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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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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谷應泰]明朝全史紀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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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9 03:40: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卷     平山東盜



  成祖永樂十八年三月,山東蒲臺縣妖婦唐賽兒作亂。賽兒,縣民林三妻,少好佛誦經,自稱「佛母」,詭言能知前後成敗事,又云能剪紙為人馬相戰鬥。往來益都、諸城、安州、莒州、即墨、壽光諸州縣,煽誘愚民。於是奸人董彥杲等各率眾從之,擁眾五百餘人,據益都卸石棚寨為出沒。青州衛指揮高鳳領兵捕之,賊夜乘間擊官兵潰散,鳳等皆陷。都、布、按三司以聞,遣人馳驛招撫之。直隸沂州衛亦奏:「莒州賊董彥杲等聚眾二千餘人,以紅白旗為號,大行劫殺。莒州千戶孫恭等往招撫,不服,殺其從者,勢甚猖獗。」上敕安遠侯柳升分兵剿之。柳升兵至益都,圍賊於卸石棚寨。賊遣人乞降,詐云:「寨中食盡,且無水。」升以東門舊有汲道,即往據之。夜二鼓,賊襲官軍營,都指揮劉忠力戰死。黎明,柳升始覺,分兵追捕,獲賊黨劉俊等男婦百餘人,而賽兒等竟遁。時賊黨賓鴻等攻安丘,知縣張璵、縣丞馬撝集民夫八百餘人以死拒戰。賊不能攻,復帥莒州、即墨之眾,合萬餘人,並力攻之,聲言屠城。於是都指揮衛青備倭海上,聞安丘圍,急率千騎晝夜兼行,奮擊敗之。賊收餘眾再戰,城中人亦鼓噪出擊,賓鴻遁去。殺賊二千餘人,生擒四十餘人,皆斬之。時城中已不支,使青至稍遲,即陷賊矣。既而柳升至,青迎謁。升怒其專制,捽出之,青不為屈。是日,鼇山衛指揮王貴亦以兵一百五十人擊敗賊眾於諸城,盡殺之,山東悉平。行在刑部尚書吳中等劾奏:「柳升奉命征剿,不即就道。敕諭以『賊憑高無水,且乏資糧,當坐困之,勿圖近功』。升賊臨境不設備,至賊夜斲營殺傷軍士。時都指揮劉忠與升夾攻,忠身先軍士,幾破賊壘。升忌其成功,更不救援,致忠力盡而斃,賊遂得乘間遁去。升遣指揮馬貴等追之,所過騷擾,升亦不問。及備倭都指揮衛青聞賊圍安丘,急躬率所部兵晝夜兼行,遂敗賊眾。後三日升始至,反忌青功。故行摧擊。人臣不忠,莫此為甚,請治其罪。」上曰:「朕每命將遣師,必丁寧告戒,俾圖萬全。今升方命失機,媢冒功忌能,罪不可宥。」遂下升於獄。上以唐賽兒久不獲,慮削髮為尼或混處女道士中。遂命法司:凡北京、山東境內尼及道姑,逮至京詰之。
  七月,以段民為山東左參政。是時,大索唐賽兒甚急,盡逮山東、北京尼。既又盡逮天下出家婦女,先後幾萬人。段民撫定綏輯,曲為解釋,人情始安。初,唐賽兒夫死,賽兒祭墓,回經山麓,見石罅露石匣角,發之,得妖書、寶劍,遂通曉諸術。劍亦神物,惟賽兒能用之。因削髮為尼,以其教施里閈間,悉驗,細民翕然從之。欲衣食財物,隨所須以術運致。初亦無大志。乃妖徒轉盛,至數萬,官捕之急,賽兒遂反,殺傷軍兵甚眾。三司皆不以蚤發繫獄。既而捕得之,將伏法,怡然不懼。裸而縛之,臨刑刃不能入,不得已,復下獄。三木被體,鐵鈕繫足,俄皆自解脫,竟遁去,不知所終。三司郡縣將校等官,皆以失寇伏誅。
  谷應泰曰:
  自古盜賊之起也,莫不好為妖瞀惑亂,陳勝以篝狐,張角以斗米,而號則天公、地公,霧則三里、五里,何其怪也。予以為男誠有之,有亦宜然。史稱琊邪呂母,聚黨數千人,殺海曲宰,入海中為盜。而同時平原女子遲昭平,亦聚數千人,屯河阻兵。以是知婦女之輕剽好作亂,大抵不少概見也。成祖時,有蒲臺唐賽兒者,自號「佛母」,能刻楮為人馬相戰鬥,眾益信之。於是莒、即墨諸奸民遂蠭起,而賊黨董彥杲、賓鴻等亦掠兵應之。幸所據不過數州,轉戰不過旬月,衛青、王貴兩軍急擊,旗靡轍亂,魚爛而亡矣。然則賽兒妖術果安在耶?豈王凝之鬼兵相助,而大道竟不可信耶?抑費長房役使鬼物,而遂為群鬼所殺耶?是皆不可知。而獨是柳升以通侯之尊,授鉞出師,驛騷供億,逍遙河上,乃更切責衛青,忌嫉有功。假令大敵在前,將校不和,王師可一戰而潰也。雖然,成祖之用兵也,南定金陵,北征沙漠,地拓三佬,威行萬里,而賽兒以一愚婦人躑躅其間,乃欲結娘子之軍,乘夫人之城,譬之薄石擊柱,多見其不知量矣。然而予以賽兒之亂,則黷武之所致也。《秦風》尚首功,而《小戎》亦談車戰。河北甚藩鎮,而女子亦通劍器。牝雞之晨,或亦怒蛙之式乎!至於賽兒遁去,而燕、齊諸尼,並天下奉佛婦女,逮者幾萬人。猶之石閔戮羯部,多髯高鼻者並誅;袁紹斬宦官,面不生鬚者亦殺。玉石俱焚,勢固然也。尤可異者,賽兒蹤跡杳不可問,豈軍中張燕,群號衝飛,河上孫恩,相傳水化。妖耶?人耶?吾弗知之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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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9 03:40:3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卷     河漕轉運



  成祖永樂元年三月,沈陽中屯衛軍士唐順言:「衛河之原,出衛輝府輝縣西北八里太行蘇門山下。其流自縣城北經衛輝城下,入大名濬縣界,迤抵直沽入海。南距黃河陸路五十餘里。若開衛河,距黃河百步置倉廒,受南京所運糧餉,轉致衛河交運,則公私交便也。」上命廷臣議,俟民力稍甦行之。
  四年秋七月,命平江伯陳瑄兼督江、淮、河、衛轉運。洪武中,航海侯張赫、舳艫侯朱壽俱以海運功封,歲運糧七十萬石,止給遼左一方。永樂初,北京軍儲不足,以瑄充總兵,帥舟師海運,歲米百萬石。建百萬倉於直沽尹兒灣。城天津衛,籍兵萬人戍守。至是,令江南糧一由海運;一由淮入黃河至陽武,陸運至衛輝,仍由衛河入白河至通州。是為海陸兼運。
  八年,以舊額漕運二百五十萬石,不足給國用,特令江、浙、湖廣三省各布、都官自行督運,共三百萬石有奇。
  九年春二月己未,命工部尚書宋禮、都督周長開會通河。自濟寧至臨清,舊通舟楫。洪武中,河岸衝決,河道淤塞。故於陸路置八遞運所,每所用民丁三千,車二百輛,歲久民困其役。永樂初,屢有言開河便者,上重民力未許。至是,濟寧同知潘叔正言:「會通河道四百五十餘里,其淤塞者三之一。濬而通之,非惟山東之民免轉輸之勞,實國家無窮之利也。」乃命禮等往視。禮等極言疏濬之便,且言天氣和霽,宜及時用工。於是遣侍郎金純發山東、直隸、徐州民丁,及應天、鎮江等府民丁,並力開濬。民丁皆給糧犒賞,蠲他役及今年田租。命宋禮總督之。
  河南河水屢歲為患。先是,遣工部侍郎張信往視信。訪得祥符縣魚王口至中灤下二十餘里,有舊黃河岸,與今河面平,濬而通之,俾循故道,則水勢可殺,遂繪圖以進。詔發河南民十萬,命興安伯徐亨、王部侍郎蔣廷瓚、金純相度開濬,並命禮兼督之。
  六月,會通河成。以汶、泗為源,汶水出寧陽縣,泗水出兗州,至濟寧而合。置天井閘以分其流,南流通於淮。而新開河則居其西,北流由新開河道東昌入臨清,計三百八十五里。自濟寧至臨清置十五閘,以時啟閉。又於寧陽築堽城壩,遏汶水,盡入漕河。禮還京上言:「會通河源於汶、泗,夏秋霖潦泛溢,則馬常泊之流亦入焉。汶、泗合流,至濟寧分為二河:一入徐州,一入臨清。河流深淺,舟楫通塞,繫乎泊水之消長。泊水夏秋有餘,冬春不足,非經理河源,及引別水以益之,必有淺澀之患。今汶河上流,上自寧陽縣已築壩堰,使其水盡入新河。東平州之東境,有沙河一道,本汶河支流,至十里口通馬常泊。比年流沙淤塞河口,宜及時開濬。況沙河至十里口,故道具存,不必施工。河口當濬者僅三里,河身宜築堰者計百八十丈。」從之。
  十年春正月,巡按山東御史許堪言:「去年衛河水溢,河岸倒塌。」命工部尚書宋禮相度措置。夏四月,尚書宋禮奏:「自衛河東北至舊黃河一十二里內,五里舊河有溝渠。五里係古路,二里係平地。今開河泄水以入舊黃河,則至海豐大沽河入海。」上命俟秋成為之。
  九月工部主事藺芳言:「中灤分導河流,使由故道北入於海。河南之民,免於昏墊,誠萬世之利。然緣河新築護岸掃座,用蒲繩泥草,不能經久。臣愚以為若用木編成大囤,若欄圈然,置之水中,以椿木釘之,中實以石,卻以橫木貫於椿表,牢築堤土,則水可以殺,堤可以固,而河患息。」從之。尚書宋禮薦其才,擢為工部右侍郎。
  十一月,濬鎮江京口、新港、甘露三港達於江。
  十三年三月,罷海運糧。命平江伯陳瑄於湖廣、江西造平底淺船三千艘,以從河運,歲運三百餘萬石。初,漕運北京,舟至淮安,過壩渡淮,以達清河,輸挽甚艱。故老為瑄言:「淮安城西有管家湖,自河至淮河鴨陳口,僅二十里,與清河口相值。宜鑿河引湖水入淮,以通漕舟。」瑄從之。乃鑿清江浦,引水由管家湖入鴨陳口達淮。就管家湖築堤旦十里,以便引舟。置四閘,曰:移風、清江、福興、新莊,以時啟閉。濬儀真、瓜州通潮。鑿呂梁、百步二洪石,平水勢。開泰州白塔河,通大江。築高郵湖堤,堤內鑿渠,亙四十里。淮濱作常盈倉五十區,貯江南輸稅。徐州、濟寧、臨清、德州皆建倉,使轉輸。議以原坐太倉歲糧,蘇州並山東兗州,送濟寧倉;河南、山東送臨清倉,各交收。浙江並直隸衛分官軍於淮安,運至徐州;京衛官軍於徐州,運至德州;山東、河南官軍於德州,接運至通州。名為「支運」。年凡四次。河淺胶舟處,濱河置舍五百六十八所。舍置淺夫,俾導舟。其可行處,緣河堤鑿井樹木,以便行人。乃增置淺船三千餘艘,海運遂罷。凡漕渠在齊、魯間者,宋禮功為多。在江、淮間者,陳瑄功為多。
  十四年,設淮安之清河、福興,徐州之沽頭、金溝,山東之谷亭、魯橋等閘,各置官。於是漕運始達通州。
  宣宗宣德五年三月,陳瑄復言:「支運法軍民均勞甚善。但民病舍穡往還,不若益耗兌軍便。」帝是其議,改為「兌運法」。行之既久,耗亦納官,失初意矣。
  七年,置呂梁漕渠石閘。初,陳瑄以呂樑上洪地險水急,漕舟難行,奏令民於舊洪西岸鑿渠深二尺,闊五丈有奇,夏秋有水,可以行舟。至是,復欲深鑿,置石閘三,時其啟閉以節水,庶幾往來無虞。事聞,命附近軍衛及山東布政司量發民夫工匠協成之。
  憲宗成化四年,初,正統間,漕米入庾,始有銳。至是,帝詰銳米,戶部執曝揚之數。取米石,一其銳曝之,得九斗有六升,乃以升為耗。巡撫江南邢宥修復運河壩閘。先是,正統初,巡撫周忱經理運道,武進奔牛、呂城設為壩閘,俾漕舟由京口出江,最稱便利。迨景泰間,壩閘漸頹,水道淤淺。有議從蔡涇、孟瀆出江者,因迫海洋,漕舟多覆溺。天順間,巡撫崔恭奏請從周忱故道,增置五閘。至是成之。
  七年,罷瓜、淮兌運。並改四倉之支運者,俱令兌各附近水次。其瓜、淮者於原耗外,益以腳米。四倉故無耗者,准量給耗米。又復在軍運。尋復定兌運改兌之額:河、淮以南,以四百萬供京師;河、淮以北,八百萬供邊境。別貯額外米於臨、德,曰「預備米」,以備漕米之撥補也。先是,宣德間,定耗例,二米一他物,蓋仿洪武時附載土物之意,用以資君便民。至成化為改兌法,則悉從本色,聽軍易用,然多滯不便。
  世宗嘉靖七年,通惠河成,糧運從河入,省輕齎銀一十一萬,詔給軍三之一,並令三歲後,量減加耗以寬民。初,弘治中,議定折耗銀曰輕齎,凡輕齎之銀官給之。大抵米以備遠涉及顯加之耗,銀以備傭僦鋪墊之用。要之,正米無缺而止。正外諸羨,盡歸旗卒,官無利焉。一時軍卒饒逸,漕運於斯為盛。亡何,漕撫李蕙請齎餘貯庫,聽來年缺者貸償之。上可其奏,著為令。嘉靖初,河漕總兵楊宏奏:「輕齎隨軍人,緩急有濟。若貯漕庫,非法也。」大學士費宏言:「衛軍終歲勤勞,給京軍幸有羨,宜與之。」詔皆給軍,軍歡然。久之,戶部言:「輕齎之費倉為甚,譬雀鼠之齧,蟣蝨之吮,雖禁不可止也。上曰禁革,下曰扣除,不如其已。請令運官備列倉費前規,聽官給領之。」而給軍遂革。至是,通惠河成,遂有是命。
  八年,疏治清江浦復舊,乃由江入淮之道。神宗萬曆七年,復築高堰。隆慶中,高堰廢,淮水壞民田。至是,議復築之。起新莊至越城,長一萬八百七十餘丈。堰成,淮水復由清口會黃河入海,而黃浦不復衝決。又以通濟閘逼近淮河,舊址坍損,改建於甘羅城北。仍改濬河口斜向西南,使黃水不得直射。因發折新莊閘,又改福興閘於壽州廠適中處所,其清江板閘照舊增修。又議修復五壩,惟信字壩久廢不用;智、禮二壩加築,仍舊車盤船只;仁、義二壩與清江閘相鄰,恐有衝浸,移築天妃閘內。復命官修揚州、高、寶運河,減水閘四座,加高閘石九座。自是,寶應諸河堤岸相接。
  九年,於淮安府城南運河之旁,自窯灣楊家澗歷武家墩,開新河一道,長四十五里,曰永濟河。因置三閘,以避清江浦之險。
  十一年,建清江浦外河石堤長二里,磯嘴七座。又建西橋石堤長九十八丈,以禦淮河之衝。又議淮由昭靈祠南黃河出口,歷羊山、內華山、梁山接境山,開河置閘,以避戚港之溜。十二年,揚州高、寶運道石堤之東,傍堤開新河三十餘里,以避槐角樓一帶之險,曰弘濟河。
  谷應泰曰:
  堯都冀方,九州通貢,水陸分道,舟車遞興。然皆方物筐篚,非秸秷粟米,負重致遠也。秦人輸粟入邊,十鍾而致一石,蓋難之矣。漢興,海陵之粟,號甲天下,而分封列侯,天子仰食,不過中原三輔。唐郡縣天下,關中運道,龍門險峻,舟桴罕入。歲值霖潦,車牛不給,天子至率百官就食東京。奉天告圍,蔓菁採食,韓滉粟至,脫巾撤呼。宋都汴京,運道四達,路置兌倉,號為轉運。此劉晏遺規,非豐、熙創法也。元建都北平,張萬戶以鹽盜出沒,習知海上險易,獻書海運,成山、直沽,無異安瀾。明初海運,猶致百萬。文皇遷鼎,屢勤宵旰。海漕並進,水陸互輸。漕制漸增,海運遂罷。安危之勢易明,內外之形易判也。
  夫蜀道千年,蠶叢不啟;臨海咫尺,臺、宕猶遺。自燕迄吳,逕四千里,踰江涉淮,天限之已。然而平江築堤,考自張吳;丹徒王氣,鑿由孫氏。黃池夫差之故跡,邗溝隋帝之遺規。假勾吳之霸烈,為聖主之驅除;藉荒王之遊幸,啟千年之利涉。至於渡淮而北,昭陽、獨山,滕、薛瀕湖;洸、沂、汶、泗,魯郊多水。齊擅清濟,燕誇濁漳。直沽至海,潞水踰燕。古今人力,輸灌裁通。遠近地形,蓄瀦本盛。蓋東南舟楫,利盡人功;西北高平,險因天設。莫不枝延蔓引,自成萬里之形;璧合珠連,已見百川之赴。因而按圖求轍,度地施工。所以因山壘石,計日成城,依井求泉,終朝獲汲者也。稽其道里之略,京口設閘。而浙舟入江,謂之「浙漕」。高郵築堤,而江舟入淮,謂之「江漕」。入淮以後,謂之「出黃」。初鑿呂梁洪,舟河行者五百十餘里。繼開董家口,避河險者二百七十餘里。河行至此,謂之「入口」。南陽夏村,皆引諸湖。既達濟寧,而湖漕入濟,謂之「湖漕」。而進此皆會通河矣。由天井閘至臨清三百八十餘里,而濟漕入衛,謂之「出口」,而會通河盡矣。衛水順流,直抵天津,謂之「衛河」。衛漕入潞,潞水之流,謂之「白漕」,白漕既入,逕抵通州矣。
  若夫江、淮以南,陳瑄功著;齊、魯以北,宋禮功多。潘季馴之鑿開董口,朱衡之廬居夏村。而天井一閘,南北之脊,地如建瓴。從老人白瑛之請,出七十二泉之水。南流達徐,北流達衛。觀其神功,此亦秦皇驅石,鞭跡猶存;大禹鑿山,掌形宛在。漕河之底績,古今之明德也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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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治水江南



  成祖永樂元年夏四月,命戶部尚書夏原吉治水江南。時嘉興、蘇、松諸郡,水患頻年,屢敕有司,督治無功,故有是命。
  六月,命侍郎李文郁往佐尚書夏原吉,相度水田,量免今年租稅。
  秋八月,遣都察院僉都御史俞士吉齎《水利集》賜夏原吉,使講求疏治之法。原吉上言:「江南諸郡,蘇、松最居下流。常、嘉、湖三郡土田,高多下少。環以太湖,亙綿五百里,納杭、湖、宣、歙諸山水,注澱山諸湖,入三泖。頃浦港湮塞,匯流漲溢,傷害苗稼。拯治之法,宜濬吳淞諸浦港,泄其壅淤,以入於海。吳松江袤二百餘里,廣百五十餘丈。西接太湖,東通海。前代屢疏,以當潮汐,沙泥淤積,旋疏旋塞。自吳江長橋至下界浦約百二十餘里,雖稍通流,多有淺窄。又自下界浦抵上海南倉浦口,可百三十餘里,潮汐壅障,茭蘆叢生,已成平陸。欲即開濬,工費浩大。臣相視得嘉定劉家港,即古婁江,逕通大海,常熟白茆港,逕入大江,皆廣川濬流。宜疏吳淞江南北兩岸安平等浦港,引太湖諸水入劉家、白茆二港,使直注海。松江大黃浦,乃通吳淞要道,下流壅塞,難即疏濬。傍有范家濱至南倉浦口,可逕達海,宜濬令深闊,上接大黃浦以達茆湖之水。此即《禹貢》『三江入海』之跡。俟既開通,相度地勢,各置石閘,以時啟閉。每歲水涸時,修圩岸以禦暴流。」疏上,行之。役夫凡十餘萬。原吉布衣徒步,日夜經畫,盛暑不張蓋,曰:「百姓暴體日中,吾何忍!」於是水泄,農田大利。
  二年春正月,復命戶部尚書夏原吉往蘇、松疏通舊河,以大理寺少卿袁復副之。
  六月,以陝西按察司副使宋性為布政使右參政,從夏原吉蘇、松治水。九月戊辰,戶部尚書夏原吉治水功成,還朝。
  三年夏六月,命戶部尚書夏原吉、僉都御史俞士吉、通政使趙居任、大理寺少卿袁復賑濟蘇、松、嘉、湖饑民。上曰:「四郡之民,頻年厄於水患。今舊穀已罄,新苗未成,老稚嗷嗷,朕與卿等能獨飽乎?其往督郡縣發倉廩賑之。所至善加撫綏,一切民間利害,有當建革者,速以聞。」
  宣宗宣德七年九月,蘇州知府況鍾上言:「蘇、松、嘉、湖之地,其湖有六:曰太湖,曰傍山,曰陽城,曰昆承,曰沙湖,曰南湖。聯屬廣袤凡三千里。其水東南出嘉定吳淞江,東出崑山劉家港,東北出常熟白茆港。永樂初,朝廷命尚書夏原吉督理疏濬,水不為患。年久淤塞,一遇久雨,遂成巨浸,田皆溺焉。乞仍遣大臣督郡縣吏於農隙時,發民疏濬,則一方永賴矣。」上命周忱與鍾計工力多寡難易行之。
  世宗嘉靖元年,巡撫李克嗣開吳淞江。吳淞自周忱修治後,天順中命巡撫崔恭濬大盈浦出吳淞。弘治中,設水利僉事伍性,復濬吳淞中股及顧會趙屯浦。又命工部侍郎徐貫復治吳淞,自帆歸浦至分莊七十餘里。至是,克嗣用華、上、嘉、昆四縣民力,開吳淞江四千餘丈,十餘年無水旱之憂。
  二十二年,巡按呂光詢疏修水利三事:「一曰廣疏濬以備瀦泄。蓋三吳澤國,西南受太湖、陽城諸水,形勢尤卑,而東北際海,岡隴之地,視西南特高。昔人於下流疏為塘浦,導諸湖之水,由北以入於江,由東以入於海。而又畎引江潮,流行於岡隴之外,是以瀦泄有法,而水旱皆不為患。今惟二江頗通,一曰黃浦,一曰劉家河。然大河諸水,源多勢盛,二江不足以泄之。而岡隴支河,又多壅絕,於是高下俱病。治之之法,先其要害者。宜治澱山等處菱蘆之地,導引太湖之水,散入陽城、昆承、三泖等湖。又開吳淞江並太石、趙屯等浦,泄澱山之水,以達於海。濬白茆港並鮎魚口等處,泄昆承之水,以注於江。開七浦、鹽鐵等塘,泄陽城之水,以達於江。又導田間之水,悉入於大浦。使流者皆有所歸,而瀦者皆有所泄,則下流之地治,而澇無所憂矣。於是乃濬臧村、第港以溉金壇,濬澡港等河以溉武進,濬艾祁、通波以溉青浦,濬顧浦、吳塘以溉嘉定,濬大瓦等浦以溉崑山之東,濬許浦等塘以溉常熟之北。二曰修圩岸以固橫流。蓋蘇、松、常、鎮最居東南下流,而蘇、松又居常、鎮下流,秋霖泛漲,風濤相薄,則河浦之水,逆行田間,衝齧為患。宋轉運使王純臣常令蘇、吳作田塍禦水,民甚便之。而司農丞郟亶亦云:『治河以治田為本。』蓋惟田圩漸壞,而歲多水災也。三曰復板閘以防淤澱。河浦之水,皆自平原流入江海。水緩而潮急,沙隨浪湧,其勢易淤,不數年既沮洳成陸。歲歲修之,即不勝其費。昔人權其便宜,去江海十餘里,或七八里,夾流而為閘。平時隨潮啟閉,以禦淤沙。歲旱則閉而不啟,以蓄其流。歲澇則啟而不閉,以宣其溢。志稱置閘有三利,蓋謂此也。而宋臣郟僑亦云:『漢、唐遺蹟,自松江而東至於海,又導海而北至於楊子江,又沿江而西,至於江陰界。一河一浦,大者皆有閘,小者皆有堰。』臣按郡志,與僑頗合,然多湮廢,惟常熟縣福山閘尚存。」正德間,巡按御史謝琛,議復吳塘等閘而不果。即今金壇縣議復莊家閘,江陰縣議復桃花閘,嘉定縣議於橫瀝、練塘、鹽鐵各置閘如舊。
  穆宗隆慶四年,巡撫海瑞委松江府同知黃成樂、上海知縣張嵿,開濬王渡起至宋家港,共長一萬一千五百七十一丈,闊三十餘丈。今議減半,開河面一十五丈、底闊七丈五尺、深一丈五尺六寸。共享工銀六萬餘兩。是歲大饑,畚鍤雲集,不兩月而河工告成,民得仰食焉。
  神宗萬曆十五年,以吳中歲遭水患,奏請特設水利副使一員,駐松江。是歲,命許應逵蒞任,發帑金十萬為修治費。及首濬吳淞,後及支干。開濬未完,而故道反塞。不一年盡為平壤,功未竟。
  谷應泰曰:
  天下之賦,半在江南,而天下之水,半歸吳會。蓋江南之田,資水灌沃,特號塗泥,又易沾足,偃鼠飲河,酌多孔取,非如雍州土厚水深,冀州神臯天黨也。考浙西及蘇、松諸郡,以杭、湖、宣、歙萬山之水,奔騰湧溢,盡入太湖。太湖蓄瀦之餘,溢於三江,東流入海,所謂「三江既入,震澤底定」是也。然則三江無可入之道,則震澤無可定之波也明矣。而乃吳淞、婁江,率皆淤塞,黃浦、白茆,僅見虛名,江海之門泄瀉既少,震澤汪洋承流遂緩矣。加以山水多沙,夏秋暴漲,乘勢飄流,勢緩波平,沙因類聚,瀕湖諸泖相繼堙蕪矣。
  夫懸師井陘,僅容單騎,則良將為之躊躇;入告君門,路隔九閽,則忠臣為之泣血。況於滔天臣浸,泄於一線之流;倒峽傾江,阻於一壞之土。其魚之歎,能不為之寒心哉!而或者謂溪不入湖,皆由吳江長橋之築。水清沙滯,勢至壅閡。賴江流剽疾,聚族兼行。今橋樑既立,水勢紆迴,清浮則去,濁重則沈。此猶賈讓治河,必欲盡徙民居,放河北流,以入渤海。而宣房築渠,更播德、棣,分為八河,以息民患。誠雲上策,其事蓋難言之。大抵嘉、湖地據上流,故溪不入湖,則嘉、湖代受震澤之水。蘇、松勢處下流,故湖不入江,蘇、松且代受三江之水。夏原吉躬履勘驗,始稱太湖泛溢宜濬吳淞。然蘇之吳淞,沙泥淤塞,旋疏旋積。松之吳淞,茭葦叢生,漸成陸地。請於嘉定開劉家港,常熟開白茆港,而蘇水入海。於松江更開范家墳以達大黃浦,而松水亦入海。廣濬分支,其受三江之水,即所謂三江既入。多為尾閭,以殺震澤之怒,即所謂震澤底定。《禹貢》所書,明易簡盡。原吉所治,委曲詳至。江南水勢,大略可睹矣。
  至宣德七年,況鍾復請修舉夏緒,起民昏墊。夫鍾之去夏,僅三十年。芍陂煩艾,渭渠需莊。而況金城柳大,滄海田成,世紀奄逝,陵谷摧移。又有呂光詢治水三利,海瑞濬築奏功。苟非泥橇山樏,視同推溺,何以稱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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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卷     太子監國



  成祖永樂二年四月,冊立世子為皇太子。先是,洪武二十八年,太祖親冊為燕世子。時秦、晉、燕、週四世子,太祖皆教而試之。一日,使分閱衛士,燕世子還獨後。問之,對曰:「寒甚,士方食。」太祖喜。使閱章奏,擇可施行者報命,太祖益愛之。後成祖即位,議建儲,武臣多請立高煦者,謂其有扈從功。金忠以為不可。上猶豫未定,遂召解縉預議。縉言立嫡以長,復曰:「好聖孫。」蓋指宣宗也。上又密以問黃淮,淮亦曰:「長嫡承統,萬世正法。」復召問尹昌隆,昌隆對與淮同,上意遂決。及《文華寶鑒》成,上召皇太子諭之曰:「修已治人之要,具於此書。堯、舜相傳,惟曰『允執厥中』。帝王之道,貴乎知要。汝其勉之!」皇太子拜受而退。上顧侍臣解縉等曰:「朕皇考訓戒太子,嘗采經傳格言為書,名曰《儲君昭鑒錄》。此書稍充廣之,益以皇考聖謨大訓,以為子孫萬世帝王之法。誠能守此,足為賢君。昔秦始皇教太子以法律,晉元帝授太子以韓非書,帝王之道廢而不講,所以亂亡。朕此書皆大經大法,卿等兼輔東宮,從容閒暇,亦當以此為說,庶幾成其德業,他日不失為守成令主。」侍講學士王達侍皇太子,進講乾九四爻,舉儲貳為說。講畢,皇太子召楊士奇問曰:「經旨於此,恐無儲貳之說,達不含譏否?」士奇對曰:「講臣非正道不陳,豈敢含譏。此本宋儒胡瑗之說也。」皇太子曰:「然則常人得此爻,亦舉此說耶?」士奇曰:「殿下此問甚善。」因舉程子云:「凡卦六爻,人人有用。聖賢有聖賢用,眾人有眾人用,君有君用,臣有臣用,無所不通。」太子悅。
  六年八月,詔曰:「成周營洛,肇啟二都。有虞勤民,尤重巡省。朕君臨天下,祇率彝典。統極之初,已升順天府為北京。今四海清寧,萬民安業,國家無事,省方以時。將以明年二月巡幸北京,命皇太子監國。朕所經過處,親王止離王城一程迎接,軍民官吏於境內朝見。一切供億,皆已有備,不煩於民,諸司無得有所進獻。」
  冬十一月,命丘福、蹇義、金忠、胡廣、黃淮、楊榮、楊士奇、金幼孜等兼輔導皇長孫,諭之曰:「朕長孫天章日表,玉質龍姿,孝友英明,寬仁大度。年未一紀,夙夜孜孜,日誦萬言,必領要義。朕嘗試之以事,輒能裁決,斯實宗社之靈。卿等其悉心輔導。」
  七年春正月,敕皇太子監國。惟文武除拜、四裔朝貢、邊境調發,上請行在,餘常務不必啟聞。仍命吏部尚書兼詹事蹇義、兵部尚書兼詹事金忠、左春坊大學士兼翰林侍讀黃淮、左諭德兼翰林侍講楊士奇輔導監國。諭義等曰:「居守事重。今文臣中留汝四人輔導監國,若唐太宗簡輔監國必付房玄齡等。汝宜識朕此意,敬恭無怠。」命學士胡廣,侍講楊榮、金幼孜及戶部尚書夏原吉等扈從。賜皇太子《聖學心法》。上出一書,示胡廣等曰:「朕因政暇,采聖賢之言,若執中建極之類,切於修齊治平者,今已成書,卿等試觀之。」廣等覽畢,奏曰:「帝王道德之要,備載此書。」遂名曰《聖學心法》,命司禮監刊行。
  上諭黃淮、楊士奇曰:「東宮侍側,朕問:『講官今日說何書?』對曰:『《論語》君子小人和同章。』因問:『何以君子難進易退,小人則易進難退?』對曰:『小人逞才而無恥,君子守道而無欲。』又問曰:『何以小人之勢常勝?』對曰:『此係上人之好惡,如明主在上,必君子勝矣。』又問:『明主在上,都不用小人乎?』曰:『小人果有才,亦不可盡棄。須常謹備之,不使有過可也。』朕甚喜其學問有進,爾等其盡心輔之。」
  二月,帝發京師,三月,帝至北京。都御史虞謙、給事中杜欽奉命巡視兩淮,啟潁川軍民缺食,請發廩賑貸。太子遣人馳諭之曰:「軍民困乏,待哺嗷嗷,卿等從容啟請待報,汲黯何如人也?即發廩賑之勿緩。」贊善王汝正每於皇太子前論說賦詩之法,皇太子問楊士奇曰:「古人為詩者,其高下優劣何如?」對曰:「詩以言志。『明良喜起』之歌,『南風解慍』之詩,唐、虞之君,其志尚矣。後世漢高帝《大風歌》,唐太宗《雪恥百王》之作,則所尚者霸力,皆非王道。漢武《秋風辭》,志氣已衰。如隋煬帝、陳後主所為,則萬世之鑒戒也。殿下欲娛意文事,則兩漢詔令亦可觀,非獨文辭高古,其間亦可裨益治道。如詩,無益之辭,不足為也。」太子視朝之暇,專意文事,因覽真德秀《文章正宗》,羨其學識純正。楊士奇曰:「德秀所著《大學衍義》一書,尤有益學者,為君為臣,皆不可不知。」太子即召翰林典籍取閱,大喜曰:「此為治之鑒戒,不可無。」遂命重刻,以賜諸皇孫及廷臣。
  八年冬十月,上還南京。
  十一年,上幸北京,皇太孫從。命尚書蹇義、學士黃淮、諭德楊士奇及洗馬楊溥等輔導太子監國。
  十二年三月,帝發北京,親征瓦刺。
  六月,班師,駐蹕沙河,太子遣兵部尚書金忠等齎表往迎。
  八月,帝至北京,以太子所遣使迎車駕緩,且書奏失辭,怒曰:「此輔導者之咎也。」漢王高煦復譛之,遂遣使逮尚書蹇義,學士黃淮,諭德楊士奇,洗馬楊溥、芮善及司經局正字金問等至。中途有旨宥蹇義回南京,黃淮先至北京下獄。次日,士奇及金問繼至,上曰:「楊士奇姑宥之。朕未嘗識金問,何以得侍東宮?」命法司鞫之。尋召士奇至,問東宮事。士奇叩頭稱太子孝敬誠至,凡所稽違,皆臣等之罪。乃下士奇錦衣衛獄。未幾,特宥復職。時金問詞連溥等,遂相繼下獄。有白事者曰:「殿下知讒人乎?」太子曰:「吾不知,知為子耳。」
  十三年秋九月,直隸鹽城縣颶風,海水泛溢,傷民田二百一十五頃有奇。太子令蠲田租一千一百七十餘石。帝至京師。
  十二月,《歷代名臣奏議》書成。先是,上以璽書諭太子,命翰林院儒臣黃淮、楊士奇等,采古名臣直言匯錄,以便觀覽。至是書進,上覽而嘉之,命刊印以賜皇太子、皇太孫及諸大臣。
  十五年春三月,上巡北京,命吏部尚書兼詹事蹇義、翰林學士兼諭德楊士奇、侍讀兼贊善梁潛輔太子監國。
  七月,賜皇太子《務本之訓》。
  十六年春三月,太子手書賜贊善徐善述言:「覽卿為予改詩甚善。但今卿年邁,恐輔餘為勞。似卿樸直苦口者,百無一二,面諛順顏者,比比有之。卿無憚勞,弼成餘業,惟望藥石之言日甚一日,毋生犯鱗觸諱之慮。餘今欲學作表,卿可一如詩題立例,具詩題與表題間日封進,以廣琢磨。春暖順時將息,以慰餘懷。」書函曰:「皇太子齎書贊善好古先生。」好古者,善述字也。太子視朝之暇,手不釋卷,被服寬博,大類儒者云。
  夏五月,上殺贊善梁潛、司諫周冕。時太子監國,上不時有疾。兩京距隔數千里,小人陰附漢府者,讒構百端。侍從監國之臣,朝夕惴惴,人不自保。會有陳千戶者,擅取民財,事覺,太子令謫交趾立功。數日,復念其軍功,宥之。有譛於上曰:「上所謫罪人,太子曲宥之矣。」遂逮陳千戶殺之。以潛、冕不諫止,並逮下獄,皆死。
  六月,上遣禮部左侍郎胡濙巡江、浙諸郡,陛辭,上諭曰:「人言東宮多失,當至京師,可多留數日,試觀何如,密奏來。奏字須大,晚至即欲觀也。」濙至京師,日隨朝,凡見東宮所行之善,退即記之。勳臣某者語不謹,侍衛搥之,仍當陛口奏,有旨不問。既退,亟宣侍衛者賞鈔若干錠。於是群臣皆言不顯責大臣,而旌禁衛,所以寬其罪而愧其心,見殿下之仁明也。居稍久,楊士奇曰:「公命使也,宜亟行。」濙權辭謝曰:「方治冬衣未完爾。」至安慶始書奏,以所見皆誠敬孝謹七事,密疏以聞。上覽之大悅,自是不復疑皇太子。
  十八年秋九月己巳,北京宮殿垂成,欽天監言:「明年正月朔吉,宜御新殿。」命戶部尚書夏原吉召太子、太孫於京師,期十二月終至北京。太子赴北京,過滁州,登瑯琊山,指示楊士奇曰:「此醉翁亭故址也。」因歎歐陽修立朝正言不易得,今人知其文,鮮知其忠。蓋太子為文章尤善修,每曰:「三代以下,文人獨修有雍容和平氣象。」尤愛其奏議切直,嘗命刊修文以賜群臣,且諭之曰:「修之賢,非止於文,卿等當考其所以事君者而勉之。」十一月,太子過鳳陽,謁祭皇陵畢,周步陵傍,顧張本、楊士奇曰:「國家帝業所自也。」徘徊久之。耆老進謁,有知太祖時事者,從容與語,賜勞優厚。先是原吉自南京先馳奏,上復命迎之,且曰:「東宮緩行。」至是,原吉迎見太子於鳳陽,道上旨。太子以不敢緩諭之,且手書付原吉與士奇,詢訪沿途軍民利病,政事得失,備顧問。太子過鄒縣,見男女持筐,路拾草實者,駐馬問所用,民跪對曰:「歲荒以為食。」太子惻然。稍前,下馬入民舍,視民皆衣百結,灶釜傾仆,歎曰:「民隱不上聞至此乎?」顧中官賜之鈔,而召鄉老問其疾苦,輟所食賜之。時山東布政石執中來迎,責之曰:「為民牧而民窮如此,亦動念乎!」執中言:「凡被災之處,皆已奏乞停止今年秋稅。」皇太子曰:「民餓且死,尚及徵稅耶?汝宜速發官粟賑之,事不可緩!」執中請人給三斗。曰:「且與六斗,汝毋懼擅發倉廩,吾見上當自奏也。」
  十二月,太子及太孫將至北京,原吉先入奏。上問原吉東宮來何速,對曰:「陛下慈注之深,東宮孝思之切。」上喜,賜鈔二百錠。命諸臣先期分官出候於良鄉。太子至北京,奏前過山東境內遇民饑,即令布政司發粟賑之。上曰:「昔范仲淹子猶舉麥舟濟父之故舊,況百姓吾之赤子乎!」
  十九年,禮部尚書呂震語太子曰:「殿下前在南京,數遣中使進案牘,每有事以殿下過失聞,上指其妄言。今宜疏此人。」太子曰:「過失,吾豈能無。今至尊既不信之,我又與人較耶?」
  二十年春三月,上北征,秋九月,還京師。
  二十一年夏五月,常山中護衛總旗王瑜上變,言:「常山中護衛指揮孟賢糾合羽林衛指揮彭旭等,舉兵將推趙王高燧為主,而謀不利於上及皇太子。」上命急捕。賊既悉得,遂召太子、趙王及文武大臣皆至。上御右順門親鞫之。先是,上以疾多不視朝,中外事悉啟太子處分。太子往往裁抑宦侍,宦官黃儼、江保尤見疏斥。儼等日讒之於上,且素厚高燧,常陰為之地。因偽造毀譽之言,傳播於外,謂上注意高燧,以紿外廷,由是賢等遂起邪心。欽天監官王射成與賢密,言於賢曰:「觀天象,當有易主之變。」賢等邪謀益急,與其弟孟三,常山左護衛老軍馬恕、田子和,興州後屯衛老軍高正,通州右衛鎮撫陳凱等,日夜潛謀,連結貴近,圖就宮中進毒藥於上。候上晏駕,即以兵劫內庫兵仗符寶,分兵執府部大臣。豫令高正偽撰遺詔,付中官楊慶養子。至期從禁中議以御寶領出,廢皇太子,而立趙王高燧為帝。佈置已定,正密告其甥瑜,瑜曰:「此舅氏滅族之計。」力止不從,瑜遂入告。上覽偽譔遺詔,震怒,立捕楊慶養子誅之,顧高燧曰:「爾為之耶?」高燧惴栗不能言,太子為之營解,曰:「高燧必不與謀,此下人所為耳。」上命文武大臣及三法司鞫治,群臣奏賢等所犯大逆,且有顯實,當並寘極典。上曰:「且先籍其家。王射成以天象誘人,速誅之。賢等更加窮鞫,毋令遽死。」遂下錦衣衛嚴治,尋逮其黨悉誅之。
  八月,帝發京師北征,十一月,還京。
  二十二年春三月,上議北征。
  夏四月,詔太子監國,駕發京師。秋七月,庚寅,上崩於榆木川。大學士楊榮、少監海壽奉遺命馳訃太子。太子慟絕,強拜受,即遣太孫出居庸,赴開平迎梓宮。瀕行,太孫啟曰:「出外有封章白事,非印識無以防偽。」太子曰:「言良是,但行急,新制不及。」士奇曰:「殿下未踐阼,有事自應行常用之寶。其東宮小圖書,可假之行。此出一時之權,歸即納上。」太子即取付太孫曰:「有啟事以此封識,不久當歸汝,汝可留之。」既行,太子顧士奇曰:「昔大行臨御,儲位久未定,浮議喧騰。今即以付之,浮議何從興!」
  壬子,太孫奉大行柩至郊,太子及親王以下文武群臣皆衰服哭迎。至大內,奉安於仁智殿,加斂奉納梓宮。
  八月十五日丁巳,皇太子即位,赦天下,以明年為洪熙元年。
  谷應泰曰:
  古之教太子者,慎選師傅,訓之德義。過龍樓而問寢,入虎闈而齒冑,蓋若是其毖也。及乎六師撻伐,有事行間,則從曰撫軍,守曰監國。非特重器所寄,亦以週知艱大,練察治忽,為嗣王之要務耳。
  方仁宗之未正青宮也,睿質仁明,天姿愷惻。然而如意類上,申生無寵。非黃淮進賈詡之謀,解縉效鄴侯之議,則鳥烏向背,羽翼無成,金玦偏褧,憂方大矣。幸而皇祖親冊,嫡長分定。乘危履險,克正重輪。重耳之艱阻備嘗,楚王之朝嬰夕側。非特生於深宮之中,長於阿保之手者也。又若《儲君昭鑒》,傳自高皇,《聖學心法》,頒於成祖。比之始皇之教以法律,元帝之授以《韓非》。貽謀度越,抑何偉歟!而況金忠、蹇、夏輔導於前,黃淮、楊士奇糾繩於後,則商山茹芝之佐也。學識特崇真氏,文章獨許歐公,則家丞秋實之采也。賑潁川之饑而先發後聞,恤鄒縣之荒而賜鈔輟食,則《豳風》農事之規也。又考成祖巡幸順天,親征漠北,駕凡五出,年垂二紀。中間大官大邑,雖復啟聞,而庶政庶獄,咸就諮決。名為儲位,實則長君;名為監國,實則御宇。故人以仁宗之歷祚短,而予以仁宗之沛澤長也。
  若夫宮闈煽禍,國本瀕傾,管、蔡流言,備極讒構。一時並集,何以為懷。又且迎駕緩期,而逮捕官屬,則高煦贊之。偽撰遺詔,而陰行廢立,則高燧主之。蓋以突陣者自命黃鬚,樹功者侈談天策,而又加之敬禮之密推曹植,輔國之交鬥兩宮,夫是以勢同孤孽,危如纍卵,救過而不暇也。自非胡濙密書七事,王瑜上變一言,則豫教之淑質壅於上聞,含沙之哆口交亂四國,非蒙戾園之誅,必賜扶蘇之詔。而仁宗一載之郅理,又烏能時其盛耶!嗟乎!安慶復而後良鄉侯,孟賢敗而後榆川崩,天祚人國,以有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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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19 03:42:3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卷     高煦之叛(釋趙王高燧附)



  成祖永樂二年,立郡王高煦為漢王,仁宗同母弟也。初,文皇起兵時,世子居守。高煦狙詐多智,以材武自負,善騎射,從征白溝、東昌有功。江上之戰,文皇兵卻,高煦適引騎兵至,文皇撫其背曰:「吾病矣,汝努力,世子多疾。」已而議建儲藩府,舊臣淇國公丘福、駙馬王寧皆善高煦,時時稱二殿下。文皇曰:「居守功高於扈從,儲貳分定於嫡長。且元子仁賢,又太祖所立,真社稷主,汝等勿復言。」至是,立世子東宮,封高煦漢王,國雲南;高燧趙王,國彰德。高煦怏怏不肯去,曰:「我何罪,斥我萬里。」文皇不悅。太子力解,得暫留京師。又請得天策衛為護衛,曰:「唐太宗天策上將,吾得之豈偶然。」又請益兩護衛,曰:「我英武,豈不類秦王世民乎?」又嘗作詩,有「申生徒守死,王祥枉受凍」之語。
  上嘗命太子及漢王高煦、趙王高燧、皇太孫同謁孝陵。太子體肥重,且足疾,兩中使掖之行,恒失足。高煦從後言曰:「前人失跌,後人知警。」皇太孫應聲曰:「更有後人知警也。」高煦回顧色變。太孫,即宣宗也。東宮性仁厚,篤好經史,有人君之度。高煦不肯竟學,然英武頗類上。長七尺餘,輕趫,兩腋若龍鱗者數片。上每北征,令從左右。上嘗與諸大臣微語及儲宮事,大臣亦多謂東宮守成令主,上意頗釋。一日,上及後御便殿,東宮妃張氏親執庖爨,上御膳恭謹。上大喜,曰:「新婦賢,他日吾家事多賴也。」自此無易儲意。然高煦時媒孽東宮事以聞。嘗譛解縉泄上易儲語,縉坐貶交趾。又譛之,逮繫,死獄中。
  十二年八月,上北征還,東宮遣使迎上遲。高煦日夜謀奪嫡,復造飛語,動搖監國,並中傷黃淮等。於是坐淮等奉表不敬,逮下獄。
  十三年三月,改趙王高燧封國於彰德,漢王高煦於青州。時高煦奏願常侍左右,不欲之國。復賜敕曰:「既受藩封,豈可常在侍下。前封雲南,憚遠不行,與爾青州,今又托故。如果誠心留侍,去年在此,何以故欲南還?是時朕欲留爾長子,亦不可得。留侍之言,殆非實意。青州之命,更不可辭。」
  十四年九月,漢王高煦選各衛壯健藝能軍士隨侍。敕都督僉事歐陽青悉還原伍,不許稽留。
  十五年三月,漢王高煦有罪,居之山東樂安州。高煦所為不法,上以其長史程棕、紀善周巽等不能匡正,皆斥交趾為吏。高煦猶不悛,府中有私募軍士三千餘人,不隸籍兵部;縱衛士於京城內外劫掠,支解無罪人投之江;殺兵馬指揮徐野驢,及僭用乘輿器物。上頗聞之,還南京以問蹇義。義不敢對,固辭不知。又問楊士奇,對曰:「漢王始封國雲南,不肯行,復改青州,又堅不行。今知朝廷將徙都北京,惟欲留守南京。此其心路人知之,惟陛下早善處置,使有定所,用全父子之恩,以貽永世之利。」上默然。後數日,上復得高煦私造兵器,陰養死士,招納亡命,及漆皮為船,教習水戰等事。上大怒,召至面詰之,褫其衣冠,縶之西華門內。皇太子力為營救,乃免。上厲聲曰:「吾為爾計大事,不得不割。汝欲養虎自貽患耶!今削兩護衛,處之山東樂安州。去北京甚邇,即聞變,朝發夕就擒矣。」比至樂安,怨望,異謀益熾,太子數以書戒之,竟不悛。
  二十二年,成祖崩,仁宗即位。
  八月己丑,召漢王高煦赴京。
  九月甲申,漢王高煦至京。
  仁宗洪熙元年夏四月,遣漢王高煦子瞻圻於鳳陽守陵。當文皇北征宴駕時,高煦子瞻圻在北京,凡朝廷事,潛遣人馳報,一晝夜六七行。高煦日亦遣數十人入京師潛伺,幸有變。上固知之,顧益厚遇,倍加歲祿,賜賚萬計。先是,瞻圻憾父殺其母,屢發父過惡。文皇曰:「爾父子何忍也。」至是,高煦悉上瞻圻前後覘報中朝事,又曰「廷議旦夕廢兵取樂安」。上召瞻圻示之,曰:「汝處父子兄弟間,讒構至此乎?稚子不足誅,遣鳳陽守皇陵。」
  五月辛巳,仁宗崩。
  六月,太子自南京奔喪,高煦謀伏兵邀於路,倉卒不果。
  庚戌,太子即位,改明年宣德元年。
  七月,高煦陳奏利國安民四事。上顧侍臣曰:「永樂中,皇祖常諭皇考及朕,謂此叔有異心,宜備之。然皇考待之極厚。如今日所言,果出於誠,則是舊心已革,不可不順從也。」命有司施行,仍復書謝之。
  宣宗宣德元年春正月,漢王高煦遣人獻元宵燈。有言於上曰:「漢府所遣來者,多是窺瞰朝廷之事,特以進獻為名。」上曰:「吾惟推誠以待之耳。」復書報謝。
  秋八月,北京地震,漢王高煦反。初,高煦既之國樂安,反謀未嘗一日忘。及仁宗崩,帝即位,賜高煦視他府特厚。高煦日有請,及言朝政,上曲徇其意。索駝與之四十,索馬與之百二十,索袍服又與之。高煦益自肆,八月壬戌朔遂反。遣枚青潛來京,約英國公張輔內應,輔暮夜繫青聞於朝。又約山東都指揮靳榮等反濟南為應。又散弓兵旗,令真定諸衛所,盡奪傍郡縣畜馬。立五軍都督府:指揮王斌領前軍,韋達左軍,千戶盛堅右軍,知州朱暄後軍。諸子瞻垐、瞻域、瞻埣、瞻墿各監一軍。高煦率中軍,世子瞻垣居守。指揮韋賢、韋興,千戶王玉、李智領四哨。部署已定,偽授王斌、朱暄等大帥、都督等官。御史李濬,樂安人,棄其家,變姓名,間道詣京上變,言高煦刻日取濟南,然後率兵犯闕。升濬行在左僉都御史,遣中官侯太賜書高煦,言:「昨枚青來,言叔督過朝廷,予誠不信。皇考至親唯二叔,子所賴亦唯二叔。小人離間,不得不敷露中懇。且傳播驚疑,或有乘間竊發者,不得不略為之備。唯叔鑒之。」太至樂安,高煦陳兵見太,傲倨不拜敕,南面坐,跪太,大言曰:「我何負朝廷哉!靖難之戰,非我死力,燕之為燕,未可知也。太宗信讒,削我護衛,徙我樂安。仁宗徒以金帛餌我。今又輒云祖宗故事,我豈能鬱鬱無動作?汝循營視,漢士馬豈不可洸洋天下耶?速報上,縛奸臣來,徐議吾所欲。」太懼,唯唯歸。上問高煦何言,太對無所言。上曰:「太二心。」已而,錦衣官從太往者,具陳所見。上大怒太曰:「事定必治汝。」
  是月丁卯,高煦遣百戶陳剛進疏,言仁宗違洪武、永樂舊制,與文臣誥敕封贈,今上修理南巡席殿等事,為朝廷罪過。又斥二三大臣夏原吉等為奸佞,並索誅之。又書與公侯大臣,驕言巧詆,污蔑乘輿。上歎曰:「高煦果反。」議遣陽武侯將兵討高煦,大學士楊榮力言不可,曰:「皇上獨不見李景隆事乎?」上默然。顧原吉,原吉曰:「往事可鑒,不可失也。臣見煦命將而色變,退語臣等而泣,知其無能為也。且兵貴神速,宜卷甲韜戈以往,一鼓而平之,所謂先聲有奪人之心也。若命將出師,恐不濟。楊榮言是。」上意遂決。立召張輔諭親征,輔對曰:「高煦鷙而寡謀,外戇中恇,今所擁非有能戰者。願假臣兵二萬,擒逆賊獻闕下。」上曰:「卿誠足辦賊,顧朕新即位,小人或懷二心,行決矣。」令大索樂安奸諜。
  乙丑,敕遣指揮黃謙,同總兵、平江伯陳瑄防守淮安,勿令賊南走。令指揮芮勳守居庸關。令法司盡弛軍旗刑徒從征。戊辰,命定國公徐永昌、彭城伯張昶守皇城;安鄉侯張安、廣寧伯劉瑞、忻城伯張榮、建平伯高遠守京師。
  己巳,命豐城伯李賢、侍郎郭璡、郭敬、李昶督軍餉;鄭王瞻埈、襄王瞻墡留守北京;廣平侯袁容、武安侯鄭京、都督張升、山雲,尚書黃淮、黃福、李友直協守;少師蹇義、少傅楊士奇、少保夏原吉、太子少傅楊榮、太子少保吳中、尚書胡濙、張本、通政使顧佐扈行;陽武侯薛祿、清平伯吳成為先鋒。辛未,以高煦之罪,告天地宗廟社稷山川百神,遂親征。發京師,率大營五軍將士以行。東南天鳴,聲如萬鼓。癸酉,駕過楊村,馬上顧問從臣曰:「試度高煦計安出?」或對曰:「樂安城小,彼必先取濟南為巢窟。」或對曰:「彼曩不肯離南京,今必引兵南去。」上曰:「不然。濟南雖近,未易攻;聞大軍至,亦不暇攻。護軍家在樂安,不肯棄此走南京。高煦外多誇詐,內實怯懦,臨事狐疑,展轉不斷。今敢反者,輕朕年少新立,眾心未附。又謂朕不能親征,即遣將來,得以甘言厚利誘餌幸成事。今聞朕行,已膽落,敢出戰乎!至即擒矣。」
  戊寅,獲樂安歸正人,益知賊中虛實。言:「賊初約靳榮取濟南,山東布、按二司官覺之,防榮不得發。又聞大軍至,不敢出。朱暄力言:『宜引精兵取南京,得南京大事成矣。』眾不從,曰:『南人謀家耳,奈我輩何!』」又曰:「高煦初聞陽武侯等將兵,攘臂喜曰:『此易與耳。』聞親征,始懼。」於是授歸正人官厚賞,給榜令還樂安諭眾。上仍書諭高煦曰:「人言王反,朕初不信。及得王奏,知王志在禍生靈,危宗社。朕興師問罪,不得已也。王太宗皇帝之子,仁宗皇帝之弟。朕嗣位以來,事以叔父,禮不少虧,何為而反耶?朕惟張敖失國,本之貫高;淮南受誅,成於伍被。自古小人事藩國,率因之以身圖富貴,而陷其主於不義。及事不成,則反噬主以圖苟安,若此者多矣。今六師壓境,王能悔禍,即擒獻倡謀者。朕與王削除前過,恩禮如初,善之善者也。王如執迷,或出兵拒敵,或嬰城固守,圖僥倖於萬一,當率大軍乘之,一戰成擒矣。又或麾下以王為奇貨,執以來獻,王以何面目見朕?雖欲保全,不可得也。王之轉禍為福,一反掌間耳!其審圖之。」上英暢神武,詞旨明壯。六軍氣盛,龍旗鉦鼓,千里不絕。庚辰,薛祿馳奏前鋒至樂安,約明日出戰。上令大軍蓐食兼行,文臣請慎重,武臣曰:「林莽間或設伏,百里趨利不可。」上曰:「兵貴神速,我抵城下營,彼阱中虎,爪牙安施!大軍至,烏合之眾方洶洶,何暇設伏!」遂行,夜分至陽信。時慶雲、陽信吏人皆入樂安城,無來朝者。
  辛巳,駐蹕樂安城北,城中黑氣黯黲,大軍壁其四門。賊乘城舉礮,大軍發神機銃箭,聲震如雷,城中人股栗。諸將請即攻城,上不許。敕諭高煦,不報。已,復遣敕諭之曰:「前敕諭爾備矣。朕言不再,爾其審圖之。」又以敕繫矢射城中,諭黨逆者以禍福,於是城中人多欲執獻高煦者。高煦狼狽失據,密遣人詣御幄陳奏,願寬假,今夕與妻子別,明旦出歸罪。上許之。是夜,高煦盡取積歲所造兵器與凡謀議交通文書,盡毀之。城中通夕火光燭。天壬,午移蹕樂安城南。高煦將出,王斌等固止之,曰:「寧一戰以死,就擒,辱矣。」高煦曰:「城小。」紿斌等復入宮,遂潛從間道,衣白席藁出見上,頓首自陳。群臣列奏其罪,請正典刑。上曰:「彼固不義,祖訓待親藩自有成法。」群臣復言:「《春秋》大義滅親。」上卻之,以群臣劾章示煦。煦頓首言:「臣罪萬死萬死,生殺惟陛下命。」上令煦為書,召諸子同歸京師。罪止倡謀數人,赦城中脅從者。遂執王斌等下行錦衣獄。癸未,令祿、本鎮撫樂安,改樂安為武定。
  乙酉,班師,命中官頸繫高煦父子赴北京,錦衣衛械繫王斌、朱暄、盛堅、典仗侯海、長史錢巽、教授錢常、百戶井授等以歸。
  庚寅,駐蹕獻縣之單橋,戶部尚書陳山迎駕。山見上言:「宜乘勝移師向彰德,襲執趙王,則朝廷永安矣。」上召楊榮以山言諭之。榮對曰:「山言國之大計。」遂召蹇義、夏原吉諭之,兩人不敢異議。榮言請先遣敕趙王,詰其與高煦連謀之罪,而六師奄至,可擒也。從之。榮遂傳旨令楊士奇草詔,士奇曰:「事須有實,天地鬼神豈可欺哉!且敕旨以何為辭?」榮厲聲曰:「此國家大事,庸可沮乎!令錦衣衛責所繫漢府人,狀云『與趙連謀』,即事之因,何患無辭?」士奇曰:「錦衣衛責狀,何以服人心!」士奇因往見蹇義、夏原吉,義曰:「上意已定,眾意已定,公何能中阻!」原吉曰:「萬一上從公言,今不行。趙後有變,如永樂中孟指揮之舉,誰任其咎?」士奇曰:「今時勢與永樂中異。永樂中,趙擁三護衛,今已去其二。且昔孟指揮所為,王實不預聞。不然,趙王豈至今日乎?」義曰:「即如公言,今若何?」士奇曰:「為今之計,朝廷重尊屬,厚待之。有疑,則嚴防之,亦必無虞,而於國體亦正矣。」義、原吉曰:「公言固當,然上特信楊榮言,不係吾二人可否也。」士奇退與榮曰:「太宗皇帝惟三子,今上親叔二人。一人有罪者不可恕,其無罪者當厚之,庶幾仰慰皇祖在天之靈。」榮不肯。時楊溥亦與士奇意合,溥曰:「吾二人請入見上,兵必不可移。」榮聞溥言,即趨入見,溥士奇亦踵其後,而門者止二人,不得入。已,有旨召蹇、夏。義以士奇言白,上不懌,然亦不復言移兵矣。車駕遂還京。
  九月,帝還京師,御奉天門。高煦父子家屬皆至京師,命工部築館室於西安門內,處高煦夫婦男女,其飲食衣服之奉,悉仍舊無改。上出御制《東征記》,以示群臣,凡高煦之罪,及朝廷不得已用兵之故,皆詳書之。逆黨王斌、朱暄等伏誅,同謀伏誅者六百四十餘人,其故縱與藏匿坐死戍邊者一千五百餘人,實口外者七百二十七人。獨長史李默免。
  上至京,始思楊士奇言,不復及彰德事。然言者猶喋喋,請盡削趙護衛,且請拘趙王京師,上皆不聽。乃召士奇諭曰:「言者論趙王益多如何?」對曰:「今日宗室,惟趙王最親,當思保全之,毋惑群言。」上曰:「吾亦思之,皇考於趙王最友愛,且吾今惟一叔,奈何不愛。然當思所以保全之道。」乃封群臣言章,遣駙馬都尉廣平侯袁容、左都御史劉觀齎以示之,使自處。士奇曰:「更得璽書親諭之尤善。」上從之。容等至,趙王大喜曰:「吾生矣。」即獻護衛,且上表謝恩,而言者始息。
  漢庶人高煦鎖縶之內逍遙城,一日,帝往,熟視久之。庶人出不意,伸一足勾上踣地。上大怒,亟命力士舁銅缸覆之。缸重三百斤,庶人有力,頂負缸起。積炭缸上如山,燃炭,逾時火熾銅鎔,庶人死。諸子皆死。
  谷應泰曰:
  高煦為文皇第二子,強力善騎射。燕藩兵起,摧鋒陷敵,從征有功。而仁宗之在青宮也,性仁柔,體肥足耎,高煦輕之,以為可取而代也。於是潛謀奪長,飛語傾危,私造兵器,陰養死士,中傷東宮官屬,自比天策上將。而駙馬王寧、淇國公丘福,亦復官府交通,陰圖翼戴。自非居守功高,嫡長分定,又且張妃執爨,陰教克修,則成師名子,如意類吾,文皇之意亦未保其克終也。然而煦者,不過桀驁不臣,非有深圖遠算,特以成祖喜其猛鷙,昭帝曲加友愛,於時父兄見驕,恃愛肆奸。封雲南,則恚怒不去,封青州,則托故不行。支解無罪,僭用乘輿,逆節所萌,有自來矣。然而煦之謀,非有湘東刻檀之狡也;煦之才,非有曹植自試之銘也;地不過樂安,煦非有吳、楚七國之強也;人不過王斌、朱暄,煦非有貫高、伍被之佐也。乃以宣宗初御,輕其年少,陳兵踞坐,聲罪朝廷。所幸神機內斷,親督六師。煦不先爭濟南,轉躪河北,而困守孤城,束身就縛,豈非外多誇詐,內實怯懦,宣宗料敵真神算也。
  至若陳山迎駕,請襲趙藩,楊榮希旨,贊決大計,賴士奇一言,克保親親,獻還護衛耳。昔袁盎勸卹淮南,田叔燒梁獄辭,即令罪狀果明,猶當曲全恩紀,而況齊王後悔,背約城守,馬攸德望,舉朝共知,又安可借金吾片紙,使有殺叔父名乎?
  其後逍遙城中,煦嬰鎖縶。檻猿未嘗不牢,縛虎未嘗不急,而忽伸一足,勾上踣地,以致銅缸燃炭,身首為灰。彼豈真有閽戕戴吳、築擊秦庭之智哉!要不過桀驁不臣,適以殺其軀耳。雖然,高煦之後,寘鐇、宸濠,反者踵起,豈前車之鑒,不足懾以天誅,抑靖難之風,若或貽以家法。蓋觀於漢庶人之變,而歎蜾蠃之類我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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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19 03:45 編輯

第二十八卷     仁宣致治 (上)



  成祖永樂二十二年秋七月,上北征,崩於榆木川。眾倉卒,莫知所措。大學士楊榮曰:「六師去京尚遠,不宜發喪,所至宜上食如常儀。」時有議欲借他事齎璽書馳訃者。榮曰:「大行皇帝在稱敕,今稱敕,是詐也。罪孰當之?」乃作啟先馳報,皇太子遣皇太孫往迎梓宮。時京兵皆隨征,城中空虛,浮議藉藉,慮趙王兵為變。皇太孫辭行,啟曰:「出外有封章白事,非印識無以防偽。」皇太子然之,急未有所與,以問大學士楊士奇。士奇言:「上所用東宮圖書,今暫假之,歸即進納。」太子悟,乃曰:「卿言誠是。昔大行臨御,儲位久未定。吾今即以付之,浮議何由興!」
  八月,皇太子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楊士奇草詔,如下西洋寶船、雲南取寶石、交趾採金珠、撒馬兒等處取馬,並採辦燒鑄進供諸務,悉皆停罷。出戶部尚書夏原吉、刑部尚書吳中、侍郎楊勉、右春坊大學士黃淮、洗馬楊溥、正字金問於獄,復其官。以大學士楊榮為太常寺卿,金幼孜為戶部侍郎仍兼前職,左春坊大學士楊士奇為禮部右侍郎兼華蓋殿大學士,黃淮為通政使兼武英殿大學士。榮、幼孜、士奇、淮俱掌內制,備顧問,不預所升職務。洗馬楊溥為翰林院學士,正字金問為翰林院修撰。初,上嘗諭士奇曰:「自今朝廷事,仗蹇義與汝。」士奇對曰:「漢文即位,首進宋昌,史以為貶。臣兩人侍陛下日久,雖聖恩不遺,不應先及臣等。」上益重之。
  命減惜薪司賦棗之半。初,楊士奇入謝新命畢,聞惜薪司奏准歲例,賦北京、山東棗八十萬斤,為宮禁香炭之用,將復入奏。時蹇義、夏原吉奏事未退,上見士奇,顧義等曰:「新華蓋學士來奏事,必有理,試共聽之。」士奇因言:「詔下才兩日,今聞惜薪司傳旨,賦棗八十萬斤,得無過多?雖係歲例,然詔書所減除者,皆歲例也。」上喜曰:「吾固知學士言有理。吾數日來,宮中叢脞,此是急遽中答之,不暇致審。」即命減其半。複語義等曰:「卿三人朕所倚,宜盡言,匡朕不逮。」命吏部汰冗官。
  九月,上念山林川澤,皆與民共,命自居庸以東,與天壽山相接,禁樵採,餘俱弛禁。河南黃河溢,令右都御史王彰往撫軍民,免今年糧稅。工部奏修軍器,請徵布漆於民。命給鈔市之。上曰:「古者土賦,隨地所產,不強其所無。比年如丹漆、石青之類,所司不究物產,概下郡縣徵之。小民鳩斂金幣,博易輸納,而吏胥因以為奸。其一切禁止。」
  禮部尚書呂震請即吉,不從。時上喪服已踰二十七日,震請如太祖仿漢制,易吉服。上未答。震退,遍語群臣,令釋服。楊士奇謂震曰:「洪武中有遺詔,今未可援以為例。且仁孝皇后崩,太宗衰服後,仍服素衣冠絰帶月數日。今可遽即吉乎?明旦,君臣宜素衣冠黑角帶。」遂以上聞,上亦未答。已而視朝,上素冠麻衣麻絰。文臣惟學士,武臣惟英國公如上所服。上歎曰:「張輔知禮,六卿乃反不及,士奇所執是也。」
  以靈壁縣丞田誠為州判官,仍佐靈壁縣事。誠居官廉能,撫字九年,考滿,父老詣闕留之,遂有是命。長沙府民自宮,求為內侍。上以其游惰不孝,發為卒戍邊。
  以太常寺卿周訥為交趾昇華府知府。訥永樂中為祠祭司郎中,請封禪,太宗不聽。後以方賓薦入太常。上曰:「諛佞之人,宜置遠徼,不可以玷朝行。」遂有是命。
  治水左通政樂福奏蘇、松、常、杭、嘉、湖六府水災,請俟來歲並徵。命以鈔布代輸。直隸廣宗縣水溢,命賑給之。諭兵部尚書李慶,以太僕寺馬分給諸衛所,及沿邊戍卒牧養。上念民力,恐廢耕桑也。
  賜蹇義、楊士奇、楊榮、金幼孜「繩愆糾謬」圖書。冬十月,革戶部及南京戶部行用庫。初建行用庫,專市民間金銀,至是罷革之。
  賜衍聖公孔彥縉宅。初,彥縉來朝,館於民間。上聞之,顧近臣曰:「四裔來朝之使,至京皆有公館,先聖子孫,乃寓民家,何以稱崇儒重道之意。」命工部賜宅。
  山東登、萊諸郡水災,蠲逋租。蘇州、徐州水災,免今年稅。浙江於潛、樂清民饑,命發倉賑之。大理寺卿虞謙上言七事:「曰慎用人。用得其人則治道興,非其人則治道隳。曰興學校。教育之道,本於師範,不在於備而在得人。曰端風憲。都察院綱紀之職,今俾端治獄,非設官本意。曰廣儲蓄。國用空乏,宜預為備。曰惜民力。畿南之兵,困於牧養,宜分給無馬郡縣。曰通貨財。鈔法不行,由於出多而入少。但多方收之而不輕出,則自能流通。曰治姦宄。畿民多盜賊,宜編裡甲相覺察,犯者坐。」命議行之。
  大理寺奏決囚。命同大學士審錄,召楊士奇等諭以欽恤至意。命翰林院嚴考歲貢生。上諭楊士奇曰:「百姓不蒙福者,由守令匪人;守令匪人,由學校失教;自今宜嚴試之。五經四書義,不在文辭之工拙,但取其明理者。或人材難得,即數百人中得一人亦可。蓋取之嚴,則不學者不敢萌僥倖之望。」
  十一月,宥建文諸臣家屬。上嘗語廷臣曰:「方孝孺輩皆忠臣。」遂及寬典。改大理寺卿楊時習交趾按察司,復虞謙為大理卿。先是,謙奏事,侍臣有言其當密請,不宜於朝中敷奏沽名者。又言其屬官楊時習導之密陳,而謙不納。上乃降謙,擢時習為卿。至,是楊士奇從容言之,且曰:「謙歷三朝,得大臣體,今犯過極小。」上曰:「吾亦悔之。顧時習其人若何?」對曰:「雖起於吏,然明習法律,公正廉潔。」上喜曰:「吾有以處之。」遂有是命。
  召太監馬騏還京。騏還未幾,矯旨下內閣書敕,復往交趾辦金珠。內閣復請,上正色曰:「朕安得有此言!騏在交趾,荼毒軍民,卿等獨不聞乎?自騏召還,交人如解倒懸,豈可再遣。」然亦不誅騏也。
  遣監察御史分巡天下,考察官吏。
  進戶部尚書郭資太子太師,命致仕。蹇義、夏原吉言其偏執妨事,且多病。上問楊士奇,對曰:「資強毅能守廉,人不得乾以私。但性偏執,甚至沮格恩澤,不得下究。」上問其故。對曰:「詔書數下蠲免災傷租稅。不聽開除,必令有司依額徵納,此其過之大者。」遂有是命。
  賜戶部尚書夏原吉「繩愆糾謬」圖書。
  上諭夏原吉曰:「古者寓兵於農,民無轉輸之勞,而兵食足。後世莫善於漢之屯田。先帝立屯種法甚善,但所司數以征傜擾之。自今天下衛所屯田軍士,毋擅役妨其農務,違者治之。」
  命都察院捕治湖廣副使舒仲成,以楊士奇言罷之。上監國時,仲成為御史,常奉旨理木植歲課之弊,忤旨。至是,因吏部奏仲成他事,命捕治之。士奇上疏曰:「向來小臣得罪者眾,陛下即位以來,皆已宥之,今復追理前事,則詔書不信。漢景帝為太子時,召衛綰,稱疾不赴,即位,進用綰,前史美之。」上覽疏喜,即有旨罷仲成,而降璽書褒士奇,賜鈔幣,面諭之曰:「卿盡心如此,朕復何憂。」
  上嘉群臣能言,謂楊士奇曰:「朕嘗處事有過,退朝思之,方自悔,而廷臣已有言者,甚愜朕意。」士奇對曰:「宋臣富弼有言,願不以同異為喜怒,不以喜怒為用舍。」上曰:「然。《書》云:『有言逆於汝心,必求諸道。』群臣所言,有拂意者,朕退必自思。或朕實有失,亦未嘗不悔。」士奇曰:「成湯改過不吝,所以為聖人。」上曰:「朕有不善,患未知耳。知之,不難於改。」
  十二月,諭吏部慎選師儒。令吏、兵二部書各都司、布政司、按察司官姓名於奉天門內西序。上諭蹇義等曰:「庶官賢否,軍民休戚之所繫也。昔唐太宗書各刺史於屏間,有善政,則各疏於下。皇考亦嘗書中外官姓名於武英殿,時復觀之。今五府、六部之臣,朕朝夕接見,詢察其賢否。而在外諸司官,既久不能不忘。為臣有善而上忘之,誰肯自勉;有不善而上忘之,誰復自戒。爾吏部、兵部具各司官姓名,揭諸西序,朕將考其行事而黜陟焉。」
  罷海子、西湖巡視官。上謂蹇義曰:「朕之心,苟可推以利民,雖府庫之儲不吝,況山澤之利哉!!」命戶部,被災田土,分遣人馳諭各郡縣,停免催徵糧稅。命刑部、都察院、通政司,自今內外官貪贓者,錄其姓名藏於官,以便稽閱。
  仁宗洪熙元年春正月壬申朔,上御奉天殿,朝群臣,命禮部、鴻臚寺不作樂。先是,禮部尚書呂震請於上,宜受賀作樂如朝儀,上不從。震固請之,大學士楊士奇、楊榮、黃淮、金幼孜皆言陛下言是。震曰:「四方萬國之人,遠朝新主,皆欲一觀天顏,固聖孝誠至,亦宜勉徇下情。」上顧士奇等曰:「禮過矣。」對曰:「誠如聖諭,必欲俯徇輿情,亦不宜備禮。」上從之。明日,召士奇等諭曰:「為君以受直言為明,為臣以能直言為忠。如昨日朝會從震言,今悔何及。自今朕行有未當,但直言之,母以不從為慮。」各賜鈔文幣。
  南京龍山產靈芝,禮部尚書呂震請賀,不許。建弘文閣於思善門,命翰林學士楊溥掌閣事。上親舉印授溥曰:「朕命卿等於左右,非止幫助學問,亦欲廣知民事。即有建白,封識以進。」大祀天地於南郊。頒詔天下,罷山場、園林、湖池、坑冶,聽民採取,悉照洪武年間例辦納。罷給朝覲官孳牧馬。初,兵部尚書李慶言於上曰:「民間牧馬蕃衍,已散之軍伍,尚餘數千。請令朝覲官領之,太僕苑馬,歲課其息。有虧,罰與民同。」楊士奇不可,慶忿不納。士奇奏曰:「朝廷求賢任官,今乃使養馬而課,責與民同。且所散不及三千,而朝廷負此名於天下,豈貴賢賤畜之意乎?」上許出內批罷之,已而不聞。明日,士奇又言之,上曰:「偶忘之。」有頃,上御思善閣,召士奇諭曰:「內批豈真忘之!朕聞呂震、李慶等皆忿卿,朕念卿孤立,恐為眾所傷,不欲因卿言而罷,今有名矣。」出示章,則陝西按察使陳智言畜馬不便,命士奇據此草敕止之。士奇頓首言:「陛下知臣,臣不孤矣。」上謂士奇曰:「繼今令有不便,惟密與朕言。李慶、呂震輩不識大體,不足語也。」
  二月,舞陽、清河、睢寧民饑,命發本縣倉粟賑之。大理寺少卿戈謙言事過激,呂震等交奏其沽名,上頗厭之。楊士奇以主聖臣直,從容為上言之,且曰:「謙雖昧於大體,蓋亦感恩圖報耳。」上因免謙朝參而視事如故。士奇復進曰:「四方朝覲之臣咸在,豈能盡知謙過。傳之於遠,將謂朝廷不能容直言。」上惕然曰:「此呂震誤朕也。朕非惡言事,謙言自有過者。卿可以朕言諭眾人。」士奇曰:「此非臣所能諭,當以璽書開喻之。」上遂命士奇書敕引過,而待謙如初,命百官毋以謙為戒。已而召謙為副都御史。時有中官採木四川擾民者,召謙諭曰:「爾素清直,其為朕窮治之,勿懷疑畏。」
  三月,諭三法司,自今誹謗者悉勿治。樂亭、連城、萊蕪、蓬萊、黃巖民饑,命發本縣倉賑之。
  夏四月,詔免山東、淮安、徐州今年夏稅之半。停罷一切官買物料。時有至自南京者,言徐、淮、山東民多乏食,而有司催科方急。上問蹇義,義對亦同。上命楊士奇草詔蠲恤。士奇言:「不可不令戶部、工部與聞。」上曰:「姑徐之,救民如拯溺,不可須臾緩。有司慮國用不足,必持不決。」因命中官給筆札,士奇就西角門草詔。上覽畢,即遣使齎行,顧士奇曰:「卿今可語部臣,朕悉免之矣。」左右或言宜有分別,庶不濫恩。上曰:「恤民寧過厚。為天下主,可與民較錙銖耶!」大名府民饑,命發長垣倉粟賑之。河南鎮、汝、鈞、許四州,延津、襄城等二十二縣,及山東昌邑,直隸邢臺等縣民饑,命所在發倉粟賑之。
  時近臣有進言太平之政者,楊士奇進曰:「流徙未歸,瘡痍未復,遠近猶有艱食之民,須休養數年,庶幾人得其所。」上嘉納之。復諭蹇義等曰:「曩與卿『繩愆糾謬』銀章,惟士奇封入五疏,餘皆無有,豈朝政果無闕,生民果皆安乎?」諸臣頓首謝。
  太常寺卿兼學士楊溥上言犧牲少,請遣官市。上曰:「愛人而後可以事神,其令有司監市,毋擾民。」五月,諭吏部慎選御史,以清風紀,咨訪可任都御史以聞。上曰:「都御史,十三道之表,都御史廉,御史雖不才,亦知畏憚。今不才者無復畏憚矣。」時左都御史劉觀有貪名。上崩。洪武中,上隨文皇入侍,太祖令閱皇城衛卒。還奏遲。問:「何後也?」對曰:「旦寒甚,衛士方食,俟食畢,乃閱以故遲。」太祖曰:「善。孺子知恤下乎!」又令閱奏疏,多取言民瘼者上白,太祖曰:「兒生長深宮,乃知民間疾苦。」嘗問:「堯九年水,湯七年旱,百姓何所恃?」對曰:「恃聖人有恤民之政耳。」太祖大喜,稱善。文皇即位,為皇太子監國,多仁政。既即位,天下益歸心。每邊將陛辭輒戒曰:「民力罷矣,毋貪功。脫擾塞下,驅之而已。」用法尚寬厚,然深惡贓吏,每戒法司曰:「國家恤民,必自去贓吏始。」在位僅十月,而百政具舉云。
  六月,皇太子即皇帝位。
  罷浙江布政司參議王和、袁昱、陝西按察司僉事韓善為民。和等坐贓遇赦,吏部奏擬還職,上曰:「士大夫當務廉恥,三人皆貪污,豈可復任方面。」河南新安知縣陶鎔奏民饑,借驛糧千石賑救,秋成償還。上謂夏原吉曰:「有司拘文法,饑荒必申報賑濟,民饑死久矣。陶鎔先給後聞,能稱任使,毋責其端擅。」定會試分南、北捲取士例。先是,仁宗嘗與侍臣論科舉之弊。楊士奇曰:「科舉當兼取南、北士。」仁宗曰:「北人學問遠不逮南人。」士奇曰:「長才大器,俱出北方,南人雖有才華,多輕浮。」仁宗曰:「然則將何如?」士奇曰:「試卷例緘其姓名,請於外書《南》、《北》二字,如當取百人,則南六十,北四十,南北人才,皆入彀矣。」仁宗曰:「然。往年北士無入格者,故怠惰成風。今如是,則北方學者亦感奮興起。」命與禮部議聞,未上而仁宗崩。上即位,遂行之。後復定南、北、中卷。北卷則北直隸、山東、河南、山西、陝西,中卷則四川、廣西、雲南、貴州及鳳陽、廬州二府,徐、滁、和三州,餘皆南卷。
  御史何文淵言:「太祖令州縣設老人,以年高有德者為之。比年所用,多非其才,或出自僕隸,憑藉官府,肆虐閭閻。」上命戶部申舊制,違者並有司置之法。
  冬十月,思州府通判檀凱九載考滿,其民詣闕乞留,令予正五品俸以優之。
  十一月,工部尚書吳中言:「製造御用器物不足,請買於民間。」上曰:「漢文服御帷帳無文繡,史稱其恭儉愛民。朕方以儉約率下。」命止之。
  宣宗宣德元年二月,禮部進《籍田儀注》,上觀之,謂侍臣曰:「先王制籍田,率天下務農,天子公卿躬秉耒耜,貴有實心耳。不然,三推五推,何益於事!」侍臣頓首曰:「先王制禮有本有文,陛下言及此,蒼生之福也。」
  夏四月,戶部奏青州借官糧賑饑,乞復勘,然後給。上曰:「民饑無食,當如拯溺救焚,即命就便分給。」
  五月,論三法司審錄繫囚,務在平恕。御左順門,諭廷臣遵守皇祖舊典。上曰:「皇太祖肇建國家,皇祖考相承,謀慮深遠。子孫遵而行之,猶恐未至。世之作聰明,亂舊章,馴至敗亡,往事多有可鑒。古人云:『商周子孫,能守先王之法。』至今存可也。」
  秋七月,命六科給事中,凡內官傳旨,皆須復奏,然後行。朵顏衛朝貢不至,遼東總兵武進伯朱榮請掩擊之。上曰:「馭夷之道,毋令擾邊而已。」不許。
  八月,漢王高煦反,上親征,高煦降。尚書陳山請移師彰德襲趙王,楊士奇力止之。
  冬十月,復李時勉翰林侍讀。先是,洪熙中,時勉言事過激,仁宗怒,命武士撲以金瓜,斷脅不死,繫獄。時上面訊釋之,復召入翰林。
  二年二月,上御文華殿,賜輔臣蹇義、夏原吉、楊士奇、楊榮、胡濙范銀圖書。義曰「忠厚寬弘」,原吉曰「含弘貞靖」,士奇曰「清方貞靖」,榮曰「方正剛直」,濙曰「清和恭靖」。上御左順門,夏原吉等侍。上曰:「讒慝小人,直能變白為黑。聽其言若忠,究其心則險。汲黯正直,奸邪寢謀,卿等所宜法也。」原吉等頓首受命。
  八月,禁有司沮格詔令。
  九月,命浙江按察使林碩復職。碩振舉憲法不稍貸,中官裴可立督事浙江,以沮格詔令誣之。上遣人逮碩至,親問之曰:「爾毋怖,但盡實對。」碩叩頭具言故,立命馳驛復任,而降敕切責可立。冬十月,上御文華殿,儒臣講《易觀大象》畢,上曰:「古者帝王有巡狩之禮,後世何以不行?」對曰:「古之君臣,上下往來,以通禮意。至秦尊君抑臣,斯禮遂廢。」上曰:「亦時勢不同也。舜時五載一巡狩,《虞書》所載一年遍天下。後世人君一出,千乘萬騎,百姓騷驛。成周十二年一巡,已與虞時不同矣,況後世乎!予謂治貴實效。巡狩之禮,考制度,觀民風,明黜陟,此其大節也。誠能體帝王之心,選賢任良,不患不振。若以後世侍衛之眾,徵求之廣,欲行時巡之禮,難矣。」時征交趾屢失利,上密問英國公張輔,輔請益發兵誅之。楊士奇、楊榮力言棄交趾便。上從之,赦交趾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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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卷     仁宣致治 (下)


  三年二月,易皇后胡氏,冊妃孫氏為皇后。先是,上嘗召張輔、蹇義、夏原吉、楊士奇、楊榮諭之曰:「朕年三十未有子,今幸貴妃生子,母從子貴,古亦有之。但中宮宜何如處置?」因舉中宮過失數事。榮曰:「舉此廢之可也。」上曰:「廢后有故事否?」義曰:「宋仁宗降郭后為仙妃。」上問輔、原吉、士奇何無言?士奇對曰:「臣於帝后,猶子事父母。今中宮母也,群臣子也,子豈當議廢母!」上問輔、原吉云何?二人依回其間,曰:「此大事,容臣詳議以聞。」上問:「此舉得不貽外議否?」義曰:「自古所有,何得議之!」士奇曰:「宋仁宗廢郭后,孔道輔、范仲淹率臺諫十數人入諫被黜,至今史冊為貶,何謂無議!」既退,榮、義語原吉、士奇曰:「上有志久矣,非臣下所能止。」原吉曰:「但當議處置中宮。」士奇曰:「今日所聞中宮過失,皆非當廢之罪。」議不決。明旦,上召士奇、榮至西角門,問:「議云何?」榮懷中出一紙,列中宮過失二十事進,皆誣詆,曰:「即此可廢也。」上覽二三事,遽艴然變色曰:「彼曷嘗有此,宮廟無神靈乎?」顧士奇:「爾何言?」對曰:「漢光武廢后,詔書曰:『異常之事,非國休福。』宋仁宗廢后,後來甚悔。願陛下慎之。」上不懌而罷。他日又詔問,士奇曰:「皇太后必有主張。」上曰:「與爾等語,太后意也。」一日,獨召士奇至文華殿,屏左右,諭曰:「若何處置為當?」士奇因問:「中宮與貴妃若何?」上曰:「甚和睦,相親愛。但朕重皇子,而中宮祿命不宜子,故欲正其母以別之。中宮今病踰月矣,貴妃日往視,慰藉甚勤也。」士奇曰:「然則乘今有疾,而導之辭讓,則進退以禮,而恩眷不衰。」上頷之。數日,復召士奇曰:「爾前說甚善,中宮果欣然辭。貴妃堅不受,太后亦尚未聽辭。然中宮辭甚力。」士奇曰:「若此,則願陛下待兩宮當均一。昔宋仁宗廢郭后,而待郭氏恩意加厚。」上曰:「然,吾不食言。」其議遂定。敕曰:「皇后胡氏,自惟多疾,不能承祭養,重以無子,固懷謙退,上表請閒。朕念夫婦之義,拒之不從。而陳詞再三,乃從所志,就閒別宮。其稱號、服食、侍從悉如舊。貴妃孫氏,皇祖太宗選嬪於朕。十有餘年,德義之茂,冠於後宮。實生長子,已立為皇太子。群臣咸謂《春秋》之義,母以子貴,宜正位中宮。今允所請,冊妃孫氏為皇后。」
  上御文華殿,諭侍臣曰:「治民有本末,制田里,設學校,本也。不幸而有愚頑者,然後刑之。然觀肉刑,則過於慘。」侍臣曰:「古人用肉刑,則人人自愛而重犯法。至漢文帝除之,自是人輕冒法。」上曰:「古人教民之道周備,故犯法者少,後世教民之道不至,故犯法者多,未必係肉刑之存否。舜法有流宥金贖,而四凶之罪止於流放竄殛,可見當時被肉刑者,必當重罪。況漢承秦敝,以不教之民而遽斷其支體,刻其肌膚,傷殘者多矣。隋、唐以後,以笞杖徒流死為五刑,亦良法也。」又曰:「漢文除肉刑,唐太宗觀《明堂針灸圖》,禁鞭背,皆後世仁政。漢、唐享國長久,有以哉!」
  三月,召蹇義、夏原吉、楊士奇、楊榮等十有八人游萬歲山,命乘馬,中官導引,登山周覽。上指御舟曰:「以操以濟,群卿之力也。」義等叩頭呼萬歲。上喜,特召士奇、榮諭曰:「天下無事,雖不可流於安逸,然古人遊豫之樂,不可廢也。」復命乘馬游小山。中官出酒饌,皆珍奇。及歸,醉,出西安門,天已暝。
  工部侍郎李新自河南還,言:「山西民饑,流徙至南陽諸郡,不下十餘萬。有司遣人捕逐,民死亡者多。」上諭夏原吉曰:「民饑流亡,豈其得已。昔富弼知青州,飲食居處醫藥,皆為區畫,山林河泊之利,聽民取之,全活五十餘萬人。今乃驅逐使之失所,不仁甚矣。」乃遣官往山西、河南賑濟,禁捕治。
  夏四月,吏部尚書蹇義請裁內外冗員,從之。
  寧王權奏乞賜南昌土田。上曰:「王者食租衣稅,今有歲祿足矣。一鄉之田,民所衣食,不當奪以自養。」
  五月,巡撫大理卿胡槩請增設杭、嘉、湖管糧布政司官一員。上曰:「糧稅自有常賦,朕方裁抑冗濫。古語:『省事不如省官。』」不許。六月,出左都御史劉觀,以通政使顧佐為左都御史。上罷朝,諭朝臣:「貪濁奈何?」楊士奇對曰:「貪風始永樂末,今更甚。」上問:「何如?」對曰:「太宗自十五六年,數疾不視朝,扈從之臣,請托賄賂,公行無忌。」楊榮曰:「當是時,惟方賓有貪名。」上即顧榮問:「今日貪者誰甚?」對曰:「莫甚劉觀。」士奇曰:「風憲所以肅百僚。憲長如此,則不肖御史皆效之。御史奉巡四方,則不肖有司皆效之。」上歎息曰:「除惡務本,顧觀去,誰代觀者?」士奇曰:「通政使顧佐廉公有威。」榮曰:「佐為京尹,能禁防下吏,政清弊革。」上喜曰:「顧佐乃能如是!」閱數月,乃命觀巡閱河道,而以佐代之。尋下觀獄。工部尚書吳中,以官木磚瓦私遺太監楊慶作私第,甚弘壯。上登皇城,遙望見之,詰左右,得其實,下中獄。尋釋之。
  上閱《皇明祖訓》,諭侍臣遵舊法。侍臣對曰:「誠如聖諭。但躬蹈當自陛下始。」上嘉納之。
  秋七月,召蹇義、夏原吉、楊士奇、楊榮游東苑,賜宴於東廡。上與義等語良久,乃曰:「此中復有草舍,朕致齋之所。非敢比茅茨不剪之意,然庶幾不忘乎儉矣。卿等可遍觀。」上臨河舉網取魚,令中官賜食。青州民劉中等奏:「自永樂中歲歉,流徙畿南棗強縣凡二百餘戶,居二十年,已成家業。今有司遣還山東,乞附籍棗強。」上謂夏原吉曰:「彼此皆吾土,但得民安即已。唐宇文融括流民,過期不首者謫邊。州縣承風勞擾,百姓逃竄。爾其申飭有司,以此為戒。」
  八月,上御文華殿,與侍臣論歷代戶口盛衰。上曰:「戶口之盛衰,足以見國家之治忽。其盛也本於休養生息,其衰也必有土木兵戈。漢武承文、景之餘,煬帝繼隋文之後,開元之盛,遂有安史之亂,豈非恃富庶不知儆戒乎?漢武末年乃悔輪臺,煬帝遂以亡國,玄宗卒至播遷,皆足為世大戒。」
  車駕巡邊,發京師,英國公張輔、陽武侯薛祿帥師從。駐蹕虹橋,諭諸將曰:「朕深居九重,豈不自逸,但朝夕思念保民,故有此行。今渡河道路所經,皆水潦之後,秋田無獲,朕甚憫焉。其將士有擾民者,殺無赦!」
  九月庚戌朔,駐蹕薊州,進州官諭之曰:「此漢漁陽郡也。昔張堪為政,民有樂不可支之謠,爾曹勉之!」又進耆老諭曰:「今歲豐稔,無他虞,善訓厲子孫,務禮義廉恥,毋安溫飽自棄。」眾叩頭退。
  四年春正月,上御齋宮,召大學士楊溥諭曰:「朕每念創業難,守成不易,夙夜惓惓。今幸百姓稍安,顧禍亂生於不虞。邇來群臣好進諛辭,令人厭聞,卿宜勉輔朕。」溥頓首謝:「臣不敢忘報。」上曰:「直箴朕過,報朕多矣。」溥又頓首謝曰:「直言求之非難,受之為難。」上曰:「然。」
  二月,南京守備襄城伯李隆獻騶虞二,出滁州來安縣石固山,禮部尚書吳濙請上表賀。上曰:「朕嗣位四年,民生未能得所,騶虞之祥,於德弗類。」不許。
  夏四月,上御便殿,問侍臣:「漢、唐諸君在位孰久?」對曰:「漢之武帝,唐之玄宗。」上曰:「漢武好大喜功,海內虛耗,末年能懲前過。玄宗初政,有貞觀之風,久而縱欲,遂致禍亂。武帝猶為彼善於此。」又曰:「武帝以田千秋為賢,玄宗以李林甫為賢,此治亂所由異也。」
  工部尚書吳中言:「山西圓果寺,為國釐祝之所。舊塔損壞,乞役民為之。」上曰:「卿欲藉此求福乎?朕以安民為福。」不許。
  五月,諭六部、都察院戒濫差擾民,巡按御史及按察使不察舉者同罪。命工部尚書吳中申飭郡縣,務及時修築陂池堤堰,慢令者罪之。
  六月,裁湖廣採辦竹木。先是,命侍郎黃宗載往湖湘采宮殿大材。至是,上聞湖廣災,諭吳中曰:「百姓艱難宜恤。比聞工部採辦竹木,動以萬計,不為國家愛惜民力,而勞擾如此,其斟酌裁之。寬一分,則民受一分之賜。」
  秋七月,戶部上戶口登耗之數,上曰:「隋文帝戶口繁殖,自漢以來,皆莫能及。議者以當時必有良法,享國不永,故無傳焉。此未必然。夫法存乎人,理財國之大務,漢、唐初政,立法未嘗不善,而子孫力役繁興,費用無度,天下不能不凋弊。隋文克勤克儉,足致富庶,豈徒以其法哉。秦法多非先王之制,後世猶有存者,亦未嘗計其享國長短也。大抵人君恭儉,則生齒日繁,財賦自然充足。」
  廣東海陽縣進白烏二,胡濙請率群臣上表賀。不許。謫御史沈潤戍遼東。潤受金出死罪,事覺。上曰:「御史朝廷耳目,受重賂縱死罪,是耳目蔽矣。」時事在赦前,特命謫戍。
  九月,命戶部申明栽種桑棗舊令。自洪武來,栽種之令,多廢不講。上曰:「古人宅不毛者罰布,其申明之。務求成效,毋具文。」
  冬十月,上再幸文淵閣,命增直字,設飲饌器用。大學士楊士奇等上表謝。降璽書,賜詩褒答。改大學士張瑛南京禮部尚書,陳山專授小內史書。上御左順門,望見山,謂楊士奇曰:「山為人何如?」士奇頓首對曰:「君父有問,不敢不盡誠以對。山雖侍陛下久,其人寡學多欲,而昧大體,非君子也。」上曰:「然,趙王事幾為所誤。近聞於諸司徵求不厭,當不令圂內閣也。」數日,遂有是命。山、瑛俱東宮舊臣,瑛行事亦類山。朝士皆多上明決云。
  十一月,奸吏捃左都御史顧佐過,謂受皂隸賂放歸,訴通政司以聞。上密示楊士奇,且曰:「爾不舉佐廉乎?」對曰:「所訴事,誠有非誣。蓋朝臣月俸,止給米一石,薪炭、馬芻,咸資於皂,不得不遣半歸,使備所用。而皂亦皆樂得歸耕,實官皂兩便。此京師臣僚皆然,臣亦不免。仁宗皇帝知之,增朝臣俸,蓋為此也。」上曰:「朝臣之艱如此。」因怒訴者,欲罪之。士奇曰:「此末事,不足乾聖怒。但付佐自治,恩與法並行矣。」士奇退,上召佐以狀授之,諭之曰:「此京官皆然,不足為過。小人不樂檢束,誣陷正人,汝自治之。」佐頓首退,召吏示之狀。吏惶恐請死,佐曰:「汝但改行為善。」竟不治。上聞之,喜曰:「佐得大體矣。」時又有囚告佐枉法者,上怒,召楊士奇、楊榮諭曰:「此必有重囚教之陷佐。」因命法司窮治之。得千戶臧清,殺無罪三人,當死,教之誣告。上曰:「不誅之,佐何以行事!」立命磔清於市。上明決類如此。
  五年春正月,吏部奏選官。上曰:「省官,安民之道。唐、虞建官惟百,夏、商官倍,秦、漢以下,設官益多何也?」侍臣對曰:「時不同也。」上曰:「唐、虞、三代,事簡民淳,不可比擬。唐太宗定內外官七百三十員,去古未遠,亦可為法。」侍臣對曰:「然必君心清,則事簡;事簡,則官可省;官省,則民安矣。若政務龐雜,小人幸進,則冗食者多。」上嘉納之。
  二月,上御齋宮,召大學士楊士奇議寬恤。士奇首以蠲災傷田租進,因及寬馬畜、免薪芻、蠲採買、恤刑獄、核工匠、清糧運數事。詔下,民大悅。
  三月,上奉皇太后謁陵,命召張輔、蹇義、楊士奇、楊榮、金幼孜、楊溥六臣。太后曰:「卿等先朝舊臣,勉輔嗣君。」太后退謂上曰:「先帝曩在宮時,議諸臣優劣。輔武臣,達大義,厚重小心,但多思少斷。士奇能持正,不避忤意,每議事,先帝數不樂,後竟從士奇言。」帝還京師,道中見耕者,以數騎往視之。下馬從容詢稼穡事,因取所執耒三推。耕者初不知上也,中官語之,乃驚,羅拜。上顧侍臣曰:「朕三舉耒,已不勝勞,況常事此乎!人恒言勞苦莫如農,信矣。」命耕者隨至營,人賜鈔六十錠。已而道路所經農家,悉賜鈔如之。既還京,因錄其語,作《耕夫記》以示蹇義、楊士奇等。
  夏四月,江西、淮安饑,吉水民胡有初、山陽民羅振出穀千餘石賑濟。命行人齎璽書旌為義民,復其家。工部尚書黃福請:「濟寧以北,衛輝、真定以南,近河之地,役軍民十萬人,屯田積穀,以省漕粟。」下戶、兵部議。尚書郭資、張本皆言:「屯田便。鳳陽、淮安以北,及山東、河南、北直隸近河二百里內通舟楫處,擇荒閒地,以五萬頃為率,發附近軍民五萬人耕之,官給牛器。但山東邇年饑旱,流徙初復,宜遣官行視,以示開墾。」上從之,遣郎中趙新等經理,而以福總其事。已而有言:「軍民各有常業,恐分屯滋勞擾。」竟寢不行。
  五月,上以除郡守由資格,多不稱任。各部、院大臣各舉薦擢用之。禮部郎中況鍾以楊士奇薦,知蘇州,御史何文淵以顧佐薦,知溫州,皆有善政,而鍾出吏員尤有聲。
  豹房勇士奏與民分居。上曰:「勇士在京師十年,安得今尚無居!此必民居寬好,欲舍而就民。民何罪!」命杖之,荷校示警。召六科給事中諭曰:「此曹敢犯法,恃中官為之救解也。自今中官傳朕言釋有罪人,須覆奏。」
  六月,上御文華殿,召楊士奇,屏左右言:「張瑛嘗言:『楊榮畜馬甚富。』今察之,皆邊將饋榮,榮大負朕。」士奇對曰:「榮屢從文皇北征,典兵馬,以故接諸將。今內閣臣知邊將才否、阸塞險易遠近及寇情順逆,臣等皆不及榮遠甚。」上笑曰:「朕初即位,榮數短汝,非義、原吉,汝去內閣久矣。汝顧為榮地耶?」士奇頓首曰:「願陛下以曲容臣者容榮,使改過。」
  秋七月,諭吏部甄別郡縣守令。上曰:「郡縣守令,所使安民者,若賢否圂淆,無所激勸,則中才之士皆流而忘反。吏部以進退為職,未聞有所甄別,何也?」因降璽書申諭。
  八月,日食,陰雨不見。禮部尚書胡濙請率群臣賀。上曰:「日食,天變之大者。陰雨不見,得非朕昧於省過而然歟!古人云:『京師不見,四方必有見者。』其止勿賀。」
  上罷朝,諭吏部尚書郭璡等曰:「東漢初,竇融保河西,以孔奮為姑臧長。姑臧最富饒,而奮守甚潔。光武知之,擢奮武都郡丞。夫激濁揚清,為治之道,光武即位未幾,舉卓茂,又舉孔奮,故東漢多循吏。卿其甄別以聞。」
  上與學士楊溥論人才,溥對曰:「嚴薦舉,精考課,不患不得。」上曰:「此恐非探本之論。若不素教預養,則人才已壞,猶濁其源而求其流之清也。」溥頓首稱善。
  九月,初設巡撫。
  冬十月,車駕巡近郊,駐蹕雷家站,召楊士奇、楊榮、金幼孜、楊溥問曰:「唐太宗過此,非征遼時乎?」眾對曰:「然。」上曰:「太宗恃其英武而勤遠略,此行所喪不少,帝王之鑒戒也。」廣平、大名水災,命蠲其租。
  六年二月,逮江西巡按御史陳祚下錦衣衛獄。祚上疏勸上務帝王實學,退朝之暇,命儒臣講說真德秀《大學衍義》一書。上覽疏怒曰:「朕不讀書,《大學》且不識,豈堪作天下主乎!」命緹騎逮至京,並其家下錦衣獄,禁錮者五年。時上方以博綜經史自負,祚之措詞,若上未嘗學問者,故怒不可解。
  敕賜少師蹇義、少傅楊士奇、楊榮等御制《招隱歌》及《喜雨詩》。令北直隸地方,如洪武間山東、河南事例,民間新開荒田,不問多寡,永不起科。
  秋七月,帝幸楊士奇宅。時上頗微行,夜半,從四騎至士奇家。比出迎,上已入門,立庭中。士奇悚懼,俯伏地下言:「陛下奈何以宗廟社稷之身自輕?」上笑曰:「思見卿一言,故來耳。」明早,遣太監范弘問:「車駕幸臨,曷不謝?」對曰:「至尊夜出,愚臣迨今中心惴栗未已,豈敢言謝!」又數日,遣弘問:「堯不微行乎?」對曰:「陛下恩澤豈能遍洽幽隱,萬一有怨夫冤卒窺伺竊發,誠不可無慮。」後旬餘,錦衛獲二盜,嘗殺人,捕急,遂私約候駕之玉泉寺,挾弓矢伏道旁林叢中作亂。捕盜校尉變服如盜,入盜群,盜不疑,以謀告,遂為所獲。上歎曰:「士奇愛我。」遣弘賜金綺。賜蹇義、楊士奇、楊榮等御制《豳風圖詩》。圖,元趙孟頫所繪也。
  九月,宛平民以地施崇國寺,請蠲其稅。上曰:「民地衣食之資,乃以施僧,且求免稅,甚無謂。」令亟以還之民。
  十一月,敕賜蹇義、楊榮、楊士奇御制《喜雪歌》。太監袁琦假公務擅遣內使,事發伏誅。
  七年二月,上御文華殿,召大學士楊士奇諭曰:「憶五年二月,共爾齋宮論寬恤事,今兩閱歲矣,民事不更有可恤者乎?」對曰:「誠有之,即五年官田減租額一事,璽書已下,戶部格而不行。」上怒曰:「戶部可罪也。」對曰:「此永樂末年循習之弊,往年高煦反,以夏原吉為罪首,亦指此事。」上怒稍解,曰:「今必舉此為第一事,如再格不行,朕必罪之。卿試言今日更當寬恤者。」對曰:「所在官司不能容逃民,則相結為非。宜令郡縣撫恤。不願歸者,聽附籍為民,亦弭患於未萌。」又言:「方面郡守,小民安危繫焉。吏部往往循資格升受,不免賢愚雜進。請自今令京官三品以上及布政、按察使薦用,犯贓者坐。又乞極刑之家,有賢子弟勿棄。」上皆從之。士奇請更得一人論此事,上曰:「胡濙謹厚,汝與之密議。」於是士奇等議增十數事以進。上悅。
  三月,賜大臣御制《猗蘭操》及《招隱詩》。
  五月,上御便殿觀《宋史》,曰:「宋有國三百餘年,武事終於不振,何也?」侍臣對曰:「宋太祖、太宗以兵定天下,其子孫率流於弱,致武備不飭。」上曰:「宋之君,誠失之弱。將帥雖才,亦不得展,蓋為小人所壞。大抵宋之亡,柄用小人之過也。」
  六月,巡按湖廣御史朱鑒上言:「洪武間,郡縣皆置東西南北四倉,以貯官穀,設富民守之,遇水旱饑饉,以貸貧民。今廒倉廢弛,贖穀罰金有司皆掩為己有,深負朝廷仁民之意。」上從其言,命違者從按察使、監察御史劾奏。
  秋七月,賜大臣御制《祖德詩》九章。上曰:「朕與卿等當思祖宗創業之難,守成不易。國家安,卿等亦與有榮焉。」又賜《織婦詞》一篇。上曰:「朕非好為詞章,昔真西山有言:『農桑,衣食之本也。』朕作為詩歌,使人誦於前。又繪圖揭於宮掖戚里,令皆知民事之艱,是以賦此。」
  上登萬歲山,坐廣寒殿。上曰:「此元之故都也。世祖知人善任使,故能成帝業。泰定以後,享祚不久。順帝荒淫,紀綱蕩然。使長守祖宗之法,天下豈為我有!」侍臣頓首曰:「桀、紂之跡,殷、周之鑒也。」上曰:「然。」
  八月,釋故城縣丞陳銘復任。先是,上聞內官奉使者,多貪縱為民害。以太監劉寧清謹,命同御史馳往各郡,盡收所差內官資橐,並其人解京師。既還,道經故城。縣丞陳銘聞有內官至,不問從來,輒奮前捽寧,手擊之。御史奏丞無狀,逮至。上曰:「丞固可罪。朕以其一時偏於所惡,姑宥之。」侍臣言:「縱赦之,亦不可使復任。」上曰:「朕既釋之,彼當知所改過也。」
  冬十月,八百大甸宣慰司刁之雅貢方物,且云波勒來侵掠,乞發兵討之。上曰:「八百去雲南五千里,荒服之地也,豈能勞中國為遠人役乎!」不許。
  八年春正月,天下朝覲官在京,賜宴溫州知府何文淵等七人於廷,以《招隱詩》賜之。命致仕大學士黃淮與張輔、蹇義、楊士奇等十人游西苑,賜宴萬歲山之麓。淮尋辭歸,上宴之於太液池,親灑宸翰送之。
  夏四月,畿內、河南、山東、山西旱,詔賑恤之。上作《閔旱詩》示群臣。
  八月,南海諸國獻麒麟四,景星見天門。少傅楊士奇等進頌,上謙不自居,降璽書推功天地宗廟,而勵群臣勿恃以驕。
  十一月,命楊士奇、楊榮試吏部引進庶官六十八人,錄其優者:知縣孔友諒,進士廖莊、胡莊禎、宋璉,教諭黃純、徐惟超,訓導晏升七人。命吏部改進士為庶吉士,知縣、教諭歷事六科備用。
  巡撫南直隸工部侍郎周忱奏定濟農倉之法,令諸縣各設倉,擇縣官之廉公有威與民之賢者司其籍。每歲種蒔之際量給之,秋成還官。明年,江南大旱,諸郡發濟農米以賑貸,民不知饑。
  九年三月,廬陵民陳謙出穀一千二百石賑饑,遣行人齎敕旌為義民。上御便殿,觀《晉史》,上曰:「晉武開創之主,不為遠圖,托付非才。羌、胡、鮮卑雜處內郡,不能以時區處。國禍方殷,戎寇遽至。東晉僅能立國,而逆臣接跡,然猶延數世者,亦有賢人為之用也。」又曰:「帝王維持天下,以禮教為本。兩晉風俗淫僻,教化蕩然,豈久安之道!」
  九月,上臨朝諭曰:「天下雖安,不可忘武。今穡事既成,朕將親帥六師,以行邊塞,飭武備。」於是車駕發居庸關,駐蹕宣府洗馬林。晚御幄殿,楊士奇、楊榮侍,上曰:「人君馭世之權孰重?」榮對曰:「命德討罪。」上曰:「然,二者天下公器。舜舉十六相,誅四凶,而天下服,以天下之好惡為好惡也。齊威王烹阿,封即墨,不以左右之好惡為好惡也。」二臣頓首稱善。
  十二月,瓦剌順寧王脫歡使臣昂克等來朝貢,請並獻前元玉璽。降敕褒諭曰:「王克紹爾先王之志,遣使來朝進馬,具悉王意。所得玉璽,朕觀前代傳世之久,歷年之多,皆不在此。王既得之,可自留用,其毋獻。」時有僧自陳修寺祝延聖壽,上斥之,謂侍臣曰:「人情莫不欲壽。古之人君,若商中宗、高宗、祖甲、周文王享國最久,其時豈有僧道神仙之說!秦皇、漢武求神仙。梁武帝、宋徽宗崇僧道,效驗可見。世人不悟,可歎也!」上御文華殿,召楊士奇等,出御書《洪範篇》及御制序文示之。上曰:「所論或未當,卿等當直言無隱。」士奇等對曰:「聖論真得古人之精蘊。」上曰:「朕在宮中,雖寒暑不廢書冊。」對曰:「帝王學問,則宗社生民有賴矣,惟願陛下始終此心。」上嘉納之。
  宣德十年春正月,上崩。皇太子即皇帝位,時太子方九歲,大學士楊溥復入內閣,首言:「聖帝明王,莫不務學。先帝在時,屢諭臣等勸學東宮,遺音尚在。皇上肇登寶位,必明堯、舜之道,以圖唐、虞之治。乞早開經筵,擇老成識大體者輔之。太皇太后、皇太后,為皇上慎選左右侍從之臣,涵養本源,輔成德性。」太皇太后喜。時中官王振,故青宮舊侍,上即位,命掌司禮監。一日,太皇太后坐便殿,上西面立,召三楊及國公輔、尚書濙諭曰:「卿等老臣,嗣君沖年,幸同心協力,共安社稷。」又召溥前諭曰:「先帝每念卿忠,屢形愁歎,不謂今日復得見卿。」溥伏地泣,太皇太后亦泣,左右皆悲愴。蓋先是永樂中,上巡幸北京,太子居守,以讒故,宮僚大臣輒下詔獄,陳善、解縉等相繼死,而溥及黃淮一繫十年。仁宗每與后言,輒慘然泣下,以故太皇太后為言。又顧英宗曰:「此五臣,三朝簡任貽皇帝者。非五人所言,不可行也。」又召王振至,欲寘之死。英宗跪請得免(詳王振用事)。踰年,太后崩。時蹇、夏皆先卒,而三楊相繼老,振漸居中用事,仁、宣之業衰焉。
  谷應泰曰:
  明有仁、宣,猶周有成、康,漢有文、景,庶幾三代之風焉。然高、成肇造,享國長久,六七十年之間,倉廩贍足,生齒繁殖,而兵革數起,脫劍未祀。後之哲王,但當愉愉煦煦,撫摩瘡痏,斲雕為樸,廢觚為圓,是所尚矣。語有之,承平之主,與戡亂異。假令永樂以前,施仁、宣之政,則行軍而用鄉飲;洪熙以後,用高、成之治,則無疾而食烏喙也。故餘以仁、宣之朝,專務德化,雖曰度量,蓋亦有時勢焉。
  乃仁宗之初御也,停罷採買,平反冤濫,貢賦各隨物產,陂池與民同利,施絰帶於常朝,錄外吏於西省,凡此皆善政也。而戈謙直言坐徙,馬騏矯旨不誅,李時勉廷諍被擊,毋亦外示止輦,內則瑱規,讓善即喜,翹君即怒耶?此則仁宗之失也。方宣宗之即位也,法祖重農,賑荒懲貪。文事則經史在御,武備則車駕待邊。又且卻騶虞之祥,禁白烏之瑞。《豳圖織婦》,訓誥同風。《招隱猗蘭》,四詩媲美。凡此皆善政也。而棄交趾於荒外,廢胡后於長門,繫陳祚於犴狴。毋亦稽中之德,大醇小疵,克終之規,百里九十耶?此則宣宗之失也。雖然,創業固難,守成匪易。仁、宣之治,非高、成不開;而高、成之政,非仁、宣不粹也。嘗考仁宗一祀不永,而繼以宣之濟美,則久道化成。宣宗十載未多,而溯於仁之監國,則重熙累洽。故原其初造,則仁危於宣,席其已安,則宣光於仁。劉緒纘於元嘉,宋治盛於慶歷。王道無旦夕之效,禮樂必百年而興。嗚呼!此其時哉。
  然而三楊作相,夏、蹇同朝。所稱舟楫之才,股肱之用者,止士奇進封五疏,屢有獻替耳。其他則都俞之風,過於吁咈;將順之美,踰於匡救矣。假使齊桓樂善,管子勉之至王;孝公奮烈,商鞅進之於帝,則仁、宣之間,化理郅隆,又能進賢退不肖,而數世之後,固可蒙業而安也。奈何章帝賓天,太后震怒,論誅王振,大臣緘口,坐令勃鞮之禍伏於多魚,石顯之專萌於病已。而仁、宣之業,則幾乎熄,朝廷尚為有人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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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卷     王振用事



  宣宗宣德十年春正月甲戌,帝崩於乾清宮。時皇太子方九歲,即皇帝位,詔以明年為正統元年。
  秋七月,命司禮太監王振偕文武大臣閱武於將臺。振矯旨以隆慶右衛指揮僉事紀廣為都督僉事。振,山西大同人。初侍上東宮,及即位,遂命掌司禮監,寵信之,呼為「先生」而不名,振遂擅作威福。時輔臣方議開經筵,而振乃導上閱武將臺。臺在朝陽門外近郊,集京營及諸衛武職試騎射,殿最之。紀廣者,常以衛卒守居庸,往投振門,大見親暱,遂奏廣第一,超擢之。宦官專政自此始。太皇太后張氏嘗御便殿,英國公張輔,大學士楊士奇、楊榮、楊溥,尚書胡濙被旨入朝。上東立,太皇太后顧上曰:「此五人,先朝所簡貽皇帝者,有行必與之計。非五人贊成,不可行也。」上受命。有頃,宣太監王振。振至,俯伏,太皇太后顏色頓異,曰:「汝侍皇帝起居多不律,今當賜汝死。」女官遂加刃振頸。英宗跪為之請,諸大臣皆跪。太皇太后曰:「皇帝年少,豈知此輩禍人家國。我聽皇帝暨諸大臣貸振,此後不可令幹國事也。」
  英宗正統元年冬十月,上閱武於將臺,命諸將騎射,以三矢為率。受命者萬騎,惟駙馬都尉井源彎弓躍馬,三發三中。上大喜,撤上尊賜之。觀者皆曰:「往年王太監閱武,紀廣驟升。今天子自來,顧一杯酒耶?」然竟無殊擢。
  四年冬十月,福建按察僉事廖謨杖死驛丞。丞故楊溥鄉里,僉事又士奇鄉里也。溥怨謨,論死。士奇欲坐謨因公殺人。爭議不決,請裁太后。振曰:「二人皆挾鄉故,抵命太重,因公太輕,宜對品降調。」太后從之,降謨同知。振言既售,自是漸摭朝事。
  五年春二月,命侍講學士馬愉、侍講曹鼐並直內閣,預機務。先是,王振語楊士奇曰:「朝廷事賴三位老先生。然三公亦高年倦勤矣,後當何如?」士奇曰:「老臣當盡瘁報國,死而後已。」榮曰:「先生安得為此言。吾輩老,無能效力,當以人事君耳。」振喜。越日,即薦曹鼐、苗衷、陳循、高穀等,遂次第擢用。士奇因尤榮,榮曰:「彼厭吾輩,吾輩縱自立,彼容能已乎?一旦內中出片紙,命某某入閣,則吾輩束手矣。今四人竟是我輩人,何傷也。」士奇是其言。
  六年夏四月,太監王振矯旨以工部郎中王佑為工部右侍郎。振既弄權,佑以諂媚超擢,與兵部侍郎徐晞極意逢迎之。佑貌美而無鬚,善伺候振顏色。一日,振問曰:「王侍郎何無鬚?」對曰:「老爺所無,兒安敢有。」聞者鄙之。
  五月,兵科給事中王永和劾掌錦衣衛事指揮馬順怙寵驕恣,欺罔不法。不報。順,王振黨也。
  八月,召山東提學僉事薛瑄為大理寺左少卿。初,王振問楊士奇曰:「吾鄉人誰可大用者?」士奇薦瑄,乃有是召。至京朝見,不謁振。振至閣下,問:「何不見薛少卿?」二楊為謝。振知李賢素與瑄厚,召至閣下,令致己意,且言振素問之。賢至朝房與瑄言,瑄曰:「厚德亦為是言乎?拜爵公朝,謝恩私室,吾不為也。」久之,振知其意,亦不復問。一日,會議東閣,公卿見振皆拜,一人獨立。振知其為瑄也,先揖之,且告罪。然自是益深銜之。
  十月,三殿工成,宴百官。故事,宦者雖寵,不得預王庭宴。是日,上使人視王先生何為。振方大怒,曰:「周公輔成王,我獨不可一坐乎!」使以聞,上為蹙然,乃命東華開中門,聽振出入。振至問故,曰:「詔命也。」至門外,百官皆望風拜,振悅。
  械戶部尚書劉中敷,侍郎吳璽、陳瑺於長安門。時以京城乏草,御用牛馬欲分牧民間。言官劾其紊制,王振命械之。閱十六日得釋,以侍郎王佐署部事。
  七年冬十月,太皇太后張氏崩。初,宣宗崩,上沖年踐祚,事皆白太后然後行。委用三楊,政歸臺閣。每數日,太后必遣中官入閣,問施行何事,具以聞。或王振自斷不付閣議者,必立召振責之。太后既崩,振益無所憚矣。
  太監王振盜去太祖禁內臣碑。洪武中,太祖鑒前代宦官之失,置鐵碑高三尺,上鑄「內臣不得干預政事」八字,在宮門內。宣德時尚存,至振,去之。
  十二月,太監王振矯旨以徐晞為兵部尚書。時振權日重,晞以諂見擢。於是府、部、院諸大臣及百執事,在外方面,俱攫金進見。每當朝覲日,進見者以百金為恒,千金者始得醉飽出。由是競趨苞苴,乃被容接,都御史陳鎰、王文俱跪門俯首焉。振姪千戶山,為錦衣衛指揮同知世襲,尋命侍經筵。
  八年夏四月,雷震奉天殿鴟吻,詔求直言。初,張太后既崩,王振遂無忌憚,作大第於皇城,又作智化寺於居東,以祝釐,自撰碑,始弄威福。時楊榮先卒,楊士奇以子稷故,堅臥不出。惟楊溥在朝,年老勢孤。繼登庸者悉皆委靡,於是大權悉歸振矣。侍講劉球上言十事:「勤聖學以正心德,親政務以總乾綱,別賢否以清正士,選禮臣以隆祀典,嚴考核以篤吏治,慎刑罰以彰憲典,罷營作以蘇民勞,定法守以杜下移,息兵威以重民命,修武備以防外患。」疏入,下獄。初,王振憾球阻麓川之師。錦衣指揮彭德清,球鄉人也,往來王振門用事。公卿率趨謁,球獨不為禮,德清銜之。會球疏上,乃激振曰:「公知之乎?劉侍讀疏之三章,蓋詆公也。」振怒,欲置之死。會編修董璘自陳願為太常,而球疏有「太常不可用道士,宜易儒臣」語,乃逮璘及球俱下獄。振即令其黨錦衣衛指揮馬順以計殺球。一夕五更,順獨攜一校,推獄門入,球與董璘同臥,小校前持球,球知不免,大呼曰:「死訴太祖、太宗!」校持刀斷球頸,流血被體,屹立不動。順舉足倒之,曰:「如此無禮!」遂支解之,裹以蒲,埋衛後隙地。董璘從旁匿球血裙。尋得釋,密歸球家,家人始知球死。子釪、鉞求屍,僅得一臂,乃以血裙葬焉。小校,盧氏人,故與耿九疇鄰。一日,見九疇,視其瘠不類平時,曰:「汝得無疾乎?」校具以實告,且曰:「馬順將舉事,密語我曰:『今夕有事,汝當早來。』至則使懷刃相隨,迫於勢,不得不爾。比聞劉公忠,吾儕小人,死有餘罪矣。」因慟哭死。未幾,馬順子亦死,死時捽順髮,拳且蹴之,曰:「老賊!令爾異日禍踰我。我劉球也。」
  太監王振陷大理寺少卿薛瑄下錦衣獄,誣死罪。瑄素不為振屈,振銜之。會有武吏病死,其妾有色,振姪王山欲奪之,妻持不可,妾因誣告妻毒其夫。都御史王文究問,已誣服。瑄辨其冤,屢駁還之。王文諂事振,譛之,嗾御史劾瑄受賄,故出人罪。廷鞫,竟坐瑄死,下獄。瑄怡然曰:「辨冤獲咎,死何愧焉?」在獄讀《易》以自娛。初,瑄既論死,子淳等三人請一人代死,二人戍,贖父罪。不許。將決,王振老僕泣於爨下,振問之,曰:「薛少卿不免,是以泣。」曰:「何以知之?」曰:「鄉人也。」因述其平生。振少解。會侍郎王偉申救之,得免死,除名放歸田里。
  南京國子監祭酒陳敬宗考績至京,振素慕敬宗名,欲致之門下。適南畿巡撫周忱亦在京師謁振,知忱與敬宗同年,語之意。忱詣敬宗達之,敬宗曰:「為人師表而求謁中官,可乎?」忱乃謂振曰:「陳祭酒善書法。以求書為名,先之禮幣,彼將謁謝矣。」振然之,乃遺金綺求書程子《四箴》。敬宗為書之,而返其幣,竟不往見。敬宗為祭酒十八年不遷。
  秋八月,王振枷祭酒李時勉於國子監門,尋釋之。王振嘗詣監,銜時勉無加禮,令人廉其事,無所得。彝倫堂有古樹,故許衡所值也。時勉嫌其陰翳,妨諸生班列,稍命伐其旁枝。振遂誣以伐官木,私家用,矯旨令荷校,肆諸成均。時為三械,與司業趙琬、掌饌金鑒同校。時勉校特重,而竅隘。鑒請易之,時勉不可。監生石大用乞以身代,號哭奔走闕下。上疏求解者數千人。會昌伯孫繼宗言於孫太后,太后為上言之,始知振所為也,命立釋之。
  內使張環、顧忠匿名寫誹謗語,錦衣衛鞫之,得實,詔磔於市。仍令內官出觀,乃知誹謗者訐振惡也。
  九年秋七月,駙馬都尉石璟詈家閹呂寶,太監王振惡之,下錦衣獄。
  冬十月,下監察御史李儼錦衣獄。時儼監收光祿寺祭物,值太監王振不跪,遂得罪,戍鐵嶺衛。
  十年春正月,錦衣衛卒王永陰揭王振罪於通逵,匿其名。邏校緝得之,詔即磔於市,不覆奏。
  秋七月,霸州知州張需下錦衣獄。需善字民,順天府丞王鐸嘗旌異之。有牧馬官擾民,需置於法。牧馬官以譛太監王振,遂被逮,棰楚幾死,謫戍邊。並坐鐸私舉,下於理。
  十一年春正月,賜司禮太監王振白金、寶楮、綵幣諸物,振姪林為錦衣衛指揮僉事。賜振敕曰:「朕惟旌德報功,帝王大典。忠臣報國,臣子至情。爾振性資忠孝,度量弘深。昔皇曾祖時,特用內臣選拔,事我皇祖。教以詩書,玉成令器。眷愛既隆,勤誠彌篤。肆我皇考,以爾先帝所重,簡朕左右。朕自在春宮,至登大位,幾二十年。爾夙夜在側,寢食弗違,保護贊輔,克盡乃心,正言忠告,裨益實至。特茲敕賞,擢爾後官。《詩》云:『無德不報。』《書》曰:『謹終如始。』朕朝夕念勞,爾其體至意焉。」
  三月,降巡撫山西、河南兵部侍郎于謙為大理寺左少卿,仍巡撫。謙撫梁、晉十餘年,懼盈滿,舉參政孫原貞、王來自代。時王振方用事,謙每入京,末嘗持一物交當路。又御史有姓名類謙者常忤振,振意以為謙,嗾言官劾之,罷為大理少卿。二省民倍道赴闕乞留,親藩亦以不可無謙請,乃復命巡撫。
  十三年春二月,修大興隆寺。寺初名慶壽,在禁城西,金章宗建。太監王振言其敝,命役軍民修之,費巨萬,壯麗甲於京都。上臨幸焉。
  十四年秋七月,瓦刺乜先大舉入寇,王振挾帝親征。
  八月,師潰於土木,帝北狩。護衛將軍樊忠者,從帝旁以所持棰捶死振,曰:「吾為天下誅此賊!」遂突圍殺數十人,死之。報至,廷臣請族誅振。振所親馬順及王、毛二侍一時被擊死。都御史陳鎰奉郕王令旨籍其家,並振從子山臠於市,族屬無少長皆斬。振家當京城內外,凡數處,重堂邃閣,擬於宸居,器服綺麗,尚方不逮,玉盤百面,珊瑚高六七尺者二十餘株,金銀六十餘庫,幣帛珠寶無算。
  天順元年五月,英宗復辟。思振,諱為忠所殺。詔復振官,刻木為振形,招魂葬之。祀智化寺,賜額曰「旌忠」。
  谷應泰曰:
  宣皇晏駕,新主幼沖。王振以青宮舊侍,儼然自負顧命。其時三楊猶在位也。太后賢明,有漢馬氏、宋高后風。當其責振掖庭,呼刃、加頸,三楊能叩首力爭,遠竄裔土,勢如摧枯,非直、瑾城狐,外庭口舌比也。乃競庇鄉曲,爭辨朝堂。振陽持平允之名,陰得中宮之喜。然後知三楊之瑕,振固已窺之早矣。匡衡入相,不制弘恭;胡廣三公,難除甫、節。心熏祿位,志怵禍機,前有讒而不見,後有賊而不知,而小人遂得乘其隙也。太后升遐,東楊謝世,二楊衰老,後進孤危。以諸賢垂暮之氣,當奸人新發之鋒。李時勉,祭酒也,頭囊三木。劉中敷,上卿也,荷械九門。石璟,帝婿也,待繫請室。薛瑄,廷尉也,論斬禁獄。而侍中劉球,竟為振黨竊殺。蒲埋犴狴,歸葬血裙。悲夫!侍中戰死,僅返污衣;呂祉魂歸,惟持括帛。雖范滂不祭臯陶,安國見溺死灰,未有若斯之慘者也。
  英宗初立,年僅九齡。至張後崩時,年已十六。質果英銘,亦當知上官之詐矣。何至呼為「先生」,使振周公自待。大晏不預,懼振慚憤,乃開東華中門,令振出入以悅之。此何異哀寵董賢,願讓天下;僖呼阿父,遂作門生者與!夫宵人構禍,自古多有。然或驪龍乘睡,盜竊寵靈。以故武愛韓嫣,旋為賜死;文信新垣,亦隨誅滅。小人敗露,固有時也。亦或受制家奴,危同履虎。晉簡文風神憔悴,唐文宗涕下沾袍,猶曰勢已去矣,云如之何。未有奸形屢敗,酷政亟聞,外戚入暴其非,親藩共聞其狀。振又勢若孤雛,根非盤據,而白金綺幣,頒賜寵褒,擅殺剸威,概置不問。土木之變,六軍敗績,九廟震驚,青城覆轍,躬自蹈焉。馬嵬播越,應思林甫之奸;回紇稱戈,當悟元載之罪。而乃復辟以來,常懷聖慮,九原可作,發歎拊髀,三逕猶存,空悲盧宅,招魂榆塞,雕木浮屠,為振復讎,貽譏後世,何其謬哉。考直、瑾、忠賢,皆蒙主眷,而沒後追思,惟振一人。
  天佑人國,假手乜先。樊忠殺振而後戰沒,功何偉也。向令英宗不陷賊,凶璫不授首,天假之年而滋其毒,明社之屋,寧竣今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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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卷     麓川之役



  英宗正統二年冬十月,雲南麓川宣慰司思任叛,侵南甸州。洪武中,麓川思倫發內附,授麓川宣慰。按思倫所居本麓川地,與緬接境,皆在金沙江之南,在元為平緬宣慰司,思倫不言麓川,蓋已據緬為己有。洪武中,大兵下雲南,改平緬為麓川平緬軍民宣慰司,麓川之名始見。至二十九年,平緬入貢,更立宣慰司,不相混一。未幾思倫叛,黔國公沐英討平之。其後失官,改孟養宣慰使,以刁氏代之。正統初,宣慰使刁賓玉弱不能輯諸夷,思倫發次子思任者狡獪踰父兄,差發金銀,不以時納,朝廷稍優容之。會緬甸危,思任侵有其地,遂欲盡復父所失故地,於是擁眾叛於麓川。先是,侵孟定、灣甸,大殺掠,雲南總兵黔國公沐晟以聞。至是復侵南甸州土官刁貢罕地,命沐晟遣官齎金牌信符,諭還所侵地,思任不奉詔。
  三年冬十二月,思任侵掠騰衝、南甸,略取孟養地,刁賓玉奔永昌,死,無嗣。思任屠騰衝,據潞江,仍自稱曰「法」。「法」,滇王號也,中國遂訛為思任發云。事聞,上遣刑部主事楊寧往諭之,不服。
  四年春正月,命鎮守雲南黔國公沐晟、左都督方政、右都督沐昂率師討思任發,太監吳誠、曹吉祥監軍。兵至金齒,思任發遣其將緬簡斷江立柵而守,師不得渡。初,思任未叛時,刁賓玉嘗遣詣晟,晟兒畜之。至是晟遣指揮車琳等諭之降,思任佯許諾,晟信之,無渡江意。刑部主事楊寧曰:「不可。兵未加,稱降,此詐也。懼有後悔。」晟不從,檄寧督餉金齒。賊將緬簡數挑戰,政怒,造舟六十艘,欲渡江。晟不可,政不勝憤,夜獨率其麾下渡擊緬簡,走之,破賊柵。賊奔景罕寨,指揮唐清擊敗之,指揮高遠等又追敗之高黎共山下。共斬三千餘級,乘勝深入,逼思任上江。上江,賊重地也。遠攻疲甚,求援於晟。晟怒其違即制渡江,不遣。久之,以少兵往,至夾象石不進。政渡江追至空泥,知晟不力援已,賊伏兵四起,出象陣衝擊,乃遣其子瑛還曰:「若急歸,吾死分也。」遂策馬突陣死,軍殲焉。晟聞敗,適春暮,慮瘴發,遂焚江上積聚,倉卒奔還永昌。至楚雄,上遣使者責狀,仍以四萬五千人助之。晟懼罪,暴卒。思任發犯景東、孟定,殺大侯知州刁奉漢等,破孟賴諸寨,降孟達等長官司。
  五月,以沐昂為左都督征南將軍,右都督吳亮為副將軍,馬翔、張榮為左右參將,進討思任發。昂上潞江之捷,升賞有差。
  五年春二月,沐昂討麓川,軍抵隴把,去賊巢甚近,右參將都督僉事張榮先令都指揮盧鉞擊賊,大敗。榮棄符驗軍器遁,昂等不能救。師還,敕責沐昂等,留昂鎮守,右都督吳亮、左參將馬翔俱逮下理。
  秋七月,思任發屯孟羅,大掠,據者章硬寨。沐昂率都指揮方瑛、柳英等進克之,賊宵遁。威遠川土知州刁蓋罕戰威江,亦敗之。已而思任發遣流目陶孟、忙怕等入貢,禮部議減其饗賚,上曰:「彼來雖緩我師,而朕不逆詐。」遂賚而不宴,賜敕諭之。
  六年春正月,命定西伯蔣貴為征蠻將軍,總兵計麓川思任發,以太監曹吉祥監督軍務,兵部尚書王驥提督軍務,侍郎徐晞督軍餉。初,雲南總兵沐晟等議麓川險遠,攻之非十二萬人不可。宜徵兵湖廣、川、貴,各委善戰指揮,分三道,灣甸、芒布、騰衝,刻期並進。上下廷議,英國公張輔等言分兵勢孤,彼或扼險邀我,非萬全計,宜擇大臣往雲南專征。會思任發遣使謝,刑部侍郎何文淵上言:「麓川之在南陲,彈丸耳!疆裡不過數百,人民不滿萬餘,宜寬其天討。官軍於金齒,且耕且守。舜德格苗,不勞征伐,而稽首來王矣。」大學士楊士奇主其說。張輔謂思任發世職六十餘年,屢抗王師,釋此不誅,恐木邦、車里、八百、緬甸等覘視窺覬,示弱小夷,非策。上從之。遂命貴、驥先赴雲南,復以副總兵李安、參將宮聚領川、貴兵,副總兵劉聚、參將冉保領南京、湖廣兵,大發兵十五萬,轉餉半天下。驥薦太僕寺少卿李蕢、郎中侯璡、楊寧,主事蔣琳等為參謀。陛辭,上賜驥、貴等金兜鍪細鎧弓矢蟒衣以行。侍讀劉球上疏言:「麓川荒遠偏隅,即叛服不足為中國輕重。而脫歡、乜先併吞諸部,侵擾邊境,議者釋豺狼攻犬豕,捨門庭之近,圖邊徼之遠,非計之得也。請罷麓川兵,專備西北。」不報。蓋王振專政,欲示威荒服也。
  十一月,定西伯蔣貴、兵部尚書王驥等討麓川,大破之,思任發遁去。先是,思任發率眾三萬,至大侯州,欲攻景東、威遠,兵部郎中侯璡、都指揮馬讓、盧鉞擊之,驥等遂進至金齒。鎮康守陶孟、刁門俸乞降,令右參將冉保以五千人入據之,因其眾破昔刺寨,移攻孟通。王驥誓師分三道進取,參將冉保自緬甸趨孟定,會木邦、車里之師;驥同蔣貴中路,至騰衝;內官曹吉祥、副總兵劉聚等自下江、夾象石合攻,逕抵上江。上江者,賊砦所在也。攻二日不下,會天大風,驥命縱火焚柵,大破之,拔上江寨。賊千餘猶迎戰,官軍奮長戈蹴之,賊將刁放戛父子俱沒,刁招漢闔家自焚,生擒刁門項,先後斬五萬級。上江平,賊散走。大兵由夾象石、下江通高黎貢山道至騰衝,留副總兵李安戍之。王驥等取道南甸,至羅卜思莊,令指揮江洪等以八千人抵木籠山。思任發乘險以二萬人列七營相救,副總兵劉聚、參將宮聚分攻之,不下。驥、貴同奉御監蕭保自中路進,左右夾攻,敗之,斬數百餘級,乘勝至馬鞍山,破其象陣,死者十餘萬,麓川大震。
  十二月,王驥等直搗巢穴,山週三十里,深堅塹廣,其東南依江壁立。以三千人探之,賊象陣伏泥溝突起,敗之。賊又自永毛摩尼寨至馬鞍山,伺我後。令都指揮方瑛以六千人攻拔之。瑛,方政子也。而右參將冉保從東路合木邦、車里、大侯之兵,先後斬三千三百九十餘級。於是進攻麓川,積薪焚其柵,思任發挈妻子間道渡江走緬甸,焚溺數萬。驥等班師,敘平麓川功,進封蔣貴定西侯,王驥靖遠伯,以郎中侯璡、楊寧為侍郎,餘升賞有差。
  七年冬十月,復命定西侯蔣貴、靖遠伯王驥征麓川、緬甸。先是,思任發既敗走緬,大軍還,復出為寇。上謂驥曰:「卿為朕再行。」遂起兵如前,復命驥等往討之。
  八年春二月,定西侯蔣貴、靖遠伯王驥軍至金齒,遣諭緬甸送思任發軍前。緬人佯諾,不遣。驥曰:「緬甸黨賊,不可不討也。」乃至騰衝,分為五營,與蔣貴及都督沐昂分道並進。木邦宣慰使統兵萬餘,駐於蠻江滸,覘我軍容。驥責以忠義,賜牛酒,遂感悅效死。緬人擁眾大至,蔣貴率兵蔽江而下,焚其舟數百艘,大戰一晝夜,賊潰,思任發復遁去,俘其妻子,班師。蔣貴起自行伍,屢立顯功,與士卒同甘苦。凡出征,衣糧器械不役一人。臨陣身先士卒,敵皆披靡,必手擊殺數十人。不知書。然貴為大將,拱手聽人指揮,無傲色,故所向成功。
  九年春二月,王驥合木邦等諸部,進兵緬甸,累捷。緬人用大金縷船載思任發至江上覘我,復匿之。欲以麓川予木邦,孟養、戛裡予緬甸,始獻思任發,詭以思任子思機發致仇為解。驥等乃縱兵搗思機發寨,俘其妻子及從賊九十餘人、象十一。事聞,上詔驥還京。然思機發尚竊據孟養,負固不服。
  十年冬十二月,雲南千戶王政奉敕幣諭緬甸宣慰使卜剌浪馬哈省索思任發,未即遣。適晝晦二日,術者曰:「天兵至矣。」卜剌浪馬哈省懼,以思任發及妻孥部屬三十二人付政。思任發不食,垂死,政遂斬首,函獻京師。
  十三年春三月,初,思機發復據孟養地為亂,屢諭不從。復命靖遠伯王驥提督軍務,都督宮聚為總兵,張軏、田禮為左右副總兵,方瑛、張銳為左右參將,率南京、雲南、湖廣、四川、貴州土漢軍十三萬討之。以孟養舊宣慰刁孟賓為向道,又敕木邦、緬甸、南甸、千崖、隴川宣慰使刁蓋發等,各輸兵餉。命戶部右侍郎焦宏督餉雲南。
  十月,師抵金沙江,賊柵西岸以拒。驥造浮梁以渡,攻破之,乘勝進至孟養。賊斂眾據鬼哭山及芒崖山等寨,皆攻拔之,斬獲無算。貴州都指揮使洛宣、九溪衛指揮使翟亨皆戰死。思機竟失所在,或謂死於亂兵也。王師踰孟養至孟那。孟養在金沙江西,去麓川千餘里,諸部皆震怖,曰:「自古漢人無渡金沙江者,今王師至此,真天威也。」驥還兵,部落復擁思任子思祿為亂,攻銀起莽,敗之,復據孟養地。驥等慮師老,度賊不可滅,乃與思祿約,許以土目得部勒諸夷,居孟養如故。復與立石金沙江為界,誓曰:「石爛江枯,爾乃得渡。」思祿亦懼。聽命。乃班師,以捷聞,詔增驥祿,賜鐵券,子孫世襲伯爵。
  谷應泰曰:
  麓川地接平緬,雖彈丸黑子,然固皇輿以內地也。洪武初,思氏失官,刁氏逐思,據有平緬。至正統時,刁又衰弱,思氏復振,賓玉走死,思任坐大,且爭衡上國矣。蠻夷自相攻殺,趙奢所謂兩鼠鬥穴,天子不必問也。天使亟行,誚讓數四,而尉陀箕踞,初無降意,子陽不省,乃更治兵。倔強如是,而討逆之旗不見於金齒,問罪之旅不戰於昆池,尚謂國有人乎?且宣帝即位,已棄交趾,新君踐祚,又廢麓川。雲、貴、二廣,土夷環疆,動以百計;溪蠻苗峒,列處內地,耕牧成群。麓川不逞,既有征矣,異類襲是跡而動,誅戮子弟,憂患長老,甚者屠掠郡國,併吞諸部。再復數年,蒟醬不見於番禺,邛杖不來於大夏,使斷牂牁之北,地盡越巂之東矣。爾時而欲用兵,敗固不測,勝亦大創。且高帝定雲南,思氏竊發,沐英以三萬騎破其三十萬眾,思然後俯首歸命。既而刁氏又叛,沐春疾驅力戰,擒斬諸刁,納其故主。其諭傅友德曰:「雲南雖平,尚煩區置,翠靄諸地,不盡服從,雖有雲南,亦難守也。」蓋小懲大戒,柔遠之良規,一勞永逸,王師之勝算。故殷興夏緒,必克鬼方;蜀出中原,先渡瀘水。控遠與綏邇不同功,討貳與貪功不同道也。
  西楊主議,舜德格苗,劉球上書,不稱荒服。或亦朝多濁亂,內憂群小。北敵陸梁,外憂方大。文子不願楚敗,山濤方懼吳亡,大臣之用心固如是耶!若乃長駕遠馭,則亦公孫弘之罷朔方,淮南安之諫閩、越者也。
  蔣貴、王驥,初下麓川,三路分進,斬首三千,思任竄緬,僅以身遁,再攻平緬,五營並進,焚其援舟。思任父子,又竄孟養,然而緬人內懼,傳首京師,勒石金沙,誓臣石爛,此亦勳著燕然,功高銅柱,豈僅唐蒙夜郎,相如邛笮者乎?然史稱其起兵十五萬,轉餉半天下,冒躐五等,橫被冕玉。嗟乎!陳湯貪黷,曹翰兇殘,武臣之故態,而屯守之說不行,飛挽之繁不給,此則其智遜金城,而功比貳師者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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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卷     平浙閩盜



  英宗正統七年十二月,麗水盜陳善恭、慶元盜葉宗留合眾盜福建寶峰場銀冶,命浙江、福建有司捕治之。
  十二年春二月,葉宗留聚眾盜掘少陽坑,數月,計所獲微甚,棄去。
  九月,率眾之雲山,遍掘諸坑場,無所得,還慶元。居數日,往政和掘少亭坑,亦不給用。謂其徒曰:「以吾之眾,即索金於市易耳,何至自疲山谷間,常苦不給也。」眾從之。時已數百人,遂掠政和縣及村落。還慶元,號召得千餘人。遣召龍泉良葛山人葉七為教師,訓練武藝。由浦城劫建陽,所過焚掠,從者益眾。遂掠建寧,官民皆逃匿。分眾截車盤嶺,鉛山惴恐,行旅斷絕。
  十三年夏四月,福建沙縣鄧茂七反,自稱閩王。命都督劉聚為總兵,陳榮為副總兵,陳詔、劉德新為左右參將,僉都御史張楷監軍,討之。茂七,江西建昌人,初名鄧雲,豪俠為眾所推。殺人亡命,入閩。至寧化縣,依豪民陳正景,易名茂七。聚眾集會,常數百人,遠近商販至,皆依之,漸恣橫,頤指殺人。先是,御史柳華按閩,檄各郡縣,令村落各置隘門望樓,編鄉民為什伍,茂七與弟茂八皆編為長。嘗佃人田,例輸粟主家,饋少物。茂七令毋饋,而田主自往受粟。田主訟之,不受縛,乃下巡檢追攝之,因殺弓兵數人。聞於上官,調官軍三百人與之格鬥。殺傷略盡。懼討,遂刑白馬,歃血誓眾,舉兵反。游兵皆舉金鼓器械應之,烏合至萬餘人,自稱閩王。與正景率黨劫上杭,還攻汀州,為推官王得仁所敗,三戰,正景被擒,送京師斬之,獨茂七黨盛不可制。
  至是,率其黨據杉關,劫商旅,遂攻光澤縣,大掠。順流下邵武,官民悉逃匿,至順昌據之。賊去邵武,官民始復入城,順昌官民亦入保邵武。時福建參政宋彰,交趾人,與中官多故舊,侵漁萬計,賄王振得為左布政使。抵任,將責償焉。小民苦為所迫。於是尤溪爐主蔣福成號集居民貧人無賴者悉歸之,旬日有眾萬餘,遂襲尤溪據之,與茂七聲相聞,將劫沙縣及延平。延平上其事,御史丁宣偕藩、臬諸使至延平,遣同知鄧洪等帥兵二千,往沙縣剿之。福成遂與茂七合,官軍殲焉。丁宣乃遣招諭,令解散得免死。茂七笑曰:「吾豈畏死求免者!吾取延平,據建寧,塞二關,傳檄南下,八閩誰敢窺焉!」殺齎書使者,據貢川及玉臺館,締置裡圖甲役,遂據沙縣,勢益猖獗。御史張海始至延平,遣都指揮張某率兵四千往剿之,行二十里至雙溪口,道隘,賊僅二十餘人,伏左右村店中,俟兵過且盡。都指揮後殿至,賊伏猝起,舉排柵塞道,前驅不可返,從兵不數十人,賊遂搏都指揮並其從兵,皆殪之。前驅兵覺,還禦之無及,賊登山擁眾喊聲,官軍大潰。茂七進攻延平,張海登城諭之,有緋衣賊曰:「我曹苦富民魚肉,有司不我直耳!如朝廷宥我,且立散乞免傜三年。」都指揮范真等戰於城外,眾潰,真與指揮彭璽等俱死。御史上其事,請兵討賊。上乃召都御史張楷至,面諭以閩賊猖獗狀,令偕都督劉聚、陳榮等往討之。
  九月,張楷等師至南畿,分遣劉得新率兵由江西道建昌會邵武。楷率兵由浙入閩。
  十一月,指揮戴禮擊葉宗留,斬之,禮與都督陳榮亦戰死。初,張楷奉命討鄧茂七,至廣信,以葉宗留道梗,留不敢進。福建遣使促楷師,浙江藩、臬諸司請楷便宜移兵擊宗留。江西御史韓雍亦言:「宗留近在咫尺,門庭之寇,皆國家事,豈可畫疆而計耶?」楷不知所從。指揮戴禮願往剿之,楷乃命率兵五百往。都督陳榮謂楷曰:「受朝命討賊,今延平事急,而鉛山不通,大軍密邇二寇,逗遛不進,乃遣一步將往,朝廷知之,何所逃罪耶?」楷然之,遣榮以二千人率禮等往。禮先驅與賊遇於黃柏鋪,麾兵擊之,死傷相半。宗留衣緋率眾前,中流矢死。官兵不知為宗留也。賊退奔入山,復擁葉希八為渠魁,劫車盤嶺,悉眾駐十三都,欲回浦城。會陳榮兵亦至,並戴禮軍搜山。至玉山十二都中伏,榮、禮皆死。葉希八焚浦城,還龍泉,眾數萬人屯雲和、麗水,陶得二、陳鑒胡俱率眾從之。楷聞報,方益兵進,而劉得新已率江西兵敗茂七於建陽,道始通。楷遂間道入閩,會劉得新等取道走建寧。
  十二月,守備處州監察御史朱瑛,計擒賊黨周明松等,屍於市。時葉宗留黨周明松等,四出剽掠金華、武義、崇安、鉛山諸縣。朝廷慮其與閩寇合,命瑛及中官分守要地。瑛榜諭脅從,示以禍福,降者甚眾。以計生致明松等數人,械於慶元。諜報賊首黑面大王領眾三萬,來劫明松等,中官大懼欲走,瑛不為動,立誅明松等,屍於市。賊聞之,逡巡遁去。
  鄧茂七遣別將陳敬德、吳都總等,由德化、永春、安溪寇泉州。知府熊尚初逆戰於五陵坡,兵敗被執,不屈死之。以建寧知府張瑛為福建右參政。鄧茂七以二千餘人攻建寧,瑛率建安典史鄭烈、鄉兵吳保等,合都指揮徐信,分道乘霧襲斬五百餘,拔其寨,故有是命。
  十四年春正月,上以閩師久無成功,命寧陽侯陳懋為征南將軍,保定伯梁瑤、平江伯陳豫為左右副總兵,都督范雄、董興為左右參將,尚書金濂總督軍務,太監曹吉祥、王瑾監軍,御史張海、丁宣紀功,率京營及江西、浙江諸處大軍討之。未至,茂七等攻延平久,餘賊至太平驛,副使邵宏譽等率兵與賊戰,射死百餘人,軍士亡者倍之,以捷聞。
  初,賊於近城五里許,斷橋為守,道阻不通。劉得新既敗賊,張楷乃遣使諭之,降其黨黃琴等三十餘人,令復業,禁諸民不許復私讎。建陽路既通,沙縣賊首張繇孫至延平降。又引從賊羅汝先等詣楷,願殺賊贖罪,且云:「賊敗後,皆據險自衛。必欲取之,吾為公說令攻城,公悉大軍擊之,吾為內應,可覆也。」許之。賊首劉宗、羅海、郎七等,俱茂七偽將,掠財聚陳山寨。黃琴等計擒之,詣軍門,械送京師。楷遂益兵趨延平,遇賊攻城,擊殺千餘人,賊眾稍卻。茂七等復移兵寇建寧,參政張瑛與賊戰,死之。於是楷等還建寧,賊遂退保陳山。
  二月,賊復下山攻延平,蓋張繇孫、羅汝先誘之出也。楷以浙江軍伏後坪,南京軍伏後洋,江西軍伏沙溪之南,而以福建軍素為賊所易者,出城挑之。賊乘浮橋竟進,伏起,礮作,合擊,大破之。官軍乘勝進殺,擒數十人。茂七中流矢死,乃斬其首函之。馳露布,以捷聞。而寧陽侯陳懋等大兵亦繼至。楷等至順昌諸處,慰撫居民。餘賊復擁茂七兄子鄧伯孫聚後洋。或散走,各分據山砦。平江伯陳豫等分道捕之。賊據九龍山,楷遣兵二千出山後,戒之曰:「明日,賊必空寨攻我,若疾入其寨,據之。」比旦,賊視營兵少,果至溪上,無筏而還,山後兵已據其寨,驚潰。
  三月,指揮王鉞捕賊於高陽里,獲女賊廖氏,偽號「女將軍」。廖氏,甌寧人。被掠至鄧伯孫所,妖淫善幻,尤驍捷。兵敗,歸母家,獲之。諸將各先後捕獲從賊首數多,俱檻送邵武。大軍至邵武,皆斬之。璽書至,褒諭諸將。以降賊黃琴為主簿,羅汝先為縣丞,賞其誘賊功也。餘候班師論功。令陳懋等留剿閩賊未盡者,張楷還師討處州賊。懋等乃立賞格,能自擒殺來降者,與斬敵同。賊將張留孫者,驍勇善戰,茂七起事多倚之。茂七死,仍從鄧伯孫。千戶龔遂榮偽貽留孫書,若素有約者,佯使諜誤致之伯孫。伯孫果疑留孫,殺之,由是賊黨人人自疑,棄伯孫來降。遂進兵沙縣,破貢川、掛口、陳山諸砦,執伯孫送京師,斬之。左都督劉聚兵至南平、順昌、甌寧,擒餘黨六十三人,斬首無算。諸將先後擒斬,招撫略盡,八閩悉平,懋等乃班師。
  張楷、劉聚等還師討處州寇。先是,葉希八等據雲和山中數月,謂其黨曰:「山中出掠不便,不若由朱湖盡掠府城,乃結寨駐鮑村,取貨於義烏,掠人於松楊。官軍雖眾,不能越馮公嶺迫我矣。」眾從之,遂掠處州。守臣遣使從溫、臺告急於杭州,御史命都指揮沈鱗、參議耿定、僉事王定帥兵四千,至處州擊之。諸守臣復遣使詣省告急,御史盛琦、黃英先後以聞,朝廷命都指揮徐恭為總兵,孫鏜、陶瑾為左右參將,工部尚書石璞督諸軍討之。會沈鱗、耿定、王晟率千戶楊清等擊賊麗水,敗沒。徐恭帥兵二千馳至處州,亦守城不敢出。賊攻處州,聲言取金華,時楷等兵尚未至。
  葉希八分犯江西廣信境,永豐知縣鄧顒死之。時賊侵上饒,顒奉張楷檄禦卻之。賊大至,或勸其走,不聽,遂被執,不屈,罵賊死。陳鑒胡破松陽、龍泉,屯金山巖,分劫青田、武義、義烏、東陽,自號太平國王,改泰定元年。麗水縣丞丁寧以老人王世昌等人賊巢,諭鑒胡,降之,進寧處州府同知,世昌等授巡檢。鑒胡至京,錮錦衣獄。有詔鑒胡擬死,免其妻子。民兵張佑、王應參、王金禮等亦殺賊千餘人,獲皮甲八百,上俱授巡檢。責尚書石璞、總兵徐恭玩寇。
  五月,張楷入浙至衢州,僉事陶成往迎之,陳危急狀。時處州城中乏食,諸將登陴而泣。楷分兵水陸並進,至蘭溪,御史黃英、林廷舉來會,請速進兵。至金華,令軍中制竹笆數百面,笆如牌制,糊以紙,畫獸形,可禦賊槍,乃兼程進。至處州界,知府陸鍾等來迎,至銅山寺駐師。賊陽遣人求撫,實覘之耳。遂給榜示付之去。時官兵陣於平地,賊眾萬人出山索戰。官兵分三陣,賊攻中軍,楷等令回,趨馬軍射之,死者三百餘人。左右合擊,死者又二百人。持槍者,多為竹笆所制。蓋槍入竹隙,急不得出,悉被擒獲。賊敗潰,斬首六百餘級,生擒百餘人。
  初,賊勢甚迫,僉事陶成請招諭之。乃從僕隸四五人,逕抵賊巢,諭以禍福,言詞懇惻,賊黨環動悚聽,多率其黨降。惟陶得二殺使者,引餘黨入山中。至是,千戶沈俊謂其部下多麗水鮑村人,父子兄弟陷賊中者眾,有何受等三人自言於陣前見其親屬,今欲招撫,請以此三人往可得也。楷從之,令齎榜入山,反覆譬曉,詞亦過徇,楷至以老母百口與誓。陶得二乃先出見,楷優賞加賚,令歸山中同賊首葉希八、楊希、陶秉倫率其黨十餘人來見。楷納其降,給帖令復業。始知前黃柏鋪緋衣中流矢死者,即葉宗留也。明日,受等三人又招得賊首餘海四、陳川十、余卞等三百餘家出降,亦許令復業。
  六月,上下璽書諭張楷相機剿撫之宜。楷等奏報賊前後聽招撫復業者九千餘家,男婦二萬餘人。疏既上,賊首陶得二等回山,復疑懼,擁眾如故。欲以書招楷入,楷亦復書諭之。
  景帝景泰元年五月,賊在慶元大社者,又出掠麗水、青田諸縣,進攻武義。武義無城郭,副使陶成力禦之。賊銳甚,麾下勸稍卻,以避其鋒,成不可,帥兵更進戰。自辰至申。俄而城中火起,兵潰,成策馬突陣,死之。成有威惠,屢捍海寇有功。至是死,民思之不置。未幾,復得璽書,諭楷等將已降賊令所司撫處,廣布恩信,戒官吏勿相激擾,不聽撫者,調兵剿滅。楷復遣郡邑丞倅等官齎入山再招之,陶得二等始聽招,盡焚其砦出降。餘黨因陶得二降,悉解散復業,所司隨在撫諭之,楷等乃班師,露布以聞。楷還京,會帝北狩,舊經事大臣多陷沒,廷議楷無功,追論下於理。議上,以寇平功贖罪,得放歸。
  二年秋七月,鎮守浙江、福建侍郎孫原貞以處州盜平,奏析麗水、青田二縣,置雲和、宣平、景寧三縣。福建置永安、壽寧二縣。從之。
  谷應泰曰:
  浙東入閩,道險而狹,迤邐千里,山勢崨嶫,灌木蓊翳,糾紛盤互,不逞之徒,往往跳穴其間。內可以聚糗糧,下可以伏弓弩,急可以遠遁走,緩可以縱剽掠。以故浙、閩多寇盜,好作亂,長吏不敢問,將兵者難撲滅,地險然也。又況括蒼諸坑,頗產貢金,椎埋嗜利者因緣為奸,趨之如騖,聚眾益多。以故慶元葉宗留,以千餘人攻政和,此亂之始也。然其由浦城,劫建陽,則自浙犯閩。攻上饒,破永豐,則自浙犯江。而葉希八又焚浦城,屯雲和、麗水,則自閩還犯浙矣。其時閩地鄧茂七反寧化,蔣福成反尤溪,莫不據地稱王,摧鋒陷敵,擁眾萬餘,轉戰數郡,比之於浙為尤劇焉。
  昔武帝之時,東甌、閩越治兵相攻,遼闊阻深,尚煩漢救。而使其合兵連橫,侵暴吏民,咸陽雖遠,可付之度外耶?於是中丞張楷銜命督師,劉聚、陳榮分兵進討。既而榮既敗沒,賊又滋蔓。宗留雖死,明松復來;希八未亡,鑒胡更作。何異淮裔煽亂,徐戎並興,甲午祠兵,魯師欲潰。乃始一侯二伯授鉞南征,六將兩璫協謀東伐,猶之赤眉敗禹,更命馮異;盧循摧毅,還仗宋公。雖望桑榆之收,亦苦潢池之酷矣。所幸者,閩寇自閩,浙寇自浙,地雖旁掠,勢不交通,取虞取虢,此成擒耳。假令浙寇北下婺州,東收廣信,閩寇南驅光澤,西薄建昌,聯師有犄角之形,事成有中分之約,則八閩既困,江、浙亦搖,而更待朱瑛橫格鉛山,中官分守要地,不已晚乎!雖其後福成、茂七,先後並殲;希八、鑒胡,同歸款附,東陵渠帥,次第盡矣。而獨參政宋彰者,輸賂王振,責償閭閻,民苦誅求,盜所自起。五年之間,村落為墟,赤羽徵兵,青芻轉餉,土木之妖,先萌內地,奸閹柄政,禍如是乎。至於陶得二屢叛而貸死,張楷捷奏而下獄。蓋二以楷庇獲全,楷以振黨受過。刑賞失中,亦云忒矣。
  若夫孫原貞條奏浙增雲、宣三邑,閩置永、壽二縣,犬牙相錯,馭險之規也。但磴道素多槎枒,群盜易於伏莽,黃門鬀髮,蝨乃不生,馬援伐樹,寇遂永絕。原貞之策,乃更不及此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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