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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安思源]二兩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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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6:54:03
第十九章

  「為什麼你們不同房?是他還想著夏影,還是你還惦著萬漠。」

  ……

  天下,有很多事都是誤打誤撞的。比如錢有為滿是困惑的一句話,讓越浩和夕蘊不得不直挺挺地同躺在浩園的床上。說起來錢有為還是服務很到位的,他一路將這對夫妻送進房,看他們躺上床,熄了燈,還很善良替地他們關好門,這才離開。

  「夕蘊……」

  「嗯?」身旁傳來了展越浩熟悉的聲音,夕蘊緩過神,漸漸平復了心跳,好奇地轉過頭。

  「我的床很像棺材嗎?為什麼你可以維持壽終就寢的姿勢那麼久?」展越浩無奈地閉上眼,不去看身旁的女人。月光下,她的臉色很慘白,直直地躺著一動不動,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活像一具屍體。

  「噓,你聽,如樂又咳嗽了,我爹今晚起夜很頻繁啊,所以我不敢動。」夕蘊總算動了,卻只是食指抵了抵唇,做出一個噤聲的動作。

  展越浩靜靜聽著,寢屋外果然傳來了如樂的咳嗽聲,她是夕蘊特地安插在浩園外的,就為了隨時通風報信。重重吁出一口氣後,他的忍耐力終於到了極限,猛地就彈坐了起來:「我說你犯得著嗎,不就跟我一起睡一晚而已,又不是沒睡過,做什麼搞得像兵臨城下似的。你幹嗎不敢動,有哪對夫妻同房這麼靜悄悄的?」

  「也是哦。」夕蘊有種豁然頓悟的感覺,也跟著坐起了身,「我還沒說你呢,那麼多房間,你幹嗎偏偏把爹安排在浩園裏頭。」

  「這裏沒人敢打擾,比較清靜,適合老人家住……」

  這個理由很好,句句在理,唯一的缺點就是沒什麼說服力。說著說著,越浩自己也覺得沒必要說下去了,雖然生硬,他還是把話題給轉開了:「你今天去了哪?怎麼會和越蒙一塊回來的?」

  「咦?」這話很平淡,卻讓夕蘊覺得很驚奇,嫁入展家那麼久,他鮮少過問她的去向,「去看了萬漠的一個遠親,聊著聊著就忘了時辰,然後剛巧在街城碰上越蒙,我就讓他陪我去接爹啦。」

  「那麼簡單?」他挑了挑眉,沒表露出太多情緒,但顯然是不相信她的話。

  「當然不會那麼簡單。我跟越蒙去私會了,至於有沒有情難自禁、乾柴烈火,你可以充分發揮你的想像,開心嗎?」

  「很開心。」語塞了些會,他笑了,「你說我儘快要了你比較好,還是殺了越蒙比較好?」

  「……殺了越蒙吧……」

  「那不如先要了你,再殺了他。」說完後,他便吻上了她的唇,沒有再給她反駁的機會。

  這是一個纏綿繾綣的吻,很深入,他就是想要她,單純的很,不想掰出一堆理由來粉飾。他喜歡她唇間的味道……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味道,只是因為愛,讓他覺得她很香甜,不是味覺上的,而是心中的甜。

  溺在展越浩的懷裏,夕蘊有些抑制不住的顫抖,他在褪她的衣裳,很涼。

  「我們……」她啟唇,想說些什麼打破曖昧。

  越浩卻打斷了她的話,「我們是時候深入瞭解對方了,閉嘴。」

  「可是越浩,我會怕。」

  「那就連眼睛一起閉。」

  說著,他一路順著她的脖子吻了下去,細細綿綿的吻,帶著溫熱潮濕感,夕蘊處在意亂情迷的邊緣,只是邊緣:「我不是怕那個,是怕你不值得。」

  ……所有的動作嘎然而止,先前彌漫的曖昧氣氛也消散了。

  展越浩怔著,緊緊逼視了她很久,眸色微冷,「你覺得我會讓你退縮嗎?」

  「不會……」夕蘊吞了吞口水,頭一回見到這樣的展越浩,臉色很駭人,就算「會」她也不敢說。

  「很好,那就閉上眼,繼續你的敢愛敢恨。」

  咬牙切齒地說完這句話後,他先前的溫柔不在了,像是一頭被激怒的獅子般,忽地就把她壓在身下,將頭深埋在她的勁窩間,吻了些會,他忽然就停了,很輕聲地說了些什麼,夕蘊沒能聽清。她覺得自己的腿被他慢慢抵開,那雙略顯粗糙的手褪去了她身上最後一件遮蔽物。

  所謂的血脈噴張,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夕蘊只覺得全身好熱,被越浩灼熱的目光點燃了般。這一次不用他再開口說什麼,她便很識相地緊閉起雙眼,等待著那種傳說中的疼痛到來。

  「越浩,今晚之後不要讓我恨你,不然你會很慘。」在思維即將混亂前,夕蘊呢喃道,字字句句很清晰。終究,她還是決定交付了,身心一起給了這個男人,這樣的愛,倘若有天被辜負,她想自己會徹底被仇恨吞噬,恨不得讓他生不如死。

  他沒有回答她,或者該說,用行動回答了她。

  展越浩還是要了錢夕蘊,默默地,讓自己和她完全契合。這一刻,快感幾乎讓他滅頂;心,卻依舊隱隱地疼著。他一遍遍的在心底告訴自己,夕蘊的顧慮,只是所有女子在這一刻都會有的。儘管如此,還是被傷到了。

  衝刺的動作由慢轉快,她的痛吟聲不斷在耳邊迴響,伴著他自己的呼吸聲,忽淺忽深。感官的舒爽,也讓他的思緒愈發混亂了。她說愛他,卻覺得把身體給了他不值得……她說愛他,卻嫁給了萬漠……

  「越浩……」身體交纏的瞬間,是真的連心靈都會相通的吧。總之,夕蘊能清楚得感覺他的燥亂。彷彿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了她,急於洩出許多壓抑的情緒般。

  「嗯?」

  詢問聲從他的唇間溢出,在這個時分,更像是一種低吟,沙啞性感。

  「我……其、其實,只是想……嗯……」有種很陌生的感覺,在她體內流竄,儘管思維是清晰的,夕蘊卻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想什麼?」展越浩沒有放慢節奏,反而比先前更快了,肢體的動作已經到了不是理智能控制的時候。

  「想找一個人……永遠保護我,你可以嗎?」

  他低哼了聲,伴著隨之而來的沸點,語焉暗啞地說道:「我會儘量比你晚死一天。」

  「嗯……」夕蘊頷首微笑,幾乎和他同時癱軟下身子,可她還是耗盡所有僅剩的力氣,對著他笑。

  這樣算不算承諾?也許不重要,她向來都是知足的。青樓的姐姐說:男人在床上說的話,是最不能相信的。但是為什麼要不去相信呢?即使是謊言,她也不想在交付了自己之後,再去懷疑剛才歡愛過的男人,那就像在懷疑自己的選擇一樣。

  ~﹡~﹡~﹡~﹡~﹡~﹡~﹡~。安思源。~﹡~﹡~﹡~﹡~﹡~﹡~﹡~

  從前,展越浩聽到過一個說法。說是,男人在歡愛完之後的那一瞬間,對身旁的女子會產生一種厭惡感,而後,只想睡覺,其他的什麼都不想做。

  可是現在,他深刻地覺得這個說法好像說反了。

  「錢夕蘊,不准睡,起來陪我說話!」

  「……我好累。」

  嬰兒般蜷縮在他臂彎中的女人,動都懶得動一下;只回了他三個字,細若蚊吟。有了那麼一剎那,他覺得不忍,想讓她就這樣好好睡一覺。

  「小蘊,我真的有很重的事要說。」再次開口,越浩有些唏噓。他想他們應該是相愛的,卻都不瞭解對方,至少至今他都不知道這個女人到底在想些什麼。

  「你說吧。」夕蘊還是閉著雙眼,被子涼涼的很舒服,他的聲音啞啞的很好聽,也讓她睡意更濃了。

  「越蒙他……」話到一半,越浩忽然止住,還是決定吞了回去,「算了,說別的,這兩天展府有客人,我需要你幫我。」

  「誰?」這話,讓夕蘊稍稍清醒了些。

  「陸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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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從錢有為搬進展府後,府裏的氣氛更不對了,一股無形的硝煙味始終彌漫著。

  錢有為也是個明白人,為了不給女兒添麻煩,他平日裏多半待在浩園裏,膳食也都是展越浩命人端去的。偶爾,他會代替展向東去接錢小弟,也正好可以逛逛。倒也不覺得委屈,這樣清淨安逸的生活,正和他的意。

  也因此,夕蘊總算明白為什麼越浩要把爹安排在浩園。確實,不管是盛雅還是任何人,至少都不敢跑去浩園找爹麻煩。她也無法總是守在爹身邊,這樣無疑最好。

  這天一早,給爹送完早膳,趕去飯廳後,夕蘊便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了。

  大夥的臉色都很難看,消失了好些天的吳越也在,時不時地偷看著她。反而是展越浩,一大早不知道跑去哪了。沒隔多久,連越蒙都忍不住了,猝然地丟下筷子,動靜很大,引來夕蘊的注目後。他看了她會,欲言又止,最後只說了句:「我先去絲棧了。」

  夕蘊木吶地看著他的背影,良久,回神,聳了下肩,剛想繼續早膳,盛雅的聲音傳來了。

  「你還真吃得下,怕是『夫人』的位置都快保不住了。」

  「你要篡位嗎?」夕蘊稍稍分了些神給她,問得漫不經心。

  「我要篡的話,你還有今天嗎?」盛雅繼續不甘示弱。

  「如樂,快去找個清晰度高點的東西給二夫人,讓她好好照照自己。這樣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很悲哀的。」

  「你……」

  「不要鬧了。」嘰嘰喳喳的,方明婕實在被擾得有些心煩,一反常態地開口喝阻道。轉而又看向夕蘊,緩了口氣:「妹妹,陸儀找上門了,在正廳。」

  「什麼?!」竟然還真來了?

  夕蘊方才的冷靜不在了,猛地抬起頭,看向方明婕,總算明白了今日大夥為什麼反常了。見吳越都點頭後,她擱下碗,漲紅了臉起身:「不吃了,如樂,去廚房拿把刀,利點的,我去剁了那女人。」

  「大嫂,從商他們也纏著大哥去正廳了,有小孩子在,不要那麼血腥。」吳越好心地勸了句。

  聞言,夕蘊只有與他相顧無言,這人還真像是活在紅塵之外啊。沒有再說話,她轉頭撇了眼盛雅,暗在心底嗤笑,這女人倒也不見得像表面那麼傻裏傻氣,至少還知道利用小孩子。

  「如樂,不用拿刀了,聽三爺的,有孩子在,咱們不見血,去多拿些酒,我去燒死她。」

  說完這句話,她就風風火火地殺去正廳了。其他人面面相覷了會,也都立刻跟了去,生怕她真的衝動。唯有如樂,傻站在原地,不知道到底該去廚房還是酒窖。

  還沒到正廳,遠遠的,就聽到了一陣悅耳的嬌笑聲。當真是好聽極了,就這樣聽著,彷彿都能讓人醉了。夕蘊的腳步更快了,也讓尾隨在後的眾人也跟著加快了步伐,那驕陽般的氣勢,實在叫人有種大事不妙的感覺。

  跨入正廳後,夕蘊猛地收住氣焰,目光定在展越浩的臉上。死咬著唇,她癡看了他許久,他卻沒有說話,也只是這樣靜靜地看著她。很久後,她移開視線,轉向一旁的女子。這是一張讓人眼前一亮的臉,難怪會紅遍益州,難怪會促成喬嵩那段丟臉的故事。

  有一種美據說是傾國傾城的,大抵說的就是陸儀這種,花顏雲鬢,怕是比起楊妃,也未必會遜色到哪去。這樣的女人,只要往那輕輕一站,勾唇淺笑,就會讓尋常女子覺得自己輸了。

  「展公子,這位就是傳說中的銀不換?」

  「嗯。」揚起眉,展越浩意味深長的眼風劃過夕蘊,轉向陸儀,笑應道。

  「難怪喬嵩常常提起她,真是個絕色,這要是擱益州,怕是我就沒生意了。」說著,陸儀起身,細細端詳起了夕蘊。

  一旁的吳越先是按耐不住了,「這還用說,我大嫂能差嗎?」

  卻換來了陸儀的嗤笑著,很是動聽的笑,明明帶著嘲諷,卻讓人聽不出絲毫惡意。

  「……真丟人。」夕蘊低垂下頭,輕咒了句,罵得卻是吳越。這誇能受得起嗎?她要是領了,不就是說她也成了個要跟人搶生意的歌妓了。

  「大哥,你不會是想讓這個女人住下吧?」吳越沒理會夕蘊,目前關心的只有這個問題。

  「只是暫住,陸姑娘在揚州舉目無親,總不好趕人家去住客棧……」

  「喬嵩在揚州,你做什麼不去他的別館住?」沒等展越浩說完,被夕蘊堵了過去,順勢橫了他眼。

  「馬都不吃回頭草了,何況是女人?夫人該不會是怕了我吧?」陸儀風姿綽約地晃到夕蘊身邊,揮了揮手裏的帕子,訕笑著,彌漫出一股馨香。

  真是香氣熏人,夕蘊深深吸了口氣,心想著,她要是男人多半也把持不住。很快,她醒了神,「當然怕,怕你那股子騷味,不過這味道倒是和這個男人挺襯。」邊說,她邊用下巴比了比一旁的展越浩。

  「瞧夫人這話說的,羊肉沒騷味人家就不愛吃了,女人也一樣,夫人看來該學著點了。」

  這話讓夕蘊納悶了,跟陸儀比起來,她簡直就是傳說中見到大巫的小巫嘛。要是揚州城的百姓們見了陸儀,關於她的傳聞就一定不會那麼豐富多彩了。

  「爹,我不要她住這兒,她比大娘還討人厭,我不要!」從涼漸漸明白了事情的始末,開始撒起嬌。

  「我也不要。」緊隨而後的是從商。

  跟著便是吳越:「大哥,你可別亂來啊。」

  「都別鬧了……」

  「展越浩。」又一次,夕蘊打斷了越浩的話:「你要是讓她住下來,從今兒起,就再也別管我!」

  夕蘊的話撂得很狠,越浩深看了他眼,似乎在想些什麼。一屋子的人全都揪著心,難得和夕蘊站在同一戰線,可最後,展越浩的回答依舊讓所有人洩了氣。

  「我已經決定了。」

  「你帶種!」惡狠狠地拋下話後,夕蘊便轉身離開,雙拳攥得死緊。

  吳越愣了會,以為大哥會去追,可他沒有,依舊是定定地坐著。無奈下,他只好一咬牙,剛想追出去,卻被方明婕攔住了,「你別添亂了,我去看看她。」

  「……嗯。」躊躇了會,瞥見展越浩略帶打量的眼色,吳越還是決定作罷了,點了下頭。

  眼看著方明婕追出去,剩下的人也都三三兩兩的散去了,盛雅也不好多說什麼,識相地拉起從商和從涼往外走。正廳裏,又只剩下了陸儀和越浩,他轉過頭,給了她一道略含歉意的笑,沒有再多說什麼,心思早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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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剛回府,越蒙便覺得氣氛不對勁,大老遠的,東叔就急匆匆地迎了上來。

  「怎麼了?」鮮少見到東叔慌慌張張的,越蒙蹙眉問道。

  「當家的把那個姑娘留在了府裏,夫人鬧了一下午,在方夫人那呢。二爺還是去看看吧,我生怕這樣下去,要是這事傳進錢老爺耳裏,就不太好了。」

  聞言,越蒙猛地停住腳步,又轉身快步往姐姐的園子走去,「大哥人呢?」

  「唉,陸姑娘說是第一回來揚州,沒逛過,當家的陪她去逛了,剛回來。」身份不對,即使很不滿,展向東也只能隱壓著。相處下來,連他都覺得,當家的能娶到夫人,已經算福了,偏就有人身在福中不知福。

  「明白了,去跟大哥知會聲。三日後,少府侍卿邱勝全來揚州,說要見他。」

  「邱勝全?朝廷查到展府來了?」展向東眉心一緊,有股不好的預感浮上了心頭。

  越蒙頷首,看起來很鎮定,語氣很淡:「多半是,東叔放心吧,我想大哥自己有分寸的。」

  「呵呵,邱勝全的事我不擔心。倒是夫人,當家的不該把她當作局外人,不管是做什麼安排,都該商量下。」

  「局外人?東叔嚴重了,她怎麼會是局外人呢,有些事她怕是比誰都清楚。」到了園子外,越蒙輕笑,看向一臉困惑的東叔,「好了,東叔去忙吧,我去勸勸她。」

  「嗯……」

  被越蒙這麼一說,展向東越發覺得雲裏霧裏了,今天這展府簡直就像中了邪般,所有人的反映都不太尋常。回頭看了幾眼後,他也不再多話了,只管打理好這個家便是。

  「二爺好。」東叔走後,越蒙跨入園子,門邊的丫鬟客套行禮。

  他點頭,往裏頭探了眼,隱隱似是聽見些微的抽泣聲。嗟歎了聲後,他才朝著客堂走去。

  「可不是嘛,這年頭好男人都死光了,你看,萬漠去得那麼早,就是因為他太好了。他要還在,我怎麼也犯不著待在展越浩身邊受這氣啊。」

  客堂裏,燈火通明,夕蘊的聲音傳了出來。

  「所以我說,姐姐你也別哭了,這麼著認清了一個男人的真面目多好。你知道揚州城最有名的冰人嗎,叫劉姨的,我改天拖她幫你找個好人家。這展府是沒辦法待了,展越浩這樣的男人也是沒辦法愛了,姐姐還是趕緊懸崖勒馬吧,聽我一句話,我不會害你的。」

  還是夕蘊的聲音的,伴著方明婕的抽泣聲。相較之下,她的聲音顯得活力十足,絲毫都不像隨時會變成下堂妻的女人。

  「不過說真的,我們得先愛自己才行,不然哪有資格去愛別人。愛自己最好的表現方式,就是好好修飾自己。修飾自己最好的方式,就是用靈為齋的胭脂。要想賣相好,早晚用胭脂;靈為齋胭脂,你值得擁有!千萬不能錯過的好東西,正所謂若要地位永不倒,大唐女子當自強啊!」

  「……妹妹,我在展府本就沒地位,陸儀最先威脅到的人是你。」方明婕驀地收住眼淚,雖然有點後知後覺,但總算還是察覺到了夕蘊的不對勁。

  「呃……」還真理智啊!

  夕蘊一時語塞,尷尬時,幸是越蒙即使出聲解圍:「姐,你忘了嗎?她叫銀不換,這不就是她的個性嘛。隨時可能會被人取代了,哭哭啼啼太浪費體力了,不如趕緊斂財。」

  「呵、呵呵……還是越蒙瞭解我啊。」夕蘊乾笑了兩聲。

  沒料把場面弄得更冷了,氣氛僵持了會,越蒙又好心地開口了:「好了,別盡在這招我姐的眼淚,我送你回東園。」

  「也好。」想了會,夕蘊點了點頭,沖著方明婕笑了笑,便起身隨越蒙離開了。

  方明婕回了她一笑,梨花帶淚的笑,很是漂亮。沒有出聲,她默默地目送著他們倆離開,癡看著面前的紅燭出了神,悠遠的眼神中是誰都看不透的心緒。

  剛離開方明婕的園子,越蒙就忍不住開口了:「姐她是不是什麼都跟你說了?」

  「是呀,真是戲劇化的改變。原來說是怕我一個人在東園胡思亂想,才拉我來她這,說有個人說說話總是好些的。結果反變成我來安慰她了,你姐……唉,真是傻,大好的青春葬在這展府,不值得。」一反剛才的聒噪,夕蘊沉寂了下來,心思飄得很遠。

  即使早就看出方明婕對越浩的情愫,可當她自己坦然承認後,夕蘊反而覺得不尋常了。真的只是想找個人傾聽自己的心事嗎?那為什麼不找盛雅。既然都已經忍了那麼多年,何苦要在自己的情敵面前掏心掏肺。

  「子非魚。值不值得不是旁人能說的,她或許樂在其中呢。你不也一樣,大好的青春,硬是給了大哥,甚至……不願掃一眼周遭的風景。」越蒙苦笑著,刻意不去看夕蘊。

  「給你大哥?開什麼玩笑,我二十了,不算大好青春了。真正芳華正茂的時候,我給了萬漠,很值得。如果讓我再選擇一次,我還是會嫁他。」

  「是嗎?」越蒙轉頭,稍稍放慢了腳步,理不清自己此刻的心境,算是喜憂參半,「那如果讓你再選擇一次,你還會嫁給大哥嗎?」

  「我不知道,大概要過個幾年才能回答你。」夕蘊聳肩,現在說值不值得太早。

  「你不是很愛他嗎?」越蒙有些困惑,如果愛,為什麼會那麼理性。

  忽地,夕蘊停下腳步,在一塊嶙峋的太湖石前,怔怔地立著,像是在思考什麼。很久,她噗笑,帶著幾絲爽朗的俏皮:「是愛啊。我就說你年紀還小,不懂這些,這世上最要人命的不是愛情,是衍生而出的親情。親人走了,那種風樹之悲連說都說不出口,太痛了,至死也都不會再有人能替代了。我愛越浩,可是他替不了萬漠。」

  「這番話,你說給大哥聽過嗎?」說實在話,越蒙當真是沒聽懂她的話,有些東西,沒有經歷過,不管旁人怎麼講都是悟不透的。他只是覺得,這話可能會把大哥傷得很徹底。

  「說不說都一樣吧,他不會介意的。萬漠不在了,可陸儀是活生生的。」

  「這時候才想起來要裝怨婦,太晚了吧?」擒著笑意,越蒙撇了眼身旁的女子,冷聲道。

  「啊?」這話,反而讓夕蘊一下反映不過來了。

  「今天喬嵩來絲棧找我,他聽說陸儀來揚州了,又得知大哥收留了她,覺得這事一定有隱情,怕大哥獨自一個人扛下所有事,讓你生生誤會。又不便跑來展府,所以只好來找我,我們聊了很久。我本想著回來知會你聲的,可現在看你這模樣,想來你知道的應該比我還多。」說著,越蒙打量著夕蘊的表情。

  她傻笑著躲避他的目光,有一絲心虛在眼眸中。果然是他想多了,早上出門前還為夕蘊不平了許久,若不是喬嵩忽然造訪,他本還打算去質問大哥。沒料,大哥與她之間早已沒了秘密。

  「我本來就沒打算瞞你的。」半晌後,夕蘊坦率承認了,她早知道就算瞞過全府上下,也騙不了越蒙的眼,「對了,喬嵩還跟你說了什麼?朝廷那邊是不是也有動靜了?」

  「嗯,邱勝全三日後到揚州。」

  「邱勝全,那是個什麼東西?能吃嗎?」夕蘊眨著眼,只有一個念頭——這個名字真像個太監。

  「是少府侍卿,他倒還好,不算難纏。可他是戶部侍郎邱均的表叔父,就怕沒隔多久,邱均也會來揚州。」越蒙輕笑,這種時候,大概也只有夕蘊有這心情說笑了。

  「那楊釗呢,會不會來?」

  「也許吧。」

  「我們要不要搞個歡迎儀式,每個人發一個小帕子,上頭寫上『恭迎父母官』,然後讓大夥站成夾道揮舞。哦,對了,還要派個小孩子上前送禮,就送靈為齋的胭脂吧,這樣能大面積佔領市場。嗯,帕子就用展家絲棧的絲做,多好呀。」

  「……是呀,真好,交給你來辦了。」越蒙感覺到自己臉頰正在不規則地跳動。

  「我很忙,交給小弟辦好了,我還要想辦法安全上岸呢。」夕蘊堅信,自家弟弟是很有文娛天賦的。

  「有件事,你也許會很驚訝。」被她這麼一說,越蒙才想起正事:「拿走那些私鹽帳本的,是大哥的人,我猜現在應該已經銷毀了。其他的事,也許你去問他會更清楚。」

  「怎麼可能?!」

  「呵,喬嵩是這麼說的。」

  「夫人……二爺……」正說到重點,如樂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了來,「少爺和小姐又闖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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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不及等如樂娓娓敘述,也因為她吞吞吐吐壓根說不清,夕蘊和越蒙早就沒了耐心,快步朝著事發地點跑去。

  是廚房,但是又不像廚房,已經是面目全非了。

  一群人排成一隊,很是整齊,動作迅速地傳遞著水桶,面前的火光漸漸消退,只留下一棟被熏得漆黑的廚房。年過半百的老廚子在丫鬟們的攙扶下,一個勁的在一旁猛咳,看起來只是受了驚嚇,不算大事。

  真正讓眾人瞠目結舌的,是正依偎在展越浩身旁嬌嗔的女子。勉強可以稱之為女子,如果以嚴格標準來說,那是一塊會活動會撒嬌的黑炭。「黑炭」身上還爬滿了一些被烤焦的蟲子,實在已經辨別不清蟲子的種類了。

  著實慘不忍睹,夕蘊不忍看下去了,只好別過頭,用越蒙來擋住自己的視線。一轉頭,目光正對上躲在自己身旁的三個小鬼,夕蘊瞇了瞇眼,壓低聲音問道:「你們做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做,只是好心地告訴那個陸儀,姐夫喜歡會做菜的女人,尤其喜歡吃鯽魚湯。是……是從商讓我這麼說的。」錢小弟飛快地敘述完,很沒義氣地把問題關鍵拋給了從商。

  「我、我也沒做什麼,就在鯽魚肚子裏放了只死老鼠,在鹽罐子裏放了些蟑螂,在鍋裏放了些蜈蚣,很多,我忘了……之後的事,問從涼。」

  隨著他的話,夕蘊和越蒙的目光齊齊掃向從涼。她還是一樣的膽小怯弱,眼神閃躲,支支吾吾:「我就只在灶口裏放了……一點點火藥和鞭炮,這些東西是……錢大哥找來的。」

  「從商讓我找的!」錢小弟立刻撇清關係。

  「是從涼想出來的。」

  「我……」

  「啊哈,那群笨書生還真不錯,看來你們倆被調教得很好嘛,連做飯的流程和材料都那麼清楚了。」就在他們「你推我讓」間,夕蘊大笑著開口了,滿臉的激賞。

  這似乎不像假裝出來的,錢小弟偷睨了她兩眼後,怯聲問:「姐,你不生氣,不怪我們?」

  「不怪不怪,很好,很有創意。你們懂得了『謙讓』,還懂得了替他人排憂解難,是好事。」

  夕蘊太得意了,甚至有些忘形,讓「黑炭」聽不下去了。

  「銀不換,有你這樣教孩子的嗎?!」

  「怎麼沒有,你娘還不是把你給教出來了。」夕蘊撇了撇唇,口吻懶散。感覺到三個孩子不住地往自己身後躲,她索性拉起越蒙,很仗義地護在了他們前面。

  「你這話什麼意思!」黑炭冒煙了。

  「陸姑娘,你還是先去修整下吧。」算是打圓場,總之越蒙說了句最為理智的話。

  就在不遠處,越浩皺著眉,看著自己的妻子和弟弟一唱一和,舉止親昵。心裏的滋味是說不清的,開口時,他的聲音很沙啞,一聽就是隱壓著怒氣的:「明婕,把三個孩子帶下去,其他人都散了。東叔,明天找人重新修繕下廚房。錢夕蘊,過來!」

  「……」夕蘊沉默。

  「我呢?」顯然對於這樣的處理,陸儀很不服。

  「你如果想這副模樣在展府裏遊蕩,我也不會有意見。」邊說,越浩邊不屑地撇了眼陸儀,這一眼,不知不覺間洩漏了太多情緒,幸好正處在盛怒狀態的陸儀並沒在意。

  「喂,輕、輕點……我皮嬌肉嫩……」等不及夕蘊自己乖乖就範了,越浩索性直接拉起她往浩園走。臨行前,只聽得夕蘊的怪吼怪叫,可語氣裏卻是遮掩不住的甜蜜。

  她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眼從商他們,正對上那三個孩子擠眉弄眼的怪模樣,第一次看見從涼和從商做鬼臉。有幾分五歲孩子的俏皮,不過夕蘊不得不說——真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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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6:54:54
第二十一章

  到了浩園後,越浩倒是冷靜了不少,先陪著夕蘊去探望了下錢有為。好在他平日裏不怎麼出浩園,園子裏的丫鬟也不多嘴,陸儀之事,鬧得雖然厲害,他倒是全不知情。

  寒暄了幾句後,錢有為就把兩人趕了回去,說是讓他們趕緊為大唐人口事業努力去。

  進了寢屋後,夕蘊左右張望了下,把門窗都弄得密不透風,確認不會隔牆有耳,才取笑起了越浩:「喂,美人為你下廚咧,你一點都不心動嗎?」

  「美人有腳氣。」

  夕蘊呲了呲嘴,果然人不可貌相,「那千萬別跟她說你喜歡吃鹹菜。」

  「何況你要是看見了一塊炭,還能欲火膨脹的話,我就服了你。」

  「討厭,你就算真成了炭,我還是能接受的。」夕蘊垂下眸,忽閃忽閃地眨了幾下,聲音很甜。

  卻讓越浩硬是覺得冷,「別噁心,你該不會就是用這張嘴哄得越蒙為你做牛做馬吧。」

  「你太低估我了,哪需要用嘴啊,往那一站不就好了。」夕蘊沒有辯解,他想要吃乾醋,她很樂意配合。

  「越蒙是個容易認真的人,別耽誤他。他花了很多精力為你查帳本的事,我從沒見過他對絲棧之外的事那麼上心。」越浩收起了玩心,倒不是出於嫉妒,而是生怕總有一天他會傷到越蒙。

  「你多慮了,越蒙是個聰明人,他知道該怎麼處理。」夕蘊不傻,只是有些東西是不可以說穿的,那會讓大家都難堪:「那些帳本真的是你拿走的?你早知道我賣過私鹽嗎?為什麼要這樣大費周章,我自己可以處理的。」

  「是嗎?就是處理到人家想要殺你滅口嗎?只要和私鹽有關的人,都知道嚴峰要你交出名冊了,你以為靠你這張嘴去一一說服,他們會替你銷毀帳本嗎?那可是人家唯一可以用來要脅你的東西。我不是萬漠,我的身子很好,不需要靠你撐著展家,你能好好地待在府裏享福嗎?」

  「這有什麼難的,我又不是天生賤骨頭。」夕蘊毫不猶豫地開口。隔了會,她像是又想到了什麼:「哦,這麼說來上回的那群高手,還真是保護我的,不是越蒙為了報復我,也不是監視哦。」

  「大概吧,我忘了為什麼找他們了。」

  「我好崇拜你哦,你記性真好!」齜牙咧嘴地瞪視了他許久後,夕蘊決定不跟他一般見識,「喂,越蒙說,再過三天邱勝全要來了。」

  「難怪陸儀那麼急功近利,她吵著說明天想去絲棧看看。有沒有說邱均什麼時候來?」

  「我不懂,越蒙說,恐怕沒多久就會來揚州。」夕蘊自然把那段荒唐的歡迎儀式省略了,「越浩,你真的覺得陸儀接近你,純粹只是為了幫邱均調查你嗎?」

  「怎麼忽然這麼問?」她的敏感,讓越浩驀地警覺了起來。

  「邱均不過想要條大魚,拿去楊釗面前獻媚,除了你之外,揚益二州有很多人適合。她在喬嵩身上就沒有花那麼大的精力,為什麼偏偏非纏著你不放?居然還一直從益州追到揚州。」

  「怎麼說呢,可能是我魅力非凡。」

  「……你也這樣想麼,我也是這樣想的。」

  ~﹡~﹡~﹡~﹡~﹡~﹡~﹡~。安思源。~﹡~﹡~﹡~﹡~﹡~﹡~﹡~

  隔日的展越浩,還是把陸儀帶去了絲棧,這事自然又在展家炸開了鍋。夕蘊象徵性的罵了幾句,盛雅倒是很激動,險些殺去絲棧放火毀容,被吳越攔下了。

  從涼鬱鬱寡歡了,從商又撒潑了,錢小弟倒是很沉默,因為他姐姐後來很沉默。

  這種沉默本來是挺惹人生疑的,可是事一多,誰也顧不上了。邱勝全到揚州的那天,恰好夏影的周年祭快要到了,越浩為了赴約,所有事就都落到了夕蘊身上,全府上下都忙得慌。雖然說曾經是情敵,但是逝者已矣,夕蘊還是很認真的操持著所有事宜。

  「當家的,這是夏夫人周年祭的一些賬目,大多是夫人經手辦的。」馬車正往羅城最好的酒館駛,展向東把手中的一摞帳本倒騰了片刻,才抽出一本遞給越浩。

  「不必看了,她辦事我很放心。」越浩揮了揮手,正在為稍後的那場約煩亂。

  「這倒是,聽說她辦白事更拿手。」看出大哥的不尋常,吳越打趣道。

  這話,倒是成功地把越浩和東叔都逗笑了。早先便聽說為了節儉,夕蘊硬是把上回和萬漠的新房佈置得素淨異常,跟個靈堂似的。這事,被一些頗為迷信的人傳了好一陣子,後來消停了,萬漠死時又被人翻了出來。

  「你最近在忙些什麼,聽說前陣子去姑蘇逛了圈?一些老朋友不是都在錢塘嗎,去姑蘇做什麼?」展越浩擒著笑,不經意地問。

  「哦,有個朋友想開家酒樓,缺銀子,我給了他一些。前些天酒樓開業,邀我去慶賀。」

  展越浩無聲,喉間像被什麼噎著了;還好東叔已經見怪不怪了,只是細聲提點了句:「三爺,別又亂送人銀子了,這麼下去,入不敷出,當家的快要養不起你了。」

  「咦,大嫂說我們展家還有很多很多銀子啊,難道現在處境很困難嗎?」

  「沒、沒……你繼續,繼續積德。」展越浩就如同一朵瞬間衰敗的花,無力地頹下,咕噥。

  這一次輪到東叔沉默了,側首,遠目,思緒翻湧。果然是紅塵外的如玉公子,日日拈花微笑,人生就這樣過啦。多通透單純的一個人啊,難怪當家的什麼都不想說了,人世間的煙火會把三爺給污染的。

  在這樣的沉默中,馬車停了下來,駕車的家丁喊了聲,該是到了。

  越浩沒有急著下車,而是仰頭看了眼二樓,店裏掌櫃的迎了出來,一臉媚笑,打了聲招呼後,就領著他們往樓上走去了。

  酒樓的生意很興隆,把他們領到門口後,掌櫃就賠笑退開了。

  「展當家的,你可總算來了,喲,展三郎也來了啊。瞧我,也沒準備什麼好酒好菜招待你們。」

  一進門,邱勝全就主動迎了上來,面頰上僵硬的笑容,顯露出了他的緊張。

  展越浩笑著隨著他入座,很沉默,輕掃了眼面前桌上的酒菜。酒是上好的陳年佳釀,菜是這家酒樓的招牌菜,一旁坐著兩個姑娘,搔首弄姿,眼波含媚,衣裳很精緻,就是有點太節約材質了。展越浩不喜歡,如果每個女人都這麼著打扮,他的絲棧就沒什麼生意了。

  「這是我的兩個家妓,入春時剛買的,展當家要是喜歡,邱某就割愛了。」注意到了展越浩的目光焦距,邱勝全趕緊說道。

  其實他從不養家妓,只是因為聽說展越浩好女色,為投其所好,特意帶了兩個來。

  「呵呵,不用了,展某是有色心沒色膽,府裏頭那個太捍了,我可不敢再亂來。」

  「呃……原來展當家跟夫人那麼恩愛……」邱勝全覺得匪夷所思,滿臉的驚訝,眼瞪得很大。越浩卻只是但笑不答,似是而非的模樣,見有些冷場,邱勝全乾笑了兩聲,又招呼開了:「我們也別光顧聊天,吃菜吃菜。展三郎,你也別客氣,拘束什麼,我們也算熟人了,前些日子不是剛見過面麼。」

  「前些日子?」展越浩皺眉,覺得他這話說得很故意,可還是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哦,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那個開酒樓的朋友,那日,他也邀請了邱侍卿,一膳之緣而已。」吳越笑著解釋,眼神偷睨著越浩。

  聞言,越浩點了下頭,沒有多說什麼,靜靜地呷了口酒,已經沒有興趣再拐彎抹角了,他索性主動挑開了話端:「邱侍卿這次來揚州,還特地邀請展某,是什麼公務?」

  「這個……不瞞展當家,我也是受命于戶部侍郎。展當家也該聽說了,近來朝廷查得緊,我們這些食俸祿的,也就是循例查下罷了,展當家別多心。前些日子我也跟展三郎提過,展府絲棧在這當口樹大招風,實不該,聽說展當家大舉吞併了好些絲棧,朝廷是覺得展府本是紙商起家,忽然離開錢塘,轉做絲綢,動作又那麼大,著實有些蹊蹺。」邱勝全說著,油亮亮地臉上堆著笑,他自覺實在不適合來做探人口風的差事,就連這段說辭都練習了許久。

  「展某明白,朝廷的疑惑也不無道理。」展越浩輕笑,轉頭看向身後立著的東叔,「東叔,你帶來的那些帳本呢,給邱侍卿,讓他回去好好看看。邱侍卿,若是有什麼問題,儘管來問展某便是。」

  「不、不用了……」邱勝全擦了擦汗,面色尷尬。

  他只是為人中庸,又不是傻子。展越浩能那麼大方地交出帳本,受人盤查,怎麼可能還留有漏洞。

  「不用嗎?那邱侍卿要是有什麼需要展某幫忙的,儘管開口。」

  「展當家是個明白人,朝廷也是不願多刁難你,可還是那句話,樹大招風,有人故意要借朝廷讓你難堪。戶部侍郎過些日子就會來揚州,有些事必須是要秉公辦理的,不過他讓我先給展當家帶個口信,說是展府早年發跡的時候不夠狠,該把有些人的口都堵上;還有展夫人和鹽商會的關係,實在很惹人揣測。」

  「這話什麼意思,大嫂才剛嫁入展家沒多久,關她什麼事?」忽然地,吳越顯得有點激動。

  不僅讓邱勝全不解地蹙起眉,連展越浩的臉色也不那麼自然了,飄了眼吳越後,他繼續道:「展某明白了,多謝邱侍卿。改日,等亡妻的年祭事宜辦完,定好好設宴款待邱侍卿。」

  「呵呵,哪裡哪裡,展當家能明白邱某的意思就好。那今日也不多叨擾了,改天好好敘舊。」

  「嗯。」展越浩應了聲,推了推身旁正在發愣的吳越:「送送邱侍卿。」

  臨窗處,東叔立著,目光機警地看著樓下街景。吳越和邱勝全的身影,慢慢從酒樓裏頭走了出來,印入了展向東的眼簾。他這才轉過頭,問:「當家的打算怎麼安排?」

  「盯緊陸儀,別讓她接近小蘊。明天你挑些上好的絲綢,再帶上些銀子,去趟邱勝全的別館,給多少你作主就行。順道問下邱勝全,邱均喜歡什麼。」

  「這個我明白,只是夫人的事……我們畢竟不能滅了所有私鹽商的口,怕是有點難辦了。還有,邱勝全剛才的意思,顯然邱均本是不想惹上展府的,現在這局勢,想來他不是被人慫恿,就是遭了什麼脅迫。也許,光是擺平邱家那兩個,遠遠不夠。」

  「私鹽的事,我會處理的。我一會要去下喬嵩的別館,你去趟絲棧,給越蒙帶個口信,讓他好好查下陸儀的來歷。」想了會,展越浩才開口,心裏已經有了些底。就像他始終牢記著錢塘展府的那場大火一樣,那個人應該也不會輕易忘記的。

  「當家的懷疑陸姑娘?可你不是早知道她是邱均的家妓麼,一個小小的家妓,至多也就想立點功,先前她不也試圖親近過喬公子?眼下找上展府,應該只是被喬嵩揭穿後急功近利的舉措,揪不出什麼隱情吧。」展向東猶豫了會,還是說了,不太希望越浩在無用的地方花太多力氣。

  展越浩有些疲累地起身,看了眼外頭街市上的繁鬧,「我本也覺得她沒什麼,可小蘊說的有幾分理,她似乎對展府盯得特別緊。大膽些說,我甚至覺得她是故意讓喬嵩看破的,那日在正廳裏,以她說的那些話看來,她分明早知道喬嵩認得小蘊,小蘊趕她去喬嵩別館住的時候,她臉上的表情太過鎮定。以她的頭腦應該知道自己的身份早被喬嵩說穿了,沒理由還會賴著不走。」

  「也對,我看揚州雜聞,上頭說陸姑娘會跳霓裳羽衣舞。一個會跳這舞的歌妓,理應很出名的,但是當家的幾乎逛遍天下妓院了,居然才剛認識她,有些不合乎情理。也許,陸姑娘一直都是被人養在府裏頭的……嗯,我一會就是找二爺,讓他查查是誰為邱均引薦陸姑娘的……」

  「東叔……」展越浩轉過頭,無力地喚了聲:「往後這話私下說說就好,別在你家夫人面前說。」

  「什麼話?」

  「就是逛遍天下妓院。」

  「哦,夫人不是傻子,這話不需要我來說。你要當年不逛妓院,怎麼會認識夫人。」

  「……那是兩碼事!」

  「當家的太抬舉自己了,夫人壓根沒空跟你翻這些舊帳。」

  「你可以去做你該做的事了!」展越浩咆哮了,他從來不知道原來他的管家也那麼有個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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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又是街城,仍舊是如上回一樣的入夜時分,四周很靜,夏日蟬鳴更顯刺耳。

  路過上次那個泗叔出現的酒館時,越蒙下意識地往裏頭飄了眼,今天生意很冷清,人是三三兩兩的,勸酒聲倒是很響亮。

  「小弟。」越蒙稍稍放緩了馬車,轉頭朝著車裏頭喚了聲,「你認得泗叔嗎?」

  「是說萬泗叔嗎?認得啊,他以前常來萬府走動,是萬姐夫的遠親,待人可好了,每次見我都偷偷塞銀子給我花。」

  錢小弟的聲音從車蓬裏傳了過來,越蒙暗自思忖了起來,都說童言無忌,小弟的話該是假不了的。

  「為什麼忽然提起泗叔?」被這麼一說,錢小弟才想起來許久沒見到泗叔了,怪想他的。

  「沒什麼。對了,別忘了你姐的囑咐,今日來街城的事千萬別跟你姐夫說起,不然往後我再也不帶你來了。」越蒙笑了笑,很巧妙地帶離了話題。

  「我才不會說呢。姐夫盡教我些餿主意去騙女孩子,我姐說了,那些辦法只會騙到傻妞,難怪小惠都不理我了。」

  「可不是麼,你姐就是這麼被你姐夫騙到的。前車之鑒,要牢記。」

  吵吵鬧鬧的聲音,一直到了蜀岡才停下。錢小弟一溜煙地就從馬車上竄了下來,動作奇快,嘴裏不停地嚷嚷著:「小惠,小惠,我來看你啦!」

  隨著他的叫聲,面前那一整排看似簡陋的屋子全都掌起了燈,通亮通亮,連綿成一條線。好長的一條線,越蒙驚詫了半晌,沒想當初萬漠竟送了夕蘊那麼大一塊地。一個以畫為生的男人,輕輕鬆松地在揚州買下一個地哄紅顏一笑,這,可能麼?

  「你真是的,怎麼上了私塾還是那麼吵鬧,一看就知道你沒內涵。」正中那棟較大的屋子門開了,有個書生打扮的男人走了出來,邊說邊打理著衣裳。

  他看起來年歲不大,也就二十五六歲的樣子,柔柔弱弱的。沒多久後,這個書生就注意到了越蒙,困惑地皺眉迎了上來:「你是?」

  「展越蒙。」怕夜太深,路就難走了,越蒙沒心思饒彎子,回得很簡潔。

  可顯然那個書生並不打算給他好臉色看,「展家的來做什麼?那兩個討債小鬼,已經搞得我們人仰馬翻了。」

  「我有些事想要你們幫忙查。」越蒙故意忽略掉他的排斥,開門見山。

  「展二爺在開玩笑麼,蜀岡上竟是些落魄書生,還有一群無家可歸的孩子,能幫你什麼。」書生斜了他一眼,每每想到展越浩對錢夕蘊的態度,就無法對展家人和顏悅色。

  「是夕蘊讓我來的。」越蒙聳肩。說實話,他也不明白夕蘊為什麼讓他來找這群人幫忙查陸儀。

  這話一出,書生的臉色立刻就變了,比起先前緩和了不少。

  「大呆,大呆,快告訴我小惠換到哪間房去了,我要見她。」錢小弟的聲音又一次不合時宜地插了進來。

  「倒數第二間,下次不要叫我『大呆』!我叫戴詩頤!」戴書生吼得很興起,可是錢小弟卻壓根不理他,迅速朝著前頭奔去了。慢慢平復住心情後,他又打量了會越蒙,轉身說道:「跟我進屋裏說吧,外頭有蚊子,咬死人的。」

  興許是戴書生吼得太大聲的緣故,又興許難得看見有陌生人來這,其他書生也都湊了過來,一塊擠進了中間那間大屋。越蒙頗覺得不自在,也學著夕蘊下意識伸手摸了摸脖子,那一雙雙打量的目光,讓他覺得自己就像院裏的姑娘,正在供人估價。

  然而,事實是,他竟然感覺對了。

  「既然是夫人介紹來的,那她應該跟你說了價格吧,不管查什麼,我們都能幫你搞定。十天之內是一百兩,半個月是八十兩,一個月五十兩。超過一個月不計價,因為我們查事情從來不會超過一個月。」

  「訛詐嗎?」越蒙瞪大眼,懷疑自己誤闖進了賊窩。一百兩啊,展府最好的絲綢都能買上無數匹!

  「怎麼可能,人無信而不立。就算你是夫人介紹來的,也不能這樣污蔑我們,這些價格可是早有規定的!」最先不滿地是戴詩頤,猛地就不知從什麼地方抽出一張紙,塞進越蒙手中。

  白紙黑字,確實清清楚楚地寫著價格,那字跡,越蒙一眼就認出是夕蘊的傑作。

  「要想二價,就趕緊走,我們還趕著去和周公博弈呢。你出去打聽打聽,我們可是人稱『韓康第二』的,口不二價,雖沒三十餘年,也有個幾載了……」

  「好了好了,說定了就是,查好了想辦法通知我聲。我要知道陸儀在進戶部侍郎的府前,是做什麼的,陸儀就是……」

  「知道了,到時候再找你吧,陸儀的事我們清楚得很。」很快,戴詩頤打斷了他的話,又從他手中把那張寫著價格的紙奪了回來,開口逐客了:「展二爺快回吧,趕緊把錢小弟帶走。」

  直到離開蜀岡,越蒙都覺得雲裏霧裏,他連屁股都沒做熱,茶都沒喝上一口,就被他們趕了出來。而那群書生竟然還能信誓旦旦的保證十天解決,是不是太不靠譜了?

  「你放心啦,他們是『揚州雜聞』的人,還當真沒什麼是大呆他們挖不出的。尤其你還說了是姐介紹去的,他們見到姐怕,沒准五天就給你查出來了。」看出越蒙的迷惑,錢小弟忽然鑽出頭來,笑嘻嘻地說。

  想到五天后又能見到小惠,小弟就覺得心情舒暢極了。

  「揚州雜聞……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姐叫做銀不換,怕是她藏的銀子比展府還多。」越蒙終於明白夕蘊為什麼非要他來蜀岡求救了,小小的驚訝過後,他只有莞爾笑歎。真是搞不懂那女人,拼了命的賺那麼多銀子,究竟是為何?

  ~﹡~﹡~﹡~﹡~﹡~﹡~﹡~。安思源。~﹡~﹡~﹡~﹡~﹡~﹡~﹡~

  明天就是夏影和老夫人的周年祭了,整個展府裏裏外外都忙得焦頭爛額。展越浩好些日沒回府了,聽說是日日和陸儀在一塊,偶爾空了會在絲棧待上一整天。

  方明婕垂下眸,撥弄著眼前精緻的糕點。分明覺得餓了,卻又不想吃東西,總覺得心裏壓著事。

  這樣子持續了好些天,她才漸漸明白了些。

  愛他,就這樣一個理由,方明婕留了好多年。從前有夏影,而後又有了夕蘊,這兩個女人都是她怨著卻無法去恨的。一個知書達理,總是恭恭敬敬地待她;另一個率真嬌俏,那笑容灼熱得讓人躲不過。可方明婕萬萬沒料到,竟然還會冒出個陸儀。

  望著外頭,她怔怔地出神,不禁開始反省起越蒙曾經的勸。為什麼要忍?為什麼總是覺得自己卑微於人下?就為了這樣一個哭笑不得的結局麼。方明婕有時候時常會想,如果她能像夕蘊那樣大膽,愛就鬧到全城皆知,她和越浩的關係會不會有所改變?

  「喲,方夫人,外頭都快忙死了,你竟還有閒情在這發呆啊。」

  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連房裏的丫鬟都驚了下,沒料到許久沒踏進過這園子的盛雅,會忽然出現。

  「妹妹今日怎麼會來這兒?」

  「是這樣的,錢夕蘊又訂了些香燭,人家送上門了,她不知道去了哪兒。府裏的銀子我作不了主,東叔也不在,想請你去看看。」盛雅撇了撇嘴,若不是逼不得已,她也不願來這兒。總覺得方明婕和她明裏雖是沒有什麼爭端,可暗地裏比錢夕蘊更教人覺得膽寒。

  「不用看了,料想夕蘊去訂的,他們也不會送差的來,我們直接去帳房吧。」方明婕笑著起身,沒讓丫鬟跟,逕自往外走去。

  遲疑了會,盛雅才跟上,不遠處從涼忽然風風火火地沖了過來。

  一陣驚訝後,盛雅緩過神,「怎麼這樣橫衝直撞的。」這孩子自從街城回來後,就變了,雖然偶爾還會哭哭啼啼的,可大半時候她那副橫衝直撞的模樣,竟讓盛雅總是忍不住想到夕蘊。

  「姨娘,你有見到錢大哥嗎?我找了他一天了,丫鬟們說他這兩天不用上私塾,大娘給他請假了。你幫我派人去找他好嗎,我想讓他陪我玩,他總是躲著我。」

  「是錢小弟嗎?」錢大哥這個稱呼,讓盛雅反映了良久才明白。

  她打從一早就忙到現在,自家小姐的周年祭,她怎麼也得出點力,壓根就沒注意到錢小弟。被這麼一問,盛雅只好望向貼身丫鬟。那丫鬟回想了會,才回道:「一早就跟二爺出門了,說是去街城了。那會還囑咐大夫人說會稍晚些回來,好像從那之後就沒見到大夫人和東叔了。」

  「討厭,他又不帶我偷偷去玩,一定是去見那個小惠了……」從涼失落地垂下頭,咕噥著離開了。

  簡直就是來去如風,盛雅怔了半晌,都不敢相信那是她從小親手帶大的女娃。

  「呵呵,妹妹,這孩子變了好多,都快不認得了,以前臉上總是掛著兩行淚,現在活潑多了。就不知道這變化是好是壞,眼見她跟大夫人、錢少爺越來越親近了,倒也好,當家的應該會很開心。」方明婕一直望著從涼遠去的背影,嘴裏的話不知不覺地就脫口而出了。

  「當家的?他怕是已經沒空理這些了,小姐和老夫人的周年祭都不見他幫忙打點,現在的當家的,心裏頭只有那個歌妓。哼,真是比輸給錢夕蘊更讓人覺得不值。」盛雅不甘地咬著唇。

  卻惹得方明婕輕笑:「由得到你來煩這事嗎?有大夫人那烈性子在,陸姑娘和當家的怎麼可能長久。與其跟著參合,倒還不如坐享其成。」

  「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當家的,他性子不也烈得很麼,以前連小姐都不敢管當家的那些風流事,怎麼可能錢夕蘊說不準就不准的,也得他願意搭理啊。陸儀來府上的第一天她不就鬧過一場了,也沒見有什麼成效,最近她都沒什麼動靜了,怕是顧念著她爹在,打算息事寧人了。」

  「頂多也就消停個幾天,等夏夫人和展老夫人周年祭過了,還得鬧。」方明婕說得很肯定,相處多日,她對夕蘊的性子算是了然了,「何況,我看當家的對她還是不一樣的,即使嘴上不說,眼睛是騙不了人的。呵呵,那種縱容,怕是夏夫人都沒享受過。」

  「難道說,陸儀其實根本構不成威脅,真正威脅著我的只有錢夕蘊?」盛雅尋思著她的話,那字字句句似乎都是一種對她的提點,可為什麼她總覺得彆扭?

  「你想哪去了,什麼威脅不威脅的,她又沒有容不下你,這樣兩人一起伺候著當家的不是挺好嗎?我只是說她那性子,見不得當家的待其他女人好而已。你別多想了,我們趕緊去帳房吧,當家的把周年祭還是看得挺重的,一再交代了我好多次,要是出了什麼紕漏,再寵的人他都會怪罪……」

  隨著聲音的漸漸淡去,兩人的身影也越來越遠了。盛雅再也沒有說話,仔細回憶著方明婕的每句話,忽然地,她眸光一緊,彷彿被人醍醐灌頂了般。

  ~﹡~﹡~﹡~﹡~﹡~﹡~﹡~。安思源。~﹡~﹡~﹡~﹡~﹡~﹡~﹡~

  午後,回廊深處的廂房裏,展越浩倚立在窗邊。

  窗外是花園,團團簇簇的五色海棠,在白花花的日光下,開得正豔,那是她最喜歡的花。

  這間廂房在浩園裏,很不起眼,丫鬟隔三差五會來打掃下,平日裏其他人是不得入內的。房間裏很簡潔,素粉色的床罩,紅木的妝台,月白色的帷幔,乍一看,很冷。

  展越浩慢慢地定住目光,朝著妝台走去,每一步他都邁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誰般。

  銅鏡裏倒映出他模糊的模樣,他微微側過頭,癡看了會。分明看見那個女子坐在妝台前點妝,動作輕柔,良久,回頭問他:「漂亮嗎?」

  明知是幻覺,展越浩還是閉上眼簾,幽聲呢喃道:「跟小時候一樣漂亮。」

  「越浩,你說用哪個發簪好看?」

  ……

  幾乎每天一早,她都會問一遍這個問題,樂此不疲。想著,展越浩不自覺地笑,輕手打開了妝臺上的小抽屜,裏頭零零總總的有許多發簪。各式各樣的,收集發簪似乎是她生活中的唯一愛好。

  看著看著,他就不禁恍惚了起來。

  去年今日,子夜,有一場大火染亮了錢塘的夜。對於一個以紙為生的商人而言,這毀滅是徹底的。

  如果不是夏影及時發現,也許展家就此毀了。可是留住了萬貫家財又如何,那是她和娘用命換來的,他必須背著這種愧疚,一生。

  回過神後,越浩才發現,似乎有道灼熱的目光正注視著他。這種感覺他很熟悉,片刻後,他看向窗外。隔著回廊,夕蘊笑嘻嘻地站著,比陽光還明媚的笑容。

  誰都沒有說話,只是這樣兩兩相望。

  這一刻,越浩才更有那種感慨——幸好有她。

  半晌,他忽地蹙起眉,看著遠處匆忙奔來的身影,是如樂。

  感覺到了他的不尋常,夕蘊也轉過了頭,好奇地打量著面前氣喘吁吁的如樂:「怎麼了?」

  「當家的,夫人……」如樂大口呼吸著,臉色很紅,喉間一個勁地發幹,「展老夫人的牌位……被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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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6:55:29
第二十三章


  這一年的展府,不是一般的熱鬧;這一年展府裏的人,也不是一般的癲狂。

  夕蘊瞠目結舌的看著眼前的場景,隱隱開始覺得頭疼,從商和從涼躲在角落一言都不敢發,盛雅在呼天搶地,丫鬟家丁們手忙腳亂。她很慶幸陸儀自知身份不對,一早就出門去了。

  「剛才夫人看時辰差不多了,就跑去找您了,命大夥去祠堂裏看看還有沒有紕漏。結果,一開門,就瞧見這裏亂七八糟的,老夫人的牌位也已經被折騰得不成樣了。」見當家的來了,東叔趕緊上前解釋,生怕讓盛雅搶了先,難免要添油加醋把事誇大化了。

  「有誰接近過祠堂?」越浩鎖著眉,目光很冷,一一掃過在場的所有人,聲音更是冷漠。

  「周年祭的事全是錢夕蘊一人操持的,除了她,還有誰能隨意進祠堂。」盛雅抹了抹淚,給出了個意有所指的回答。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在了夕蘊身上,連好奇趕來的錢有為也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真無聊。」夕蘊低嗔了句,一把搶過如樂手中的扇子,大咧咧地扇了起來。再不快點消熱,身體裏的那股火就要竄出來了,「我連老夫人的面都沒見過,犯得著拿她的牌位撒氣嗎?」

  「你不是很愛當家的麼,當年因為父母之命,當家的娶了小姐,說不定你還記恨著……」

  「不可能,這女兒是我教的,她絕不會做這種事!」盛雅的話說了一半,錢有為就聽不下去了。

  「錢老爺,難道說她在外面做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事,都是你教導出來的嗎?你把兩個孩子教得真好!當家的,這樣居心叵測的人,你怎麼放心把兩個孩子交給她……」

  「啪」的一聲,讓整個祠堂都靜了下來。夕蘊就這麼沖上前,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揮了她一巴掌,臉色很冷。死死地瞪視了盛雅片刻後,她厲聲說道:「沒有人可以說我爹。」

  「冷靜一點。」最先醒悟過來的是越浩,迅速把夕蘊拉到自己身邊後,他輕聲在她耳邊說了句。而後,便看向一旁的幾個丫鬟:「把小弟還有少爺、小姐都帶出去。」

  好在,這次兩個孩子沒有像之前一樣哭鬧。可能是還沒能從這事中回過神,看起來兩人都是呆呆的,眼裏擒著淚,對夕蘊並沒有太多指責。他們,只是任由著丫鬟們把自己帶出門。

  「都別吵了,當家的,先趕緊善後吧,別誤了時辰。」倒是方明婕,事不關己,很冷靜。

  「我會善後,也願意跪祠堂,是我沒能操持妥當。但,不是我做的事,我絕不會承認。」慢慢消了氣,夕蘊撇了眼盛雅,伴著哼笑說。

  「我幫你。」異口同聲地是越蒙和吳越。

  話出口後,倆人都頗覺尷尬,互看了眼。

  倒是展越浩,很平靜,語氣依舊冷硬:「跪祠堂的事以後再說,讓越蒙他們幫你,這些天你也累了。牌位的事,到此為止,我可以不再計較。都給我記住,錢夕蘊現在是展府的當家主母,你們的大夫人,是我自願娶她的,不管是任何人,若是對她有什麼不滿,那就沖著我來,不要利用娘!」

  「都瘋了,當家的……連你都幫她說話,那是老夫人的牌位啊,你的親娘啊!」這個結局,實在有些可笑,盛雅不敢相信地問道。

  「其他人信不信不重要,我信她。你如果想要繼續鬧下去,那就回你的園子慢慢鬧!」展越浩的口氣很不耐,他認識夕蘊那麼久,很明白她的自尊不會容許她去做這種事。何況,全府上下都知道周年祭是她操持的,她更不會犯傻。

  被這麼一吼,盛雅縱有滿腹的不甘,也只好吞回肚裏,哀怨地瞪了眼夕蘊。她想,方明婕是說對了,展越浩對這個女人是非同一般的。甚至一定是喜歡著的,不然,哪來的這般信任。想著,原本充斥著怨色的眸子裏漸漸氤氳出了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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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小弟煩躁地在房裏徘徊,雙手負在身後,面色凝重,故作深沉的模樣還真煞有其事。

  耳邊不停地響起從涼和從商的歎息聲,偶爾會有幾聲斷斷續續地指責從他們口中溢出,矛盾焦點幾乎都在姐姐身上。

  終於,錢小弟按耐不住了:「我說沒有就沒有,你們是不是連我的話都不信了?」

  「那你說……除了她,還有誰?」從商也很理直氣壯。

  「我姐的性格我最瞭解,就像剛才,她要看誰不順眼了,只會明刀明槍,不可能玩這麼低級的把戲。」那可是他最崇拜的姐姐啊,如果她會使用那麼下三濫的手段,那豈不是浪費了他的崇拜?

  「……所以……所以她就明刀明槍地毀了……我阿嬤的牌位,對嗎?」

  「對個屁,這算什麼明刀明槍,那算對著塊木頭發神經。」錢小弟一直覺得那種東西太形式,不過是塊木頭,頂多也就是塊寫著字品質好點的木頭,犯得著嗎?

  「你怎麼說髒話,那是我阿嬤,不是木頭!姨娘和方夫人都說了,只有她能做到!」從商繼續據理力爭。

  錢小弟仰天看了眼,長吁出一口氣:「你怎麼人云亦云,一點都沒自己的思想。」

  「我的思想告訴我,就是你姐姐幹的!」

  「那就是你的思想有病!」

  「你們……不要吵了……」從涼輕聲細語地說道,淚總算有點止住了,怯弱地看向錢小弟:「錢大哥……那你說是誰?」

  錢小弟暗自想了會,「你姨娘。」

  他覺得府裏的丫鬟家丁,是絕對沒有這個膽的;方夫人溫柔嫺靜,更不會做這種事;其他人都待姐姐挺好。只有那個從事發後,就嚷嚷個不停的盛雅最可疑。

  「怎麼可能?!」

  顯然,從商和從涼都不相信這個答案。姨娘對他們那麼好,又一向很敬重阿嬤。

  「就知道你們不會相信,我一定會想個辦法證明給你們看的。」

  「……我有辦法……不過……」

  從涼還是一貫的支支吾吾,看起來很柔弱,可是當她敘述她所謂的辦法時,錢小弟一直覺得背後涼颼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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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時分,一陣風撫過,陰涼陰涼的。

  祠堂的燭火晃了幾下,兩旁暗白色的帷幔也跟著飄蕩,夕蘊半跪在堂中,目光惘然。

  吳越在門邊靜看了她許久,才撩袍跨了進去,感慨道:「大哥真的讓你跪祠堂嗎?」

  「沒有,只是我想在這多待會。」夕蘊抬眸,笑了笑,有些無力。

  「大半夜的,他也不陪著你嗎?」

  「最近事多,他心情本就不怎麼好。」夕蘊很不願在這個時候多生出什麼事端,可是顯然其他人不是那麼想。對於有些人來說,她的存在是很刺眼的,以前她很天真,總以為她的愛礙不了任何人,似乎錯了。

  「事多?」吳越忽然嗤笑,「那他還有空天天陪著陸儀,甚至帶她去了那麼多絲棧分號,難道這就是他所謂的事多?」

  「你這話……好酸,跟個吃醋的小媳婦似的,你該不會是看上你哥了吧。」這話裏透出的不滿,著實讓她心頭暗驚了下,只好不著痕跡地玩笑而過。

  卻招來了吳越地瞪視,「我只是不喜歡他總是這樣,對你,對……夏影,都這樣。明明不喜歡,卻又要娶回來,生生地把人家給耽誤了。夏影跟了他那麼多年,非但將展府打理得井井有條,最後連命都賠上了,換來了什麼?」

  「他不愛夏影嗎?我猜,只是你看不出來他的愛吧,你大哥悶騷著吶。如果不愛,按他的性子,就算有父母之命,也絕不會娶夏影。」夕蘊含笑低語,卻覺得一陣顫慄,吳越總是恭恭敬敬地喚她大嫂,反而直呼夏影的名諱。

  「他對夏影沒有感情,這我比誰都清楚!」

  吳越猛地起身,大吼大叫的,像是被人戳到了痛處般,很是激動。這是夕蘊第一次見到他這樣,印象中這個男人一直是溫吞的。狐疑地皺了下眉後,她輕笑了下起身,不想再與他深聊下去:「夜深了,我去睡了,你也早些歇下吧。」

  片刻後,伴著一聲悠悠地嗟歎,祠堂的門被輕輕合上,吳越略側過頭,看著她離去的身影。一室靜謐,他的心卻靜不下來,「錢夕蘊……」

  沉默了些會,吳越啟唇,喃喃念出這個名字,聲音很輕,更像是種自言自語。這個女子,笑起來的時候尤為漂亮,似是一朵常開不敗的花,可,終有一天還是會敗……就像她。想著,吳越微抬起頭,看向不遠處夏影的牌位。

  燭火下他綻開笑容,很淡很淡,柔情似水,彷彿看到了那個她活生生地站在了面前般。倏忽,一道不算太響的驚呼傳來,是夕蘊的聲音,他迅速收斂起笑意,沖出了祠堂。

  「怎麼了?」沒走幾步,吳越就見到了夕蘊,她正緊靠著假山,臉色慘白如紙,似是被什麼事嚇到了。

  癡愣了很久,夕蘊也沒能擠出一句話。還真是難得見她大驚失色的模樣,吳越不禁好奇,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可惜天色太暗,山前的小徑通幽,入眼只是模糊一片,只瞧見隱約有道白乎乎的身影,他不禁蹙起眉心,脫口問道:「那是什麼?」

  「跟去看看。」夕蘊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壓低聲音說了句後,就拉起吳越追了上去。

  直到慢慢靠近那個身影,吳越才總算看清楚了。就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有個人影,清晰可見。那「人」穿著白色的衣裳,衣裳上還有一些焦黑的印記,一看便知是被火灼燒過的。從身形判斷是個女人,長髮覆面,很是詭異。那個「人」走路的姿勢很奇怪,嘴裏還不停地念叨著:「小雅,我來看你了……」

  「夏影?是夏影!」吳越忽然很激動。

  就在他失控地想沖上前時,夕蘊迅速地攔住他:「你瘋了,就算真是夏影,那也是鬼不是人。你給我安靜點,不然我就把你敲暈,讓你連夏影的鬼影都見不到!」

  「可是我……唔……」吳越剛想反駁,就覺得有異物塞滿了嘴,取下一看才瞧清是夕蘊的絲帕。想質問她的時候,又瞧見她隨著「夏影」加快了腳步。

  無奈之下他只好扁了扁嘴,跟上前去。就在夕蘊和吳越看得出神時,「夏影」忽然摔了一跤,像是還伴著兩聲稚嫩地驚叫,卻被吳越揪心的大叫聲掩蓋了。回過神後,他們只瞧見「夏影」的上身和下身,就這樣活活地分離了。下身被無情地拋棄在了湖邊,上半身還在繼續前行,所經之處皆留下長長的血跡。

  「……難道真的是她的魂魄回來了?」見到此景,吳越的聲音開始顫抖了,若說剛才是人裝的,那現在怎麼解釋,難道那人為了扮鬼還把自己劈成兩半不成嗎?

  「我……怎麼知道……看下去不就知道了……」夕蘊的聲音也是顫抖的,不同的是,她是因為努力忍著笑,才會導致這樣。

  那「半個夏影」朝著盛雅地園子「飄」去,嘴裏依舊敬業地念念有詞,還伴著嗚咽聲,那聲音倒不像是假裝的,淒淒涼涼,很是讓人心顫。夕蘊和越蒙一直被「她」帶到了盛雅的房前。

  園子裏半個丫鬟都沒有,靜地有點出奇。

  驀地,「半個夏影」忽然用頭撞了撞門,不重不響。倆人這才發現,她沒有手,寬長的衣袖下是空蕩蕩的,風一吹,還飄蕩著。

  沒多久,盛雅睡眼惺忪地打開了房門。門邊沒有人,她呆滯了下,以為是自己幻聽,剛打算把門關上的時候,目光一閃,看見了身下矮了半截的「夏影」。

  「啊……」下意識地,她尖叫出聲,還沒能搞懂那究竟是誰,可她至少能肯定,沒有一個正常會只有半個身體的。

  「小雅,為什麼……為什麼要弄壞老夫人的牌位?」她又開口,這次,聲音很淒厲,慢慢地靠近盛雅。

  一路上拖曳出來的血跡更加明顯了,盛雅嚇得跌坐在地上,拼命地想逃回房裏。

  「老夫人好慘啊,把牌位還給她,把牌位還給她……」

  「不、不要……」盛雅大叫,「小姐,不是我……不是我弄的,是、是錢夕蘊……對,就是錢夕蘊,您去找她吧……不要找我,不要。」

  「我和老夫人都看清楚了,是你!為什麼要弄壞老夫人的牌位,她好慘啊。」

  「小姐……不要怪我,求您了……我都是為您啊。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您放過我吧。我明天就給老夫人多燒些紙錢,求求您,讓她老人家饒了我吧。」

  「把牌位還給老夫人。」那個聲音還在很機械化地說著。

  「小姐,我是怕有天當家的會忘了你,忘了少爺和小姐,才這麼做的……錢夕蘊想把你取代了呀……小姐,我真的是為了你!為了你啊……」

  聞言,夏影「砰」地跌倒在了地上,瞬間,又矮了半截。

  最戲劇化的是,不遠處,那個「夏影的下半身」也匆匆忙忙地跑進了園子,而本該是腰的地方,多出了一個頭,從商的頭。

  「哈哈,我就說是你姨娘吧,我姐怎麼可能做這種事!」暗處,錢小弟蹦了出來,很得意地說著。

  「我不相信……」負責假扮夏影上半身的從涼,撥開頭髮,大哭了起來。

  「你找死啊,大半夜的,帶著他們瞎鬧什麼?!」夕蘊翻了翻白眼,沖上前,狠狠地朝著錢小弟的頭拍去,怒罵著揪起他的耳朵:「園子裏的丫鬟呢,怎麼那麼大動靜,一個也不出來!」

  「姐,不……不是我,是從商把他們迷昏了。」錢小弟趕緊撇清關係,他不過是配合他們打了個賭,贏了一兩銀子而已。

  「吳越!回神了!」

  被夕蘊這麼一吼,吳越長吁一口氣,含著一絲苦笑,抬起眸,眼神裏有些悵然,「大嫂,我先帶三個孩子去東園,你扶二夫人回房吧。」

  「嗯,別驚動越浩。」夕蘊點頭,深歎,看向一旁已經嚇得花容失色的盛雅。

  「我明白。」

  很快,吳越就一手抱著從涼,一手牽起從商往東園走去了,錢小弟識相地低著頭,亦步亦趨地緊跟著吳越離開。從背後看著從商和從涼的裝扮,他花了好些力氣才憋住笑,臉上的表情扭曲地很厲害。

  不遠處,默默看著一切的展越浩,不發一言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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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給你,喝口水,壓壓驚。」

  把盛雅扶進房後,夕蘊為她斟了被茶,沒好氣地遞到她面前。見盛雅顫抖著手接過,臉上仍是驚魂未定的模樣,不禁,她又溢出了一聲歎:「你怎麼就那麼無聊啊。」

  「我……」剛才的事,盛雅仍舊心有餘悸,哭喪著臉,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真是的,你要覺得沒什麼事可做,可以找我嘛!我有很多消遣日子的方法,你犯不著跟牌位過不去吧。」

  「你少胡說,你明知道我根本不是和老夫人的牌位過不去,我是不想讓你有好日子過!」盛雅慢慢緩過神,既然已經被揭穿了,她也沒什麼好隱瞞了。重重地擱下茶盞後,她紅著臉,回吼道。

  「真想再給你一巴掌。」夕蘊咬牙切齒地瞪著她,「你恨我,我可以理解,但是我實在不能理解你為什麼會用那麼低級的法子。就這麼三個孩子,都能輕易地把你嚇成這樣,你還爭什麼?拿什麼來爭?」

  「你什麼意思?」盛雅瞇起雙眼,有些惱羞成怒。

  看了她一眼後,夕蘊慢慢正起臉色:「都說棋逢對手才會覺得爽快,所以我不想跟你鬥,太無聊。你做事前,難道從來都不會先掂量一下自己嗎?明明是個直腸子的人,偏要去學人家耍陰謀,你不覺得這樣很可悲嗎?就為了一個男人,瘋成這樣,值得嗎?」

  「呵,你又比我好到哪去?你愛的比我更瘋狂。」

  「除了銀子,沒有其他東西能讓我瘋狂。我之所以還愛著他,是因為我覺得這樣陪著他玩還滿快樂的;如果有一天,我發現展越浩只能給我帶來痛苦的時候,我一定會放手。我沒有欠了他,今生不是來償還什麼的。如果一年之後,他還是像現在這樣,不用休書,我會立刻走。」夕蘊淺笑,搶過盛雅的茶,喝了口。

  人總難免自私的,無論愛也好、不愛也好,都要以自己的快樂為前提。一如這些年,夕蘊努力去做過的每一件事一樣,未嘗不是旁人眼中的笑柄,可她覺得開心。

  「我……從來不知道你們還有一年之約。」盛雅頗覺驚訝,一直以為像錢夕蘊這樣的人,是藏不住事的。

  「這個啊,他也不知道,那只是我給自己的一個期限。」夕蘊大約地估算過,她的忍耐力大概也就一年左右了。

  「如果等到那天,你真的可以那麼灑脫,我會很佩服你。」說著,盛雅垂下頭,暗暗咬著唇,「但是,不是每個人都能像你那樣的。我六歲就被賣進夏府,從小伺候小姐,十五歲就跟著小姐嫁進展府。我甚至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樣的,你也看到過,之前我不過只是想去街城看從商他們,都差點出事。我必須依附著當家的、躲在這展府裏才能活下去。不比你,想飛的時候就能飛,即使不小心折了翼,也有很多人會護著你。」

  「你想太多了,即使有天真的失去一切了,也不過是多了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而已,挺好。」萬事要往好的那一面想,這是夕蘊的生活方式。

  「我寧願不要那個機會。其實我從來就沒奢望過有天當家的會愛上我,我只想安安穩穩地待在展府一輩子。我不想爭,可是忍不住……」

  「你別哭啊……」見盛雅說著說著,淚就洶湧了,夕蘊一下子手足無措了。

  可惜她安慰人的樣子,實在很拙劣,支支吾吾地說了一會後,盛雅反而哭得更凶了。最後夕蘊索性翻了下白眼,無奈地拍了下自己的額頭,嗔罵道:「我懶得跟你說了,太沒用了。你既然那麼會怨天尤人,乾脆去修佛吧,花個十年八年的,跟佛討論下你究竟為什麼那麼慘。」

  「喂,你去哪?」眼看夕蘊急匆匆地往外頭走,盛雅忙著喊住了她,眼淚也稍稍收住了些。

  「睡覺啊,大半夜的,你不累啊?!」夕蘊不禁對她的體力另眼相看了,折騰了一天,還被「鬼」嚇了那麼久,她居然還不想睡。

  「哦……你、你能不能不要把牌位的事告訴越浩?」

  「我沒有那麼空。」話雖然是這麼說,可夕蘊總覺得,越浩的心裏其實比誰都清楚。

  「錢夕蘊!」又一次,盛雅忽然大喊了聲,見夕蘊放緩了腳步,才輕聲說道:「小心方明婕。」

  夕蘊沒有回頭,只是若無其事地揮了下手,如果不是知道的太清楚,她又怎麼會這樣放過盛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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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東園後夕蘊把小弟狠狠地罵了頓,便催著他們去洗澡了。

  從商和從涼一直很忐忑不安,本以為等洗完澡,就該輪到他們挨罵了。

  可當如樂送他們回正廳時,才發現,夕蘊已經坐著睡著了。她看起來很累,眉頭還揪著,一身清爽的小弟湊上前打量了她很久,印象裏姐姐總是有用不完的精力。直到這一刻,他才忽然發現,最近的她彷彿憔悴了很多,眉心鎖的那麼緊,一定是被什麼事困擾了很久吧。

  他很認真地回想著剛才姐姐罵他的話,才覺得,好像他們是做的有些過火了。

  本來從涼也是有所顧慮的,畢竟要打扮成自己娘親的模樣,她覺得不敬,是他慫恿鼓勵的。所以,說起來,這事他多少有些責任的吧。

  都說男人要敢作敢當,因此錢小弟最後決定要努力說服從商和從涼,絕對不讓他們把今晚的事洩漏出去,這樣應該會讓姐姐省心很多。

  後來,他和從商、從涼聊了整整一夜,聊起了各自的娘親,聊起了將來,聊起了明天天氣……慶幸,終於,在雞曉時,三人擊掌為誓扮鬼魂的事是他們共同擁有的第一個秘密,絕不洩漏,以後對盛雅也不會太排斥。

  而後,小弟倒下了,打鼾了,睡著了。

  ~﹡~﹡~﹡~﹡~﹡~﹡~﹡~。安思源。~﹡~﹡~﹡~﹡~﹡~﹡~﹡~

  雖然一切都很平靜,沒有人再提起過牌位的事,但盛雅還是很多天沒有露面了。

  院子裏,小弟正在負手吟詩,從涼膜拜狀地癡癡看著,從商雖是一臉不屑,卻也有意無意跟著讀了兩句。

  氣氛很和諧,夕蘊有些無聊地趴在窗頭,看著天邊浮雲出神。

  身後,前來拜訪的方明婕正在滔滔不絕:「妹妹,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我剛才去看了盛雅,也不知道怎麼了,憔悴了好多。說是以後打算待在園子裏潛心理佛,展府的事也不想多管了,就連兩個孩子,她都不想見了。到底是怎麼了?那兩個孩子可是她的命啊。」

  「微妙啊,居然還真打算跟佛去討論了。」夕蘊沒有回頭,懶懶地問了句。

  「啊?你說什麼?」

  「沒什麼。」忽地,夕蘊轉過頭,臉色很凝重,「喂,你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麼嗎?」

  「我?」方明婕愣了愣,沒料到話題會忽然扯到她身上:「呵,我不過是個寡婦,能安穩就不錯了,其他的……哪敢想啊。」

  輕笑了聲後,夕蘊起身,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她:「是不敢想還是想好了不敢說?」

  「妹妹這話是什麼意思,怎麼最近人人都怪怪的。」方明婕沒動聲色,臉上端莊的笑容依舊。

  「只是想跟你說,我不是個虛偽的人。如果你是想要越浩,那就去搶,搶到了,我自會消失;搶不到,那就請你認命。不要耍什麼手段,還牽扯上一群人,你累,大家也跟著累。愛就愛,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不要把你的愛扭曲得面目可憎。」這番話,也許日後想起來是種衝動,可是夕蘊覺得,如果不說出來,她會活活憋死;可如果配合著她爾虞我詐,她會覺得自己有病。

  跟夕蘊意料的一樣,原本熱絡的場面,瞬間冷卻。

  方明婕垂下眼眸,思忖了些會,沒有說話。慢慢的,周遭似乎越來越靜了,她忽然勾起唇角,嫣然一笑:「妹妹,你想太多了,我雖然喜歡當家的,但從來沒奢望得到過什麼,又怎麼可能耍手段呢?你又不是不清楚我,只要能待在他身邊,就夠了。」

  「……不要再叫我妹妹了,我跟你實在很難有共同語言。」夕蘊長歎了聲。以前爹總是說她蠢,說她不懂得圓滑虛偽的經商之道,可她一直不甘承認。然而此刻,在方明婕面前,她不得不甘拜下風。

  「看來你們倆感情還真不錯,最近常粘在一起。」忽然,展越浩地聲音飄了進來。

  邊說,他邊笑著跨進正廳,身後尾隨著一竄人,有如樂、從商、從涼等……

  「當家的今天沒去絲棧嗎?」方明婕微微頷首,端莊問候,笑容比先前更豔了。

  「嗯,有越蒙在,你那個弟弟真是個不錯的幫手。」說著,越浩順勢把身旁的夕蘊攬入懷中,手間力道很重。

  「那你是特地來看我的嗎?」夕蘊揚起頭,眼眸氤氳著燦爛笑意。

  「很不幸,我只是剛好找你有事……」

  「哦,那就是特地來找我的對吧。」她很堅持。

  「……好吧,算是吧,滿意了嗎?」見她聞言後,用力點頭,傻乎乎的模樣,越浩著實哭笑不得,若不是煩心的事越來越多,倒是真想好好陪陪她,「有重要事要問你,馬車備好了,先跟我走。」

  「去哪?」夕蘊還沒反映過來,就已經被他急匆匆地拉著出去。

  展越浩沒有急著回答,只是一個勁地拉著她往門口走,東叔已經備妥了馬車,靜靜地候在了外頭。一直到夕蘊在馬車上坐穩,車轍開始滾動,展越浩才開口:「子城,蜀岡。」

  他的臉色很凝重,連聲音都是陰沉的,眸子裏透著駭人的色彩。夕蘊開始察覺到了他的不對勁,「發生什麼事了?」

  「越蒙查到陸儀的事了。可是我想知道更多,帶我去見他們。」

  「見誰?」

  「不要裝傻,你很清楚,不要以為我不過問,就代表我不知道你都做過些什麼。」

  「……那他們查到了什麼?」夕蘊嚴肅了幾分,應該是大事,不然那群書生一定會先告知她。

  果然,面對這個問題,連展越浩都沉默了很久,「邱均不過是個傀儡,幕後黑手是徐瓷。」

  「誰是徐瓷?」夕蘊能確信,就在剛才,他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眼眸中透出了少見的恨意。她一直以為自己對展越浩的瞭解已經夠深了,卻從不知道竟還有個叫徐瓷的人。

  「我不想多談,你可以去問你養著的那些精兵強將。」

  「是嗎?那就等你準備好要告訴我的時候再說吧,我不會去問他們。以前借助他們瞭解你,因為你只是我眼中的一道風景;可是現在,你是我的枕邊人,如果還必須從別人口中得知你的事,那我寧願做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傻瓜。」夕蘊聳了聳肩,笑著,掃了眼越浩,而後起身沖著前頭駕車的東叔喊了句:「東叔,不要去蜀岡,去青石街,那裏有家小酒館,停到酒館後門去。」

  「酒館?」展越浩頗為不解。

  「每年盛夏,他們大部分時間都在那裏。而且,在那裏你會打聽到很多意想不到的事。」

  聞言後,展越浩若有所思地深看著她,「過來,讓我抱一下。」

  夕蘊很聽話地偎進了他懷裏,感受著從他身上傳來的炙熱感,她閉上眼,不發一言,等著他開口。

  「有時候總覺得,我對你的瞭解實在太少。你愛過萬漠嗎?」他用下顎輕抵著她的肩窩,問道。

  「愛過……」夕蘊回答得很直接,沒有絲毫避諱和隱瞞。

  他料到了,還是僵硬了下,「如果有人害死了萬漠,你會執著於報仇嗎?」

  「會吧,不過我想,他不會希望我這樣。他呀,以前常說『小蘊,我要是不在了,你要重新去愛,勇敢去笑,不過千萬不要把我忘記,不然我會時不時來找你』……呵呵,真受不了他……喂,你幹嗎推我!」說到一半,夕蘊就被展越浩猛地推開,惹得她不滿地大叫。

  後者卻面色冷然,默默地看著窗外,哼了句:「天熱,粘那麼緊幹嗎。」

  「簡直有病,我怎麼就會嫁給你。」

  「不好意思,你沒機會後悔了……」展越浩嗤笑,口吻陰沉。

  卻因為馬車猛地停下,而不小心咬到舌頭,不禁破口大罵。

  「當家的,不要激動,我們到了。」東叔笑迎上前,邊說,邊扶著夕蘊下車,不輕不響地說了句:「其實夫人,我相信揚州城裏有很多男人正等著你後悔。」

  「展向東!領路!」

  展越浩叫囂著,可身後兩人卻完全不理他,一搭一唱地逕自往前走去。酒館很小,也很簡陋,後門邊有個少年正在喂馬,見到他們便點了點頭。穿過一條筆直的小道後,是酒館的後廂房,看起來像是掌櫃的用來休息的,可是裏面卻很吵鬧,那種吵鬧聲幾乎是喧天的。

  夕蘊一路領著他們走到最左邊的一間小屋,裏頭只有一張木桌,幾張椅子,灰濛濛的。

  「你先坐,我幫你把那些書生找來。」說完後,她就急匆匆地奔了出去,像是有什麼急事似的。

  展越浩也沒有阻攔,就近找了張椅子坐下,默不作聲地看著門外,心思百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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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屋外日頭灼灼地烤著大地,又是炎熱的夏季,展越浩出神地看著,因為陽光太刺眼,視線已經花了,他卻只是微微瞇起雙眸,依舊一動不動地坐著。

  耳邊忽地傳來夏影的聲音,明知是幻覺,他還是含著笑,閉上眼,靜靜聆聽。

  「展越浩,你有沒有愛過,如果你愛上了一個女孩,你會不會很寵很寵她?呵呵,我一定是愛上他了……他說他最愛夏天,因為我姓夏;他說他要娶我,要生生世世和我在一起。你們男人吶,真會花言巧語。」

  「我絕不會說那麼噁心的話。」

  「嘁,那你會說什麼,總需要表達出來吧。」

  「我會罵她笨妞,如果她笨,我就有理由一直保護著她;還會堅持比她晚死一天,這樣她就不用承受失去我的痛苦。怎麼樣,是不是比你的徐瓷實際?」

  「……你到底在得意什麼,那麼白癡的話都能說出來,誰被你愛上誰倒楣。」

  「是嗎?有人被你愛上也會很倒楣吧,你那麼愛哭,又粘人,很容易把人逼瘋的。」

  「才不是呢!徐瓷說他很幸福!」

  ……

  那是好多好多年前的一個夏夜,他們正年少,留在西子湖畔的笑語。

  也是展越浩的記憶裏,夏影最後一次那麼開心地笑。

  後來,夏府變故,百年基業一夕俱毀,徐瓷父親病重,趕回姑蘇;再後來,徐瓷大婚,入贅于姑蘇最大的林姓絲商府中。從此,姑蘇多了個年輕有為叱吒風雲的絲商,少了個窮書生。消息傳到揚州的時候,夏影自刎,未遂,可四個月的身孕再也瞞不住。

  夏影是個烈性女子,直至被逐出家門,她都不願說出孩子的父親是誰。

  展越浩得知這一切的時候,已經是一個月後了,在趕往揚州的途中,他給徐瓷捎了信。得到的回信卻是,他說他從不認識一個叫夏影的女子;他說,他愛他的妻,生生世世……

  之後,展越浩娶了夏影,讓她衣錦歸寧,他將她肚子裏的孩子視如己出。

  夏影於他,是青梅竹馬,是親人,雖不是愛,卻勝於愛。他們是一對在人前恩愛異常的夫妻,只有他知道,她的笑容背後永遠都藏著淚,再也看不見當年的青澀美好。她用生命報答了他,可這不是展越浩要的。

  他曾想過息事寧人,就這樣陪著夏影,做一對友情夫妻倒也未嘗不好。可惜,那個男人竟仍不願放過她。

  逃不掉了吧,他和徐瓷的仇,在他決定娶夏影的那天起就生成了,再也消除不去。

  有些人便是如此,即使自己不願意去承擔,卻也不甘願看別人幸福。

  ……

  沒隔多久,有個書生慢慢悠悠地走了進來,冷冷地撇了展越浩一眼後,他便逕自入座。見展越浩還沒回神,東叔輕咳了幾聲,總算把越浩喚醒了。可他只是茫然地掃了眼書生,很沉靜。

  見展越浩沉默了很久,似乎沒有率先開口的打算,他只好犧牲自己,「你可以跟夫人一樣,叫我大戴,你想問什麼?」

  「陸儀和徐瓷的事。」終於,越浩轉過目光,沉了沉氣,低聲問。

  「不就是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的故事嘛,你還指望聽到些什麼?」忽地,戴書生正起臉色,頗為凝重地說道:「展當家的,徐瓷養了陸儀很久,在你搬來揚州後,他就把她引見給了邱均,除此之外,不知道他用什麼方法牽制住了邱均。顯然,一切都是早有預謀的,至於他為什麼要這麼做,你應該很清楚。展府這一劫怕是會很難熬,何況也牽扯進了夫人,恕在下多嘴,你不該對她有任何隱瞞。」

  聞言,展越浩閉了閉眼,嗟歎:「那件事關係到夏影,我不會說。」

  「……你怎麼比我們這種讀四書五經的書生還迂腐。」戴詩頤很無奈。

  「我也讀過四書五經。」

  「……我們換個話題好嗎?你現在打算怎麼辦,陸儀應該什麼都沒從你身上查出來吧,那麼徐瓷唯一可以用來打擊你的,也就只有夫人販賣私鹽的事了。大家都叫夫人銀不換,都說她嗜財如命,可他們不知道夫人需要供養多少人,蜀岡上的那些孤兒就已經夠她累了,萬先去離開後,她一直都撐得很辛苦。販賣私鹽也是逼不得已,你一定要想辦法護住她。」

  「嗯,我會的。」展越浩蹙眉苦笑,他又怎麼會不明白她的苦,可惜還是連累了她。

  「展當家的,如果……我是說如果……把兩個孩子給徐瓷,他會不會……」

  「不可能。我從不輕易許諾,一旦許下就絕不會食言,我答應過她,無論如何都不會把兩個孩子交給徐瓷,沒有這個『如果』。我輸給過徐瓷一次,不會再輸第二次。」沒等戴詩頤說完,展越浩就堅定地打斷了他的話。

  「可是……那畢竟是他的孩子,總要認祖歸宗的……」

  「不要再讓我聽到這句話!」一直很冷靜的展越浩,忽地低吼了聲,眸色駭人,「他不配,夏影最需要他的時候他在哪?孩子出生的時候他在哪?」

  「難道就要為了兩個孩子一直鬥下去嗎?」不是戴詩頤冷血,跟從商和從涼相處過一段時間後,對那兩個孩子他多少是有點感情的。但想到錢塘的那場火災,以及眼前這場隨時都會來臨的風雨,那麼多年的爭鬥,就為了兩個孩子,實在不值。

  「大戴公子,難道你覺得徐瓷做那麼多真的只為了兩個孩子嗎?他不缺子嗣,對夏夫人又沒有感情。呵,恐怕孩子只是藉口,他的目的就是想弄垮當家的。」始終保持旁觀狀態的展向東忍不住了。

  「哦?那這麼說,展當家的應該不會坐以待斃,是早就想好了應對的辦法了?」

  「怕要讓你失望了,我還沒有那麼運籌帷幄。」外頭忽然傳來了一陣吵鬧聲,越浩淡笑著起身,臨出門前又說了句:「如果不嫌麻煩的話,能不能想辦法幫我查查徐瓷到底用什麼牽制邱均的?」

  「嗯……我們可以試試,但是夫人說了,不管是誰,銀子一分都不能少……」

  「行了,我知道了,你只管查就好,等你消息。」

  展越浩不耐地揮了揮手,門外的嘈雜中隱隱透著夕蘊的聲音,這讓他的步伐越來越快了。

  那間很吵鬧的廂房前,圍繞著很多人,有些像是在看熱鬧。較為靠前的幾個面色很為難,夕蘊立在人群正中,一旁還有個大漢,兩人都紅著臉,相持不下。

  「給我看著泗叔,哪都不准他去,要是他失蹤了,你們都給我等著瞧!」半晌後,夕蘊轉頭對著身旁兩個書生模樣的人大喊。

  聲音很響,聽得出是氣極了。很快,她面前的那個大漢就不服輸地回吼了過去:「死丫頭,你反了是不是,居然管到我頭上來了!」

  「好,那就當這個賭場我沒空顧了,算我求你留在這兒幫我顧著,這樣可以嗎?」很快,夕蘊就軟化了下來。

  展越浩還是第一次看見她服軟,平日裏,天大的事她似乎都會硬著頭皮死撐。他有些困惑,只好壓低聲音問戴詩頤:「這裏是賭場?不是個酒館嗎?」

  「也不算賭場,平時就是個普通的酒館,只有在盛夏的時候才會有很多人聚在這兒鬥蛐蛐,起先只是玩玩,後來夫人設了賭局。所以每年盛夏,我們很少回蜀岡,這兒需要人照看。真奇怪了,一直都是我們照看的,怎麼夫人忽然非要泗叔來管了……」說到後來,戴詩頤完全自顧自地嘀咕了起來,幾乎忘了展越浩的存在。

  那邊,夕蘊和泗叔的爭吵還在持續,一直鬧了很久,大漢才稍稍放軟了些姿態。雖然沒有答應夕蘊照看賭場,但至少說了會考慮。

  不情不願的夕蘊只好嘟著嘴,看著泗叔離開的背影,一直,很久,她都沒有動,就這樣看著。

  「走了,回府了。」眼看著她哭喪著臉的傻模樣,展越浩忽覺不忍,上前摟過她,用著半開玩笑的口吻說道。

  夕蘊幾乎沒有任何反映,整個人像丟了魂般,任由著展越浩把拉進馬車,任由著馬車慢慢駛離酒館。

  「你這樣很醜。」展越浩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也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去勸,只好用他一貫的方式。

  「越浩……」終於,夕蘊有些回了神,雙眸迷惘地沖著展越浩眨了幾下,有股濕氣染上了眼眸,「泗叔要去臨津了……」

  說著說著,她竟然就哽咽了起來。這才讓展越浩慌了神,他還是第一次看見夕蘊哭,是有些孩子氣的哭腔,上氣不接下氣地抽泣,還試圖想要說話。他邊忙著幫她擦淚,邊嘗試著哄她:「年紀大了,四處遊山玩水下也好。就算那個泗叔打算住哪了,大不了我以後常陪你去看他……」

  說實在的,展越浩至今都沒搞明白泗叔到底是誰,對她來說真的那麼重要嗎?

  「可是……他不能去,會……會出事的,他們就等著有人出動了。這是陷阱,一定是陷阱……」

  「你到底在說什麼?」在她的斷斷續續間,展越浩嗅出了些許端倪,事情似乎遠不像他想像的那麼尋常。

  「泗叔想……想頂下私鹽的事,可是他不能頂,他是揚州城最大的私鹽商,如果……如果他被抓住,一定會很慘。楊釗他們絕不會輕易放過他,我不能讓泗叔出事。」夕蘊胡亂抹了抹淚,抽噎著說。

  「那去臨津是怎麼回事?」看的出她情緒很不穩,越浩只有耐著性子,一點點地問。

  「因為忽然有筆大生意,是臨津的。可是……我們從來沒有跟臨津那邊的人做過生意,怎麼可能第一次就那麼大,肯……肯定有詐。泗叔不會不知道,我知道那個叫徐瓷的想利用我對付你,泗叔一定是不想我出事,所以明知山有虎,還偏要去。」

  聞言,越浩輕震了下,小心翼翼地問「你知道徐瓷的事了?」

  「不知道,我只知道這男人惹到我了,他觸了我的底線,我會讓他很慘。」夕蘊很坦率,她雖然很好奇徐瓷究竟是什麼人,但她不想問,這個時候也確實不適合問。只要清楚對方是敵人就好,其他的,不重要了。

  「不要胡鬧!天大的事,有我。」

  夕蘊仰起頭,癡癡地看著他,睫毛上還有些濕潤,片刻後,她破涕而笑:「你是不是也跟夏影說過這句話?」

  「說過。」越浩回得很坦白,他能明顯地感覺到懷裏女子的身子僵了僵,臉上閃過一絲失落。他不自覺地笑出了聲,又補充了句:「不過心境、感情都是不同的。」

  「為什麼不同?」難得聽到他說這種話,夕蘊咄咄逼人地追問,不願放過逼他「招供」的機會。

  可惜,展越浩卻開始惜字如金了,無論她怎麼磨,他始終只拋給她一句:「我累了,要休息會,不要鬧……」

  ~﹡~﹡~﹡~﹡~﹡~﹡~﹡~。安思源。~﹡~﹡~﹡~﹡~﹡~﹡~﹡~

  展越浩興許是真的很累了,那晚他夜宿在東園,睡得很早、很沉,一直緊緊抱著夕蘊。

  可卻在天還沒亮時,就出門了,未曾留下隻字片語。

  夕蘊一直假寐著,偷偷將眼睛睜成一條縫,看著越浩輕手輕腳地起身、穿衣、束發。她知道他在臨走前,立在床邊看了她良久,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只在她額間印下一個吻。仲夏的夜,他的唇很涼,印在她心底是熱的。

  最近的他一定會很忙吧?很久後,夕蘊歎了口氣,起身,走到窗邊,看著窗外日出下的竹林。她覺得很無力,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麼,已經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

  「大嫂,今天起得很早哦~」

  窗外,竹林中,忽然傳來一道精神奕奕的招呼聲。夕蘊左右尋找了半晌,才在一堆竹子間找到了身著青衣的吳越,他正咧嘴沖她笑著。

  「你也早,沒出去做善事嗎?」夕蘊微笑著,隨便找了個話題。

  可吳越卻回答的很認真:「哦,時辰還沒到,大嫂要不要下來喝茶?」

  「不了,我還想再睡會……」

  「可是我有事想托你幫忙。」沒等她拒絕的話說完,吳越就笑著打斷了她。

  夕蘊本能地想離他遠些,可又推託不了他的求助,畢竟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人,最後她還是草草梳洗了下跑去了竹林裏的亭子。

  好在夕蘊慶幸自己沒有太多疑,還是來對了。原來吳越不過是又一次善心大發,剛好花滿樓有個新來的姑娘,早有了情郎,無奈父親嗜賭,還不起賭債就把她賣了。於是他們家這三少爺知情後坐不住了,打算出銀子把那個姑娘贖出來,可是人家那是處子,老鴇不願放,所以才想托她幫忙去說個人情回來。

  可夕蘊怎麼也不會想到,不過是簡簡單單的一件事,她卻會在花滿樓遇見了最不想涉及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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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6:56:26
第二十六章


  花滿樓的後院裏,陽光正好,是個明媚的好天氣,可惜夕蘊的臉色很陰霾。

  吳越去做他的善事了,留給了夕蘊一個進退兩難的局面。

  她眨了眨眼,回到現實,木吶地看著眼前的老鴇。她來回地在後院裏走來走去,扭著腰,徐娘半老的風情若隱若現,嘴裏不停地說著,還配合著豐富的肢體語言:「你想想看吧,每次只要你銀不換一開口,我領著整個花滿樓為你赴湯蹈火都行。不是非要你報答什麼,也就是求你這麼一回了。外頭那公子丟出來的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啊!人家不過就是想跟你說兩句話,何況你也瞧見了,那氣質那出手多半是個達官顯貴,身邊那麼多人護著,這樣的大人物,我回絕得起嗎?」

  「你沒跟他說我已經嫁人了嗎?」夕蘊歪過頭看了眼外頭,靠窗的桌子,有個黑衣男子坐著,身後圍著好大一群人,察覺到她的打量後,他淡淡地沖著她笑。夕蘊沒多搭理,轉過頭,問道。

  「能說嗎?丫頭,這可是妓院,你一個嫁了人的女子來晃悠些什麼。你就算不怕招非議,我可是還要做生意的。」

  「讓我幫你去應付客人……呵,月姐,你就不怕展越浩把你這花滿樓砸了嗎?」

  夕蘊笑著,像是在開玩笑,可透過那雙越漸深邃的眼眸,馮月怎麼也看不出這丫頭的真正心思。有些害怕,她還是硬著頭皮,賠起了笑:「你不說,我不說,誰會知道,也就是說兩句話的功夫。」

  「那個公子說他姓什麼?」

  「說是姓楊。」覺著夕蘊像是有些軟化了,馮月趕緊回答。

  「哦……那旁邊那個穿暗紫衣裳的呢?」

  「姓邱。」說完後,馮月警惕地看了眼左右,見沒人,才壓低聲音說道:「其實不瞞你說,不都說戶部侍郎邱均要來揚州嗎?我懷疑那個紫色衣裳的公子就是邱均,這才不敢得罪的嘛。」

  「好了,哪間房間空著,我去裏頭等他,你安排下吧。不過我如果失身了,你這花滿樓也完了。」

  「好好,我這就去安排,會派人保護好你的。你去玉寧的房間吧,那丫頭今天不在。」馮月已經做好了要磨很久的準備,沒想到夕蘊那麼快就會妥協,驚喜是免不了的。說著,她趕緊去招呼開了。

  夕蘊漸漸收起了笑意,逕自從後院饒了過去,心情很複雜,甚至有些低落。如果說那個紫衣男子是邱均,那另一個定是楊釗了吧。她寧願相信會在這裏遇見他們只是巧合,可是有個哪個做官的會在大清早那麼堂而皇之地逛妓院?

  「咦,夕蘊姐……今天怎麼有空來這兒,好久都沒看到你了。」

  玉寧不在,伺候她的小丫鬟倒是一直守著,見到夕蘊後,笑嘻嘻地招呼了起來。

  「你越來越水靈了呢,就快要把你家玉甯姐都比下去了。一會有個公子要來玉甯房裏找我談事,你去忙別的吧。」客套完後,夕蘊就儘早支開了那個丫鬟。

  這事,越少人知道越安全,她不願有天被傳進越浩的耳中。倒也不是怕他誤會自己,反正他們之間的誤會早就夠深了,只是怕他應顧不暇。況且,說不定這個「巧合」裏還有他弟弟的功勞。

  夕蘊剛把屁股做熱,就聽到月姐的聲音傳了來,還伴著一陣混亂的腳步聲。聽得出,正向房間走來的人起碼不下十個。等到門被推開後,夕蘊的猜測便得到了證實。一群侍衛有序地在門邊排開,還有兩個神經兮兮地把房間裏裏外外檢查了個透,裏床底下都不放過。

  等到確認沒事後,白衣男子才邁了屋子:「都退到門口去,我還沒啞,有事我會叫。」

  這話裏透著明顯的不悅,那些侍衛很迅速地退了出去。見狀,月姐才讓人把酒菜端進來,全安排好後,才沖夕蘊感激的笑了笑,替他們把門關上,離開了。

  一直很安靜,沒有人說話,氣氛有些尷尬。男子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夕蘊,很久後,才終於開口,聲音很是好聽:「你叫什麼?」

  「如意。」夕蘊想都沒想,就回答了。

  「那我往後喚你小如意,別再讓別人這麼叫你。」有些霸氣的話,他卻說得不含一絲感情,甚至壓根沒理會夕蘊聞言後的反映,自顧自地打量起這間屋子。

  「嗯……」

  夕蘊漫不經心地應了聲,總算有空閒好好看看他的長相了。說實在的,這個男人的眉宇看起來很剛硬,眼眸裏似是時時刻刻透著銳氣。這是一張好看到有些遙遠的臉,縱使很勾人心魂,卻讓人覺得不真切,甚至親近不起來。

  嗯……鼻子是最漂亮的,可謂點睛,那麼近也沒有看到鼻毛,還不錯。夕蘊有些忘我,暗自把他評頭論足了一番。

  「你可以不要湊那麼近嗎?我會在揚州待很長時間,你不用那麼急。」總算,他忍不住了。

  話音就在夕蘊的耳邊響起,她醒悟了過來,意識到自己看得有些忘神,整張臉都快湊上去了。縮回頭後,她習慣性地摸了下脖子,懶懶地開口:「哦,是嗎,那慢慢來,我要怎麼稱呼你?」

  「楊釗。」

  夕蘊霍地抬眸看向他。這人是傻的嗎,還是說他覺得自己這名字實在太好聽了,好歹也是個監察御史,逛個妓院居然還用真名。

  「怎麼了?」楊釗眸中閃過一道玩味的色彩,稍稍勾了下唇,連他自己都分不清是不是在笑。

  「沒什麼,你的名字很通俗,監察御史也叫這名。」夕蘊儘量讓自己表現得自然些,還是不免有點緊張,總是忍不住揣測這個男人的真正意圖。

  「我就是監察御史。」這一次,他是真的笑了,只覺這個女孩很不同,「我可能會在揚州逗留兩三個月,你好好陪我,我不會帶你走,但我臨走時會為你贖身,會安排你以後的生活,算是報酬吧。」

  這人也太自說自話了吧,完全不管人家的感受。夕蘊險些被酒嗆到,禁不住死瞪著他:「陪你幹嗎?」

  「你覺得呢?女人陪著男人還能做些什麼?」

  「得了吧楊御史,您忙,我也忙,大家都忙,就別浪費青春了。我不要贖身,待在這花滿樓我樂意。您還是快去辦公務吧,大唐需要您,咱們大唐百姓也需要您……」

  「你想太多了,不過就是來辦些商人,花不了我多少精力。」他笑著,打斷了夕蘊的話,忽然伸手把玩起她的鬢髮,眼神有些迷離:「你沒聽說過嗎?有幾個姑娘願意嫁給商人的,又有多少人瞧得起商人。監察御史要弄死幾個地位低下的商賈,只需要眨眼的功夫,只看我願不願意了。」

  夕蘊細細咀嚼了會他的話,然後歪過頭,笑著大聲鼓掌:「哦!您真厲害,可謂大唐的肱股之臣啊。可是您跟我說這些做什麼,我不是很有興趣。」

  她知道自己玩笑得有些過了,可是那又如何,顯然這個男人無非就是想來說這番話而已。大約是種警告吧,夕蘊猜不透,也不想猜。

  「是麼,我以為你會很有興趣呢,那我們做些其他事……」楊釗嗤笑,見夕蘊聞言後臉色微變的模樣,竟燃起了幾分莫名的成就感:「你不用那麼緊張,我的意思是,良辰美人……我們不要浪費青春,喝喝酒,聊聊天而已。」

  「……」

  顯然,他的興致很好,她卻找不到突破口去打斷。

  酒一壺壺地上,又一壺壺地被清空,夕蘊都不記得過了多少時辰,就算她哈欠連連,楊釗似乎也能熟視無睹,仍舊聊得很開心。直至近傍晚的時候,侍衛進來耳語了幾句,他才終於打算結束這場妓院裏的純聊天。

  臨走前,卻一改剛才的熱絡,冷笑著給夕蘊留了話。

  「我們應該很快就會再見面,呵呵,還真有些期待。」

  ~﹡~﹡~﹡~﹡~﹡~﹡~﹡~。安思源。~﹡~﹡~﹡~﹡~﹡~﹡~﹡~

  於是乎,沒多久後,揚州城的街頭巷尾都在說,監察御史楊釗已經到了揚州,頭一天就去了花滿樓,看上了一個叫做小如意的姑娘。有人說楊釗有意為她贖身,兩人正打得火熱;也有人說這些人只是逢場作戲,當不得真。

  總之,眾說紛紜下,花滿樓的生意越來越好,靈為齋的胭脂也賣得越來越紅火了。

  只是那個別名小如意的姑娘,日日待在展府裏,陪著她的相公,著實有些置身事外。

  陸儀突然就走了,方明婕也沒多大動靜,夕蘊難得想享受個幾天清閒日日,偏偏有人就是見不得。

  某日晚膳後,吳越便提議說想請楊御史和邱侍郎來展府一敘,多少也能摸一下敵人的底細。展越浩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倒是越蒙反對了很久,理由不明,自然反對無效。

  很快,府裏就開始籌備起設宴款待楊御史的事,夕蘊這才漸漸有所感悟,敢情吳越就是個拉皮條的?

  楊釗和邱均應邀來展府的那天,夕蘊帶著三個孩子,每個抱著一個大盆栽,躲在不遠處的樹叢後偷看。

  展家三兄弟,今天算是齊聚一堂了,飯廳裏頭很熱鬧,聽著像是氣氛很好,其樂融融。夕蘊多少有些鬆了氣,只要不讓她再見到楊釗,怎麼都好。那個男人太陰沉,讓她覺著害怕。

  那邊五人,周旋了許久,始終都沒扯上正題,只是彼此旁敲側擊地試探著。沒料,楊釗卻猝然地轉變了話題,沉著聲,狀似若無其事地問了句:「我還沒到揚州時,就聽邱勝全說展當家的有個悍妻,把你治得連家妓都不敢養,真有其事?」

  聞言後,越蒙忍不住輕笑,一掃剛才的陰鬱,心情好了幾分。

  倒是越浩,哭笑不得,只好搖頭嗟歎:「呵呵,確實悍。不過有她也夠了,犯不著再養家妓。」

  虛偽客套了半天,也就只有這句話,越浩覺得自己說得夠真心。若是在夕蘊面前,他興許說不出那麼直白的話,有時候他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壓抑什麼,或許只是一種習慣性的隱忍。

  「是嗎?」楊釗心不在焉地說了句,轉了轉手中裏酒盅,「這倒讓我有些好奇了,展當家的不介意讓展夫人一起入席吧?」

  似乎只是一句平常的邀請,可展越浩還是本能地想拒絕,他不願把夕蘊當作東西似的展覽。可惜,他推託的話還沒說出口,就瞧見不遠處有個盆栽在移動,還移得特別招搖。

  沒多久,就聽見一個丫鬟的問候聲傳來:「咦,大夫人?你抱著那麼大的盆栽做什麼?」

  這個丫鬟叫得很響,足以讓飯廳裏的所有人聽到。夕蘊無奈地閉了閉眼,只好埋怨從涼想出來的這個笨辦法,更埋怨自己居然還採納了。想著,她忍不住咒罵:「該死的,我怎麼就會抱個盆栽!」

  眼看,東叔已經無奈地出來請她入飯廳了,夕蘊知道自己逃不掉了,索性決定勇敢面對。她直起身,把偌大的盆栽塞進那個好事的丫鬟手中,沒等東叔開口,就大搖大擺地朝著飯廳走去。不就是個監察御史嘛,怕什麼,難道他還會吃人不成?!

  只是……楊釗在見到夕蘊後的劈頭第一句,顯然比吃了她還可怕。

  「呵呵,小如意,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小如意?!」他的話,讓越浩和越蒙異口同聲地驚嚷,而後,那兩個聲音的主人又默契地一起瞪向夕蘊。

  「小如意?」夕蘊眨了眨眼,一臉茫然:「楊御史是說花滿樓裏你的那個相好嗎?您該不是太想她了,見了姑娘就喊她名字了吧。」

  「呵呵,展夫人好眼力,在下都還沒來得及介紹自己,就能認出我是監察禦事。方才不好意思,在下失態了。可能真是認錯了吧,不過她跟你很像,一樣生龍活虎。」

  如果沒有楊釗的這句「生龍活虎」,展越浩幾乎就要相信夕蘊是無辜的,偏偏楊釗形容得太貼切。他側過頭,蹙眉逼視著夕蘊,不放過她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她只是摸著脖子,杵在原地乾笑。他太瞭解她這個表情代表了什麼,聯想到之前揚州城裏的那些傳言,他的所有理智,頃刻瓦解。

  「越蒙,幫我招呼下楊御史和邱侍郎。」展越浩倏地起身,黑著臉丟下話後,就拉起夕蘊往門外走,幾乎已經沒有心情再顧及其他了。

  這一刻,他只知道,這個女人終於在堅持不懈地努力下讓他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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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夏日午後,懶洋洋的,如樂意興闌珊地擦拭著桌椅,正在糾結等一下要不要偷偷溜去小睡下。

  可是,糾結還沒開始,一旁原本靜靜看著詩冊的錢小弟猛地叫了起來:「有殺氣!」

  果然,如樂清楚地感覺到有股詭異的氣場湧進東園,很快,她就找到了來源,有兩個身影飛快地沖進東園,穿過花園,途徑了她的身邊,掀起了一陣微風。她沒來得及反映,只是下意識地問候:「當家的,夫人……」

  當家的臉色很難看,頭也不回,緊拉著夫人往裏頭沖。倒是尾隨在後的夫人,跟著小跑步,表情倒是挺尋常,還沖著她眨眼傻笑。

  這麼看來應該不會有什麼事吧?想著,如樂聳了下肩,繼續擦起桌椅。

  「殺氣過去了。」身後,傳來錢小弟總結性般的發言。

  夕蘊深刻意識到,自己養了一群草包,她明明笑得那麼艱澀,滿眼都閃爍著求救的光芒,為什麼這兩個人就能熟視無睹?!無可奈何下,她只好邊跑著,邊用空著的左手捂著臉,不敢去看展越浩的背影……太可怕了!

  她甚至不知道做錯了什麼,自從那日邂逅楊釗至今,夕蘊始終覺得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終於,展越浩停在了寢屋前,眉心皺得更緊了,用力揣開房門後,他拉進夕蘊扔到床上,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覺悟。

  「痛……」夕蘊咬了咬唇,本能地呻吟出聲,抬眸對上越浩駭人的目光後,不禁吞了下口水,「你想幹嗎?」

  「小如意……」

  「……大智慧?」

  他立在床頭,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聲音很陰沉,似乎還帶著一絲讓人膽寒的笑意,喚著那個名字。夕蘊別過頭,不敢直視他,也不知道該怎麼接他的話,隨便胡謅了一句。卻讓越浩的眉宇更陰鬱了:「一句解釋都沒有嗎?」

  「解釋什麼?隨你便,愛信不信。」她能解釋什麼,難道說:這一切都你弟弟安排的?最後,夕蘊還是倔強得不願多說一句,如果沒有信任,說再多都是浪費。

  沒好氣地掃了越浩一眼後,她試圖用雙手撐起身,至少要跟他平起平坐,不然氣勢上就輸了。

  只是,展越浩壓根沒給她這個機會,倏地就傾下身,蠻橫地吻上了她的唇。

  夕蘊茫然地睜著眼,眨巴了幾下。這一刻,越浩的氣勢,只讓她想到「風捲殘雲」四個字。連醞釀都沒,他就直接用舌撬開了她的防線,溫潤的唇齒相纏,有一種黏黏的感覺。靠得那麼近,她能清楚得感覺到他的呼吸,時重時淺;能清晰的聽見他的心跳,沉沉地落在她的心間。

  那麼霸道的吻,讓夕蘊明白了些其中的寓意,她別過頭,在理智渙散前結束了這個吻,囁嚅道:「我只見過他一面……」

  「我知道。」他一直都知道她並非不安于室的女人,「我只是不知道你為什麼要用那麼俗的名字……嗯?」

  說話間,他笑了,帶著幾分曖昧的氣息,手迅速地扯開她的衣裳,吻順著她的脖子一路啃咬而下。

  「嗯……」夕蘊情不自禁地呻吟了聲,隱約覺得他像是禁欲了很久似的,簡直如狼似虎……細密的吻一直蔓延到她的胸前,停在了她的敏感處。夕蘊又輕哼了聲,倒抽了口涼氣,一股酥麻感從腹間竄出,翻湧開來。她稍稍調勻了下氣息,反駁著:「這……這有什麼,多好聽的名字,我爹……我爹曾經還給我取名叫……錢大姐呢……啊……你的手……不要再下去了!」

  「不要麼?」展越浩微抬起頭,眼色迷離,凝神看著身下的她,衣衫半褪,眼含媚色,這個畫面很美,讓他有些情難自禁:「我怎麼覺得你的表情看起來很享受?」

  「……是很舒服啊……」說不要,只是因為她怕承受不住那種滅頂的快感,並不代表不享受……

  「笨妞。」面對她的誠實,越浩反而有些哭笑不得,由衷地嗔罵了句,而後才笑問:「那要不要更舒服?」

  「可是現在才剛過午時,我們剛吃了午膳,外面天好亮……」夕蘊極力隱壓下某些欲念,猶豫著,通常吃完就做那檔子事的只有獸吧。

  「大唐律法有規定天亮的時候不能從事人口生產嗎?」說著,他撐起身,很俐落得褪去衣裳。為了掩蓋住自己的急躁,他儘量輕柔地抱著她,沒有任何動靜,只是這樣彼此赤裸著、相擁著。有些熱,可是這熱度一直蘊進心底後,卻是那麼的貼心。

  時間在流逝,周圍很靜謐,只有彼此的呼吸聲,一樣,都是越來越沉重。

  這樣抱下去,會捂出痱子的吧?想著,夕蘊掀了掀眼簾,輕喚了聲:「越浩……」

  「我離不開你了。」

  他忽然撐起身,將她壓在身下,匆忙地打斷了她的話,咕噥了一句,很輕,幾乎讓人無法聽清楚。

  「啊?」至少,離得那麼近,夕蘊都沒能聽明白他到底講了什麼。她想問個究竟,可惜一個單音才剛擠出唇間,就被他熱辣的吻吞沒了。

  之後發生的一切,讓她只記得嚶嚀,所有的思維都停滯了,就這樣放任自己配合他的所有動作。

  ……

  「夕蘊……」

  她覺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緊緊擁著他,用盡全身的力氣。有多舒服,就抱他多緊,直至指甲泛白,嵌入他的背脊,刻出深深的紅印。隱約間,似乎聽到他在叫她,可夕蘊卻沒有心思理會。

  然而,即使是獨角戲,越浩也依舊唱得挺高興。他不需要她的回答,只要她聽見:「離楊釗遠點!」

  在所有感官到達最高點的同時,他伴著低沉的呻吟聲,暗吼出這句話,隨即吻上她的唇,卻反被她用力地咬了一口。他痛呼了聲,看著身下的她嬌媚呵笑,懶懶的模樣,略微透紅的膚色,洋溢出一股說不清的頹糜感。

  夕蘊依舊傻笑著,在他輕輕抽離後,她仍舊覺得全身在顫慄。卻因為他方才那句話,忍不住地想笑:「為什麼,你吃醋哦?」

  「你覺得呢?」他退向一旁,挑了下眉梢,反問。

  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再向往常那樣否認,是有所改變了嗎?夕蘊定了定神,仔細地研究著他眼眸中的神采,激情後,汗珠佈滿他的全身,在古銅色的皮膚上緩緩滑落,有一股讓她窒息的野性在蔓延。

  她有些慌亂地轉開目光,緋紅地臉頰燒燙著,依舊不忘逗他:「你放心啦。雖然他長得不比你差,前途也不比你遜,個性也比你討喜,但是誰讓我先選擇嫁給你呢?在你休我之前,我暫時不會考慮跟他走的,暫時不會的。」

  「夕蘊。」越浩愣了很久,因為她的話,臉色越來越難看,到了極致後,卻忽然笑了。

  「啊?」

  「看來你精神還很好,我們還能再來一次呢。」

  「你……」簡直是個縱欲過度的半獸人!

  她的話沒有機會說出口了,總之,需求無度的某人完全用行動應證了她的想法……很貼切!

  ~﹡~﹡~﹡~﹡~﹡~﹡~﹡~。安思源。~﹡~﹡~﹡~﹡~﹡~﹡~﹡~

  那日之後,展府一直很平靜,絲棧依舊人來人往,夕蘊幾乎很少出門,安心操持著展府家業。

  越蒙說,越浩設法勸住了泗叔,沒人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總之那個頑固的老傢伙終於也有了妥協的時候。心定了,夕蘊也就更戀家了,白天就陪著從商和從涼玩鬧,晚上就陪著越浩「玩鬧」。

  日子,如果長此以往下去,應該很好。可似乎,之前的所有寧靜,只是為了之後的風雨做映襯而已。

  大概過了半個月左右,楊釗開始頻繁地出入展府,美其名曰是與越浩比較投緣,可是他卻時常把浩園和東園搞錯……

  最後,這位隨時有數十名侍衛跟著的監察御史,忽然說為了安全起見不便住官驛,要搬來展府做客幾日。一來,能天天和展兄把酒言歡;二來,能方便瞭解揚州絲商諸多事宜。

  展越浩沒動聲色,禮數上更沒有絲毫地怠慢,只是展府近來很死氣沉沉,尤其是夕蘊……她不明白為什麼把房子割了一半讓給別人住,竟然分文不收呢?好歹也意思意思收點租金嘛,做生意的也不容易啊。

  因為這個,她連續三天沒去飯廳用膳了。展越浩也沒多說什麼,只派人按時把飯菜端來東園,倒是楊釗,到了第三天,他終於忍不住來慰問了。

  大老遠的,楊釗就瞧見夕蘊正在花園的樹下,仰頭看著什麼,很聚精會神,不禁有些好奇,便走了過去,與她一塊看,半晌都沒瞧出什麼端倪。

  沒多久,夕蘊打了個很響亮的噴嚏,回頭掃了眼楊釗:「你在看什麼?」

  「你剛才在看什麼?」楊釗甚為不解,還在往樹上張望。

  「我嗎?沒看什麼啊,噴嚏打不出來,我爹說如果噴嚏打不出,仰頭看一會天就能打出來了。你看,剛才不是出來了麼,舒暢多了,主要晚膳吃得太撐了。」夕蘊說著,卷起袖子,不住地用手扇著風,這天悶得,讓她快要透不過氣了,怕是要有一場雨了吧。

  「哦?」楊釗哼笑了聲,「剛才晚膳時,你房裏的丫鬟不是跑來說你沒有胃口麼?」

  「……可不是嘛,所以只吃了一點就撐了。」夕蘊結巴了下,見過咄咄逼人的,著實沒見過這麼拐著彎咄咄逼人的。

  「是病了嗎?」聞言,楊釗隨口問了句,口吻裏有關切,還順手探了探夕蘊的額間,自言自語地咕噥著:「很好啊,我都比你燙些呢。」

  這動作快得,讓夕蘊幾乎來不及避。她分明在他眼眸中捕捉到了玩味的笑意,明知道她的撒謊,他還配合得煞有其事。難得遇見比展越浩還會裝的男人,實在令她咬牙切齒,有苦難言。

  「楊御史怎麼又來東園了,該不會是又認錯了園子,迷路了吧。」

  「不是,擔心你身子,特意來看你。別忘了,你可是答應過,我待在揚州的這段時間會陪著我的。」難得,楊釗沒有再拐彎抹角。

  反而把夕蘊惹得更急了,「您老耳背是不是?!怎麼就聽不明白,我不是你的小如意!」

  「哦,我有跟你說過那是小如意答應我的話嗎?怎麼我不記得我提過?」

  夕蘊重吁出一口氣,每回面對這個男人,她就會莫名得煩躁起來。顯然,她還不配和他周旋,「我要去休息了,看這天快下雨了,楊御史還是趕緊回園子去吧。」

  ……簡直就是說什麼中什麼啊!

  夕蘊這話剛說完,鬥大的雨點就「啪啪」地往下落了,雨勢來得很猛很急,連打雷的預兆都沒。

  遠處,如樂和幾個丫鬟已經拿著傘沖了過來,準備趕緊接夕蘊回屋子裏。一見楊釗也在,大夥有些慌了,還好如樂還算機靈:「你們幾個還愣著做什麼,趕緊把楊御史也扶進屋子,先躲會再說,這雨怕是很快就小了,夫人我來攙扶就好。」

  「不用不用,拿斗篷,去拿斗篷給楊御史,趕緊送他回園子。」一想到興許要跟他共處一室,夕蘊就慌了。

  「你怕我?」

  「轟」地一聲雷,伴著楊釗的話一起出現,更為這人增添了幾分詭譎的氣質。

  「當然怕!您是楊御史啊,誰不怕。求您趕緊回去吧,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身子染了風寒什麼的,我可擔待不起。」夕蘊很誠實。

  楊釗卻沒理她,接過丫鬟手中的傘,逕自往東園的裏屋走去了。

  眼見躲不過了,縱然有再多的無奈,夕蘊也只好硬著頭皮回去,再怎麼著,總比傻站在外頭淋雨明智吧。

  進屋後,大夥忙著幫夕蘊和楊釗擦拭發上的雨水,瞧著她們一個個濕得更厲害,夕蘊有些不忍,「好了好了,別擦了,都趕緊下去換聲衣裳吧,這兒不用伺候了。」

  「是。」如樂領著丫鬟們應了聲,三三兩兩地出去了。

  夕蘊趕緊又拉住了如樂,叮囑了句:「找個家丁去把當家的找來,說楊御史在東園等著他喝酒呢。」

  如樂是個明白人,跟了夫人那麼久,很快就猜透了她的言下之意,撇了眼楊釗後,趕緊奔去找人了。

  頃刻,偌大的正廳裏只剩下了夕蘊和楊釗,外頭雷雨交加,天色黑得像是染了墨,氣氛更顯妖冶。

  「你就這麼想躲著我?」撣了撣衣裳後,楊釗有些不悅地蹙眉。

  夕蘊也不避諱,都已經做得那麼明顯了,也沒什麼好遮掩的:「我是有夫之婦,在自家園子裏,和一個陌生男人共處一室,傳出去會給展家蒙羞的,自然該躲著點。」

  「呵,我聽到的傳聞可不是這樣的。銀不換竟也有怕悠悠之口的時候?在展府住了那麼多時日了,我也著實沒瞧出來展越浩有把你當回事,你一個人窮緊張些什麼?興許,他正巴望著你紅杏出牆,好休了你,不是說他跟個益州歌妓形影不離麼?」

  這大概是夕蘊自打認識楊釗以來,他說話最多的一次了,卻依舊讓人琢磨不透。

  「喲,沒想到楊御史也喜歡打聽這些坊間傳言啊。」夕蘊就不明白了,怎麼現在做官的都那麼閑了嗎?

  「因為與你有關,旁人的事,我沒有閒情搭理。」

  受不了了,夕蘊習慣了直來直往,光是一個展越浩悶著騷了那麼年,已經讓她快熬出內傷了。現在又來了個說話永遠飄來飄去的,還讓不讓她活了。越想越憋屈,她索性大咧咧地在楊釗面前坐了下來,狠狠地瞪視著他,大聲地喊道:「別煩了,這樣繞來繞去的累死人了。你說,你到底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我才嫁進展府半年左右,關於展府生意上的事我屁都憋不出一個給你,放過我成不?」

  「確實特別。」楊釗癡看了她很久,眼神深邃,忽地就笑了。

  「你又在說什麼,求求你以後說話找一個主題好不好。」不要老是叫人這樣猜來猜去的,很無聊。

  「沒什麼。我並沒有想從你身上得到什麼,如果我真要辦展越浩,欲加之罪何患無詞,何必拖到現在。我改變主意了,要是往後幾天我心情能好些,不但不會以販賣私鹽的罪治你,還會告訴你一些事,一些你和展越浩應該都挺想知道的事。」

  「什麼事?」夕蘊鬆了口氣,總算,這個男人走了一次直接路線。

  「關於徐瓷和邱均之間的事。」楊釗低語,表情很自信。

  「那你要怎樣才能心情好?吶……別太過分哦,你別當我傻的,肯放過展府,就證明展府對你來有利用價值,要是你太過分,那就一拍兩散,反正我死來死去也就是這一條命。」

  瞧著她那副大義凜然的模樣,楊釗著實想不出該怎麼形容這個女人才算貼切,也不重要了,總之對上了他的胃口,有些事必須要有那麼幾個對手,才好玩,「呵,真是一股傻氣。沒什麼,大概天天見到你,心情就能好了吧……」

  好簡單的要求,好無邪的一個人,但卻步步為營地把夕蘊逼到無言以對,她有種感覺,好像正被人把玩在手心裏一樣。

  在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的情況下,夕蘊只好與他四目相對,傻愣愣地眨了兩下。

  幸好,救兵來了。

  「楊御史的心情很飄忽啊。」聲音的主人很氣定神閑,寡淡的笑容浮在頰邊,目光落在楊釗身上。

  哇……好凌厲的眼神!

  夕蘊禁不住感歎,而後,她才發現,他此刻的模樣完全把那個眼神所表現出來的氣勢掩蓋了。

  這大概是她第一次看見那麼狼狽的展越浩,就像剛從水池裏爬出來一樣,只在她屋子裏站了些會,他周遭的地就被水滴濕了。

  有些困惑,夕蘊轉頭看了眼尾隨越浩進來的如樂。

  「我怕誤了事,親自去找當家的,他一聽說就跑來了,我想用傘給他遮雨的,可他跑得太快,我跟不上,還摔了跤。」如樂壓低聲音,解釋道,還抬起髒兮兮滲著黑水的袖子,委屈地看著夕蘊。

  另一邊,楊釗掃了眼越浩,哼笑了下,「談不上飄忽,因人而異罷了,展夫人很特別,忍不住就想逗逗她,展當家不會介意吧。」

  「很介意呢。」難得的,展越浩格外坦率:「想當初我也不過是想逗逗她,誰料,一逗就逗成了舉案齊眉的夫妻,楊御史該不會是想重蹈展某的覆轍吧?」

  「哦?展當家言下之意難道是說,只要楊某持之以恆,也總有機會能抱得美人歸?」楊釗挑眉,含笑看向夕蘊。

  那笑容裏滿是挑釁,夕蘊咬著唇,覺著心裏很不適,卻不便開口,只好緊拉住越浩的衣袖,盼望著他能說些什麼為她解圍。

  好在,展越浩沒讓她失望。

  「如果我死,或許楊御史會有得償所願的機會。可我答應過她,一定會活得比她久。」

  「呵,楊某不過是開個玩笑,不過是個女人,展當家的何必那麼較真。」氣氛凝重,楊釗又突然雲淡風輕地笑了。

  「很不巧,剛好這個女人是我甘願用千金去換的。」展越浩依舊冷著臉,一字一句,很堅定。

  「是嗎?」楊釗歎了聲,站起身,依舊定定地看著夕蘊,「那楊某就等著展當家兌現今日這句話了。不打擾了,趁雨勢小些了,我先回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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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楊釗就這樣走了,跟來的時候一樣,莫明其妙的。

  夕蘊幹瞪著他的背影,一直到他走出園子,才狐疑地橫了眼越浩:「他想要什麼?」

  「想要建功立業,想要坐收漁翁之利。」說著,越浩接過如樂遞來的乾淨衣裳,揮手讓她退下了。

  「哦,那是不是表示,那個死男人想利用我威脅你?而你很不爭氣的,讓他奸計得逞了?」把所有事情稍稍整理了下,夕蘊終於得出了結論。

  「可以這麼說。」越浩聳了下肩,並不覺得有什麼吃虧,「過來幫我換衣裳,濕濕的,捂著好難受。」

  夕蘊很聽話地跑到他身邊,表情看起來喜滋滋地,俐落地替他換著衣裳,倏地崩出一句:「那代表什麼?」

  「什麼代表什麼?」越浩低頭看了她一眼,不明就裏。

  「他利用我威脅你,而且成功了耶,那代表你很在乎我吧。」

  「你的思維很擴散性嘛。可我必須提醒你一下,如果我配合他,給他想要的,能保住的不僅僅是你,還有展府的家業。或許還能因此解決掉徐瓷這個心頭大患。」

  「滾,滾回浩園去,衣裳拿好,自己換,我沒這閑功夫伺候神經病!」放眼整個揚州,也就眼前這男人可以在瞬間就讓夕蘊火冒三丈。邊罵著,她邊還很不客氣地把一旁的乾淨衣裳朝他扔去。人的忍耐力是有極限的,反正她的耐心是越來越少了。

  最初的時候那樣愛著的他,是敢愛敢恨;在這麼耗下去,如果還是一無所獲,那就太犯賤了。

  「別氣,生氣傷身。」

  「關你屁事,我要被氣死了,也會拉你墊背,等著吧。」

  「真是個笨妞。」展越浩哭笑不得地輕歎,沒介意她剛才的行為,反倒忽地拉過她,摟進懷裏,耐著性子低語:「瞧著你平時挺聰明的,怎麼關鍵時候就這麼笨。我要真不在乎你,犯得著冒那麼大的雨趕來東園麼,犯得著差點為了你和楊釗撕破臉麼?」

  「哦~難道不是為了你的家業嗎?」夕蘊回頭瞪了他眼,口吻很沖。

  「你覺得如果楊釗真有辦法弄垮展家,還有必要饒那麼大彎子嗎?原本他唯一的勝算,也就是你販賣私鹽的事,可是前些天嚴峰把人都交出去了,該毀的帳本也早被我毀了,就算有人供出你,他也找不著證據。還有泗叔鎮著,剩下的人全都顧著明哲保身。他只是無從下手了,所以總想要拿走些什麼才甘願。」

  「原來他那麼遜哦。」夕蘊靜靜地聽著,最後總結了句。

  這跟她想像中的楊釗出入很大,她原以為這個男人定是有很深的城府,沒想到,也不過是個急功近利外加貪小便宜的主。

  「其實沒那麼遜,我只是怕你看上他,故意醜化他而已。」

  展越浩說得很輕,夕蘊又想得太入神,壓根沒聽清他的話。

  「你說什麼?」隨意地問了句後,見越浩惡狠狠地瞪了她眼,根本不打算回答,夕蘊也沒多饒,扯開了話題,「可是我很不甘心啊,我長那麼大,一直都是我利用別人,從來就沒被人利用過。何況他這樣隔三差五的來騷擾一下,弄得我天天精神緊繃,很憤怒啊。」

  「那去報仇好了。」

  越浩發誓,他不過只是隨便說一句,沒想過前因也沒想到後果,但是夕蘊當真了,並且很興奮地看向他,雙目炯炯有神,「真的麼,可以報仇的嗎?」

  「……你如果可以保證不闖禍,不要把自己玩丟了,我可以考慮。」

  「嘁,給你三分顏色還開染坊了。我想做的事,你還以為自己真阻止得了嗎?你忒把自己當回事了吧。」其實是阻止得了的,可是想到那麼久以來,這個男人總是喜歡隱藏真情實感,即使那股騷氣在骨子裏爆發,表面依舊冷若冰霜的樣子,夕蘊就覺得,是時候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

  當看到展越浩面色陰鬱,眉頭深鎖,有苦難言的樣子。她享受到了空前的快感,比在他身下到達天堂更有快感……

  可是在展越浩看來,只有一個想法,那就是眼前的這張臉就是傳說中的得寸進尺欠抽相。

  雖然很氣自己被利用,但夕蘊仍然知道有些人,是自己招惹不起的。

  所以對於楊釗,她依舊是能避則避,實在避不開了就藉口去上茅廁。因為這個,茅廁成了夕蘊近來最熟悉的地方。

  比較不幸的是,東園的茅廁在某個晚上莫明其妙塌了……

  「早啊,又要去茅廁?」展府門外,楊釗剛散步回來,碰巧遇上急匆匆奔來的夕蘊。

  「今天不去了,茅廁塌了,東叔找人重修了,最快也要晚上完工,要憋著了。」

  夕蘊很坦率地回道,匆忙的腳步一直沒有停下,楊釗不禁好奇:「你要去哪?怎麼急成這樣?」

  「方明婕把我弟弟弄丟了,對了……」說著,夕蘊猛地停了下來,「你有好多侍衛哦,能幫我找找嗎?」

  楊釗很爽快就答應了,陪著夕蘊一塊上了馬車,方明婕已經坐在裏頭了,也是一臉焦急。

  「先去邱勝全那兒吧,我讓他多派些人去找。」馬車在飛馳,趁著空閒,楊釗詢問了起來,「一向不都是展向東送小弟去私塾的嗎,怎麼今天需要方夫人親自去送了?」

  「東叔要找人修茅廁啊,那地方必須環境舒適才行,交給其他人辦我不放心。本來想自己送小弟去的,可是方夫人自告奮勇,於是就變成她去送了……」

  「我不是故意的,那段路我沒怎麼走過,錢少爺又跑得快,一眨眼就不見了。我還以為是自己跑去私塾了,可是先生卻說他沒來過。」方明婕趕緊解釋道,她原本是真想幫夕蘊一下,也好改善下之前有些僵化的關係,沒料到會出這事。

  「我沒怪你的意思,他肯定又溜出去玩了。」雖然不怎麼喜歡方明婕,但夕蘊還不至於胡亂遷怒。

  「他平時喜歡去哪玩?」楊釗很冷靜,幾乎無視了這兩個女人的對話。

  「街城蜀岡或者太平坊,也就那兩個地方了。可是方夫人說,都找過了,沒有。」話說到這份上,夕蘊抑制不住了,眉頭蹙得越來越緊,心始終懸著。

  楊釗善意地輕拍了下她的肩,安慰了起來,口吻很柔:「沒事的,有我在。」

  「嗯。」夕蘊並沒有想太多,在她看來,這不過就是一句隨便極了的話。

  可是有些人並不這麼想,眼瞧著面前兩人的一言一行,方明婕總覺得處處都透著曖昧。回想前幾日,他們也確實走得近,按理說一個一直待在深閨裏的女人,和一個從長安來的監察御史,似乎是怎麼也攀不上關係的。然而他們看起來,就像是相識了很久般,讓人無法不生疑。

  只是這麼猜想著、警惕著,方明婕隱藏的很好,始終沒有表現出任何不對勁。

  表面看起來,她像是一直心懸著錢小弟失蹤的事,一路上比夕蘊更盡力地尋找。一直到午時過後,邱勝全的人才在城郊林中找到迷路的錢小弟,身旁還跟著小女娃,生得很是俏麗。夕蘊一眼便認出了,那是街城的小惠,她兩年前收養的孩子,和小弟向來比較親近。

  錢小弟也沒有多解釋,只是說了句:「我不過就抽個空去會情人而已嘛。」

  原本,夕蘊就已經氣得不輕了,一聽這話,火更大了。回到展府後,她還在罵,幾乎沒有間斷過,無論楊釗和方明婕怎麼勸,她就像罵上癮了一樣。

  「我警告你,以後少和你姐夫廝混,好的不學盡把他那套風流學了來。會情人……你才屁丁點大,哪有什麼情人可以會!沒出息,你怎麼就會做出那麼對不起我的事?」

  「姐……這話可不能亂說啊,要是讓小惠聽見了,又要不理我了。我跟你是很正當的姐弟關係啊,怎麼能說我這是做了對不起你的事呢?」

  「你……」

  沒等夕蘊氣緩過來繼續開罵,有道稚嫩的聲音就搶先一步了。

  「錢小弟,你怎麼能做出對不起我的事?!我對你什麼好,有好吃的都讓給你吃,什麼都聽你的,你居然背著我又去見那個臭小惠……她眼睛沒我大,鼻子沒我挺,皮膚也沒我白,連聲音都沒我的好聽,你說你說,你到底看上她哪一點了?」

  夕蘊瞠目結舌地看著突然殺出的從涼,好戲劇性的變化,讓她懵了。她這弟弟也忒吃香了點吧……

  「什麼跟什麼啊,論輩份我是你舅舅,我一直把你當侄女來疼愛的,你不要誤會。」

  瞧!他居然還說得煞有其事!

  夕蘊絕望了,只好無力地沖著如樂說了句:「走,我們回東園,我要補一覺。」

  在如樂的攙扶下,夕蘊就這麼走了,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她,所有人的目光全被眼前這意料之外的一幕吸引去了。就連楊釗和方明婕都看得興致勃勃。

  晚膳時,展越浩才回府,對於白天那幾個小鬼的事,大夥都不敢多嘴。因為從涼小姐警告了,這種當場被人拒絕的丟臉事,他們必須假裝沒看到。

  直至去陪錢有為喝酒時,越浩才從他口中得知,也沒多說什麼,一笑而過了。

  他只盼著從涼和從商能快樂,不願去干涉他們太多,何況那幾個孩子才多大,愛來愛去的做不得數。隔個幾天,興許就忘得一乾二淨了。

  「我這兒子是夕蘊帶大的,你千萬要讓從涼離他遠些。別自己被我女兒吃死了還嫌不夠,還把女兒賠給我兒子。」

  「爹,你多心了……」展越浩握住酒盅的手抖了抖,有苦難言。雖然是真被那個笨妞吃定了,但是被人這麼直言不諱地說出來,感覺太窩囊了。

  「你還別說,他們倆繼承了我的優良傳統,當年夕蘊她娘就是被我騙到手的。我們錢家人什麼都不擅長,騙術可是一流的。你瞧,你這不是被我女兒騙得血本無歸,還樂呵呵的嗎?」

  爹,你能不能不要那麼直接……

  展越浩無從反駁,只好暗自在心底叫苦,乾脆把酒盅放下了,這樣抖啊抖的,好酒全被抖掉了。

  「好了,換個話題。你出資給戶部和工部補救錢塘水利的事,千萬別讓夕蘊知道。她要是知道你這樣浪費銀子,你就慘了。」

  ……這話題,換和不換有什麼區別嗎?

  越浩只好點了點頭,他確實沒敢跟夕蘊提起,可就算他不說,東叔和越蒙多半也會說。然而,也只有這樣,才能喂飽楊釗,送走那尊大神。那些銀子對他來說算不上什麼,但是對於夕蘊來說意義完全不同了。她要是知道了,說不定會把楊釗給剁了。

  「當家的,方夫人要見你。」門口傳來了丫鬟的通報聲。

  這一刻,對於展越浩而言,那聲音悅耳極了。雖然他很喜歡陪錢有為喝酒聊天,但並不表示他喜歡被人一再提醒他有多在乎夕蘊。

  「爹,你早些睡吧,少喝些酒,我去看看。」

  「去吧去吧,真是被那個丫頭帶壞了,怎麼變得跟她一樣嘮叨了。」錢有為揮了揮手,咕噥著。

  越浩輕笑,這種感覺讓他覺得很溫馨。有了爹,能讓他疲了之後發發牢騷;有了她,能相濡以沫。人生總會在某個瞬間豁然開朗,譬如此刻,他突然很想放下一切,仇恨、爭鬥、爾虞我詐……通通都放下,就做個普通人,妻兒高堂,安享天倫。

  想著,他已經不知不覺地走到了前廳,方明婕正端坐在一旁,失神地握著茶盞,不喝也不放下。見他出現後,她才擱下茶盞,笑著起身:「當家的,我是來送帳本給你過目的。上個月大夫人說她忙,把帳暫交給我管了,才剛整理出來,你看下吧。」

  丫鬟上前接過帳本,展越浩使了個眼色讓她先下去,然而才入座,淡淡地說了句:「辛苦了。」

  他很清楚,夕蘊能忙些什麼,不過就是懶得管理賬目而已。他記得,她看見數位就會頭疼。

  「哪裡的話,大夫人沒來前還不都是我管著的,已經習慣了。」

  「你也來得正好,我本打算明兒一早去你那兒找你的,有些事想先問下你的意見。」猶豫了些會,展越浩說道。

  「什麼事?」方明婕抿了抿唇,有種不太好的預感。

  「我跟越蒙商量過,你年歲也不大,長得也漂亮,就這樣待在展府一輩子太可惜了。越蒙的意思是,希望我能把你找個好人家,到時候,展家依然還是你的娘家,越蒙也依舊是我弟弟。我想,還是該先詢問下你的意思。」這件事越浩已經放在心裏很久了。

  趁最近一些事漸漸告一段落,便跟越蒙提了下,他倒是很滿意這樣的安排,但方明婕這邊卻著實難辦。

  如展越浩所想的一樣,她幾乎沒考慮過,就拒絕了:「當家的這是在笑話我嗎?我一個寡婦,又在展府待了那麼多年,外頭風言風語早就傳遍了,誰還看得上我?」

  「話也不能這麼說,寡婦也沒什麼,夕蘊不也守過寡,算起來在揚州城裏,她的名聲也不怎麼好……」

  「我跟大夫人是不同的,她能幹,又生得漂亮,很容易就讓男人喜歡上了。當家的起初不也排斥得很嗎,現在看來似乎也心動了。還有楊御史,今天小弟失蹤,全靠他幫著才找到的,對大夫人他也是呵護得緊。這全是因為大夫人生得討喜,我哪能跟她比。」一激動,方明婕也顧不上什麼了,只覺得展越浩忽然會有這打算,一定是夕蘊攛掇的,想到這,就急急地打斷了越浩的話,一股腦把心裏積壓的事全說了,口氣難免帶著些酸意。

  越浩也不傻,能聽出她的言下之意,「她跟楊御史只是朋友。」

  「怕是只有當家的這麼想吧,楊御史跟大夫人那麼親近,當家的難道一點都不覺得有什麼嗎?」

  「夕蘊有分寸,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我想,如果是她主動親近一個人,那多半是那人身上有她想要的東西。」即使不常待在府裏,他也清楚夕蘊和楊釗之間的事。她總是避著他,避到連茅廁都塌了,還有什麼好去懷疑的。

  展越浩無心的一句話,卻讓方明婕聽出了不同的味道。如果主動親近一個人,是為了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那夕蘊能從楊釗身上得到什麼?想到楊釗來揚州的目的,方明婕便了然了些。她是想幫越浩嗎?也許她能輕輕鬆松地讓楊釗放過展府。如果她真的做到了,那在展越浩的心中,她的位置就更穩固了。

  想到這,方明婕不禁顫慄了下,要是真那樣了,她還憑什麼去爭?

  「明婕……」見她臉色越來越不對勁,越浩有些擔憂,輕喚了下。

  「哦,我在想剛才你說的事。」方明婕笑著抬頭,若無其事的樣子:「若真有好人家肯要我,我自然開心,當家的最近也忙,等楊御史走了,再幫我物色吧,我不急。」

  「不礙事,我讓夕蘊幫你留心著點。」沒料到她忽然又會答應了,越浩帶著一絲狐疑,應了句。莫名的就想趕緊把這事辦了,以免夜長夢多。

  「嗯。」

  方明婕應了聲,望向門口,又恢復到了從前舉止得宜乖順的模樣。眼眸裏,夾雜著的是誰都看不透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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