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1793|回覆: 54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安思源]二兩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6:47:36 |倒序瀏覽 | x 2
二兩娘子 作者:安思源

盛唐的揚州有個姑娘,人稱「銀不換」,
她愛財貪財,日日與青樓女子為伍,臭名昭著。
漸漸地,熬成了沒人要的老姑娘。
終於,十七歲的時候她初為人婦;又終於,二十歲的時候她變成了寡婦。
揚州百姓打賭說,這個寡婦一定守不了寡,不出一年就會再嫁。
最終,她沒有「辜負」眾人的期望,確實再嫁了。
這一場因賭約而成就的婚姻,又一次把她推上了風口浪尖。
沒人看好不要緊,有銀子賺就好;
相公不愛她也不要緊,天長日久,他們有一輩子的時間……
可以互相折磨……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匿名
狀態︰ 離線
2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6:48:06



  天寶三載,春,揚州城東的太平坊一點都不太平。

  有家小小的胭脂鋪得罪了市舶使的侍郎大人,這裏,三天兩頭都會發生雞飛蛋打的事件。

  劉姨打量著眼前的胭脂鋪,這是間小得幾乎有些不起眼的鋪子,內堂的陳設也很簡陋,甚至連個招牌都沒有。櫃架是老舊的,被風稍稍一吹甚至還有些「吱吱」作響。角落邊有張破舊不堪的椅子,她要找的人正盤坐在椅子上,認真審查著眼前的帳本,時不時地溢出兩聲薄歎。

  那便是錢夕蘊,人稱「銀不換」,雖然才十七歲,可已隱隱透露出幾分絕色風姿。儘管臭名昭著,仍擋不住頻頻委託劉姨登門求親的達官顯貴。

  「別歎了,我又不是市舶使的,你裝給誰看。」

  「是劉姨啊,真是的,害我以為那群人又來找茬了。」夕蘊猛地抬起頭,看了眼門外,果然除了劉姨沒有其他身影。

  「真吵,你家那不爭氣的又闖禍了?」劉姨掏出帕子,拭了拭額間的汗,看著門外雞飛狗跳的場景。

  「那群沒同情心的傢伙,你看,我們家都已經家徒四壁了。小弟想吃豬肉,買不起嘛,我就讓他去偷了……不就偷了他們一頭豬嘛,至於嗎,都吵了一上午了。」她說得很理直氣壯。

  那是一種讓聽者以為,彷彿所有理都在她那邊的口吻。劉姨倒也習慣了,只附和著點了點頭,嚴肅了起來:「這樣下去也不是回事,聽劉姨的話,趁早找個好人家,把自己嫁了。你這回得罪的可是市舶使的人,靠自己挺不過去,會把這胭脂鋪都賠上的。何況你還得照顧小弟和老錢呢,劉姨手上有個好男人,願幫你息事。」

  「你還說,都是你惹的事。你要不幫市舶使侍郎的那個傻兒子來說媒,也沒這事了,傻子你都往我這塞了,誰知道你現在說的這個好男人是個什麼東西。」說著,夕蘊埋怨地瞪了劉姨一眼。

  自覺理虧的劉姨尷尬地笑了笑,繼續說道:「這次不同。是姑蘇三傑萬漠,你不是也曾經誇過他的畫嘛,那可是個翩翩公子。」

  「哎喲媽呀,二十年前你若說萬漠是翩翩公子,我定會深信不疑的。現在,那老人家都快四十啦,你犯得著一直把我往火坑裏推嗎?」

  「銀不換!」劉姨火了,夕蘊觸到她的死穴了,既然懷疑起她的職業道德:「你又不是不清楚自己,好好的姑娘家,專跟青樓做生意。一天到晚訛詐一些善良百姓的錢財,還偷漏賦稅,外加還有個專愛惹是生非的弟弟,這名聲你還指望嫁給展越浩這樣的人嗎?」

  話剛說完,夕蘊的眼睛就倏地放亮了:「展越浩好啊,財神爺啊!」

  「那也得人家瞧得上你,懷德坊的夏影不知道比你好上多少了。」

  劉姨倒也不是故意打擊她,只是恨這丫頭的不爭。熟悉的人,都知道夕蘊自從在青樓見過展越浩一眼後,就芳心暗許了許久。可惜人家早就娶了妻,還是揚州城西最賦盛名的傾城女子夏影。

  偏偏夕蘊是個實心眼的人,偏執得很,至今還對人家念念不忘。正趕上最近展越浩攜妻回娘家省親,她又一次蠢蠢欲動了,竟然都忘了自己眼下的窘境。

  「姐,姐!」喳呼的叫喚聲,伴隨著一道小小的身影竄入,「市舶使又來人了。」

  「爹呢?」夕蘊站起身,難得嚴肅。

  「他們要抓爹呢,被這個大哥哥給打發走了。」邊說,錢小弟邊指向身後的男子。

  夕蘊皺起眉,看著眼前的男人,雖是夢寐以求的人,她卻不覺欣喜。是萬萬不想在自己如此狼狽時和他見面的,可偏偏每次見面,都恰是她手足無措之時。

  「錢姑娘,又見面了。」

  「很正常啊,揚州城不就那麼一丁點大。」夕蘊挺起胸,故意口吻輕佻,不想讓他看出什麼情緒。

  「我花了二兩銀子替你打發了市舶使的人。」展越浩哼笑,很是得意地挑眉:「我記得上回見面的時候,你說若是誰願給你二兩銀子,你就是誰的人了,還作數嗎?錢姑娘,做生意的人誠信很重要。」

  「啊,大哥,你不會瞎了眼想娶我姐吧?」

  夕蘊已經沒有心情去計較錢小弟的話了,她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男人,多希望他真的能點頭,可事實總是殘酷的。

  「我當然不會那麼瞎眼,夏影說喜歡你這裏的胭脂,我要你這裏最好的,銀子不是問題,但一定要獨一無二。」

  ……

  長久的沉默後,錢夕蘊從腹腔中,醞釀出一道中氣十足的怒罵:「沒有!什麼狗屁胭脂,老娘要嫁人了,不賣了!」

  「太好了,你終於想通了,我明天就派人去姑蘇通知萬家!」

  「現在就去,我要馬上嫁。」

  所有看熱鬧的人,包括那些為了那頭豬而來的百姓,都以為銀不換只是一時意氣用事,因為愛而不得才被氣暈了。

  只有夕蘊自己知道,她已經被逼到無路可退了。展越浩靠二兩銀子打發了市舶使,那是因為他有勢,靠她自己,怕是就算二萬兩銀子都是打水瓢。就像劉姨所說的,她已經聲名狼藉了,或許所有人都會以為,嫁給姑蘇三傑之一的萬漠,已經是她的福氣了。

  ~﹡~﹡~﹡~﹡~﹡~﹡~﹡~。安思源。~﹡~﹡~﹡~﹡~﹡~﹡~﹡~

  三年後的兜率寺,香燭依舊鼎盛。

  白衣男子面色凝重,席地盤坐在大殿內,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和尚,良久,從喉間迸出一句:「大師,你說過出家人不打誑語的。」

  「老衲從不打誑語。」慈眉善目的老和尚笑著,面容安詳。

  「得了吧,三年前你已經騙過我一次了。我捐了那麼多銀子給貴寺,你好歹也跟我說一次實話吧。」

  大師眼角微抽,笑容依舊不便,「施主想要老衲說什麼實話?」

  「怎樣才能知道一個女人是不是真的愛自己?」

  「……老衲不知。」大師橫了眼男人,他看起來很苦惱。可是,一個和尚被人問及這個問題,更苦惱!

  「總有辦法的吧,不然你為什麼叫大師。」

  大師怒目圓瞪,欲哭無淚,笑容不在,「施主乾脆把那個女施主娶回來,總會有一天她會真正愛你的。正所謂,緣生緣滅,不可強求,只可強迫……」

  「不會又騙我吧,管用嗎?那為什麼師太還會變成‘師太’?」

  「你……」

  大師臉色赤紅,欲言又止……撅過去了。男人皺了皺眉,仔細回味著大師的指點,在滿殿的混亂下,若有所思地踱出了大殿。
匿名
狀態︰ 離線
3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6:48:24
第一章


  這是盛唐,天寶六載,揚州城有「雄富冠天下」之稱。不只是商旅官宦,還有一些文人騷客,也都喜歡盤踞在此。自然,奇聞軼事也多了。人們愛嚼舌根的本性,是千年不變的,哪家的媳婦精于妝容、哪家的紅杏出了牆、哪家的千金跟人私奔了……這些瑣事都縈繞在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話題中。

  有人就在其中發現了商機,那是揚州蜀岡上的小城,叫做街城。那裏,聚集著很多科舉落榜的文人。餓死了一些,苟延殘喘了一些,剩下的開始另謀發展。

  於是,某日,幾個人故作瀟灑地聚在一起飲酒吟詩,猛然間突發其想,湊了銀子,弄了個「揚州雜聞」。

  到底都是文化人啊,撰稿之事不在話下,活用雕版印刷,一切難題就迎刃而解了。「揚州雜聞」每月都有一集,其中記載了近一月來揚州城中的大小事,很受百姓歡迎。就這麼著,頗具規模了,街城的落魄書生們都富了。

  「嗯,很有反響啊,真是不枉我一開始就出資支持他們。」錢夕蘊托著腮,很是得意地翻看著手中的集冊。

  「我讓你看的是內容,對於你的遠瞻性,我沒興趣。」面前的男子,一臉鐵青,牙縫間擠出一句斥問。

  聞言,夕蘊才關注起裏頭的內容。粗糙略黃的宣紙上,用偌大的楷體寫著「蜀岡子城知名寡婦,恐要再嫁」。

  「哎呀,那群死傢伙,連我都出賣。」

  這樣的口吻,絲毫都不像是在生氣,反而還帶著幾分幸災樂禍。

  嚴鋒鷹眸一眯,帶著幾分恐嚇的語氣:「銀不換,別忘了你還有個繼子流落在外。沒找到他,你休想再嫁。」

  「咦,你說謙鎮嗎?哎……我也好想他哦,可是,那跟你有什麼關係。」夕蘊嘟起嘴,倒確實有幾分牽念離家出走的繼子了。但是,那似乎並不妨礙她重新追求幸福吧。

  「我……」

  「我什麼?不錯,揚州鹽商會伶牙俐齒的嚴鋒會長,居然會因為蜀岡子城知名寡婦再嫁而結巴。這消息賣給那群死傢伙,能值幾個價錢的。」

  「閉嘴,你再嫁也好,再守寡也好,與我無關。但是記得你加入商會時答應過我的話……」

  夕蘊翻了翻白眼,意興闌珊地打斷了嚴鋒的話:「我知道,絕對不讓萬家蒙羞嘛。可是我夫君死了一年了,我清心寡欲為他守了一年的陵了,你難道想逼我為夫殉節嗎?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你明白我想這男人想了多少年,好不容易終於逮到機會了。」

  一時間,嚴鋒沉默了。換做剛認識時,聽聞這話,他一定會回她一句「不知廉恥」。可越發瞭解錢夕蘊後,他也漸漸知曉了她那副風流姿態後,所隱藏著的脈脈無奈。她越是笑得開心,他越會覺得有那麼幾分心憐。

  「你確定這場賭你會贏?那可是在商界摸爬滾打多年的男人,你在以卵擊石。」不是嚴鋒故意潑冷水,而是這場賭實在荒唐。

  夕蘊的靈為齋,向來名聲差,平時也就賺賺那些風月女子的銀子。現在,她竟然拿這個要倒不倒的胭脂鋪,去跟揚州城有名的絲棧比盈額。為期一個月,她若輸了,就要從此搬離揚州城;要是贏了,那男人就必須娶她。

  在外人看來,不管怎麼說,這似乎都是樁賠本生意,但顯然,夕蘊並不這麼想。

  「不是還有你嘛!鋒哥哥,你會幫我的哦?」夕蘊抬起頭,熠熠生輝的大眼看起來水靈水靈的,閃耀著渴求的光芒。

  「如果你換個稱呼,我會考慮!」就在夕蘊剛準備歡呼的前夕,他又補充道:「但是,記住你答應我的,會把你那個該死的繼子給找回來。呃……我的意思是說……這一年來,你一個人撐著萬家,也累了。嫁人了,就沒辦法再拋頭露面隨心所欲了,是該讓他回來接手了。」

  「是嗎?」夕蘊訕笑,狐疑地挑起眉峰:「鋒哥哥,你又結巴了。我是不是還應該感謝下你的體貼,哦呵呵呵呵……」

  「銀不換!」

  人影還沒見著,震耳欲聾的叫喊聲已經從院外飄來。

  這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讓夕蘊失了鎮定,猛地顫抖了下,「嚴鋒,拜託拜託,幫我頂著,我先去避避。」

  邊說,她邊匆忙地往後堂跑,仍不忘捎上那疊可能會讓來人失控的「揚州雜聞」。

  ~﹡~﹡~﹡~﹡~﹡~﹡~﹡~。安思源。~﹡~﹡~﹡~﹡~﹡~﹡~﹡~

  位於揚州羅城的展府,今天很熱鬧,來來往往的大多是些揚州名流。

  都說「揚州雜聞」從來不會捏造事實;前幾天,又有人親眼看見展越浩前往子城萬家陵;就連素來為人嚴謹寡言的嚴鋒,都出來證實此樁匪夷所思的婚事了。

  這麼一來,那些原本對那場賭約結果將信將疑的人,眼下也懷疑不起來了。

  然而當跨入展府後,卻又讓人困惑了,絲綢商會的老會長禁不住詫異了:「當真有婚宴嗎?這不像展越浩的作風啊。」

  「吉時快到了,怪冷清的呢,連個招待的人都沒有。」答腔的是詩會的,本是想跑來湊個熱鬧,才好不容易托人弄到張請帖。

  這場婚宴最為別具一格的地方便是,席間的座位良莠,是按照來者所付禮金的多少來分配的。難得有個可以昭顯身份的場合,大夥全都包上了厚禮,可眼前這冷清的場面,著實讓人有點緩不過神。

  「來參加喜宴的嗎?」一道聲音傳來,很宏亮,說話的是個十八九的少年,一身青衣。微微挑起的眉峰,勾勒出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嚴,出色的外表,為這冷清的場面添色不少。

  「隨我入席吧,別都堵在門口,一會掌櫃們還要來和當家的商量事。」

  「就……就這麼入席了?新娘呢?迎親的隊伍呢?」

  少年掃去眼風,說話的人長得有些猥瑣,人品不怎樣,詩倒是寫得不錯。嗤笑了聲後,他招來幾名丫鬟,交代了幾句後,才開口:「新娘尚還輪不到你們來見吧?難道說,各位想替我哥皆喜帕,入洞房?」

  此話一出,眾人才認出他的身份,展家的總掌櫃,展越浩的義弟展越蒙。平日裏他鮮少露面,然而年紀輕輕,卻已經名動揚州,惹得不少名門千金芳心暗許,絲毫不下於當年在錢塘起家的展越浩。

  「可是嚴鋒說……」

  話還沒問完,展越蒙已經拂袖離去,臉色略顯不耐。

  他搞不明白哥是怎麼招惹上錢夕蘊的,儘管沒有見過面,可關於錢夕蘊的事怕是無人不知的。那是一個聲名狼藉的女人,嫁給萬漠前如是,萬漠死後她雖是搬去守陵,風流韻事仍是未曾間斷過。在展越蒙的心中,這樣的女人是不配跨入展家門的,更不配坐上展家當家夫人的位置。

  可展家上下誰也沒料到,這看似荒唐無比的事,在展越浩怒罵了幾天後,居然成真了。

  「三爺……」

  剛轉過回廊盡頭,管家就領著一堆人追了上來,氣喘吁吁地愣了半天。

  「東叔,怎麼了?絲棧出事了?」一反剛才的沉穩,越蒙緊張地扶住展向東,連珠炮似地問著。

  「不是不是,是……新娘子來了,可……可我們怎麼也找不到當家的,時辰到了,要踢轎迎人了。」

  「怎麼會,明雪院裏也沒嗎?」

  明雪院是展越浩用來贍養妾室的地方,那都是展越浩從各個地方買來的姑娘,個個都堪稱絕色,但展越浩卻沒有給過任何一個明媒正娶的待遇,這也使得整個明雪院到處都是明爭暗鬥。

  「沒有,到處都找過了。」

  越蒙蹙著眉,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為越浩收拾爛攤子了,但這次未免也太棘手了些,他總不能代替哥去踢轎拜堂吧,「我姐那呢,也沒有嗎?」

  「嗯,方夫人也在幫著找呢?時辰近了,那新夫人怎麼辦?」連向來處事有條不紊的展向東,都開始急了。

  「該死的!繼續找,就算把整個揚州城掀翻了,也要找出來。」越蒙猛敲了下回廊上的柱子,咒罵聲從性感薄唇間溢出。

  同樣的焦慮一直蔓延到展府外,一身喜紅色正裝的錢小弟前後竄著,一刻都不得閒。隨著時辰慢慢的推移,連原本想難得端莊一天的錢夕蘊也開始按捺不住了。

  「喂,錢小弟,死過來。」

  「姐,你又忘了劉姨的交代了。新婚之日,是不能動不動就說‘死’字的,你已經咒死一個了。」

  「呸,我爹這麼一老實人,怎麼就生出你這麼個缺德嘴。一會請你吃糖葫蘆,替我去裏頭看看現在是什麼情況,我快餓暈了,他們到底讓不讓我進去。」夕蘊翻了翻白眼,耐心盡失地扯下了喜帕,硬是克制住想鑽出喜轎的欲望。

  「我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你騙你,什麼糖葫蘆,你准會拿爹的那只酒葫蘆來唬我。」錢小弟嗤哼了聲,見姐姐這次像是真的急了,他也不鬧了:「剛才劉姨去打聽過了,現在正在跟人商量呢。展越浩不見了,他們還不讓迎親的隊伍走正門,這是展府的後門。」

  「後門?!」夕蘊怒了,猛地就自己踢開了轎門,火急火燎地提起裙擺,沖進展府。

  這算什麼意思,也太瞧不起人了,她錢夕蘊雖然是人盡皆知的寡婦,也不至於丟臉到這份上,連展府的正門都不能跨!

  越想,她越覺得委屈,臉都氣紅了一大半。顧不得任何人的阻攔,嚷嚷著就沖進了展府的後院,「讓展越浩給我死出來。」

  「姑娘,您別這樣,讓前堂的人看見會笑話的。」幾個識時務的丫鬟,趕緊迎上去阻攔。

  「什麼姑娘,是夫人!他展越浩輸了那賭約,應了這婚事,簽了乾坤書,就是答應讓我進這展家門了!憑什麼不讓我走正門,是不是打算我死了之後,牌位也不讓進展家祠堂了!」夕蘊用力揮開丫鬟們的牽制,見前頭有人聞訊趕來,罵得更歡了:「別拉我。我錢夕蘊不怕丟臉,我早就沒臉丟了。」

  「鬧什麼?」大老遠的,越蒙就聽見了吵鬧聲,領著展向東趕了來。

  丫鬟們一聽這聲音,趕緊靜了下來:「三爺,錢小姐……新夫人她自己闖進來了。」

  見丫鬟改了口,夕蘊收回瞪視,轉而看向展越蒙:「你哥呢?」

  「你認得我?」這倒讓展越蒙有些驚訝,看著錢夕蘊頗為狼狽的模樣,他一反常態地笑出了聲:「真是個特別的新娘……東叔,帶新夫人去新房,我會找到大哥的。」說話的時候,他那雙很是迷人的眼睛,一直鎖在夕蘊身上。

  「喂……」眼見他就要轉身離去,夕蘊靜了下來,這才開始覺得無助:「你說話算話嗎?」

  越蒙略微停了下,唇角上揚,勾起微笑,「嗯,乖乖等著吧,就算是綁,我也會把大哥綁來的。」

  四周忽然地靜了,夕蘊緊攥住衣角,抿著唇,看著展越蒙消失的背影。跟她印象中的展越浩有點像,就這樣,漸行漸遠,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她一意孤行地追,他不為所動地逃,也許就像劉姨勸的那樣,她不該執著地嫁他的。

  「夫人,我領你去新房。」展向東率先回過神,謙恭有禮,卻很是冷漠的口吻。

  「等等……錢小弟,快把我的喜帕拿來。」夕蘊扯開嗓門,吆喝著,著實有些失禮,她卻滿不在乎。

  就算展越浩壓根不拿這場婚宴當回事,她還是堅持想要一禮一節按照古制來。不管他願不願,她都要天地百姓為證,錢夕蘊此生便是他展越浩的人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4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6:48:46
第二章


  對於展越浩而言,此生最悔的事,就是當日在妓院差點幫了錢夕蘊。

  他怎麼也沒想到,不過是二兩銀子,竟會讓這麼一段孽緣糾纏到今日這份上。

  夜色深了,喜宴也散了,傳說中的春宵一刻就在眼前,展越浩卻徘徊在東園門口,硬是邁不出這一步。

  「當家的,時辰差不多了,這麼耗下去也不是法子。」展向東實在是困得撐不住了,只好嘗試著規勸。總不能就這麼著,在園子外頭站一宿吧。

  「東叔,你說我怎麼就會輸了那場賭約呢?有詐,一定有詐。那個叫什麼劉姨的冰人,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進退兩難間,展越浩只好隨便找個人怨。無疑,那個跑來誘惑他答應賭約的媒婆,就是罪魁禍首。

  「當家的,是您當日說的,兵不厭詐。」礙于身份關係,展向東只得默默在心底暗忖,那會最先使詐的人可是他們家大少爺。

  「你怎麼胳膊肘往外拐。」展越浩正起臉色,作勢想要教訓展向東,倒也不是氣他,只是終於找到個能名正言順拖延時間的事了。可當觸及到展向東鐵青的臉色後,他只好喪氣地垂下肩:「好了好了,我進去了,你也早些歇下吧。」

  話音剛末,展向東就自顧自地離開了,連聲招呼都沒打,就這麼硬生生地把展越浩一個人晾在了東園外。

  展越浩皺眉一直看著他的背影消失,除了歎,別無他法。整個展府上下,怕也只有這老傢伙敢這麼待他。躊躇了些會,靜下來後他才方覺夜間的寒氣沁骨,只好硬著頭皮往東園裏頭走去。

  說起來,那個錢夕蘊其實長得不差,雖及不上傾國傾城,起碼能傾幾個達官顯貴的府邸,要不然他當初也不會想幫她。可是那喳喳呼呼的性子,還有那些兩三天都說不完的風流事,實在讓展越浩消受不起。眼看著寢屋就在前頭了,他又一次溢出了一聲薄歎。

  「算了,死就死吧,反正吹了燈都一樣!」故作豪邁地喊了聲後,展越浩一鼓作氣地踹開房門。

  屋裏,很靜。

  原該坐著新娘的地方,是空的。

  喜帕、喜服,被隨意地丟棄在角落邊。

  地上,散亂著一堆花生殼;裝著交杯酒的酒盅,橫躺在桌上;一些桂圓殼掉落在桌腳下……這個新房,足可堪稱一片狼藉。

  展越浩懷著忐忑的心情,目光在屋子裏環顧搜尋著,期望自己不要看見太可怕的場面。可就算做足了心理準備,印入他眼簾的畫面還是讓他愣了許久。一旁的書桌上,燭火靜靜搖曳著,女子披散著青絲,穿著一席白色輕紗,肩側披著紫色披帛,垂首低眉,認真地審視著眼前的冊子。

  就是這尋常的畫面,讓展越浩覺得太不尋常。他甚至懷疑,眼前的那個女子究竟是不是錢夕蘊,這樣的恬靜,彷彿是她修練上幾輩子都學不來的姿態。

  「錢……錢夕蘊……」慢慢的,展越浩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嘗試著開口輕喚。

  回應他的是沉默,她只是稍稍抬了抬眸,用極淡的目光掃了他一眼,隨後就繼續研究起手中的冊子。這種感覺,讓展越浩覺得很不好受,雖然他並不期待這所謂的洞房,但並不表示她就可以無視他:「喂!我在叫你,什麼叫出嫁從夫你懂不懂!」

  夕蘊習慣性地伸手撫向脖子,依舊沒有理會展越浩。

  這下,當真是把他給惹火了,「錢夕蘊,你這算什麼意思,不想見我就把手裏的筆給我,我寫休書。」

  「嚴鋒。」

  突然,夕蘊揚起頭,熠熠生輝的眼眸直視著展越浩,朱唇間迸出這麼兩個字。

  讓展越浩原本就沸騰的怒火更勝了,新婚夜,她不理不睬也就罷了,竟還喚起其他男人的名字,這算把他置於何處?越想,他越覺得氣,熊熊的火苗不停在眸子裏竄著:「你說什麼!」

  「我說嚴鋒好偉大,不枉我一直以來那麼膜拜他。」說著,夕蘊高舉起手中的冊子,硬塞進展越浩懷裏,臉頰上浮現出璀璨笑顏:「這場喜宴啊,他幫我們請了好多好多有錢人,還說誰送的禮金多位置就好。你看,咱們賺了好多……不對,是我賺了好多。」

  為了配合最後那句話,夕蘊又一次搶回了帳本。喜宴是她一手策劃的,連喜帖都是她出資找人發的,這些禮金理應由她獨享。

  可是顯然,展越浩在意的焦點和她截然相反,「你是說,我們倆的喜宴卻是由嚴鋒來操持的?」

  「有什麼不對嗎?我娘家的人幫不上忙,你又不聞不問,我就算有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啊,當然需要人幫忙。」夕蘊正在認真思忖把帳本藏哪比較安全,回得有些心不在焉。

  「錢夕蘊,你給我聽著!我和那個老傢伙不同,既然是你吵著鬧著要進展家門的,那就給我安分守己點。反正沒有感情的婚姻,你也已經習慣了,只要你不再像以前那樣一天到晚和男人廝混,我們至少還能和平相處。」展越浩壓根沒心思去細想她的話,眉宇忽地一緊,毫不客氣地丟出警告。

  「老傢伙?沒有感情的婚姻?」瞬間,夕蘊就收起笑臉,用一種極冷的目光鄙視著展越浩,「我想你錯了,我和萬漠之間並不是沒有感情的。對了,他有名字,他叫萬漠,他是我曾嫁過的男人,我不希望聽見任何人在我面前辱他,即便是你也一樣。」

  她不在乎別人怎麼說自己,反正這些年早就聽慣了。但是萬漠不同,那是一個救她于水火的男人,他給了她全新的生活。沒有萬漠,就沒有今天的錢夕蘊,這份青絲白發情,旁人可以不理解,卻絕不能去貶低。

  「很好,那這春宵一刻你就好好去想你的萬漠吧。」

  說完,展越浩俐落地轉身,甚至不再多看她一眼,逕自朝著門外走去。

  他的步子邁得很大,臉色比先前更難看了,雙拳緊緊地攥著,像是想要捏碎一些只有他自己懂的情緒。就是這種感覺,讓他真正討厭起錢夕蘊。他們相識近四年了,她總是喜歡在人前大言不慚地說愛他,可他卻從來看不懂她。

  三年前,她可以當著他的面答應嫁給年近四十的萬漠;又一次次的在他面前,肆無忌憚的和其他男人調笑;甚至,在他搬來揚州後,任何人去她的府上她都願意接見,卻唯獨將他拒之門外。這便是錢夕蘊所謂的愛,或許她愛的從來就是不是他,而是銀子!

  ~﹡~﹡~﹡~﹡~﹡~﹡~﹡~。安思源。~﹡~﹡~﹡~﹡~﹡~﹡~﹡~

  這晚,錢夕蘊睡得很早,並沒有因為展越浩的離開而傷懷。她本就沒指望他會在東園過夜,也早料到他不會對自己和顏悅色。這樣的酸楚,她已經哀歎過太多回了,若是再歎下去,會生生地把自己磨成怨婦的。

  事實證明,夕蘊選擇早早入睡是對的,顯然往後等著她的,並非是清閒的生活。

  隔日一早天還沒亮,配給她的貼身丫鬟就喚醒了她。

  說是要趕去正廳等著人來奉茶。點妝、攏髻這些零零總總的事一忙就是好些時辰,夕蘊連早膳都來不及用,餓得眼都快發黑了,只盼望這一切俗禮能早些結束。

  直到夕蘊一一見識了展府的眾人,一陣客套噓寒問暖,彼此相笑後,展越浩才姍姍來遲。他看起來很神清氣爽,和東叔打了聲招呼,才踏入正廳,接過茶盞,睨了眼身旁正座上的夕蘊。在對上她那張招搖的笑臉後,昨晚的餘怒又被挑起,展越浩只好轉開目光,省得心煩。

  「爹爹。」

  奶聲奶氣的聲音出自兩張不同的口,緊隨而來的是兩道嬌小的身影,直撲向展越浩的懷中。他收回怒容,彎下身,慈笑著率先抱起女娃,溺愛地輕刮著她的鼻子,「最近有沒有聽話?」

  「有,姨說爹爹最近忙,所以從涼不能再給爹爹添麻煩。爹爹,從涼乖嗎?」女娃轉頭沖側座上的盛雅眨眨眼,頗覺驕傲地仰起頭。

  一旁的夕蘊險些把茶給噴了出來。從涼?從良……哪有人會給自己女兒娶這種名字的,又不是妓院裏領來的。

  展越浩故意不去搭理她,專注地逗弄著一雙兒女。

  一道稚嫩卻透顯沉穩的聲音響起:「有你這樣的嗎?乖是應該的,還到處炫耀,不知羞!」

  「哼,我最討厭從商哥哥了,以後有好吃的我不分給你吃了。」

  「不吃就不吃!」

  兩個孩子就這樣旁若無人的鬧上了,展越浩有些手足無措。幸好乳娘識相地上前:「都乖,不要打擾爹爹他們談正事,乳娘帶你們去西園玩。」

  這一雙兒女從小吵到大,每次都讓展越浩無奈,苦笑了聲,他頗為感激地看向自己的侍妾盛雅,笑點了下頭:「辛苦你了。」

  「哪裡呀,是我不爭氣,教了半天小傢伙們還是鬧,不像明婕姐姐。」盛雅說著,鳳眼飄向夕蘊,話裏也不放過方明婕。

  夕蘊若無其事地轉過目光,故意不去搭她的腔。愛一個人是要瞭解他全部的,早在展越浩剛到揚州時,夕蘊就讓「揚州雜聞」的那幾個傢伙調查過了。展越浩有一雙兒女,均為夏影所生。盛雅是隨夏影陪嫁過來的丫鬟,按理也被收為妾了,夏影死後,這雙兒女就由盛雅代為撫養。

  至於方明婕,是展越蒙的親姐姐,據說也是個寡婦,救過展越浩。為了報恩,展越浩收容了他們姐弟倆,還不斷提拔展越蒙,甚至讓他頂替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吳越,做了總掌櫃。

  「妹妹抬舉了,為當家的解憂,是明婕該做的。」方明婕起身,欠了欠身子,很是有禮。

  盛雅也識相地給了她一笑,就連小姐以前活著的時候,都敬方明婕幾分,她自是不敢亂來。可有些話,她至少還是能說的:「越浩,既然有了新夫人,姐姐又累,這府中當家的事務不如就移交給新夫人吧。」

  這話一出,不止方明婕,就連展越浩,以及滿屋大大小小的丫鬟、家丁、管家全都白了臉色。夕蘊默不作聲,靜候著展越浩的反映,隱約已能臆測到往後自己在展府的路定是不好走。

  「嗯,你試試看吧,有什麼不明白的可以問明婕和東叔。」

  聽了這話,廳裏的氣氛更怪異了,暗潮洶湧的感覺彌漫著。

  沒理會旁人的驚詫,展越浩直直地打量起夕蘊,不止一次聽說過她治家有道了。曾經,他攜夏影去萬漠府上求過畫。那日,萬漠便在眾目睽睽下,自然親昵地摟著她,很是得意地贊「我這小娘子生性雖是頑劣,治家可是很有一套」,那口吻是旁若無人的寵溺。

  當時夕蘊的模樣,和今天是如出一轍的。她不會刻意做作的推拒或謙虛,只是笑,她的笑容很明亮,如盛夏驕陽一樣,不宜看太久,一不小心就會被灼傷了眼。

  「好了,就這樣定了,都散了吧。」展越浩就這樣目不轉睛看了夕蘊很久,直到方明婕那道彷彿洞悉所有事的目光投來,他才如夢初醒,臉色尷尬咳了咳,命令道。

  總算結束了,夕蘊大咧咧地松了口氣,想到總算能去吃些東西了,口水都快要禁不住流下來了。為了避免失態,她加快腳步隨著大夥一起走出正廳。

  有必要像趕著去逃難一樣嗎?展越浩不悅地蹙起眉,瞪著夕蘊的身影,兀自在心底抱怨。不自覺的,他又想起了昨晚的不愉快,更是越加心煩了。最後他索性煩躁地起身,打算去絲棧找越蒙聊聊,也許這樣會覺得舒坦些。
匿名
狀態︰ 離線
5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6:49:05
第三章


  展越浩真的娶了錢夕蘊!

  子城的百姓放了一整天的鞭炮,以示慶祝,總算有人把這個禍害給領走了。近日來,揚州城也實在沒有什麼大事,唯獨這場因賭約而促成的婚姻算得上轟轟烈烈。為了滿足好奇心,百姓們那一雙雙眼睛全都盯著展府,這兩人的婚後生活更是引人注目了。

  據可靠消息稱,展越浩和錢夕蘊雖已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展越浩依舊夜夜在明雪院過夜,白天則忙於操持商事。至於錢夕蘊,本色依舊,時不時地會獨自駕車出府,行蹤不明。傳言很多,大多不可考證,唯一可以證實的便是這對夫妻互不干涉、相敬如冰。

  便是因為如此,近來展家絲棧比平日裏更熱鬧,即使是正午時分,整個店堂仍舊被擠得水洩不通。展越浩正忙著查看今春的新貨,對於此起彼伏的議論,一概以忽略不計處理。

  「當家的,你有在聽嗎?」展向東有些口渴了,他忘了自己說了多久,總之是把錢夕蘊近來的所有動向都彙報了,可展越浩依舊審視著手中的絲綢成品,不發一言。

  「嗯,聽見了。親眼看見的嗎?」隔了半晌,展越浩才微微抬起頭,掃了眼他的管家,問道。

  展向東在展府當差多年,卻依舊摸不透這大少爺的脾性,面對他的反映,只好點了下頭。

  「這樣啊……」展越浩若有所思地輕喃,片刻後,猛地吼道:「你傻了是不是?既然看見她在茶館跟男人私會,為什麼不當場捉姦,還回來跟我彙報什麼!你要捉了,我就可以休了她了,真笨!」

  這一道怒吼,彷彿讓整個絲棧的時間都定格住了,所有人都僵硬在原地,瞠目結舌地看著面色赤紅的展越浩。

  只有流利的算盤聲,從展越蒙修長的指尖洩出,伴隨著他訕涼的聲音:「哥,東叔雖然是管家,但是不需要替你管老婆。」

  沒等展越浩反應過來,有個家丁冒冒失失地沖了進來,沒頭沒腦地擋在了展越浩跟前。

  「這是做什麼?平時教你的那些規矩都學哪去了。」眼見那家丁就要踩到火藥了,展向東趕緊打圓場。

  「當家的恕罪,府裏……府裏鬧開了,方夫人讓您快回去看看。」

  展越浩煩躁地揪起眉心,咒罵聲積在喉間呼之欲出,若不是場合不對,他真想破口大罵。

  然而,那家丁稍後的話,終是讓他所有的禮教都土崩瓦解。

  「新夫人用完午膳後,就突然跑去了明雪院,大夥怎麼攔都攔不住。沒隔多久,就……就說要遣散了明雪院,小的出來的時候,那些姑娘正鬧著呢,府裏雞飛狗跳的。」那場面,家丁幾乎都不敢回想,哭的、撒潑的、想尋短見的,總之千姿百態什麼都有。

  就是因為待不下去了,他才自告奮勇說來找大少爺回府的。

  「好了,閉嘴!展越蒙,這就是你逼著我娶的女人!給我管好絲棧,等我搞定了她再來找你算帳。」

  「那恐怕我要等上許久了。」展越蒙笑得幸災樂禍。那個明雪院他早就想散了,只是一直礙于展越浩的威嚴,眼下終於有人完成了他的夙願。

  然而,一切和眾人所預想的截然相反。等展越浩快馬加鞭回到展府的時候,門口很靜,沒有見到家丁口中「雞飛狗跳」的場面。可這安靜反而讓展越浩覺得詭譎,他躍下馬車,已經耐不住了,逕自往府裏面走去,步子邁得很大,看得出怒氣正在沸騰。還沒跨入中堂,夕蘊特色十足的大嗓門已經傳了出來。

  「怎麼樣,很漂亮吧,白裏透紅,水靈水靈的。看,才一會功夫,它就能化腐朽為神奇,化神奇為神神奇。吶,我一向很照顧自己人的,采軒齋當家的和我是朋友,秘方是我告訴他的,我可以便宜點把采軒齋的胭脂賣給你們,要的人一會來登記……」

  她的話還沒說完,一陣嘰嘰喳喳的叫喊聲響起,聽得出那些人爭先恐後的情緒。采軒齋是揚州城內數一數二的胭脂鋪,其盛產的胭脂和靈為齋一摸一樣。唯一的區別在於,靈為齋在夕蘊接手後,一向只和青樓的姑娘們做生意,那是群隨時要把自己打扮得花枝展戰的女人,可想而知,靈為齋的胭脂自是不會差。可惜一些好人家的姑娘,縱是想買也拉不下這個臉,於是,采軒齋的突然出現解決了這一尷尬,很快就名聲鵲起了。

  對於采軒齋,展越浩也時常會聽說,傳言頗多,有說它的幕後老闆是嚴鋒。這個說法,更讓展越浩的怒氣開始上揚。他抿了抿唇,氣勢洶洶地朝著正廳沖去。

  直到站在了中堂門口,他眼睜睜地看著平時府裏頭那些規行矩步的丫鬟們,個個都瘋了似的,圍在錢夕蘊身邊,嘴裏嚷嚷個不停。似乎,沒有任何一個人注意到他的存在,這種被忽視的感覺,讓他覺得更窩火了。

  「咳……」展向東懂得看臉色,配合地代替展越浩清咳了幾聲,總算招來側目。

  「……當家的好……」

  唯唯諾諾的問好聲,此起彼伏,就在這一片雜亂的聲音中,突然爆出夕蘊尖銳的招呼聲:「相公,你回來啦!」

  隨著那個有些拔尖刺耳的聲音,一道不怎麼相稱的身影突出重圍,朝著展越浩奔來。展越浩愣了愣,今天的她把自己打扮得很精緻,彷彿剛見過什麼重要人物般,清爽的髮髻上嵌著幾片金葉裝點,一襲雪青色的大袖衫,裏頭襯著同色的輕紗,曼妙的體態若隱若現,頓時讓這中堂活色生香。

  「你在做什麼?」軟香玉體在懷,說一點都沒感覺,那是假的。可那麼多年,展越浩就是不願在她那雙眼眸中看到得意的色彩。他刻意重重推開夕蘊,理順思緒,鐵青著臉問。

  「我……」對於他顯而易見的排斥,夕蘊失落了下,很快又若無其事地笑開了:「我在美化展府咯。」

  教丫鬟們打扮,勉強算是美化展府吧。

  「很好!」

  那是一張用來做生意的嘴,巧言善辯,展越浩一直都是知道的。他懶得跟她爭論,自顧自地轉身跨出中堂。

  沒料,夕蘊仍是不顧他的冷落,追了上來:「相公要去哪?」

  回應她的是沉默。

  「明雪院嗎?」

  依舊還是沉默。

  「不用去了,人去樓空了。」

  「錢夕蘊!你最好給我個解釋,那些是我的女人,你憑什麼……」展越浩猛地收住腳步,瞪視著身後的女人。

  「相公,我才是你的女人,勉強我頂多承認盛雅也是。至於其他人,只要我活著,就休想。」說起盛雅,夕蘊有些咬牙切齒。

  真不明白那個夏影怎麼想的,如果換做她,就算是自己的貼身丫鬟,也絕不會把相公拿去分享。

  展越浩狠狠地瞪了她眼,沒有再搭理她,繼續往明雪院走去。他向來不是偏聽偏信的人,萬事一定要眼見為實。他就不信了,那群女人會乖乖地離開?!

  這一次,夕蘊沒有再阻攔,只是無奈地沖著展向東聳了聳肩。隨後,低下頭,踩著小碎步跟隨著展越浩往前走去。乍一看,活活就是一副受委屈的小媳婦樣,如果忽略掉嘴邊那道奸笑,應該會更惟妙惟肖。

  ~﹡~﹡~﹡~﹡~﹡~﹡~﹡~。安思源。~﹡~﹡~﹡~﹡~﹡~﹡~﹡~

  滿目瘡痍!

  昔日暗香浮動的溫柔鄉,眼下,一片慘澹。

  就像是剛被某場天災席捲過一樣,到處都是散落的衣物、被褥……甚至還有鞋。

  「錢夕蘊,你到底對她們做了什麼?!」展越浩微瞇起眼,厲聲斥問。

  他原本是打算和她互不相侵的,只要她不做太過份的事,他都可以不去理會。反正他的世界,多她一個女人不多,少她一個更好。何況,他不否認欣賞她的治家之道。偏偏,她不知好歹的越了雷池。

  「你激動什麼,難不成我還會殺人埋屍嗎?」夕蘊埋怨似地嬌嗔了句,在展越浩發火前,正經了起來:「我是同情她們!你又不會娶人家,難道你想要人家就這樣跟著你,等到人老珠黃了再被你一腳踹走。」

  「我不會虧待她們!到時候,我自會給她們足夠的銀子養老……」

  「嘁,有銀子了不起啊!我讓她們去胭脂坊幫忙了,放心,不是我的靈為齋,是采軒齋。還托劉姨留心,替她們找個好人家,劉姨你記得吧,就是那個促成我們這樁千古姻緣的冰人。」

  夕蘊果斷地打斷了他的話,目不轉睛地逼視著眼前這個男人,好多年了,可他還是和初見時一樣。鼻樑高挺,眉宇分明,即便是時時玩世不恭,仍是不減其帥氣;她最喜歡他的眼睛,很大很迷人,漂亮的雙眼皮,眼神邃然深幽,第一次見面時夕蘊就被他略帶輕佻的眼神迷住了,宛如置身夢境般,一夢千尋一生。

  「你居然還替她們找男人!」展越浩絲毫沒有注意到她眷戀的目光,什麼千古姻緣,展越浩只覺得是千古孽怨。赤紅色染上了他的眼眸,是真正的氣極敗壞,他猛地轉過身,緊箍住夕蘊的手腕。

  夕蘊忽地蹙起秀眉,始終掛在臉上的笑意沒了,她拼命地想掙開展越浩的鉗制,卻無力,只好軟聲哀求:「放開我……」

  「裝什麼矜持,投懷送抱的那個人不是你嗎?」

  面對展越浩的嘲諷,夕蘊沒有理會,死咬著牙關,半天都沒吐出一句話。

  反倒是展向東率先看出了她的不對勁:「當家的,夫人手腕上有傷。」

  被這麼一說,展越浩才注意到,雪青色的寬袖上已經氳上了血色,很淡,也很刺眼。他皺了皺眉,看了眼夕蘊,感覺到她仍想掙開束縛,不願讓他查看傷勢。展越浩更強勢地拉過她的手,驀地掀起她的袖子。

  白皙的手腕上纏著紗布,血滲了出來,一瞧便知是新傷。從紗布的模樣看來,傷口處理得很精心,縱然如此仍是沒能止住血,想來也知道傷得不輕。愣了片刻後,展越浩才開口,聲音很是低沉:「怎麼傷的?」

  「這個……」夕蘊的眼神有些閃爍,刻意避開他的目光,想了會,才說:「剛才遣散那些女人時被抓傷的。」

  「沒想到當家的竟還養了群身手了得的女人呢。」展向東恭謹低語,意味深長的目光對上了展越浩。

  展越浩只是斜看了眼夕蘊,嗤哼了句:「是呀,看來我還是挺有眼力的。」

  儘管這個謊言很拙劣,但他也清楚從她口中問不出真相。

  「啊!我突然想起還有事,先回東園了。」夕蘊邊笑著告辭,邊咬牙切齒地瞪著這對主僕。

  有苦難言的感覺讓她憋得慌,這充滿女人香氣的宅院更讓她渾身不適,撂下話後,夕蘊轉身斂起笑意,逕自離開了明雪院。這時候,才突然想起了嚴鋒警告,他說的對,她在任性、在發瘋、在豪賭。

  明知道愛上這個男人,未必會有好下場,她竟還選擇了玉石俱焚地去愛。

  「當家的……」眼看著那道看似纖弱的身影消失在假山後,展向東才躊躇著開口。

  「你去查一下,我要知道她上午究竟見了什麼人,發生了什麼事。」

  展越浩抿了抿唇,眼色一緊,透出的銳光很是駭人。往後的事他知道自己預估不到,無論他到底會不會愛上這個女人,但至少眼下她跟了他,他就必須擔起男人的責任,保護自己的妻妾。
匿名
狀態︰ 離線
6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6:49:22
第四章


  「查不到?!」

  展越浩不敢置信地看著展向東,表情愕然。東叔的人脈向來廣,上至達官顯貴,下至三教九流,他都有來往。從來他也想打探的事,就沒有搞不定的。

  顯然,連展向東自己都覺得有違常理,整個人看起來奄奄的,滿臉困惑地暗自咕噥:「奇怪了,昨天上午我明明有派人跟著夫人的,她一直都在茶館啊。」

  「昨天不是說有個男人和她在茶館私會嗎?查過那個人嗎?」展越浩撫了撫眉心,這才發現雖是認識多年,他對錢夕蘊的瞭解,著實少得可憐。

  「是鹽商會的人,我去問過了,只是個小鹽商,說是一直和夫人在茶館聊到近午時,聊些鹽市的事,跟著她就駕車回府了。」

  「這麼說,可能是回府途中遇見了什麼人……」展越浩很快就在心裏推翻了這種可能性,時間上壓根就不可能,「她是做胭脂生意的,怎麼會和鹽商會的人有牽連?萬漠是個文人,更不可能和鹽商有瓜葛。」

  「呵,你為什麼不直接去問嚴鋒。」始終不發一言的展越蒙,突然擱下手中的茶盞,開口道,一臉愛莫能助。

  儘管都是商場上的,但這鹽商會會長嚴鋒可是絕對的生人勿近,為人嚴謹不說,平日裏還鮮少與生意之外的人打交道。揚州商場上的人,都稱他為「石頭人」,銀子、美色沒有一樣賄賂得了他。大概也因此,才會年紀輕輕就被推舉為會長。

  「爹……爹……」

  展越浩正起身,剛想說些什麼,院外就傳來了叫喚聲,頓時就讓他臉色變了:「東叔東叔,趕緊去把那兩個小鬼擋住,說我不在。」

  「當家的……」

  「快去啊!」直到展向東聽話地走了出去,展越浩才鬆了口氣,無奈地沖著展越蒙抱怨:「這兩個小鬼最近不知道怎麼著,天天跑來告錢夕蘊的狀。」

  「還用猜嗎?當然是盛雅慫恿的,女人的危機感,大哥難道還會不懂嗎?」展越蒙輕笑,「好自為之吧,我去鹽商會轉轉,看能不能幫你打聽到什麼?」

  展越浩沒有答腔,等到人散盡,整個浩園只剩下他和一些家丁,他才流露出一絲疲倦,歎看著案上堆積的帳本。家事,商事,讓他有些心力交瘁了,自從那場火災後,他開始無力。縱然性情溫潤的夏影未必幫得上他什麼,可為了責任,他會逼著自己去奮鬥。

  而如今,這兩個最重要的女人都不在,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撐著。這種迷惘感,讓他覺得害怕。

  「哦!你真狠心,連自己的兒子女兒都不見。」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完全沒有心裏準備的展越浩險些滑坐在地上。好不容易穩住神,他驚恐地瞪視著眼前這道身影:「你怎麼會在這?」

  「走進來的咯,好幾天沒見到你了,想你了嘛。」

  「別噁心,說重點。」展越浩絲毫都覺得她會真的想他。

  「沒浪漫感的男人,我想家了,想我弟弟還有我爹,想回太平坊看看。」夕蘊翻了翻白眼,也不拐彎抹角了。

  「那就去啊,我又沒禁你的足。」

  「開什麼玩笑,我第一次回娘家,你難道要我一個人回嗎?我丟人不要緊,你就不怕自己被人議論嗎?當然,百姓們的想像力是有限的,但是我會幫助他們擴展想像,努力揣測,並且提供些可靠消息……」

  「閉嘴,你安排,提早知會我聲就好了。」展越浩知道,她不會只是隨便說說而已,她從來都是說到做到的。

  他的回答,讓夕蘊覺得很滿足,從她燦爛的笑容中就能判斷出來。儘管目的達成了,她還是沒急著離開,在展越浩狐疑的目光下,夕蘊逕自打量了下浩園的中堂。堂上掛著的那些畫,讓她覺得實在難看,只好移開目光:「喂,你那雙兒女最近是不是常跑來告我的狀?」

  「原來你也知道自己不討人喜歡。」展越浩橫了她一眼,淡漠得很。

  「這我早知道。」她的願望只是富可敵國,又不是要做萬人迷,做什麼要討人喜歡,「展越浩,我可以做的讓步都做了,有空的話,麻煩你讓有些人也收斂些,別把我惹毛了。」

  展越浩抬眸,凝視著夕蘊,有那麼一剎那,他似乎覺得她很陌生:「你是在威脅我嗎?」

  「隨你怎麼理解。還有,如果你對我好奇,想知道關於我的事,可以自己來問我,我會據實以告,請不要找人調查我。」今天的夕蘊實在沒有心情偽裝,連嗓音都不再如平日那麼尖銳了,她有自己的底線,最為厭惡的就是有人在背後鬼鬼祟祟。

  「是嗎?那告訴我,你是怎麼受傷的。記住,據實相告!」這樣的夕蘊,是展越浩從沒見過的,眼神中透著的犀利,燃起了他的興趣。

  「是刀傷,有人想殺我。你不會那麼天真吧,做生意的人,有幾個是清清白白的,那些帳本只要嚴查,多少都有些不乾不淨的銀子。得罪了一些人,也很正常,商家之爭本來就不是舌戰而已。」

  她語風間的雲淡風輕,不是一個二十歲的女子該有的姿態,太過老成,甚至讓展越浩覺得,眼前的人不像是他的妻子,而是需要他去勾心鬥角的敵手。這樣的感覺不壞,獨孤求敗才是真正的可悲。

  「你做了什麼,會讓人非置你於死地不可?」這才是展越浩好奇的,不過是個女子,能耐有限,何至於惹上殺身之禍。

  「我也想知道,大概是因為我嫁的男人太帥,太能幹了,讓他們覺得自卑了吧。」有些話能說,有些話尚還不能說,這點夕蘊是知道的,縱然再愛,她不會輕易交付一切,很快,她就打算模糊重點,扯離話題:「你會保護我嗎?」

  展越浩站起身,凌厲的眸光掃過她,帶著一絲壞笑,他舉步緩緩逼近夕蘊,伸手把玩起她的青絲:「有人想殺你,而你只是手腕受傷了,我不覺得你會需要我的保護。」

  「喂,救我的人不會每次都那麼及時地趕到。」夕蘊一激動,脫口而出。

  換來了展越浩饒有興致的笑意,「很好,這麼說來,你的護花使者很多,更不缺我這個了。」說著,他轉手,猛地掐住她的下顎,眼眸輕瞇,冷聲道:「我不知道你跟鹽商會的人什麼關係,但是,少跟嚴鋒打交道!」

  「吃醋哦?」夕蘊仰起頭,得意的笑容裏還參雜著一絲慧黠。

  「你還不配。」說著,展越浩鬆開手,煩躁地轉身,大口吐著氣。

  至少此刻,他能肯定這種情緒並非妒忌,只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然而,他更清楚,有些東西在漸漸失控,這愈漸濃烈的佔有欲,最後會演變成什麼,連展越浩自己都沒個准。這才使得他更加煩躁。

  「這樣哦,那你就管不了我了,那個契約是你擬的,第三條說:絕對不插手對方的生活,除非已經愛上了對方。」夕蘊起身,理了理衣裳,慵懶地挑起嘴角,斜睨著他。

  「你還不是散了明雪院?」這算什麼?展越浩討厭這種被人吃得死死的感覺。

  「咦,我一直都承認我愛你啊。何況,散明雪院也是為了節約展府的開支,契約第十六條說:女方有義務為男方節儉家用,不得揮霍。」眼看著展越浩有口難辯的模樣,夕蘊笑得花枝亂顫,很是刺耳,「相公,你記性很差哦,看來改天我要讓東叔把契約貼在你的床頭。」

  「你……」

  「好了,不跟你鬧了,我忙得很,記得要陪我回娘家省親。還有,你這個月逛了十八次妓院,東叔說開支超過規定額度了,下個月你只能禁欲了。」說著,夕蘊轉身,拋了個媚眼給展越浩,故意扭腰擺臀地往門外走去。

  這模樣,著實讓人看了有些生厭,她卻自得其樂。

  「展向東!!」

  身後傳來了展越浩的怒吼,夕蘊更覺得先前積聚在心頭的陰霾淡去了些,笑得愈發張狂了。

  ~﹡~﹡~﹡~﹡~﹡~﹡~﹡~。安思源。~﹡~﹡~﹡~﹡~﹡~﹡~﹡~

  乍暖還寒的早春,連風都是沁人心脾的,田間的油菜花開得很盛,嫩黃嫩黃的。

  讓夕蘊的心情也不自覺飛揚了起來,收回賞景的目光,她飄了身旁意興闌珊的展越浩,不悅地嬌嗔:「相公,笑一笑嘛。」

  「笑不出來。」展越浩連頭都懶得抬,尚還存留著幾分起床氣。

  「給我收起你那張臭臉,不過是讓你陪我回去看看爹,幹嗎活像人家欠了你幾萬兩似的。」夕蘊沒好氣地別過頭,逕自托著腮,發起了呆。

  「他沒睡醒的時候,就這德性,別放心上。」越蒙笑著勸了句,興許是當局者迷,他反倒覺得眼下這兩人,怎麼看都像是對鬥氣冤家。那是大哥從前在夏影面前,不會隨意展露的那一面,頗為孩子氣的一面。

  夕蘊從來不會隨意遷怒,即使心裏再不開心,她還是沖著越蒙笑開了:「我沒事,由著他吧。倒是你,那麼忙還要被他拖出來陪著,辛苦了。」

  「呵呵,就當是出來逛逛,一直悶在絲棧裏頭,憋得慌。」越蒙笑著,眼眸裏卻不含一絲的情緒,也許是因為太多的主觀印象,對錢夕蘊他並沒有什麼好感,但也及不上討厭。眼見兩旁不斷倒退的景致越來越顯偏僻,他不禁好奇:「太平坊很偏遠嗎?」

  「我都忘了,你才來揚州半年。太平坊在揚州城東,算是近郊了,自然比不上羅城的熱鬧。」話雖然這麼說,但對於那個養她育她的地方,夕蘊還是存著一份別樣的留戀感的。

  「萬漠以前那宅子不是很大嘛,怎麼不把你爹接去?還有萬家陵那棟大宅子,做什麼寧願空著,也不把你爹接去住。」終於,展越浩開口了,聲音聽起來還是懶懶的。

  「我爹不願。」聞言,夕蘊臉上的笑容卻突然黯淡了下來。

  寥寥四字,便解釋了所有事。爹是不願她嫁給萬漠的,即便從前家裏不算富有,老人家還是覺得自家女兒是最好的,配得上更好的男子。只是當時情勢所逼,無可奈何下,只好應了那樁婚事。可應是應了,對於那個和自己年紀相當的女婿,爹是從來不給好臉色看的。因為這事,夕蘊左右為難過很多回,幸好萬漠也不是拘泥這些的人。

  「為什麼不願?」難得見到夕蘊這模樣,展越浩對這事反而有了興趣。

  可夕蘊絲毫不給他多問的機會,猛地又舒開笑顏,放聲大喊:「到了到了,快停,前頭就是了,我弟在街口呢。」

  馬車還沒停穩,夕蘊就急匆匆地蹦了下去,沖著遠處的街市吆喝:「錢小弟,快找你那些狐朋狗友來幫忙搬東西。」

  話音剛末,展越浩就瞧見一堆人朝著他們湧來,伴隨著嘰嘰喳喳的吵鬧聲。

  「我說吧,我姐回家肯定會坐大馬車,會帶好多的東西,會穿全揚州最漂亮的衣裳。」

  孩子稚嫩的嗓音含著得意,飄入展越浩耳中。探頭看了眼,圍在夕蘊身邊的是個蓬頭垢面的男孩,看起來十歲左右,還穿著冬日的棉衣,衣裳上沾染著各式各樣的污漬。那張笑臉,跟夕蘊有幾分相像,說話的時候,他胸挺得很直,孩子氣的賣弄著。

  展越浩這才明白,為什麼向來節儉的夕蘊,回趟娘家要那麼鋪張,原來也不過是為了讓自己弟弟高興。

  「你又死哪去瞎混了,怎麼把自己搞得那麼髒。我上回給你買的好多新衣裳呢,為什麼不穿?」眼看著錢小弟這模樣,夕蘊嘴上雖然還是刻薄,可心卻暗疼著。

  「哎喲,你怎麼還是那麼嘮叨。快回家吧,爹可把你盼死了,從昨晚就開始叨念了。」

  一行人又吵吵鬧鬧地往街市裏頭走了去,被遺忘的展越浩和展越蒙兩人,只好面面相覷,搖頭笑歎。反倒覺得這貧樸地方的熱鬧勁,更讓人覺得親近。
匿名
狀態︰ 離線
7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6:49:39
第五章


  錢老爹,名叫錢有為。

  一早便聽說他不願搬去和萬漠一起住,展越浩下意識地將錢有為設想成正兒八經的那類人。可當錢有為真正出現在眾人眼前時,卻讓展越浩錯愕不已,雖然身體很不好,可那整條街都能聽見的大嗓門,足以透顯他性子裏的爽朗,這點倒是和錢夕蘊很像。

  「爹,少喝些酒,對身子不好。」眼看著爹一杯又一杯地灌,夕蘊忍不住規勸。

  「你懂什麼,我今天心情好,又難得遇見個不錯的酒友。」說完後,錢有為又斟了杯酒,塞到對面的展越浩手中,「來,越浩,我們喝,不用理她。」

  「展越浩!」沒法對自己爹發火,夕蘊只好把矛頭轉向展越浩。

  對方卻故作無奈地沖她聳了聳肩,堆著笑,接過錢有為遞來的酒盅。

  「懶得理你們。」夕蘊怎麼也沒想到,這兩人居然會一見如故,立刻就酒逢知己、同仇敵愾了。低咒了句,她看了眼屋外的樹影,才起身,往外走去:「錢小弟,看著爹,我出去下,會趕回來幫你做晚飯的。」

  「哦,買條鯽魚回來,我想吃鯽魚。」有求于人,錢小弟應得很是爽快。

  夕蘊揮了揮手,腳步比先前更快了,直沖著不遠處街市上賣馬的走去。

  剛從窖子裏翻出了壇好酒,展越蒙興沖沖想拿去屋裏頭分享,卻剛好瞥見夕蘊急急忙忙的身影,不免生疑。躊躇了會,他喚來一旁的錢小弟,將酒塞給了他:「去把這酒給你姐夫,我去街市逛逛。」

  越蒙一直尾隨夕蘊走到街口,見她和那個賣馬的漢子聊了許久,才終於牽了匹馬出來,原本不想多事的,可她那鬼鬼祟祟的模樣,實在教人覺得奇怪。

  就在展越蒙猶豫著要不要跟去時,夕蘊忽然就牽著馬,一臉笑意地站在他跟前。靜默了些會,她將雙手交盤在胸前,好整以暇地挑起眉:「要不要跟我一塊去?」

  「去哪?」展越蒙有種突然被人看穿的感覺,好不容易才維持住一貫的鎮定。

  「去了不就知道了。對了,你得再去借匹馬,順便把我這匹的銀子也付了。」

  「……」

  ~﹡~﹡~﹡~﹡~﹡~﹡~﹡~。安思源。~﹡~﹡~﹡~﹡~﹡~﹡~﹡~

  是萬家陵。

  多少有些在展越蒙的意料之外。

  「沒有逮到那個姦夫,很失望是不是?」夕蘊一口氣垮下馬,揚了揚手裏的馬鞭,哼笑著。

  「為什麼非選在今天來這?」展越蒙仍舊覺得狐疑。大哥平時並不限制她,要回萬家陵隨時都可以,他認定夕蘊原本並不是想來這裏的,只是剛巧被他撞上,不得不改變行程而已。

  「快清明了,掃墓唄。」夕蘊的口吻很輕佻,繼續往前走著,慢慢靠近了萬漠的墓碑才嚴肅了起來:「我和萬漠,是在四年前的今天認識的。」

  之後的夕蘊格外安靜,沒有平日裏的聒噪。她很小心翼翼地替萬漠打掃著墓地周遭,接過守陵人遞來的酒菜,一一擺放在他的墓前。隨後就蹲下身,很沉靜地看著,至始至終不發一言。

  「我需要離開,讓你和他說說話嗎?」許久後,越蒙開口。他能肯定,夕蘊眼中的思念之情,不是偽裝出來的,讓人看了著實有些不忍。

  「不必了,也沒什麼話說,該說的在他生前都說過了。」夕蘊不是那種會給自己留有遺憾的人。所以從前和萬漠在一起時,她有話從來不會憋著。

  何況,她始終相信,萬漠雖然不在了,但依舊能看見她所經歷的一切。以前,他便總是勸她,不想太拘泥於世俗,那是個太過瞭解她的男人,包括她對展越浩多年不變的愛。直至臨終,萬漠說的最後那句話,竟是「去找他,告訴他你的心事」。

  「有時候真怨,他說會為我擋一輩子風雨的,結果……就這樣把我扔下了。」說著,夕蘊索性轉身,靠坐在萬漠的墓碑邊,嘴角含著一絲淺顯的笑。

  那笑容,有幾分冬日般的淒寒,展越蒙恍惚了片刻,才接話:「我聽說過你和萬漠的故事。」

  「是說我和萬漠之間,只是一場逼不得已的婚姻吧。」想也知道外頭那些人都會說些什麼,夕蘊垂首,撥弄著衣袂,很淡的笑:「也沒說錯,當時如果不是因為我弟燒了市舶使的馬廄,我又得罪了侍郎大人,我也不會答應嫁給他。但是萬漠不是趁人之危,我們之間也不像別人想的那樣,他是真的待我好,我也是真的曾想就這麼著在他身旁安穩一生。」

  「這麼說,他有生之年,應該很幸福。」拋開年紀的差距不談,展越蒙反倒開始羨慕起萬漠了。

  夕蘊撫了下脖子,頑皮地吐著舌頭,「才不是,幸福的那個人是我。你沒見過萬漠吧,他長得一點都不比你大哥遜色,還有一種與生俱來的氣質,說不清,反正很迷人。萬漠是我見過最儒雅,最有才氣的男人。」

  「能和我大哥比肩?呵,你該不會是在他墳前,不敢亂說吧。」展越蒙將信將疑地皺眉,多少也是為了活絡氣氛。

  沒想,夕蘊竟當真,激動了起來:「才沒有,都是事實。你要再敢對他不敬,我就讓你下去陪他喝酒!」

  邊嚷嚷,她還邊舉起了拳頭,一個勁得朝展越蒙身上猛捶,以示她話裏的真實性。

  「好了好了,信你就是了。趕緊回去吧,要不然大哥該起疑了。」展越蒙著實沒想到,她竟還有這般可愛的一面,笑著擋開她的拳腳後,他出聲提醒。

  「疑就疑唄,反正所有人不都認定了我不知檢點嘛。大不了,這次被誤會成我們倆有姦情咯,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委屈了點而已。」話雖這麼說,夕蘊還是很俐落地整理好衣衫,回頭又望了眼萬漠的墓碑,跟著快步往外頭走去。

  「委屈的人是我吧。」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委屈個頭啊,頂多被冠上個風流商人的名號,這種事不都是女人比較吃虧的嘛。」

  「喂,你做什麼要把沒有的事說得跟真的似的。」

  「你還小,很多事不懂,眾口爍金啊。」

  ……

  就這麼著,兩人一路吵吵鬧鬧的回到了太平坊。等待他們的卻是展越浩鐵青的面孔,錢有為頗失酒品的大鬧,還有沒有見到鯽魚而哭哭啼啼的錢小弟。

  這頓晚飯,氣氛著實詭異,匆匆便收了局。夕蘊因見不得錢小弟邋裏邋遢的模樣,索性決定把他帶去展府暫住上一段日子,因此,他們早早就啟程回府了。已經醉倒的錢有為沒有出門相送,反倒是那些收了禮的鄉民們,一直把他們的馬車送到太平坊外。

  「姐夫,你們家有鯽魚吃嗎?」

  車內的氣氛始終低迷,直到錢小弟打破了沉默。

  「……有。」展越浩哭笑不得地回道,這姐弟倆的執著還真不是一般的像。

  「那就好,這樣我就安心了,那我睡會,到了記得叫醒我。」覺得滿足了,錢小弟岔開雙腿,攤坐在椅上。

  說睡就睡,很快就打起鼾,這速度實在是驚人。

  展越浩這才打量起車內的另外倆人,終於憋不住了:「你們倆下午去哪了?」

  「買鯽魚。」

  「萬家陵。」

  兩人很沒默契的同時回道,夕蘊倒是覺得沒什麼可隱瞞,實話實說了;反而是越蒙,不想讓大哥想太多,胡亂掰了個理由。

  這截然相反的答案,愈發讓展越浩覺得事情不單純了,他不是懷疑自己的義弟,只是信不過以風流著稱的錢夕蘊。都說兔子不吃窩邊草,她倒好,竟勾搭上他的總掌櫃了!

  「那鯽魚呢?」展越浩抬起頭,凌厲的目光掃向兩人。

  夕蘊哼著歌,撫摸著自己的脖子,故意把目光調轉到窗外,不去理會他們。反正買鯽魚這種弱智的說法,不是她想出來的,不該由她來善後。

  眼見她這模樣,展越蒙硬是被氣得牙癢,騎虎難下的他只好繼續死撐下去:「放生了。」

  「喲,你什麼時候也學起吳越那套‘每日一善’了?」話是沖著展越蒙上的,他的目光卻始終鎖死著夕蘊,一再試圖想將她看穿。

  「東叔不是說,要積極向好的榜樣靠近嗎,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伴著夕蘊的噴笑聲,展越蒙也開始意識到,這個謊言是圓不下去了,只好硬生生吞了話尾,故作若無其事地賞起外頭的風景。其實哪還來什麼風景,夜深了,印入眼簾的是一片漆黑。不自覺地,他偷睨了夕蘊幾眼,多少有些被她剛才的坦然駭住。

  也許,一直以來,都是旁人將她想的太複雜了吧,這般相處下來,這女子也不過清澈似水、一目了然。

  「別看了,叔嫂之情,太禁忌了,展家蒙不起這羞!」注意到他視線落在的位置後,展越浩咳了聲,暗忍著怒氣嗤哼。他花了好多的定力,才總算讓自己的口吻聽起來平淡無奇。

  可這一切夕蘊卻不知曉,她收起了笑意,目光在這兩兄弟間徘徊了會,又生生地轉開了。心漸漸地涼了,他在意的壓根就不是她,而是展家的名聲。世俗如此,女子的價值往往連一些虛無的名譽都比不上,夕蘊縱是了然,依舊無法抑制住心底酸澀。

  ~﹡~﹡~﹡~﹡~﹡~﹡~﹡~。安思源。~﹡~﹡~﹡~﹡~﹡~﹡~﹡~

  這夜,分外漫長。

  光是為了錢小弟的住房問題,就花了好些個時辰。展越浩堅持不願讓他住客房,偏要讓家丁們在從涼他們的院子裏騰出間屋子,對於他的安排,夕蘊甚為費解。然而考慮到錢小弟生性頑劣,她還是沒有應允,硬是讓他暫住進自己房裏,說是等明兒天亮了再商議。

  大概是倦了,展越浩也懶得跟她爭辯,勉勉強強算是答應了。

  直至夜深人靜,夕蘊依舊團坐在燈前發呆,說不上為什麼,彷彿今日特別的傷懷。以前,偶爾她也會覺得撐得很累,可這疲倦感在今晚這透亮月光的照耀下,似乎愈發無所遁形了。

  「錢小弟啊錢小弟,你怎麼就這麼不爭氣呢。」靜靜打量了弟弟的睡顏片刻後,夕蘊忽然生出感慨。

  也只有睡覺的時候,這小子才會安靜點。這些年,爹了變了很多,甚至有些重女輕男。這興許也跟時世有關,楊妃伴在君側,全家得貴,民間開始流傳生男不如生女的說法。再加上當日因為錢小弟的一時衝動,導致市舶使的人愈發嗔怒,她不得不嫁給萬漠,爹對錢小弟也越來越冷漠了,夕蘊也就更縱容這個弟弟了。

  他愛惹事、愛鬧,她便由著他,闖了禍無法收拾了,她就善後。

  「其實你還是挺可愛的,他們為什麼都說你是個廢物呢?」忍不住地,夕蘊伸手輕撫向弟弟的劍眉,頰邊浮出慈祥的笑意。

  不知不覺的,竟覺得眼眶濕潤了。不願讓自己太多愁善感,夕蘊索性起身,想去外頭透透氣。

  拉開門後,微涼的晚風撲面而來,夕蘊不禁打了個哆嗦,睡意更少了。稍一抬眸,她的目光略顯癡愣地落在了不遠處的梨樹下,一道暗紅色的身影正負手立在樹下,夜色下,若不仔細看幾乎不易察覺。

  夕蘊揉了揉眼,確認自己沒有看錯,才嘗試著輕喚:「展越浩?」

  那是潛意識的反映,僅憑一個背影,她壓根猜不出那是誰,只是希望是他而已。

  現實總算沒有讓她失望,聽聞她的聲音後,那道身影震了震,緩緩轉過了頭。

  確是展越浩,他沒有說話,目光如這夜一樣是冷的,靜靜地逼視著夕蘊。良久,都沒有說話。

  反倒是夕蘊率先忍不住了,「外頭冷,要不要進屋裏坐坐?」

  「好。」

  這爽快的回答,著實讓夕蘊沒能反映過來。算起來,繼新婚夜之後,他幾乎就沒有踏入過她的東園。除非她自己找上門,否則他是絕不會來主動見她的。久了,夕蘊也認了,如劉姨所說:愛情,總有一方是要主動的,反之,則永遠停滯不前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8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6:50:03
第六章


  「這小子真是有福之人,無論在哪都睡得那麼沉。」

  等到夕蘊回神時,展越浩已經大咧咧的坐在了桌旁,打量著錢小弟。

  順著他的目光,夕蘊也看了過去,不由輕笑:「他就是頭豬,豬都這樣。」

  「是嗎?真好。」歎了句後,展越浩稍稍扯回渙散的神,「過來,聊聊。」

  夕蘊斟了杯茶,遞給了他,理了理衣裳,剛想在他身旁入座。

  「我沒讓你坐那。」展越浩略顯不耐地喊了句,怕吵醒錢小弟,他刻意壓低了嗓音。

  卻還是把夕蘊嚇到了,不是因為他語氣裏的怒氣,而是他的話。半晌後,她依舊猶豫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倒是展越浩耐不住了,猛地傾身,一把將她拉過,安置在自己的腿上,雙手緊摟著她的纖腰。

  這才覺得,這看似風風火火的女人,身子倒是輕盈得緊。這不是時下的美,她沒有夏影的豐腴。比起很多年前那一次不小心的肢體碰觸,她似乎又瘦了不少。

  「下午到底去哪了?」見她沒有反抗的跡象,展越浩才稍覺滿意地問。

  「至於嗎?你不會就為了這事,大半夜的跑來東園吧。」夕蘊翻了翻白眼,看不出這男人的執著竟絲毫不下於自己:「不是說過了嘛,去萬家陵了。」

  「為什麼非選在今天?」展越浩的眼神略顯深沉,緊緊凝視著夕蘊的側臉,許久,他只在那雙水靈的眸子裏看見點點落寞,沒有絲毫撒謊的痕跡,這結果由不得他不信,她是真的去了萬家陵。

  比起和越蒙私會,這答案更讓他覺得不爽。

  「你和越蒙還真像,他下午也這麼問。也沒什麼特殊的原因,興許說出來還會招來諷刺,快清明了,去看看他也是情理之中吧。」感覺到緊箍在她腰間的手緊了緊,夕蘊有些暗爽在心。

  她偏就是不信,這個男人對她就能一點感覺都沒有,不都說人心是肉長的,她癡纏了他那麼多年,多少該動點惻隱之心吧。顧不得那是感動還是感情,夕蘊都決定知足常樂。

  「你對萬漠還真是念念不忘。」明知道這事他確實不該去責怪,可他就是覺得不舒服。

  「一日夫妻百日恩啊,何況,萬漠對我的恩,何止百日。」

  夕蘊有口無心的回答,聽在展越浩耳中則成了另一種意思:「不錯!想不到他老歸老,精力倒是旺盛,看來你們做了很多夜夫妻了!」

  「是啊,這是人都知道嘛。」後知後覺的夕蘊,仍舊沒能聽出他話裏真正的意思,只覺得她嫁給萬漠整整兩年了,從來都不是什麼秘密,「我也不會阻止你去拜祭夏影,跟個死人有什麼好較真的。」

  夕蘊只覺得太熟悉了,用詞也不再斟酌了,習慣性的口不擇言。沒料,簡單的幾句話,卻句句觸到了展越浩的痛處。他猛地一僵,面色煞白,重籲出一口氣後,突然用力地推開夕蘊,眼睛微瞇,散出驟寒的氣息:「掂量清楚自己的身份,夏影的事,還由不得你來插手。」

  語畢,他邊霍然起身,如風般的殺出房間。

  整個過程太快,快到彷彿他從來沒來過東園般,夕蘊呆滯著,眨了幾下眼,愣是沒明白自己到底說錯了什麼話。或者說,即便明白了,她也不願意去深想,故意將痛楚誇張化,不是她的個性。

  「姐,他待你不好,跟萬漠沒法比。」

  突如其來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夕蘊一嚇,才想起錢小弟,跟著故作無事地轉過身,微笑著:「把你吵醒了?」

  「原來你們只是在爹面前做戲,我沒有再惹什麼大人物了,為什麼你還要嫁給他?」尚還不懂兒女情長的錢小弟,暗自以為,姐姐這次的再嫁又如上回一樣,權宜之計而已。蜷起雙腿,他頹敗地垂下頭,跨下雙肩,「其實我什麼都懂,以前一直覺得過意不去,好在萬漠待你好。可是現在這人……真虛偽。」

  他也不是真的不喜歡展越浩,要是沒偷聽到剛才的話,對於這個姐夫他是很滿意的。

  「喲,看不出你還有那麼體貼的一面。」夕蘊呵笑,口吻暗潮,心裏頗覺欣慰。

  「我是想,他說會有鯽魚吃,會不會也是敷衍我的。」托著腮,錢小弟已經開始幻想起鯽魚湯的美味了,想了好些天了,要是希望落空,他一定會恨死展越浩的。還會像個男子漢一樣,把姐姐給救走!

  「去死吧,棺材給你睡都浪費了,你直接找個不浪費資源的死法去!」

  「能吃完鯽魚再說嗎?」

  ~﹡~﹡~﹡~﹡~﹡~﹡~﹡~。安思源。~﹡~﹡~﹡~﹡~﹡~﹡~﹡~

  隔日一早,展府就炸開了,最為熱鬧的莫過於從涼和從商暫住的西園。

  「哥,哥,不得了了,出事了,敵人殺進來了!」

  從涼小小的身影,一路從盛雅的院子裏跑來,途中不斷地大呼小叫,惹得不少丫鬟側目。暗自揪著心,千萬別是自個兒得罪了這兩位小祖宗。

  大老遠的,從商就聽見了妹妹的吆喝,很有氣概地握住手中的木劍沖了出去,趕緊將妹妹拉到身後,擺出架勢,一臉警惕地窺探著四周:「哪裡,敵人在哪裡?」

  「哎呀,是銀不換啦!她把她弟弟給帶進府了,爹待那個臭小子可好了,聽姨娘說,早膳時還答應明天帶他去絲棧玩呢!」才五歲的從涼不懂太多,只覺得爹被人搶了,危機感讓她豎起所有防備。

  「太過分了,居然還找幫手,她自己搶了娘的位置,還想讓她弟弟搶了我們的位置。」從商也不過比妹妹大一個時辰不到,卻喜歡故作老成。邊說,他還邊伸手撫著下顎,苦思良計。

  「怎麼辦?怎麼辦?我不要把爹讓給別人啦……」

  「不要吵,我肯定會想出辦法的。」原本就有些一個頭兩個大,被從涼這麼一鬧,從商的脾氣更不好了。

  就在那兩個孩子共商大計時,正廳裏,突然傳來一陣瓷器的破碎聲。

  從涼趕緊跑去看,所有人的目光全聚在一個叫如樂的丫鬟身上。

  大夥都屏息,噤若寒蟬,看著如樂腳下支離破碎的青瓷花瓶。

  正廳裏剛才還蕩漾著幾個丫鬟的笑語,現在靜得好像沒人了般,這樣讓人窒息的靜謐沒有持續多久,從涼突然嚎啕大哭了起來,抽泣得都快接不上氣了,淚眼連連的模樣直讓人心疼,也引來了屋外的從商。

  「怎麼哭了?」剛跨進屋子,從商還沒搞清楚狀況。

  一旁年紀稍長的大丫鬟率先回神,趕緊拉了拉如樂的衣袖,附耳低聲說:「快去道歉呀,愣著做什麼,要是把事鬧大了,二夫人來了可有你好受的。」

  「從涼小姐,是……是奴婢笨手笨腳,奴婢……」如樂臉上早失了血色,拼命想著補救的辦法,考慮了很久,才繼續道:「奴婢願意自罰俸銀,賠這花瓶。」

  如樂記得上個月,方夫人房裏的丫鬟打破了個琉璃鏡,也是這樣罰的。

  「賠!你賠得起嗎?這可是娘陪嫁的青瓷花瓶!上頭雕得圖,是娘和爹初見時的場景,你做一輩子下人都賠不起!」很快,環顧了圈屋子,從妹妹斷斷續續的呢喃中,從商就了然了事情,不由地怒罵開了。

  娘去的突然,留給他們的東西本來就不多。娘生前一直很珍愛這個花瓶,視它如寶,瓶身上雕得圖案很繁複,娘跟他們說起過它的來歷。又聯想到錢夕蘊的突然闖入,從商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越罵越是控制不住。

  油壁車,青石街,她穿著那時最流行的廣袖裙,明豔豔的翠綠色。爹就這樣策馬而來,黝黑的馬兒,高大俊猊,爹卻能一下就躍了下來,停在娘的車前。撿起她的絲帕,交還給她,娘說爹那日的笑是她見過最俊的,淡淡的,一下子就抨擊了她的心房。

  是心有靈犀,從涼也想到了這段故事,她記得娘當時說的時候,別提笑得多燦爛了。從涼一直在心底偷偷的想,她長大後也要有娘這樣的笑容,也要塑一個這樣的花瓶,定格住記憶裏最美的瞬間。

  可是現在,娘不在了,花瓶碎了。從涼哭得更傷心,不停地扯著哥哥的衣裳,哭哭啼啼地說:「哥哥……我想娘,我討厭她,她砸碎了花瓶……沒有花瓶了,爹會忘了娘的……」

  「不准哭,也不准這麼說!爹不會忘記娘,娘也永遠不會離開我們!」被從涼這麼一說,從商攥緊小拳頭。憤恨的目光筆直射向如樂,看得大夥一陣心驚。

  大家心知肚明,如樂今日是逃不過一頓罰了,能不能活命都成問題。剛才還在如樂身邊的大丫鬟悄悄地退開了,都是奴才命,惺惺相惜難免,誰也見不得誰出事,她阻止不了主子的怒氣,可至少能找治得了主子的人。

  「來人,給我重重的打這丫鬟,往死裏打。」從商再次鬆開拳時,面色緩和不少,就在大夥都以為小孩子脾氣,鬧過就好,應該沒事了時,他卻突然開口了。不容質疑的命令,有幾分展越浩的氣勢。

  家丁為難了片刻,到底還是不敢違抗主子,最終只得接過旁人遞來的鞭子,狠狠地抽。

  「哥哥,我怕……」從涼咬著唇,怯弱地看著眼前一幕,卻也不想喊停。她是單純的,不知道那鞭子底下一樣是條人命,只知道這個丫鬟毀了娘的心愛之物。

  從商很鎮定,繼續命令,絲毫不留情:「用力打!」感覺到妹妹的顫抖,他小心地將她摟進自己懷裏,不讓她看這畫面,不住地安慰著她:「從涼,沒事了,沒事了。有哥哥在,娘就永遠不會離開,哥哥永遠不會讓任何人欺負我們、欺負娘親!」

  「嗯嗯。」從涼鑽在他的懷裏,重重地點頭,兩個小小的身影就這樣相互依偎著,卻有著各自的倔強。

  正廳裏充斥著鞭聲,如樂的哀求聲。大夥眼睜睜看著如樂皮開肉綻,心都揪著,不停地輪番試著為她求情,無奈依舊消不了從商豫的怒火。最後只有乖乖地閉上嘴,也閉上眼,他們是奴才命賤,甚至比不上一個冷冰冰的花瓶,怨不得誰,只有認了。

  可憐了如樂如花似玉的年華,這樣鞭刑伺候下,如樂羸弱的身子,怎還有可能活命?

  能求的,只是主子們善心大發,好好厚葬了她。

  ……

  院中春色撩人,夕蘊懶懶地俯趴在亭子裏的石桌上,耳中回蕩著錢小弟的嘮叨。

  「姐夫真的吩咐下人晚膳做鯽魚湯了,他還答應明天帶我去絲棧玩,仔細想想,其實他也沒那麼差,至少待我挺好的。大概,是因為你長得不討喜,所以他才對你那麼凶。姐,你要自我反省下,像謙鎮哥哥說的,胖一點肥嘟嘟一點,那樣就討人喜歡啦,不過……你的性子實在是糟了點……」

  「夠了哦,錢小弟,別不出聲就當我啞了。小心我把你扔湖裏去喂鯽魚!」

  真是個吃裏爬外的傢伙,虧她勤勤懇懇地訛別人銀子,養了他那麼多年,竟然還幫著那死男人。

  「我是實話實說,男人的心思我懂……」

  「你懂個屁,還有,別跟我提萬謙鎮那沒責任感的東西,就這樣扔下我和萬漠走了,害我被嚴鋒念叨了一年,還被說成虐待繼子的後媽。提起他,我就一包氣,早晚讓我找到他,活活給烹了。」

  萬謙鎮,當著名字又一次浮在耳邊時,夕蘊所有的怨氣很輕易地就被挑起。若不是為了那個不孝子,她也不用那麼辛苦地死撐著萬家了。

  「粗俗!低俗!俗不可耐!」

  「喂,你嫌自己皮太實了是不是!」說著,夕蘊揚起手,作勢要揍他。

  錢小弟趕緊抱頭逃竄,這一逃,才發現涼亭不遠處,有兩個丫鬟似乎站了好一會了,目光一直鎖著她們,竊竊私語著什麼。

  「姐,姐,別鬧了……有人在偷看呢,怪不好意思的。」

  看著錢小弟刻意裝出的扭捏樣,夕蘊怒橫了他眼,才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正對上她的目光後,那兩個丫鬟面露難色。夕蘊皺了皺眉,沒多話,又繼續低下頭。沒多久,就見那兩人急急地沖了進來,互相推搡了很久,始終沒說話。

  「是出什麼事了嗎?」錢小弟受不了這樣的婆婆媽媽,索性引出話題。

  兩人還在推拒,夕蘊有些不耐了,隨意點了個丫鬟,說:「你來說。」

  「夫人,西園鬧開了。一直侍候兩位小主子的如樂,不小心打破了夏夫人的陪嫁花瓶,把從商少爺惹怒了,這位姐姐溜了出來,生怕如樂出了什麼事,想讓夫人去勸勸。」

  夕蘊分不清哪個才是她園子裏的丫鬟,那也不重要,她只是細細聽著,微微蹙了下眉:「怎麼不去找方夫人或者二夫人?」

  「回夫人話,二夫人是幫著從商少爺的,去了只怕會罰得更重。方夫人說,當家的賬目支出事宜她能插手,可事關兩位小主子,她這外人插不了手,會惹人非議的。」丫鬟的話比先前說得暢快多了。

  說不上為什麼,夫人臉上的表情雖是沒有變化,可她依舊覺得夫人在笑,莫名地覺得很親切。剛才她一出西園,就跑去求方夫人了,無奈方夫人一直都是太明事理的人,明哲保身才是最緊要的。

  誰會甘願為了個丫鬟,衝撞了府裏頭那兩個小祖宗,說不準當家的回來後,還要一番怪罪呢。

  「帶我去吧。」這次,夕蘊是真的笑了,素手輕拍了拍那丫鬟的肩,安撫著她。

  「姐,我也去!」錢小弟猶豫了會,跟了上去。

  從那兩個丫鬟的表情中,他能猜想到那兩個小祖宗定是麻煩人物,生怕姐姐去受氣,他還說執意了跟了過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9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6:50:20
第七章


  到西園的時候,裏頭已經鬧翻天了,很遠夕蘊就聽到了淒厲的哭喊聲。

  她沒急著進去,先是交代了錢小弟在外頭看著,若是情形失控,就趕緊去找展管家。跟著,混跡在圍觀的下人裏,觀望了會。那個丫頭就是如樂吧,夕蘊已經看不清她的長相了,掙扎中她的發散亂開來,衣裳早破了,隨著鞭子的落下,一條條刺目的血痕入眼。

  夕蘊抑制不住地倒抽了口涼氣,再也瞧不下去了,她用力撥開人群。跨進了正廳,沒有多話,幾乎是沒有考慮的,伸手緊握住家丁手中即將落下的鞭子。

  被突然這麼一攔,家丁們倒也不怒,先前早就巴望著有個不怕死的來攔下了。抬頭一見是夫人,都愣住了,趕緊扔下鞭子行禮:「小的給大夫人請安。」

  「怎麼回事?」夕蘊嘟嘴甩了甩手,感覺到手心傳來火辣辣陣痛感。可想而知,她不過是攔下了這鞭子,衝力就讓她疼成這樣,這姑娘家嬌嫩的皮膚怎麼忍受得了。

  「你做什麼!」本來已經稍稍消了氣的從商,被夕蘊這麼一鬧,火又竄上了。他本就沒把夕蘊當成夫人看,口氣自然沖,對著夕蘊嚷開了,這感覺就像在怒斥一個下人。

  對於從商的態度,夕蘊很不喜歡,她看了眼自己弟弟,儘管也很頑劣,可他從來不會這樣待人。相比之下,從商簡直就像個跋扈的紈褲子弟,不討人喜歡。

  「是我該問你,這是在做什麼?」夕蘊的氣勢還是一如剛跨入屋子時一樣,沒有絲毫的退讓,聲音冷漠,柳眉微挑,讓剛才還為如樂擔心的大夥放鬆了不少。誰都不明白為什麼,只覺得有大夫人在,似乎就不會有事了。

  「我罰我的丫鬟,還輪不到你來管!」

  「為什麼罰?」不過是個叫囂的孩子,夕蘊還不至於被他嚇退了。

  「她,她打破了娘的花瓶……」這次回答的是從涼,怯生生的語氣,倒也堅韌,不捨得看哥哥獨自一人面對。

  夕蘊沒有立刻說話,只是褪下自己披帛,替地上奄奄一息的如樂披上。那鞭子已讓她衣不蔽體,四周圍觀的還有不少家丁,不管什麼情況下,女兒家的身子是不能讓人白白看了去的。

  這看似不經意,卻細緻體貼的動作,讓立在一旁的丫鬟們皆感動於心。她們是粗人,主子們從不管她們的想法,好像天生就沒有尊嚴一樣。可大夫人似乎不同,她好像能明白她們,就算是丫鬟,到底還是人。

  「西園的總管呢?」完成好動作後,夕蘊並未起身,邊問道,邊替如樂理順亂髮。直到很久後,人群裏有個年長的老人站了出來,她繼續說:「告訴兩位小主子,按府裏的規矩,打碎了主子東西的丫鬟,該受什麼罰?」

  「是!按規矩,得看打破東西的價錢,扣俸銀就好。如果實在太貴重,就暫且一輩子不准出府,也可視這丫鬟的表現,往後酌情處理。稟少爺小姐,這規矩是夏夫人在世時定下的。」末了他擅自加了句,算是盡了綿力,為這可憐的丫頭鳴不平。

  夕蘊投去一道讚賞的目光,眼色很綿,如沐春風般的讓人覺得舒暢。僅僅只是這樣,就讓大夥積聚在心裏頭的緊張感,瞬間蕩然無存了。

  「人也打了,其他罰就免了,這事就這樣完了,鬧出了人命對展府來說沒有好處,趕緊找大夫來看看這丫頭,去東叔那要些好藥材,就說是我開的口。」輕哼了聲,夕蘊訕訕地開口,透著不容置疑。

  得罪了從商是什麼結果?夕蘊豈會不知,可如果為了避開麻煩,眼睜睜看著個花樣年華的丫頭凋零,她做不到。

  「是。」有了夫人的命令,大夥爽快地應下,忙開了。

  氣氛才算好了些,從商又吼開了:「誰都不准動,西園到底誰做主!這笨手笨腳的丫鬟,打破的不僅僅只是個花瓶,是娘的陪嫁物,怎麼能那麼輕易就算了。」

  「那又怎樣?」夕蘊反問,揮手示意大夥不用理會,只管做就是。她起身,單身扶著脖子,眼風輕佻,緩緩開口:「既然打破的是你娘的東西,那用你娘定下的規矩來罰有什麼不對?人命重於死物,再貴重的東西,貴不過娘生爹養的人命!」

  「你……我要告訴爹!」從商咬緊牙,羞辱的淚水氾濫而出,全身都抑制不住地顫抖,恨不能讓家丁們對夕蘊施罰。

  「愛說就說。但別忘了你是展越浩的兒子,長大後,必須做個像你爹那樣有擔當的男人。天大的事你得自己扛,萬事都要依賴爹,嘁,那你不如繼續兜著尿布活。把淚擦掉,男兒流血、流汗,就是不能流淚。」

  這話震住了屋子裏不少人。那個傳言中風流成性、臭名昭著的銀不換;竟也有這番不輸男兒的氣勢,即便這話裏的意並非格外的獨特,可仍舊是任誰都無法將這兩個截然不同的夫人拼湊起來。

  「錢小弟,進來把這丫鬟扶回東園。」很快,夕蘊又恢復成一貫喳呼的個性,沖錢小弟嚷嚷著,消失在了西園的門口。

  「嗯嗯。」錢小弟頻頻點著頭,乖巧地攙扶起如樂,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兩人的身影是不見了,然而在西園這些下人們的心裏,他們對這先前名聲並不好的大夫人,改觀了。她是不是寡婦,是不是奸商,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體貼下人,她的笑容讓人心安。她震住了嬌縱跋扈,人人無奈的從商少爺。

  ***

  淡淡月色將春夜點綴得很靜,牡丹香飄,霧氣嫋繞,恍如置身仙境。

  這番景色是值得人沉湎流連的,可是展越浩頭很疼,怒氣很盛。盛唐的天下,商人本就最為讓人瞧不起,外加楊妃得勢,其兄楊釗初任監察御史,為求有所作為擺脫裙帶關係,便打算拿商人開刀,大刀闊斧整治一番。沒人知道倒楣的會是誰,商旅聚集的揚益二州無疑是最惹人耳目的,近來揚州的商人個個草木皆兵,展越浩也不例外。

  回府後,本想落個清淨的。可他才剛踏進浩園,一雙兒女就哭鬧著跑進了他的書房。從涼和從商輪流抽泣,斷斷續續地拼湊著白天發生的事,他費了不少勁,算是聽明白了。

  展越浩在府裏的時候不多,兒女還都交由盛雅調教,久了反倒一直不知道怎麼和孩子相處。拗不過他們,商場上無往不利的展越浩,在自家孩子面前反而疲于應付了。

  最終他只得跑來東園質問,他從未見過女兒哭得那麼傷心,沒見過從商氣成這樣,聽敘述夕蘊確實過激了。他對她不聞不問,不代表暗許了她一切,夏影的情深意重,在他心裏一直是抹不去的。便是因為如此,對這雙兒女他寶貝得緊。

  展越浩邊想著,邊跨著步子,緩緩往東園走去。有些不怎麼想見她,連他自己都說不上的原因。可今天是避不了的,所以這腳步才慢得很。

  轉過回廊,不遠處兩個丫鬟的招呼聲引起了他的注意,展越浩沒出聲,靜靜地在一旁聆聽起來。

  「清蓮,怎麼那麼多東西,是給大夫人的點心嗎?」

  「才不是呢。」那個名叫清蓮的丫鬟顯得很激動,「大夫人生性節儉,不僅飯後不用點心,連那些養顏滋補的東西也一概不用,那美是天生麗質的。這些是給下午西園救回那丫鬟的藥。」

  「瞧你,激動個什麼勁,每回不過是說上你家夫人幾句,你就活像被人刺了似的。對了,聽說下午西園鬧得可厲害了,大夥都說大夫人是個好人,體恤下人,跟我說說。」府裏是沒有秘密的,一丁點的事就能傳得人盡皆知,何況是這大事。

  聞言後,清蓮將手裏的盤子換了個手,興奮了起來,提及夫人她心底覺得驕傲,「你是沒見到,從商少爺平日欺負下人,小打小鬧倒也算了。今天如樂被他打得慘極了,我剛才跟大夥去看了那傷,大夫人心疼地叨念了好久,全身上下呀幾乎沒有一處完好了。」

  「真狠,聽說就是失手打碎了花瓶而已,下人也是人呀,我剛才聽說了些,大夫人教訓從商少爺的那話,怎麼說來著……」另一個丫鬟正苦思冥想。

  這廝趕緊湊上,得意地顯擺,「真笨,夫人是說,人命重於死物!」邊說,清蓮邊還有學起了夕蘊的模樣,只是怎麼都學不到那火候。反倒把旁邊的丫鬟逗得大笑,鬧了陣,正當展越浩正欲離開,她們又說上了。

  「你知道嗎?都說夫人和當家的沒有感情,我看不儘然。」清蓮說著,索性把手裏的東西塞入那個丫鬟的手裏,她實在是端著有些累。

  那丫鬟也忘了拒絕,清蓮的話勾起了她的好奇:「這話怎麼說?」

  「從商少爺上午哭著說,要把這事告訴大人。夫人就訓斥了他,那話可有氣勢了,你聽著哦……」轉過身子,清蓮清了清喉,又學起了夕蘊。

  展越浩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前往東園的路上,他的腳程不知不覺地快了不少,腦中始終徘徊的剛才清蓮的話。

  「長大後,必須做個像你爹那樣有擔當的男人」……丫鬟們的閒話難免會有添油加醋的地方,可展越浩還是抑制不住地心頭一陣瑟縮。

  她真的這麼說嗎?他在她心裏是個有擔當的男人?

  很快,他就甩去了所有念想。他開始懷疑自己病了,被如山的商務,兒女的鬧騰給壓出病了!他幹嗎在乎她到底怎麼看他。

  「當家的。」剛跨進東園,守在門口的丫鬟就迎面上前行禮,她的語氣很驚訝。四周圍著閒聊的人聞聲,也趕忙忙開了。

  展越浩皺了皺眉,他出現在東園難道是很不尋常的事嗎?竟能擾得滿園驚慌。

  「錢夕蘊呢?」沒有停下腳步,展越浩逕自往屋裏頭走,隨意地問了句。

  「回當家的,夫人在下人房。有個丫鬟病了,夫人放心不下,過去看看,奴婢這就去請夫人回來……」

  她話還沒說完,就匆匆欠身奔開了,展越浩的喊聲卡在喉間,很是尷尬。他只是想讓這小丫頭不用忙了,原先想問夕蘊雲的那些事也有答案了,想來也沒必要非見上一面不可。

  可對方走得實在太快,活像見了鬼似的,讓他阻攔不及。

  無奈地聳了下肩後,他索性跨進了夕蘊的屋子。

  房間很整潔,一目了然的明朗,沒有任何繁複的點綴。乾淨得甚至不像一個女人的閨房,淡淡飄著不是胭脂香,而是墨香。

  角落邊多了扇大窗,展越浩曾聽東叔說過,剛來沒多久時,夕蘊就命人在那鑿了個窗戶。他也任由著她,反正礙不了誰什麼事,是今天才發現,這扇窗很大,雕飾得卻極其簡單,甚至沒有鏤空福紋。

  朱色窗戶微啟,正對著的是東園後的竹林,春風撫過,吹得竹子沙沙作響。

  她喜歡竹子?展越浩兀自猜測了起來,女兒家不都是愛那些似錦繁花的嗎?他緩步上前,將窗戶開得更大,風頑皮地竄入,身後書案上的東西被吹得一陣亂。

  展越浩轉身,不耐地搖了搖頭,彎下身將那些散亂的紙一張張地撿了起來。紙上似乎只是塗鴉,太亂,他看不懂,偶爾有幾個歪七斜八的字,是行書,她該是剛學的,看起來還不夠行雲流水。

  還有些凌亂的畫,像是地域圖,一個女人閑來無事不繡女紅,不撫琴,竟畫起地域圖?!展越浩有些吃驚,歸置好那些東西後,他隨手拿起一旁的鎮紙壓上,反而原先鎮紙下的絲帕飄落了。

  他煩躁地歎了聲,真不明白,有幾個女人會把屋子打掃得那麼乾淨,可書案上竟亂成這樣。拾起絲帕後,展越浩微愣了下,不是因為這一方普通極了的絲帕,而是帕上勾畫著的竹林,看得出是近來才畫上的,墨蹟的成色還很新。

  落款處寫著「磐竹」二字,展越浩輕笑,低念出聲:「錢夕蘊,字罄竹?」

  果然她似乎很喜歡竹子,這個字型大小跟展越浩之前對她的印象很不同。罄竹……柔中帶剛,還有這帕上的畫,雖稱不上很好,但卻彷彿讓這竹子生出了別樣的滋味,柔韌中不失氣節。這畫風,讓展越浩立即就聯想到了萬漠。

  畫,是萬漠教她的嗎?

  下意識的,他掌心稍用力,緊握住了絲帕。他在想,想她在作這畫時,心中是否又念及了萬漠?

  「相公,聽說你找我?」夕蘊橫衝直撞地闖了進來,嗓音裏有顯而易見的雀躍。

  聞聲後,展越浩略轉過頭,飄了她一眼。今日,她穿著湖藍色的翻領對襟衫,窄小的袖口看起來很簡潔,華貴的錦邊則彌補了式樣上的單調。經營絲棧的展越浩,一眼便能瞧出,這是時下較為流行的妝扮。

  不可否認,她是個精于妝容的女子,懂得怎麼揚長避短。無論何時,她的出現總能讓周遭添色不少。

  「偶爾看看你,還覺得挺可愛的。」展越浩不著痕跡地將絲帕塞進衣袂裏,輕點了下她的鼻尖,「聽說你今天在西園救了個丫鬟?」

  「正要跟你提這事呢,我想要了那丫鬟。」夕蘊的口氣很若無其事,想來從商一定是去告過狀了,好在,展越浩也不是不講理的人。

  「嗯,喜歡就拿去吧。」說完後,他環顧了圈屋子,「小弟呢?」

  「他呀……一早就睡了,說什麼你明天要帶他去絲棧,所以要養足精神。」想到錢小弟那認真的模樣,夕蘊就覺得好笑。

  「真是孩子脾性。」展越浩漫不經心地歎了句。

  如總結性發言般,讓整個屋子忽然靜了下來,夕蘊若有似無了飄了他兩眼後,終是憋不住了:「呃……你還有事嗎?」

  「沒有,怎麼了?」說實在話,展越浩還是第一次想靜靜地和她相處,沒料她會拋出這問題。

  「那為什麼還留在這,你很空嗎?」

  「你……」真是欠罵。大概是骨子裏的反叛性,他今天偏就是想跟她槓上了:「不想走,今天睡東園。」

  「可是……我答應越蒙,一會去陪他下棋的耶。」

  「派人把他找來東園,我陪他下!」他怎麼就完全不知道,什麼時候起,那兩人那麼熱絡了?

  夕蘊努了努嘴,「我沒意見,就怕越蒙不愛跟你下。」

  「怎麼可能?!」
匿名
狀態︰ 離線
10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6:50:41
第八章


  一大早,錢小弟就興致勃勃地纏著展越浩出門了,相較之下,展越浩則是沒精打采的。

  整夜未眠,也難怪他看起來那麼萎靡。總算,展越浩弄明白了,難怪最近越蒙白天總是打瞌睡,以往處事一絲不苟的性子也不見了。原來,他已經在棋局上和夕蘊連戰了三夜,就因為始終贏不了,他愈發執拗了。硬是不願和展越浩較量,非纏著夕蘊不可。

  其實,礙不了展越浩什麼事,他也搞不明白自己為什麼就要在那觀了一整夜的戰。

  展越浩走後,夕蘊好好地睡了一覺,清醒時,已經是下午了。百無聊賴間,她索性帶著如樂在展府裏逛開了。

  遠遠地,就瞧見從商正持著木劍,對著院子裏的大樹一陣猛砍。

  出於好奇,她便駐足觀望了起來,也不經意地窺聽到了那兄妹倆的對話。

  「哥哥,算了。錢小弟沒見過世面,才會吵著要去絲棧,我們才不稀罕呢。」從涼坐在一旁的大石頭上,都忘了自己勸了多久,只是覺得日頭好曬,又不忍心扔下哥哥一人。

  「憑什麼算了!爹還從來沒帶我去過絲棧,為什麼要帶他去。」想到這事,從商心裏頭就憋氣。

  夕蘊倚在遊廊的柱子上,不禁覺得無奈,若他不是展越浩的兒子,這口氣她定是吞不下的。

  「夫人,他們回來了。」如樂很機靈,大老遠就瞧見了錢小弟和展越蒙的身影,提醒道。

  展越蒙今天穿著一席白衣,很是飄逸的氣質,緊緊牽著錢小弟的手。剛到門口時,就聽東叔說從商在發脾氣了,一早和大哥一起帶著錢小弟出門時,他就知道,回來是逃不過一陣鬧的。展越浩臨時有事趕著出遠門了,連家都來不及回,這種場面展越蒙知道自己左右為難,掌控不了。索性帶著錢小弟加快步伐,想著還是離麻煩遠些比較好。

  錢小弟也察覺到了些,很識相地垂著頭,只管跟著展越蒙往裏頭沖。

  可偏偏他這舉動,看在從商眼裏又是另一番滋味。只覺得錢小弟跟爹去了次絲棧,就傲起來了,竟然對他視而不見了。

  一時氣極攻心,從商一咬牙沖了上去,妄想擋住錢小弟的腳步。只可惜,畢竟年齡差了好多,兩人的身高有很大的懸殊,錢小弟一個不注意,就把從商撞倒在了地上。

  這一跤摔得並不厲害,到底是個孩子,力道能重到哪去。但是好不容易逮到機會,從商又怎麼肯放開,他大叫了聲,惹來了一旁家丁們的注意,撐起身,叫囂著:「你竟然故意撞我,你別忘了你不過是個寡婦的弟弟,禮數上你還得叫我聲少爺,我要你道歉。」

  錢小弟皺起眉,臉上閃過難得一見的深沉,「把嘴放乾淨些。」

  他的姐姐豈容得了別人隨意羞辱?

  「你這是什麼意思!」向來沒人敢得罪的從商,沒料到會遇見個敢回嘴的。

  邊說,他邊不服輸地上前,用力推著錢小弟。勁倒是不算大,只是這盛氣凌人的態度,讓一旁原不打算插手的展越蒙看不過去了。

  就在他剛想要阻止時,錢小弟猛地轉過頭,用力揮開從商的手。這一揮,也就挑起了戰事,從商哪肯在下人面前輸了顏面,兩個小小的身影就這樣扭打上了。一時間,園子裏沸騰開了,大夥趕緊丟下手裏的活,跑上前,幫著越蒙將兩人拉開。

  即使拖開了兩人,從商仍舊叫鬧著,一雙小腿依然試圖踹上錢小弟幾腳。

  動靜很大,知趣的丫頭們趕緊去兩位夫人那稟報。夕蘊始終只是看著,不管身旁的如樂有多緊張,她都沒有說過一句話。

  直到眼見方明婕和盛雅都聞訊趕了來,她還是沒有出聲,只是像那些看熱鬧的人一樣,默默觀望。

  「怎麼回事?」方明婕不明就裏,眼見自己弟弟也在,不禁有些緊張。

  「沒事,別插手。」展越蒙回了姐姐一道寬慰的笑容,而後轉頭沖著東叔喊道:「去把大夫人找來。」

  「不用找了。」看來自己是逃不過了,想來也是,受欺負的畢竟是她弟弟,展越蒙再怎麼也幫不了忙。緩步走到人群正中後,夕蘊扶起錢小弟,替他撣去了身上的灰塵,看著他死咬嘴唇的模樣,暗自心疼:「展從商,過來道歉。」

  「憑什麼!」從商仰起頭,有姨娘在,他是什麼都不怕了。看向夕蘊的眼眸裏,是滿滿的不屑:「姨娘都沒說話,你有什麼資格教育我,你又不是我娘!不要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進門前我就聽下人們說了,你勾搭的男人可多了,有空管管自己……」

  「閉嘴!」

  這話,猛地在人群中炸開,大夥誰都不敢出聲,唯有展越蒙怒喝了聲,總算讓從商噤聲了。

  夕蘊沉下臉,眼眸忽地冷了下來,她怎麼也沒想到,這是個才五歲的孩子說出的話。

  「如樂!」很久後,所有人都屏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就在大夥快憋不過氣時,夕蘊終於開口了。

  她清楚,這種情況下,誰都是明哲保身的。除了如樂,她支使不了任何人,好在如樂這丫頭還算聽話。聽到夫人叫自己,趕緊走上前。

  「把從商少爺關去祠堂,讓他在他娘親牌位前思過,沒有我的命令誰敢放試試看!」

  「這……」如樂左右不是,夫人的命令讓她為難躊躇了起來。

  「怎麼,這宅子裏究竟誰是大夫人!我的話你也不聽嗎?」夕蘊說得很輕,氣勢卻讓周圍所有人都捏汗,倒也不是想教訓如樂,只是為了告訴所有的下人。

  「是是,奴婢這就去辦。」說著,如樂抹了抹額上的汗,招呼了幾個平日還算親近的家丁,好不容易才把從商少爺帶走了。

  即使滿腹的不滿,可盛雅也只有眼睜睜地看著從商被帶走,強憋著這口氣。誰讓她不過只是個妾,何況,向來頗受展越浩器重的展越蒙也不發一言了,她能做什麼。方明婕更是懶得開口,原本就事不關己。

  隨著從商的叫罵聲漸漸遠離,花園裏的人群也散開了。夕蘊冷冷看著盛雅悻悻然地離開,始終沒給出一句交待,只顧著蹲下身,審視起錢小弟:「好了,別哭了,平時橫得更什麼似的,一天到晚說要做個男子漢,哭個屁。」

  不說還好,夕蘊這話一出,錢小弟反而哭得更凶了,「死……死沒良心的,我是……是聽不得人家……說你……才會動手的……」

  「得了吧,那你豈不是要把全揚州城的人都揍一遍。」夕蘊很粗暴地替他拭著淚,用來掩飾心底的酸楚感。

  「來,帶你進去換身衣裳,你姐夫讓人給你買了很多新衣裳。」見不得這種場面,展越蒙上前,一把抱起錢小弟。

  尾隨在後的夕蘊始終沒說話,或者是因為這般的寧靜,讓她覺得舒心,不想去打擾。

  反倒是展越蒙率先忍不住:「那麼雷厲風行,不怕惹人非議,說你護短嗎?」

  「護短又怎麼著,他們還能吃了我不成?我委屈不打緊,是我自己要嫁給他的,憑什麼要我弟弟跟著委屈?那麼多年了,我要是連自己家人的短都護不了,白活了。」

  這樣多好,展越蒙不禁羨慕起夕蘊了,比起事事非要周全的人,如此這般帥性而活,反而更大快人心。就好像姐姐,總是顧忌太多,如履薄冰般地活著,卻離快樂越來越遠。

  「對了,越浩呢,留在絲棧了嗎?」靜下來了,夕蘊才發現,越蒙是一個人帶著錢小弟回來的。

  「哦,益州分號臨時有事,他趕去處理了,應該會儘快回來的。」

  「這樣嗎,怎麼也不知會聲,真是的。」夕蘊自言自語開了,想到他一夜沒睡,也沒來得及整理些更換的衣裳,就這麼走了。

  越蒙只以為她在抱怨,笑著寬慰道:「事出緊急,來不及回來說了,別太放心上。」

  夕蘊沒有再說話,不著痕跡地歎了聲,暗自擔心著展越浩。儘管不知道益州分號出了什麼事,但最近外頭的風聲,她還是清楚的。監察禦使嚴打商人,弄得人人都神經崩得死緊,就怕被查出些什麼。話說白了,揚州那幾個較有名望的商人,哪個又沒些什麼呢?

  「從商少爺他吵了一天,滴水未盡,興許是沒有力氣了,第二天中午就不鬧了。二夫人去看過一會,被二爺攔住了。老奴剛才去看了下,少爺他睡得正沉呢,緊抱著夏夫人的牌位。」

  已經三天了,展向東每天都按照夕蘊的吩咐,去祠堂看看從商,跟著回來彙報。心疼多少是有點,但展向東也清楚,夕蘊這麼做不是意氣用事,而是當真為了從商好。那個孩子,實在被大傢伙嬌慣壞了,這麼下去,往後大了總會闖禍的,更別指望能如當家的那般獨當一面了。

  「沒人去信通知越浩嗎?」呷了口茶,夕蘊笑問。

  「有,二夫人寫了信,不過……」

  夕蘊暗笑,這老管家無論何時都是對答如流的,沒料,竟還有事讓他吞吐了起來。

  「東叔怎麼不說了?」越蒙好笑地翻看著帳冊,一臉等著看好戲的表情。

  「這……」展向東依舊還在猶豫,眼神若有似無的偷撇著夕蘊。

  「不過信雖然回了,卻不是展越浩回的,而是名動益州的歌妓陸儀操刀的。」玩鬧的興致漸漸消了,夕蘊哼笑著代替東叔把話給說完了,「你們這一老一少還真是無聊,我就不信以東叔頭腦,要是真想瞞我什麼事,還會故意露點端倪出來。東叔,他是不是在歌妓身上揮霍了不少銀子?」

  夕蘊也不是傻的,如果不是用了不少銀子,東叔也不會刻意露出口風,勾起她的好奇心。

  「銀子確實用了不少,不過……好像並沒有發生什麼。」展向東當然也不是老糊塗了,他不過是想借夕蘊的手,讓當家的別再揮霍無度,倒也不是想刻意挑唆他們之間的關係。

  「說什麼益州分號突然有事,原來是偷偷狎妓郊遊去了,你們當家的精力還真旺盛呢。」夕蘊仰看著梁上的隼卯,若有所思:「去找人備先飯菜,我一會給從商送去。」

  「啊?」

  這聲驚詫的疑問聲,同時從展越蒙和展向東的口中溢出。就這麼不了了之了?這是怎麼也料到的,原以為夕蘊至少要破口大罵許久,才會把話題饒回從商身上。

  「啊什麼,快去啊,萬一那孩子撐不下去了怎麼辦。」事有輕重緩急,這點夕蘊還是分得清的。

  等到飯菜備好後,夕蘊只帶著如樂就朝祠堂跑去了,守門的家丁見了她,驚訝了會,才趕緊跑去打開祠堂大門。印入夕蘊眼簾的,是那團蜷縮在祠堂正中央的身影,夕蘊的心還是禁不住瑟縮了下,鼻腔酸澀。支開了下人,她親自端著飯菜走近從商。

  從商的睡眠很淺,聽到聲音,嚇到了猛地掙扎起身,胡亂揮著手,躲去了角落邊。這模樣,更讓夕蘊難受,她放下手裏的膳食,點亮了燭火。

  「之前的膽去哪了?沒出息,怕成這樣。來給你送飯菜的,先吃些再說。」

  從商艱難地眨著眼,安靜了下來。漸漸適應了光亮,才快步朝夕蘊奔去,早已餓昏的他,顧不得這飯菜究竟是誰送來的了。只隨意地在地上坐下,狼吞虎嚥了起來,邊吃,邊大哭著,飯粒嗆住了,他又是一陣猛咳,樣子很狼狽。

  「吃慢點,先喝口水。」

  看從商的模樣,夕蘊忍不住大笑,細心地遞上水給他,順勢替他撫著背。

  警惕地猶豫了會,從商最終還是從夕蘊手中接過了那盞茶。

  「膝蓋疼嗎?」夕蘊關切地問。

  從商猛點頭,想起了這幾天的委屈,淚又湧開了。

  到底是個孩子,夕蘊轉過他的身子,親手替他梳著凌亂的發,「真沒用,跟你說過多少回,男孩子不要動不動就落淚。上回那個丫鬟,被你打成那樣,也沒見哭得那麼凶。」

  「她……不是已經好了嗎?」從商扁起嘴,緊握住茶盞,生怕夕蘊提起這事,是為了再次責罰他。

  前些日子,從涼平靜下來後就有些後悔了,拉著他偷偷溜去東園看過那個丫頭。見她活蹦亂跳的,活得比以前還滋潤,也放心了不少。

  「是呀,但是鞭痕退不掉了。」夕蘊想起了如樂身上的傷,心頭微緊。

  「那她還記恨我嗎?」說著,從商的手心又緊了一寸,指關節有些泛白。

  「應該不恨吧。」替他梳妥了發後,夕蘊撫了下他的頭,「你呢,還在記恨她打碎花瓶的事嗎?」

  從豫搖了搖頭,吸了下鼻子,臉色有些黯淡:「恨是不恨了,就是……想起那個花瓶就覺得心疼,你不懂,那是娘留下的。我和從涼想娘了,就看著那花瓶,那上頭的花紋裏有娘,現在看不到了……」

  「誰說我不懂。我娘也走得早。」夕蘊揚了揚眉,那口吻,活像在跟個小孩子較勁般:「喂,你是不是很想娘?」

  「嗯,好想好想,從涼更不爭氣,娘離開快半年了,她就哭了半年,每天晚上都哭。一看見她哭,我也就跟著哭。」

  「我也挺想娘的,小弟也是,娘剛走的時候,他也整天哭。」

  小孩子畢竟不懂記恨,見了夕蘊那模樣,反而有種同命相憐的感覺:「但是錢小弟還有你保護他,我不一樣啊,我還要保護從涼呢。」

  「嘁,就你現在這德性,有能耐保護從涼嗎?一天到晚橫衝直撞的,你別害了她,已經很好了。」夕蘊不屑地橫了他眼。

  讓從商一下子就激動了起來,「你胡說,我有能力。」

  「你會賺銀子嗎?會吵架嗎?會訛詐別人銀子嗎?什麼都不會嘛,怎麼保護。」

  「你會?」從商稍稍放軟了語調,試探性地問。

  「你忘了嗎?別人都叫我銀不換,意思是說銀子是誘惑不了我的,只有金子才有用。不過說真的,除了賺銀子,其他的我都不會了。」說話的時候,夕蘊的模樣看起來特別得意。

  從商甚至不知道她到底在得意什麼,但是就覺得這種神氣活現的樣子,怪惹人生羨的:「那你教我啊!我要是能保護從涼了,就不刁難你了。」

  「看心情!」

  夕蘊不情不願地抱起了他,往祠堂外走去。什麼德性,還以為他總算有些轉性了,沒想道居然求人還那麼居高臨下的。何況,她的那些生財之道,連錢小弟都不捨得教,怎麼能教展從商。

  「小氣!吝嗇!」

  「本來就是……」

  眼看這兩人吵得正歡,下人們都不敢上前幫忙。漸漸的,大夥才發現,雖然從商和夕蘊間還是針鋒相對的,可這爭吵間的火藥味似乎淡去了好多。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9-10 07:31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