有事北郊。八月,行夕月禮。十三年四月,視太學,行釋奠禮。十四年二月,建九廟。十七年五月,議明堂秋饗禮。九月,祔獻皇帝,加睿宗,配祀上帝。嗚呼,盛哉!
  至尊莫大於天地,至親莫大於祖宗,教天下莫大於孔子,養天下莫大於土穀。尊天地,故有郊社。郊壇於南,社壇於北,本其氣也。日月風雷、山海岳瀆隨焉,從其類也。配以太祖、明受命也。秋復饗於玄極殿,報其功也。秋則配於太宗,告成功也。晚易睿宗,昵於私已。親祖宗故有太廟。太廟七,太祖、三昭、三穆也。文世室一,別祀成祖,不敢祧也。立春特享,三時合享,勤時祭也。季冬大祫,萃渙也。五年一禘,設皇初祖主,配於太祖,追本報遠也。德祖祧矣,禘宜用德祖焉。虛設皇初祖位,泥古而誣者也。黜德祖若群帝然,嫌高帝已。
  教天下,故祀孔子。孔子加封,自漢平帝始也。王拜於帝,僭已。稱先師,禮也。廟祀設像,自唐開元始也。其褻已甚,易木主,禮也。八佾十二豆籩,自宋徽宗始也。祭用生祿,太學仍之,郡國減等,禮也。帝釋奠,舞六佾,謬已。從祀四聖、七十二賢矣,曾點、顏路,退食廡下,子先父食,改附啟聖,禮也。刪申黨,黜公伯寮等十三人,改蘧瑗等七人,進後蒼等五人,考證班班,勿僭勿黷,禮也。
  養天下,故祀土穀。祈穀於太祀殿,用人道也。配以太祖、太宗,有天下之主也。遷蠶室於西苑,申內禁也。土穀壇亦遷焉,非其類已。帝采稽典聞,精思禋祀,進退群心,斟酌美備,庶幾一代之典,亦十世可知之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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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卷     世宗崇道教



  嘉靖元年春三月,簿錄大能仁寺妖僧齊瑞竹財資及玄明宮佛像,毀括金屑一千餘,悉給商以償宿逋。齊瑞竹,正德間賜玉璽書金印,賞賚無算。至是,從工部侍郎趙璜言也。禮部郎中屠塤發檄,遍查京師諸淫祠,悉拆毀之。
  七月,帝漸興寺觀,崇奉諸教。汪珊疏言十漸。其三言:「議復諸不經淫寺觀,非初罷之意。」章下所司。
  二年夏四月,暖殿太監崔文以禱祀誘帝,乾清諸處各建醮,連日夜不絕。又命內監十餘人習經教於宮中,賞賚不貲。大學士楊廷和、九卿喬字等疏「請斥遠僧道,停罷齋醮」。給事中周瑯、張嵩、張汝、安磐等交章劾文,乞置重典。俱不報。
  閏四月,停齋祀。時給事中鄭一鵬上言:「臣巡光祿,見正德十六年以來,宮中自常膳外少有所取。邇者禱祀繁興,制用漸廣。乾清、坤寧諸宮,各建齋醮。西天、西番、漢經諸廠,至於五花宮、西暖閣、東次閣亦各有之。或連日夜,或間日一舉,或一日再舉,經筵俱虛設而無所用矣。傷太平之業,失天下之望,莫此為甚。臣謂挾此術者,必皆魏彬、張銳之餘黨。曩以欺先帝,使生民塗炭,海內虛耗。先帝已誤,陛下豈容再誤!陛下急誅之遠之可也。伏願改西天廠為寶訓廠,以貯祖宗御制諸書;西番廠為古訓廠,以貯《五經》、子、史諸書;漢經廠為聽納廠,以貯諸臣奏疏,選內臣謹畏者司其筦鑰,陛下經筵之暇,游息其中,則壽何以不若堯、舜,治何以不若唐、虞哉!」帝曰:「天時饑饉,齋祀暫且停止。」
  五年,以道士邵元節為「真人」,吳尚禮為「左至靈」。
  七年春正月,大學士楊一清等言:「宮寢之中,非祀天之所,每日拜祝,恐勞且褻,請已之。」報聞。
  十年十一月,遣行人召大學士張孚敬還朝,建祈嗣醮欽安殿,以禮部尚書夏言充醮壇監禮使,侍郎湛若水、顧鼎臣充迎嗣導引官。文武大臣遞日進香,上親行初、終兩日禮。
  十一年冬十月,編修楊名上《修省疏》,斥汪鋐、郭勳之奸,乞罷工作禱祀。上怒,收繫械訊,瀕死,謫戍。
  十三年五月,上御重華殿,召大學士張孚敬、武定侯郭勳等五人,入觀祀天青爵,作《紀樂同游詩》。
  十四年夏四月,大興隆寺災,御史諸演請「順天心,絕異端」。敕禮部尚書夏言覆奏,改僧錄司於大隆善寺,僧徒還俗者聽,並移姚廣孝神位。廣孝神位,帝更定祀典,撤太廟配享,移入大興隆寺者也。
  十五年春正月,加致一真人邵元節道號,賜玉帶冠服。元節,興安貴溪人。仙源范文泰見而奇之,授以《龍圖龜范》之秘。嘉靖初,徵入京,召對便殿,首以「立教主靜」之說進,帝嘉納之。已,為禱雪輒應,命為致一真人,領金籙醮事,給玉金銀象印各一。會帝有事南郊,召元節分獻風雷靈雨壇,預宴奉天殿,班二品,並封其師為「真人」。敕建真人府都城西,落成,命夏言作記刻之庭。歲給祿一百石,遣緹騎四十人充掃除役,贈田三十頃,蠲其租傜。至是,寵待益隆。
  夏四月,詔求紅黃玉以禮神。五月,除禁中佛殿,建慈慶、慈寧宮。時帝欲除去釋殿,召武定侯郭勳、大學士李時、禮部尚書夏言入視大服千善殿,有金鑄象神鬼淫褻之狀,又金函玉匣,藏貯佛首佛牙之類及支離傀儡,凡萬三千餘斤。言退上疏,力請「瘞之中野,不得瀆留宮禁」。帝曰:「朕思此類,智者以為邪穢而不欲觀,愚民無知,必以奇異奉之,雖瘞中野,必有竊發以惑民者。其毀之通衢,永除之。」於是禁中邪穢迸斥殆盡。
  十一月,大修金籙醮於立極殿七日夜,以謝儲祥。以大臣為上香監禮、迎嗣引導等使如舊。
  十二月,以皇嗣生,錄致一真人邵元節禱祀功,加授禮部尚書,給一品服俸,賜白金、文綺、寶冠、法服、貂裘。授其徒邵啟為等祿秩有差。先是,上命中使即貴溪山中建仙源宮。既成,元節乞暫還山。已而帝遣錦衣千戶孫經往趨起之,舟至潞河,命中使迎入,賜彩蟒衣並「闡教輔國」玉印。時帝以祈嗣設醮,旦夕有雲氣見於圻壇。上大悅,越三日,皇子生,遂有是命。
  十七年,命建金籙大齋於內皇壇,白鶴繞壇,卿雲捧日,賞賚天師張彥頨有加。嘉靖初,彥頨入賀。上賜問,以「清心寡慾」對,加封正一嗣教真人,賜金冠、玉帶、蟒衣、銀幣,遂留京邸。既而請還山,上遣行人持詔召之,稱卿不名。宅毀,為作治。給事中黃臣諫曰:「昔者欒巴、郭憲噀酒止火,彥頨宅毀,陛下又安用治之?」上不從。彥頨尋卒,詔如列侯,例賜卹典。「天師永緒」,上所命名也。
  十八年八月,致一真人邵元節死。時上躬視顯陵,元節留京師。一日晨起,召其徒語之曰:「我殆將逝矣,安得走行在一見皇帝?」言未既,卒。帝駐蹕裕州,聞之慟,手詔敕行在禮部贈諡,命中官錦衣護其喪。喪還,敕有司營葬,卹典如伯爵例。
  以方士陶典真為神霄保國宣教高士。典真,一名仲文,黃岡人,少為縣掾,喜神仙方術,嘗授符術羅田萬玉山。而邵元節微時,亦往來仲文家。嘉靖初,仲文授遼東庫大使,秩滿至京師。時元節貴幸,比老欲請骸骨,未有間。會宮中黑眚見,元節治之無驗,遂薦仲文代已。試宮中,稍能絕妖,帝寵異之。至是,扈駕南巡至衛輝,白晝有旋風繞駕不散,帝以問仲文,對曰:「當火。」遣仲文禳之,仲文曰:「火終不免,可謹護聖躬耳!」是夜,行宮果災,宮中死者無算。錦衣陸炳排闥入,負帝出,竟無恙。明日,敕行在吏部授仲文是職,給誥印,許攜其家於官。
  九月,上諭輔臣曰:「朕欲命東宮監國,朕靜攝一二年,然後親政。」太僕卿楊最上言:「聖諭至此,不過信方士調攝耳。夫堯、舜性之,湯、武身之,非不知修養可以成仙,以不易得也。不易得,所以不學。豈堯、舜之世無仙人,堯、舜之智不知學哉?孔子謂『老子猶龍』。龍,即仙也。孔子非不不知老子之為仙,不可學也。不可學,豈易得哉?臣聞皇上之諭,始則驚而駭,繼則感而悲。犬馬之誠,惟望端拱穆清,恭默思道,不邇聲色,保復元陽。不期仙而自仙,不期壽而自壽。黃白之術,金丹之藥,皆足以傷元氣,不可信也。」帝覽之大怒,逮繫鎮撫司考訊,久之死獄中。
  十九年春正月,上疾不朝,拜天玄極殿。二月,建宮祈禳三日。八月,萬壽聖節,建三晝夜醮,告天玄極殿。郭勳以方士段朝用見,曰:「能化物為金銀。」因以所化銀器進,上大悅,曰:「殆天授也。」因授朝用紫府宣忠高士,薦其器於太廟,加勳祿米百石。
  十一月,進陶仲文為忠孝秉一真人,領道教事。尋加少保、禮部尚書,又加少傅,食一品俸。
  二十年春正月,逮繫御史楊爵下詔獄。爵上言曰:「君人者奉天安民,而使之各得其所也。今饑民顛連無告,委命溝壑,而土木之工十年不止。又重委部臣,遠建雷壇,以一方士之故,朘民膏血,民何以得其所哉?執左道以惑眾,聖主所必誅。今異言異服,列於廷苑;金紫赤紱,賞及方術。保傳之位,坐而論道。非極天下之選,不足以當此貴,而畀之迂怪之徒,名器之濫,至此極矣。陛下以天縱之聖,為上天元子。若遠宗帝道,近守祖法,則和氣致祥,罔有天災。山川鬼神,亦莫不寧。安用此邪佞之術,列諸法禁之地,而藉之以為福哉?古人有言:『君聖則臣直。』若震之以天威,加之以危禍,如往年楊最,言出而身即死,近日羅洪先等以言罷黜,國體治道,所損實多。臣恐忠藎杜口,則讒諛交進,安危休戚,無由以見,而堂陛之近,遠於萬里矣。」疏入,帝大怒,命鎮撫司長繫之。
  二十二年春二月,段朝用下獄論死。初,朝用以黃白朮結郭勳干進,久之技窮。勳有罪繫獄,脅索勳賂,捶死勳家廝役張瀾,復上疏瀆奏。帝怒,收送法司論死。
  宮婢楊金英等謀弒伏誅,帝曰:「朕非賴天地鴻恩,遏除宮變,焉有今茲!朕晨起至醮朝天宮七日。」醮之日,白鶴四十餘翔空中,群臣賀。
  二十三年冬十月,大同邊卒獲叛人王三,上曰:「叛惡就擒,固義勇之效力,實神鬼有以默戮之。」加秉一真人禮部尚書,陶仲文為少師,餘如故。前此大臣無兼總三孤如仲文者。
  二十四年三月,建祈年醮朝天宮。
  秋八月,永和王知燠獻白鹿上壽,遂告鹿瑞於太廟。是時,上重箕仙。箕下,亦命有司掩骴骼,出故御史楊爵、給事中周怡、工部郎中劉魁詔獄。皆從之。爵、怡、魁甫出三日,吏部尚書熊浹諫止箕仙,復逮獄如故。浹乞休,命錦衣衛遣校尉送原籍為民。
  二十五年秋七月,久雨,上曰:「鹿瑞龜祥,洊呈去歲。今朕辰日近,醴泉復出承華,雖聖賢不恃以怠也,而不可不敬謝。其自二十五日至八月望舉謝,停封貢事,毋慢!」八月,加封陶仲文伯爵,仲文特進、光祿大夫、柱國,兼支大學士俸,任一子尚寶司丞。
  二十九年夏四月,加封陶仲文恭誠伯。先是,春不雨,上以問仲文,仲文曰:「疑有冤獄。」時楊武知縣王濂以罪坐絞,子策走京師,誣巡撫胡纘宗私隙,故入人罪。述纘宗《迎駕詩》有「穆王八駿空飛電,湘竹英、皇淚不磨」為詛咒。上怒,逮訊久不決。至是,因仲文言釋之。是夜,漏下四鼓,大雨。明日,傳旨封仲文,賜誥,歲祿一千二百石。
  三十年夏五月,復事鎮鹵法壇。先是,帝從陶仲文請,設立符鎮鹵法壇,嚴事之,曰:「褫鹵魄,勿窺我邊圉。」至是,帝以馬市成,諳達款塞,欲撤之。忽報鹵有異謀,帝諭群臣曰:「朕於十九日欲撤鎮鹵法壇,二十日即有警報。玄威所至,亦不可忘。」遂益敬事之。冬十月,邊吏獲叛人哈舟兒、陳通事,禮部上言:「二逆就擒,實賴玄貺所致,至宜告謝雷霆洪應壇,行獻俘禮。」從之。
  三十一年二月,太上道君誕辰,建醮永壽宮九日。三月,詔修太和山玄帝宮。
  三十三年秋七月,命駙馬都尉鄔景和、安平伯方承裕、吏部尚書李默、禮部尚書王用賓、左都督陸炳、吏部左侍郎程文德、禮部左侍郎閔如霖、吏部右侍郎郭樸、吳山並直西內,撰《玄文》。景和以不諳玄理,辭免。俄以金幣賜玄修諸臣,猶及景和。景和自疏無功,辭,願洗心滌慮,效馬革裹屍之報。帝怒曰:「景和故出不詳語,當擬怨訕律。」乃革爵安置崑山。時諸臣覬撰玄營進,景和獨不屑直贊。
  夏四月,舉祀高玄大典,止封停刑。工部尚書趙文華乞歸,以病請。上方修詳細,禁奏疏,尤諱言疾。疏入,觸上怒,罷。
  三十五年夏四月丁巳,命翰林院侍讀嚴訥、修撰李春芳並為翰林學士,右春坊右中允董份直西內撰玄。自是詞臣多捨本職,往往求供奉,希進用。
  九月,廢徽王載埨為庶人。王善伺上意,上宮中有需,王輒先時獻。道者南陽梁高輔年八十餘,手甲長數寸,善導引。王厚遇之,進之上,拜散人。高輔謹,有所賜予皆辭。王使人求謝,不能應。王故煉女癸服之,上亦需此。高輔馳求,王不與。而王方自恣,興土木,詐稱張世德,自走南京市美女。事聞,奪爵幽鳳陽,王聞之,自殺。
  是歲,上睿皇帝道號三天金闕無上玉堂都仙法主玄元道德哲慧聖尊開真仁化大帝,獻皇后號三天金闕無上玉堂總仙法主玄元道德哲慧聖母天後,孝烈皇后號九天金闕玉堂輔聖天後掌仙妙化元君。上自號靈霄上清統雷元陽妙一飛玄真君,後加號九天弘教普濟生靈掌陰陽功過大道思仁紫極仙翁一陽真人元虛玄應開化伏魔忠孝帝君,再號太上大羅天仙紫極長生聖智昭靈統三元證應玉虛總掌五雷大真人玄都境萬壽帝君。
  三十六年冬十月,玄岳諸山獻紫芝。已而總督胡宗憲、巡撫阮鶚、御史路楷等相繼上者,不可勝計。
  三十七年夏四月,總督胡宗憲獻白鹿。五月,復獻白鹿於齊雲山,帝曰:「一歲二瑞,天眷也。」命告謝玄極殿、太廟。以宗憲忠敬,升一級,百官表賀。
  秋七月,禮部類進四方獻芝,凡千八百六十有四,詔更求廣徑尺以上者。
  三十八年六月,以陶世恩為太常寺丞。世恩以陰曆尚寶少卿,為言官所列奪官。至是,仲文乞復子原職,帝命改為太常寺寺丞兼道錄司右演法。是時仲文請假還里,帝下璽書褒諭之,遣錦衣千戶一人護歸仍。賜白金彩繒以示眷懷,令有司歲時存問。
  三十九年二月,浙江總督胡宗憲上汪直獄,上曰:「玄祐也。」命告玄極殿,而論宗憲功有差。已而宗憲獻芝草五、白龜二。上悅,賜金帛金彩鶴衣一襲。禮部請謝玄告廟,許之。不數日,白龜亡,上曰:「天降靈物,朕固疑處塵寰不久也。」
  十一月,秉一真人陶仲文死。仲文習祈禳術得倖,賜坐,稱為師。然亦小心,憚帝威嚴,不敢他有所乾。列爵五等,死諡榮康惠肅,以伯禮葬。隆慶初,奪爵,籍其家。
  四十年二月,分遣御史王大任、姜儆、奚鳳等往天下訪求仙術異人及符篆秘方諸書。
  十一月,禮部奏四方進芝凡七百六十九本,命採五色盈尺者。淮王獻白雁二,賜金幣,帝曰:「天降祥羽,其告廟。」
  四十一年三月,萬壽宮成。宮災於四十年十一月,不三月而告成。宮中有壽源、萬春、太玄、仙禧諸殿,極其宏麗。上悅,加大學士徐階等秩有差。
  夏四月癸酉,方士鄠縣王金進五色龜、靈芝,授太醫院御醫,命成國公朱希忠告廟,表賀。壬寅,大學士嚴嵩免。初,方士藍道行以箕幸,上故有所問,密封使中官至箕所焚之。不能答,則咎中官穢。中官乃合方士,啟示而後焚之,每答具如旨。上問:「今天下何以不治?」對曰:「賢不竟用,不肖不退耳。」則問其賢否,對曰:「賢如徐階、楊博,不肖如嵩。」上心動。會御史鄒應龍劾之,上曰:「人惡嚴嵩久矣。朕以其贊玄壽君,特優眷。乃縱逆子負朕,其令致仕。」已而上思嵩贊玄功,意忽忽不樂,諭徐階欲傳位,退居西內,導祈長生。階諫,上曰:「必皆仰奉上命,闡玄修仙乃可。有再言嵩者,並鄒應龍斬之。」嵩知上意,密賂左右發道行怙權及矯稱玉詔諸不法事,竟以妖言律論死。
  秋七月,內苑獻嘉禾一莖三穗者、兩穗者三十有一。群臣賀。
  十二月辛酉,甘露降顯陵松上,守備太監張方、奉祀都督僉事蔣華等以進,上悅,告郊廟。
  四十二年夏四月,嚴嵩上《祈鶴文檢》及《法秘》。嵩罷,歸至南昌,延道士藍田玉等為上醮鐵柱觀,田玉因以所藏《召鶴符驗法書》附奏,嵩、田玉皆賞賚有差。
  秋八月,御苑龜生卵者五。巡撫湖廣都御史徐南金獻白鵲,言出自景陵,群臣表賀。
  四十三年三月,妖人李應乾等伏誅。應乾居河南之濟源,一目微眇,兩手涅「日」、「月」字,懷、衛間不逞者多附之。陰鑄印章數百,太白旗數十,付徒眾為符驗,約四月八日起兵。時山東、宣、大、真、順諸處妖人尤眾,互相煽結。而呂某者,潛入京,以白社法惑眾,陰結無賴千餘人。其黨有以偽告身二帙,辟穀藥餌一裹,首告大學士徐階者,緝獲鞫實奏聞。應乾匿山西,久之乃獲,俱伏誅。
  五月乙卯,桃夜降於御幄,左右雲其空墮。上喜,修迎恩典五日。
  丙辰,桃復降。是夜,白兔生二子。上益喜,謝玄、告廟。頃之,壽鹿亦生二子,群臣表賀。上以奇祥三錫,手詔答之。
  四十四年春正月,帝不豫,帝注意玄修。先是,王大任奉命陝西、湖廣,招至方外士王金等,能合內養諸藥。姜儆奉命江西、廣東,亦得能通符法者還。復命,俱授翰林侍講。儆不自安,乞還里。大任仍在朝,不為翰林所齒。上雖修玄西內,而權網總攬。夜分至五鼓,猶覽決章奏。自王金等以修煉幸,與陶仲文子世恩希求恩澤,乃偽造五色靈龜、靈芝,以為天降瑞徵。又與陶仿、劉文彬、申世文、高守中偽造《諸品仙方》、《養老新書》及以金石藥進御。其方詭秘不可辨,性燥熱,非《神農本草》所載。帝服,稍稍火發,不能愈。然仿竟得遷太醫院使,世恩太常寺卿,金太醫院御醫,文彬太常寺博士。
  三月,方士熊顯、趙添壽各進《法書》數十冊,帝令留覽,賜冠帶、銀幣遣還。添壽又進《法秘》,乞留覽虛觀祈咒。
  五月,方士胡大順、藍田玉等伏誅。初,有藍道行者,以方術見帝,帝頗信之。已而事敗,下獄死。胡大順者,故陶仲文徒也。亦以事敗,斥去。希復進用,乃偽造《萬壽金書》一帙,詭稱呂祖以箕授者。用黑鉛取白,名「先天玉粉丸」,命其黨何廷玉齎至京。時嚴世蕃已敗,乃資以賄,因道行徒藍田玉通內侍趙楹獻之。帝曰:「既雲箕書,扶箕者何在?」田玉等遽謂帝念之也,遂與羅萬象者,詐偽旨,徵大順至京,更名胡以寧,薦於帝,具奏求圖書及建宮地。及至,則大順也。帝惡之。時宮中屢有氛孽,田玉等遂以為藍道行下獄,故至此。欲以動帝,帝頗惑之。以問徐階,階力言:「大順小人,不畏法紀,而田玉尤甚。且宮孽已久,恐非道行下獄所致。」帝悟,階又言:「田玉乃嚴世蕃黨,妄進白鉛,其意叵測。至妄傳密旨,罪惡尤重。」帝乃命收大順等下錦衣獄,獄具,帝猶欲寬之,復問階,階曰:「聖旨至重。若聽詐傳,他日夜半出片紙有所指揮,將若之何?」於是並楹論死。
  八月,御几及褥各得藥丸一,躬謝太極殿,告宮廟。
  冬十月,戶部主事海瑞上言:「陛下即位初年,敬一箴心,冠履辨分。除孔廟之像,立敬聖之祠,瘞斥元世祖於國門之外。宦官外戚,悉奪其權,天下忻忻謂煥然更始。無何而銳精未久,妄念牽之,謬謂長生可得,一意修玄,土木興作。二十餘年不視朝政,法紀弛矣。數行推廣事例,名器濫矣。二王不相見,人以為薄於父子。以猜疑誹謗戮辱臣下,人以為薄於君臣。樂西苑而不返大內,人以為薄於夫婦。今愚民之言曰:『嘉者,家也。靖者,盡也。』謂『民窮財盡,靡有孑遺也』。然而內外臣工,修齋建醮,相率進香;天桃天樂,相率表賀。陛下誤為之,群臣誤順之。臣愚謂陛下之誤多矣,大端在玄修。夫玄修所以求長生也。堯、舜、禹、湯、文、武之為君,聖之至也,未能久世不終。下之方外士,亦未見有歷漢、唐、宋至今存者。陛下師事陶仲文,仲文則既死矣。仲文不能長生,而陛下獨何求之?至謂天賜仙桃、藥丸,怪妄尤甚。臣聞伏羲御宇,龍馬圖河;大禹隨山,神龜書洛。天不愛道,猶日月星辰昭布森列,焉可誣也。宋真宗獲天書乾裕山,孫奭諫曰:『天何言哉,豈有書也!』桃必採乃得,藥必搗乃成。茲無因而至,有脛行耶?云天賜之,有手授耶?然則玄修之無益可知矣。陛下玄修多年,靡有一獲。左右奸人,揣逆聖意,投桃設藥,以謾長生,理之所無,斷可見已。陛下誠翻然悟悔,日旦視朝,與輔宰、九卿、侍從、言官,講求天下利害。洗數十年君道之誤,置身堯、舜、禹、湯、文、武之域,使諸臣亦洗心數十年阿君之恥,置身臯、夔、伊、傅、周、召之列。內之宦官宮妾,外之陰恩敘勞,多有無事而官者。上之內廚內庫,下之寶物貨賄,多有無事而積者。諸臣必有為陛下言者矣。諸臣言之,陛下行之,在一節省間耳。官之侵漁,將之怯懦,吏之為奸,諸臣必有為陛下言者矣。諸臣言之,陛下行之,在一振作間耳。陛下為此,非勞也。民熙物洽,熏為泰和,陛下性中真藥也。道與天通,命由我立,陛下性中真壽也。此理之所有,可旋至立效。乃縣思服食不終之餌,鑿想遙興輕舉之方,切切然散爵祿、竦精神,求之終身而不得。大臣持祿外為諛,小臣畏罪面為順。君道不正,臣職不明,此天下第一事也。」疏上,帝大怒,命逮繫瑞下鎮撫。
  交城王表相得白兔於藐姑射山,撰頌以獻,賜金袞。
  四十五年春正月,上久病不痊,諭大學士徐階,欲幸承天,拜顯陵,取藥服氣。階奏止之。是年冬,帝崩於乾清宮,詔曰:「朕奉宗廟四十五年,享國長久,累朝未有。一念惓惓,惟敬天勤民是務。祗緣多病,過求長生,遂至奸人注惑。自今建言得罪諸臣,存者召用,沒者卹錄,見監者即釋復職。」
  穆宗踐阼,釋戶部主事海瑞於獄中,逮方士王金、陶仿、申世恩、劉文彬、高守中、陶世恩下詔獄,論死。
  谷應泰曰:
  宋臣李沆之言曰:「人主當知四方艱難,不則土木禱祠,次第並作。」而伊尹之訓太甲,亦曰:「酣歌恒舞,時謂巫風。」此皆豫大之良規,嗣王之炯戒矣。世宗起自藩服,入纘大統,累葉昇平,兵革衰息,毋亦富貴吾所已極,所不知者壽耳。以故因壽考而慕長生,緣長生而冀翀舉。惟備福於箕疇,乃希心於方外也。爰考初政,即設齋宮。及其末年,猶餌丹藥。蓋遊仙之志,久而彌篤,未有若斯之甚者也。
  方其前星未耀,玄鳥方來,瑤筐誕祥,高禖有應,世宗信之,欣然以天神可降焉。於是命道士邵元節為致一真人,金銀象印,陪祀南郊,風雨靈壇,職司秘籙。而且祠神紅玉,分諮詔使;享天青爵,召視重華。雖黃帝憑五城以授神人,漢武寵文成以延方士,未為過也。繼又召真人張彥頨,設金籙大齋。則有白鶴降庭,卿雲捧日。去天尺五,幾於呼吸可通矣。
  然元節身死,玉棺不來;彥頨宅火,噀酒不滅。而世宗之意,冀遇其真。復召陶仲文者,拜為神仙高士。徐市既去,更用盧生;混康以還,復徵靈素。即蓬萊之想愈殷,祈年之觀益麗矣。乃若旋風四繞,則行宮果災;疑獄初平,即春霖早霈。以至白鹿一雙,獻於浙地;紫芝千本,貢自荊州。又且雲氣降於祈壇,綏桃來於御幄。比之建章宮中,芝房露掌;玉津園裡,幡節樓臺。以今准古,史不勝書,宜世宗之甘心於此也。雖其後段朝用下獄被戮,胡大順、藍田玉等以次伏誅,不過少翁牛腹致疑,新平玉杯得譴耳。而仲文死後,更訪異人,羈縻弗絕,一至此乎!
  更可駭者,世宗清虛學道,不御萬機,奸嵩擅權,二十餘載。二世居深宮而趙高柄國,徽宗稱道君而蔡京專政。陰行蠱惑,吾無責焉。至於周瑯、鄭一鵬等諫之於前,楊爵、海瑞等爭之於後,而永嘉再相,同游撰詩;貴溪典禮,充壇監醮。豈王旦附會祥符,寇準依阿乾佑,為國大臣,淟涊宜爾耶!然而世宗初御,括毀佛金,燒除佛骨,海內喁喁,想聞聖學。而乃於佛則絀,於道則崇。崔伯深不事胡神,更奉天師;孔祭酒詆訶佛法,心存道黨。較長絜短,即二氏何擇也。究之金石燥烈,鼎湖既有龍升;王、陶論死,雲中不乏雞犬。語云:「服食求神仙,多為藥所誤。」又云:「君以此始,必以此終。」吁!可慨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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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卷     誅岑猛



  世宗嘉靖五年夏四月,姚鏌督師討田州指揮岑猛。按:廣西諸土族,岑氏為大,自稱漢岑彭後。明初,元安撫總管岑伯顏以田州歸附。高帝嘉其誠,設田州府,令伯顏為知府。子孫世襲,三傳為岑溥。溥二子:長猇,次即猛。弘治六年,猇以失愛弒溥,土目黃驥、李蠻發兵殺猇。嗣位未定,而驥與蠻構釁。驥以猛奔梧州,督府奏以猛襲其父官。慮蠻方命,乃檄思恩知府岑濬以兵衛猛入田州。濬,猛族也,亦土官,兵力方雄兩江。洎至田州,李蠻拒猛不納,驥復以猛奔思恩,濬留之不遣。十一年,都御史鄧廷瓚檄濬歸猛,濬不從。以兵征之,濬始釋猛,督府納之田州,遂與濬仇釁。十五年十月,濬襲攻陷田州,偽以其族子洪守之,猛走免。十八年,都御史潘蕃奏發兵討濬,戮之,並誅洪。改思恩為流官知府,兼攝田州。降猛福建平海所千戶。正德初,猛賂劉瑾,得復為田州府同知,領府事。猛撫揖遺民,兵威復振,稍蠶食傍郡自廣。嘗自言督府,有調發,願立功,冀復故秩。督府使至田州,猛厚賂之,眾譽猛籍甚。會江西盜起,都御史陳金檄猛討之。猛兵大肆侵掠,所至民徒村落避之。賊平,金疏猛功,稍遷指揮同知。猛冀復知府秩,授官不愜初意,遂怨望驕蹇。督府使又不得曩者厚賂,多譖猛不法。猛亦持兵力,凌轢鄰府日甚。或言猛反者,都御史盛應期惴猛,冀得猛重賂,猛遂出不遜語。應期怒,疏猛反狀,請討之。未報,應期去,都御史姚鏌代,遽再疏請征猛,制曰:「可。」至是,鏌遣都指揮沈希儀、張經、李璋、張佑、程鑒等五將軍帥兵八萬分道進,而令參議胡堯元為監軍,督之。
  九月,岑猛奔歸順州,知州岑璋誅之。初,猛聞大軍至,令其下毋交兵,裂帛書冤狀,陳軍門乞憐察之。鏌不聽,督兵益急。沈希儀擊斬猛長子邦彥,諸軍繼入,猛懼,謀出奔。猛婦翁岑璋,歸順州知州也。以其女失愛於猛,素憾之。欲乘間擒猛自為功,乃誘猛走歸順。先是,軍門令諸土官,有能擒猛者,賜千金,爵一級,畀其半地;黨惡者,移兵誅之。又恐璋為猛婦翁,或黨猛,召希儀問計,希儀知璋以女失愛,故憾猛,對曰:「俟旬日,當得實以復。」希儀察其部下千戶趙臣者,雅善璋,乃召臣問曰:「聞岑璋與猛有隙,吾欲遣說之,藉令破猛如何?」臣曰:「璋多智善疑,直語之必不信,當以計說之。」希儀曰:「計將安出?」臣曰:「鎮安與歸順為世讎,督府往使人歸順,則鎮安疑;使人鎮安,則歸順疑。公今誠遣臣徵兵鎮安,臣迂道過璋,璋必詢故。臣為好,故以死泄漏其事,璋要領可得也。」希儀曰:「善。」乃遣臣往檄鎮安兵。臣過璋,璋果喜,迓臣曰:「久不見故人,今肯念我來耶?」臣默然,佯為不豫者。璋曰:「趙君有嗔乎?」臣曰:「感故人厚意,久契闊,故迂道來,何嗔也!」稍語,須臾,復歎息起,璋心疑之。明日,璋置酒款臣,臣愈不豫,若有沉思者。璋益疑,問故,曰:「軍門有意督我過耶?」臣曰:「無之。」璋曰:「鄰壤有所控訴,將逮勘耶?」臣曰:「無之。」璋挽臣臥內,跪叩之。臣潸然泣下,璋亦泣曰:「璋死即死耳,君何秘不告我?」臣乃曰:「托君肺腑,有急不敢不告。然今日非君死,即我死矣。」璋驚曰:「何故?」臣曰:「督府討田州,謂君猛婦翁,必黨猛,令我檄鎮安兵襲君。我不言君死;我言君必驟發,為自脫計,即我泄漏機事矣,必我死。奈何?」璋頓首謝曰:「君實生我,君不言,我赤族不悟。猛取吾女讎視之,吾何暱焉。吾欲殺猛久矣,無間也。」臣曰:「君心如是,盍自列督府,匪直免禍,功有藉也。」璋遂強臣稱疾,留傳舍。亟遣人馳詣希儀所告變,陳猛反狀。恐連及,願擒猛自效。希儀許之,遂陽使使追臣返,以其事白鏌。鏌喜,乃不備璋。
  岑猛子邦彥,守工堯隘。璋以姻故,遣兵千人助之,實為間。邦彥欣然納之。璋則遣報希儀曰:「已遣千人為內應矣。衣別有識,幸勿加戮。」希儀許之。及戰,歸順兵先呼敗惑眾。田州兵驚潰。希儀斬邦彥。猛欲奔,璋使人招之,曰:「事急矣。願主君走歸順,三四夕可達安南,再圖興復耳。」猛倉卒無所之,又以姻故,遂佩印走歸順。璋佯涕泣迎之,處猛別館,盛供張,列侍美女。地邃僻,左右無一田州人。璋日詭猛曰:「天兵退矣。」又曰:「天兵聞君走交南,不敢輒加兵交南境,遣使詣督府,請進止也。」猛喜不疑。
  胡堯元與諸將見希儀已破隘,欲攘其功,頗聞猛走匿璋所,遂以兵萬人搗歸順。璋亟遣人持牛酒犒師境上,而自來見諸將,頓首謝曰:「猛敗,昨越歸順,欲走交南。璋邀擊之,猛目被流矢南走,不知所之。急之,恐入交南,連逆賊為變。幸緩五日,當捕致之。」堯元等許之。璋歸,復詭猛曰:「天兵已退。非陳奏,事不白。為君草封事,令人上之,如何?」猛曰:「固所願也。」乃為疏,令猛出印印之。璋得知猛寘印所,乃置酒賀猛。樂作,持鴆酒一盂,獻曰:「天兵索君急,不能庇也,請自為計。」猛大怒,罵曰:「悔墮此老奸計也。」遂飲鴆死。璋斬其首,並所佩印,遣使間道馳詣軍門,上之。諸將聞之,引還。
  猛三子,長為邦彥,既敗死。次邦佐、邦相,出亡。邦彥側室子曰芝,方襁褓,匿民間。諸惡目韋好、陸綬、馮爵俱被擒斬,惟盧蘇、王受未授首。捷聞,論功行賞,鏌請置流官治之,事下兵部覆奏,從之。
  六年五月,盧蘇、王受反。有自右江來者,言:「岑猛實不死,糾安南莫氏入寇,陷思恩矣。藩省旦暮當不保。」於是靖江諸宗室倉皇出奔,人情惶懼。藩臬諸司素銜姚鏌者,又倡言:「猛實未死,鏌為歸順所紿。」御史石金聞之,遂劾鏌:「攘夷無策:輕信罔上。圖田州不得,並思恩而失之。」帝大怒,落鏌職,以王守仁代之。先是,鏌上言:「田州遺黨復叛,再乞集兵剿捕。軍興錢穀,相應議處。」帝命動支廣東司府帑庫金錢,不得自分彼我,致悞事機。至是,守仁未至,鏌候代。偵知思恩未陷,欲徵兵擒蘇等自贖。乃征廣西諸司議事,而銜鏌者紿郵吏,發檄交誤,各以檄誤不至。鏌竟不獲集兵而去。
  七年春正月,王守仁將至田州,調集湖兵數萬人南下,諸土目皆憚之。守仁乃自弢晦,示以無事。及南抵寧,見盧蘇、王受勢熾,度不可卒滅,乃使人招諭,使來輸罪。會有造浮言誑蘇、受欲取其賂者,蘇、受疑懼不即來。守仁遣使慰諭之,且與之誓。蘇、受言來見,必陳兵衛。又欲易軍門左右祗候,皆盡以田州人。守仁許之,蘇、受乃期日來見,盛兵自衛。守仁數罪棰之,蘇、受衷甲受棰,已而諭歸俟命。守仁乃上疏言:「思、田久苦兵革,民間已不勝。況田州外捍交址,縱使克之,置流官,兵弱財匱,恐生他變。岑氏世有功,治田州,非岑氏不可。請降田州府為田州,官猛子邦相為判官,以盧蘇、王受為巡檢。別立思恩府,設流官統之。」帝皆從焉。乃命邦相歸田州,盧蘇等各之官,田州以寧。守仁復薦布政使林富為巡撫都御史,張佑為總兵官鎮廣西,守仁乃往南寧。
  三月,王守仁檄盧蘇、王受等攻斷藤峽八寨盜賊,盡平之,兩江底定。守仁上言,盛稱蘇、受等功,大獲賞賚。時兵部侍郎張璁及桂萼言守仁處田州非是,上頗疑之。
  十三年秋九月,巡檢盧蘇殺田州判官岑邦相。先是,林富代王守仁為提督,奏言:「思恩改設流官,二十年兵不得罷,田州決非流官所能控御。」竟主守仁前議,降田州為州治,
  以邦相為判官。命副總兵張佑鎮之,許以二年而代。時邦相年十五六,張佑兒子畜之。盧蘇自矜功大專橫,邦相不能平,遂有隙。會張佑將代去,望邦相厚賂已。邦相賄之不滿意,佑遂與盧蘇比,欲沮奪邦相。乃購得邦彥子芝,育之別所。邦相時時欲殺芝,佑不果代,留鎮庇芝,得免。尋佑中邦相毒,卒。芝奔梧州,督府都御史陶諧畜之。
  至是,盧蘇遣其黨刺邦相不克,邦相與土目羅玉等伐盧蘇。事覺,蘇伏甲擒斬羅玉。遂劫諸土目攻邦相,執而殺之,燔其屍。賂陶諧,言:「邦相病死無後。」乃立芝,遣歸田州。於是猛仲子邦佐爭立。而鄰府諸土官皆不平盧蘇弒主也,合兵助邦佐攻田州,入之,蘇走免。亂復大作,兩江震駭。諧遣人諭諸土官曰:「邦相實病死,盧蘇何與?而爾等自相殘害也。」亡何,諧以憂去,都御史潘旦、蔡經相繼代,皆曰:「思、田苦兵革久矣。朝廷今復以盧蘇故,興問罪之師,征伐當何時已乎?」朝議下核實,副使葉俛、參議陳大珊曰:「盧蘇稱亂弒主,罪安可盡赦也!縱宥之不誅,當以上聞,令立功贖罪耳。」經不聽,上言:「邦相不孝,奪其母田,又虐殺其部下,盧蘇因眾怨殺之。」朝廷遂置蘇不問,仍官芝等如故。於是兩江土官聞之,莫不解體。
  谷應泰曰:
  田州為粵西南徼,蠻瘴荒裔,不足重輕。後失安南,議者稍稍視田州為南海外屏,欲寄重焉。岑氏世守田州,自弘治六年,岑猛父膏逆鑕,身逼強鄰,間關奔走,存邢遷衛,朝廷視猛恩至渥也。至十八年,岑濬始懸首藁街。正德中,岑猛始克復舊業。黎子《式微》,重耳《河水》,猛身扞天朝,不忘舊德,分固應爾。
  而乃晉惠入絳,遽絕秦關;衛毀廬漕,坐觀齊亂。猛之單騎棄軍,仰藥逆旅,天亡之矣。然猛桀驁性成,反形未見,追兵四集,猶飭下勿交鋒。裂帛書冤,上狀軍門,亦云哀已。而雲夢陳兵,決收韓信;陳平奏詔,竟斬舞陰。姚鏌輕於討賊,重於受降;信於請兵,疑於對壘。猛既冤死不白,鏌亦功名不終。猛負國恩而身殛,鏌貪軍功而官奪。天道好還,適相當也。
  至盧蘇、王受之反,釁本姚鏌,失又似由新建。蓋新建憐田、恩厭苦兵革,曲撫盧、王。立岑氏之後,設田州之官。陰假戰功,陽羈蘇、受。而所舉張佑,貪賄比匪,種禍岑族。張佑既隕邦相之毒,邦相旋膏蘇、受之戈。沈、王構惡,義真必棄關中;鍾、鄧相傾,姜維幾反蜀道。新建寄托不終,識者微有憾焉。
  而繼佑來督者,陶諧也。邦相賊殺鎮臣,朝廷寢而不問;蘇、受執殺州主,大臣陽言病亡。夫天南末郡,不知天子;寵靈式憑,皆懸督府。張佑索裘不與,拘執唐侯;陶諧寶賂亟行,遂黨莒僕。處置舛錯,刑賞乖張,貽笑蠻方,損傷國體,君子知明網不振,先在遠夷矣。
  要之,姚鏌之非,在於捕反太急,而貽謀者,索賄之盛應期;陶諧之罪,在於有賊不討,而貽謀者,亦索賄之張佑。官務賄章,邊釁日急。故皇甫安邊,奏免墨吏;奉仙載寶,僕固稱兵。好利亡國,好色亡身,古今龜鑒,蓋不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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