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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安思源]二兩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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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7:41:43
第四十七章 為你擋風遮雨


  廂房裏鶯聲燕語,琴聲悠悠,很是愜意。

  邱均的笑聲從進屋起就沒停過,一開始還顧忌身份略有收斂,久而久之越來越奔放了。

  「哈哈,展當家,果然是做絲綢生意的人,連挑女人的眼光也那麼好。」

  「過獎。」越浩一個勁地喝著酒,又往旁邊挪了幾分,故意跟身旁的姑娘拉開距離。

  「就除了挑娘子的眼光差了些,不過這也不怪展當家,聽說那銀不換也是自己送上門的,你也不過是願賭服輸……」

  「即使沒有那個賭約,我也遲早會把她拐上床。你誤會了,自己送上門的那個人是我。」展越浩皺眉,略顯不悅,「哦,還有……展某這輩子挑女人一直很沒眼光,反倒是這娘子,很是稱心。」

  這話頓時讓所有人僵硬了,原本好好的氣氛,也尷尬了起來。

  驚訝過後,邱均吞咽了口口水,立刻打起圓場,「呵呵,正是正是。展夫人才貌雙全,又會持家,溫良謙恭讓樣樣不輸人,展當家好眼光!」

  「你又過獎了。」

  「……」還不是你逼著我說的。

  「你們到花園裏去跑五圈再上來好麼,我喜歡身上有汗味的女人。」不管越浩怎麼讓,身旁的那群女人都會不辭辛勞地貼上來,終於他忍不住了。

  那些姑娘都愣住了,看向展越浩的眼神裏滿是怪異,可是有銀子就是大爺,再莫明其妙的要求她們還是得照做。她們邊互相擠眉弄眼地交流著,邊乖乖地朝著花園走去了。

  頃刻,廂房裏就只剩下邱均身旁的兩個女子了,清淨了不少。

  「……展當家的喜好還真獨特。」邱均有感而發,難怪人家都說越是儀錶堂堂的人,就越是內心變態。

  「好了,聊正事吧。」雖然那不斷飄來的香氣還是很刺鼻,但展越浩還是知足了,「還是沒有吳越的下落麼?」

  「各個城門口都有不少人駐守,他是出不了揚州城的。我前些天聽聞楊御史說見過吳越,讓我著重在城西找,應該很快就會找到他的。」

  「哦?楊御史見過吳越?」很好,楊釗見過,還知道讓人去城西找,卻沒有把人給他帶來!那位御史大人明知他到處派人在打探吳越的下落,倒還真置身事外。

  「嗯,我也不便問楊御史太多。只是猜想楊御史是不會讓吳越那麼快出事的,他還有事要吳越去辦。」邱均說得很含糊,笑容裏多了絲無奈。

  越浩斜看了他一眼,想到了越蒙一早跟他提起的事,「他是想要利用吳越對付你麼?」

  雖然好些天沒有回府了,但越浩還是堅持每天都要過問一下關於她的事,彷彿已經是習慣了,就是只要聽到旁人淺淺地提起她的名字,都能安心不少。越蒙說了,幾天之內她去了好幾趟蜀岡,對邱均這人格外有興趣。

  事實證明,展越浩猜得沒有錯。

  邱均躊躇了會,生硬地點頭,歎了聲,「哎……官場和商場倒是有幾分相似,不進則退、不退則死。就好比展當家這些年安分守己地經營絲棧,卻還是樹了不少敵,我也一樣……」

  「這些事我不感興趣。」越浩揮了下手,打斷了他的話,眉峰一挑,話鋒也變了,「不用去城西找了,吳越不是傻子,不會總待在同一個地方任人去抓他。楊釗那個性,也不會真給你指條明路走,我會想其他法子的。我想知道,以吳越現在犯得那些事,問罪之後會是什麼下場?」

  越浩大概能猜到為什麼這次邱均會那麼積極地幫他了。無非是希望快點解決掉吳越,讓楊釗短時間內握不住他的把柄,想必他和吳越之間也是相互勾結過的。

  「看你想要怎麼處理了。展當家,你不會是又心軟了吧?聽說這些年你已經放過他很多次了,再姑且下去,等他羽翼豐滿後怕是該反咬了。」邱均沒想到在商場上一貫雷厲風行的展越浩,竟然會在這些事上一再忍讓。

  「早就反咬了……」他嘀咕了句,眸色一緊,「我不要他死,我要他自己活不下去。」

  「這……」這要他怎麼做啊?

  「這事不用你煩心,我會處理的,三日之內,我保證你可以找到吳越。勞煩邱侍郎把人手隨時備著了。」

  說這話的時候展越浩的目光很平靜,窺探不出任何情緒,彷彿只是閒話家常般。邱均暗暗皺了下眉,吳越知道太多關於他的事,原本是想利用展越浩除掉那個心頭大患的,可眼下邱均反而覺得自己才是那個被利用的人。以展越浩和楊釗之間亦敵亦友的關係看來,他或許還能有最後賭一把的機會。

  反正他是進退兩難了,倒不如豁出去。

  展越浩離開花滿樓的時候,日頭已經西落。

  一直候在門口的隨從見他出來,迎了上去。這一整天,展越浩解決了邱均,見了三個合作的商賈,此刻,面容看起來很疲累。連隨從瞧著都覺得不忍,「當家,他們去牽馬車了,很快就來,您一會在車上歇歇吧,等回了絲棧,你又該忙得顧不上休息了。」

  「不礙事。」越浩笑言了句。

  這個隨從跟他的時間並不久,是東叔找來的,據說是高手。到底有多高還不清楚,很敏銳倒是真的。

  「當家的,那邊……」隨從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街市上,欲言又止。

  越浩眉心微蹙,看了過去。黃昏時分的街市依舊熱鬧,人群很繁雜,仔細看還是能感覺到有好些個人行蹤很鬼祟。

  他猶豫了會,見家丁已經把馬車牽來,才開口:「你先回絲棧吧,我再逛逛。」

  「可是……」這不是送死麼?那群人顯然是衝著展當家來的,就是苦於找不到機會,現在他還偏偏要挑這個時候一個人瞎逛?!

  「你也想逛?」越浩淺笑。

  「不想。」

  「很好。」

  「……」好?到底好什麼?

  隨從還沒來得及再次規勸,展越浩就已經逕自轉進了巷口,還帶著一臉很欠扁的笑容。

  「夫人,我們回府吧,我好餓呀。」

  「不要,我現在很煩躁。」

  「那你能不能請我吃點東西?」

  「你每月領那麼俸銀是幹嗎?」

  「……那我們到底要去哪呀?」

  去哪?

  夕蘊停下腳步,開始正視這個問題。其實,她也考慮了很久,總覺得心煩不想回府,似乎有件事很想去做,卻又不甘心做……

  「夫人?」僵硬住了耶!

  「戳什麼戳啊!」夕蘊用力揮開如樂那根在她身上胡亂戳動的手指,「去絲棧。」

  雖然只有三個字,可是這個回答很出乎如樂的意料。

  「真的麼?你終於決定拉下臉去見當家了?其實夫人,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小倆口嘛,都是床下吵架床上合的。當家那麼寵你,你只要隨隨便便撒下嬌,他就化了……」

  真是個哪壺不開提哪壺的丫頭!展越浩是不是真的寵她,天長日久還有待考證。夕蘊能確定的是,她是真的很寵如樂,導致死丫頭現在說話完全沒有遮攔了。

  沒多久,就到了絲棧了。

  夕蘊嘟著嘴往裏頭看了眼,才發現原來自己早在不知不覺間往這個方向走了。她就是沒想辦法控制住想見他的念頭,尤其是在聽說他最近常出入妓院時,她恨不得就把揚州城裏所有妓院都拆了。

  「夫人?你怎麼來了……」

  顯然,夕蘊的出現讓所有人都很驚訝,掌櫃地趕緊放下算盤跑來招呼。

  「當家的呢?」她環顧了眼鋪子,問得漫不經心。

  心裏其實火得很,什麼叫做「你怎麼來了」,這好歹是她相公用來生銀子的地方啊,她為什麼不能來,憑什麼不能來?!

  「他……他剛才……」掌櫃吞吞吐吐的,一直不敢直視夕蘊的眼睛。

  「死在牡丹花下了?」

  「那倒還沒。」

  這句話他倒是說得很溜,夕蘊譏誚哼笑,「在內堂麼?」

  「不在!」

  這人到底是怎麼當上掌櫃的?說個謊而已,還要不停地眨眼睛,一臉欲蓋彌彰的樣子,「那就是在妓院咯?」

  「怎麼可能?當家在內堂休息呢……」

  「噗……」連如樂都忍不住笑了。

  「辛苦了。」夕蘊輕拍了下他的肩膀,很由衷地感慨,撒謊對於這個人而言,看來是真的很辛苦。說完後,她正打算往內堂去,卻被掌櫃攔住了,還沒來得及發文,她就瞥見了角落裏堆放著的藥材,和東叔早上給她的差不多,「那些藥材是?」

  「哦,是當家買的,說夫人您身子最近虛,要多補補。又說是一次全都帶回去,讓您知道了會嘮叨,就隔三差五的讓東叔帶些回去了。」

  「呵呵,是怕我說他亂花銀子吧。」

  「沒有亂花,養和堂在大減價。」

  「養和堂?」他也去過養和堂了?那方明婕的事,他應該也知道了?

  夕蘊想得正出神時,夥計的叫喊聲傳了過來。

  「掌櫃!當家說過工作的時候不要勾搭姑娘,這些貨放哪?」

  「胡說什麼?你給我瞧清楚了,這是大夫人!貨什麼貨的,哪空就放哪啊,你要茅廁的時候怎麼不問我拉哪……」

  很快夕蘊就發現這個掌櫃還有個特色,就是做事比較專一,不太會一心兩用。罵夥計倒是很溜,卻完全不顧她了。夕蘊對無奈笑歎,低聲叮囑如樂:「你在外頭等我,我去內堂看看。」

  「好。你記得要撒嬌哦,反正你已經死皮賴臉的找來了,也沒有什麼好矜持的了……」

  如樂的存在證明了丫鬟是寵不得的!

  夕蘊沒有再理會她,任由她一個人在那嘀咕。逕自撩開了內堂的簾帳後,她愣了下,裏頭聚著好多人,有些掌櫃夕蘊見過。她出現的太突然,讓好些人沒能反映過來,議事的聲音沒了,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齊刷刷地聚向她。

  「夫人,你怎麼來了?」最先反映過來的,是在長安時一直陪著她的老掌櫃。

  「……」為什麼又是這句話?

  聞聲後,仰靠在椅上的越浩微微偏過頭,目光對上面前的夕蘊,她看起來有些局促,咬著唇傻立著,倒是添了幾分女人味。打量了她一會後,越浩皺眉,才幾天而已她似乎又瘦了。應了那句小別勝新婚,他幾乎控制不住想把她拉進懷裏的衝動,只好硬生生地拉回視線。

  「都回去吧。最近有什麼事找越蒙,我怕是抽不出空。」

  聞言後,掌櫃們逐漸散去,屋裏頓時就只剩下了他們倆。

  夕蘊左右看了會,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只好沒話找話,「你們在議事麼?」

  「嗯。」他閉著眼,輕應。

  這模樣在夕蘊看來就是愛理不理。她扁了扁嘴,走到了桌邊,自言自語:「議事怎麼不點燈呢……」

  「我讓他們別點的。累了,想歇會,太亮難受。」

  夕蘊沒理他,自顧自地點上了燈,發了會呆。片刻而已,腦子裏卻想了很多事,來都來了,也不是每次非要他低頭認錯的吧。上回的事,仔細想想她似乎也有錯,想到越浩曾經都千里迢迢地跑去姑蘇接自己了,眼下不過就是開口道個歉,也不是什麼大事吧?

  想著,夕蘊深吸了口氣,猛地轉過身。

  道歉的話還沒說出口,當看清眼前這男人的模樣後,一聲驚歎從她的唇間溢出:「你受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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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所有的溫柔娘子寫

  面前的男人看起來仍舊意氣風發,發絲打理得很整潔,銀灰色的長袍上找不到一絲褶皺。看得出他刻意修整過,只是依然掩不住漸漸泛白的唇色。夕蘊擰著眉,視線落在他的肩胛處,殷紅的血緩緩滲出,氳深衣裳。

  「還好,沒死。」展越浩牽了牽唇角,說得若無其事,卻掩不住話音裏的飄忽。

  「你不是一直待在絲棧嗎,這傷怎麼來的?」她知道他在逞強,看他臉色便能猜到那傷不輕。

  夕蘊沒有太刻意地表露出擔憂,只是默默地走到他身旁,蹲下身,小心翼翼地解開他的衣裳。長袍,襯衣,一層層掀開後,最終印入她眼簾的那道傷口遠比她想像得嚴重。一眼,夕蘊就認出那是劍傷,邊緣有撕裂的痕跡,應該是下手的人反轉過再拔了劍的。

  她屏著息,有點不忍再看下去了,「你是不是留了太多風流債,弄得人家男人找上門,非置你於死地不可。」

  「可能是吧……」他閉著眼,玩笑道,氣得夕蘊故意猛按了下他的傷口,一陣撕心的痛襲來,「輕點,你就算想偷情,也犯不著殺了我吧。」

  「是吳越找人做的嗎?」她撇見書案上堆放了不少瓶瓶罐罐,該是他讓人拿進來的。邊問,夕蘊邊把那堆藥瓶子抱來,隨手掃丟置在了地上,開始慢慢處理起他的傷口。

  「嗯。」越浩點頭。看著她專注的側臉,心頭悸了下,「你常受傷嗎?」

  她處理劍傷很嫺熟,越浩想到了她剛嫁進門時,也受過傷。她說過,在商場上打滾的人,難免會招來殺身之禍。那樣雲淡風輕的口吻,好似不過是被蚊子咬了下般,他這才開始覺得這個女人這些年撐得多累。

  「嫁給你之後就不常受傷了,你其實已經把我保護得很好了……」他看起來很冷靜,就是那份冷靜讓夕蘊覺得有些哽咽,又不敢哭出來,生怕淚滴在他的傷口上會更疼。

  越浩微微歪過頭,伸手撫上她的脖子,指尖力道很輕,更像是種戲弄,「你幹嗎一臉活像我要死了的表情,想哭喪還早點了。」

  「我說展越浩,你這人怎麼就能悶成這個境界?你是不是早料到了吳越會對你下手,所以才故意跟我冷戰,跑來絲棧住?」夕蘊低著頭,輕聲說。

  他卻只是笑,「你還真自以為是。」

  「是嗎?好像是有點……」夕蘊有些挫敗,至少這樣以為她會覺得好受點。

  「我確實是這麼想的,不想你再因為我受傷。你是我的女人,我就必須要保護你,如果連這個能力都沒有,我拿什麼來愛你。只是,我沒想到我這娘子會跟著其他男人去見他們。」他本事打算處理完吳越的事,再好好跟她解釋。

  可惜,他把吳越和方明婕想得太善良了,沒料到他們會從夕蘊下手。

  即使不願意承認,可越浩還是不得不說,幸好有楊釗在。

  「你又找人跟著我?」

  「我沒辦法隨時都陪著你,更不希望像上次小產那樣的意外再發生,只能這樣。」他苦笑,面對她的怒目相視,有些無可奈何。

  就是有再大的氣,聽了這話後,也很難不動容。夕蘊無力地歎了聲,嗔怪道,「你能不能以後不管做什麼事,都至少跟我說一聲。」

  「好……」他繼續專心地撥弄著她的發梢,「那你能不能下次跟人打賭時,需要拿我當道具的話,先至少跟我說一聲?」

  「……不是道具,是籌碼。」區別很大,她必須糾正。

  「呵,你不會讓你輸的。」

  他含笑,輕拉過她,將她按在自己胸前,雙眸閉著,靜靜享受著被她依偎的感覺。

  「你打算怎麼對他們倆?」她乾脆爬到他腿上,安穩地躺在他懷裏,用呢喃般的聲音問。

  「等我把傷養好了再說,最近你哪都別去,乖乖地陪著我。」他轉過頭,輕吻了下她的額頭,「記得要保護好自己,你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無論是娶你之前,還是娶你之後,我從來沒有做過一件對不起你的事。我要的女人從來只有你一個,知道了麼,嗯?」

  「唔……好肉麻,你為什麼不早點跟我講這些話……」這懷抱好踏實,她忽然覺得眼皮越來越沉了。

  「我忘了你是笨妞,我以為你什麼都懂。」

  「相公,你會死麼……」

  「……娘子,道士說房中術可以讓人長生不老,多練練可能我就不會死了。」

  「道士哦,難道那個傳說中的大師轉行了……」

  「沒有,你不是說那個大師不靠譜嗎?所以我最近通道了。」

  「道士可以改變命格嗎?他們說我命硬克夫,我怕沒多久你也會被我克死,我不想孤老一生……雖然可能我老了之後會很醜,我還是想讓你看看……」

  「沒關係,他們也說我克妻。」他們到底是誰,展越浩也不太清楚。只覺得這丫頭怕是要睡著了,滿口胡話,他也就陪著瞎掰了。

  果然沒過多久,只聽到「啪」的一聲,她手中的陶瓷小藥瓶滑落到了地上。微弱的鼾聲從她的鼻息間溢了出來,展越浩垂眸看了眼那個處理到一半的傷口,疼痛的感覺仍舊沒有淡去,可是起先一臉認真要幫他處理傷口的人卻睡著了。

  他哭笑不得地看了她眼,只好選擇自力更生,還必須輕手輕腳的生怕會吵醒她。

  當晚,展越浩就乖乖地回府了。

  第二天,夕蘊起了個大早,徹底展現了她賢良淑德的那一面。小心翼翼地伺候著展越浩梳洗,換藥,用早膳,還親自為了他煎藥。

  展越浩一臉享受地仰靠在羅漢椅上,衣裳半敞,眼眸輕眯,一臉享受極了的模樣。

  如果受點傷就可以換來這樣的待遇,那也算是值得。

  但是當藥入喉後,他就開始後悔了,「別喂了,這藥好苦。」

  「可是大夫說,按時服用傷口才能好得快點,也不會很苦吧……」說著,夕蘊自己喝了口,雖然味道的確不好,但也頂多至少有些微的澀而已。

  甘味還沒回上來,越浩溫潤的唇就忽然堵了上來。她瞪大眼眨了兩下,怔怔地看著面前的他,在他眼底讀到了一抹玩味。很快,她喝進嘴裏的藥就到了他嘴裏,他還沒捨得離開,故意用舌輕舔了下她的唇沿。

  苦苦的也甜甜的,讓人有些心癢的味道。夕蘊赧然地飄了他一眼,只聽聞他含著笑意的聲音響起,「你如果一直這樣喂我,那我會很愛吃藥。」

  這畫面瞧起來好甜蜜,如樂咬著唇不太忍心打擾了,可是一想到昨天楊御史告白時的氣勢,她立刻就倒戈了,用力地咳了兩聲。

  不和諧的聲音把屋子裏曖昧的氣息全都沖淡了,兩人全都朝著如樂看了過去。還沒來得及問她怎麼了,有道月牙白的身影出現在了屋子裏。越浩皺眉看了來人一眼,頗覺煩躁地歎了聲,不耐地問:「你來幹嗎?」

  「聽說你受傷了,來看看你。怕是再不來,就見不到你最後一面了。」楊釗揚起嘴角,意味深長的目光輕輕掃過夕蘊。

  她卻有些慌亂地避開了他的視線,握著藥碗的手輕顫了下,很快就恢復了平靜。

  動作很細微,仍舊沒能逃過展越浩的眼,他微蹙眉,沒動聲色,繼續若無其事地跟楊釗鬥嘴,「很抱歉,沒能讓你如願。」

  「嘖嘖,沒想到像吳越那種垂死掙扎的人,還有辦法把你傷得那麼重。」

  「這就要問你了。我倒是很想知道,一個已經被我逼成那樣的人,到底打哪請來那些高手助陣的。」越浩咧了咧唇,笑得很諷刺,咄咄逼人地看著楊釗。

  「我介紹的。」楊釗回得很坦蕩。

  「楊御史真是明人不做暗事啊。」越浩開始咬牙切齒,他懷疑這個男人要是繼續待下去,他的傷口隨時有崩裂的危險。

  「我只是介紹而已,要請得動那些高手還是得費不少銀子,我沒想到他從展府帶走的銀子有那麼多的。我還以為,之前的那批布帛已經讓你把府裏拆空了,看來我低估你了。你也真是的,跟我隱藏實力做什麼。」

  「呵,還真是無心之過。」每次看見他一臉無辜的樣子,越浩就想揍人。

  「哦?我這難道不是在幫你麼?你若真把自己保護的無懈可擊,遭殃的還不是你身邊那個女人。即使我不插手,徐瓷也會幫,到時候就更難把握了。你若不是想引吳越把注意力放你身上,何必搬去絲棧又逼得人家無路可退。何況,我只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至於情敵是生是死還是傷,關我什麼事。」楊釗負手在屋裏徘徊了幾步,視線忽地落在了夕蘊身上,「你這丫頭怎麼今天那麼安靜?」

  夕蘊僵了下,不明白這兩人聊得好好的,怎麼這話題突然就轉到她身上來了。她本能地看了眼越浩,見他也正灼灼地注視著自己,便開始覺得周遭氣場好尷尬了。只好硬著頭皮,乾笑著起身,「我去洗碗,你們慢聊。」

  「喂,那藥我還沒喝完。」越浩喚了她聲。

  卻沒能讓夕蘊停住腳步,她繼續往門外走,嘴裏咕噥著:「不要喝了,這藥太苦了。」

  「楊釗。」夕蘊走後,展越浩扯回視線,沒好氣地瞪向面前的男人。

  「嗯?」不用叫得那麼深情吧。

  「你到底對她做了什麼?」

  「沒什麼。」他頓了頓,輕歎,繼續說,「只是覺得不管結局如何,有些話還是想讓她知道,我不像你。」

  「好可惜,她就是喜歡悶的。」越浩聳肩,攜著笑挑眉。

  話雖這麼說,他也清楚夕蘊的性子,若是真是悶太久,怕是早晚會把她逼走。瞧她剛才那副倉惶落逃的模樣,他倒是真有幾分擔心這小娘子開始嚮往牆外風景了。他似乎應該考慮嚴格自律了,不讓就等著把娘子拱手相讓吧……

  夕蘊一路恍惚地晃到了廚房,一抬眸,正好撞見了灶旁滿臉漆黑的錢小弟。

  「你在這幹嗎?」

  「我跟從涼商量好了,我藏起來,午膳前她要是還找不到我,明天我就可以去找小惠玩。」小弟邊說邊拍著身上的灰,口氣很煩躁。

  「跟你姐夫一個德性,走哪桃花就開到哪。死開點,小心我拿你撒氣。」她這輩子怕是拿那個大的沒轍了,至少能凌虐下小的吧。

  錢小弟很是不屑地嗤哼,「一看你就是個沒品味的,這叫魅力,懂麼?魅力!也就只有我和姐夫這種相貌的男人,才能到這種高度。」

  「你到底在得意什麼?你運氣好,長得像我而已。所以,就你那相貌,還不是我給你的。」

  「……不會吧。」小弟驚恐地瞪大雙眸,「難道……你是我娘?」

  「呸,你個死小子,活膩了是不是!」夕蘊用力地將手中的碗往旁邊一丟,順手拿起砧板上切了一半的萵筍朝著小弟飛了過去。眼前這個血淋淋的例子證明,早期教育是很重要的,她就是因為太放任自流,才讓小弟培養出了厚顏無恥的雛形。

  「剛才還靦腆得很,怎麼一轉眼就捍成這樣了?」

  楊釗的聲音傳來,小弟立刻就一溜煙鑽到了他身後,他記得姐夫說過楊御史是敵方陣營的。但是現在的他只想保命,壓根沒空理會姐夫的諄諄教誨。

  「我剛才看見從涼往廚房來了,你要不要換個地方躲?」楊釗撫了下小弟的頭,沖他眨了眨眼。他發誓自己不是故意偷聽這姐弟倆談話的,只是這兩人實在吼得太響了,想不聽都很難。

  小弟偏著頭,考慮著楊釗話裏的真實性,很快就明白了他的用意,是在幫他解圍吧。不管是不是真的,從涼再怎樣總不會比他姐更可怕。想到這,他就用力點了下頭,迅速地往外面沖去。

  可是顯然他想錯了,楊釗的目的無非就是想支開他而已,很快廚房裏就只剩下他和夕蘊了。他哼了聲,緩緩靠近她,「怎麼不說話?」

  「我碗洗好了。」確切地說那碗已經摔碎了,不用洗了,她只想離他遠點。

  楊釗沒讓她如願,身子一轉,輕而易舉地擋住了她的去路,「我寧願你像剛才對小弟那樣的對我,也不想看你躲著我。」

  「……你的嗜好怎麼那麼古怪。」不是古怪,是近乎變態。和顏悅色地待他,他不稀罕,偏要她又罵又打的?

  「別裝傻,你知道我什麼意思。幹嗎躲我,怕我吃了你?」雖然他的確滿想吃的,但是他懶,沒興趣用強的。

  「不是。」夕蘊低下頭,往後退了步,刻意拉開了和他之間的距離,扁了扁唇後說道:「我也不是真沒心沒肺的,也會有不想去傷害的人。我知道你對我好,雖然你對我好的方法總是很賤……總之,我跟越浩是有媒妁之言拜過天地高堂的,我得守婦道啊。何況吧,我一直都不太會拒絕人的,我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麼呀。把話說重了,傷了和氣;說輕了,你又聽不明白……呃,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楊釗緊凝著夕蘊,眸色迷離,聽著她劈裏啪啦地說了一堆。他沉寂了半晌,搖頭,「不明白。」

  「怎麼可能不明白?」她是可以說的再明白點,可是那些話說出來會很傷人啊。

  「……是啊,怎麼可能還不明白。」楊釗自嘲地笑了笑,「我一直覺得你不是一個不會被道德約束的人,拒絕我,難道只是因為你跟展越浩之間有個夫妻之諾麼?」

  「當然不止這樣,他是唯一最適合我的人。我想要的其實很簡單,只想跟我愛的男人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在瑣碎的生活裏吵吵鬧鬧,真正的相濡以沫到老。越浩說,在他心裏沒有任何東西比我更重要……可是你不一樣,除了我……你應該有更想要得到的東西。」夕蘊想了會,說得很認真。

  楊釗很好,只是出現得太晚,若換作以前她也不知道自己還會不會那麼理智。可惜,她已經不是當年十五歲的丫頭了,會因為展越浩的一句戲謔、一個輕佻的眼神就神魂顛倒;會因為萬漠如父般的疼寵就甘心做個小女人。

  現在的她明白,有些愛來得很猛烈,去得時候也會更猛烈,一如楊釗對她。

  「呵,或許吧……」他笑,細細咀嚼著她的話,卻無從反駁。

  這個女人倒是把他看透了,對於身在官場的他而言,確實是身不由己。野心,總有一天會在不知不覺間形成,她要的單純,他怕是窮極一生都付不起。

  就在兩人四處相觸,一些話盡在不言中時,忽然有道稚嫩地聲音插了進來。

  「你們倆在偷情麼?」

  夕蘊震了下,回過神,垂眸看了過去,才瞧見小弟仰著頭,眨著眼睛,巴巴地看著他們。

  「沒偷情,在偷吻而已。」楊釗揚起笑,蹲下身,輕掐著小弟的臉頰。

  「可是我姐的嘴只有我姐夫能碰。」他絕對要做姐夫的最佳擁護者

  「你姐夫受傷了,暫時不能碰了,所以我幫他代勞……」

  「死開了,不要教壞小孩子。」夕蘊沒好氣地瞪了眼楊釗,轉而看向小弟,「你怎麼又死回來了?」

  「哦!從涼不見了!整個府上的人都在找她,就是找不到,二夫人讓我趕緊來找你」小弟想起正事了,面色立刻就凝重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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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7:44:08
第四十九章 命中註定克死你


  從涼是真的不見了,夕蘊領著人找遍了全府上下,連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沒放過,甚至還犧牲了小弟的色相,都沒能把從涼小妹妹召喚出來。不僅如此,連從商都不見了。

  夕蘊快要急瘋了,不停地在正廳裏徘徊著,嘴裏罵罵咧咧的,沒人能聽清她到底在說什麼。

  楊釗靜下神,看不過去了,轉而問向一旁的東叔:「今天有誰來過展府?」

  「你……」東叔不假思索地回道。

  「……除了我呢?」楊釗深吸了口氣,耐著性子。

  「這個……」有點難回答啊,除了他就壓根沒別人了嘛。

  「有誰離開過展府?」夕蘊停下腳步,插嘴道。

  「那就多了。」展向東想了會,開始了漫長的敘述過程,「有給當家送藥的大夫,還有幾個找當家議事的掌櫃,要飯的也來了幾個,還有……」

  好繁複冗長的一竄名單,夕蘊實在沒有心思聽下去了,要從那些人裏面找出可疑的,實在太具有挑戰性了。但是以從涼和從商的性子來說,是不可能自己偷偷溜出府的,要走也會光明正大地走正門,守門的家丁卻又沒見過他們。

  「妹妹,要不要交給當家的來處理?」盛雅越想就越覺得不安,那畢竟是她一手帶大的孩子。

  「不行。」這次說話的是展越蒙,「大哥身上還有傷,先別驚動他,那麼多事已經夠他煩了,說不定只是兩個孩子貪玩呢,派人出府找找吧。小弟,你好好想想,有沒有帶從涼去哪玩過?」

  「唔……街城、太平坊、城外的小樹林,呃……」

  「你幹嗎吞吞吐吐的,都什麼時候了,給我把去過的地方全都說出來。」到底是自己的親弟弟,他有多少花花腸子夕蘊一眼就能看出來。

  「還有妓院!」說就說,誰怕誰啊,小弟吼得很大聲。

  一屋的人聞言後,臉色都變了下,表情各異。夕蘊覺得有點自己抽了自己耳光的感覺,乾咳著,瞪了眼小弟,「等我找到他們再跟你算帳。」

  最終商議後,他們兵分了好幾路去了那倆小鬼可能出沒的地方尋找。

  直至入夜,依舊一無所獲,夕蘊有些茫然地在街頭亂晃。心情糟糕透了,總覺得最近什麼事都不順,越浩為了護住那兩個孩子,不惜跟徐瓷為敵。如果,他知道從涼和從商丟了,一定會很不爽。

  雖然不至於會遷怒她,但她也無法若無其事。

  越想越覺得心煩,不過煩歸煩,肚子餓了還是要填飽的。為了懲罰自己,夕蘊沒敢吃太好,只在街市的小攤販那叫了一碗面、一碗豆腐腦、六塊臭豆腐,另附兩串烤肉串。還好,她習慣了獨來獨往,沒有讓人跟著她一塊找,要不然就還得請人家吃飯了。

  「展夫人。」

  夕蘊剛開始大快朵頤的時候,忽然傳來一陣興致衝衝地叫喚聲。她嘟起嘴,略顯不悅地打量起眼前的男孩,有幾分眼熟,像是在哪見過。

  很快,那個男孩就堆起一臉微笑,主動為夕蘊解開了困惑,「我是花滿樓裏打雜,夫人見過我好幾回,就是都沒能說上話。我正要去展府找夫人呢,沒想到在這遇上了。」

  「找我?」夕蘊吞咽下嘴裏的東西,伸手指向自己,驚訝地瞪大眼。

  「展府那兩個孩子跑花滿樓來了,鬧了一整天,勸都勸不走。實在沒法子了,只好來展府找人把他們接回去,這會睡下了,總算消停些了。」

  「哦?鬧了一整天,怎麼現在才想著來展府找人?」夕蘊起身稍稍打量了下身上的衣裳,頗覺狐疑地問。

  「……誰敢隨便來驚動展府的人啊,樓裏的那些姑娘們本是想把那倆孩子送回來的,可是他們太鬧騰了,又打不得,只能由著來了。這不,實在沒法子,才只好派我去嘛。」男孩邊說,邊偷覷夕蘊。

  他要不是打賭輸了,才不會走這一趟。誰不知道展夫人有多捍,連展當家都怕了她的,這要是知道是妓院裏的人找來,沒准他一句話還沒說,就被打包丟出門了。

  「我知道了,我這就去一趟。」雖仍覺得事情有點蹊蹺,夕蘊還有決定去看看。再怎麼著,在花滿樓裏總沒人能把她怎樣吧?那好歹也算她的半個娘家啊。

  最終,事情的發展跟夕蘊猜想得差不多。

  蹊蹺是有的,但也不至於有多嚴重;驚訝也是有的,她沒想到守在那倆孩子身邊的人是徐瓷。

  屋子裏是妓院特有的規格,彌漫著刺鼻的胭脂香氣,曖昧的紅紗帳子裏從涼和從商睡得很安穩,嘴角還都帶著笑。徐瓷就這麼靜靜坐在一旁支著頭,見她進屋,也只是漫不經心掃了她一眼,又繼續專注地看著那倆孩子出神,那眼神,簡直柔得能沁出水了。

  「你怎麼在這?」真是個神出鬼沒的男人,忽然在長安,忽然又出現在了揚州。尤其是在這種時候,他的出現不得不讓夕蘊提心吊膽。

  「楊御史讓我來揚州,說是有要事相商。」徐瓷回著,目光還是沒捨得從孩子身上移開。

  「……我是說,你怎麼會在花滿樓。」

  「是我把他們倆帶來這的。」

  夕蘊小心翼翼地看著徐瓷,今天的他很不尋常,特別配合,有問必答,簡直就像變了個人似的。

  「你做什麼把孩子帶到這種地方來?」夕蘊壓低聲音,怕吵醒從商他們。

  聞言,徐瓷淺笑,用手指比了比門外,示意她到外頭去說。

  猶豫了些會,夕蘊還是跟去了。

  一路上,他都很沉默,負著雙手逕自往前走,步子踏得很凝重,時不時地會溢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薄歎。直到跨入花園,他才在欄邊的凳上坐了下來,眼眸裏含著幾絲嘲諷:「如果不是在花滿樓,你會來嗎?」

  「這麼說,你是為了想見我?」都說道不同不相為謀,即使今天的徐瓷看起來沒有以前那麼討厭了,夕蘊還是對他生不出好感,也放不下戒心。

  「算是吧,也為了想看一眼從商和從涼,一轉眼都那麼大了。呵,從商的性子倒是有點像他娘親,從涼那孩子……整就是個鬼靈精,反倒有點像你……」

  「喂!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啊,我跟你之間可是很清白的。」開什麼玩笑,他的種怎麼會跟她扯上關係。

  「看來你已經很清楚展越浩和夏影的事了,那我也不需要再多說什麼了。其實把你找來是想告訴你方明婕的事,展越浩大概是幫我養孩子養怕了,總覺得方明婕肚裏那孩子是我的。這些日子,他跟楊釗兩個人倒是不謀而合,逼得我半點退路都沒了。」徐瓷苦笑,也已經生不出什麼怨了,總是要為自己做過的事付出代價的。

  夕蘊一直默不作聲,想等他把話說清楚,可是當被提及這個問題後,她還是沒能沉住氣,「孩子是誰的?」

  「吳越的。」

  雖然這個答案已經有些在預料之中了,夕蘊還是忍不住震驚。她總是會忍不住想到從前那個乾淨通透的少年,每日一善,看起來憨憨傻傻的,而現在的吳越……這變化實在太大太突然,讓人很難接受。

  「覺得很不可思議是麼?」徐瓷曲起膝,坐姿多了絲痞味,悠遠的目光落在了遠處,「我也覺得那兩個人瘋了,吳越除了扳倒展越浩之外什麼事都顧不上了,方明婕為了得到展越浩也什麼都肯做了。仔細想想,就會覺得他們的行徑也不是那麼難以理解,有點可怕倒是真的。傳說中展越浩酒後亂性的那一夜,也是他們倆計畫好的,酒裏下了藥。」

  方明婕會做出這種事夕蘊相信,為了有和越浩在一起的機會,她連親夫都謀害了,還有什麼不敢做的。可是吳越……「他為什麼那麼恨越浩,就為了夏影?當年的事,你到底是怎麼對他形容的?」

  「呵呵,我跟他說我和夏影是相愛的,連孩子都有了,我本是打算娶她的,可惜有人利用財勢強取豪奪,得到之後又不知道珍惜……」

  「你倒是比我還會編故事。」夕蘊不得不佩服他,還真是說得有模有樣,只是能瞞那麼多年還真不容易,「夏影難道從來沒有告訴過吳越真相?」

  「吳越認識我很多年了,展越浩卻一直沒有察覺到,像他那麼小心翼翼的男人,即使在夏影面前,也依然帶著面具生活,又怎麼可能去主動提及我的事。」他也就是料到了這點,當年才敢這麼說,「只是我高估了他,像他這種人不可能真正愛上誰,他最愛的只有他自己。夏影的事也不過只是個導火索而已,楊釗曾經跟他隱約提過些以前的事,他也來質問過我,我承認了,可他對展越浩的恨也沒有因此消除。」

  「身上分明流著一樣的血,可是一個卻從小背負著私生子的身份長大,還有個在外人看來不怎麼光彩的娘親;另一個則生來榮華富貴,跟天之驕子似的。換誰不妒忌,吳越有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隨便恨恨就好了嘛,犯得著這樣嗎?往後他哥賺銀子,他花銀子,這日子多逍遙呀,搞那麼多事,太看不穿了……」

  夕蘊絮絮叨叨地說得很投入。

  讓徐瓷聽得有些恍神,嘴角不自覺地浮上一絲笑容,他想,如果人人都能這樣看得透,也許很多事都不會發生了。

  「你那夫君也不像你想得那麼不問世事,我跟展越浩爭了那麼多年,他有多少能耐我比誰都清楚。他又怎會不知道吳越的那點心思,只是一直不想把事挑開,如果不是吳越害你小產,我猜展越浩興許也不會那麼絕。」

  「絕?」那只悶葫蘆不是省油的燈,這點夕蘊很清楚,可她想不出越浩能決絕到什麼地步。

  「你不知道麼?吳越卷款一事,他報了官,還丟出了不少舊帳,但凡吳越經手的都有問題。那些賬目上的漏洞補得很巧,還真不是隨隨便便能看出來的,若不是展越浩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一時半會還真弄不出那些證據。」說起展越浩的處事方式,徐瓷深有所感。

  那是一個萬萬招惹不得的男人,倘若彼此相安無事也就罷了,一旦把他惹急了,那就是自尋死路,好比吳越,又好比從前的他。即使沉寂多年,展越浩也不過是在養精蓄銳,唯一的一擊,就輕易讓他潰不成軍了。

  「報官了?那怎麼他還在外頭活躍?」

  「找不到他,連楊釗也都只有等著吳越找上門,行蹤太飄忽,沒人知道他在哪。」

  「那就守株待兔啊,他總不可能一直沒有動靜吧,等他自己送上門唄。」夕蘊下意識地回道。

  「知道我為什麼會選擇今天把兩個孩子帶出來,又為什麼讓你來花滿樓麼?」

  「噯?」經他這麼一問,夕蘊才發現,她竟然都忘了正事。

  徐瓷總不可能大費周章就是為了告訴她孩子的事吧。

  「我不能讓我的孩子出事,也不能讓你出事,你若是有什麼意外,楊釗恐怕會大開殺戒。現在,我救了你,或許楊釗會念在這份恩情上,考慮換個人去幫他彈劾邱均。」

  我救了你?!

  這話讓夕蘊猛地一震,「把話說清楚。」

  「吳越說想重演當年錢塘展府的那場火災,這次,他要定了展越浩的命。」

  「……該死的,你怎麼不早說!」

  吼完後,夕蘊憤恨地瞪了眼徐瓷,拔腿轉身,只想立刻趕回展府。

  只是,她才跑了幾步,就覺得眼前一黑,意識尚還清晰,身體卻癱軟在了地上。

  忽然就好累,好想睡,朦朧間她感覺有人靠近。有雙漆黑的尖頭短靴停了她的面前,那是徐瓷的靴子,夕蘊認得。可她卻沒有抬頭看他一眼的力氣,腦袋昏昏沉沉的,饒來饒去就只有兩個詞不斷徘徊著。

  命硬,克夫……繼續命硬,繼續克夫……

  馮月因為不放心,暗中跟著他們來了花園,只可惜離得太遠,壓根就聽不清他們在聊些什麼。好不容易靠近些了,夕蘊卻忽然轉身要離開了,可才走了兩步,就「砰」地倒下了。

  看著徐瓷慢慢靠近她,沒有任何動作,只是面無表情地俯瞰著她。馮月終於按耐不住,走上前去,也顧不得掩飾先前偷窺的行徑,脫口問道,「徐公子,您這是……」

  「扶她回房吧,放心,我不會拿她怎麼著,只要你按我說的做。」徐瓷微咧開唇角,漾開一抹笑,若無其事地拂了拂袖。

  馮月沒急著答應他,逕自用腳踹了幾下夕蘊,見她沒反映,像是真的睡沉了,只好無奈地歎了聲,不情不願地開口:「你要我做什麼?」

  「去嚴府幫我把嚴峰找來,讓他把這女人接走。」

  「那……那兩個孩子呢……」

  徐瓷眯著眼,斜睨了馮月一樣,陰冷的目光嚇得她噤了聲,識趣地跑來了。

  關於這個男人,馮月在姑蘇時就見過,他的事也隱約聽說了些。原先還以為他和「雙賤」是一夥的,可是現在看來似乎又不是那麼一回事。他待展越浩的那雙兒女很是寵溺,也不像是有害夕蘊的想法……

  總而言之,打從今兒一早他帶著兩個孩子出現在他花滿樓起,就一直在做一些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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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7:44:27
第五十章 涅槃重生


  月被遮蔽在了厚厚的雲層後,讓今晚的夜色看起來更顯得凝重了。

  城中靜得出奇,直到一陣急促雜亂的馬蹄聲響起,劃破了寧靜。

  一接到花滿樓派人傳來的口信,嚴峰就趕來了,隨行的是展越蒙,兩人費了不少唇舌才總算勸服謙鎮待在嚴府等消息。

  說來也巧,越蒙本是去嚴府找那兩個小鬼的,恰好謙鎮跟他聊起了如意坊的事,請教了一些關於絲綢的專業問題。一聊起這些,就忘了其他事,不知不覺就這麼晚了,剛打算離開時,花滿樓的人就來了。

  「今晚還真是不太尋常。」嚴峰伸出修長的手指挑開車簾,看了眼,說道。

  「還真是……」越蒙皺著眉,低聲附和。

  方才這街道上連個鬼影都沒有,才轉眼的功夫,憑空就冒出來了一堆官兵。人雖多,卻依舊很靜,一個個全都低著頭默不作聲地往前走,連火把都沒。乍一看,跟陰兵似的。

  「嘖嘖,揚州城裏許久沒見過這等陣仗了。」嚴峰半開玩笑地說著。近幾年鬧得頗大的也就上回緝拿私鹽販子的事了,那會動用的官兵也不過如此。瞧著也不像是巡視的,要不然他們這大半夜的,駕著馬車急行,早就被攔下來盤問了。可眼下那些官兵似乎對他們壓根沒有興趣,甚至看都不曾看一眼。

  「興許又有什麼大事吧。」越蒙回得有點心不在焉,只想著馬車能再快點,所有的心思全都系在了夕蘊身上。

  「大事?」嚴峰撇了撇唇,「思來想去,最近唯一被鬧大的也只有吳越的事了。聽說你大哥這次打算新帳舊帳一起算,單單因為他捐款潛逃去報官也就算了,還抖出了不少陳年往事,條條都能給他按個死罪。你不覺得這些人可能是去緝拿吳越的麼?」

  「不覺得。」越蒙答得特別乾脆。

  「哦?」

  「大哥他很久前就報官了,可惜吳越行蹤太飄忽,抓不到他。」如果那些官兵有了吳越得消息,也不可能貿然行動,多半會先找大哥商議。

  「靠這些人的確很難抓到,不過我猜展越浩總有辦法誘他出來。」嚴峰笑得很詭異,話說完後,剛好馬車也停了。

  還沒來得及下車,馮月就已經迎了上來,嚷嚷開了。

  「總算是來了……展二爺也在啊,那正好,人多力量大!」

  「她怎麼了?」一聽這話,越蒙就按耐不住地,猛地握住馮月地雙肩,問道。

  「呃……你激動個什麼勁,她沒怎麼啊,好好的,睡得正香呢。」只是她等得有些著急而已。

  越蒙懸著的心稍稍放下了些,口吻仍舊滿含焦急:「在哪間廂房?」

  「上樓,左邊最後那間,徐公子也在裏頭……」話才說了一半,越蒙就甩開她,往花滿樓裏頭沖了,馮月很是不悅地揪眉心,瞪著他,「喂,你別橫衝直撞啊,走路輕點啊。我這可是有很多客人留宿的,人家都睡下了,說不定剛好在纏綿的當口,你這麼大動靜,還讓不讓人消停了……」

  「月姐,你動靜比他還大。」嚴峰哭笑不得地開口,順勢從兜裏掏了些銀子塞進馮月手中,「辛苦你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誰知道啊,徐瓷一大早就突然帶著兩個孩子出現在花滿樓了,那倆個小祖宗鬧騰了一天,差點沒把我這店給拆了。可是那位爺給足了銀子,我也不好說什麼,後來聽說展府的人急壞了,到處在找人,他才把兩個孩子哄睡著了,跟著就讓夥計去把夕蘊給找了來。那丫頭性子沖,你也是知道的,我瞧見徐瓷領著她去了花園,不太放心,怕出事就跟去了。他們聊了會,沒多久夕蘊就急著想離開,可惜沒走成,忽然暈了。」馮月邊拭著額間的薄汗,邊儘量長話短說地把這一整天發生的事闡述了遍。

  「暈倒?!」這下連嚴峰也保持不了冷靜了。

  「也不算是暈倒啦,看起來沒什麼大礙,徐瓷說頂多兩個時辰就會醒了。」

  嚴峰沒好氣地飄了她眼,繼續追問:「他們聊了些什麼?」

  「我怎麼知道,你當我順風耳啊,隔那麼遠我哪能聽得到。夕蘊也真是的,平時嗓門那麼大,關鍵時候居然輕聲細語起來了……」

  「月姐,往後說事的時候,平鋪直述就好,不要太頻繁的使用誇張手法。」嚴峰搖著頭,跟她擦肩之際,出於好心,提點了句。

  這做老鴇的就是不一樣,好比她經常把其貌不揚的姑娘形容得驚為天人一樣,這再小的事到了她嘴裏怕是也能引得天崩地裂了。

  ……

  等嚴峰趕到夕蘊所在的那間廂房時,才發現馮月又誇大了一件事,這絕對不是最左邊的房間,裏面還有一間。若不是大老遠就聽見了徐瓷和越蒙的談話聲,他或許就會直接目睹現場版春宮圖了。

  「我哥的目標不在你,也無意再跟你鬥下去。何況,以現在的局勢看來,你也不配再做他的對手。你可以安安穩穩地回姑蘇東山再起,展家絲棧絕不會再刁難你,只是從商和從涼你不能帶走。」是越蒙的聲音。

  聽起來很平靜,看來夕蘊是真的沒什麼大礙。

  「這是我的孩子!」反倒是徐瓷顯得很激動。

  「當年你怎麼不說這句話。」

  「當年我沒有這個能力說。」

  「你現在一樣沒有。」相較於之前的燥亂,現在的越蒙要犀利沉穩了不少,「你以前做過的那些事,應該不會想讓從商和從涼知道吧。如果相認,你預備怎麼跟他們解釋?即使展家肯讓你把他們接走,你又打算怎麼跟徐夫人交待?我大哥也不是不近人情的,最兩全的法子就是讓他們繼續待在展府,夕蘊和我哥都會將他們視如己出。你若是想他們,能來探望。」

  「探望?」顯然這個結果完全出乎了徐瓷的意料之外,他的語氣顯得很驚訝。

  嚴峰猶豫了會,沒有進屋,畢竟這是人家的家務事,他似乎不太適合參與。最終,他只是靜靜地倚在欄桿上,聆聽著他們的談話。

  「大哥說,你也不過只是個任人擺佈的傀儡。以前的那些事他也不計較了,你若是有能耐活下去,他很歡迎你來展府探望孩子。」

  「呵……」徐瓷沉默了些會,忽地冷笑,「我不過只是幫楊釗扳倒邱均而已,何況,有吳越這個真正和邱均狼狽為奸過的人在,他也未必就一定需要我再去捏造些事情出來。倒是展越浩,也不知道還能活多久。」

  話飄進了嚴峰的耳中,他猛地一僵,暗覺不妙。

  「什麼意思?」

  越蒙隱約也察覺到了不對勁,冷著聲追問。

  沒等徐瓷回答,嚴峰就沖了進去,睨了眼徐瓷後,直接跑去床邊抱起夕蘊,眼見越蒙還在一旁發愣,不禁有些急了,低吼道:「還不快把那兩個孩子抱到馬車上去,快回展府!」

  「去他娘的剋夫!」

  一路往展府急駛的馬車中,猝然飄出一聲怒吼。

  這聲音實在來的猝不及防,讓另外兩人嚇了一跳,身子不約而同地顫了下,跟著又齊刷刷地朝著那個罪魁禍首看了過去。

  「這是哪?」夕蘊覺得眼皮好沉重,好不容易掀開眼簾拉扯出一道縫打量著四周,卻依舊掩不住臉上惺忪的睡態。

  這句話她問得很軟弱無力,跟先前那聲怒吼比起來,簡直判若兩人。

  越蒙還處在驚訝中沒回神,倒是嚴峰早就對這樣的她見怪不怪了,畢竟是相識了那麼多年,「馬車。」

  「馬車?我們要去哪?」她的意識開始慢慢復蘇,昏睡前的記憶也漸漸清晰了起來。

  花滿樓,徐瓷,還有……「吳越要讓當年錢塘展府的那場大火重演!」夕蘊猛地打了個激靈,大叫。

  「我們正在往展府趕。你的意思是說,吳越要放火燒了展府?」越蒙耐著性子問,不管如何,至少得先把事情給搞清楚。

  「應該是。」夕蘊點頭,咬著唇,把頭探出了車窗,衝著前頭駕車的人叮囑道:「快點,再快點。」

  「你先別急,大哥應該早就防備著吳越了。何況,展府裏裏外外有那麼多人看守著,他不可能輕易得逞……」

  「看守?!那徐瓷是怎麼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從商和從涼帶走的?」說到這,夕蘊才想起那兩個孩子,眼神一飄,瞧見他們還在旁邊睡得正香,鬆了口氣。這麼大動靜,都還能繼續睡,看來徐瓷是對他們下了藥的。

  夕蘊的質疑讓越蒙噤聲了,他的確是想不出話再來反駁了,更別提勸她了,他現在是連自己都勸不了了。他的擔心,壓根就不下於夕蘊。

  「聽說越浩受傷了?」沉寂中,嚴峰突然出聲了,格外地鎮定。

  「該死的!他身上還有傷呢!」

  這話不提也就罷了,一說,夕蘊更耐不住了。那劍傷她是親眼見過的,深得很,就算他底子再好,也至少得休養個大半月才會好。這要是展府真著了火,他估計跑得比誰都慢。

  「哪天傷的?」眼見夕蘊那副衝動的模樣,像是恨不得插對翅膀立刻飛去展府,嚴峰瞪著她問道,恨不得想把她綁起來,好讓她安靜點。

  「就昨天。」

  很好,該記得的事,她倒還算記得挺清楚。嚴峰思忖了會,繼續問,「那會你在展府麼?」

  「沒,我去見了『雙賤』,就是吳越和方明婕……」

  「以他的性子,應該有派人隨時跟著你吧?」

  「嗯……」果然是人人都知道展越浩的悶騷勁了。

  「你先冷靜點,急也急不出什麼來,還是得等回了展府才有辦法。」末了,嚴峰敷衍性的勸道。

  之後,他也不再說話了,一直看著窗外發呆。

  說不上為什麼,他總覺得事情不會那麼單純,既然展越浩派人跟著夕蘊了,當時沒有通知人去緝拿吳越,或許是因為怕波及到夕蘊,但至少他應該有了警覺。他絕對能料到吳越會對他下手,卻還是受傷了,還碰巧就在昨天。

  如果展越浩沒有傷,區區一場大火頂多也頂多燒毀展府而已,困不住他。展越浩應該不會想不到這一點,他一旦負傷,吳越是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的。

  一些看似盤根錯節的事隱約有了些頭緒,答案似乎就要呼之欲出了,馬車卻忽然停了下來,打斷了嚴峰的思緒,耳邊又傳來了夕蘊的怪叫聲。

  「火!真的有火!」她像是溺水的人,拼命只想立刻抓住根浮木般,死命地攥緊越蒙的手,指著巷子裏展府的方向叫嚷著。

  「那是火把,火把!」嚴峰覺得自己快要被她弄瘋了,這樣一驚一咋的,沒事也嚇出事了。想她平日裏還算是個頗有理智的女人,沒想到還真是關心則亂,只要和展越浩有關的事,都能讓她亂了陣腳。

  「好多人……」這次,夕蘊看清楚了,確實是火把,密密麻麻的把天都要渲亮了。數都數不清的人群,全都聚在了展府門口,就像非法集會一樣。

  「是那些官兵。」越蒙躍下馬車,瞧清了眼前的景象。

  沒料到還真被嚴峰說對了,剛才見到的那群官兵,居然真的是來緝拿吳越的。

  「官他個頭。」夕蘊罵罵咧咧地跳下馬車,逕自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沖去。誰有空理那些官兵,她現在很沒良心地只關心展越浩的生死。

  好不容易一陣推搡,她用很野蠻的方式擠到人群的最前方。印入眼簾的是慘不忍睹的展府,門楣上的匾額只剩一角還懸著,晃晃悠悠的,掙扎了些會終於「砰」地一聲落在了地上。一堆人提著水桶就這麼從匾額上踩了過去,七嘴八舌地嚷嚷著:「祠堂,祠堂還有火,還有人在祠堂裏!」

  一片焦土……

  這是夕蘊唯一能為眼前景象做出的詮釋了。

  想像得出剛才的火勢一定很猛,連周遭的一些府邸都被波及到了。

  「展夫人?」站在展府門前指揮救火的邱均一轉身,剛巧撞上了呆滯的夕蘊,下意識地溢出一聲驚呼,又轉頭看了看展府裏頭,很是錯愕:「你……你怎麼會在這裏?你不是應該在裏面麼?」

  「噯?」沒人知道她出門了嗎?不可能啊,從商和從涼的事鬧得全府上下都知道了,東叔他們也是看著她出門尋人的呀。

  才想起東叔,展向東就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跟邱均一樣,他看向夕蘊的眼眸裏也滿是驚詫:「夫人?!你、你、你沒在祠堂裏嗎?」

  「祠堂?」大半夜的她怎麼可能去祠堂?

  「還沒起火前當家說要去祠堂找你,我還納悶你怎麼回府了一點動靜都沒……」

  夕蘊懵了,機械式地緩緩將目光轉向了祠堂的方向,剛才那群救火官兵的話語又一次在她腦中浮現……「祠堂還有火,還有人在祠堂」!

  「那你還愣在這幹嗎?!」夕蘊回過神,衝著展向東大吼,顧不得任何人的阻攔就往展府裏頭沖去了。

  展向東被吼得一頭霧水,瞠目結舌地看著她那副活像失了魂的模樣,乾澀的嘴唇也跟著翕了又張,欲言又止。

  比起外面的景象,展府裏面更是一片狼藉,在那堆官兵手中火把的印襯下,周圍亮得跟白晝似的。有不少人急急忙忙地奔走著,誰也顧不上誰。夕蘊瞧見浩園裏頭的一些丫鬟家丁們正抱著一堆帳本往外走,還有如樂……那丫頭懷裏兜著好些銀子首飾,跑得比誰都快,還順勢推倒了不少擋路的。

  夕蘊沒功夫理會她,目光又轉了一圈,最後落在了池邊焦黑的亭子裏。

  小弟披著厚厚的被褥,蜷縮在那,一個勁地在顫抖。盛雅就陪在一旁,摟著他,嘴唇蠕動著,像是在安慰他。

  「你沒事吧?」夕蘊走上前,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大咧咧地伸手掀開了他裹在身上的被褥,想瞧瞧他有沒有被灼燒。不掀還好,這一掀才發現他正光裸著身子,「死小子,跟你說了多少回,不准裸睡!」

  「姐……」小弟抽泣著,唇也跟著一抖一抖的,死裏逃生後見到親人,所有壓抑著的害怕也一股腦地湧了出來,他很沒志氣地放聲大哭了起來,「哇嗚……姐夫他……」

  「他怎麼了?」夕蘊用力地搖晃著小弟,迫不及待地知道些關於展越浩的消息。

  可惜那小鬼很不爭氣,已經泣不成聲了,「他……他……」

  夕蘊實在等不及他把話說完整了,猛地甩開他,旋身朝著祠堂奔去。

  一路披荊斬棘,最終,她還是被一堆官兵攔在了祠堂外頭。只瞧見原本打點得最為乾淨的祠堂,此刻已經不成樣了,火像是已經撲滅了,一縷縷地煙卻還是不斷地從廢墟中冒出來。

  「放開我,不要亂摸!」夕蘊費力地掙扎著,卻依舊掙不開鉗制,只好大吼大叫用來發洩。直到見到有一隊人抬著一句焦黑的屍體出來,她忽然就安靜了,「那是什麼?」

  「屍體。」拉著她的侍衛很恭謹地回答。

  「廢話!誰的屍體?!」

  「……」侍衛無言以對了。這屍體烤焦了之後不都一個樣麼,他哪會知道是誰的?

  可是他的沉默在夕蘊看來無疑成了一種默認,她冷著臉,極其冷靜地撥開了侍衛地手,話語也平靜了不少:「放開我,我不去祠堂,只是去看看那具屍體而已。」

  侍衛們也沒有再阻攔,只是目光仍舊不怎麼放心地鎖著她。就如夕蘊所說的,這次她果然沒有再不顧死活地往祠堂沖,而是邁著很沉重的步伐慢慢靠近那具被烤糊了的屍首。她的表情很駭人,嚇得一旁抬屍體出來的侍衛趕緊放下屍體退開了。

  他們的動作很粗魯,就這麼一丟,那具無名屍首被拋在了地上。原先緊握成拳的手一松,一塊碧玉從掌心滑了出來。夕蘊定睛看著,腳步一頓,不敢再靠近了,她認得那個玉佩,是展越浩一直系在腰間的,她曾經還說過它長得很醜。

  夕蘊倒抽了口涼氣,當確定自己有足夠的勇氣面對後,才再次舉步停在了那具屍體前,默不作聲地蹲下身,打量著。與其說那是一個人的屍首,不如說是一塊炭,她一直以為即使展越浩化成灰了她也認得,可是現在只是化成炭而已,她就已經認不出了……

  她顫抖著手小心翼翼地挑開他的衣襟,可惜那衣裳已經和肉糊在了一塊,她費了好些力氣才總算解開。肩胛處,隱約有道傷口,赫然印入了她的眼簾。

  等到小弟他們全都趕到時,只瞧見夕蘊攤坐在地上,臉色煞白地等著面前的屍體。沉寂了很久,她忽然低語。

  「喂,你給我起來,起來陪我吵架!」

  屍體依然屍體,沒有任何反映。

  她卻瘋了,沖上前,開始拳腳相加,邊打邊很沒美感地大哭。最後,她再也不忍心下手了,無力地抱著那句屍體,聲嘶力竭地哭喊:「你們為什麼全都要這樣丟下我?你答應過不會比我早死的!你還說過要給蓋金屋,要生一堆的娃娃,展越浩,為什麼你對我說過話就從來不作數!你說過你他媽愛我的,我根本就沒感覺到你的愛,你就死了……還死得那麼難看。我怎麼就會嫁給你那麼蠢的男人,我還一直以為你很厲害,可你居然笨到連吳越都鬥不過……」

  這些話真不浪漫,還有她哭起來的樣子真的是好難看,錢小弟都不忍地看了,趕緊用被褥捂住自己的眼睛。想他那麼玉樹臨風,怎麼就會有個蠢成這樣的姐姐。

  忽然地,一雙微亮的手伸出,順勢捂住了小弟的耳朵。隱約,有道低沉好聽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那些話你最好也不要聽,看起來你姐興許要被人打了。」

  「啊?」是楊釗的聲音,錢小弟拉下被褥,一臉茫然地回頭看了眼。從楊釗興味的眼神裏看明白了些事,也不禁跟著笑了起來,轉頭看向的不遠處的姐姐。

  那邊,夕蘊罵到了興頭上,眼淚鼻涕全都湧了出來,看起來慘極了。

  一個冰冷的聲音卻在這個時候很「煞風景」地飄來,「我很不喜歡你抱著其他男人。」

  聞聲,夕蘊背脊一僵,哭聲嘎然而止。她下意識地皺眉看了眼懷裏的那具焦屍,察覺到了不對勁,剛想轉身看個究竟的時候。手肘突然被人握住,還沒來得及搞明白情況,她就落入了一個熟悉的懷中,有個涼涼的聲音再次在她耳邊響起:「我也很不喜歡你脫其他男人的衣裳。」

  展越浩?!

  夕蘊微仰起頭,顫抖著手觸了觸他的胸,是溫熱的;又探了探的他的鼻息,忽熱忽涼的……「你沒事?!」

  「還活著。」他有些不耐地撥開了她的手,「你還沒死我不捨得死。」

  「那……」她轉眸瞪向小弟,那他剛才支支吾吾的算什麼意思?

  小弟聳了聳肩,躲到楊釗身後,挑釁地衝著夕蘊吐了吐舌頭:「我剛才只是想說姐夫他好厲害,把我救了出來,還把『雙賤』弄死了。」

  「吳越和方明婕死了,那……」難道她剛才抱著的屍體是吳越的?

  「也許死了吧。」他微揚起嘴角,說得模稜兩可。跟著用腳尖很不客氣地踹了下地上的屍體,「這是那天用劍刺我的人,也不是只有我可以受傷而已。」

  他在解釋為什麼這個屍體上會有和他很相似的傷口,夕蘊軟下了身體,鬆了口氣,很快就覺得自己像被人愚弄了一樣,咬唇憤恨地瞪向展越浩,賭氣般地把臉上的鼻涕和眼淚全蹭到了他身上。

  他不自覺地輕笑出聲,輕摟著她,任由她發洩,垂首在她耳邊呢喃:「往後,我天天陪著你吵架,你天天說愛我。」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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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7:44:41
尾聲


  天寶十一載,初冬,長安城內瑞雪豐年。

  這一年,李林甫猝,楊國忠被任命為右相,權傾一時。

  朝中人人都畏敬他,尊稱他為「楊右相」,就像逝去的那些歲月一樣,「楊釗」這個名字也逐漸被人淡忘。

  偶爾,他會很想念那個聒噪的女人,她總是用很不溫柔地聲音叫他「楊釗」。

  興許是固執地想保留住記憶深處的某些獨特,既然再也沒有人能臨摹出她的味道,那麼,那個名字從此也只有那個女人配叫了。

  想著,他不禁莞爾一笑,用腳尖若有似無地撥弄了下地上的積雪,垂眸翻看起手中的「揚州雜聞」。

  標題上,赫然寫著「銷聲匿跡後展氏夫妻生活大揭密」。

  文章內容是一封信,據說是展越浩親筆,對此很多人抱有懷疑態度,畢竟這兩人當年草率地將絲棧事務丟給越蒙後,也再也沒有了音訊,甚至有傳言說他們夫妻倆死在了那晚的大火中。這些年展家絲棧的生意是越來越紅火了,依舊不見他們露臉。

  於是,很多人便覺得這封信也不過是「揚州雜聞」的噱頭,不太可能是出自展越浩之手的。

  唯獨楊釗例外……

  娘子:

  這封信我斟酌了很久,終於還是寫了,這是我隱壓在心底多年的積怨!夜深了,我還是不太敢睡覺,其實很累了。今晚,你一共踢了十二次被子,也許等下還會再踢。你說,我必須第一時間幫你蓋被子,如果你早晨醒來,發現身上沒有被子,我就只能去睡客廳。娘子,能不能不要那麼苛刻,我好累啊!

  另外,蓋這個金屋給你的時候,我耗費了很多心力,請考慮到材質的獨特,不要日日都抱怨它的造型了好嗎?何況,你每天這裏刨一點那裏刮一點,讓它實在很難再維持住當初巍峨的模樣。

  其次還有關於孩子的教育問題,轉眼,老三展剁釗也誕生了。我很感動你艱辛地為我生兒育女,可是能否不要總是教他們念淫詩、數銀子?還有那本春宮圖,我已經燒毀很多次了,為什麼你總有辦法再臨摹出來?臨摹也就算了,能不能不要把裏面人物的臉畫成我的樣子?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你能不能不要喜歡那種惡趣味的閨房之樂,為什麼每次你都非要帶著二兩銀子來臨幸我?為什麼每次享受完之後你都要強調說我只值二兩?!當年我在花滿樓不過只是說了句玩笑話,你為何可以惦念至今?雖然我們待在這鳥不生蛋的地方,沒有什麼人會來注意我們,可是我至少還是要在孩子面前保留住當年那種玉樹臨風的氣質,我不想以後我們的兒子也像我這麼沒志氣,被一個除了會搶銀子外就一無是處的女人吃得死死的!

  末了,應你的要求,每天要表露一次內心澎湃的愛意。

  娘子,我他媽的愛你……

  展越浩

  無論是信的內容,還是口吻,都一再證明這絕對是出自展越浩之手。楊釗溢出一聲薄歎,緊握住手中的「揚州雜聞」,忽然很慶幸當年沒有堅持帶走夕蘊。至少,他還能保留住所謂玉樹臨風的氣質。

  想他展越浩,本還是個挺有出息的苗子,精明睿智。當年吳越垂死掙扎的那場大火,也多少是在展越浩的預料之內的,他故意受傷,無非是想引得吳越快點下手。那晚展府四周重兵埋伏,就只是等著他現身了。

  最終,方明婕是真的葬身在了那場大火中。至於吳越,一直是個謎,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直到去年末,他前去探望夕蘊的時候,才隱約得知了吳越的去向。

  她說:他去當和尚了,說是要堅持當五十年絕不讓自己死,到時候等變成大師了再戰揚州之巔。

  「呵……」一陣輕笑從楊釗唇間飄出。

  又下雪了,他仰頭癡看著天空,任由雪點落在自己臉上,正在考慮今年年關還要不要去被那倆夫妻的恩愛刺激。還有那個「展剁釗」……楊釗不確信自己是不是能控制住捏死那孩子的衝動。

  掃雪的家丁一出門就瞧見了楊右相看著天邊發呆,不禁好奇,也提著掃帚站在他身旁,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

  可是天還是天,除了雪,空空如也。

  半晌,楊釗打了個響亮個噴嚏,轉身飄了眼家丁:「怎麼了?」

  「呃……楊右相方才再瞧什麼?」家丁又左右看了眼,最終目光落在了門楣上的那副畫,很難看的一副畫,可是每年楊右相都會找人重新裝裱,也時常會看著那副畫發呆。可是,剛才那個目光焦距,好像也不是在這副畫上呀。

  「我?」楊釗震了下,須臾後,咧開嘴角呵笑,「打噴嚏而已。有個女人告訴我,如果打不出噴嚏,抬頭看一會就好,你瞧,剛不是打出來了麼?」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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