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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安思源]二兩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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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6:50:59
第九章


  離清明越來越近了,羅城市集也越來越熱鬧了,時常會有些大大小小活動,例如蹴鞠、詩賽等等,尤為鬧騰。

  夕蘊趴在酒樓的欄桿上,俯瞰著街頭巷尾的景,心情禁不住地有些雀躍。

  「真是自找罪受。」片刻後,她揉了揉眼,有感而發地咕噥。

  想以前,活得多自在,到了這個時節她應該也會加入到鬧騰的隊伍中。雖然時常會招來一些誹議,可她喜歡。就為了展越浩,夕蘊還是硬生生地收了自己的野性。說白了,她終究是個商人,付出多少不打緊,但成本至少得收回。

  不像現在的局勢,夕蘊彷彿看見了自己血本無歸的未來,一片白茫茫的慘澹。

  「難得,居然那麼安靜,不下去逛逛嗎?好多人還在念叨你呢。」

  「你來啦。」聞聲後,夕蘊意興闌珊地收回目光,懶懶地飄了眼嚴鋒,「想吃什麼自己叫,別客氣,你付銀子。」

  「你幹嗎學怨婦,明知道自己學不像。」嚴鋒撩了撩衣角,徐徐入座,完全沒把她的不對勁放在眼裏。

  夕蘊也沒有理會他的嘲諷,自顧自地呷了口茶,輕問:「找我什麼事?」

  「有人想見你。」直到這一刻,嚴鋒才發現,這丫頭的心情似乎真是鬱結到了極點。

  「嗯?」這答案勾起了夕蘊的好奇心,不過是想見她,竟還能勞煩嚴鋒的大駕,想來應不是尋常人物。

  「益州最大的米商,喬嵩。」

  「沒興趣。」很快,夕蘊又頹了下來。

  這個名字,早先她就略有耳聞,俗話說的官商勾結,勾的就是喬嵩這類商人。據說此人相貌不凡,以財貌聞名。夕蘊倒也不是厭他,只是現下沒有心情和那些步步為營的商人周旋。

  「我想也是。」對於她的反映,嚴鋒倒是一點都不意外,沉吟了片刻後,他暗笑,挑起眉梢,繼續道:「不過我想,你對他前不久才逐走的那個家妓應該有興趣。」

  聞言,夕蘊驀地眼風一緊:「陸儀?」

  見嚴鋒點頭,她垂下眸,暗自思忖了會,更覺狐疑:「你在幫我?你會那麼好心?」

  之前,關於展越浩與陸儀的事,便是打嚴鋒那傳進她耳裏的。可鹽商會的人都知道,錢夕蘊與嚴鋒是最不對盤的,平日裏總是針尖對麥芒,爭吵不斷。嚴鋒喜歡刁難她,那也是人盡皆知的。他們的關係總得來說亦敵亦友,糾纏不清的時候更多些,夕蘊不覺得嚴鋒會是真的再幫她。

  「當然不會,我是想從你那換樣東西。」

  「什麼?」夕蘊斜瞪了他一樣,就知道,跟商人打交道萬不能太天真。

  「清明那天,各大商會有個筵席,我已經給展越浩寄了函,邀了你們倆一塊來。到時,你抽空找我下,現在沒空說。」頓了頓,他又想起了什麼,「銀不換,你給我記著,是掩人耳目的找,不准光明正大的來見我!」

  吃一塹長一智,嚴鋒尚還記得以往每次只要一和夕蘊牽扯上,總會氤氳而生出無數流言碎語。他厭了,不想再被傳成她的入幕之賓了。

  「真麻煩,你……不會是想要我的人吧。」邊說,夕蘊邊還煞有其事地把雙手護在胸前,警惕地打量著他。

  卻只換來嚴鋒的冷笑與嘲諷:「我沒想過,如果全天下只剩你一個人了,我會鄭重考慮下這個問題。」

  「走啦,去見喬嵩!」夕蘊氣呼呼地站了起來,鼓著腮大步朝樓下走去。一直,她都很慶幸自己愛上的人是展越浩,而不是嚴鋒,要不然她的生活一定會暗無天日。

  ~﹡~﹡~﹡~﹡~﹡~﹡~﹡~。安思源。~﹡~﹡~﹡~﹡~﹡~﹡~﹡~

  四月初,春意盎然,天氣回暖,揚州城也沸騰了。

  因為新鮮出爐的「揚州雜聞」,最近,最為熱鬧的就是城內大大小小的茶館了,那裏聚集著各種各樣的客人,散播著從各處打探來的消息,直至最後,假的也都變成了真的。

  夕蘊支著頭,興致正好地聽著那些流言,偏是有個礙眼的身影擋在了她跟前。

  「銀不換,來的正好,我跟你說。我有個朋友在益州做買賣,聽說,展越浩在益州的確日日去見陸儀,還打算為陸儀購置宅院,可惜選不到讓陸儀稱心的地方。那個陸儀不是單純的歌妓,據說她最拿手的是霓裳羽衣舞,那可是宮廷舞啊,一般歌妓就算會也不敢胡亂跳啊。我那個朋友,還親眼見過陸儀跳這舞,‘揚州雜聞’一定沒有胡說,陸儀多半真是和戶部侍郎有染,才會被喬嵩遣散的。」

  夕蘊面色難看地哼了聲,看著面前說話的男子:「誰讓你坐下的?」

  「沒空位了嘛,大不了一會銀子我來付。對了,我還有個朋友在長安當官,他就曾在戶部侍郎的家宴上見過陸儀。」不管夕蘊怎麼瞪,那人就是渾然未覺地繼續說著。

  「你的朋友還真多啊!」夕蘊咬牙切齒地低語,臉色已經由青轉黑。

  「哈哈,你朋友當的是什麼狗屁官,沒事跑人家家宴上去幹嗎?」錢小弟擊桌大笑,若無其事地賣著天真。反正在揚州百姓眼中,他向來都是沒有修養的,也犯不著裝腔作勢。

  另一邊,那人也發現自己的說辭有些前後不一了,笑容僵持了一陣,堅持說了下去:「呵呵,是挺多的,我就是以朋友多出名的。說起來,我最後還有個朋友,他跟我說,前些天是真的在聚錦樓見到和你喬嵩在一塊……」

  「烏龜!你要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被我揍,那就立刻在我眼前消失!」夕蘊單手扶著脖子,用筷子輕敲了下杯沿,沖著眼前這不長眼的笑言道。

  「這就走,這就走,發什麼火呀……」

  說著,他偷睨了兩眼夕蘊,跌跌撞撞地起身,正欲離開,又被叫住了。

  「烏龜,聽說你老婆新買了條狗,你要是不想我再去搶來烹了,那就別忘了替我付銀子。」

  「烏龜」連連點頭,冷汗瑟瑟地提著錢袋往櫃檯邊走去。彷彿又見到了上一回,夕蘊跑來搶狗時的場景。

  看著他的背影,錢小弟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原來就是上回被咱們搶狗的那個烏龜啊!」

  這樣一說,錢小弟就有了幾分印象。那是他去萬漠家小住的時候,那人跑來把萬漠的畫大批特批了一番,而後又拿出了自己的「得意之作」,跟鬼畫符一樣的作品,落款上倒是很嚴謹地寫著「吳歸」二字。萬漠姐夫是個老實人,應承幾句把他打發了,姐姐咽不下這氣,帶著他和萬謙鎮到「烏龜」家裏。眼見沒什麼好砸的,就搶了只狗回萬府烹了。

  「別笑了,我都不敢回展府了,煩死了。」見人走後,夕蘊的氣勢立刻就軟了下來,哭喪起了臉。

  「沒看出來啊,居然還有讓你怕的人。」這事讓錢小弟覺得新鮮極了。

  「奸詐啊奸詐,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不止商人奸,連書生也開始走奸詐路線了。那群死東西居然真把我給賣了,我只是讓他們寫陸儀的事嘛,為什麼連我都不放過。」如果不是場合不對,夕蘊真想仰天長嘯發洩一番。

  錢小弟故作深沉地搖頭,重重歎了聲:「哎……姐,我們不能用逃避來解決事情,面對吧!」

  「展越浩為什麼偏偏選在今天回來……」

  「姐,因為有了你和姐夫的強強聯手,這個月的‘揚州雜聞’賣得很好,你能分到不少銀子的,所以儘管那些書生賣了你,但是你賺了。」眼見姐姐還在發瘋,錢小弟無可奈何,只好下了劑猛藥。

  那效果真是相當得好,很快,錢夕蘊又巧笑嫣然、精神奕奕了。

  正當她剛打算離開茶館,回府勇敢面對現實時,茶館角落邊一陣小小的騷動引起了她的注意。

  「我不是偷,我只是想要借來看看。」有個聽起來文文弱弱地聲音解釋著。

  「被我發現了就是借,要是我剛才沒有發現呢,根本就是偷嘛。」對方壓根不聽他的解釋,一臉兇神惡煞。

  夕蘊皺了皺眉,打量著那個一襲黑衣的背影,她看不清他的樣子,卻記得那個身影。剛才她還無意中瞥見他在樓下街上救下一個被路人圍毆的小乞丐,好像還贈了小乞丐幾兩銀子,這樣的人應該是不會做偷盜之事的。

  想了會,眼見那個大漢的氣勢越來越凶,夕蘊還是沒能容許自己置身事外。

  「哥,你怎麼又跑出來了,不是跟你說了不要胡亂逛,會害我擔心的。」邊說,夕蘊邊以袖掩面,一副我見猶憐的柔弱相,轉首看著那個大漢,用著軟軟地嗓音賠著不是:「這位大哥,對不住,給您添麻煩了,家兄他的腦子有點……總之,您別介意,放過他吧。」

  活脫脫一個惹人憐愛的姑娘,又生得俊俏,一番軟儂細語擾得人酥酥麻麻的,也引來一旁不少「正義之士」的鼓噪聲援。那位大漢縱是再兇狠,倒也不至於當眾為難了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只好揮揮手作罷。

  待到夕蘊回神時,連自己都是一身的雞皮疙瘩,才發現錢小弟早就機警地把那男子拉出了茶館,正在門外沖她暗暗招手。

  做戲做全套,夕蘊很是有禮地欠了欠身,道了幾聲謝,一步一回頭地走出了茶館。直到確認自己走得夠遠了,才松下一口氣,幸好她這張臉倒還不至於人人都認得。

  「多謝姑娘解圍。」書生打扮的男人客套地回了句,不經意對上夕蘊的眼眸後,怔愣了起來。

  連夕蘊也驚詫了些會,沒料到自己難得發發善心,竟替個如此俊朗的男人解了圍。不過俊歸俊,她還是好展越浩那一口,「不用客氣,你也真是的,不就是想看這東西嘛,犯不著得罪個身材如此彪悍的男人啊。」

  說著,夕蘊搶過錢小弟手中的「揚州雜聞」,很豪氣幹雲地塞進了那個男人手中。雖然這人不是她喜歡的味,但是對待美男應該多多呵護的。

  「送給我了?」男人還在癡迷狀態,一臉迷惘。

  「呃……勉強也可以啦,反正我看完了。」猶豫了會,夕蘊還是答應了。

  倒是讓一旁的錢小弟驚愕了,看著夕蘊的眼神,活像見了鬼似的。

  「那姑娘能不能再借我三兩銀子,我走不動了,想租頂轎子回府。你告訴我住哪兒,我回府後派人把銀子給你還回來。」男人想了會,眨著眼,輕聲說道。也不是非租轎子不可的,但這樣似乎就跟眼前的姑娘多了幾分牽連。

  他做事一直都相信直覺,這一次,直覺告訴他,這個女子彷彿就是他一直要找的那一個。溫婉、善良,舉止得宜……完美得幾乎無可挑剔。

  夕蘊哪明白他的心思,聽聞他的話,臉色都變了:「喂,你不要得寸進……」

  「什麼?!」

  她的話還沒說完,男人就忽然大叫了起來,面色赤紅,讓夕蘊和錢小弟面面相覷。眼見他的瞳孔翕張得越來越大,夕蘊才弱弱聲地問了下:「你怎麼了……」

  「這個女人才剛嫁進展家,居然就和個益州人勾搭上了,太不知檢點了!豈有此理,豈有此理!簡直天怒人怨,令人髮指。大哥他一定瘋了,才會答應娶她過門,不行,我一定要回去讓大哥寫休書,一定要……真是家門不幸,要是我爹知道了會從祖墳裏跳出來的……」

  他說得語無倫次,可惜夕蘊和錢小弟還是看懂了。眼看夕蘊越來越可怕的表情,錢小弟率先溜了,沒走多遠,他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咆哮。

  「我就是你說的那個女人,你要是敢讓展越浩寫休書,我就讓你去陪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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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6:51:22
第十章

  「錢夕蘊死哪去了?!」

  展越浩鏗鏘有力的咆哮聲,一直從展府的屋頂沖出,直上雲霄。

  整個正廳裏噤若寒蟬,沒有人敢作聲,一雙雙眼睛齊刷刷地偷睨著展越浩。

  「說,你主子呢?」見沒人作答,展越浩把矛頭對準了如樂。

  如樂縮了縮脖子,不敢說話,一個勁地搖頭。

  「帶小弟出去逛集市了,出門前,跟我和東叔知會過。」聞訊趕來的越蒙跨入正廳,鎮定地替如樂解圍。

  「那又是誰讓你們不寄銀子給我的?」

  東叔抱著一疊帳本,也跑來進來,茫然地看向展越浩:「當家的有讓我們寄銀子去益州嗎?府上沒收到信箋啊。」

  「真是一群出色的幫手!」展越浩低吼,意有所指。不用想,他就把一切罪責歸咎給了錢夕蘊,是那個女人,讓他周遭的人開始學會了「眾叛親離」!

  一陣爭吵聲,從院外傳了來,讓正廳裏硝煙彌漫的氣氛淡去了些。眾人困惑地互看了會,才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過去。

  「就算我有偏頗之處,你也不能口出傷人,更不能對我爹不敬啊。」

  「夠了吧你,這一路上你都說了八十多個‘爹’了,奶娃娃也沒你這樣的。」

  「怎麼會變成這樣了,你剛才在茶館裏不是這樣的。」

  「什麼這樣那樣的,是你先誣賴我的,你哪只眼睛看見我勾搭什麼益州人了。不要以為你眼睛長得比較好看,視力就異于常人!你這樣偏聽偏信,侮辱別人的人格,會給你爹蒙羞的!」

  無需細細分析,單從那獨特的尖銳嗓音中,就能判斷出來人是誰。展越蒙轉頭看了眼展越浩,見他冷著臉,不為所動。只好跑去外頭探個究竟,這一看,著實讓他愣住了。只瞧見偌大的院子裏,下人們全都傻站在一旁,那一男一女就這樣一人一句的對峙著。

  半晌後,越蒙才回過神:「吳越?你們倆……」

  「越蒙,你來的正好!」見到救兵了,夕蘊趕緊沖上前,一把將他拉到了吳越跟前:「告訴他,我自打嫁進你們展家後,有沒有做過什麼傷風敗俗的事。」

  展越蒙無心插手他們兩人的戰役,打量了會吳越,很是驚訝地開口:「怎麼把自己搞得那麼狼狽?」

  邊說,展越蒙邊審視著吳越的模樣,白色的衣服上滿是塵垢,發絲散亂,眼眶深陷,像是許久沒有睡過好覺了。想來,吳越才離家一月多,還隨身帶著大把銀兩,不該這般的。

  「我之前不是說遇見一對前來揚州尋親的父女嘛,他們沒尋到親,銀子也被搶了。那我就想光是給他們銀子不行,萬一再被搶怎麼辦,所以就打算護送他們回欽州。結果路上,他們不見了,我被搶了,還好搶匪心善,給我留了些銀子回揚州。回來的路上我又把剩下的銀子給了一個小乞丐,然後……反正就是發生了些事,遇見她了。」吳越垂下頭,很是氣餒。

  「那現在呢,你是不是還在擔心那對父女?」展越浩走到了院子邊,似笑非笑地問。

  眼見吳越點頭,滿院的人除了無奈端不出任何表情了。夕蘊朝天看了兩眼,忍不住感慨:「越蒙,你二哥的腦子是不是真的有點……不尋常?」

  「大哥回來了,為了你和喬嵩的事在大發雷霆,你自己小心點。」越蒙沒有回答她,只好心地提點了句。

  聲音很輕,卻足以讓近在咫尺的吳越聽見,惹得他怪叫:「你當真和那個益州人有染?」

  聞言,夕蘊嗤哼,「什麼有染沒染的,我又不是開染坊的。倒是你大哥,假公濟私,偷偷跑去益州狎妓!」

  「你消息還真靈通啊。」展越浩盤起雙手,好整以暇地挑看著夕蘊,並不打算對那件事解釋太多。

  「偷完腥回來,還趾高氣揚的,有你這樣的嗎?」夕蘊橫了他眼,決定率先模糊掉事情的重點。

  可惜,她還是沒成功,展越浩的記性很好:「你不應該謝謝我嗎?我不是正好給你時間,讓你有機會和喬嵩聯絡感情嗎?」

  「謝謝!」反正百口莫辯了,夕蘊也懶得花費力氣。

  「你去哪裡?!」眼見夕蘊丟完話後,便自顧自地轉身離開了,展越浩怒吼了起來。

  這算什麼態度,他離家那麼久,這女人非但連封問候的信箋都沒有,竟然還活得那麼滋潤。這也罷了,畢竟傳聞多半都是些子虛烏有的事,他可以暫且不去胡亂計較。現在他回來了,她起碼也假裝開心一下啊。

  「找人,錢小弟不見了啦!」夕蘊頭也不回地應了句,總算讓展越浩安靜了。

  其實她絲毫都不擔心那個鬼靈精怪的小鬼,只是隨意找個藉口而已。她更怕自己再待下去,會忍不住把展越浩給剁了。想到他可能前幾天還睡在陸儀的床上,夕蘊就覺得內心潛在的暴力成份開始沸騰。為了不讓自己的雙手沾滿鮮血,她決定短時間內絕對不要見他!

  「別看了,要相信大哥,不能盯著這個女人看太久,小心她猥褻了你。」

  夕蘊還沒走遠,展越浩便上前擋住了吳越的視線,哀歎著拍了拍他的肩,語重心長。

  隱約,掠過大哥的身影,再看那道背影,吳越似乎感覺到她再抽搐……

  ~﹡~﹡~﹡~﹡~﹡~﹡~﹡~。安思源。~﹡~﹡~﹡~﹡~﹡~﹡~﹡~

  夜,越來越深了,夕蘊卻毫無睡意,癡癡地看著天邊的彎月發呆。

  早些時候越蒙來勸了下,那會她的心境的確平和了些許,可沒隔多久又抑鬱了起來。就因為,展越浩給全府上下都帶了禮物回來,連剛回府的吳越、她的丫鬟如樂,甚至是錢小弟都有份,就她沒份!分明就是故意無視她的,就算買的時候忘了她也就算了,可回府見到她了總該想起來了吧,沒有禮物給點銀子意思意思下也好啊……

  夕蘊越來越擔心自己會血本無歸了,這明明是個吝嗇的男人,真的能讓她盡情訛詐嗎?

  「夫人,夫人……」

  「如樂啊,那麼晚了怎麼還不睡?」夕蘊沒有回頭,有氣無力地問了句。

  「我看見當家的往這來了!您要不要趕緊去換身衣裳?」如樂喘著粗氣,擱下剛才洗衣房那兒拿來的衣服,抹了抹汗。

  「真的?」聞言,夕蘊總算轉過了身,還是難以抑制地激動了下,很快,氣又洩了:「不換了,弄髒了還得洗,浪費水。」

  「啊?」這也算理由嗎?如樂一時還未能接受,若是這時候夫人傷春悲秋或是賭氣一番,她反倒覺得尋常些。

  「如樂,快出來迎啊,當家的快到了。」門外,又傳來了一個丫鬟的聲音,聽起來也是異常雀躍。

  如樂回頭應了聲,見夕蘊點了點頭,便匆匆忙忙地跑出去了。

  沒隔多久,房門又被推開,夕蘊彷彿聽見了門外丫鬟們頗為欣喜的竊笑聲。沒多搭理,她抬眸掃了眼展越浩,又趕緊收回了視線。當真是不能看,一對上他的眼,她就覺得暈眩,連自製力都會喪失殆盡。

  那張臉,確實好看,總能讓她想到白花花的銀子。

  「為什麼要罰從商跪祠堂?」

  這是他的開場白,生硬得很,活像是半夜睡不著,打算找個人吵吵架活活血般。夕蘊本就憋著氣,被這麼一問,口氣更沖了,「他打我弟弟。」

  「那是我兒子!」見不慣她滿身是刺的模樣,展越浩也不甘示弱了起來。

  「你有兒子了不起啊!我還有個十六歲的繼子呢!」

  眼見她那副趾高氣揚的模樣,展越浩反倒被氣笑了,有時候真不知道她到底在驕傲些什麼。稍稍斂起笑意後,他嘗試著放軟語氣:「一定要吵架嗎?就不能好好跟我說說話,我剛從益州回來,很累的。」

  「不知道跟你說什麼。」難道把滿腹的委屈全都倒出來嗎?夕蘊還沒法讓自己卑微到這份上。

  這回,展越浩倒沒再因為她的話生氣,靜靜地在她身旁坐了下來,笑歎了句:「那麼快就沒話說了?那你還嚷嚷著要跟我一輩子,這樣下去,這輩子你豈不是要悶死?」

  「悶死好過被你氣死,大不了就再嫁一回,我有很多經驗了……」

  展越浩沉著聲打斷了她的話,面色驟寒,「喬嵩跟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你不會有興趣知道的。」他們聊到的,夕蘊全都告訴「揚州雜聞」的那些人了,展越浩大抵也該知曉了。

  默默地,展越浩沒有出聲,凝視了她許久,才滿含笑意地說:「看來你是什麼都不記得。」

  「什麼?」

  「我們的第一次見面。你為了要二兩銀子給你爹抓藥,跑去青樓,說要賣身救父。不記得了嗎?在我之前想給你二兩銀子的那個男人。」展越浩覺得有幾絲竊喜。

  印象間,那是他認識夕蘊那麼久以來,她最為狼狽的一次。就是在那匆忙的一面之緣間,她牢牢的記住了他,卻忘了另一個原想施以援手的人。這感情的成份,或許也並不是只有金錢而已。

  聽了他的話後,夕蘊又拼命回憶了一番,才擊掌大叫:「是喬嵩!難怪……我說呢,不相識的人怎麼會跑來跟我說陸儀的事。」

  夕蘊總以為自己牢記著當時的每一個畫面,沒想到她所記得的只是有關展越浩的點滴,後來,他終究沒有付這二兩銀子,是青樓的姐姐們看她可憐,主動幫了她。也便是因為這樣,夕蘊才找到了經營胭脂鋪的方法。

  激動過後,夕蘊平靜了下來,發現自己還是無意中說出了和喬嵩的談話內容,可展越浩的表情卻沒有絲毫改變。思忖片刻後,她恍然大悟:「你早知道我跟喬嵩沒什麼?」

  「大概吧,你不是很愛我嘛,應該不會剛得逞沒多久就移情別戀的。」展越浩回得很是模稜兩可。

  若不是急著趕去益州,展越浩不會發現原來已經有些習慣了她的嘰嘰喳喳,一旦身邊沒了她,反而學會了思念。想一個人的感覺很奇怪,即便他賭氣找了歌妓,還是會不知不覺地想。以往他也總是這樣東奔西走,可是卻從沒這樣想過夏影,突然有了這種感覺,讓他很不適應。

  這思念雖是很淡很淡的,還是弄得他心神錯亂,又突然聽說了她和喬嵩那檔子事,再好的理智怕也派不上用場。

  「你可以走了,我要睡了。」沉寂了些會,夕蘊忽然開口,恨透了他那副勝券在握的模樣。

  「今晚我睡這。」

  「不准,小心半夜被我猥褻了。」開什麼玩笑,當她的東園是什麼,隨隨便便就能睡的嗎?

  沒料,展越浩絲毫不把她的警告放在眼裏,反而順手一勾,直接把她拉到了床上,笑著逗她:「你如果要那麼主動,我也不會抗拒的。」

  「主動剁你才對……」他的話,讓夕蘊倏地紅了臉,雖然平日潑了點,可那麼露骨的話還是讓她覺得羞憤。

  邊說,她邊揮舞著雙手,想要掙開展越浩的鉗制。他卻沒有給她絲毫餘地,緊緊地擁著她,這種踏實感讓他覺得安心了好多。片刻後,見夕蘊仍舊執著地抗爭著,他才無奈地打破沉默,呻吟般地低語:「不要吵,隨便抱抱而已。」

  「回益州抱陸儀去……」

  「沒抱過,不習慣。」

  這是展越浩當晚說的最後一句話,沒想這野丫頭,也會如小女人撒嬌般的口是心非。想著,他便帶著笑,沉沉地睡了。任由夕蘊怎麼反抗,也掙不開他,直到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傳來,她也靜了下來。

  感受著他沉穩的心跳,香甜的睡眠,夕蘊卻一直睜著眼到天亮。幸福,是不能隨便嘗試的東西,一旦嘗試過,就很難再割捨了。如同今晚被他緊擁著的感覺,夕蘊不知道下次被他這樣抱著會是什麼時候,她不敢睡,只想點點滴滴牢記住這種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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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6:51:40
第十一章


  今天是清明,天色很陰霾,淅瀝的細雨斷斷續續地下了一整天了,入夜時,稍稍有些停了。

  嚴府的燈火一直照亮了整條街,門口泊著無數富麗堂皇的馬車,不少百姓聚在不遠處湊熱鬧,聽著府裏頭傳來的歌樂聲。儘管平時裏大部分百姓都不太喜歡商人,然而這難得的各商會名流聚會,依舊為揚州添色了不少。

  可嚴府正廳裏的氣氛卻極為怪異,時辰還沒到,有些人還沒有來,發起這次聚會的嚴鋒也沒有提早出現迎客。

  歌聲嫋繞,舞妓的舞姿也很曼妙,瓊漿珍饈,按說這待遇也不算差。只是角落邊端坐著的那夥人,著實讓氣氛熱絡不起來。

  那是給展府預留的位置,展家三兄弟皆到場了,前段時間引起不少風波的錢夕蘊也來了。其實,除了鹽商會的,其他人倒是一直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對這個被稱作「銀不換」的女人多少都有些好奇。今兒一見,很是意料之外,不是印象中濃妝豔抹的女子。

  烏蠻髻,拂雲眉,滿是靈氣的大眼,暗紫色的半肩寬袖衫,她半垂著頭,目光靜靜落在面前的酒盅上,不發一言,偶爾會忽地皺起眉頭,像是在煩惱些什麼事。玉肌香肩,一顰一舉,宛如一副活色生香的畫,讓人情不自禁地萌生出想收藏的念頭。

  然而,美色當前,卻誰也沒有欣賞的興致。只因為早就聽說銀不換的性子以潑聞名,這展越浩也是個脾性暴躁的人,前段時間「揚州雜聞」上的事,鬧得如此轟轟烈烈,以這兩人的個性理應大吵一架。可眼下倆人卻都安靜得近乎詭異,彷彿暴風雨間的寧靜,一個不留意間就會有場腥風血雨般。

  「去哪?」

  就在場面正尷尬時,展越浩的低吼聲忽然響起。

  眾人的目光全都被吸引了過去,只瞧見夕蘊倏地起身,臉色有點不耐。

  沉默了須臾後,她才微微轉過頭,離去的腳步並未停下:「內急。」

  見展越浩尷尬地別過頭,夕蘊輕笑,眼風含媚地掃了眼正廳裏那些人,跟著提起裙擺迅速消失在了帷幔後。

  嚴府她來過太多次了,熟練地穿梭在回廊間,很快夕蘊就到了嚴鋒所住的院子外。門口沒有家丁,也沒有丫鬟伺候著,四周很靜。她猶豫了會,還是走了進去。平時,嚴鋒不准任何人擅自進入這裏,然而她煩了好久,甚至坐立難安,那個男人太過深不可測。夕蘊猜不透嚴鋒究竟想和她交換什麼,這樣不停揣測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想的太入神,夕蘊不知不覺就走到了他的寢屋外。房門邊,依舊是一個人影都沒有,屋裏的燭火輕輕搖曳著,深吸了口氣,夕蘊舉起手剛想敲門,一聲低沉的聲音飄入她耳中,讓她呆滯了,全身的血液彷彿在瞬間凝結住了般。

  「謙鎮……嗯……」

  那是嚴鋒的聲音,滿含著情欲的呻吟聲,時常出入青樓的她,很快就猜到裏頭正在上演的畫面。僅僅只是這樣,不足以讓夕蘊失措,重點是嚴鋒脫口而出的那個名字,以及那道不屬於嚴鋒的嬌喘聲。那不是女人的聲音,而是男人……

  「真是個道貌岸然的男人!」半晌後,夕蘊總算緩過了神,壓低聲音謾罵著。

  他居然丟下一群人,躲在房間裏做這檔子事,還是和男人做。光是做也就算了,居然還把那人幻想成她的繼子!要不是夕蘊太過熟悉謙鎮的聲音,還會以為那死小子偷偷回來了呢。

  ~﹡~﹡~﹡~﹡~﹡~﹡~﹡~。安思源。~﹡~﹡~﹡~﹡~﹡~﹡~﹡~

  這夜,蕭瑟暗沉,彷彿不同於以往的黃梅季。月色,被蔽在了烏雲後,也許隨時又會有一場雨。嚴鋒迅速的系上腰間錦帶,忘了眼窗外,心不自覺帶有些抑鬱。淺歎了聲,他看向床上側躺著的那個背影,男子閉著眼,薄唇緊抿著,像是極力隱忍著某些情緒。被褥半遮,光滑的肩裸露在外,燭火印照下,這畫面竟讓嚴鋒頗覺淒涼。

  思忖了片刻,唇也翕張了片刻,最終他默然地轉身離開了。

  房門敞開後,嚴鋒猛地轉過頭,震驚地看著倚靠在回廊邊的人。她微揚著唇,勾勒出的笑意裏有一絲得意,許久,他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你怎麼會在這?!」

  「賞月咯。」夕蘊聳了聳肩,若無其事地回。

  她像是知道了什麼,又像是完全不知情,打量了她須臾,嚴鋒皺起眉,粗暴地緊箍住夕蘊的手腕,將她拉到了院子外。

  「今晚看不見月亮!」一路上,嚴鋒都沉默著,直到離正廳不遠了,他才忽然停住腳步,低吼。

  夕蘊沒有急著回答,一陣清脆的笑聲從她的喉間溢出,直到見嚴鋒似乎快要被惹急了,才收斂了些:「是呀,不過有滿屋的春色,比月光更撩人。」

  「你看到了什麼?」嚴鋒一震,問得小心翼翼。

  「也沒什麼。看到了些讓我熱血沸騰的事,聽到了些讓我匪夷所思的話。」

  嚴鋒的眸光透出寒意,他沒有再說話,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夕蘊。

  她瞭解他,知道自己這次真的觸到了他的底線,不得不收起了玩心:「我認錯,不該私闖進來的。不過,你是知道我的,有些事就算真的給我金子,我也不會說。」

  他們相視了許久,各有所思,嚴鋒臉上的表情稍稍緩和了些,迸出喉間的聲音依舊冷硬:「走吧,快開始了,我沒有遲到的習慣。」

  「嚴鋒。」凝望著他的背影,夕蘊第一次在這個男人身上讀到了落寞,她知道自己不該多事,還是憋不住:「謙鎮他……知道你的心嗎?」

  嚴鋒停了下來,又是長久的沉默,就在夕蘊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卻忽然開口了。

  「他被我逼走了。」

  「原來……」夕蘊一直以為謙鎮的走,是因為想學著獨立,出去闖闖,沒想到竟是為了這事。點到為止就好了,她知道這個問題不能再深入了,便趕緊聊起正事:「上回帶我去見喬嵩時,你說想要和我交換的是什麼?」

  「一份名冊,我要知道揚州鹽商會中所有販賣私鹽的人。」

  這次他回答的很爽快,輪到夕蘊大驚失色了,她早知道,即便他什麼都不說,並不代表他就不清楚她在做什麼。

  「如果你能給我,這份名冊裏絕不會有你;如果你記不清那些人了,我可以自己查,我不可能放過任何一個人,包括你。」嚴鋒微微傾下身,逼視夕蘊,彷彿剛才的事壓根沒發生過般。

  「你在威脅我。」夕蘊竭力地讓自己鎮定下來,她沒有避開嚴鋒的目光,表面看來面不改色,心裏卻早就慌了。

  「我也不願這樣。戶部侍郎和監察禦使把鹽商盯得太緊,揚州逃不掉,如果讓他們親自來查,你比我更清楚會牽扯出多少事,甚至會讓揚州鹽市萎靡崩塌,這後果你可以想像嗎?何況,我也是幫你,有了展越浩這座金礦,你應該也不想再涉及私鹽買賣了吧?只不過,那群人似乎並不打算放過你,要不然上回也不會有人想殺你了。雖然上一次只是手腕受了輕傷,但你不是每次都那麼好運的。」

  夕蘊歪過頭,表情比起先前輕鬆了不少,甚至還是笑著的:「上次果然是你派人救我的,我如果堅持不肯說呢。」

  「你難道忘了你爹、你弟弟,難道想連累展越浩?」

  「如果展越浩會被我連累,那……萬家應該也脫不了關係。」說著,夕蘊的笑容越來越甜了,不是只有嚴鋒才會威脅人的,論卑劣,那是她最拿手的。

  「銀不換!」嚴鋒咬牙,恨不得能立刻就讓她從這個世上消失。

  「好啦好啦,再不進去就要晚了。」覺得鬧得差不多了,夕蘊大咧咧地摟住他,舉止親昵,就像在和自己哥哥撒嬌般,「他們不仁不代表我就能不義,讓我好好想想。」

  「嗯,我明白。傻丫頭,有機會好好做個賢妻吧。如果萬漠說得都是真的,那展越浩也算是不錯了。」面對她偶爾流露出女兒嬌態,嚴鋒無奈地搖頭。外人是瞧不懂他們倆的關係,只以為亦敵亦友,實則在漸漸瞭解錢夕蘊後,他倒是當真寵她。有些感情一旦沒有兒女情長的牽絆,反倒愈發坦然肆意了。

  有時候罵罵她,故意刁難著她,也算是他人生中為數不多的樂趣之一。

  如果不是有這份交情,以他的性子也絕不會對夕蘊所做的一切不聞不問。他明白她在猶豫什麼,很多私鹽商都和她一樣,因為逼不得已,才不得不走上這條路。不是人人,都像夕蘊這般隨時都有勇氣抽離這泥潭的。

  「不錯個屁咧,滿天下都是他的舊相好。來的路上就遇見個歌妓,兩人敘舊敘了大半天,我一時生氣就說乾脆把她一塊帶上吧。連吳越那麼笨的人,都知道我是說氣話了,展越浩居然還真帶了。」

  「他還自備歌妓來赴宴?」嚴鋒用一本正經的模樣開著玩笑。

  「可不是,也不怕縱欲過度折了壽……喂,你幹嗎!」夕蘊發洩得正興起,生了好些天的悶氣,總算找到個人說說話了。沒想,話匣子才打開,另一邊,嚴鋒就忽然拼命地想把她摟著他的那只手甩開。

  動靜來得太突然,也太猛烈,讓夕蘊一時吃痛低喊了聲。

  「該死。」嚴鋒的低咒聲在夕蘊身旁傳來。

  真的該死了。

  夕蘊見到了燈火輝煌,聽到了陣陣抽氣聲,看到滿座表情愕然的人們,還有……角落邊面色驟寒的展越浩……她就這樣挽著嚴鋒出現在了眾人面前,完了。

  「喲,還真是『內急』呢。難怪嚴公子姍姍來遲,這換了哪個男人都招架不住呀。」偏偏還有人在一旁煽風點火。

  「臭女人,回去弄個小人,紮死你那張爛嘴,紮廢你那雙爛手,紮死你紮死你!」夕蘊不敢看展越浩的表情了,只好別過頭去,躲在嚴鋒身後偷瞪著那個歌妓,低聲咒罵。

  嚴鋒沒有作聲,淡漠地掃了眼那女子,始終冷凝著的臉上忽然綻開一絲促狹的笑意,他伸出手,把夕蘊拉到身前,柔聲說了句:「快入座吧。」

  這口氣、這笑容,有點不對勁,夕蘊皺著眉,總覺得嗅到一股陰謀的味道。可她又拿捏不准嚴鋒會做些什麼,只好一步一頓地朝著展越浩走去。一直到在他身旁坐下,她始終都沒有看他一眼,生怕他一時憋不住,當眾爆發。

  可正在氣頭上的展越浩哪看得懂她的心事,只以為這女人連看都不願看他一眼了,定是心虛了。要不是吳越一個勁地勸慰著他,展越浩真想直接把這對男女拉出去遊街!

  這邊的火還在往上竄,那邊又開始錦上添花了,嚴鋒入座後,率先舉起酒杯,賠起了罪:「各位,實在不好意思。自從小蘊出嫁後,就一直沒什麼機會見她,這次見到,一時情難自禁就敘起了舊。這一敘,就忘了時間了……」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聽到角落邊傳來一陣巨響,展越浩忽然將酒杯重重扔在了桌案上。他身旁的夕蘊則用力地將頭敲向桌案,為展越浩的動作渲染出更壯觀的聲音,這一刻她恨不得能找個洞,鑽了,鑽上一輩子,永遠別出來。

  可惜,沒有洞,她只好這樣任人觀望,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碎語低咒:「臭男人,回去多弄個小人,紮死你那張賤嘴,紮廢你那雙賤手,紮死你紮死你……紮、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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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夕蘊不知道稍後的筵席上還發生了什麼,從頭至尾,她只是一個勁地喝著酒,一杯接一杯,用以消除尷尬。直到散席時,她才聽聞展越浩竟然忽然說要帶頭降低絲綢的價格,據說引起了譁然,總算讓大傢伙淡忘掉了她的事。

  筵席結束了,她也不管太多,只隨著眾人一塊往嚴府外走去。一路上,她始終低著頭,只覺得身後有道灼灼的目光正燒著她。剛跨上越蒙和吳越所在的馬車,她的身子就被人猛地拽了下來,耳邊響起一道沙啞的低喝:「跟我一起坐!」

  「可是……」忍無可忍就可以不要忍了,夕蘊回頭,想要拒絕。來時,展越浩是和歌妓坐一輛車的,她因為氣才跑去和越蒙他們同坐。她才不要和那女人待一塊,不然殺人案隨時都會發生的。

  「越蒙,幫我把劉姑娘送回去,我有話和這個女人說。」

  沒等夕蘊把話說完,展越浩便用話將她堵住了,越蒙拉著車簾,擔憂的目光在夕蘊身上游離了會,不怎麼放心,卻還是艱澀地點了點頭。

  雨又下了,很細,很密。雨絲,帶著涼意,從車窗外洩了進來,落在展越浩的臉上。他有些煩躁地放下窗簾,馬車的顛簸讓他的呼吸更顯得沉重。他斜看了夕蘊片刻,又狠狠地別過頭去,靠在車壁上,扯開自己的衣領,骨子裏不經意透出了一股痞味。

  從上了馬車起,他的動靜就一直很大,夕蘊始終沒搭理他,大概是喝了太多酒,她覺得頭很沉,暈暈地,索性小寐了起來。

  展越浩詫異地瞪著眼前女子,她居然還能若無其事地睡,連一句解釋都沒有。其實衝動過後他便也想透了,如果夕蘊和嚴鋒間真有什麼,以這個女人的頭腦,是絕不會讓任何人看出端倪的。

  今晚的這出戲,只能證明,夕蘊和嚴鋒之間是真的很單純,她才會毫不設防地撒嬌。

  但即使如此,他還是想聽她親口解釋,沒有原因,他就是這樣執拗著。

  想到這,展越浩更氣夕蘊對他的刻意忽略了。他突然地,一把將她拉到自己身旁,緊摟著,看著懷中驚醒的夕蘊,目露森寒:「你打算這輩子都不開口嗎?」

  「我很累……」這劇烈的晃動,讓夕蘊愈發覺得頭暈了,她甚至不想花力氣說話。

  「你嫁給我,就為了這樣氣我嗎?!」她的態度讓展越浩難以忍受,明明是日日把愛掛嘴邊的,可他卻一絲都感覺不到。

  「我哪捨得氣你,一直都是你氣我,從夏影到陸儀,還有數不清的不知名的女人……你要是真的會為我生氣,那倒好了,我也不會那麼辛苦了。你不知道,一個人撐著一份愛,就像一個人強撐著一個家一樣,好苦的……」夕蘊半閉著眼,想到什麼就說了什麼,語無倫次卻又滔滔不絕。

  「你醉了。」展越浩輕撫了下她的臉頰,很燙,這才注意到夕蘊的不對勁。她的臉很紅,像是搽了上好的胭脂,朱唇一翕一合,風情盡露。這不經意的挑逗之姿,才是最擾人心魂的,讓他燃起了蠢蠢欲動的欲望。

  「沒有,我沒醉。」這句話夕蘊倒是說的很清楚。

  展越浩忽然輕笑,他想,她是真的醉了,而且醉得不輕。不然,向來在他面前喳喳呼呼的夕蘊,是怎麼也不會如此的。可他很喜歡這娘子嬌羞的模樣,讓他覺得心底暖暖的,很踏實。

  「笨妞,夏影只是過去,萬漠也是。」他說得很輕柔,夏影也好、萬漠也好,但願都真的過去了。

  「萬漠比你好,他才不會捨得我難過……」夕蘊仰起頭,壓根沒聽清他前面的話,只隱約聽見了萬漠的名字,她吼得很理直氣壯,甚至還帶著幾分哽咽。

  展越浩沒再給她說氣話的機會,突然的,吻上她的唇。他不想聽她再提起萬漠,如果可以,他甚至希望她和萬漠間的事,只是一場荒誕的夢。這樣他可以安慰自己說,夕蘊至始至終都是獨屬他一個人的。

  這個吻很深,夕蘊並為推拒,任由他的舌在自己的唇齒間輾轉。香醇的酒香,在彼此的纏綿的間四溢開來,直直地竄入夕蘊的心扉。她唯一能想到的念頭就是,她完了,她連心都醉了。

  醉在他時而溫柔時而狂肆的吻中,無可自拔,也不想自拔了。

  「我們以後能不能不要吵架了……」緩緩的,展越浩終於結束了這個吻,卻並沒捨得就此放開她,轉而吻上了她的耳垂。呵著氣,伴著急促的呼吸,他咕噥著。

  溫熱的手,已在不知不覺中溜進了她的褻衣。夕蘊的肌膚很細膩,就像不染塵埃的羊脂白玉,讓展越浩下意識地放柔了動作,生怕自己傷了她。

  「嗯……」夕蘊呻吟了聲,算是回應了他的話,讓車內的氣氛頓時變得更曖昧了。

  展越浩微瞇著眸,退開了些,欣賞著詭謎夜色下,衣衫半掩醉態妖嬈的夕蘊。霎時間,僅存的理智也就隨之崩塌了,他的吻順著她修長的脖子,一路而下。

  夕蘊只覺得全身燥熱,無力地攀附著展越浩,腦中卻空前的清晰,短短瞬間,她想起了很多事,從他們初遇時到新婚夜,一直到現在。

  「當家的,到了。」情到濃時,馬兒一聲嘶鳴,顛簸停了,車外想起了駕車家丁恭謹的稟報聲。

  展越浩沒有清醒,他依舊沉溺在情欲中,然而他至少有足夠的定力停止一切的動作,他不舍那麼荒唐倉促地要了她。

  「傻瓜……」他放開了夕蘊,看著那張依舊還迷醉的臉,忍不住笑斥了句,語氣很是疼愛。展越浩體貼地替夕蘊整理著衣裳,繼續說道:「酒醒了嗎?可以走嗎?需不需要我抱你回房?」

  「可……可以走,不用抱!」夕蘊閃躲著展越浩咄咄逼人的目光,心跳愈漸加快,嬌憨的眉宇像個孩子正在耍性子般。

  成功的又將展越浩逗得大笑了起來,這可讓靜候在馬車外的家丁詫異了,怎麼也摸不著思緒。記憶裏,似乎已經好久沒有聽當家的這樣笑過了,上一回似乎還是少爺和小姐出生時,遙遠的讓人都覺得恍惚了。

  回神後,他輕聲地又提點了句:「當家的,已經到了。」

  「知道了,讓他們掌燈出來迎吧。」確認夕蘊衣衫已整齊了後,展越浩撩開車簾,吩咐了句。

  也讓微涼的風趁虛而入了,這讓剛才還一身香汗的夕蘊,禁不住打了個哆嗦。轉頭剎那,這一幕恰巧印入展越浩的眼中,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旁自己的披肩,替她披上,怕她一會淋了雨染上風寒。

  夕蘊側過頭,看著他偶爾表露出的體貼,莞爾淺笑。有一種味道,就這麼在心底醞釀開了,夕蘊暗自細細地品味著,有幾絲汗味,還有幾絲清淡的麝香,她抿起唇猛吸了口氣。

  真好,這獨屬於展越浩的味道,居然有一天真的離她如此之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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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絲絲縷縷的白雲,飄蕩在碧藍的天邊,偶爾,竹林間會傳來幾聲鳥叫。晨間的風很輕柔,撫過,吹落了竹葉上殘留的水滴,分不清那是昨夜的雨水還是露水,只覺帶著幾分清爽的味。

  「我都不知道這裏什麼時候冒出個亭子來了,真是悄無聲息。」

  這林子就在夕蘊的東園後頭,剛來時她便喜歡上了。一個人來逛過幾回,也算是熟悉了,今天一早,吳越就把她約了來。夕蘊這才發現,竹林深處多了個亭子,似是剛造好的,成色很新,四周很幽靜,適合靜靜地淺酌品茗,別是一番風情,很稱她的心。

  「才剛造好,我也是前些日無意間發現的。東叔說是大哥去益州前找人弄的,耗了不少銀子,大哥交待說不準讓你知道,他老人家也沒法子,只好照做。」邊說,吳越邊專心沏著茶。

  濃郁茶香混合著淡淡泥土清新氣,很好聞,夕蘊深深地吸口氣,不禁心情大好。亭子的事,也沒多放心上,倒是更好奇吳越大清早找她的原因。

  「大嫂喝喝看,這茶葉是剛上市的,大哥最愛喝我沏的茶了。」擺弄了會,吳越端起其中一盞茶,小心翼翼地遞給夕蘊,末了還叮囑了句:「小心別燙著。」

  「哈,真彆扭。」聞言,夕蘊接過茶盞,隨性地歎了句。見吳越一臉茫然,便解釋道:「越蒙一直都直接叫我名字,突然被人叫‘大嫂’,怪不習慣的。不過……還真挺爽,以後記得多叫叫。」

  吳越震了會,哭笑不得地搖了下頭,而後又是一臉關心地問:「昨晚,大哥沒有難為你吧?」

  「……沒有。」一提起昨晚,夕蘊的臉頰就驀地燒紅了。

  她記不清自己是怎麼回到東園,怎麼睡著的,只曉得天亮時身旁是空的,記憶也是模糊的。她甚至懷疑,那若有似無的激情,也許只是她的一場夢。

  「那……大哥有沒有向你提起過為什麼要降低絲綢的價格?」

  「他連跟我說上幾句話都不願,怎麼會跟我說那些。」夕蘊回神,若無其事地掃了眼吳越,揮了揮手,模樣看起來和平時無異,仍是不拘小節的:「沒想到你會對這個上心,我還以為你對生意的事沒興趣呢。」

  這一句話,聽起來就像一句隨意的感歎,夕蘊卻說得小心翼翼。話音消弭後,她笑著看向吳越,眼神凌厲地捕捉著他臉上每一個表情。然而吳越只是笑著,很柔很潤的笑,眼神格外通透,倒映出的只有無邪。

  感覺到夕蘊的目光後,他很坦然地抬起頭,對上她的視線,眉間添了一抹淡淡的無奈,「雖然沒有認祖歸宗,但說到底,我畢竟是展家的人。我生性愚鈍,幫不上大哥,所以想多學學;可大哥總說我太單純,不被人騙就不錯了。沒法子,這才來問問你的,要是直接跑去問他,他一定會給我一些銀子,讓我自己出去找樂子。」

  大概是多心了吧,夕蘊暗自在心底思忖。她總是習慣帶著防備去面對不熟悉的人,吳越的模樣,要不是當真單純,就是有太深的城府。

  靜默了些會,她呷了口茶,低語著:「絲綢價格確實哄抬得厲害了些,是該有人帶頭降了。」

  「說是這麼說,可是東叔說最近外面亂,朝廷那邊對商人也盯得緊,這時候站在風口浪尖會惹禍。連越蒙都在怨大哥私自決定,不跟大夥商量,留個爛攤子給他,害他一早就要忙著去擺平那些掌櫃。」吳越理著衣裳,漫不經心地說。

  昨晚大夥都沒怎麼睡,大哥一句話,興許今早就會在各大絲棧炸開鍋。越蒙和東叔天還沒亮,就召集了各個掌櫃。大哥倒是睡得香,苦了下頭的人。

  「站在風口浪尖也不是壞事啊,做生意哪有默默無聞的?說是酒香不怕巷子深,那也得有風把那酒香給吹出去。天快回暖了,外頭好些窮人買不起絲綢,只能巴巴得看著,這時候帶頭降價,再經由一些人渲染,不是反而贏了個好口碑嘛,挺好啊。再說了,展家絲棧那麼好的貨都降價了,其他絲棧能不降嗎?優勝劣汰之下,一些小本經營的商人只能卸甲歸田了,這樣不就少了些人來分享這桌珍饈了。」

  「原來是這樣……」吳越聽得很認真,暗自咕噥著。

  那模樣把夕蘊逗笑了,「我是胡亂猜的,不能信。我要是真能看懂他的意圖,靈為齋就不會是這般風雨飄搖的模樣了。」

  「喲,你這是在諷刺我嗎?一個風雨飄搖的胭脂鋪,竟然盈額還曾超越我的絲棧,那展家絲棧豈不是直接關門得了?」

  滿目的翠綠中,忽地有道金棕色的身影走出,說著半開玩笑的話語。夕蘊和吳越都愣了下,待到回神時,展越浩已經堂而皇之地坐在了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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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6:52:17
第十三章


  幾絲青煙飄蕩在瘦西湖上,讓湖面籠罩在了朦朧中,便是這看不真切的春色,讓人更覺迷醉。

  夕蘊從馬車窗裏探出頭,貪婪地呼吸著,笑容始終掛在臉頰邊,看起來心情甚好。

  「姐,揚州城你都看了二十年了,值得那麼興奮嗎?」相較之下,錢小弟顯得很是萎靡。

  「真不懂享受,要把所有東西都看作新鮮的,知道嗎?」夕蘊回過頭,狠狠地拍了下小弟的頭,轉看向展越浩:「為什麼突然把我和小弟拉出來?」

  夕蘊開始發現,展家的男人似乎都有些不太正常。吳越一大早拖她去竹林喝茶聊天,展越浩更奇怪,跑來竹林二話不說就把她拉上了馬車,直到上了車,夕蘊才發現,同樣一頭霧水的小弟已經坐在裏頭候著他們了。

  聞言,假寐著的展越浩微微掀開眼簾,沒有回答她的話,反問道:「喜歡剛才那個亭子嗎?」

  「嗯,有銀子就是好。」雖然很喜歡,夕蘊的口吻還是帶著幾分埋怨,怨他胡亂地揮霍。

  「本來打算過些天帶你來看的,沒想到吳越迫不及待了。我可沒亂用銀子,就因為造了個亭子送你,所以在益州沒給你買東西了。」展越浩故意忽略掉她不怎麼友善的語氣,兀自欣賞著窗外的景。猜想夕蘊應該很喜歡那片竹林,他便突發其想打算給她個驚喜。除了絲棧的事,他已經好些年沒有那麼用心地籌畫過一件事了。

  「啊!意思是,這是特意為我造的?」夕蘊激動地忘了形,挽住展越浩的手,笑問著。

  「你以為呢,展府上下沒人喜歡竹子這怪東西。」邊說,展越浩邊順手將她攬入懷中,笑看著眼前傻乎乎的錢小弟:「我聽越蒙說,你讓他替小弟找家好點的私塾,所以乾脆帶著你們一塊出來看看。」

  「私塾?!」事關自己,錢小弟大叫了起來:「為什麼?我不要去那種地方!」

  「那就要問你姐了,我本來打算讓你跟著從商他們一塊的,那個師傅不錯,能文能武,是吳越特地從長安請來的。」展越浩也頗覺奇怪,前不久他才跟越蒙提了下,讓她去問問夕蘊的意思,沒想夕蘊竟然讓越蒙去找私塾了。

  「啊?還能武啊!姐,我不要去私塾,我要跟著那個師傅……」

  「不准!」夕蘊想都沒想,就吼斷了錢小弟的話,「哎呀,反正跟你們倆說不清。總之,我說去私塾就去私塾,不許反抗。」

  夕蘊著實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從商的性子太驕縱,從涼又過於柔弱,以小弟這種脾性,若是常年和他們一起,多半會生出些事端。她不想讓展越浩回府後,還天天要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心煩,更不想讓小弟受委屈。可如果當真把這原因說出來,又怕展越浩以為她對從商他們不滿。

  雖然的確是很不滿,但還是要假裝下的。

  然而,錢小弟顯然不是那麼好擺平的,見姐姐那邊說不通,他立刻就改變了目標:「姐夫,你幫我說說嘛。聽說私塾先生都是不得志的書生,心裏頭有怨氣,沒地方洩,盡拿學生們出氣,我要從商他們的那個師傅。」

  「我可不敢幫你,誰知道把你姐姐惹火了,又會做出什麼驚天動地的事。」展越浩無奈淺笑,伸手輕捏了下小弟的臉頰,眼眸裏滿是溺愛,「我會讓那個師父抽空教你些防身的功夫,以後我讓東叔天天來接你,回來前陪你逛逛市集或者去太平坊轉轉。」

  這話雖然聽了高興,但錢小弟還是覺得將信將疑:「真的?我姐說,君子要一言九鼎的。」

  「真的。不過,你先告訴我,是我這個姐夫好,還是你以前的姐夫好?」

  「喂,展越浩,你很幼稚噯。」這話,讓本想保持緘默的夕蘊耐不住了,萬漠都已經去了,還有什麼好比較的。

  「男人說話女人不要插嘴!」

  可她的抗議聲,完全淹沒在了展越浩和錢小弟的異口同聲中。直到把她吼安靜了,錢小弟才堆起諂媚地笑臉,討好道:「什麼以前的姐夫?沒有,我只有一個姐夫,叫做展越浩。」

  「乖,想吃什麼想要什麼儘管說,姐夫給你買。」

  「沒骨氣,有奶就是娘……」夕蘊沒好氣地咒罵了起來,可那一大一小卻完全不把她放在眼裏。

  漸漸地,她也覺得獨角戲唱起來著實沒味道,索性閉了嘴,靜靜打量起來面前的倆人。小弟笑的很開心,自從爹病倒後,便再也沒見他這樣笑過了。夕蘊一直知道,這孩子雖然烈,心思其實很細膩,也聰明,懂得能屈能伸才能在這弱肉強食的天下存活。這些年,為了努力讓他和爹過上好日子,夕蘊總是沒有太多時間陪他。

  眼下,看他和展越浩看頑皮嬉鬧的樣子,甚是溫馨,夕蘊的心也跟著暖了起來。她不明白展越浩為什麼會待小弟格外的好,興許是因為投緣吧,可她更寧願將這種行為幻想成愛屋及烏,那樣,至少會讓自己好過點。

  ~﹡~﹡~﹡~﹡~﹡~﹡~﹡~。安思源。~﹡~﹡~﹡~﹡~﹡~﹡~﹡~

  天色漸暗,是晚膳時分,也只有在這時候,展府才會熱鬧些。偌大的圓桌邊圍著一堆人,大大小小,很是熱鬧。飯桌上,不見了這幾日常出現的鯽魚湯,夕蘊旁邊的位置也空了好幾天,終於好些人忍不住了。

  「錢少爺回太平坊了嗎?怎麼最近都不見出來用晚膳?」率先開口的是方明婕,進退分寸掌握得很得宜,臉頰邊若隱若現的柔笑,也讓人挑不出任何瑕疵,精心妝點過的面容透著端莊。

  「送去私塾了,東叔每天都去接他,會帶他去逛逛,晚了就不回來用膳了。這會,大概又纏著東叔去哪了。」展越蒙擱下碗,若無其事地回著。

  「私塾?府裏不是有師傅嗎?送去哪家了?」向來不管府中事務的吳越也不禁好奇。

  見展越浩和夕蘊似乎都不打算開口,展越蒙繼續好人做到底:「就在羅城西街,胡先生那兒,大哥挑的。」

  「喲,那孩子快十歲了吧。怎麼早先沒想送去,一進展府就說要送私塾了?還挑了家全城最好的,先前是誰嚷嚷著說要節省府裏開支的。連從商和從涼的春衣,都只各做了十件。」好不容易逮到機會,盛雅怎也不願放過。

  畢竟是臺面上,直直的說她尚還不敢,只好接著從商和從涼挑事。說話間,她始終堆著笑意,好看的眼眸這會看起來更迷離了。

  本還打算置身事外的,聽了這話,夕蘊便忍不住了:「妹妹是管不著展府的帳,所以閑得慌嗎,怎麼,連我靈為齋的帳也管起來了?我用自個兒賺的銀子供弟弟念私塾,你也要過問嗎?」

  「自己的銀子?」這倒是出乎了盛雅的意料,靈為齋在揚州城很有名,可惜儘是些臭名。她沒想到,這銀不換竟還真是名副其實,這些年,倒真存了些銀子。

  「哥哥,你在發什麼呆?私塾是什麼?」聽不懂大人們的話,從涼茫然地轉頭,想讓從商替她解釋,卻發現他端著碗,嘴裏還塞著一口飯,傻乎乎地看著錢夕蘊發愣。

  「果然吶……」

  從商怔怔地呢喃,若干粒懸在嘴邊的飯順勢落了下來,把大夥都弄糊塗了。

  連展越浩都搞不明白了,還以為自己兒子傻了。盛雅更是緊張,生怕這倆孩子在她手上有個什麼閃失:「從商,你在說什麼?是不是病了?」

  「銀不換啊,她果然沒有說錯。她說只要自己有能力賺銀子了,就能保護想保護的人了。她有銀子,所以能供錢小弟去念私塾;如果我也能賺銀子,就能保護從涼這個不爭氣的了。」

  「才不是,我才不是不爭氣的!」

  「你除了哭還會什麼?你會賺銀子嗎,會吵架嗎,會訛詐別人銀子嗎?」

  「我……」

  「看吧看吧,又要哭了,不爭氣的。」

  ……

  兩個孩子旁若無人的鬧開了,然而,從商這毫無心機的一句話,還是在展越浩心中激起了不小的漣漪。他面色凝重地撇了眼夕蘊,後者只是低頭大口吃著飯,這看似風風火火的外表背後,藏著很多很多。她是個很張揚的女人,卻從不會顯山露水,這分寸間的把握著實夠得宜。

  默默地,展越浩收回目光,心裏暗暗打定了主意,忽然開口道:「夕蘊,從今天起,從商和從涼交給你來管。」

  這聽似隨意的一句話,其實早在展越浩心底斟酌過良久了。花瓶那件事後,他就感覺到了不能讓兩個孩子這樣下去,那時便有了這想法,只是對她依舊抱著幾分懷疑。直到和錢小弟相處下來後,發現他雖然鬧,但遇上大事仍是個頗有擔當的小男子漢,也就更加堅定了這念頭。

  「你說什麼?!」

  可這話也猶如巨石投入湖中般,激起了不小的震盪,率先嚷開的就是盛雅。

  連一貫在人前最清楚自己身份的方明婕也按耐不住了:「當家的,這樣做……會不會太倉促了?」

  「我……我……不……」夕蘊猛嗆了一口飯,咳得臉通紅,卻還是想要拒絕。

  「怎麼吃個飯也能吃成這樣。」展越蒙看不過去,順手替她拍著背順氣。

  「倉促嗎?不會啊,我想了很久了,你們不覺得這安排很好嗎?她是夫人,自然該為我撫養兒女。」展越浩絲毫都不把眼前的混亂放在眼裏,正為自己的決策得意著,那雙眼,卻死鎖死在展越蒙的手上。

  「別拍了,午膳都拍出來了。」好在夕蘊識相,主動推開了展越蒙的手,站起身,打算聚精會神地和展越浩抗爭到底,「憑什麼,他們又不是我生的!何況他們壓根不會聽我的,我還要打理靈為齋,沒那麼多時間,難道你要我帶著兩個小鬼去妓院嗎?這樣的話,我倒沒意見,風流意識從娃娃抓起,挺不錯。」

  「你敢!」展越浩也不服輸地拍桌起身,與她比肩互瞪了起來。

  其實並沒有什麼該不該的,縱然她是夫人,如果當真像外頭流傳的那樣混亂,他也不會放心把一雙兒女交給她。正是因為漸漸看透了夕蘊的本質,才做下這決定。

  「你認識我那麼多年,什麼事是我不敢的?」

  「都出去,我有話跟她說!」展越浩輕吼道,眼神依舊堅持瞪著夕蘊。

  「大哥……」識相的人都趕緊散開了,連盛雅都拉著兩個孩子跑來出去,唯有展越蒙不放心地想勸。

  話才剛出口,就被展越浩堵了回去,「特別是你,出去!」

  余光間,彷彿看到展越蒙深鎖著眉,一步一回頭離去的身影。可半晌後,又傳來了一聲低喚,「大哥我……」

  展越浩和夕蘊都納悶了,齊刷刷地回頭尋著那個聲音看了過去。才發現不是展越蒙,而是吳越,他正捧著碗,無辜的大眼忽閃忽閃地仰視著展越浩,「我還沒吃完……」

  「出、去、吃!」展越浩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想笑卻又不能笑,他把憋著的氣火都醞釀進了這道吼聲中,格外的宏亮。

  把吳越嚇得再也不敢逗留了,他剛跨出門檻,那兩人又立刻掉轉回視線,互不相讓地逼視起對方。

  片刻後,夕蘊以為他們今晚又會大吵一架了,展越浩卻忽然洩了口氣,先前的氣勢頓時消散,「盛雅太溺愛那兩個孩子了,這樣下去,從商的個性會越來越驕縱,我不想偌大的家產後繼無人。那樣的話,我晚年的光景會很悲涼的,宛如秋風掃落葉,蕭瑟啊蕭瑟……」

  「你……」這什麼人啊,居然變臉變得比她還迅速!夕蘊睜大眼,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應對了。

  「我一直都虧欠了夏影,她臨死前,我答應過她,一定好好教導從商和從涼。可惜,我太忙了,壓根沒有時間陪他們,也不懂得怎麼和小孩子相處。從商雖然不服你,但也只有你治得了他,他需要個強勢的娘親,而不是一味去嬌慣他的。至於從涼,太懦弱了,怕是長此以往會被人欺負,我保護不了他們一輩子。」展越浩認定夕蘊不是不講理的人,更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曉之以理這套,對她更管用些。

  果然,夕蘊的氣勢也軟化了不少,「可是,你跟小弟相處的時候就很好啊。」

  「那不一樣……」興許是因為夕蘊的關係,他也只把小弟當弟弟看,況且那孩子也的確早熟,越過年紀的鴻溝,他們反倒更像同輩人。

  「好啦好啦,我試試。不過,既然是你要交給我的,不管我用什麼方法教他們,你都不准插手。」夕蘊向來討厭做事的時候,有人在背後指手畫腳,那會讓她覺得心煩。見展越浩猶豫了會,還是點頭了,她才笑開,想起了剛才捕捉到的那絲小端倪,「你虧欠了夏影什麼?」

  有那麼一剎那,夕蘊彷彿看到展越浩在聽到這句話後臉紅了。她拿捏不准是被氣紅的,還是其他原因,又或者是她看錯了。只是片刻,那絲紅霞快到根本抓不住,展越浩繼續冷著臉,丟出話:「與你無關。」

  那是種鮮少會在他身上出現的無措口吻,就像偷銀子的小孩被大人逮住了般,透著心虛。說完後,他極不自在地睨了眼夕蘊,快步走出了飯廳。

  就這樣,偌大的飯廳,碩大的飯桌,豐盛的菜肴,全都屬於夕蘊一個人了。四周靜得出奇,望著展越浩消失的方向發呆了些會後,夕蘊聳了聳肩,決定不理會他一貫的彆扭,自顧自地享受起了滿桌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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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錢夕蘊最近很煩。

  很久很久以前的歲月,她眼中的天是蔚藍的,水是澄清的;很久很久以後的現在,是暗無天日、枯井深潭!如果死可以解決問題,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從商和從涼活埋了,埋之前,還要把他們的嘴給堵上,讓他們下輩子變成啞巴!

  一直以來,夕蘊很不謙虛地認定,自己一定是全揚州最聒噪的人。但是現在,她明白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的真諦。想當年,她賣胭脂時,最高記錄也就連著說上五個時辰的話;可是,從商和從涼卻破記錄了,他們可以連續吵上八個時辰,還不是同時進行的,是輪流的!

  而他們吵吵鬧鬧的主題,無非只有一個,就是嫌這日子過得太悶太閑。

  終於,在經歷了煉獄般的十天后,夕蘊做了一個決定。雖然她平生做過很多決定,但是這個決定她自認很深思熟慮。

  足足兩個時辰,她「深思熟慮」了兩個時辰,與此同時,從商無病呻吟了兩個時辰。終於,夕蘊猛地拍了下桌子,帶著如樂,左腋下夾著從商,右腋下夾著從涼,風風火火地出門了。

  ……

  直到,日頭西下,天色昏黃,依舊沒有見她回來,展府便鬧開了。

  「什麼?她竟然把從商和從涼丟到街城去?」

  見東叔點頭,盛雅蹙起眉頭,低聲問了句:「她家不是在太平坊嗎,怎麼街城也有親戚嗎?」

  「那裏是……是……」展向東吞吐了許久,時不時地偷瞄著一旁的展越浩。

  感覺到他的窺視,展越浩才稍稍提了幾分神,「說吧,不礙事。」

  「萬漠還活著時,在街城買了塊地送給夫人。據說萬家時常會收養些無家可歸的孩子,起先養在萬府裏,後來人多了,住不下來,夫人便在街城蓋了幾棟簡陋的宅子,把那些孩子安置在了那。還請了一些窮困潦倒的書生去教他們識字,雖然環境不算上乘,但至少溫飽不必擔心。只是據保護夫人的家丁回報,夫人在丟下少爺和小姐後,還再三交代那些教書先生,說如果少爺和小姐要吃飯讓他們自己做,做不來就不給吃;衣裳髒了就自己洗,洗不來就不給穿。末了,還吼了句:盡情奴役,留情就不留命。」有了當家的許可,展向東就直言不諱了。

  「是嗎?那不錯啊……」理智、理智!展越浩拼命在心底提醒自己,要保持理智。他說過不插手的……但為什麼她又要去牽扯上「萬漠」這個名字?

  「當家的,你這是怎麼了?從商和從涼怎麼受得了這苦?備轎,我要親自去接他們回來。」

  說著,盛雅就提起裙擺,往門外沖去。

  「二夫人,大哥已經說了,往後少爺和小姐由大夫人來養育,你想越俎代庖嗎?」展越蒙忽然開口了,語畢,連他自己都吃了一驚,更別提一旁的方明婕了。

  以往,他們姐弟倆總是很清楚自己的身份,這種家務事,他們從來不插嘴。弟弟能冠上展家的姓,于方明婕而言,已經覺得知足了。她不想因為一時之爭,連眼前那點小幸福都失去。姐弟連心,儘管她從未說過什麼,但是越蒙卻明白她的心思。眼下這個衝動的他,著實讓方明婕詫異了下。

  「誰才是真正的越俎代庖?那是我家小姐生的孩子,現在小姐不在了,理該由我來照顧。」盛雅一心護主,小姐不在了,兩個孩子便成了她要護的主子。

  「二夫人是嫌大哥在外頭還不夠累,非要把這家攪得雞犬不寧嗎?」如果剛才只是出於本能,那這一次展越蒙多少有些看明白自己的心事了,他在護著夕蘊,生怕盛雅這一挑唆,把原本就陰晴不定的展越浩給激火了。

  「這個家從她進門那天起,就沒安寧過!」本就憋了好些時日的氣,盛雅難免要借題發揮一下。

  「那是因為大家都誤會了她,除了一心想嫁給大哥之外,她並沒有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吳越低著頭,撇了眼盛雅,也咕噥了起來。

  至始至終,展越浩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只是打量著越蒙和吳越。在他們倆的反常間,他彷彿嗅到了幾絲不該存在的味道,那種味道讓他心驚。或者,是他想多了?

  「當家的,那是你的親生兒女,你真的打算這樣不聞不問嗎?」盛雅依舊不死心,感覺到了自己的孤立無援,她轉而看向展越浩。

  「妹妹。」

  這是一道不急不緩的輕喚聲,比起盛雅的吵鬧,更顯輕柔了,宛如春風般,輕撫過,讓整個正廳瞬間靜了下來。誰都沒料到,方明婕會在這時候開口,她依舊端著笑意,溫婉的眼眸中窺探不出一絲情緒。

  「我知道你也是心疼少爺和小姐,正是因為你太過溺愛了,當家的才會讓夫人代為撫養。你不是答應過夏夫人,終有一日會讓少爺小姐獨當一面的嗎?這一點上,夫人比你更能把握,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讓他們學會怎麼生存比直接給他們珍饈華服更有用。只要兩個孩子往後能擔當起展家的事務,由誰撫養真的那麼重要嗎?」

  「我……」這話,清清淡淡的,卻把盛雅堵得一時語塞。

  正當她找不著臺階下時,門外傳來了尖銳的喊叫聲:「東叔!你為什麼在這?不是應該去接小弟了嗎?」

  順著那道聲音尋去,便瞧見夕蘊倚在門邊,斜睨著展向東。沒人注意到她什麼時候出現的,只感覺她似乎一早就站在那了般。

  「糟糕,這就去,這就去。」被這麼一吼,展向東趕緊往廳外走去。

  夕蘊撇了撇唇,若無其事地掃了眼盛雅,正對上她不服輸的目光。沒有多話,她很快轉開了視線,笑臉盈盈地跑到展越浩身後,緊摟著他的脖子,用著甜得足以膩死人的聲音招呼道:「相公,今天怎麼那麼早就回來了,是不是太想我了?」

  「是啊,想你有沒有闖禍。」展越浩隨意地回了句,伸手向後勾了下,不偏不倚地敲上夕蘊的頭。

  「這樣啊……算了,勉強也算是在想我。」雖然不怎麼滿意這個答案,夕蘊還是接受了。

  「這麼說的話,那我想了你很多年了,從認識你的第一天起,我就時常在想你怎麼還不死。」

  說話的時候,展越浩順勢飄了眼越蒙和吳越,先前的那種不安感更濃了。吳越倒是還算好,只是癡看了他們會;越蒙則是臉色鐵青地刻意不來看他們,眼眸裏是看不清的情緒,很錯綜,雙手緊握住椅子的扶手,關節被摒得青白,彷彿有什麼積壓著的情緒隨時都會呼之欲出般。

  「懶得理你,我換衣裳去。」夕蘊鼓起腮,氣呼呼地朝帷幔後走去,臨走前,忽地回頭看了眼方明婕。

  她似乎並沒有注意到夕蘊的目光,兀自低著頭,靜得像是不存在般。凝視了片刻後,夕蘊轉過身,若有所思地離開了。

  ~﹡~﹡~﹡~﹡~﹡~﹡~﹡~。安思源。~﹡~﹡~﹡~﹡~﹡~﹡~﹡~

  月明星繁夜,春風默默地吹,紅燭悄悄地燃,錢小弟放聲地咆哮。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放屁!」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閉嘴!」夕蘊忍無可忍了,她可以接受這孩子過早的思春,但是無法接受他思得如此『豪邁』,還讓不讓人休息了!

  「我告訴你,我今天心情很差哦,不要打攪我吟詩。」我忍!錢小弟緊捏雙拳,趁機磨練著自己的修養。

  「吟個屁啊,犯得著這樣鬼哭狼嚎嗎?犯得著這樣手舞足蹈嗎?」這是吟詩嗎?分明是道士在驅鬼。

  「銀不換,我忍你很久了。既然不讓我吟詩,那我們就來算帳!你太卑鄙了,把我騙去私塾,自己跑去街城玩。還把那兩個討厭的小鬼丟去那裏玩,就不帶我。晚上的時候還把我的飯給吃了,我不就晚回來了一會嘛。吐出來……你給我吐出來……」

  錢小弟很激動,沖上前緊掐著夕蘊的下顎,試圖把手伸到她嘴裏,把晚上的飯菜給摳出來。夕蘊被他鬧得臉色暗白,一個勁地幹嘔著。

  一旁的如樂見狀,有心上前幫忙勸開,卻又不敢。好在夫人身手敏捷,一腳就把錢小弟踹到了桌底,咳了幾聲後,面色又恢復了紅潤,雙手叉腰罵了起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時常纏著東叔去街城。人家兔子還知道不吃窩邊草,你連兔子都不如,就是連禽獸都不如!說,除了小惠、小水、小欣、小月……你還勾搭了哪些女孩?」

  被揭穿了。錢小弟心虛地吐了吐舌頭,灰溜溜地爬起身,垂著頭,想趁夕蘊怒氣噴發前躲開。

  卻沒想到那個平時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如樂,忽然發威了,一把提住他的衣領,又把他丟到了夕蘊跟前。這個威沒有發太久,等錢小弟向她看去時,她又怯弱地半側過頭,眼神看起來唯唯諾諾的。錢小弟禁不住在心底暗歎:好一個近朱者赤啊!

  儘管他已經識相地俯首臥地,不敢起來了,夕蘊還是不打算放過他。那些女孩,她都是收養著打算好好培育成人,往後養老用的,怎麼能被自家弟弟拐去了。況且,他用的手段還那麼拙劣:「爹果然沒說錯,男孩子大了,不好好教就會變成人口製造專業戶。以後出去不要說是我弟弟,忒沒出息了,好歹也換套說辭啊。對每個女孩都用那句『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胡先生就教了你這一句情詩嗎……」

  「……是姐夫只教了我這一句……」錢小弟輕聲呢喃,胡先生才不會有這種風情。

  「姐夫?!」

  「啪」的一聲,夕蘊一腳登在了椅子上,以茶壺狀的站姿俯瞰著蜘蛛狀的錢小弟,「他還教了你什麼?」

  以往的經驗表明,當姐姐擺出這個姿勢時,一定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不然下一刻,她的貴腳就會登在他的身上了。錢小弟擦了擦額間冷汗,開始將諂媚精神發揮到極致:「姐夫他好不要臉啊,他教我情詩,教我怎麼騙女孩子。我說了不想學,他逼我、威脅我,還說男人就該以風流為重。不過姐,你放心,即便如此,我還是只記得你的諄諄教誨……男人當以銀子為重!」

  「呵呵……」

  夕蘊還沒來得及消化他的話,門外就飄來一陣笑聲,輕輕的,只聞其聲不見其人。配上外頭的漆黑,不禁讓人覺著寒顫。

  詭異的氣氛還沒彌漫開,聲音的主人現身了,慢慢跨進了東園的廳堂,暴露在了搖曳的燭火下。夕蘊鬆了口氣,收起腳,橫了眼面前的越蒙,心有餘悸,「往後晚上來東園玩時,請先進門再出聲,我虧心事做的多,容易受驚。」

  救星啊!錢小弟深刻覺得展越蒙實在美妙極了,趁夕蘊分神時,他趕緊起身,「咻」地溜了。

  「這孩子真有錢家人的風骨。」目送著錢小弟的身影,越蒙由衷而歎:「我姐姐想請你去她那坐坐。」

  「方明婕?」夕蘊也沒心思理會他前頭那句暗潮的話,方明婕的邀請,讓她頗覺好奇。

  展越蒙薄唇微揚,眼眸很深,深得讓人瞧不透。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等著夕蘊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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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夕蘊最初提出那個荒唐賭約時,「揚州雜聞」的書生們便規勸她說:「你要三思啊,展府就像個蠆盆,一旦跨進去了,府裏的那群女人會把你生吞活剝了。」

  失意書生得不到女人的青睞,總免不了誇大其詞,說是蠆盆,有些過了。但是那些女人,仍然是夕蘊的心頭針,日日刺著她,不是她們容不下她,而是夕蘊容不得她們,她就是那麼小心眼。所以,一進府她就遣散了明雪院。至於盛雅和方明婕,並非是夕蘊甘願忍受,而是在羽翼未豐前,尚還不想招惹。

  何況,夕蘊也一直看不透方明婕的心思,她對展越浩究竟是感恩,還是含著其他情愫?

  大概就是因為這層原因,夕蘊還是決定應了方明婕的邀請。從東園到方明婕的園子,這條路夕蘊沒走過,她不知道會走那麼久。

  領著路的展越蒙始終很安靜,夕蘊起先很配合,也不發一言。沒過多久,就露出了本性:「喂,爺,陪我說說話啊。」

  「說什麼?」展越蒙沒有回頭,把燈籠換了只手,問道。

  「……你姐姐找我什麼事?」

  「我怎麼知道。」

  「你都不問的嗎?」

  「不問。」

  「最近絲棧是不是很多事?」夕蘊蹙著眉,故意忽略掉他反常的冷淡,還在繼續找話題。

  「還好。」展越蒙卻絲毫不領情,依舊惜字如金。

  「我上午去找你了。」瞪死你!夕蘊在心底低嗔,用恨恨的目光瞪著他的背影。搞不明白自己招誰惹誰了,連這位性情溫潤的爺也開始對她耍性子了。

  「找我?有事嗎?」

  這位爺終於肯停下腳步了,驀地轉過身,緊凝著身後的夕蘊。借著黃昏的燈籠光,夕蘊彷彿在他臉上看見一絲欣喜,很淡很淡,像錯覺。她偏過頭,毫不吝嗇地拋出一記媚笑,扭捏狀地低語:「也……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許久沒好好跟你說過話了……可惜不管我怎麼喊你,你都不理我,一個勁在那啃骨頭。我沒轍了,只好撿石子丟你,可是你不但不領情,還豎起尾巴,追著我咬……看,齒痕還在!」

  說著,夕蘊大咧咧地卷起衣袖,把手肘橫伸到展越蒙眼前。

  面前有只纖細的手,手上有道深深的印,印上還滲著一絲絲血,是齒印,狗的齒印!

  「錢夕蘊!!」

  「啊!我們到了。」

  手沒了,人也沒了,只留下展越蒙獨自一人傻站在方明婕的園子外,有一團火在他體內燃燒著,一直燒一直燒,直到攻心,化在他的仰天長嘯間:「你、死、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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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明婕領著丫鬟迎了上來,撇了眼夕蘊身後大吼大叫的展越蒙,禁不住蹙了下眉,苛責道:「怎麼對夫人那麼無禮?」

  「不礙事不礙事,我就喜歡他的吼叫聲,聽起來怪親切的。」夕蘊揮了揮手,笑得很歡。

  「進屋子裏聊吧,外頭風涼。」雖然聽不明白夕蘊話裏的意思,方明婕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麼,拉著她往園子裏走去了,一路上隨意拉扯了兩句:「我看你平日和越蒙走得近,才讓他幫我來邀你的,不會怪我怠慢吧?」

  「哪呀,每天聽越蒙這樣吠上兩聲,我心情舒暢呢。」

  「……錢夕蘊!適可而止!」

  「止什麼?你剛才不是很拽嗎,繼續啊,惜字如金啊,看你什麼時候憋死。」夕蘊斜瞪了他眼,絲毫沒因方明婕的存在而收斂。他要耍個性那是他的事,憑什麼要拉著她配合。

  「懶得跟你說。」他想說,可惜有些東西卻不能說,避開夕蘊的視線後,越蒙沖著方明婕笑了笑,「姐,我先走了,去把這個月帳給大哥看,你們聊。」

  方明婕點頭,看著越蒙離去的身影,目露惆悵,是種連凝噎都無力的悲涼。

  夕蘊側眉,默不作聲,心底越發肯定自己曾經的判斷了,這展府的人都有病。就連這方明婕也病入膏肓了,不就是自家弟弟的背影嘛,也能衍生出這種淒涼感。很好,美人果然應該是愁眉深鎖、梨花帶淚,才更有看頭。

  「真羨慕你,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日日吵吵鬧鬧的,倒也快活。」

  美人說話了,語焉輕輕,話風柔柔,唇邊擒著秋月般的笑。夕蘊看癡了,良久,唯有在心底歎一聲自慚形穢,「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啊。今兒要是不好好享受,沒准明兒只能花紙錢啃香燭了。」

  「呵呵,真是小孩性情。那妹妹倒是教教我,怎麼才算行樂?」

  方明婕又笑了,這一回的笑不再是清淡的,而是如玲般的清脆。與她以往給人的安靜印象反差很大,這才像個嬌俏的芳華女子。

  「這還不簡單,賺銀子搶男人唄……」夕蘊翩然入座,悄悄打量著方明婕。見她聞言後,臉頰微紅,面露嬌羞的模樣,不禁噗笑:「聽說你也是個寡婦?」

  「……嗯。」遲遲地,方明婕終於應了聲,很輕,伴著幾不可聞的歎息,「夫君他患有癰疽,大夫千叮萬囑要忌魚鮮,可他還是貪了嘴,就這麼去了。他興許註定沒有那富貴命,我十五歲嫁給他,貧了三年,我們夫妻倆陰錯陽差地救了當家的。為了報恩,當家的不斷資助我們,還給了他一筆銀子讓他做生意,沒多久,他竟得了那毛病。」

  貪嘴?夕蘊攏了攏眉,暗自沉溺在思緒中,恍了神。

  「妹妹?夕蘊……怎麼了?」

  直到方明婕略帶慌張的叫喚聲傳來,夕蘊才醒悟過來,微含歉意地笑了笑:「沒事,你不打算再嫁嗎?就因為展越浩收容你和越蒙,你就甘心在展府打理雜事一輩子嗎?紅顏會老,青絲會褪,女人晚年若是無伴,很淒涼的。」

  「不是人人都有你那麼好的福氣。」方明婕淺笑回道,口吻裏夾了一絲淒苦。

  「也對。」夕蘊聳肩,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多周旋,忽而轉開了話題,「剛才失神是因為覺著我們倆有些像……萬漠他是因為貪杯才出的事,若是好好聽我的規勸,他本還能再活些時日。」

  夕蘊眨了眨乾澀的眼,眸底的色是明快的,沒有哀。腦中,浮現出萬漠死時的場景,那天她正在廚房做糕點。他說他要去錢塘拜會一個故人,想讓她做些糕點隨身帶著。最終,他還是沒能去成錢塘。回想起來,那是平淡無奇的一天,他們說著司空見慣的話語。然而,人生的突變,往往便是在尋常中,讓所有人措手不及。

  「真的?」大概是過於相似了,方明婕挑眉,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你想像不到萬漠對我有多好,所有人都想不到,包括我自己。嫁給他之後,他只騙過我一件事,那就是他在房間的隔板下,藏了很多酒。他想在我二十歲生辰時,送我一幅畫,他畫畫時不能沒有酒。」夕蘊笑得很甜,和萬漠在一起時的那些回憶,對於她而言,就像春日午後的陽光,很暖很甜,怎麼憶都不覺著苦。

  「你……似乎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萬漠,那為什麼不守著萬家陵,非要嫁給他?」這是個古怪的女人,方明婕完全不知道夕蘊忽然和她說那麼多是為什麼。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夕蘊目露慧黠,神秘兮兮地湊近方明婕,把她的好奇心全挑了起來:「你那個當家的,壓根就是個悶騷的主,騷了好多年。不是我非要嫁他,是他想要娶我,卻又開不了口。」

  「你……」方明婕瞪大眼,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夕蘊。她不明白,這女人的自信到底是打哪來的?

  「不信嗎?不信就去問他咯。不過,記得把我剛才的每一句話,隻字不漏地告訴他。」

  「……」

  ~﹡~﹡~﹡~﹡~﹡~﹡~﹡~。安思源。~﹡~﹡~﹡~﹡~﹡~﹡~﹡~

  夕蘊哼著歌,一個人從方明婕的園子晃悠到了東園。一路上,她的腳步看起來很輕快,神情顯得很得意。總之就是精神抖擻,具體原因,夕蘊自己也說不清。大概是因為,她確定了方明婕並非是她的假想敵,而是真正的情敵。

  爹曾說過,因為很多人再搶銀子,所以它珍貴。所以,當很多人搶展越浩的時候,夕蘊覺得,即使他明明很差勁,也可以變得很珍貴。

  不過,那股來路不明的得意勁,在夕蘊踏入燈火通明的東園時,頃刻,蕩然無存。

  「迷路了,走錯地方了。」

  怔愣了會,夕蘊脫口而出,轉身正欲離開,身後響起如樂的聲音:「夫人,你可算回來了,當家的等你很久了。」

  「他想幹嗎,帶幫手來打架嗎?」果然,這的確是她的東園。

  就是眼前這陣仗離奇了點,園子門口站了三排人,黑衣黑褲黑著臉,面色凝重、面無表情。正廳裏還有一群人,看起來要和善很多,裝束很統一,長長的袍子,斜挎著一個尺寸統一的木箱子。嗯,應該是藥箱,這是群大夫,夕蘊很快就得出了定論。

  就在層層包圍後,展越浩泰然素若地坐著,手裏握著一卷帳本,聚精會神。

  聽聞如樂的招呼聲後,他抬了抬眸,勾勒出很溫柔的笑。柔得,讓夕蘊覺得毛骨悚然,危險逼近。她下意識地雙手環胸,左右顧盼,想要尋找一些可以用來防衛的武器。

  「你那是什麼表情?」她的反映,和展越浩料想的截然相反,這讓他覺得很窩火。

  「我悔了,我看錯人了。原來你那麼沒用,吵不過我,就打算找人做了我……」

  「恭喜你覺悟了,可是晚了。」眼角暗抽了下,展越浩還是堅持保持住了笑容,轉首看向院子裏的那些黑衣人,命令道:「把這女人給我拉進來。」

  「別、別……拉我,我自己走,這就走。」不要跟會功夫的人理論,那是徒勞,夕蘊不停地在心裏告誡自己,小女子當能屈能伸。

  在一堆炯炯有神的目光下,她緩慢地跨進了正廳,嘴裏不住的碎念著:「真是流年不利,多事之春啊。」

  「還愣著做什麼,快去看看她的傷啊!」見面前的那些大夫們全都愣著,展越浩無奈地低吼。

  效果很好,大夫們聞言後,全都湧了上來,很快就把夕蘊包圍了。

  他們的笑容很殷勤,模樣很慈祥。俗話說柿子要挑軟的捏,面前那群就是軟柿子了,夕蘊一反剛才的怯弱,用力推開他們,「搞什麼啊,我沒有傷。一群庸醫,你們誰見過這麼活蹦亂跳的病人。」

  「夫人,我們……」

  「不是說手腕被越蒙……不對,被狗咬了嗎?」大夫們很為難,展越浩只得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是說這個啊。」夕蘊卷起袖子,露出那個齒印,總算明白事情的始末了,一股說不清的感覺在心裏流轉開。禁不住地甜笑了會,她才說:「不礙事了,我已經找街城的大夫看過了,也上過藥了,只是還有點滲血而已。不過,這個故事告訴了我『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的真諦。」

  「怎麼傷的?」聽她輕飄飄的口吻,展越浩也懶散了起來。

  「烏龜家的狗,強大了!我不去惹他們,它竟然自己沖出來咬我!算了,人倒楣的時候,做什麼都不會順心的。」

  「烏龜……」展越浩困惑地瞇起眼,輕聲呢喃,片刻後,若無其事地抬起眸,笑揉著夕蘊的發,滿是寵溺地開口:「這些大夫都是揚州城最好的,還是讓他們再看看;門口的那些人是保護你的,往後你無論去哪,都必須帶著他們,不然就待在家裏別出去。」

  「……需要大夫看看的是你吧?」這傢伙中邪了嗎?夕蘊茫然地眨著眼,懷疑自己幻聽了,要不就是展越浩病了,而且病入膏肓。要不然,怎麼也不會對她那麼好。

  「笨妞。」嗔罵了她一句話後,展越浩看向東叔,撇了撇唇,示意他跟上,隨後便握著帳本,跨出了房門。

  笨妞……

  有一年,盛夏,皓月,花玉樓羯鼓箜篌聲聲悅耳,裏裏外外熱鬧不堪。十五歲的錢夕蘊把自己打扮得很漂亮,用上了靈為齋最好的胭脂,顧不得任何人的阻攔,闖了進去。

  她立在臨門的那張大桌上,鼓足勇氣說:「誰願花二兩銀子,姑娘我今天就是誰的人了。」

  他倚在二樓的雕欄上,深淵藍長袍,翩翩風情,眸色暗潮,用微醺的口吻沖著樓下的她喊:「笨妞,難怪靈為齋的胭脂賣不掉,商人怎麼能做賠本生意呢。你這張臉,這個身段,遠不止二兩銀子。」

  縱是再好的胭脂,也蓋不住她潮紅的臉色。他是展越浩,那年二十歲,一個她久仰大名的男人,他有一個妻叫夏影,亦是商賈之女,美豔之名動揚州,與他門當戶對。即使如此,他依舊讓無數待嫁女子趨之若鶩。他的話,如風,吹開了她的一池春水。

  那時的她,不愛他,只想嫁他,僅此,而已。

  ……

  夕蘊回神,不顧旁人側目,癡癡地笑,猛拍了下自己的頭,暗罵:「笨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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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笨妞,呵呵……東叔,你覺得這個稱呼襯不襯她?」

  東園的燈火被拋在了身後,展越浩負手立在池畔,忽而搖頭笑喃。

  「很襯!」東叔很坦率。

  「十五歲那年的她,更襯。」展越浩說著,似是自言自語。言詞間,多了一絲感慨。

  她不會永遠用十五歲時的眼神看他,也不會永遠立在花玉樓的桌上等他,更不會永遠都如當時那樣的笨。

  「當家的是想起了什麼?」東叔偷望了眼展越浩,那麼悠遠的眼神,絕對是在思春。

  「沒什麼。對了,東叔,你知道『烏龜家的狗』是什麼東西嗎?」

  東叔輕愣了下,面無表情,心底卻在暗笑:「街城有個吳姓人家,長子名叫吳歸,與夫人也算是舊相識。」

  「哦,去把他家的狗抓來烹了,明晚我要在桌上見到這道菜。」

  「……是。」

  東叔微顫了下,今年的春很涼啊,難怪當家的想吃狗肉驅寒。

  後來,夕蘊終於明白越蒙的那句「你死定了」意味著什麼。那個少年很幼稚,無非就是想看她失去自由而抓狂的樣子,所以,攛掇他大哥找了一群黑衣人寸步不離。

  是真正的寸步不離,無論夕蘊睡覺、吃飯、遊蕩或是發呆……正所謂人生何處不相逢。

  後來的後來,那是五天后,一家名為「紅塵外」的酒樓裏高朋滿座。酒樓的大門卻緊閉著,朱紅的大門上懸掛著一塊木板,木板上寫著:不是畜牲不得入內。據說是某神秘人士包下了這裏一天,用作密謀大事。

  「果然是很大的大事呢。」某路人牽著孩子路過,盯著門上的木板看了許久,擦了擦額間沁出的汗珠,屏息聽著裏頭的吵鬧聲,低聲碎念。

  「什麼呀,畜牲集會吧。」路人身邊的孩子,很不配合,童言無忌。

  「你這孩子……」

  某路人牽著孩子走遠了,隱隱還能聽見咒罵聲,酒樓邊的如樂一臉苦澀,看向她家主子:「夫人,你可以換個人送酒進去嗎?」

  「那怎麼行,越浩說那些都是高手,傳說高手很有警覺心的。換個人送酒,他們就不喝了……」話到一半,夕蘊猛地擊掌,一臉興奮,總算明白如樂在糾結什麼了:「沒關係,你去吧。等你進去之後,我會把木板上的字換一下的。」

  邊說,夕蘊邊走上前,用力地把木板翻了個面。然後,她得意地敲了敲,眉梢飛揚。

  如樂好奇地湊上前,輕聲讀著上面的字:「只有畜牲才可入內……夫人……」

  「好了,這裏交給你了。記得多送點好酒好菜給那些高手,等那些歌妓來了,讓她們賣力些,行賄要徹底。我有急事,先走了。」說完,夕蘊依依不捨得回頭看了眼,心裏也覺得有些對不起高手們。

  「可是,夫人……」如樂的叫喊音效卡在了喉間,沒有機會面世了,猶豫了會,她小心翼翼地左右觀望著,嗟歎出聲:「真是的,不喜歡這些高手,讓當家的撤了不就行了。為什麼非要這樣大費周章嘛……」

  「如樂姑娘,傳說中的好酒呢,夫人不是說還有揚州城最好的歌妓嘛……」

  「來了,來了,酒來了。」如樂快步饒到酒樓的後院,衝了進去,心裏頭還在惦記著那木板上的字,難受極了。

  高手群中的一員,見到如樂的身影後,趕緊迎上去,接過酒罈子,倒了一大碗。像灌鴨似的灌進了嘴裏,跟著眉心舒開,豪邁地抹了抹嘴,贊道:「果然是好酒啊。只是……最好的歌妓呢?」

  「馬上來了,夫人不是給你們去找了嘛。」如樂垂下頭,不著痕跡地翻著白眼。心裏暗自嘀咕著:夫人果然沒說錯,沒有男人不稀罕酒色的,高手也一樣!只是高手比較擅長迂回,喜歡把最在乎的東西放在最後強調。

  午時,有一群轎夫,從羅城到街城很賣力地跑著。他們一致地哼著小調,眉宇間有顯而易見的歡快。可是,當到了街城,轎上的人翩然出轎,豪爽地扔下銀子,大聲的一番呵斥後,轎夫們的笑臉垮了。

  晚春的日頭彷彿在頃刻間被烏雲遮蔽,風,瑟瑟地刮。人間萬物,可謂一片蕭條。

  「你們怎麼了,接了那麼個漂亮姑娘,幹嗎還一臉吃了屎的表情。」有個同行出於好心,上前推了推那群轎夫,笑問道。

  立在前頭的一個轎夫回過神,露出粗魯本性:「真他娘的吃屎了。剛才從這接了個男人去羅城,他硬是要給我們五兩銀子,還說穿著展家特製絲綢衣裳的人,從來不會吝嗇。胡扯,盡他娘的胡扯!」

  「大哥,怨咱們。那男人已經說了,等下會有個女人穿著展家絲綢衣裳租咱們的轎子,千萬別接,會賠本。是咱們兄弟幾個貪心,不聽勸。」

  「憑什麼怨咱們,那男人長那麼帥氣,一點都不像個算命的,誰知道他會料得那麼准。半吊銅錢!那麼長一段路,竟然只給了咱兄弟半吊銅錢。就這半吊銅錢,還把咱們大罵了頓。」後頭的轎夫氣呼呼地沖上來大罵。

  「喲,看不出啊,那麼個衣著光鮮、模樣俏麗的姑娘,居然那麼摳門。」好心上來規勸的轎夫也覺得不可思議,目光不自覺地朝著那個女子看了去。

  女人穿著桃色的襦裙,身子曼妙纖弱,走起來彷彿裙底生風般,撩撥起款款風情。一眨眼間,她就轉過了巷子,彎進了一棟很精緻的大宅子裏。轎夫們這才明白為什麼那個男人能預言得那麼精准,這個女人所去的宅子,分明就是前不久前男人走出的地方。

  原來,他們是認識的。

  「展夫人來啦,我們家老爺和嚴公子等了您很久了。」管家模樣的男人在宅子門口徘徊了會,見到夕蘊的身影後,迎了上去,諂笑著招呼。

  「真是的,早知道該讓你去幫我把那半吊銅錢付了……」撇了眼身旁宛如笑佛的管家,夕蘊滿心懊悔,心疼著剛付給轎夫的半吊銅錢,那可以給小弟買好多好多的糖葫蘆了。

  「是,是,是老奴招呼不周。」

  夕蘊乾笑了兩聲,沒再理會,相較下來,她還是喜歡東叔那種軟硬不吃的管家。

  之後的兩人很安靜,誰都沒有再說話,隨著管家饒過無數彎彎曲曲的小徑,終於到了客堂。夕蘊轉頭,再次尋找管家身影的時候,他已經悄無聲息地消失了。客堂裏隱隱傳來交談聲,夕蘊連招呼都沒打,就直直地沖了進去。

  堂中兩人怔了怔,目光齊刷刷地掃向她。最先反映過來的是嚴峰,「終於從高手面前逃脫了嗎?」

  說話間,他眼帶嘲諷,想到了前幾日他邀夕蘊今日來喬府別館一聚時,如樂說的話「我們家夫人說她知道了,但是興許會晚到,她要先謀劃一件史無前例的大事,也就是想辦法在一群高手高手高高手面前逃脫。」

  也難怪她要那麼大費周章,展越浩在這種時候,忽然找了群人寸步不離地「保護」她,確實有些奇怪。這丫頭,是除了自己不會輕易相信任何人的,縱是展越浩也一樣。

  「那是,我可是人稱『銀面蜉蝣』的銀不換,高手算什麼。」夕蘊笑得很得意,手段拙劣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擺脫了他們。

  「還是那麼生龍活虎。」一直靜默在一旁的男子忽而輕笑,調侃道。

  「喬大哥,您老變得真快,上次還說我是胡攪蠻纏。」相比下來,今天的評價可謂是質地飛躍了。夕蘊笑著打量他,上一次見面太匆忙,沒來得及仔細看。這會才覺得這張臉確實有幾分熟悉,十五歲時花玉樓那段荒唐的記憶,又浮了上來。

  喬嵩似乎變了些,眉宇間少了曾經的輕浮,添了絲穩重。據說,這樣的穩重很誘人,很多姑娘都愛。很久以前,有句話叫做「錢塘月皓益州橋」,可能是某書生隨口說的一句話,慢慢地經人附會,就成了歌頌展越浩和喬嵩的話了。喬嵩長得很不錯,這點夕蘊承認,可那是種更適合女子的豔麗,配上他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眸,著實讓人覺得陰美,甚至有些不寒而慄。

  便是因為這個,夕蘊對他親近不起來,總覺得有時時被人算計著的錯覺。

  「沒有變,還是一樣。生龍活虎地胡攪蠻纏,挺不錯,可是你偏偏選擇了個不懂欣賞的男人。」喬嵩輕掃了眼夕蘊,很快就移開了目光,不敢久留,口吻裏參雜著一絲說不清的情緒。為了消除這種味道,他轉開了話題:「聽說你不願把販賣私鹽的人供出來?」

  「益州的米和揚州的鹽,也有關係嗎?」夕蘊找了個靠近嚴峰的位置坐下,撇了眼身旁的幾案,上頭放著一盞殘茶,已涼透。不是嚴峰的,看來,他們有客人剛走。她沒動聲色,訕涼笑語。

  「怎麼沒有,一頓飯不能沒有米也不能沒有鹽。」

  「……喬大哥真有幽默感……」夕蘊無力地挎下雙肩,很配合地傻笑了兩聲,「其實……我也不是不願說,能不能告訴我,如果被朝廷查出販賣私鹽,一般會是什麼下場?」

  「不清楚律法,你也敢犯法?!」顯然,對於夕蘊提出的這個問題,喬嵩完全無法接受。

  相較於他的激動,夕蘊只是頑劣地笑,若無其事地聳肩。不是說不知者無罪嗎?她要是知道了,還能無罪嗎?

  「沒收家產,殺頭,連相關官員可能都會連坐。」嚴峰很冷靜,彷彿所有一切事不關己。

  反而是夕蘊被嚇到了,「那……那不就是說,無論我說不說,身為鹽商會會長的你都逃不掉?」

  「如果我主動把人交出來,那就是明察秋毫、大公無私。」依舊還是冰冷的口吻,對於嚴峰而言,為了保護自己以及一些他想要保護的人,難免要有犧牲,人性就是這樣無可奈何地自私:「楊釗初任,礙于楊妃的關係,戶部對他的話言聽計從。所以這次查得很嚴,但是,沒有官是不貪的。何況揚州鹽商做的都是官鹽,多少有點人脈,如果揚益二州各行有頭有臉的商人聯手,他們也未必會怎樣,只要交差即可。」

  「很多私鹽商靠這些養家糊口。」夕蘊癡望著門外,輕言,眉宇間是複雜的情緒。

  「也有很多人在其中牟取暴利,不顧百姓疾苦。」

  這次說話的是喬嵩。緊緊逼視了他許久,夕蘊忽而嗤笑,「我很好奇你為什麼那麼積極,不要告訴我是為了百姓疾苦。」

  「因為我和你好歹也算……」

  「也不要說我們好歹算舊識。做人偶爾虛偽就夠了,把虛偽當成習慣那就是噁心了。」

  「真拿你沒辦法,嚴兄,若沒事的話你先回吧,改天再來找你淺酌兩杯。」話還沒出口,就被看透了,喬嵩無奈地搖了搖頭。婉轉地逐走嚴峰後,他才繼續開口,語氣裏雜了一絲極淡的寵溺,「這事很丟臉,換個人問,我就不會說了。那得從我買下陸儀說起……」

  ……

  喬嵩那個丟臉的故事很長,等到夕蘊離開喬府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鐘樓的鐘聲剛響過,她沒細細聽,也不太知曉現在是什麼時辰。只瞧見天邊日頭落了一半,霞光染紅了天際,幾片奇形怪狀的雲浮著,煞是漂亮。

  街口原本停留著的轎夫們,一見夕蘊走近,就一窩蜂地逃開了。

  歎了口氣後,夕蘊下意識地想到了展越浩曾說過的話,那一句「原來你也知道自己不討喜」。

  呆滯了片刻,她慢慢回過神,轎子怕是坐不成了。又不想那麼快展府,最近總覺得那宅子裏壓抑得緊,興許是因為那些跟屁蟲高手的緣故。想了會,她索性決定晃去看看從商他們,也不知道那兩個孩子現在怎樣了。

  一路上,夕蘊的腳步很慢,透著股漫不經心的悠閒。她想起了嚴峰和喬嵩的規勸,夕蘊也知道,他們都是想幫她,生怕她牽扯到這次的事件中。可是,她也有自己想要保護的人啊……

  記憶百轉,街城的景依舊,彷彿把她帶回了三年前的那個春日黃昏。

  十七歲的錢夕蘊初為人婦,有一個願為她離鄉背井的夫君,他像爹一樣地疼她,像男人一樣地愛她。那一日,在街城,他送了一塊地給她,說:「這一生我不求你愛我,只求往後你能替我照顧謙鎮。替我撐住萬家。還有……別總是橫衝直撞的,不要再闖禍了,好好快樂。」

  這天,夕蘊終於知道,這個畫得一手好畫的君子,為什麼會有能力替她擺平市舶使,為什麼隨隨便便就能一擲千金。

  那天傍晚,萬漠為她引薦了一個人,在街城最不起眼的一家酒館裏。那人叫做萬泗,是萬漠的一個遠親,揚州城裏最大的私鹽販子,年過五十。他待夕蘊很好,像自家女兒般的親切,那晚他們喝了很多酒,天南地北地聊,聊詩,聊畫,聊時勢。

  最後,萬漠醉了,他癡癡地看著她,一個勁地笑。良久良久,他說:「謙鎮三歲的時候,他娘親就去了。呵,百無一用是書生……懷才不遇的事,歷朝歷代都有。為了養大謙鎮,我做過苦力,當過先生,那些銀子連買米都不夠。直到遇見了萬泗,他不斷地資助我們父子倆,但我不能一輩子寄人籬下,我開始販賣私鹽,明知罪當誅,可每次看見謙鎮就覺得一切都值得……」

  「你說的這是什麼傻話,即使有天朝廷查下來了,我也一定會替你們頂了罪。你只管好好照顧謙鎮,還有這小娘子,哈哈哈……」

  「呵呵,這丫頭性子劣,我就怕她再闖禍。這幾年我身子大不如前了,往後真有什麼事,萬泗哥,勞煩你替我好好照顧她。」

  萬泗豪爽舉起酒盅,抹了抹滿是胡渣子的嘴,大聲喊著:「就討厭你這種文縐縐的人,娘的,跟我客氣什麼,你娘子就是我娘……」話到一半,被萬漠惡狠狠地一瞪,他便意識到錯了,趕緊大笑著改口:「哈哈,瞧我這粗人,把你這小娘子給嚇到了。你娘子就是我弟媳,照顧她那是天經地義!」

  「娘的,我也討厭你這文縐縐的性子!以後你好好養身體,換我來照顧你,萬泗叔,明兒我就找嚴峰去鹽商會學著點,以後跟著你賣私鹽!」始終在一旁昏昏欲睡的夕蘊,忽然跳了起來,比起萬泗,更顯豪氣。

  「胡鬧!」

  萬漠的斥罵聲,被淹沒在了萬泗的激賞中:「好樣的,幹了這杯,萬漠這死小子什麼都不好,就眼光好。」

  光陰荏苒,一晃眼就是三年,當年的酒館還在,萬泗叔也還在,一切如昨。唯一的不同,便是那個總擔憂她闖禍的男人不在了。現在回想起來,那晚她一定也是醉了,才會就這樣從此開始瞞著萬漠販賣起私鹽。

  說是瞞著,也不儘然,萬漠定是知曉一切的。他只是清楚,自己的寒疾撐不了太久,她必須學會靠自己活下去,萬家的擔子往後也得靠她撐。便是因為有萬泗的照顧,他也安了心。彼時,是各取所需的無奈;此時,是當時只道是尋常的悽愴。

  「老傢伙呵,他們想要我交出泗叔呢。我好累,你在多好……」

  輕輕呢喃著,夕蘊仰起頭看著天空,已經沒有落日了,目光對上的是一輪彎月。月兒上被蒙上了一層水氣,無論夕蘊怎麼隱忍,那酸酸的水越來越來沸騰,直至溢出眼眶,滑落而下。

  她拼命地賺錢,私鹽、胭脂鋪……用盡了一切全力,為了謙鎮,為了爹和小弟,為了讓萬漠能一直陪著她。結果,留不住的還是留不住。這麼久了,夕蘊其實比誰都明白:強求的東西不會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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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有一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展府的燈火很亮,裏裏外外是逼人的靜謐,守門的家丁不知道去哪了。

  夕蘊探頭探腦觀望了會,最後決定一鼓作氣,「咻」地一下,往裏頭沖了去。

  左轉,左轉,直接左轉,很快就能到東園了。千萬不要左右顧盼,不要偷偷去看正廳的畫面。不停地,夕蘊在心底不停告誡自己。

  「娘……子……回、來、了?」

  好親切的稱呼,好險惡的用心。夕蘊狠狠地咬牙,碎碎念著:「我聽不見,聽不見,聽不見。」

  「有銀子拿哦。」

  魔音又來了。錢夕蘊,士可殺不可辱!不為五斗米而折腰!

  「大哥,好閃。」

  是吳越的聲音,夕蘊猛地收住所有動作,耳朵豎起。好閃,她彷彿已經看見了閃亮亮的畫面。五斗米不能折腰,那五十斗米應該可以了吧。

  「相公,我回來了。」在經過一番掙扎後,夕蘊堆著笑,乖乖地邁進了正廳。

  她看見了滿屋的高手,那群上午隨她出門時還精神奕奕的高手們,這會正以千奇百怪的姿態倒在地上睡覺,鼾聲很微弱,連呼吸都很微弱,果然是高手。除了越蒙,其他人都到齊了,連如樂都在,她垂著頭,站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手指偷偷地指向展越浩。

  順著如樂手指的方向,夕蘊看了過去。展越浩側坐著,看起來很慵懶,腳底踩著一塊木板,木板上寫著「不是禽獸不得入內」外加偌大的「好閃」二字,果然是「好閃」……

  「咦,為什麼變成『禽獸』了?」夕蘊把疑惑脫口而出,明明記得原來是「畜牲」的。

  「哦,我覺得就用詞上而言,『禽獸』顯得更和諧。」展越浩的聲音很輕柔,連看向夕蘊的眼神中,都沒有絲毫的慍色。

  「不要這樣陰嗖嗖的!誰讓你非要派這麼一群人監視我,我沒弄死他們已經很含蓄了。」如果真是保護那麼單純,她也不需要這樣大費周章了。

  「你是不是銀子多到用不完,居然寧願替這些人找歌妓,都不讓我去找。」

  「不是啦,那些都是老顧客,不用銀子,無償的……等下,你生氣是因為我不讓你狎妓?!」點頭,這傢伙居然真的敢點頭:「展越浩,你夠狠!」

  「妹妹……」她看起來像是真的生氣了,方明婕猶豫了會,還是上前拉住了夕蘊,面有難色地看向展越浩:「當家的,你明明……」

  「隨你怎麼玩,老娘膩了!我去寫休書,我要休了你!」夕蘊開始語無倫次了,本來心情就不怎麼好,僅剩的理智也被他那副滿不在乎的模樣弄沒了。管它有沒有娘子休相公的規矩,氣大了誰有空理那麼多。

  「怎麼還是和三年前一個樣。」展越浩側過頭,哭笑不得地歎了句,想起那一次,她當著他的面,說要嫁給萬漠時的畫面。曾經,他以為夕蘊是真的想嫁;直到最近,他才終於領悟到,原來兜率寺的大師沒有胡說。這個笨妞,果然是因為吃醋嫉妒才會一時衝動。

  似乎,三年後的今天,她容易衝動的本性還是沒有改變。

  「好了,不鬧了,回房去,有話跟你說。」說著,展越浩起身,順勢握住夕蘊的手,將她帶進懷裏,親昵自然地往東園走。

  可惜他懷裏的女人還再鬧彆扭:「放開我啦,憑……憑什麼你說不鬧就不鬧。」

  「真煩。」為了制止她無意義的反抗,展越浩低咒了聲,索性直接把她打橫抱了起來。

  「當家的,這些人……」

  身後傳來了東叔的聲音,展越浩略微停下腳步,夕蘊的聒噪聲還在持續,他只好扯開喉嚨大喊:「丟到酒缸裏去,讓他們醉個徹底。」

  「可是展府沒有酒缸,只有糞缸……」東叔還在糾結。

  展越浩已經懶得理會,逕自離開,就連盛雅也悻悻然地走開了,唯有一向好心的吳越發表了意見:「東叔,就尺寸上而言,我覺得都一樣,只要是缸就好。」

  ~﹡~﹡~﹡~﹡~﹡~﹡~﹡~。安思源。~﹡~﹡~﹡~﹡~﹡~﹡~﹡~

  從正廳到東園,這一路,彷彿走了很久很久。夕蘊的反抗聲漸漸消弭了,因為太過徒勞,她不想再浪費力氣。可當靜下來後,她才發現展越浩的心跳很快,臉緊繃著,彷彿忽然間變了個人一樣。

  她一直不敢再出聲,直到到了東園後,他很輕柔地把她放在床上。

  沒有點燈,借著窗外月光,他微瞇著眼,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她。

  那是一種很奇怪的眼神,讓夕蘊怎麼都瞧不透,卻覺得呼吸緊窒。許久之後,她吞了口口水,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艱澀地開口:「你……想做什麼?」

  展越浩很安靜,始終用那雙深邃的眼逼視著她,徐徐靠近,就在兩人距離近在咫尺時,他忽然轉過身,靠坐在床上,問了句:「想知道你和明婕說那些話,是什麼意思?」

  「方明婕?」夕蘊震了下,才漸漸回憶起那晚和方明婕之前的談話,不禁笑出聲:「哈哈,你難道不明白什麼意思嗎?」

  愣了會,展越浩從她的笑容中醒悟了過來,他喜歡看她笑,似熾豔的牡丹,如火如荼地開:「當然知道。我是說,為什麼要跟她說這些,她只是個局外人。」

  「你到底在女人堆裏混了些什麼?竟然可以那麼不懂女人。全揚州,怕是只有你把她當作局外人,難道你看不出來她喜歡你?」多少有些詫異,夕蘊以為以風流著稱的男人,該是最會拿捏女人心思的。

  「我……」比起她的驚詫,展越浩也沒好到哪去,連說話都有些無措了。

  「你以為她是為了什麼留在展府的?」夕蘊翻了翻白眼,對眼前這人的覺悟度喪失信心了。

  「我會替她物色個好點的人家。」

  隔了好半晌,展越浩像是在很認真地考慮這件事,才做出了這個決定。夕蘊著實有些沒能反映過來,她不知道他是出於什麼原因,只覺得怔愣,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去回應他。如果說勸他留下方明婕,私心裏她是絕對不願的,可一想到心有所屬的女人轉而再嫁,那種無奈她比誰清楚。

  如萬漠這般的如玉君子,世間畢竟是不多的。

  「萬漠他……真的是因為畫那幅畫才死的?」

  「嗯?」突如其來的問題,把夕蘊帶回了現實,她一下子沒能反映過來,顯得有點遲鈍:「哦,也不算是。即使不畫那幅畫,他也確實拖不了太久了。」

  「他比我想像中的更完美。」展越浩揚了揚眉,分明是稱讚,卻說得極苦澀。如果萬漠不是那麼的無暇,他也不會那麼的介意了。那樣一個男人,連同樣身為男人的他都覺得望塵莫及,何況是女人,有幾個能不心動的。

  「是呀,要換作是你,如果有人跑來求你娘子的畫像,估計活不久了。不過,人無完人,萬漠也有很多不為人知的事。他也不是生來就是君子,窮困潦倒、鬱鬱不得志,這些他都經歷過。」這話,起先只是想用來調侃展越浩,可是說到後來,夕蘊反而傷感了起來。

  又想起從前了,那時夏影還活著,夕蘊怎麼也沒想到,會在萬府見到這對夫妻。他們看起來很恩愛,相偕而來,席間展越浩百般體貼。後來,夕蘊才知道,他們是為了來求畫的,她的畫像。萬漠也不是真的無私,他是在事隔兩年後,才告訴她真相的。

  「展越浩給了我很多銀子,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畫可以那麼值錢,可我最終沒有收他的銀子。因為他說想要我每年在你生辰的那天,畫一副你的畫給他,我娘子是無價的。小蘊,我想……他是愛你的。」

  那時候的萬漠如是說,沒多久後,他就去了。畢竟是男人呵,怎也不至於愛到如此無私。只是覺著無法再給自己女人幸福了,急於託付罷了。現在想來,夕蘊才方覺,那話語有多無奈澀然。

  「那場賭約,也是萬漠教你的嗎?」爭爭吵吵了那麼多年,第一次平心靜氣地把所有心事開誠佈公,展越浩有些惘然。

  偷偷看了眼展越浩後,夕蘊才囁嚅出聲:「如果我說是,你會生氣嗎?不會哦,我想也是,你怎麼會那麼小氣。萬漠讓我試試,他說我會贏。但我還是覺得心慌,所以求了嚴峰幫我,嚴大哥也是個好人哦,這些年多虧了他照顧謙鎮……和我。」

  「嗯,他怎麼幫你的?」

  「也沒什麼,就是讓他幫我打理了陣采軒齋,有人訂貨,就給靈為齋的貨,帳記在靈為齋上,我一個人畢竟分不了身做這些。嚴峰常說其實我不是做生意的料,太懶,看見帳本我就開始頭疼,以前有謙鎮幫忙,後來就一個人,疲於奔命。」想了很久,夕蘊才決定直言不諱,這個秘密全天下也只有嚴峰和謙鎮知道,她原本打算再也不要告訴第四個人的。

  「采軒齋是你的?你幹嗎弄兩個東西一樣的胭脂鋪?」展越浩揪著眉,實在覺得奇怪。

  「我爹做生意太中規中矩了,他病倒的時候,我們欠了一身的債,已經沒人再願意借銀子給我們了,我才會逼不得已去青樓。之後的事你也知道,青樓的姐姐們幫了我,興許是為了怕我難受,她們說銀子不是借的,就當買我的胭脂。結果無心插柳柳成蔭,她們真識貨。可是……我這麼一鬧,真正的大戶人家都不願買我的胭脂了,實在沒辦法,我只好又折騰了個采軒齋。奇了,竟然誤打誤撞弄出聲色了。本來想把靈為齋結束掉的,我爹死活不肯,說那是祖業,我就只好瞞著他兩邊都扛著,幸好熬過來了。唉……沒辦法,只能說我忒有天賦。」

  展越浩大張著嘴,極力地想消化掉這些話,全因為夕蘊的口吻太過雲淡風輕,彷彿一切的作為都是她玩出來的。一句「無心插柳」又一句「誤打誤撞」,這般比較下來,讓展越浩異常鬱悶,只覺自己那麼多年的努力簡直堪稱可笑。

  「相公。」感覺到了他的心思,夕蘊傻笑著拍了拍他的肩,「你也不要氣餒,畢竟不是所有人都會得到老天垂憐的。像我這樣的是極少數,正所謂勤能補拙,來,跟我大聲念:我行,我可以!」

  「呵呵,看來你是覺得我最近對你太呵護了。忘了告訴你,銀子上我很大方,感情上我很小氣的。」沒理會她的話,展越浩兀自把話轉回了之前的話題,他不喜歡這種彷彿步步走進陷阱的感覺。

  萬漠料得太准,甚至料定了他會在賭約中故意讓夕蘊贏。他想娶她,也想了她好多年,這一切他無法去說。因為當年選擇毅然選擇了的路,那就沒有悔的資格。可是當命運真正給了他機會的時候,多年來已經習慣隱忍藏掖的他,反而不知道該怎麼去表達了。

  想當時,劉姨跑來提起那場賭約時,他分明是暗喜在心的,卻故作勉為其難;最終,分明是他故意讓她贏的,卻在迎親的那日怕了,他怕夕蘊口中驚天動地的愛,只是因為他的萬貫家財。可是當一切都說開,發現這個傻氣的女人竟然什麼都算計到了,他覺得自己就像個自娛自樂的戲子,可笑極了!

  「……我沒有想過要算計你,是你自己太彆扭,明明喜歡又憋在心裏。你上輩子是不是做廚子的,拿手菜是不是悶燒越浩……」

  「誰跟你說我喜歡你了。」

  「完了,你這男人沒藥救了。算了算了,不喜歡也不勉強你了,這樣我追你閃太累了,趕明兒我換個男人去,不來煩你。你太沒激情了,實在不好玩……」

  「你敢!」

  「趕什麼?趕豬?趕驢?趕越浩,趕過來讓你煮悶燒越浩給我吃?我不要吃,我對你沒興趣了。」

  「錢夕蘊!」

  「幹嗎,沒用了,心死了,叫再大聲都叫不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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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6:53:41
第十八章


  隨著天色慢慢暖和了,絲棧的生意也越來越忙了。展家絲棧降價而引發的混亂,還在持續,這一年的絲商大會,更顯得凌亂了。

  展越浩皺著眉,滿臉的不耐,眼眸惺忪顯得很昏昏欲睡。面前的那些老傢伙們還在鬧,從百年前的辛酸史,一直說到現今,滔滔不絕,唾沫飛濺。就連一直向著展越浩的老會長,都亢奮了。

  「越浩,你好歹也給大家一個交待。這樣說降就降,會導致絲市大亂。」見展越浩始終不發一言,老會長耐著性子,面色凝重地勸著。先前嚴峰府上的那次宴會,他還以為展越浩只是隨便說說,這小子性情怪,又容易衝動,時常會突然冒出一些亂七八糟的主意。卻沒料到,那之後展家絲棧竟然真的開始降價了。

  「我又不是揚州絲商會的,沒義務要維護你們的市場規則。」看在老會長的面子,展越浩終於還是開口了。

  可這話卻著實把大夥氣得不輕,四周又一次的喧嘩了起來。

  「周叔,不是我們要鬧,你看他這副樣子!」最先氣不過的是個年前剛入絲商會的年輕人,到底是初生牛犢,天地不怕:「展越浩,你到底清不清楚現在的時局。我們的絲綢品質和姑蘇根本不能比,去姑蘇進貨成本又太高。你家底厚,經得起虧本,我們可經不起。」

  「絲綢品質不好是你的事,這也要怨我嗎?我只是降了自家絲綢的價格,沒有逼著你們跟風。」越浩顯得很哭笑不得,搞不明白這都是些什麼人吶,走路走不穩,還怨人家地沒鋪平。他開始後悔了,早知道該把夕蘊帶來,如果她在,一定會把這群傢伙罵得啞口無言。

  「展當家的,這說的是什麼話。你既然把家業搬來揚州,就該遵守揚州的規矩,考慮到大家的利益。展家絲棧本來就生意好,這麼一來,如果我們不跟著降價,都會活活餓死的。」這回說話的是個年過四十的男人,語氣要比剛才那個年輕人緩和不少。

  展越浩飄了他眼,很快就認出了,他所經營的絲棧是揚州一家老字型大小。三年前,老當家的死了,身為長子,他扛下了家業,卻應了那句古話:富不過三代。

  「不好意思,我是商人,只注重自己的利益。至於其他人,自求多福。」

  輕飄飄的一句話,讓其他人氣得都快說不出話了。所有目光齊刷刷地聚向老會長,在眼神攻勢地微逼下,剛過古稀之年的老會長乾笑了兩聲,只好挺身上前,「越浩,別沒規矩,這裏很多都是你的前輩。你當日來揚州的時候,曾說過是來幫老朽的,怎麼盡添亂。」

  「我記得……」越浩抿了抿唇,一臉無奈。當時他也不過就是一句戲言,這老傢伙竟一天到晚拿著這句話牽制他:「我說了幫你,就一定會幫。你不是說,這個絲商會是一盤散沙,形同於無,讓你覺得心有餘力不足了嗎?呵,你看他們現在多團結,自家門前雪都不掃了,只管他人瓦上霜了。」

  「你這話什麼意思?」

  笨!那麼明顯的諷刺都聽不出來。越浩沒好氣橫了眼大吼大叫的那人,「如果你們覺得這樣下去會活活餓死,我不介意花點銀子幫你們度過這一關,代價是什麼,你們也應該很清楚。想要銀子的,可以來展府找我。」

  周遭靜了,誰也沒有再說話。就算有些人原本料想到了展越浩降價的真正目的,可當聽他這樣說出來,還是不免驚訝。他想逐步吞併揚州的絲綢市場,這份野心,讓人膽寒。

  「好了,都散了吧,你們不就是要一句話嘛,他也給你們了。」反而是老會長,很平靜,輕揮了下手,意在逐客:「越浩,留一留,我還有話想跟你說。」

  人群漸漸散去,越浩靠坐在椅上,懶懶的,看向周叔的目光卻很凌厲。良久後,他反而主動開口了:「周叔,是想勸我收斂下嗎?」

  「一家獨大會很慘,你經商那麼多年,結得仇家還算少嗎?是忘了錢塘展府的那場大火嗎?」

  「沒忘,就是因為記得太清楚。你放心,我會適可而止,不會影響揚州絲市。」

  只是一瞬間,展越浩就像變了個人般,深邃的眼中浮出幾絲恨意。凝視了他片刻,周叔轉過頭,歎了聲:「該放的還是放下吧。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現在這樣不是很好嗎?在揚州安了家,又娶到了她,何必執著。」

  「呵呵,周叔,你最近是不是時常和智元大師論禪,怎麼說話越來越像他了。」

  「是呀,大師說,在你死之前,千萬不要告訴你他的下落。」周叔想到了大師說這話時的表情,不禁覺得心酸,做大師做到這份上,也算一種境界啊。

  「還用說,不就是去偷偷看師太了嘛。難怪大師喜歡和你聊天,老來念舊情,周叔也是同道人啊。」

  「……」周叔垂下頭,對於大師百口莫辯的無奈,終於感同身受了。

  ~﹡~﹡~﹡~﹡~﹡~﹡~﹡~。安思源。~﹡~﹡~﹡~﹡~﹡~﹡~﹡~

  傍晚時分,展府的飯廳和往日比起來冷清了些許,越浩留在了周叔那用晚膳,盛雅便藉口身子微恙沒出現;吳越又不知去了哪做善事,好些天不見人影了;東叔去接小弟了。偌大的飯廳,只有方明婕姐弟倆。

  一餐飯,便也就在這樣的靜謐裏消磨著,直到如樂躡手躡腳地跑來張望了會,剛巧落入方明婕的眼中。她擱下手裏的碗,沖自己的丫鬟招了招手,喊住了如樂:「去把我剛才燉的燕窩拿來……如樂,那些燕窩是我從老家拿來的,很補,你拿去給你家夫人吧。」

  「謝謝方夫人,只是……」如樂乖巧地行了禮,而後又言辭閃爍了起來。

  這模樣,引來了展越蒙的好奇,「怎麼了?你家夫人出事了?」

  「倒也不是出事,只是夫人一早收到封信,就急匆匆地出門了,什麼話也沒留,到現在都還沒回來,我有些擔心。」以往夫人去哪都會帶著她,或者也會說一聲,可今天的情形實在有些不合常理。

  「誰送來的信?」想了會,越蒙又問道。

  「是個農夫打扮的男人,說是夫人娘家來的信,可夫人看完信臉色都變了……」

  「嗯。」越蒙輕應了聲,打斷了如樂的話,掃了眼方明婕,見她也是一臉擔憂的模樣,便說道:「你先回東園吧,給你們家夫人溫些飯菜,怕是她晚膳還沒用呢。我出去找找,當家的回來了就先瞞著,實在瞞不下了再說。」

  「嗯,謝謝二爺,謝謝方夫人。」如樂哭喪著臉,心思還是懸著,後悔極了,早知道上回就不該配合夫人對付高手們,如果高手們還在,她也不用這麼揪著心了。

  ~﹡~﹡~﹡~﹡~﹡~﹡~﹡~。安思源。~﹡~﹡~﹡~﹡~﹡~﹡~﹡~

  夜漸深,起霧了,霧氣彌漫在錯綜的街巷裏,再配上偶爾傳來的幾聲狗吠……街城的夜,很詭異。

  「二爺,這路太黑了,您等著,我去想法給您借個燈籠。」駕車的家丁探了探,沖著馬車裏頭嚷了句。出來的時候,還是黃昏,二爺急得慌,連燈籠都忘了備;找了一大圈,夜色已經這麼濃了。

  「不必了,我進去找找,你在這候著就是了。」

  聲音就在耳畔響起,家丁猛地打了個哆嗦,機械式地轉過頭,看清身邊的人後,鬆了口氣:「二爺,您走路怎麼悄無聲息的,下了馬車怎麼一點動靜都沒有。」

  「見鬼了……」她怎麼會在這?

  展越蒙沒有理會家丁,怔怔看著不遠處濃霧裏,那個漸漸清晰的人影。

  「鬼……哪、哪裡……」家丁被嚇得不輕,聲音都在顫抖。

  「你轉頭看看,那是二夫人嗎?」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展越蒙急於想找個人求證。

  家丁顫巍巍地轉過頭,看了半晌,霧裏的身影越來越清楚了,還遠遠不止一個。高低錯落,好多個人排成一排,正朝他們走來。家丁揉了揉眼,又看了過去,激動地大叫道:「可不是嗎,正是二夫人,還有少爺小姐,就連大夫人也在!」

  「越蒙?!」

  等家丁確認的時候,夕蘊已經站在了展越蒙的身前,略顯驚訝地喊出聲了。

  「你……」越蒙掃了眼夕蘊,又看向一旁的盛雅,有些意料之外。

  他忘了已經找了她多久,嚴峰那,太平坊都去過了。原本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才命家丁駕車來街城,也就是從商他們暫住的地方。沒想到不僅找到了夕蘊,連盛雅都會在。

  「別你啊你了,你出現得太及時了,趕緊幫我把他們三個送回去,我還有事,晚點自己回去。」見到救兵了,夕蘊驀地就把那倆孩子連拖帶拉地弄進了馬車。

  盛雅像是剛受了驚,有些呆滯,身子還在微微地顫抖,沒有了平日裏盛氣凌人的模樣,甚至很配合地自己鑽進了馬車。

  「你要去哪?」就在夕蘊匆忙轉身前,展越蒙忽然拉住她。

  「去太平坊,我想把我爹接來展府住,越快越好,別耽誤我。」

  事情似乎遠不像她形容的那麼簡單,這是越蒙認識夕蘊以來,第一次看見她那麼嚴肅的模樣。猶豫了須臾後,他做了決定,「你負責把二夫人他們送回去,我陪大夫人去太平坊走一趟,回去後跟當家的說一聲,就說錢老爺要來展府住,讓東叔整理間屋子出來。」

  「是。」家丁識相地點了點頭,早就想離開這鬼氣森森的地方了。

  夕蘊原本想拒絕的,可後來想想,就這樣急匆匆地要爹住進展府,還得搬好多東西,也確實需要個幫手。於是乎,拒絕的話就這樣被吞了回去,迸出唇間的是另一番說詞:「那別磨嘰了,快一點,我的馬車就停在前頭。」

  還沒做出反映,展越蒙就被夕蘊拽住往前奔去了。看得出,她對街城很熟門熟路,即使在那麼大的霧色下,她都能找到方向。沒多久後,他們停在了一家很破舊的石屋前,屋子裏傳來三三兩兩的談笑聲,外邊的空地上堆放著一些酒罈子。借著屋裏透出的光亮,隱約能看見門外飄舞的旗幟上寫著一個「酒」字。

  「泗叔,我先去接爹了,改天有空再敘舊,你自己保重著點,我沒銀子給你辦喪事的。」把越蒙推到馬車上後,夕蘊沖著酒館裏頭吼了聲。

  很刻薄的話,卻還是讓越蒙覺得,這字字句句裏分明流露著關切。他好奇地探出頭,瞧見酒館正中坐著一個大漢,看起來年過半百了,精神倒是很好,滿臉的胡渣讓他顯得更硬朗。這張臉……越蒙蹙了蹙眉,總覺得在哪見過。

  「死丫頭,缺德嘴,滾吧,別礙著老子喝酒。」

  大漢沒好氣地回了句話,夕蘊才呵呵笑著,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越蒙,示意他快點駕車。

  展越蒙很配合,馬鞭揮得很猛,直到駛離了街城,他才問:「到底怎麼回事,二夫人怎麼會跑去街城的?」

  「誰知道她,我正跟泗叔在喝酒敘舊呢,冷不丁看見酒館外有人吵架。她那氣勢你是知道,到哪都活像人家欠了她似的,街城都是些三教九流的人,誰會買她帳,險些被人給糟蹋了。我猜她大概是來探望從商他們的,就乾脆帶她去把從商他們給接出來了。也是時候讓那兩個小鬼回家了,聽說他們會自己做飯洗衣服咯,最神奇的是,從涼還會縫衣服了……」

  出乎展越蒙的意料之外,夕蘊沒有絲毫的遮掩,甚至滔滔不絕地說上了。偏偏,沒有一句是他想要的重點。終於,他耐不住了,「故事太長了,我想知道的只是起因。你為什麼那麼晚跑來街城,泗叔是誰?還有如樂說你收到信出門的,什麼信?做什麼急著把你爹接來展府?」

  「……你怎麼比越浩管得還要多。」夕蘊斜睨了他一眼,那麼多問題,就算她想回答,也不知道從哪說起了。

  「因為我比他關心你。」展越蒙很坦率,有姐姐的前車之鑒,他一直告誡自己,不要活得太壓抑。

  「謝謝。」夕蘊愣了會,擠出這兩個字,是經過了一番醞釀推敲後的回答。

  「算了,先回答我的問題。」稍稍覺著有些失落,但越蒙無心在這個問題上盤旋太久。

  「有很多人非弄死我不可,但是我太強大了,他們弄不死我,所以我擔心他們弄死我爹。」

  這層擔心聽起來好像很理性,可是越蒙依舊覺得這個答案太感性了,簡直就是飄忽難定,說了等於沒說。他沒有再問下去,只是一直瞪著她,說了句:「你如果不想告訴我,我可以讓大哥來問。」

  夕蘊認輸了,其實她也沒想隱瞞什麼,就是不知道從哪說起。在腦中慢慢整理出了個大概後,她才開口:「我賣過私鹽,現在想抽身,所以想讓一些人把和我有關的帳本銷毀,可還沒來得及,就聽說一夜之間,所有私鹽商的帳本都被偷了,那封信就是嚴峰寫來通知我這事的。朝廷最近查下來了,嚴峰讓我交出一份私鹽商的名冊,不知道這消息是誰走漏的。我還沒想好供出哪些人,他們就擔心我會把他們供出來,所以想殺我。」

  「難怪你會認識那麼多鹽商會的人,那那個泗叔……」

  「泗叔只是萬漠的一個遠親,跟私鹽買賣無關。」夕蘊笑著,輕描淡寫的帶過了萬泗的身份。

  這樣一番回答,讓越蒙滿意了很多,他咬著唇,很冷靜。沒有再去追問夕蘊更多,也許不需要再問下去了,他想,她之所以會賣私鹽,總有不得已的原因。

  「真是群趕盡殺絕的東西。」

  「善惡終有報,天道好輪回,不信抬頭看……」說著,夕蘊仰頭,目光對上茫茫白霧,面色微露猙獰,「蒼天饒過誰。」

  「……夜深了,把你的獸性藏起來,會嚇到月亮。」

  「今晚沒月亮。」夕蘊在天空上搜索了會,得出結論,或許月亮已經被嚇到了。

  「我會幫你追查帳本的下落,以後別獨來獨往,沒事別出門,不為自己想,也要考慮到……大哥。」

  他很想一切能在這一夜停住,即便沒有月色,也足夠撩人。然而有些事,總是事與願違;比如回府後,他們依舊只是叔嫂,她纏著她的相公,他遠遠地觀望著,然後嘗試著扼殺掉一些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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