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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安思源]二兩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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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7:13:45
《二兩娘子》ˇ第三十七章ˇ


  益州,是展越浩選的第一站,剛到的第一晚喬嵩就為他們設宴洗塵。

  這是城中較大的一家酒樓,足足有三層樓,格局和如意坊很像,大堂正中有個樓梯,向左右兩邊延伸開,中間有個高臺,有伶人在唱曲。跑堂的上上下下,忙得不亦樂乎,就是菜式一般了點。

  「咿咿咿……呀呀呀……」夕蘊捧著茶盞,懶懶得把頭擱在欄桿下,俯瞰著樓下的伶人,那身段真不是蓋的,嬌嬈極了,情不自禁地她就跟著哼了起來。

  喬嵩震了下,把剛灌進嘴裏的酒強吞了下去,面有難色地看向越浩,「能不能讓你娘子不要再吠了。」

  「不錯啊,挺好聽。」相較之下,展越浩倒是悠然自得,眼眸裏還有著滿滿的寵溺。

  喬嵩無奈地努了努嘴,不再自討沒趣了,這男人顯然是已經被吃定了,不管銀不換身上有多少缺點,入了這位爺的眼,就全成了優點。他就只差沒召告天下,他娘子是最完美的了。

  「你說的就是那個班子?」越浩靠向椅背,斜睨了眼高臺,問道。

  「嗯。」喬嵩應了聲,頗有幾分得意地解釋開了,「這是我們益州最好的班子,去年楊妃生辰時,還進宮唱過曲,被楊妃欽點犒賞過。是在這慶禧樓起家的,所以時常還是會來這幫掌櫃招攬些生意。慶禧樓也就是因為有他們坐鎮,才能客似雲來,一般人就算有銀子也未必請得動他們,我可是托了好些關係,他們班主才答應幫你。」

  「是不錯。」越浩輕點頭,含笑又看了過去。

  是一曲「祭江」,青衣水袖輕擺,眼含媚色,聲音很是糯嗲,讓人看著看著就癡了。

  「那個青衣居然是個姑娘。」看了會,夕蘊終於得出了結論。

  「這也能看出來?」越浩有些不信,伶人到底是讓人瞧不起的,顯少有姑娘願意拋頭露面。

  「她有胸啊。」邊說,夕蘊邊還挺起胸,用手比個前凸的弧度。

  越浩嘴角微揚,掃了她眼,「如果她的大小跟你一樣,說明不了性別。」

  「……」這是挑釁!但,夕蘊沒有資本反駁。

  「的確是個姑娘,除了班子裏的人,還沒人見過她卸妝的模樣,傳說傾國傾城。」見他們像是又要吵了,喬嵩趕緊打圓場。

  「喬兄費心了,就這個班子吧,我很喜歡。」越浩很配合,伸手把夕蘊攬進懷裏,掐了掐她的臉頰,示意她別給外人看笑話。隨即,就看著喬嵩,認真了起來。

  「舉手之勞而已,我一會安排你和班主見個面。還有這慶禧樓,你看看環境還合意嗎?若是可以,三天后就包下這家好了,我和掌櫃比較熟,價錢公道。」喬嵩輕笑,敬了他一杯。

  說起來展越浩還沒到益州的時候,就派人給他帶了信,托他幫忙包家酒館,找一班最好的伶人隨行北上。若是換作別人,喬嵩是沒這閒情搭理的。可誰讓當日他欠了展越浩人情,險些他就被陸儀害得傾家蕩產,幸是展越浩來了,把那個女人給弄走了,私下裏為了幫他重振米行,也花過不少功夫。

  「你覺得合適就好。」展越浩應得漫不經心,目光依舊鎖著那青衣。

  看起來他像是對這事並不怎麼上心,反倒是喬嵩更積極些。旁觀著他們倆,聽著那些對話,夕蘊有些雲裏霧裏,禁不住好奇,「你要伶人做什麼?」

  「忘了跟你說,我把一部分布帛做成成衣了。不管去哪,人生地不熟,縱是衣裳再別致也未必有人會注意到。碰巧上回喬嵩來揚州時說起益州有個不錯的班子,我和那些掌櫃商議過,覺得可以試試讓伶人們穿上我們的衣裳唱曲,屆時包下酒樓,讓人可以免費進來聽曲。雖然另類了些,但或許能吸引不少人。成本是高了點,短期之內怕是賺不了什麼,總之先試試吧。也因為這,本不想帶上你,怕你累著。」事實上,那些掌櫃反對他帶上夕蘊的原因,是說她克夫……

  「怎麼會累?你忙你的,我玩我的,就當是遊山玩水散散心。」夕蘊笑著回道,心裏正在盤算,是不是也要弄群伶人去如意坊搞一搞。

  「嗯。等我賺夠銀子了,給你蓋銀屋。」

  「那麼多貨,你要全賣了,那得多少銀子,還銀屋?!換金屋。」

  「……要低調。」

  「也是。」夕蘊想了會,「那我們隱居去,到深山裏蓋個金屋。」

  「……」

  人生就是這樣的,當一個男人徹底愛上一個女人之後,那就是甘拜下風。

  正當展越浩欲哭無淚的時候,底下忽地傳來一陣騷動,曲樂聲嘎然而止,青衣嬌媚的嗓音響起,「公子,請放手。」

  這話聽起來沒有絲毫威懾力,更像是在撒嬌。

  男子非但沒有放手,反而更加倡狂了,「不過是個戲子,正經什麼?就是想讓你陪我喝一杯而已。」

  「你還不配。」女子掀了掀眼簾,低語。

  戲妝太濃,讓人窺探不出她的表情,依舊還是青衣模樣,媚態十足。

  這話出自一個戲子口中,惹來了不少笑聲,有善意亦有惡意。她站著,有些尷尬,不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場面了,但每次還是不知道該怎麼去應變。

  一旁的人想幫忙,插不上嘴,班主和掌櫃聞訊趕了來。場面一時變得有些混亂,七嘴八舌,那個男子依舊不依不饒,嚷嚷著自己是花銀子來享受的,想怎樣就怎樣,誰都礙不著。興許是有些貪杯,醉了,總之話越說越難聽。把那個青衣姑娘都快氣哭了,掌櫃不敢得罪客人,只好拉著班主一個勁地傻勸,周遭鼓噪的人越來越多。

  倚著二樓的欄桿,夕蘊默默地看著,沒由來的,這場景讓她覺得好熟悉。

  「兄台,想要姑娘陪喝酒,我帶你去妓院。你要不捨得花那銀子,我請你便是。」

  耳邊忽地飄來一道熟悉的嗓音,是越浩,夕蘊轉頭去看,他笑著,有絲痞味的笑容。

  「我還會不捨得花銀子嗎?!這就去給你看,你……你給我等著瞧。」叫喊了幾句後,男子跌跌撞撞地往門外走去。

  估計是去找妓院了,縱是人走茶涼了,人群還是吵鬧得很。越浩聳肩,輕搖了下頭,有些無奈地看著那個男子的背影。轉身入座時,視線剛巧對上臺上那青衣,女子揚著頭,手無措得絞著水袖,抿著嘴沖越浩微笑,似是在道謝。

  這個眼神……讓越浩震了下,緩過神,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逕自坐下。

  直到這一刻,夕蘊才想起來那股熟悉感究竟是為什麼。這一幕,簡直和他們初見時如出一轍。倚靠在二樓欄桿上的他,被人群簇擁調笑手足無措的她,獨獨缺了那一句「二兩白銀,我跟你走」的衝動話。轉眼一晃就是若干年,這景就像再次重演了般,只是女主角換了人,讓夕蘊不由地有些惶恐。

  之後的那段日子,越浩幾乎日日都待在慶禧樓裏,剛開始的時候,湊熱鬧的人很多,免費來聽曲的也很多,可訂貨的卻寥寥無幾。夕蘊幾乎覺得這多半行不通,絕對是賠本生意,可越浩仍舊堅持著。

  然後,那份執著把老天都感動到哭了。

  益州下了幾天冬雨,來慶禧樓的人反而有增無減,訂貨的多了,也砸場的也越來越多。

  這樣一來,越浩更沒時間陪夕蘊了,只能偶爾從陪她的老掌櫃口中,得知一些她的近況。

  「怎麼不陪著夫人?」趁著午膳的空閒,越浩總算歇息了會,瞧見身旁幫著打理的老掌櫃後,愣了下。

  「……是夫人讓我這兒,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老掌櫃很想說,其實他是臥底!是被夫人派來盯著當家,以免他偷腥的。

  「夫人最近在忙些什麼?」越浩沒多想,點了下頭,又問道。

  這話,問得老掌櫃深有感觸,原來他還是雙臥底……「喬公子來邀她出門玩過幾次,大部分時間她都待在客棧裏,作畫、撫琴、吟詩……」

  「噗……」情況才彙報到一半,就被越浩打斷了,才喝進嘴裏的茶,生生地就被他噴了出來。他幾乎可以肯定,以上那些事,除了錢夕蘊得了失心瘋,要不然是萬不可能發生的。

  「當家的,怎麼了?」老掌櫃很是委屈。想著,當家只是聽說這些事,都這種反映了;何況他要天天看著夫人做那些事,折壽啊折壽。

  「她都畫了些什麼,彈了些什麼曲子,吟了什麼詩?」

  「畫了很多銀子,彈的曲子……我實在是聽不出來,跟以前錢塘隔壁木匠師傅鋸木頭的聲音差不多。至於詩反復也就那一首『千金散盡還複來』,夫人說她最近仰慕李太白,一定要去長安找他簽名。」

  聞言,越浩鬆了口氣,顯然老掌櫃沒有被收買,他那娘子也沒有得失心瘋,一切正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不過當家,昨天夫人收到封信,是從姑蘇來的。送信的是個小廝,什麼都不願說,夫人看信時我飄了眼,落款上寫著徐瓷。」

  越浩頓了頓,問道,「夫人看完信有說什麼嗎?」

  「沒有。只是匆匆回了封信,讓那小廝捎回姑蘇。」

  「哦?」這淡定的反映有些出乎越浩的意料之外,「你安排個人去姑蘇走一趟,我想知道夫人在姑蘇除了開了家如意坊,還做過些什麼。」

  「當家是懷疑夫人和那個徐瓷……」

  「你覺得我會懷疑自己的女人麼?」越浩微轉過頭,凌厲的目光落在老掌櫃身上。

  「……」不是常懷疑嗎?

  老掌櫃沒敢反駁,也沒來得及反駁,門外就傳來了通報聲,「當家的,班主找你。」

  展越浩蹙眉,應了聲,不太喜歡用膳的時候被人打斷。沒有多加理會,他依舊悠然自得的先解決眼前問題,直到酒足飯飽後,他才起身,跟身旁的人交待了些事宜,往酒樓內堂走去了。

  慶禧樓的內堂一直都是給戲班子梳妝準備用的,為了方便,離外堂很近,只用簾子簡單地隔開。遠遠的,一陣悠揚的琵琶聲飄入越浩的耳中,是愁意正濃的調調,像有訴不盡的苦一般。帶著幾分好奇,越浩放輕了腳步,就連掀簾的動作都小心翼翼。

  朱色的妝台前,有個女子坐著,閉著眼,頭微傾,枕靠著琵琶,像是彈得漫不經心。只是那股愁,與生俱來。

  「咳……」越浩很快就回過神,咳了聲。

  一記破音後,琵琶聲嘎然而止,女子抬起頭,眼神有些迷離,慢慢才恢復了些神采,衝著越浩含笑頷首後,喚了聲:「班主,展當家來了。」

  越浩認得這個聲音,是那個青衣,眼前的她,臉上沒有戲妝,素淨得很。這張臉,當真讓他想起了喬嵩曾說的傾國傾城。淡淡掃了一眼後,越浩就看向了從箱子後走出的班主。

  「不知班主找展某什麼事?」他客氣地笑,很想問為什麼連一頓飯都不能讓他吃得太平些。

  有些看出展越浩的不悅,班主先是賠起了不是,饒了半晌才說正事,「是這樣的,聽說再過幾天就要啟程了,我知道一般商旅不太適合帶女子隨行,但是這丫頭在益州無親無故。我們這一去,也不曉得哪天會回來。展當家,您看,能不能要帶上她,班子裏也的確只有這個青衣最好。」

  邊說,班主邊拉過一旁的女子。

  「你叫什麼?」越浩打量了她一會,她看起來怯生生的,臉頰微紅著,透著一股子稚嫩。

  「我……沒有名字,就叫青衣。」女子頭越垂越低,抱著琵琶的手也越來越用力,心跳越漸加快。

  「青衣?倒也是個好名字。」隨意歎了聲後,越浩轉過身,「不礙事,帶著吧。您這班子幫了展某那麼大的忙,展某都不知道該怎麼謝您,往後這種事您作主就好。況且,帶上青衣正好能和我娘子做個伴,平時我忙得緊,也沒空陪她,有青衣在也好,都是姑娘家能互相照應。」

  「那就先謝過展當家了,往後展當家也別客氣,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只管說。」

  「嗯,時辰差不多了,你們也要準備,展某就先不打擾了。」

  說完後,他就笑著告辭了。一禮一節,都有著商人的圓滑,得宜到無可挑剔。直到這時,青衣才敢偷偷覷了眼他的背影,不由生出感歎:「他對展夫人真好,忙成這樣,還記掛著。」

  「傻丫頭,世態炎涼看了那麼多年了,還不懂嗎?男人都是說一套做一套,何況他還是個商人。」年過半百的班主,衝著青衣無奈地搖頭,「上回班子去揚州,你沒跟去,好些傳言沒聽說過,這要真知道了,怕是就不會這麼說了。」

  「什麼傳言?」青衣眨了眨眼,很困惑。展越浩替她解圍那天,她便覺得他們夫妻倆看起來恩愛極了,如膠似漆,他看展夫人的眼神裏儘是寵溺,連她這旁觀者都快化了。

  「展夫人是個寡婦,展當家娶她是因為打賭輸了,不情不願的,拜堂時都是被展二爺給壓著的。事後,也一直沒給過她什麼好臉色,一對貌合神離的夫妻。前段日子喬公子不是趕走了個家妓嘛,後來勾搭上展當家了,還千里迢迢地跑去揚州找過他,之後也不知道怎麼的,不了了之了。就那展夫人,跟喬公子也曖昧得緊,揚州那還傳過他們有染,我看不假。」

  「是嗎?可至少他遵守賭約了,也算是個一諾千金的君子。」青衣笑了笑,還是堅持幫他說話,眼神柔得都快沁出水了。

  眼看著,班主心驚了下,「青衣,把自己的心管好,展越浩可不是你招惹得起的。你是有些小聰明,可展夫人也不是省油的燈。剛嫁入展府那會,展越浩用來養家妓的明雪院,她說散就散了,還能散得那些姑娘不哭不鬧。據說展家二夫人也被逼得潛心理佛,不問世事了。就連展二爺的姐姐,都被逐出了展府,展二爺還能不嗔不怪。這樣的女人,你鬥得贏麼?」

  「是,青衣知道了。」應是應下來了,可青衣還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情不自禁地朝著門外飄。

  透過那張半遮半掩的簾子,還能看到展越浩的身影,似是拿著貨單,正在跟一個掌櫃說著什麼。那副談笑風生運籌帷幄的模樣,就像那天一樣,玩笑般的一句話就為她解了圍。若能依在這樣的男人身邊,多好,就再也不用靠唱曲為生隨波逐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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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兩娘子》ˇ第三十八章ˇ


  大半個月了,終於要離開益州了,隨後又是漫長的旅程。上回從揚州送來益州的貨,賣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剛好夠沿途經過一些小城鎮時賣給一些當地小販。找對了方法後,越浩也更大膽了。這次選擇的目的地在定州,又一個絲綢大城,沿路還能經過西京長安、東京洛陽。

  揚州那邊,越蒙直接派人將成衣貨品送去了西京。

  沒有了繁重的商隊,途中也不太容易惹來一些悍匪的覬覦,路途雖長,夕蘊倒覺得還真像遊山玩水了。

  這日子過得倒也逍遙,一邊賺,一邊花,還有個戲班子作陪解悶。

  只是……

  「姐姐,吃點心,是我親手為你做的。」

  「姐姐,喝茶,我特地幫你沏的」

  「姐姐……」

  「叫我夕蘊就好!」夕蘊咬牙切齒地開口,很想仰天長嘯一番。

  三天啊,整整三天了啊!這個青衣姑娘非要跟她同吃同住不可,每天姐姐長姐姐短,當真是討喜的臉蛋甜甜的嘴,但是請原諒,她錢夕蘊還就是小心眼了,那一聲聲姐姐愣是讓她覺得彆扭極了,尤其是喚著她「姐姐」的同時,那雙水靈靈的眸子偏是不安分地看著「哥哥」。

  就好比此刻……

  錢夕蘊正慵懶地靠坐在羅漢榻上,腰間有一雙手,牢牢地攬著她,像是怕她隨時會溜走般。青衣的目光緊鎖在那雙手的主人身上,是展越浩,他就躺在夕蘊身後小寐,臉上蓋著帳本用來遮光。

  就連睡覺,他都非要選個離她最近的位置。青衣都不得不承認,瞧起來他們真是恩愛極了,班主的話一點都不可信。

  「這怎麼成,論年歲,青衣本就該叫你姐姐的。」收回目光,青衣懷抱著琵琶若淡淡地笑,「姐姐,我彈琵琶給你聽吧。」

  又彈?!夕蘊瞪大眼,欲哭無淚。不要了吧,那淒淒哀哀的聲音已經陪伴她三天了,再這麼下去,非被折騰成怨婦不可。懶懶地打了個哈欠後,夕蘊漫不經心地回道,「好啊,你會彈『萬銀曲』嗎?」

  「噯?」那是什麼?她只聽說過萬惡淫為首。

  「這都不會?我十六歲的時候就會了。」終於,夕蘊在自己身上發掘出了高人一等的東西,打起了精神。

  「那個什麼淫曲,怎麼唱……你唱唱看,或許我會。」

  「當哩個當,當哩個當~說銀子道銀子,銀子是個好東西;自從有了銀不換,真銀假銀她都搶。大戶人家把金藏,小戶人家把銀藏,奴家無金也無銀,怕她逼良去做娼……」

  夕蘊唱得很歡,完全陶醉狀態,這可是揚州百姓歌頌她豐功偉業的曲子。

  「……我不會。」好不容易趁她喘氣的空隙,青衣才算插了一句話。

  「不會可以學啊,這曲子越浩愛聽啊,學會了,你能天天彈給他聽。」

  「可是我……」

  「笨妞。別把人家給污染成你這樣……」

  忽地,一道懶懶地聲音傳來,透著睡意正濃的氣息。低沉,卻很好聽。

  「展公子,你醒啦!」一聽到這熟悉的聲音,青衣就像條件反射般,立刻丟下琵琶,沖到展越浩身邊,笑得柔情似水,「肚子餓嗎?我給你做了點心,還有茶,也是我親手沏的……」

  不知不覺的,夕蘊就被她擠到了一邊去。看著她噓寒問暖的模樣,有那麼一剎那,夕蘊甚至覺得自己似乎很多餘。可畢竟人家沒有惡意,待她也一直很客氣,縱是打心底裏不喜歡,也不能蠻不講理地刁難人家吧。

  就在夕蘊有些無措,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插不上話的時候。

  越浩開口了,「你不用忙。讓小蘊來就好,我習慣被她伺候了。」

  「哦。」青衣應了聲,掩藏不住的失落。

  聞言後,一旁的夕蘊咬著唇,假裝若無其事地撫了下脖子。她已經極力想忍住笑意了,卻還是有一絲爬上了眉梢,帶著幾分得意的色彩。

  「班主不是說午膳後要練身段麼?你去吧,最近不用一直陪著小蘊了,我正好空,想陪她到處逛逛。」見青衣唯唯諾諾地立在門邊,越浩又笑著說了句,口吻很自然。

  「那……我先走了。」青衣再傻,也不會那麼不識相。他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她要再待下去,只會適得其反。

  直到青衣離開,越浩才看向夕蘊,眼見她一臉驕傲的模樣,也跟著笑出了聲,「過來。」

  「你的桃花真多,集合起來大概能把長城站滿。」夕蘊乖乖地走到他身邊坐下,忍不住地嬌嗔了一句。

  「你也不差,集合起來大概能再造一個長城了。」相較之下,越浩的口氣更酸,他沒忘記楊釗,還有他那個跟著夕蘊私奔去姑蘇的義弟。

  「……」夕蘊被堵得語塞,乾脆不再繼續這個話題了。她愜意地枕在越浩胸前,隨意把玩著他手中的帳本,問道:「你最近真的很空,可以陪我四處逛逛了嗎?」

  「還挺忙的。只是覺得你或許寧願一個人吟詩、作畫,也不太願意讓青衣陪。況且這小城小鎮的,我們也不會留太久,等到了長安,我再陪你逛。」他閉著眼,手指徘徊在她的臉頰上,細語著。

  夕蘊微仰起頭,剛好對上他的下顎,眼前的這張臉還真是好看得有些過分,難怪會招惹那麼多女人。一想到這,她就忍不住想逗他,「噯?等到了長安,我應該不愁沒人陪吧。」

  「嗯?」他有氣無力地哼了聲,睜開眼,微撐起身子俯瞰著她,「什麼意思?」

  那眉梢輕佻、眼眸微眯的模樣,氤氳出一股危險的氣息,夕蘊吞了吞口水,有些怕了,「夫君你看,今天天氣真好……」

  「的確不錯,適合滾床榻。」他附和道。

  跟著,臉湊得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直到最後吻上了她的唇。

  「你不可以愛……」她沒有抗拒,邊回吻著越浩,邊還分出心神說了些什麼。

  話語含糊不清的,越浩皺了下眉,低吼了句:「閉嘴!」

  以往的經驗告訴他,只要她一開口,縱是再好的氣氛也會被破壞掉。

  「唔……」夕蘊應了聲,聽話地閉上眼,不再講話,專心享受。

  感受著他細密的吻落在她的臉頰、耳際、脖子……一路而下,感覺著他的手熟練地滑進她的衣裳裏,停在胸前,略有些粗糙的指腹逗弄著她的敏感點。這樣親昵的碰觸,對於夕蘊來說已經不陌生了,可依舊能讓她思維停滯,被酥酥麻麻的感官刺激到忘記一切。

  「下次,不要再嘗試拿楊釗來挑釁我。」她沉淪的時候,他卻忽然停了下來,低語道。

  越浩承認自己比較懼妻,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比較有可能調教好她。

  「嗯……」夕蘊壓根就沒聽清楚他在說些什麼,想都沒想就應了聲。這一聲,更像是在呻吟。

  很滿意這個結果,越浩忍不住揚起一抹壞笑,很喜歡看她這種無力招架的模樣。

  褪去夕蘊的衣裳後,他又一次吻上她,很輕很綿滿是疼愛的吻。

  可不可以不要只是吻而已?!正當夕蘊抽回所有理智,想吼出聲的時候,卻猛地倒抽了一口氣……不用突然就這麼猛吧,就這樣……一擊即中了?

  夕蘊睜著有些迷蒙地眼眸,打量著眼下的姿勢。很沒天理啊,她都已經赤裸裸了,他還是衣冠楚楚的,連髮髻都沒有亂,一點都沒有沉醉激情的痕跡啊。這種清晰的思維方式沒有持續多久,伴著他越漸粗重的呼吸聲,她又渙散了。

  然而,關鍵時候,他又停了下來。

  「你剛才想說什麼?」

  ……不帶這樣折磨人的吧!夕蘊哀怨地瞪了他一眼,理智迅速回歸,想起了那件對她來說更重要的事,「你不可以愛上青衣。」

  他皺著眉,看著她那副認真的模樣,心裏五味交雜,說不清該喜還是該氣。

  良久,她眨著眼,像是非要執著地等到他的一句承諾般。越浩苦笑,無奈地嗟歎,「為什麼你還是不懂,真的好笨。」

  「我會怕……」她也不想那麼卑微,也像想以前那樣端出可有可無的姿態,可是現如今,已經裝不出來了嘛。

  「是麼?那閉上眼睛,做正事,我們生一窩娃娃,這樣就不怕了。」

  夕蘊最近有些反常,格外的懶,愛睡,愛吃。

  這是到西京長安的第一天,她總算願意出來走動走動了。其實也是迫於無奈,因為揚州來的那批成衣貨品到了,越蒙派來送貨的人居然是泗叔,隨行的還有泗嬸。越浩忙著跟掌櫃們盤貨議事,自然輪到她來招待泗叔他們了。

  泗叔到的時候,剛好臨近傍晚時分,稍作打點了下,正好能用上一頓豐盛洗塵宴。

  夕蘊邊領著他們往飯廳走,邊問候了起來,「沒想到越蒙居然把你給找來了,你現在轉行做壓貨了嗎?」

  「這不就是在家裏閑得慌,就找個藉口帶你泗嬸出來逛逛嘛。」夕蘊走後,萬泗又被遠在姑蘇的謙鎮念叨過一回,終於還是打算收手了,私鹽這勾當,到底風險太大。都一把年紀了,也經不起折騰了。

  「咦?你在這鬍子造型不錯啊,在哪修剪的?」剛才太風塵僕僕,夕蘊沒瞧清,眼下他打理乾淨了,她才注意到那一臉頗有個性的落腮胡。

  「不錯吧。你泗嬸帶我去弄的,揚州出品,說是明年即將盛行的『屠夫妝』。」萬泗小心翼翼地撫了撫那堆落腮胡,很是得意。

  「……是山寨的統一造型吧。」夕蘊乾笑了兩聲,不就是偶爾客竄壓個貨嘛,有必要還特意去整一套行頭嗎?想著,她想起了被遺忘多時的泗嬸,回頭看了眼,「泗嬸,你做什麼離我那麼遠。那麼久沒見,咱們要親近親近啊。」

  「不用不用,我有陰影、陰影……」

  泗嬸連忙擺著雙手,又往後退了幾步,顯然還沒忘記當年這丫頭為了萬漠,差點就剁了她的那檔事。夕蘊抽搐了幾下嘴角,欲哭無淚。這場景,逗得泗叔大笑,那笑聲越來倡狂。

  「不鬧了不鬧了,跟你說個正事。徐瓷怕是知道你的身份了,倒也不敢明著怎麼樣,但最近如意坊謙鎮撐得也怪累的,租金莫明其妙被上調了一半,賦稅也加重了不少。還有官府的人,三天兩頭來找麻煩。謙鎮也拿不定主意,寄給你的信一直都沒回音,聽說我要來找你們,就讓我給帶給口信。」

  「謙鎮有寫過信給我?」夕蘊有些困惑。

  見她那副迷惘的模樣,萬泗也不說什麼了,猜出了大半,「多半是有人攔了,好在信裏頭也沒寫什麼落人口實的話。」

  「我倒是有收到徐瓷的信,說是讓我結束掉如意坊,或者跟他合作,他願意把姑蘇絲市分我一半。」一切都是有前提的,自然是希望夕蘊能和他同仇敵愾,以越浩為共同敵人。

  想想也著實諷刺,外人多半都以為他們夫妻感情僵得很,想來徐瓷定也這麼覺得,才會有如此天真的想法。她愛展越浩,那是人人皆知的事,可所有人都覺得展越浩不愛她,所以理所當然的,她就應該因愛成恨,得不到就毀了他。

  「哦?你怎麼回的?」這話,聽得萬泗都忍不住笑了。

  「回個屁!我跟他說,最近有些忙,等在陰曹地府裏碰了頭,大家都閑的時候,再來好好商談這事。」

  「……你這丫頭,這要是萬漠還活著,准是又要訓你了,怎麼動不動就咒自己。」泗嬸橫了她眼,雖然怕她,但也當真疼著她。

  「呵呵,泗嬸,放心吧,我命硬得很。」夕蘊衝著泗嬸嬌俏地眨了下眼,傻笑著,忽地又想起了讓人頭疼的人物,「吳越最近在忙些什麼?」

  「失蹤了。」

  「噯?」太突然了吧。

  「我正在想這事該不該跟展越浩說,他失蹤好些日子了,還帶走了不少銀子,是展二爺一直瞞著。具體多少也不清楚,可看展二爺最近忙得慌,恐怕是筆不算小的數目。」

  「先別說了,他最近也忙,連想睡個安生覺都難。」夕蘊蹙著眉心,開始後悔自己一直都沒揭穿吳越。

  「嗯,那你們也小心著點。還是找個鏢局隨行比較安全。」

  「怕什麼,你不知道我藏銀子最有一套了嗎?」

  「你個死丫頭,誰讓你小心銀子了!我讓當心著自己的命,有銀子沒福享,多淒涼!」

  也是噯,要是賺那麼多,到最後啃香燭、花紙錢,那不就是白忙活了?

  「哎呀,小蘊轉性了嗎?」

  這邊兩人說得正起勁,那邊,泗嬸忽然大叫了起來。

  「啊?」夕蘊傻愣愣地看向她,不解那話到底什麼意思。只瞧見泗嬸依舊和她保持著距離,站在議事廳的窗邊,堂而皇之地窺探著裏頭,還像是生怕沒人注意她似的,大呼小叫著。

  夕蘊和泗叔面面相覷了會,好奇她究竟再看什麼,也湊了上去。裏頭聚集著所有掌櫃,好在大夥正在討論稍後幾天在長安的安排,火熱得很,也沒人注意到泗嬸那道很不和諧的聲音。

  「我說那姑娘,你居然敢讓個那麼漂亮的姑娘待在展當家身邊,這不是轉性了麼?」

  「還真是啊,難道你這丫頭移情別戀,有新目標了?」泗叔看了會,也跟著附和。

  很快,夕蘊就猜出他們說的是青衣。也確實有些突兀,滿屋子的男人裏,站了個那麼活色聲香的女子,嫩黃色的錦襖,清淡素雅的妝容,一瞧便知不是個丫鬟。越浩坐在正中的那個椅子上,翻看著泗叔才送來的貨品,青衣就立在一旁伺候著,時不時地奉上茶盞。

  「那只是個戲子……」夕蘊想要解釋,可是那口吻一聽就是底氣不足的。

  「居然還是個戲子!你沒聽說過戲子的媚功比青樓女子還厲害嗎?」泗叔不敢置信地嚷嚷。

  惹來泗嬸一頓猛掐,「你個老不死的,你為什麼知道的那麼清楚,難不成你都試過。」

  「哎呀,老夫老妻了,你還鬧騰個什麼勁。」

  「隔壁老李說我風韻猶存……」

  「什麼?!你什麼時候跟隔壁老李勾搭上了!」

  ……

  轉眼,那兩人倒是吵得忘情了,總算是驚動了議事堂裏的人。沒多久,之前一直陪著夕蘊的老掌櫃就走了出來,「夫人,當家讓我問你有什麼事嗎?」

  「看看你泗嬸,想想她為什麼至今還怕你,趕緊回憶下萬漠跟你說過的那些話。要忍,要有策略,去吧,展現你的女性魅力去。」泗叔若無其事地轉過頭,附在夕蘊耳邊咕噥了句。

  女性魅力……好吧,她忍,她講策略……

  「沒什麼,跟他說先用了膳再忙,銀子不怕賺不著,身子才是自己的。」夕蘊笑得一臉燦爛,聲音柔極了。

  「……知、知道了,我……我這就去轉告。」老掌櫃結結巴巴地擠出一句話,見鬼似的逃開了。夫人這話,對他來說比天現紅光、冬雷陣陣更靈異,簡直堪稱祥瑞現象了。

  臨走時,夕蘊隔著半掩的窗又看了眼展越浩,正對上他打量的目光。她也沒有閃躲,微微側過頭,衝著他一陣嬌笑。越浩眯起眼眸,聽著老掌櫃的回話,極力忍住笑,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不錯啊,她居然也會有懂得走迂回路線的這一天。

  看來他很有必要讓她明白,到底他喜歡的是哪一種女人;也必須讓她搞清楚她選擇的男人,究竟是什麼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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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兩娘子》ˇ第三十九章ˇ


  城中市集的戲臺邊,今天格外熱鬧,叫好喝采聲此起彼伏,人群圍得裏三層外三層。

  畢竟是初來長安,展越浩很謹慎,沒敢立刻就如法炮製益州的那一套,而是先替青衣的戲班子包下了市集的戲臺,讓他們先唱些時日,有了些知名度再說。

  為了更吸引人,越浩在戲臺下加了不少桌椅,還免費送茶水點心,當然那些座位是要收銀子的。

  然而,顯然是越浩多慮了,畢竟是曾經入宮給楊妃賀過生辰的戲班子,才第一天,就已經盛況空前了。

  一曲唱罷,青衣有些緊張,底下黑壓壓的人群,是她在益州都沒遇見過的。

  更讓她覺得不安的,是人群中那道灼熱的注視。那男子坐在最靠前的椅子上,一身白衣,若有似無地撥弄著茶盞,眼神卻始終鎖在她身上。模樣看起來倒是俊俏,也不至於讓人生厭,可是那種窺視的目光卻讓她覺得害怕。

  展越浩最近很忙,他不在,青衣更怯弱了,她不自覺地想到了慶禧樓裏越浩替她解圍的那次。如果,那個男子也是那樣的人,那她該怎麼辦?

  直到這一刻青衣才發現,原來自己那麼依賴展當家,原本那種淡淡的喜歡,竟然在不知不覺間那麼深了。即使整個戲班子的人都在,於她而言,依舊抵不過一個展越浩來得安心。

  「班主,我嗓子有些不舒服,想去休息下,可以臨時換曲子麼?」猶豫了會,青衣還是決定不唱了,俯身輕聲問著台下的班主。

  「是昨晚受涼了嗎?趕緊去歇息,喝些茶,潤一潤。」班主有些擔憂,想到他們才剛到長安沒幾天,總會有些水土不服。

  「嗯。」

  應了聲後,青衣轉身朝著往戲臺邊階梯走下。本想趕緊卸了妝,回府去的,可卻有個身影忽然攔住了她的去路,「姑娘,我們公子想找你聊聊。」

  那是個小廝打扮的男人,青衣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他口中的「公子」正是那個白衣男子。對方衝著她淺淺地笑,是那種很清爽單純的笑容,看起來沒有任何惡意,可她還是有些許的戒備:「不好意思,麻煩你跟你家公子說聲,我還有事。」

  「只是片刻而已,耽誤不了你太久,我們公子很喜歡你唱的曲子。」小廝依舊不放棄。

  「那就請他明天再來捧場。」

  「是關於展越浩的事。」

  這個名字讓青衣震了下,原本脫口而出的拒絕卡在了喉間,沉默了會,她淡語:「……好。」

  男子看著她跟班主交待了幾句,跟著在小廝地引領下慢慢走來,有些迷離的眼眸閃過一抹戾氣,一聲夾雜著嘲諷的笑意溢出喉間。

  這一整天,越浩去了三星樓,掌櫃不停炫耀這是家提供三星級服務的酒樓,比城中的五星樓更高檔,就這樣重申了一上午,臨近午時時,越浩終於和他達成協定,包下了這家酒樓半個月。跟著,又馬不停蹄地打探了下長安的絲市。

  然而,縱使瞎子都能看出,展當家今天很心不在焉,頻頻走神,行程安排得很是緊湊。

  「當家的,這就回府了嗎?楊御史不是幫你挑選了個用來暫放存貨的倉庫,邀你今天去看看的麼?」與他同坐一車的掌櫃,猶豫了會,問道。

  天色還早,前幾日當家都是忙到天黑才回府的,連晚膳都趕不及用。

  「明天再看。」越浩靠在軟墊上閉目養神,懶懶地回道。

  「當家的今天看起來很不對勁,莫不是夫人出什麼事了?」掌櫃思來想去,現如今也只有夫人能讓當家的如此反常了。

  「沒事,我只是趕著回去用晚膳。」

  越浩哼了句,其實掌櫃猜得也八九不離十。他確實覺得夕蘊有些不對勁,今天一早臨出門時,她一直把他送到門口,愣是依依不捨了良久。最後,還甜笑著說「相公,早些回來,我煮好飯菜等你」……

  也就是因為這一句話,越浩推開了晚上的所有應酬,只想儘快趕回去。

  印象中,這還是夕蘊第一次為他親手做羹湯。越浩至今都還記得曾在萬府用過的那一膳,記得她挽袖在廚房忙碌的模樣,只可惜那一餐是為了萬漠準備的,而他壓根就食不知味。突然在一大早聽她主動這麼說,實在讓他很難再集中心思做事。

  可是當回府後,越浩卻沒有見到夕蘊的身影,原還以為她會出來迎的,結果最先迎上來的還是幾個掌櫃,「當家今天回來的真早。」

  「夫人呢?」

  「在飯廳。」

  越浩點了下頭,快步往飯廳走去,掌櫃又開口了,有些吞吐:「當家的……那個,楊御史聽說你今天沒空,就特地登門造訪了,夫人正在飯廳招呼他。」

  「哦?」越浩稍稍放緩了些腳步,倒也不覺得太驚訝。他本還以為一到長安楊釗就會找來的,沒想到居然忍了那麼多天才出現,「什麼時候到的?」

  「有些時間了,起先夫人在廚房忙,讓青衣姑娘去招呼的。」

  「然後呢?」越浩挑了下眉,繼續往前走。

  「然後……青衣姑娘彈了許久的琵琶,楊御史怕是聽煩了,就把她打發走了。」

  「呵呵。」越浩不自覺地笑出聲。可以想像以楊釗聽琵琶時的表情,一定很抽搐,以他的性子,青衣那種哀怨的琵琶聲就像鬼哭狼嚎,再悠揚,也是種折磨。

  轉眼,就快到飯廳了,大老遠的越浩就聽見了夕蘊的叫喊聲。

  「不准偷吃!說了等他回來再吃的!」

  「不過只是一個鴨舌頭而已,他看不出的。」楊釗吃得正歡,完全不理會夕蘊的瞪視,末了,還不忘感歎:「味道還真不錯,叫什麼名字?」

  「琵琶鴨舌。」

  「……琵琶。」揚州皺著眉,如果不是為了形象,真想把吃進肚裏的東西扣出來。想到那陪伴了他兩個時辰的琵琶聲,他就開始覺得反胃。

  「你也不喜歡青衣的琵琶聲?我也討厭。可是她見人就彈,不管男女,我研究了下,可能她除了琵琶和唱曲就不會其他了,所以你也別太放心上了,像我們這種多才多藝的人就要寬容點,總要給人家一些展現僅有才華的空間,對吧。」邊說,夕蘊邊大口吃著下午用來招待楊釗的糕點。

  「你胃口倒是越來越好了。」楊釗將夕蘊上下審視了番,才發現她不但比以前能吃了,還豐腴了不少。

  「還好吧……喂,你再趕偷吃我就把你丟出去!」見楊釗又轉而向一旁的幹絲下手,夕蘊真的怒了。

  「你變了。」楊釗忽然靜了下來,深幽的眸子緊緊逼視著夕蘊。

  本想進屋的越浩也忽然停下了腳步,面無表情地靜靜聽著。

  「你又何必非逼著自己變成這樣,事實上,溫柔如水的形象跟你一點都不相稱。」

  「可是……」你們男人不是都喜歡這樣的嘛。

  「他如果真的愛你,那就不會捨得讓你束縛自己。如果一份愛情非要這樣去委曲求全,你還有什麼好留戀的,那麼多的桃花劫,你擋得不累嗎?」

  忽然就靜了,不止是楊釗,就連屋外的越浩都屏著息,等著夕蘊的回答。

  像是過了很久,她才歎了聲,「累啊。他總是這樣,明明就知道人家姑娘看上他了,卻非要佯裝不知。你說,這到底算是裝聖人呢,還是怎麼著。你要是不喜歡人家那就給個痛快,要是……喜歡,那就給我個痛快啊。偏偏就是喜歡拖泥帶水的,我和他之間都已經錯過三年了,若是再錯過……那就是一輩子了。」

  好濃的怨氣,看得出這丫頭已經憋了很久,連個說話的人都找不到。楊釗笑了下,輕拍了下她的肩,順勢把手上的油漬擦到她衣裳上,跟著深揪起眉心,半真半假地開口:「看來展夫人這個身份不適合你,你還是做回我的小如意比較暢快。」

  這話,讓飯廳外的展越浩猛地緊握起雙拳,連一旁陪同的家丁聽了都忍不住倒抽涼氣。搶妻啊!還搶得那麼雲淡風輕,好似在閒話家常般。最離奇的是,他們那個以潑聞名的夫人居然沒有罵人,偷情?在當家的眼皮底下偷情?!

  太刺激了!相比之下,青衣算什麼,他們當家遇見的這個情敵強大多了。

  只沉默了片刻,他們當家就終於忍不住了,氣勢洶洶地踢開飯廳的門。說話了,語氣倒是格外冷靜,還是商場上與人周旋的調調。

  「她這輩子只可能有一個身份,那就是安安分分地做我妻子。」

  「是嗎?那展當家應該很瞭解你這妻子,她若要走,縱使你傾盡萬貫家財都留不住。」

  留得住留得住!萬貫家財啊,金屋銀屋閃亮亮的,還走什麼!夕蘊一個勁的在一旁猛點頭,心裏不停地吶喊。

  越浩卻以為她點頭是為了贊同楊釗的話,壓抑在腹腔的火忽然就竄了上來。他瞪著她,咬牙切齒地吼:「她絕不會想走!」

  「這很難說。就算青衣走了,以後說不清還有白衣、黃衣,我打賭她忍受不了太久。」

  的確!別說什麼五顏六色衣了,就眼下這個青衣她都已經快抓狂了!夕蘊又一次地拼命點頭。

  「不准點頭!」越浩喝了聲,賭氣般地拉起夕蘊,攬進懷裏,有些蠻橫地低吼,「不管還會出現多少女人,能進展家門的只有你一個!」

  其實,他想說,他根本就沒有心思去正眼瞧其他女人。

  「……哦。」後門嘛,她記得!

  「那你會不會想走?」

  他的眼眸微眯著,透著森冷的光芒,落在她腰際的手很緊,快讓她窒息了。還有那口吻,壓根不是詢問,而是警告。這種情況下,夕蘊只好扁了扁嘴,細若蚊吟地咕噥,「……不會。」

  事實上,她覺得很無辜,似乎她根本就沒想過要走。在愛情裏,夕蘊從不允許自己做逃兵,除非是他先開口說放手。

  「很好,跟我走。」聞言後,他有些挑釁地斜睨了眼楊釗。

  那股孩子氣的衝動勁,險些就讓楊釗失笑出聲。他以為展越浩會一直很冷靜,如同以往他們每一次交鋒一樣,沒想到越來越經不起激了。

  「噯?晚膳不用了?」

  「不用了。」

  「可是那是我……」親手為你做的啊!

  「一會一起出來用。」說完後,越浩又猛地停下腳步,目光落在了一旁看好戲的掌櫃身上,「替我送楊御史出門。」

  他完全不想給楊釗機會去染指那些飯菜。

  「我們去哪?」夕蘊一路被拽著往外走,忍不住好奇。

  「回房。」

  「回房做什麼?」她很餓啊。

  「生孩子。」

  「……」一直以來夕蘊只是希望他可以變得坦蕩蕩,並沒想要他一下子就奔放到坦蛋蛋……

  越浩有些衝動,臉色一直很難看。楊釗的話觸到了他的軟肋,他害怕她會又一次不告而別,害怕她親口說的那一句「若是再錯過那就是一輩子了」。衝動下,他就只有一個念頭,當真是要生下一窩娃娃,然後把她牽制在身邊相夫教子!

  ……

  最終,回房了,展越浩卻什麼事都沒做。他漸漸冷靜了,只是緊緊地抱著夕蘊,靠坐在窗邊,靜靜賞著窗外的冬日夕陽。

  落日餘暉剛淡去,夜色就黑了,隨之而來的是今年冬日的第一場雪。

  若有似無的雪花剛落地,就化成了水。夕蘊很想掙開他的懷抱伸手去接雪,卻被他摟得更緊了。他就像個孩子一樣,有些頹唐,急需她的溫暖。這種被需要的感覺讓夕蘊覺得心一陣陣的緊縮,不禁想起了很多事,一些往事。

  他們的初見,她那股明知不能愛卻還要去愛的傻勁。

  她轟轟烈烈地愛,他狼狽地逃避。

  以前花滿樓的姐姐總是說,她和展越浩天生就是一對冤家,不是歡喜冤家,是真正的冤家。見面就吵,每回都吵得驚天動地,她砸過好幾次花滿樓,因為砸了他就沒辦法來看相好了,但是效果不大,他還是時常來……

  吵啊吵,吵了好多年。突然有一天,他們竟然可以像中了邪一樣,那麼安靜地看雪。

  「突然說煮飯菜等我回來,只是因為在吃青衣的醋麼?」

  果然他們之間的沉默總不會維持太久,展越浩率先開口了,聲音沉沉的,有些沙啞。

  「嗯……」泗叔說柔情似水的女人,男人才會愛,讓她放肆地去展現女性魅力的。

  「我以前一直很想看看你為吃醋的時候,會是什麼模樣,現在才發現,這滋味很難受。」他還是比較習慣那個發火了就會大聲叫他「滾」的夕蘊,也不喜歡這種被她懷疑的滋味。

  他在嘗試改變,可是她還是絲毫都沒有感覺到,依舊看似轟轟烈烈卻誠惶誠恐地愛。

  「……」夕蘊不敢說,可她當真覺得這個男人有點……賤。

  「你答應劉姨嫁給萬漠的那天,我不是去買胭脂的。」

  「我知道,是去幫夏影買胭脂。」一定要提那段慘痛回憶嗎?

  「不是,是想幫你。」

  夕蘊無言以對,默默地瞪著她,回想起當年的那一幕。這樣的幫人方式,還真是少見!

  「我認識一個方丈大師,他告訴我說如果一個女人會為你吃醋,就代表他喜歡你。所以,我才想了那段開場白。」他想了整整一夜。

  「……那你覺得我當時的反映不算吃醋麼?」她都氣得答應嫁給萬漠了,還要怎樣?

  「我怎麼知道,大師又沒告訴我女人吃醋是什麼樣的。」

  「你不要告訴我,你三天兩頭的往花滿樓跑,也是那個什麼大師教你的。」

  「大師是出家人。我去花滿樓是因為你時常會去那,看你砸店,我覺得挺有樂趣。」可是後來她陪著萬漠去遊山玩水了,他想見她一面變得難如登天,「大師只是教我,想要一個女人愛你,就把她娶回來,不可強求只可強迫。」

  「那什麼屁大師啊,他到底怎麼當上大師的!」夕蘊怪叫,純粹的誤人姻緣啊!

  「哦。因為他喜歡的女人做尼姑了,所以他去做和尚了,據說做五十年和尚還不死就可以自封大師。」

  「……」

  夕蘊吸了吸鼻子,抬眸看向天際,無語凝噎。她三年的掙扎,那麼辛苦的愛,居然……全是因為一個做了五十年和尚還不死的老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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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兩娘子》ˇ第四十章ˇ


  雪過天晴,萬里無雲。

  近午時,青衣提著一堆好吃的往展府走去,這些全都是給夕蘊帶的。自從上次她無意間帶了些回去後,夕蘊就愛上了。倒也不客氣,每回青衣早上出門,她都會叮囑回來時要帶些吃的。

  想到這,青衣莞爾一笑,錢夕蘊當真是個讓人討厭不起來的人呢。倘若,她不是展夫人多好……

  近來的展越浩和夕蘊是越粘越緊了,連好幾次楊御史來探訪,都插不進話,更別提她了。青衣知道,自己興許是沒指望了,但是愛卻無減,這樣的煎熬著實難受。

  轉眼,就到了暫住的園子外。青衣探了探身子,門口靜得有些不尋常,以往這個時候通常夕蘊剛醒,大家都忙得很。

  「青衣姑娘,今天那麼早就回來啦?」

  有個家丁迎面走來,提著掃帚,大概是在打掃園子。帶著困惑,青衣蹙眉問道:「夫人不在嗎?」

  「哦。就在剛才當家讓人來傳話,說是讓夫人去三星樓找他,一塊用午膳。」想了想,家丁又加了句:「我們當家是越來越粘夫人了,看來這兩人是真分不開了,旁人就是想往裏頭插,也找不到縫。」

  沒料,青衣壓根就沒把話聽完整,暗自思忖了起來。模樣看起來很恍惚,隔了很久才臉色煞白地抬起頭:「誰來傳的話?」

  「一個掌櫃,我也記不清了,當家這次出門帶了好些掌櫃,路過分號時又找了些,那是個生面孔,我不認得……怎麼了?」察覺出了青衣的不對勁,家丁問道。

  「不可能!」青衣忽然大嚷,「展當家今天沒在三星樓,一早收到封信後就去五星樓了。」

  「那說不準事情辦完了,就去了呢?」

  「他說了晚膳都不回來用的,還讓我跟夫人說一聲的……這個你拿著,我去找夫人。」青衣把手裏的東西塞給家丁後,就趕緊追了出去。

  「喂,夫人是坐馬車去的!」見她想徒步去追,家丁在身後大喊,提醒了句。

  青衣沒有心思理會,她當然知道夕蘊會坐馬車去,比任何人都清楚。因為,那個駕車的人,是她前兩天才帶回府,偷偷安插進來的……

  想到那天遇見的那個白衣男子,想到他曾說過的那些話,她的心就不由提了起來,腳步更匆忙了。她是喜歡展當家沒錯,可不表示她有害人之心。

  ~﹡~﹡~﹡~﹡~﹡~﹡~﹡~。安思源。~﹡~﹡~﹡~﹡~﹡~﹡~﹡~

  離府沒多久,夕蘊就感覺到了不對勁,簾外的街景不是她所熟悉的,那不是去往三星樓的路。她還沒來得及喊停,馬車就已經停下來,愣了些會後,她猛地掀開車簾。印入眼簾的是一條小巷,很深幽,周遭也沒什麼人家,怕是死在這都不會有人察覺。

  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為她駕車的人已經沒了蹤影。

  四周,寂靜得有些可怕。她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跳出馬車,環顧著周遭,才發現這巷子不僅僅是深幽,還錯綜得很,連出口都不知道在哪?

  有股不祥的預感襲來,夕蘊緊攥著裙擺,強迫自己深呼吸穩住心神。

  「大嫂。」

  忽地,身後飄來一道陰森的聲音,涼涼的,還帶著戲謔的笑意。

  不用回頭,夕蘊也能猜去是誰,「把你卷走的銀子吐出來。」

  「呵,還真是的,都什麼時候了,居然還惦念著銀子。要不是被他逼到走投無路,我也不會出此下策。他以為逼走我,一切就結束了嗎?還早。」

  話語在夕蘊耳際響起的同時,一股冰涼的觸感在她的脖間蔓延開,夕蘊垂了垂眼眸,餘光處掃到一抹銀光,是把匕首,正準確無誤地抵著她的喉。

  吳越感覺到她的喉頭滾動了下,身子僵直,不禁嗤笑,沒料到能見到這個女人緊張的模樣,「聽說你最近和大哥很幸福,鶼鰈情深啊?」

  「不是最近吧,我們一直都很幸福很情深。」夕蘊有預感,通常這種握著匕首,廢話一堆,就是不刺下去的人,最後都不會得手……

  「你還真自得其樂,掩耳盜鈴呢。」

  「你成語很好嗎?」

  「閉嘴,我隨時可以要了你的命!」吳越惱羞成怒了。

  「你會武功嗎?就是『咻咻咻』飛過來飛過去的那種。」

  「……不會。」吳越不敢貿然怎樣,原本的目的就不是取她性命,再加上這個女人太深不可測,他反而有些被動。

  「我也不會,不過我會蠻打。」

  「啊?」

  就在吳越一臉茫然的時候,夕蘊忽然用手肘撞向他的腹間,迅速旋身曲起雙指猛插向他的眼眸。在吳越痛呼的同時,她仍然沒有忘記泗叔教她的襲襠功,據說對男人來說這一招很銷魂。

  泗叔說的話果然不假,夕蘊抬起腿,用力踹過去之後,吳越立刻痛得彎下身,滿地打滾,不停哀嚎。

  「去死吧!白癡!偷了我的銀子,居然還拿著銀晃晃的匕首來刺激我!你當老娘這些年風裏火裏混假的啊!揍你個弱不禁風的白癡,還不是綽綽有餘!」罵了句,算是過了癮後,夕蘊立刻就轉身往巷子另一邊逃。

  她判斷不出出口在哪,只是看著馬車的方向,想著出口應該在反方向,顧不了太多,先逃了再說。

  只是夕蘊沒有想到,不過就是對付個女人,吳越竟然還需要帶著幫手來。她才跑了沒幾步,去路就被一群黑衣人堵住了,就像她剛才形容的那樣,「咻咻咻」地飛到了她的面前。一個個面露凶相,穿著殺手必備的黑色套裝,全都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手裏的劍齊刷刷地亮相,在明媚的太陽下,刺得她連眼睛都睜不開。

  「記得留活口。」吳越憤恨地從唇間迸出這句話。

  眼看著那群黑衣人越來越逼近,夕蘊知道怕了,不住地往後退。她還有很宏偉的人生報復,還沒有完成富婆理想,怎麼可以死在這。關鍵是,這樣的死法太窩囊了,跟她前半輩子的輝煌史相比,簡直就是虎頭蛇尾。

  比起吳越剛才的囉嗦,黑衣人顯然要專業得多。等把夕蘊逼到無路可退時,其中一人倏地出手,連劍都不屑用,只用一道掌風就讓夕蘊痛得直不起身了。

  下一刻,一柄軟劍襲來,眼看就要刺入夕蘊的腹間……救兵從天而降了。

  她有些撐不住了,虛弱地癱倒在地上,小腹傳來一陣絞痛。冷汗不斷從額頭間滲出,她記得自己沒有受傷,可是卻見到了血。

  「讓開。」黑衣人凌厲的聲音傳來。

  「一群人殺一個女人?太興師動眾了。」

  是救兵的聲音。

  夕蘊死咬著唇,看著眼前對峙的兩方人馬,只瞧見一道暗紅色的身影周旋在眾人中。速度太快,她根本看不清那些招式,也沒有心思去看。疼痛已經讓她連喊都沒有力氣了,記不清過了多久,夕蘊才感覺手心傳來一股溫暖,「越浩……」

  憑著潛意識,她本能地低喚,聲音氣若遊絲。

  「我是楊釗!」楊釗咬牙切齒地輕吼,當目光觸捧到她腿間的血跡後,開始察覺出了異樣。

  「我……肚子好……疼……孩子,救它……」夕蘊伸手觸了觸腿間,隔著衣裳,都沾了滿手的血,縱是再笨,她也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楊御史,那個主謀逃了,要追嗎?」

  「追什麼追!快去找大夫,把長安所有的大夫都找到楊府來!」

  「越浩……」夕蘊倒在楊釗的懷裏,緊拉住他的衣襟,不停地呢喃著。

  「閉嘴!」大聲斥罵後,他依舊還是沒辦法看她一個人承受,轉身衝著一旁正要離去的侍衛吩咐道:「派人去展越浩的園子,他一回來,就讓他立刻來展府。」

  ~﹡~﹡~﹡~﹡~﹡~﹡~﹡~。安思源。~﹡~﹡~﹡~﹡~﹡~﹡~﹡~

  當展越浩趕到楊府時,府裏正一團亂,丫鬟家丁進進出出地奔走著。楊釗不停地在寢屋外徘徊,眼神中的焦急溢於言表。

  「她怎麼樣?」他沉了沉氣,走上前,面無表情地問。

  「怎麼樣?」楊釗收住腳步,皺眉飄了眼他身後的青衣,轉而又瞪向他。那一臉的鎮定,超乎了楊釗的想像,彷彿屋子躺著的女子與他毫無關係般。眼見他這模樣,揚州的怒火愈發壓抑不住了,「你居然連她懷孕了都不知道?!」

  越浩沒有反駁,冷著眉,一把推開他,往屋子裏走。

  「你去哪?」

  「見她。」

  「有大夫在!還輪不到你去添亂!你想害死她嗎?」

  聞言,越浩停住腳步,沒有再堅持,抬眸望向楊釗:「是吳越?」

  楊釗點頭,試圖想在他臉上捕獲些什麼,可是除了鎮定還是鎮定。有個女人為他而傷,他卻連眉都未曾皺一下,楊釗努力克制住想揍他的衝動,忿然低語:「我想不透,你到底有什麼資格讓她這麼愛著?如果……你保護不了她,那我來保護。」

  「你嗎?」越浩掃了他一眼,眸色很冷,卻難掩諷刺:「只怕會為她帶來更多麻煩。」

  「至少我會比你懂得關心她。那是一個跟你日夜相處的女人,她懷的是你的孩子!可是你居然到這一刻才知道?!你還有資格要她跟著你繼續受這種委屈?任何人不知道都可以原諒,只有你不行,你不是沒有做過爹,難道女人懷孕時是什麼模樣的,你還不清楚嗎?」

  「你也說了,那是我的女人、我的孩子。楊御史,你的關心過甚了,她既然把自己給了我,我自然知道該怎麼待她,用不著你來教。何況,你覺得現在這種時候,適合用來吵架嗎?」

  這話,像是一語驚醒了夢中人,場面忽然就安靜了。

  楊釗不再說話,沉著氣,靜立在一旁。

  兩個男人一左一右,靠在門邊,眼神全都死死地盯著屋子裏的動靜。

  時間像是凝固了一樣,每一刻都過得異常緩慢,直到,房門打開,一身虛汗的大夫走了出來。

  「那位夫人沒事,只是小產了。」

  「對往後懷孕會有影響嗎?」沒等越浩開口,楊釗就急急地追問。想到夕蘊昏睡前的樣子,他覺得她應該很想做娘。

  大夫皺著眉,選擇了個比較保守的說法,「救治及時,只要調理得當,應是沒什麼大礙。」

  「她什麼時候會醒?」越浩睨了眼楊釗,輕問。

  被這麼左右夾擊著,大夫有些無措,搞不懂到底該跟誰說詳情比較好,最後只好選擇把眼神放在青衣身上,「這個說不清,不會太久的,可能今夜就會醒,也可能一會就醒了。只是身子還很虛,不宜吹風受涼,讓她在屋子裏好好靜養一個月。」

  「下去領賞吧。」聞言,楊釗總算鬆了口氣,轉而像丫鬟叮囑道,「一會派人跟著大夫去取藥,要最好的藥材。屋子裏多加些炭,最近你們倆就伺候著她,有什麼事找展當家、找我都可以。她要是有什麼意外,你們就自己選個死法。」

  「嗯……」丫鬟們趕緊應命。

  越浩抿著唇看向楊釗,擠出一絲意味深長的笑容,「我去陪她。」

  「……好,我在書房,有事找我。」楊釗抬了抬手,阻止的話卡在喉間,才發現自己根本沒有這個身份去說什麼,只好悻然轉身。

  看著那道略顯落寞的背影,再看向直往無力沖的越浩,青衣垂了垂眼眸,有些出神。忍不住就羨慕起夕蘊,還真是同人不同命,能被這樣兩個男人守候著,這樣的幸福是多少女人求都求不來的。

  可她,當真值得他們這樣愛著嗎?

  想著,青衣咬著唇甩了下頭,試圖甩開那些不該有的念頭。

  她才剛邁進屋子,越浩的聲音就傳來了,「青衣,把房門關了,我有話問你。」

  「嗯……」她多少能猜出越浩想問什麼,不禁有些慌亂。

  「告訴我真相。」

  他的直接,更讓她覺得無措,「我不知道……」

  「你那麼匆忙趕來五星樓找我,又那麼確信夕蘊此行會有性命之危,不會是僅憑猜測。」

  「我……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害夫人。」他的眼神很冷冽,是青衣從未見過的,讓她覺得前所未有惶恐,一急,就把所有話都說了出來,「那天我在戲臺唱曲時,遇見一個公子,他……給了我一味藥,讓我放在你和夫人的飯菜裏,說、說是……事成之後你就會娶我。可是,你和夫人都待我那麼好,我下不了手。後來那個公子就再也沒找過我,我以為一切都過去了,沒想到……前段日子我想給夫人去買吃的,就沒跟班子一起回園子,路上遇見了他。他說,有個遠方親戚想謀個差事,讓我把他安排進園子當車夫。我……我想著也不是什麼大事,就照做了。所以才一聽說夫人出門,就猜想,興許那公子想自己動手了。」

  「那人有說自己叫什麼嗎?」

  「說了,說是叫徐瓷。」

  「徐瓷?」越浩擰眉,按照楊釗侍衛的說法,主謀是吳越,難道他也只是聽命于徐瓷?

  「展當家,我真的沒有想過會害夫人小產……都是我的錯,如果你想要孩子,我……我也可以……」

  「如果你還有一些自愛,就別把這話說下去。在我心裏,任何人都取代不了她。」

  青衣扁了扁唇,有些委屈,又有些無奈,「連以前的夏夫人也不能嗎?」

  「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事。結束完長安的事,我會給班主多些銀子,你們回益州。」他不想有養虎為患的可能。

  「我想跟你回展府,不求名分,像這樣照顧著你和夫人就可以。」

  「我不想做讓她不開心的決定。」

  「……難道,偌大的展府竟容不下一個小小的青衣嗎?」她不懂,都已經放下尊嚴,委屈成這般,為何還求不到一個兩全。

  「展府很大,只是我的心太小,容不下。」

  話已經說得這般決絕,青衣知道不該再去死纏爛打,她想給自己留些顏面,卻忍不住,「展當家,如果當年你先遇見的人是我,會像愛夫人那樣愛我麼?」

  「這種事能論先來後到嗎?曾經,足有三年,我只能默默地看著她躲在別人懷裏,看她為了另一個男人的死痛徹心扉,可是那些愛有增無減。即使,再晚三年相識,她還是那個這輩子唯一能讓我心動的女人。」他看著窗外,想起那三年的點點滴滴,多數回憶曾經看來是心痛的,如今想來倒也能苦中作樂。

  「你……還是不要走深情路線,好像怪彆扭的……」

  一道透著虛弱的聲音傳入越浩耳中,他倏地睜大雙眸,旋過身,看向床榻的方面。印入眼簾的是夕蘊那張毫無血色的臉,隱約能看清她的眼角有淚滑落,唇邊卻蕩漾著一抹苦笑。

  就這樣,目不轉睛的相視,他衝著她淡然淺笑,有些話或者還是盡在不言中的好。

  只要彼此都懂,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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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兩娘子》ˇ第四十一章ˇ


  越浩以為她醒了,可是相看了些會後,她艱難地翻了個身,又繼續睡了。

  「小蘊……」

  他嘗試著喚了幾聲,沒得到任何反映,湊近看了會,她的呼吸很均勻,就像是根本沒有醒過一樣。

  「我去給夫人做點吃的,一會醒來一定會餓。」青衣尷尬地站了會,輕聲道。

  「不用了,楊釗會安排,你先回園子。替我跟那些掌櫃們說一聲,我最近要在楊御史府上陪夫人,有什麼事讓他們處理下,如果作不了主,就來這兒找我。」

  「……好。」青衣應了聲,偷偷又飄了眼越浩。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了,總覺得展當家似乎開始防著她了。這種被懷疑著的感覺,讓她覺得很難受。

  一直目送著青衣的背影離開後,越浩才歎了聲,在床沿邊坐了下來,靜靜看著眼前的女子。她的眉緊皺著,手不自覺地撫在小腹上,分不清是因為疼痛,還是……在捨不得那個早逝的孩子。

  「真的睡著了嗎?」越浩低喃了句,伸手試圖撫平她的眉心。

  回應他的是沉默,靜了會,他的手慢慢往下移,交握住她落在腹間的手。感覺到她的小腹有均勻的起伏,可是就在幾個時辰前,這裏面正有一個生命在孕育……

  越浩陪著夕蘊一整個下午,她始終都沒再醒,呢呢喃喃地說了不少夢話,大多是在叫他名字。直到晚膳時分,楊釗親自送來膳食,越浩才打起了幾分精神。

  「她還沒醒嗎?大夫不是說不會睡太久嗎,怎麼會還不醒?」放下膳食後,楊釗皺眉看了眼躺在越浩懷裏的她,有些擔心。

  「興許是太累了。」

  「嗯……」楊釗輕應,狐疑地掃了眼越浩,「你先用膳吧。」

  「好。」

  他沒想到越浩會答應得那麼爽快,小心翼翼地放下夕蘊後,他居然還真跑來桌邊用膳了。更離奇的是,還吃得很香!

  「你怎麼就能吃得下?!」

  「不是你讓我用膳的嗎?」越浩若無其事地抬起頭,甚為無辜地瞪著他。

  「我讓你用你就用?那我想讓你去死,你死不死?」楊釗忍不住了,終於發現,展越浩其實是個不可理喻的男人,「夕蘊至今沒有清醒,你居然還真吃得下飯!」

  「楊御史最近似乎很熱衷於跟展某吵架?」越浩夾了些菜,問。

  「我只是沒有辦法理解你的態度,我以為你愛她,可她小產了,那是你的孩子,你卻可以那麼若無其事。」

  「對我來說,只要她平安無事就好。沒有任何東西,比她的命更重要。」看了眼夕蘊,他淺笑,「對了,吳越的事我自己處理,你不需要插手。」

  「是吳越嗎?他也不過只是聽命于徐瓷。」

  「未必。」越浩放下碗筷,緊了緊眉心,「她的如意坊有謙鎮打理,嚴峰就一定會幫忙,光是這些就夠徐瓷忙了,他沒有時間分心來跟我鬥。何況,徐瓷忌諱著你,更不會敢在長安對夕蘊下手。真小人和偽君子……顯然後者更可怕。」

  「那你應該早就知道吳越不單純,如果警惕些,或許夕蘊就不會小產。」

  「嗯……」越浩應了聲,口吻裏有落寞。

  可在楊釗聽來,那只是一聲敷衍,讓他苟同不了,「嗯?」

  「嗯……我們一定要用那麼曖昧的聲音交流嗎?」

  「咳……」聞言,楊釗略顯尷尬地咳了聲,「我先走了,還有事要忙,她要是醒了找人知會我聲。門口有丫鬟候著,有事找她們就行,還有大夫說藥要按時服下,到時候就算她不醒,你也要把藥灌進去,不管你用什麼方法……」

  「我知道,就算用嘴灌我也會灌的,你可以走了。」

  楊釗很想動手揍他,因為這個男人欠揍,可他還是忍住了,順便一再在心底提醒自己:涵養涵養涵養……直到退到門外,用力關上門,他咬牙切齒地迸出一句:「去他的涵養!」

  楊釗走後,越浩卻沒了胃口,飯菜入口,形同嚼蠟。他怔怔地看著床上女子,沒能忍住眼淚,當真沒有愧疚和自責嗎?他恨不得立刻就殺了吳越,可卻必須忍著,尤其是在夕蘊面前。他不想讓她更難受,這種時候他必須逼著自己強顏歡笑,連頹唐的資格都沒有,還有太多事等著他去做。

  「越浩……」夕蘊掀了掀眼簾,視線有些模糊,只隱約看見了桌邊有個背影,她用著乾澀的聲音喚,「我餓了。」

  聞聲,越浩愣了下,以為她又再說夢話,直到半晌後。

  「展越浩!給我吃的!」

  「哦哦……」展越浩這才反映過來,傻乎乎地點頭,趕緊吩咐門外丫鬟們去準備。跟著又回到床邊,手忙腳亂地扶著她起身。

  興許是早就備好了,沒多久,丫鬟就端著一堆東西走了進來。

  「我們楊御史吩咐說展夫人現在只能吃得清淡些,所以膳房只給她準備些粥;還有藥,楊御史吩咐說展夫人一定藥按時喝藥……」

  「好了,下去吧。」越浩不耐地揮了揮手。

  「這是楊釗的府邸?」看了眼那個面生的丫鬟,夕蘊問道。

  越浩卻沒有理會她,只是捧著粥在床沿邊坐下,細心地為她吹著。

  掃了眼送到唇邊的粥,夕蘊乖乖地張開口,慢慢恢復了些氣力後,腹間傳來陣陣隱痛讓她想起了一些事,眼神也落寞了下來。

  「越浩,剛才……我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別人知道自己懷孕之後,都很開心,可是我知道的時候只有痛……」

  「沒事了,都過去了,還在痛嗎?」越浩懊惱地閉上眼,將手中地碗擱置在一旁的凳子上,伸手攬過她,邊安慰著邊在她的額間印上淺吻。

  「還好。」她覺得自己這輩子都忘不了那種痛,「只是……我很想有個像我又像你的小娃娃,感覺好奇妙。」

  看她扁著嘴滿臉委屈的模樣,越浩苦笑,「那就再努力,還是說你對能力有懷疑?」

  「我是被你和楊釗吵醒的,你真的一點都不怪我把孩子弄沒了?」

  「嗯,不怪你,只要你別把弄沒了就好。」

  「可是你的臉上有淚痕。」她承認自己有點咄咄逼人,只是不願意看他把什麼事都壓抑著,連難受都想要一個人扛下。

  「……」面對她的敏感,越浩無言以對。

  「從商和從涼出生的時候,你是不是很開心?他們剛生下來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

  「皺巴巴的,很醜,夏影那時候瞧了也說很想他們丟出去。」越浩輕笑,回想著夏影生孩子的時候,那畫面著實混亂。

  「我一直以為你不太喜歡和孩子相處,看來你還滿喜歡孩子的。」

  「是不太喜歡,可是如果是自己親生的總有些不同……」話到一半,越浩就意識到自己說漏嘴了,立刻就停了下來。

  卻還是引來了夕蘊的狐疑,「親生的?從商和從涼不是你生的?!」

  「……嗯。所以你不用想太多,他們出生的時候我雖然也很開心,可是那種開心跟為人父的感覺不同。」既然瞞不下了,他也不再打算對夕蘊隱瞞下去了。

  「難道夏影……」偷男人?

  「自從嫁給我之後,她一直恪守本分,從來沒有對不起我的事。再娶她之前,我就知道她懷孕了。我不能看她被人笑話,也不想讓她肚裏的孩子知道真相,那時我以為自己不會對任何人動心,我娘又希望我能遵守父母之命娶她,所以一切就變得順理成章了。」

  「順理成章?也就是說你根本就不愛她,只是為了責任?照顧一個女人有很多方法,你可以買一棟宅子,讓她待產;可以請一堆丫鬟家丁照顧她和孩子,甚至可以不斷地給她銀子花,可是你居然用了個最可笑的方法,不僅僅賠了自己的幸福,也束縛了她的幸福。也許,孩子的父親只是因為不得已的原因離開她呢;也許,還會回來找他破鏡重圓呢?又也許,將來她會遇見愛她的良人呢?」

  夕蘊很累,可她更想罵人,因為她接受不了這個真相。先是那個莫明其妙的大師,再是好笑的責任,她曾經那麼多的付出,就全敗在了這些原因上?!

  「孩子的爹永遠不可能再回頭,夏影已經給不了他想要的了。對那個男人來說,財勢遠遠重過愛情,他可以因為財愛上任何一個女人。為了他的背叛夏影尋死過很多次,我不能看著她死。」

  「那又怎麼樣,你能給她幸福嗎?能給她想要的愛情嗎?」

  「我們一定要為了一段往事吵架嗎?我們都有年少衝動的時候,也都為此付出了代價,如果沒有那些陰錯陽差,可能我永遠都不會知道自己有多愛你。」看她氣得臉都漲紅了,越浩擔心她的身子受不住,只好軟下氣勢。

  「哦……那也就是說,你現在知道你有多愛我了?」夕蘊忘了生氣,有些促狹地笑了。

  「嗯……」越浩尷尬地轉過頭,輕聲回應。

  「多愛?」

  「我不懂得怎麼說,只懂得怎麼做。」

  「做……」愛?

  夕蘊抽搐著嘴角,瞪大眼斜睨著他。

  「你最好擦掉你腦子裏的念頭,雖然我很想滿足你,可是你現在的身體恐怕承受不了,忍著估計會很難受,不如乾脆別去想,先吃飯,再喝藥,乖。」只需要一眼,越浩就能猜到她在想些什麼。

  「呵呵。」夕蘊傻笑點頭,喝了口粥後,又忽然開口:「相公,等我身子好了以後,我們趕緊多賺點銀子,然後去深山裏蓋很大很大的金屋,一定要很大才能容納你『做』出來的愛,再然後你天天陪著我和一堆小悶騷玩,沒銀子花了,我們就從金屋上刨一些下來。我想好了,老大叫展開,老二叫展望,老三叫展釗……」

  「去他娘的,你都去深山了還要帶著楊釗!」

  「……你說髒話。」

  「說髒話怎麼了,不准叫展釗,叫展剁釗!」

  書房裏的燭火搖曳了下,楊釗忽地放下書卷,猝然覺得有陣陰風嗖嗖地飄來。

  年關將至,楊府也跟著開始張燈結綵,原本越浩打算帶夕蘊回揚州過年的,眼下看來是不可能了。

  好在夕蘊很自得其樂,這隨遇而安的性子很像某種打都打不死的動物……

  想著,越浩眯起眼,有些不悅地瞪著眼前的女子。她正埋首握著筆,面前桌案上很亂,時不時地她會抬頭看一眼坐在窗邊看書的楊釗,那眼神別提有多專注了。

  只要楊釗稍稍動一下,她就會開始吼:「不准動,馬上就好了!」

  「萬漠當真教過你作畫?」雖然她畫得很認真,架勢看起來也算有模有樣,可楊釗還是很懷疑。

  「是啊,我是他唯一的傳人,連謙鎮他都沒教過。」夕蘊揚了揚眉,模樣看起來很得意。

  「唯一?」那應該不會差太遠吧?

  ……

  可是後來楊釗就知道自己錯了,「唯一」並不代表「優秀」,看著眼前的那副畫像,他如鯁在喉,掙扎了好久,只擠出一連竄胸悶氣喘的猛咳。終於明白,為什麼越浩用兇狠的目光瞪了她半天,她還是堅持只替他畫。

  他誤會了,這不是示好,是打擊報復!報復他一早讓越浩去左鄰右裏送壓歲錢……

  「娘子,你畫藝進步不少啊。」越浩在見到楊釗抽搐的臉後,忍不住湊上來看了眼,跟著摟過夕蘊由衷地贊道。

  去他的進步!擺明瞭就是睜眼說瞎話!

  「是嗎?我也這麼覺得。」這只豬跟當年她在向揚酒館剁死的那只忒像了。

  「你……萬漠到底怎麼教你的?!」忍耐這東西是有一定限度的。

  「就只教我畫竹子而已。」

  「那你為什麼不乾脆把我畫成竹子!」至少絕對會比一頭豬帥氣。

  「我……」

  夕蘊剛想說話,門外就傳來輕叩聲,隨即家丁的聲音響了起來:「展當家的,府上有掌櫃找你,說是讓你趕緊回去一趟。」

  「好。」越浩應了聲,看了眼身邊滿臉擔心的夕蘊,輕拍了下她的臉頰,笑言:「乖乖待在屋裏,別受涼,要按時吃藥,等我回來陪你玩。」

  「嗯,早點回來,等你用晚膳。」

  又在她的唇上吻了下,越浩才依依不捨地離開。剛到門外,就見到了那個面色焦急地掌櫃,撇了眼後,他快步往前走,先前掛在臉上的笑意褪去了,「有吳越的消息了?」

  「……不是。」掌櫃顫巍巍地回答,實在是因為查了太久都沒收穫,有些無顏見當家。

  「那是什麼事?」越浩皺眉,斜睨著他。

  「是……徐瓷來了,說要見你。」

  隨著他們的腳步聲慢慢遠去,屋裏的兩人也漸漸回過神,隱約楊釗能感覺到掌櫃會找得那麼急,定不會是什麼好事。為了不讓夕蘊多心,他故作輕鬆地開口:「知道你們恩愛了,也不用那麼旁若無人,至少顧忌下我的感受。」

  「是啦是啦,繼續看書,我重新幫你畫,這次好好畫送給你,你一定要拿去好好裱框,然後掛中堂上,算是……過年禮物。」

  「好……」雖然並不期待效果會怎樣,但楊釗相信他還是會傻乎乎地拿去裱框,然後掛出來。中堂可能還不夠招搖,掛門楣上不錯。嗯,就這麼決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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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兩娘子》ˇ第四十二章ˇ


  又是琵琶聲……

  悠悠揚揚從正廳傳來,唯一不同的是,徐瓷很陶醉。越浩遠遠看著正廳裏的兩人,那畫面簡直就像子期和伯牙,高山流水終於覓到了知音,太可歌可泣了。

  「展當家,你回來啦!」一見到門外銀灰色的身影,琵琶聲就停了,青衣像只蝶似的飛出來迎。

  越浩撇了她眼,又驚恐地瞪了眼她緊抱在懷裏的琵琶,直接饒過她撩袍跨入正廳,衝著徐瓷牽了牽嘴角,連虛偽笑意都端不出:「來找展某有事嗎?」

  「在下能否和展當家單獨聊會?」

  徐瓷剛說完,一旁的丫鬟家丁就全都識相地退下了。唯獨青衣還傻愣愣地站著,直到兩道火辣辣的視線投來,她才咽了口口水,默默告退。

  「呵,展當家還真是桃花不斷,方夫人走了,又來了個更年輕的。」看著青衣的背影,徐瓷有感而發。

  「唔……你們如果兩情相悅,請帶走,君子成人之美嘛。」

  「展當家嚴重了,只怕那小丫頭對你死忠得很,看不上徐某。」徐瓷陪著笑。

  越浩斜睨著他,回得漫不經心,「也是,姿色問題很難後天彌補。」

  「哈、哈哈……沒想到展當家那麼會說笑……」

  「我不跟陌生人說笑。」面對徐瓷尷尬的笑臉,越浩聳肩,嚴肅了幾分,「徐當家是來長安散心的嗎?」

  「呃……算是吧。又正好聽聞展當家在長安,就順便來拜訪一下了。」想了會,徐瓷笑言。

  「順便嗎?好像我們之間不算很熟。」

  「應該算很熟了吧,展當家對徐某的動向恐怕是掌握得比誰都清楚。就連徐某明年春季想推出的新貨,你似乎都一清二楚。」

  「哦,是發生什麼事了嗎?你也知道的,拙荊最近出了些事,揚州絲棧的事展某許久沒有過問了。」

  「展夫人的事我聽說了些,此番來拜訪展當家,也是想澄清下,那件事絕非徐某所為。在展夫人出事前,揚州和姑蘇的絲市就已經爭得火熱了,有傳言說揚州絲市之所以能異軍突起是因為展家絲棧和如意坊的聯手;還聽說揚州絲商會忽然一起會針對姑蘇絲市,全是因為徐某,這些……展當家應該有聽說吧?因為那些訛傳,徐某也沒少遭人排擠,絲棧生意更是一落千丈,這些事就已經讓我應接不暇了,又怎麼會有空來長安對展夫人下手。何況,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展夫人和楊御史之間……呃,該怎麼說呢……總之有楊御史擋著,徐某怎麼也不敢動展夫人。」

  「那還真的是訛傳了,以徐當家的實力來說,還不需要展某慫恿揚州絲商會一起抵制。至於如意坊……那本就是拙荊去姑蘇散心時玩出來的東西,談什麼聯不聯手。」

  說這話時,展越浩顯得很無辜。徐瓷頓了些會,看著他那副要笑不笑的樣子,等好不容易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後,才開口:「既然如此,那展夫人之事……」

  「我知道與你無關。」

  「是嗎?」徐瓷半信半疑地輕笑,「那為什麼我才剛想要明年推出一批新貨,那些能供徐某所需材質的商家都不願給我供貨了?」

  「你不覺得你去問那些商家會更好嗎?」越浩笑著,並不打算跟他把一切挑得太明。

  「哦?我倒是有聽說,展越蒙之前設了宴,邀了那些商家議事。展當家難道一點都不知情?」

  「這樣嗎?那可能是你和越蒙之間心有靈犀,越蒙做事我從來不會過問太多。」因為從來都是他授意的,自然無需再過問。

  「……我們一定要鬥得你死我活,讓一些有心人得漁翁之利嗎?」徐瓷終於意識到,跟展越浩說話,不適合周旋,那樣可能會饒好幾個時辰都到不了正題,所以不如乾脆說明白了。

  「言重了,你死也好活也好,對我來說並沒有什麼區別。」他又不是賣棺材的,徐瓷的死為他帶不來任何利益。

  「你特意跑去揚州改做絲綢生意,難道不就是處心積慮地想鬥垮我嗎?」

  聞言,越浩笑出了聲,很是坦率地點了下頭,「這話倒是真的。怎麼,徐當家已經要垮了嗎?」

  「我岳丈對我有知遇之恩,我不能讓我夫人的家業毀在我手上。」

  「那又如何,曾經錢塘展家的紙何嘗不是名動一時,難道我就想要祖祖輩輩的百年基業毀在我手中嗎?可是到頭來依舊還是毀於一旦了。技不如人,我認了,從頭再來而已,展家絲棧能在揚州有今時今日的一切,還真是拜你所賜。」越浩冷笑。

  「錢塘展府的那場火與我無關。你不如反省下到底把吳越當成什麼,他連想要認祖歸宗都不行,你娘在世時他甚至都不能路過展府,即使後來住進了展府,地位卻連展越蒙都不如。你可以如此重用展越蒙,卻一直閒置著他,難道就從來想過他的感受嗎?」

  「這話是他跟你說的?」越浩挑眉,有些哭笑不得,「那又如何,我是個商人,自然是唯才是舉而非唯親是舉。」

  「你倒還真個剛正不阿的商人,可惜太多真相沒能看清。所有人都以為吳越是在幫我辦事,事實上是我始終在配合他而已。他或許以為我跟你只是生意之爭,也不知道是誰把我和夏影的事告訴了他,眼下看來……呵,我也不過是被他犧牲的棋子而已。有人偏偏還甘願做他的刀,來為他剷除異己。」

  「你可能搞錯了,我對你和他之間的事沒有興趣,只是因為你負了夏影。」就因為這個該死的負了夏影,害他和某人錯過了三年,就這個理由足夠讓他們成為敵人了。

  徐瓷咬了咬唇,知道勸他收手是不可能了,只好苦笑著起身,環顧了圈四周後,哼笑了聲:「那個彈琵琶的丫頭在門外徘徊了很久,怕是在等你吧。展當家倒是豔福不淺,不知還記不記得方明婕?被你逐出展府後,吳越領她在我府上暫住了段時日,聽說我要來長安,她也跟了來,說起來那也是個姿色不差的女人,獨守空閨那麼久還真是可惜了,展當家之前將她藏得真好。展夫人既然小產了,那有件事興許對你來說會是個好消息,方明婕有喜了。」

  忽地,正廳裏靜了,只聽聞花園裏時不時傳來兩聲鳥鳴,一切就像凍結住了一樣。

  良久之後,展越浩的怒吼聲突然傳出。

  「你當我給你養孩子養上癮了是不是?!」

  最近長安百姓途徑楊御史府邸的時候,都會忍不住竊竊私語。漸漸地,在民間就有了一種比較詭異的說法,據說是楊御史躺棺材去了,起因是他門楣上那副酷似遺像的畫……

  直到今日,風和日麗,正逢大年初一,楊御史攜一女子驚現長安市集。

  謠言終於被打破。

  「我就跟你說不要那麼張揚,哈哈……好好笑,躺……躺棺材……哈哈哈。」聽了一路的閒言碎語,夕蘊終於憋不住大笑出聲。

  雖然她也覺得幫楊釗畫得那副畫,可以堪稱是她人生中的一個巔峰之作,但是通常可以一畫換千金的人,都會比較低調。

  「你笑得那麼歡快,是很希望我去躺棺材嗎?我要是真躺了,那展越浩忙的時候,恐怕你就找不到人陪你逛長安了。」

  「你們長安真的很熱鬧耶,連賣豬肉的都這麼有范兒,居然都不穿屠夫裝。」

  聽聞這話,楊釗皺眉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過去,「哦,那是因為他賣得是牛肉。」

  「……你這人好無聊,我和越浩明天就要走了,你就不能滿足一下我的無知欲嗎?」

  「如果是其他欲望的話,我可能會比較有興趣滿足你。無知欲……那可能只有展越浩能配合了。」

  「越浩哦……都不知道他最近到底在忙些什麼,天天一大早就出門,大半夜才回來,好奇怪,生意上的事不是都已經忙完了嗎……」

  「喂,小如意。」就在夕蘊自言自語盤算的時候,楊釗忽然喚了她一聲。

  「噯?」

  「如果你發現他在偷腥會怎樣?」他問得很認真。

  她卻回得很假惺惺,「哭啊鬧啊玩上吊啊。」

  在夕蘊的理解中,這是正常女人受傷後必會做的事,她覺得自己偶爾也能正常下。

  「哦,不會想休了他,然後跟我雙宿雙飛嗎?」

  「不會啊……」那比上吊成本還高吧。

  楊釗點頭,若有所思了會,「嗯,那我們回府吧,快要下雨了,你身子才剛好不太適合淋雨。」

  「哪會啊,太陽那麼大。」

  「是嗎?人太多了,我討厭人擠人。」這次,他邊說邊拉起夕蘊往回走。

  「你的喜好關我什麼事,我來長安那麼久第一次逛市集啊。」

  「關鍵是人多了,偷銀子的也就更容易得手了。我是想,萬一你的銀子被偷了,應該會很心疼……」

  「我們回府吧,肯定快要下雨了。」

  在楊釗使出殺手鐧後,夕蘊很不爭氣地妥協了。可惜,他們才往回走了兩步,楊釗都還來得及放下懸著的心,身後突然有匹馬驚了,瘋狂地在人群中狂奔。那是匹通體棗紅色的馬,很漂亮,一看就是上品,定能值個好價錢,讓夕蘊忍不住看癡了,感慨道:「好俊的馬……」

  「俊也一樣會踩死你!」楊釗無奈地低吼了聲,順手將她拉進懷中,退到一旁。都什麼時候了,她居然還有閒情去關心這匹朝她沖來的馬俊不俊。

  姿態有些曖昧,造成這種曖昧姿態的原因很庸俗,有匹馬好像就快要把她踩在腳底了,楊釗好心地救了她,所以她倒在了他的懷裏,好近好近的距離,甚至能清晰地聽見他的心跳聲,還有身上那股形容不清的淡淡香氣。

  「嗯……」夕蘊皺了皺眉,有些不舒服地哼了聲。她還是比較喜歡越浩身上的味道,是她最愛的銅臭味。

  楊釗回過神,垂眸看了她眼,倒是第一次那麼近距離的看她。因為她無意識地輕哼聲,他的思維空白了許久,喉頭滾動了下,像個孩子般有些無措地低喊:「你幹嗎要在我懷裏呻吟!」

  「越浩……」

  「我是楊釗!」這次楊釗不再無措了,也不再低喊了,他吼得很響,那聲音幾乎驚動了整條街,比剛才呼嘯而過的那匹馬更震撼。

  「我當然知道你是楊釗!我是說,我看見展越浩了!」夕蘊也火了,吼得比他更有氣勢。

  完全是被眼前的那一幕激火的,她以為這個男人忙所以才沒空陪她,事實證明,這個該死的確定很忙,忙著跟女人幽會!還是她平生最討厭的女人!現在,她終於明白楊釗剛才那堆莫明其妙的話是為什麼了,他一定是早看到了,所以才會想把她帶走。黑!天下男人一般黑!比烏鴉還黑!

  「其實如果發現男人偷腥了,最好的懲罰方法,就是挑一個比他更優秀的男人紅杏出牆去。」被她這麼一說,楊釗才想起了自己遺忘了什麼事。

  「你看你看,那個女人在對我笑,我就沒見過那麼賤的笑。挑釁,是毫無保留的挑釁!」夕蘊怪叫著指向不遠處茶館裏,臨窗座位上的展越浩和方明婕。

  如她所言,方明婕真的是看著她在笑,楊釗也確信那笑容確實很討人厭。

  「好了,別鬧了,難道你就這麼不相信展越浩嗎?跟我回府,有什麼事等他回來再問。」意識到事情似乎挺嚴重,楊釗收起了玩心。

  「誰鬧了,你不覺得我已經表現得很有涵養了嗎?」正對上展越浩投來的目光,夕蘊幽怨地撇了他一眼後,用力推開楊釗,轉身大步離開。確實不該現在鬧,對付陰魂不散的女人最好的辦法,就是比她更陰魂不散,所以這個時候應該走陰鬱路線。

  「你去哪?」

  身後傳來了楊釗的吼聲,夕蘊頭都沒回,漫不經心地回了句,「去找更優秀的人紅杏出牆。」

  「……你是瞎子啊,幹嗎捨近求遠!」

  沒有再得到任何回應後,楊釗只好認命地追了上去,臨走前,忍不住回頭掃了眼展越浩,丟給了他一個「好自為之」的眼神。

  「她和楊御史看起來還真親密,當街擁抱,呵……展當家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大度了?」眼看著那兩個身影走遠,方明婕拉回視線,譏誚道。

  展越浩沒有理會她,目光仍舊追隨著那道漸行漸遠的身影,幾番忍不住想追上前,最後還是克制了。歷經了那麼多事,他和夕蘊必須去學會相互信任,不然一如當年那樣的錯過可能會隨時上演。她最好是不要再想到不告而別,他不會再只是接她回來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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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兩娘子》ˇ第四十三章ˇ


  夜深人靜,窗外月光慘白慘白的,印照在屋內兩人的臉上,有一種說不清的陰森氣氛。

  比起外面,屋子裏更靜謐,夕蘊目不轉睛地瞪視著剛回來的展越浩,始終不說一句話,以為望眼欲穿就可以剁死他。

  「東西整理好了?」隔了大半晌,越浩開口打破了沉寂。

  「嗯。」

  「用過膳了?」

  「嗯。」

  「洗過澡了?」

  「嗯。」

  「那怎麼還不睡?」

  「展越浩,我給你兩條路。要不你就給我滾去睡花園,明兒一早自己啟程,我不玩了,我要改嫁!要不你就去弄把鏟子,給我去把方明婕的雙眼刨出來,瞎了她的狗眼,連我男人都敢搶!」

  這氣勢絕對不是蓋的,越浩愣了下,苦笑,「還有第三條路嗎?」

  「有。」夕蘊倒是回得很爽快,「讓我閹了你,一了百了,圖個清淨。」

  「不要了吧,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啊。」

  「哎呀,就你還擔心自己無後?說不定早就子嗣滿天下了。」

  夕蘊的一句無心之話,卻讓越浩頓時收起笑顏,眼神沉了幾分。凝視了夕蘊些會後,他忽然伸手將她攬進懷裏,閉上眼,附在她耳邊低語,「記住,只有你才有資格做我孩子的娘親。」

  「發生什麼事了?」夕蘊開始覺得不對勁,他很少會這樣抱著她,那麼用力也那麼無助。

  「我很累。需要我去處心積慮對待的那些人,全都是我曾經視作最親的人。也許往後我會一無所有,不管結局如何,我只想你能一直在我身邊。」

  「你最近究竟在忙什麼?」夕蘊忽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如果……他真的一無所有了,那往後是不是就代表需要她來養他了?!

  「沒什麼,給我點時間,我會把所有事都解決掉。」

  夕蘊猛地掙開他的懷抱,怔愣地看著他,想起了那個無緣的孩子,想起了很多。這是一個習慣把所有事都自己扛下來的男人,可這種處事方法卻不是她能接受的,「越浩,你以為我對你執迷不悔了那麼多年是為了什麼?如果只是想要有個男人愛我、寵我、保護我、予我餘生安穩,那萬漠要比曾經的你好上千萬倍,可我還是選擇了你。因為愛要棋逢敵手才有激情,婚姻要風雨同舟才會長久,我不是夏影,不需要你把我束之高擱地保護著。我很討厭你總是把所有事情都悶在心裏,不是討厭,是非常討厭!」

  「喂,一個男人想要保護自己愛的女人,有錯嗎?」她的反映是不是太大了點。

  「你說什麼?」這話,讓夕蘊很快就模糊了事情的重點,得意地挑了挑眉梢。

  反而讓越浩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說……為夫的想要保護自己的妻子,有錯嗎?」

  「去死吧,你剛才不是這麼說的。」

  「你既然都聽清楚了還問什麼。」

  「可是那話很甜啊,想多聽幾遍嘛!」

  「想要甜去廚房找糖罐子。」

  「……那我還不如去找楊釗。」

  「錢夕蘊!我他媽的愛你!」

  他有些挫敗地怒吼了聲,卻瞧見那死丫頭很是滿意地哼著小曲爬上床去睡了。甚至連他有沒有用過膳都不關心一下,更別指望她會伺候他寬衣梳洗。他咬著牙握緊雙拳,實在很想把她拖起來背女誡,可是一見到她掛在臉頰上的那抹笑容,就立刻不爭氣地心軟了。

  也好,至少這麼一鬧,她很快就忘了事情的重點了。

  想著,他無奈苦笑了聲,默默往房門外走去。

  「相公,我也愛你……一個人吃冷飯的樣子……」

  他聽到了,沮喪地挎下雙肩,一個朝著廚房的方向摸去。

  夜半的廚房裏,微弱燭光搖曳著,伴隨著門外蕭瑟的冷風,展越浩一個人蜷在角落的椅子上啃著剩菜剩飯。這光景真是非一般的淒涼,他開始越來越想不明白,為什麼這堂堂展府大當家,偏偏就要在那個女人面前如此沒有尊嚴、沒有地位?!

  隔天一早,打點完所有東西,正準備啟程的時候。

  展越浩就意識到了,他的悲慘人生遠遠還沒有完。

  「楊御史早啊,不用刻意起那麼早來送我們。」飄了眼面前打理得分外清爽的楊釗,越浩堆起笑臉,牙齦咬得死緊,他絕對有理由相信楊釗不會是想送他們那麼簡單。

  事實證明,楊釗果然沒有讓他失望,他頂著一副比越浩更欠扁的笑容開口:「我不是送你們,是打算跟你們一起走。」

  真是個該死的!「楊御史很空嗎?聽說您最近深得皇上賞識,現在不是應該很忙才對嗎?怎麼還有空跟我們去揚州?」

  「去跟你搶娘子。」楊釗伸了個懶腰,回得很直接。

  「信不信我一刀剁了你。」

  「你連朝廷名官都敢謀害?」

  「我不敢,但我娘子敢。你知道的,我拿她沒辦法。」

  「呵,我看是她拿你沒辦法才對。」楊釗挑眉,想了會才說,「昨晚她沒跟你鬧嗎?」

  聞言,越浩苦笑,「怎麼可能不鬧,差點就想直接把我閹了。」

  「那看來你以後隨時有被閹的危險,像方明婕那樣的女人心思太多,讓人防不勝防,估計有你受的……」話說到一半,有個掌櫃提著一大箱東西路過,楊釗頓了頓,直到那人走開了才繼續說:「聽說展越蒙也急著要見你?我不太清楚你發生了什麼事,但如果跟方明婕有關的話,還是瞞著夕蘊比較好,她未必會是方明婕的對手。」

  「這很難說,就像秀才遇到兵,再能言善辯也只有被打的份。」

  「所以你天天被打?」

  「……」

  「真是很異樣的閨房樂趣啊。」

  「到底要不要走啊!」夕蘊喳喳呼呼的聲音傳了進來,手裏還抱著好多燒餅,燒餅上擱著一封信,「越浩,有你的信。」

  「哦?」越浩皺了皺眉,猜不透是誰會在他要走的時候送信來,「你看過了?」

  「沒有。」夕蘊很豪爽地塞了個燒餅進嘴裏,矢口否認。

  「嗯。那走吧,別吃了。」邊說,越浩邊拿過個燒餅啃了口,這味道真不是一般的難吃,「你哪搞來的?」

  「有個老婆婆在賣,怪可憐的,我就全買了,重要的是她只收了我一半的銀子。這幾天我們就不用買乾糧了,吃這個就好。」

  「街角的那個婆婆?」楊釗忽然問道,見夕蘊點頭,蹙眉搖了搖頭,「哦,她是怪可憐的,那麼大年紀了還每天早上要挨家挨戶地打掃茅廁賺銀子。」

  「所以?」夕蘊吞了口口水,驚恐地瞪了眼手中的燒餅,忽然有股反胃的衝動。

  「所以每天她都是打掃完茅廁就立刻去做燒餅,我常跟她說記得洗手,她總是不理我。可見銀子還是不要太省比較好,害人害己啊。」楊釗一臉嚴肅,趁夕蘊沒注意朝著一旁憋笑的越浩眨了眨眼,長歎了聲,往門外走去了。

  「楊國忠!你別指望我會找人幫你查東西了!」省銀子怎麼了,那叫節儉,是美德!

  「楊國忠?」這名字讓越浩抽搐了。

  「對啊,他說他改名了,叫楊國忠了。據說是為了和小如意更般配才改的,不得不說,他好有心哦。」

  「娘子。」越浩很不爽地瞪了她眼,順手將她拉離楊釗身邊,攬進懷裏,「你多心了。人家只是想表達為國效忠的決心而已,跟小如意無關。」

  「你為什麼非要把事情解釋得那麼有政治感。」楊釗苦笑。

  「不會啊,為國效忠,很有抱負啊!我看好你喲。」

  就在夕蘊的手剛要搭上楊釗的肩時,越浩忽然出現,徹底隔開了那兩個人。還一臉嚴肅地問道:「你剛才說要幫他查什麼?」

  「想知道?」夕蘊笑得很賊,「那你先告訴我為什麼越蒙找你找得那麼急?」

  「你不是沒看過信麼?」越浩飄了眼信上的內容,那是越蒙派人送來的,說在徐州等他,有急事商議。倘若她沒看,那是怎麼知道的?

  「我沒看,只是讀了遍,我爹說過隨便看人信箋是不好的。」

  「你還真乖啊!」越浩咬牙切齒地瞪著她。

  「你什麼都不跟她說,很難讓她不去看信啊。或者你可以慢慢跟她解釋下,為什麼越蒙要找你,為什麼你昨天會和方明婕幽會?」楊釗笑言。

  點燃了導火索後,就轉身帶著整理好的東西鑽進了門外的馬車。

  聽著夕蘊在外面衝著越浩大吼大叫的聲音,他忽然覺得心情很好。原則上來說,站在他的立場上應該是很希望看見他們夫妻勞燕分飛的,而事實上他確實也一直這麼盼望著,只是做出的事卻有違了一切。

  越浩他們在徐州落腳的第一天,展越蒙就找上門了。

  看得出越蒙是真的急著想要見他,甚至等不及他回揚州,就這麼拋下一切趕來了。

  品了口手中的香茗後,越浩撇了眼門口那個拿著盆栽擋住臉的身影,溢出了聲薄歎。那麼久了,她怎麼還沒玩膩這招。

  「去幫我把那個盆栽移開,很礙眼。」越浩斜睨了眼外頭,順手招來了個掌櫃囑咐道。

  「可是……」夫人交待說看見她也要裝作沒看見。

  「去跟那個盆栽說,讓她幫我去房裏數數我們賺了多少銀子。」

  「好!」這次掌櫃答應得很爽快。

  越浩瞧見掌櫃走了出去,跟「盆栽」說了兩句,沒多久「盆栽」就一溜煙地消失了。

  確定她不會再折返後,越浩若有所思地看向面前風塵僕僕的越蒙,他似乎無意主動開口,便率先打破了沉默,「就這麼趕來,揚州絲棧的事都安排好了嗎?」

  「有東叔顧著。」越蒙低著頭,悶悶地回了句。

  見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越浩笑了聲,讓氣氛緩和了些,「是為了你姐的事來的麼?」

  「嗯,聽說你在長安見過她了?」

  「見過了。」

  越浩的回答太過簡潔,讓越蒙壓根就猜不透他的情緒,猶豫了會他還是提起了那個較為敏感的話題,「我親自找大夫給她看過,是真的有喜了。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那晚……」

  「不可能。我不是禽獸,有沒有發生過那種事,我比誰都清楚。」

  越蒙苦笑了下,知道越浩這話並沒有惡意,可那畢竟是他的姐姐,他沒有辦法去懷疑她的用心。「那你打算怎麼辦?」不管如何,既然事情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總要去解決。

  「你覺得我該怎麼辦?」越浩撥弄著茶蓋,漫不經心地反問。

  「不管你承不承認,至少所有人……包括夕蘊,都會認為那是你的孩子,你必須負責。」

  「別跟我提孩子,我的孩子前幾天去閻王那報導了,我現在心情很差。」

  「越浩……」越蒙撫著額,無奈地喚了是那個,有些頭疼,還有些哭笑不得。

  「說真的,如果她不是你姐姐,我不會手下留情。」正因為有這層關係在,越浩才會束手束腳顧忌太多,「那個孩子絕不會是我的,你希望我怎麼去負責?出銀子可以,出力也可以,已經很仁至義盡了。別指望我會賣身負責,抱歉,我已經出售,算私人物品。」

  「可是我姐她認定你了……」就是因為這樣,越蒙才會對那晚的事難以確定,如果不是真的發生過,姐姐也不會敢那麼張揚。

  「那就轉告她知趣點,我不要做得太絕。」

  「夕蘊她還不知道這事嗎?」知道多說無益,越蒙沒有再糾纏下去。

  「我不覺得她有必要知道。」一個跟他毫無關係的女人,懷了一個跟他毫無關係的孩子,為什麼他娘子需要知道?

  「可是我想很難瞞住她,你還是先知會聲比較好。」

  「嗯?」越浩挑眉,察覺到了不對勁。

  越蒙聳了下肩,一臉無奈地說,「我姐很張揚,整個揚州城差不多人人都知道了。」

  「是嗎?」

  越浩若有所思地低語,眉心越皺越緊。曾經他在益州和陸儀那些子虛烏有的事,她都能知道;那如今揚州城裏人人皆知的事,她又怎麼可能渾然不知?也就是說,那個女人可能早就對一切一清二楚了,只是在跟他裝傻?

  又或者說,她很有可能會主動去招惹方明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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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兩娘子》ˇ第四十四章ˇ


  春寒的天,很冷,又雨又雪下了好幾天。

  越浩他們回到揚州的那天,恰好是難得的風和日麗。整個揚州城在他們的商隊出現後,氣氛就開始怪異了起來,議論聲很多,有人頂著看好戲的笑臉說得拐彎抹角,還有人一臉鄙夷地看著他們的馬車說得很是直白。

  比如眼前的路人甲和路人乙。

  「你看這個展越浩,跟那個方夫人才一夜而已,就種出娃兒了。羨慕麼?不要羨慕,看見這個秘方沒?一兩銀子,包你朝種暮獲。」

  「忽悠人吧。你當我傻呀,懷胎九月,你倒是朝種暮獲給我瞧瞧。我那口子又不是豬!不對,就算是豬也沒法子這麼著批量生產。」

  「你怎麼那麼沒有文化,我只是稍微運用了一些些誇張手法來介紹而已。這些都不是重點的,重點在於成功先例就擺在你面前,看展越浩就知道我這秘方有沒有用了,偷偷跟你講,我家三代專伺候展家養生,沒瞧見嗎?他們展家每代都有私生子,那都是我們的功勞!」

  「哦?包男女麼?」

  「男女?有點難度啊,能不能等你那口子生出來我再來回答這問題。」

  ……

  路人甲纏著路人乙走遠了。

  展越浩的臉也隨之崩得越來越緊了,飄了眼身邊神情專注看著那兩人的夕蘊,他微微眯起眼,等著她開口。

  沒隔多久,她果然是耐不住了,鬆手放下了簾子,轉眸睨了眼展越浩。片刻,輕笑了下,「多日不見,揚州城裏的人越來越有幽默感了吶。」

  聞言,楊釗忍不住嗤笑了聲,故作專注地研究起了自己的掌紋。

  「他們有沒有幽默感我不清楚,倒是你,真是越來越有涵養了!」越浩蹙了下眉,看不透她的心思,也琢磨不透自己的心情。

  他不清楚是從來沒有真正瞭解過夕蘊,還是她真的變了。若是以往,聽了這些話她勢必會大吵大鬧,可是眼下著實平靜得讓人心驚。

  「快到了,笑一笑,別嚇到孩子。」

  夕蘊的話音剛落,就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喧嘩,隱隱約約只能聽清「歡迎」兩字。

  「什麼東西在吠?」越浩煩躁地擰著眉心,低問。

  「你府裏的一群寶。」好奇心地驅使下,楊釗掀開簾子瞧了眼,不禁被撼住了。

  遠遠地就瞧見街口站了一群人,排列得很整齊,穿著統一的棕色衣裳,每人手上捧著一大朵惡俗惡俗的牡丹,使勁地揮舞著。好幾個因為揮得太猛了,把花瓣都給揮了,握著個光禿禿的花梗還渾然未覺。

  最為招人眼球的,莫過於前頭那排人舉在頭頂的那塊布條,還真是上好的絲綢呢,色染得極好,上頭歪歪扭扭地寫著「蒹葭蒼蒼,白銀為雙;吾家越浩,回家真好」。楊釗憋著笑掃了眼展越浩,看來他真是囤積了不少絲綢,已經奢侈到這地步了。

  馬車越來越近了,那排舉布條的人開始有規律地上下扭動,導致那個布條也跟著扭了起來,遠遠看去像是波浪般,倒也煞是好看。

  越浩剛一下車,正打算轉身拉夕蘊下來,就有三個身影撲了上來。

  「爹,這『波浪歡迎舞』是我排的!」最先邀功的是從涼。

  「爹!那些牡丹是我派人收集的!」跟著就是從商。

  最後小弟才輕咳了下,一身撐在馬車上,擺出了個臉色深沉撩人的姿勢,「姐夫,絲綢條上的歡迎詩是我作的,可好?」

  錢小弟的姿勢確實有那麼幾分帥氣,看得從涼都快移不開眼睛了,只可惜並沒能維持太久。等到夕蘊跳下馬車後,立刻揮手打向他的頭,怒吼了起來。

  「好個屁,沒有那才華就別學人家玩藝術,有你這麼糟蹋詩經的麼?搞那麼多花樣幹嗎,哪找來的那麼多人,要不要給銀子?!」

  「不用不用,免費客竄的。」錢小弟連忙解釋。

  「真的?」

  見小弟用力點頭很是誠懇的模樣,夕蘊才笑顏逐開了,「不錯不錯,很別具匠心的場面嘛,這樣多有范兒。還有,那歡迎詩也不錯,押韻了啊,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尤其是這句『白銀為雙』簡直深得吾心啊!」

  夕蘊笑眯眯地看著三個孩子,毫不吝嗇地大肆讚賞著,小弟正聽得一臉享受,身後,飄來了一道冷冷的聲音。

  「跟我進屋。」

  「噯?我?」夕蘊左右瞧了下,茫然得很。

  「嗯,我有話單獨問你。」他刻意強調了「單獨」兩字,眼神若有似無地飄向楊釗,進府前又跟尾隨在旁的越蒙叮囑道,「楊御史來揚州有要事辦,住在展府多有不便,子城的別館比較靜適合他暫住,你去安排下。」

  在展越浩虎視眈眈的目光脅迫下,夕蘊匆匆別過了楊釗,踩著頗為輕快地步伐跟著越浩回了東園。

  園子裏很靜,估計人全被小弟他們召集到門口去列隊歡迎了,可惜他們當家似乎並不領情。非但連看都沒多看一眼,還始終表情冷漠,像陣風似的把她拖進了東園,鎖上了房門。倒了杯熱茶給她後,他撩袍入座,面色凝重地逼視了她良久,終是耐不住打破了沉默,「你沒有話要問我嗎?」

  「沒有。」夕蘊始終不看他,用茶盞捂著手,目光專注於茶盞中犯著漣漪的水。

  「那看來你真的什麼都知道了?呵,還真是耐得住啊。」他努力地想從她的眉宇間窺探出她的情緒,可是她看起來依然很平靜。

  「我一直在等你主動解釋,不想每一次都需要我問了你才講,總不能永遠都是我主動。也許有一天我會懶得再來問你,也懶得再去探究,難道你就打算放任誤會越積越深?你不要跟我說什麼愛你就要相信你之類的話,那是笨蛋用來糊弄傻瓜的話,我愛你並不代表你就不會背叛我,你愛我也並不代表就可以至死不渝。」她悶悶不樂地垂下頭,一口氣把這些日子積在心裏的話全都說了出來,覺得暢快了不少。回想起來,不得不佩服自己,明明是憋不了話的人,竟然還能忍那麼久。

  他溢出一聲薄歎,思忖了好一會,輕輕勾起一抹笑,衝著夕蘊招了招手,「笨妞,過來給爺抱抱。」

  夕蘊聞言後瞪了他眼,倒也沒猶豫,屁顛屁顛地嘟著嘴跑到了他身邊,很自然地鑽了他懷裏蹭了蹭。讓人安心的味道竄入了她的鼻息,她深呼吸了下閉上眼無聲地笑了起來。

  「你有想過當年我們為什麼會錯過嗎?」靜靜地摟了她會,越浩忽生嗟歎,「我們都太年輕也太倔強,萬漠以前跟我說太倔強的兩個人其實並不適合在一起,可是偏偏陰錯陽差我們還是在一起了。你去姑蘇的時候,我想了很多,以我們倆的性子可能稍不留意就會傷到對方。我們只有慢慢地去學,學著怎樣用最適合方式愛彼此。可是在這個過程中我總會有犯錯的時候,如果我錯了,你就像剛才那樣告訴我,我可以為了你改,直到你滿意為止。」

  這話實在說得太深情了,讓夕蘊不得不有些狐疑地蹙起眉,目不轉睛地盯著越浩瞧了許久。

  「幹嗎這樣看著我?」眼神就不要那麼誘惑了吧,才剛一路奔波會揚州他很累啊,暫時滿足不了她啊。

  「我覺得你變了耶。」夕蘊很是驚訝地低噥。

  「變帥了麼?」

  「嘁……」她沒好氣地橫了他眼,就知道這個男人的深情維持不了太久了,就像傳說中的某種禽獸改不了吃排洩物,「那我要是到死都沒辦法滿意你呢?」

  「還有下輩子,怕什麼。」

  「那我下輩子要是投胎變成豬了呢?」

  「那我就做屠夫好了,我對你有愛,下手的時候能輕點俐落點。」

  「……」

  「一臉哀怨做什麼,你不會想我陪你做豬吧?」

  「……」就是就是!

  「那不成啊,我要做豬肯定是頭優質種豬,我怕你醋勁太大受不住啊。」

  「你現在跟種豬有區別麼?人人都知道你展當家朝種暮獲,可謂男人的典範啊!」一提這事夕蘊心裏頭就有氣。

  「我就說你醋勁大嘛,前些日子不是還忍得很好嗎?」戲謔了句後,他正起臉色,又問道,「你有沒有私下找過方明婕?」

  「得了吧,我要是私下見過她了,早就忍不住把她給殺了,連屍都不會留。」

  看她氣得滿臉通紅的模樣,越浩不禁伸手掐了下她的臉頰,感慨道,「倒還真是磨練出了幾分心計,竟然能忍住。」

  「越浩。」她忽然認真了起來。

  「嗯?」

  「你喜歡孩子麼?」

  「還滿想要的……」如果她想要跟他生的話,他完全沒意見,並且十分樂意配合。

  「我……」夕蘊支吾了下,微露靦腆地摸著脖子,「我第一次看見你哭的時候,就是我小產的時候,我也覺得你應該很要個孩子。現在,忽然就蹦出一個現成的孩子了,這到底是不是你的也沒個准啊,我總不能親手殺了可能是你的孩子吧。所以就一直很掙扎也很惆悵,不過我跟你說,興許我可以讓那個意外產品進展府,至於大的……她只要敢看一眼展府的門楣,我就挖了她的眼。」

  「你說什麼?」越浩的眉宇驟然冷了下來,眸色銳了幾分。

  夕蘊震了下,一頭霧水地衝著他眨眼。

  「我跟別人的孩子,你可以接受?」

  「……」她還有其他選擇嗎?難道要像吳越一樣,逼到方明婕小產?

  「說話。」他忽然鬆開她起身,側眸掃了她一眼,冷到極致的目光。

  「呵呵……」夕蘊乾笑了兩聲,「我只是開玩笑而已,不必那麼當真吧。那我收回那句話好了,你就當沒聽過,我就沒說過。你不是說我醋勁大嗎?我才想表現出一點大度的樣子,這樣你才能明白,關鍵時刻我的肚子還是很大的。」

  邊說,她還邊得意洋洋地拍了兩下自己的肚子。

  「玩笑?」他拼命隱壓著怒火,瞪著她,「呵,那我娶到的娘子還真宜其家室啊,這種情操倒真是遠遠不止二兩!」

  這樣的話是可以拿來說笑的麼?她說出口的瞬間,就未曾想考慮過他的感受?

  「早就不止二兩了……」就算是頭豬,養了那麼多年,也升值了吧。

  她本就咕噥得很輕,越浩壓根就沒去細聽,也懶得去聽,正處在怒火旺盛階段的他死瞪了夕蘊良久。

  直到夕蘊開始察覺到不對勁時,他用力拉過她抵在了牆上,雙臂圈出的方寸之隅讓她動彈不得,氣氛凝滯,四目相對。她不敢說話,他呼吸急促,眼神交纏了片刻後,他猛地堵住了她的唇,這個吻很深,近乎狂肆。夕蘊有些被他的氣勢嚇到,下意識地想推開他,可是展越浩根本就沒讓她有逃脫的機會。

  「唔……」她越來越覺得呼吸開始不順暢,難受地哼了聲。

  可是越浩非但不為所動,緊扣住她想轉開的頭,修長的手指穿過她的黑髮,不知不覺兩人間的氣氛變得更為糾纏了。他有些粗暴地吸允著她的舌,在情緒失控前忽然用力地啃咬了她一下。

  唇齒間漸漸彌漫出一絲血腥味,讓越浩的眼眸更添了幾分戾氣。一想到剛才夕蘊的話,他便無法讓自己平靜下來,這就是他家娘子對他的瞭解……以為他可以為了孩子,對一切妥協,甚至讓她受委屈?歸根究底,她始終都不清楚他在乎的到底是什麼!

  這個稱不上纏綿繾綣的吻,在夕蘊快要窒息的時候終於停止了。

  她大口喘著氣,皺眉打量著眼前的男人,他眉宇間氣息依然是冷的,涼進了她的心扉。

  「我寧願你什麼都不做,也不需要你這樣的寬容!」

  他凝視了她半晌,帶著怒意的話從唇邊迸了出來,說完後,嗤笑了聲漠然地轉身,重重摔上了房門,離開了。

  越浩不見了,可是屋裏還存留著他的氣味,唇間還有逗留著他的氣息。夕蘊怔怔地沿著牆蹲下身,下意識地伸手撫了撫唇,觸碰一絲淺淺的血,她舔了舔唇察覺到舌尖傳來一絲痛感,不禁倒抽了口涼氣。

  「好痛……」

  有沒有必要下嘴那麼重?都見血了。

  她知道自己或許說錯話了,可是……對著一個什麼都藏掖在心底的男人,她到哪裡去找信心堅持。是他自己說想要孩子的啊!她都已經退了幾千幾萬步去學著委曲求全了,這也錯了?!

  糾結不出個所以然,夕蘊乾脆認真回憶關於方明婕的每一件事,沒有一場陰謀會是無懈可擊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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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兩娘子》ˇ第四十五章ˇ


  月黑風高,夜色迷離,迎面而來的風異常凜冽。路上很靜,打更裹緊衣裳懶散地晃著,連更也打得有氣無力。正打算拐進巷角酒館去喝兩杯暖下身子時,有個身影猛地撞了上來。

  「瞧著點,不然小心我拿你的頭當更打!」這衝力太大,他險些就跌坐在地上,幸是有牆抵著,穩住身子後,打更的沒好氣地嗔罵了句,橫了眼面前那人。

  「對不起對不起……」那人始終低著頭,囁嚅了幾聲後就跑開了,步子顯得很匆忙。

  夜色太深,打更得看不清她的模樣,從聲音聽來是個姑娘。打扮得有些古怪,雖說這天冷得很,可她也把自己包裹得太嚴實些了吧。

  見打更的只飄了兩眼,就往巷子深處的酒館走去了,那個身影才鬆了口氣,快步往前走去,行色有些鬼祟,懷裏緊緊掖著兩壺酒。沒走多遠,她又轉進了另一條巷子,左右環顧了下確認沒有人尾隨後,才停在了一棟簡陋的宅子前。

  宅子的門很破舊,像是隨時都會禁不住風的折騰坍塌下來似的,院子裏更是雜草叢生,有些寸步難行。她躡手躡腳地朝著有微弱燭光地屋子走去,剛一進門,就被撲面而來的酒氣嗆到了,猛咳了兩聲。

  她掩鼻蹙眉打量了眼亂糟糟的屋子,煩躁地上前喘了腳「橫屍」在床的吳越,自言自語般地咕噥起來,「怎麼又喝那麼醉,你每天除了喝酒還會做些什麼……」

  「來啦。」床上的人懶懶地翻了個身,含糊不清地咕噥了句。

  「嗯……你沒醉?」她下意識地哼了聲,跟著才察覺到了不對勁。

  「呵,我也不是每天只知道喝酒而已的。」吳越撐起身子,緊抿地唇微微咧開,露出了個淺淡的笑容,「有帶酒來麼?」

  聞言後,她揚了揚頭,用下顎比了比木桌上的酒,發現他今天看起來清爽了不少,不禁困惑,「你出過門了?」

  「嗯,出去辦點事。你呢?見到展越蒙了嗎?」

  她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他是不是勸你別再鬧下去了?」吳越哼笑,問道。

  她遲疑了下,飄了他眼,又點了下頭。

  「所以呢?你心軟了,想罷手了?忘了錢夕蘊是怎麼故意離家,逼著展越浩逐你出門的嗎?這些日子,苦你也沒少受,倒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啊。」

  「我沒忘。」方明婕挑了挑眉,之前眸色中的猶豫褪去了,「但你也記著,我只是想要得到展越浩而已,你的野心與我無關,別指望我會配合你。」

  「你好像搞錯了,以你現在的處境來說,是不得不配合我。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和我一拍兩散,無非就是讓展越浩清楚那晚的所有事,包括……你肚子裏那孩子的來歷,對我來說沒什麼大不了的,對你來說……」

  「夠了,別說了,你要我做什麼?」方明婕輕吼打斷了他的話。

  「我托人約錢夕蘊,你陪我一起去見她。」

  「見她?!為什麼?」方明婕輕震,並不想和錢夕蘊正面交鋒。

  「你怕她?」

  她嗤笑,滿眸輕蔑之色,「你覺得呢?」其實有點怕,但她確信自己這只是有戰術的不輕敵!

  「那你何必問那麼多?你覺得從展越浩下手,你會有機會踏進展家大門?」吳越邊說,邊為自己斟了杯酒,怔怔地看著窗外夜色。

  「她更不可能容得下我。」

  「確實。但她興許容得下你的孩子,母憑子貴。」

  「……你為什麼幫我那麼多?」

  「因為我想看他一無所有。」

  看著眸染血色的男子,方明婕微驚,最近的吳越很陌生,讓她覺得害怕。或許他的手段並不比展越浩高明,可是……人一旦被野心吞噬了就會變態,一旦變態了就什麼都做的出了,就好比傳說中的狗急跳牆……

  「夫人早啊。」

  夕蘊剛打開房門,就瞧見東叔迎面走來,帶著萬分慈祥的笑容,上下瞅著她。

  她仰頭看了眼,懶懶地勾了下唇,扯了個淺淡的笑容出來,「東叔,不早了,瞧瞧著日頭,正午了吧。」

  「呵呵,都一樣都一樣,夫人這是要出門?」展向東笑得更和藹了,見夕蘊雖是衣著隨意卻打點得很是清爽,猜測道。

  「嗯,當家的呢?」

  「在絲棧,他才剛回來沒幾天,好些事等著他定奪,所以……這些天忙得緊,夫人別多心。」

  「是麼?那讓他忙吧,我出門了。」能不多心嗎?自從那天他吻完她摔門而出後,就再也沒出現過,還徹夜不歸。據說是在絲棧留宿,到底如何,夕蘊也沒那心力去求證了。既然他想要冷戰,那她奉陪。

  「可是夫人……」

  身後傳來展向東略顯無奈的聲音,她在心裏默歎了聲,停下了腳步,「嗯?」

  「這些藥材是當家讓我帶回來給你的,大多是補血養氣的,說是之前小產又舟車勞頓,趁現在好好補補。還有,當家還交待說外頭天氣寒得很,讓你別老往外頭跑……」

  「讓他自己來跟我說。」夕蘊輕嗤,轉身剛走到回廊盡頭,還是不爭氣地停住了,「那個……東叔啊,那些藥材交給園子裏的丫鬟吧。」

  「好……」東叔應得無力,感覺冤吶,他怎麼就偏偏需要跟這兩個如此彆扭的人周旋。

  始終尾隨在後的如樂聞言後,忍不住捂著嘴笑出了聲。

  「不准笑!楊釗約我去哪吃飯?」夕蘊惡狠狠地瞪了她眼。

  「沒說在哪?只說你只要一出展府大門,就會瞧見他派來接你的馬車,馬是極品馬,車軲轆是上等的車軲轆……」如樂說到一半,瞧見夫人忽然放緩了腳步,像在思忖什麼,擔憂了起來,「怎麼了?」

  「沒什麼……」夕蘊搖頭,繼續往前走。

  說不上為什麼,雖是已經很熟了,可她還是有些怕單獨見楊釗。那是繼展越浩之後,第二個會讓她慌亂的男人。面對他的時候,她會覺得很無措,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去應對。可是人家楊御史說了有要事非見不可,她要不去就直接進展府來逮人。

  這種時候,夕蘊實在很希望越浩能陪在身邊,可那死男人偏偏挑這時候玩冷戰。

  「是如意姑娘嗎?」

  果然就像如樂說的那樣,夕蘊右腳才剛跨出大門,前頭馬車邊的小廝就迎了上來。她點頭,側眸打量起來傳說中的極品馬和上等車軲轆。

  「楊御史派我來接您……」

  沒等這人把話說完整,夕蘊就很配合地鑽進了馬車,嚷了句:「好了,快走,我餓死了。別嚷嚷了,我又不會打賞給你。」

  「……」小廝乾笑,抽搐了下嘴角。楊御史忒沒眼光了,居然看上了個那麼吝嗇的有夫之婦,悲哀啊悲哀。

  但是雖然悲哀,大事還是不能耽誤的,小廝一路將馬車駕得飛快。沒多久就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飯館前,他剛想去攙扶夕蘊下車,一轉身卻發現她已經領著如樂站在了飯館前。

  「夫人,好簡陋啊……」如樂微仰著頭,四下打量,情不自禁地感歎。

  「豈止,還很寒酸。」她好惱悔,恨自己把楊釗感化得太徹底了,這男人竟然也節儉起來了。

  「危樓吧,那牆隨時會坍塌。」

  「也許菜式不錯,說不定人家只是想別具一格地走低調路線……」這是一種自我安慰,不過很有效,至少她有勇氣踏入這棟危樓了。只是每走一步,夕蘊都是小心翼翼地,即使如此,她依然能感覺到大地在顫動。

  「轉性了?開始走小碎步了?」

  楊釗的聲音從她身後飄來,夕蘊的背脊僵了僵,回眸瞪了他一眼,「吃頓飯而已,你又何必選個那麼別致的地方。」

  「因為我想帶你見兩個人。」楊釗抿唇,勾勒出一絲寡淡的笑容。

  「誰啊?」來這種地方,到底是見人還是見鬼?

  「方明婕和吳越。」

  「……你瘋了?」

  「你還沒瘋我怎麼捨得先瘋。」

  他居然還有心情說笑?!

  夕蘊斜睨著他,轉身,淡漠地說了句:「我沒胃口了,回府了。」

  楊釗猛地伸手將她拉回,兩人間的姿勢頓時變得有些曖昧。他微微轉過身,唇無意識地擦過她的髮髻,若有似無的淡香竄入了他的鼻息。

  一旁的如樂張著唇,傻傻看著眼前這一幕,臉不自覺地跟著紅了。察覺到楊御史的喉頭滾動了下,她也跟著吞咽了口口水。完蛋了,她開始有負罪感,覺得對不起當家了,她竟然會覺得夫人和楊御史好配。

  「進去吧,我只是想知道他們想做什麼。有我在,你怕什麼?」他也是經過一番考量才答應吳越的。由他親手安排他們碰面,總比把吳越逼急了私下找她好,至少在他能看見的情況下,可以確保她平安無事。

  「好吧,不過你一會記得密切留意我的情緒,如果波動得太厲害,你要壓抑住我,我怕衝動的老毛病又犯,一不小心就會釀成慘劇。」猶豫了會,夕蘊還是妥協了。

  他的眼神給了她一股安心的感覺,莫名地就會覺得楊釗絕不會害她。

  「咳咳……」如樂忽然輕咳了兩聲。

  讓夕蘊驚醒了幾分,尷尬地掙開楊釗後,她伸手摸了摸脖子,步子邁得愈發不自在了。

  看著她的背影,一絲笑意悄然在楊釗的眼眸中氳開,很少見到她臉紅的樣子,更少見到她對著自己臉紅的樣子。平時的潑辣勁沒了,倒是添了幾分嬌俏,還真是難得。

  很快,如樂就用手肘撞了撞夕蘊,眼神朝著角落邊飄去。

  夕蘊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兩道熟悉的身影印入她的眼簾,隱約她已經感覺那股壓抑在腹腔內的怒火在蠢蠢欲動了。

  率先起身招呼的吳越,還是那一臉無害地微笑,「大嫂,好久不見了,你跟楊御史倒是越來越般配了。」

  「你跟方夫人也是啊。」簡直就是「雙賤合璧,威力無窮」啊!

  「是麼?呵呵,大嫂別光顧著說話,坐啊,這些菜全都你以前愛吃的,別客氣。」

  「你還真有心。」胃口都沒了,還吃個屁啊!

  「大嫂……」

  「大什麼大,別大了,你到底想說什麼,快點說。」她承認她的涵養還沒到超然境界,面對害她小產的罪魁禍首,能克制住不動手已經是她的極限了,還要拐彎抹角、噓寒問暖?那簡直就是做夢!

  「我只是想跟大嫂道個歉而已,在長安時都怪我反映太慢,來不及阻攔,才害得你小產……」

  「道歉了我一樣還是恨你。」一條命用一句道歉就抵了?她的孩子就這麼廉價?

  「大嫂是不相信我的誠意嗎?我特地帶著方夫人一起來,就是想把一些誤會一併解開了,畢竟都是一家人……」

  「就算你組團來道歉,我依舊恨你!」夕蘊又一次打斷了他的話,她開始不明白越浩為什麼從前會說吳越不適合做生意?他簡直太適合了,那種虛偽不是常人能學得來的。

  「那孩子呢?」聞言後,方明婕伸手按住吳越,挑眉問道,「你恨我沒關係,我也沒要你喜歡我。我肚子裏的孩子是展越浩的,你也恨嗎?」

  這話猶如一陣雷,猛地炸開,讓整桌的人都靜了下來。就連如樂都大氣不敢喘一下,不安地偷喵著她家夫人。

  許久,夕蘊只是沉默著,沒有說一句話。楊釗斜看著她,正在盤算要不要出手攔她,現在這種情況應該就是夕蘊先前說的情緒波動吧,似乎還波動得很大。

  就在他做出決定,想拉著夕蘊走的時候,她忽然說話了,「真的是越浩的嗎?」

  「除了他還會有其他人嗎?」方明婕也不甘示弱,揚了揚頭,唇角攜著一絲涼笑。

  「這很難說,種出個娃娃而已,也不是什麼難事。天下男人這麼多,又不是只有越浩有這功能。」

  看起來夕蘊的情緒像是平靜了不少,楊釗鬆了口氣,默不作聲地在一旁觀戰。

  倒是吳越耐不住了,口吻有些興味,「大嫂,你跟方夫人也是相處過的,她對大哥有多死心塌地你還不清楚嗎?又怎麼可能懷上別人的孩子?再怎麼說方夫人也畢竟是個女人,怎麼會拿這種事亂開玩笑。」

  「我不覺得有什麼事是她做不出的。」說話的時候,夕蘊的目光一直緊緊鎖在方明婕身上,神情顯得很淡漠。

  讓人實在捉摸不透她在想些什麼,雖然有些慌亂,但方明婕還是努力把自己偽裝得很鎮定,冷笑著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哦……」夕蘊輕哼,忽然笑了聲,「我只是覺得對於一個可以親手設計害死自己丈夫的女人來說,還有什麼是做不出來的?一條活生生的人命都敢弄死了,更何況現在不過是隨便找個人製造一條人命而已,相較之下輕鬆了許多吧。是嗎?方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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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兩娘子》ˇ第四十六章ˇ


  夕蘊的話讓方明婕猛地一震,臉色瞬間變得慘白,握著茶盞的手不停地顫抖,氣氛再次凝滯。

  隔了很久,方明婕微微啟了下唇,不自然地笑,「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不明白?」夕蘊蹙眉,若有所思,「越蒙跟我說他姐夫一直堅信自己可以好起來,還跟你約好了說等好了之後,就做些小買賣,多賺點銀子讓你過上好日子。」

  「……那又怎樣?」方明婕頓了頓,臉色更難看了。

  「我記得你跟我說過他只是得了肺癰而已,也不是什麼治不好的病,至多也就受不起勞累。他應該很清楚該忌口吧,這樣的一個人,到底怎麼會去吃魚鮮的?居然還把自己給吃死了?」

  「這很奇怪嗎?萬漠不也應該忌酒嗎,最後還不是貪杯了。按你的說法,難道你也是布了局害死萬漠的麼?」

  方明婕好不容易穩住的情緒,在夕蘊開口後,又一次亂了。

  「我想你誤會了,這種說法不是我憑空想出來的,是養和堂的大夫親口說的。你若是不信,我可以讓如樂去把那大夫找來,或許見了之後你會覺得很臉熟。」

  「你……」方明婕沒有想過,這種陳年往事還會有被人挖出來的一天,若是想到,便絕不會留個活口下來。

  夕蘊長籲出一口氣,舔了下唇,不耐地打斷了她的話,「我只是想告訴你,不要以為我就真的只會衝動,如果我真想要你死,不愁沒有法子,人孰無過,只要認真查總能查出些什麼。你如果仍然堅持說肚子那孩子是越浩的,我沒意見,只要你有這能耐把它生出來,我會立刻把它接進展府。」

  「那我呢?如果我真有這能耐把孩子生下來,你打算怎麼安置我?」

  「呵,你是想跟我打賭麼?」這反映倒是讓夕蘊覺得有些好笑。

  「是又如何?」

  「奉陪啊。只要越浩願意給你個名分,那我也不會介意。」

  「嘁……」靜了些會,方明婕的鼻間溢出一聲嗤哼,「你倒還真把自己當回事,呵……也不清楚你和展越浩是怎麼了,倒是他最近又常出入花滿樓了,想要這個男人對你死心塌地,怕是很難。我擔心到時候展府的家事你是不是還有說話的份。把精力花費在你身上,還真有些不值呢。」

  「這不是你該費心的事,展府大夫人的位置就算是輪也輪不到你。」

  「那你等著滿月酒吧。」說完後,方明婕驀地起身,逕自朝著門外走去了。話都講到這份上了,氣勢就一定要保留住了。

  靜默了許久的吳越衝著夕蘊挑唇冷笑了聲,也跟著起身走了出去。興許方明婕的話說對了,以他在展府的那段日子看來,展越浩對錢夕蘊更像是種新鮮感。而今的冷戰,或許是新鮮勁褪去了,似乎的確不該在她身上浪費太多力氣。

  人走,茶也差不多涼了。

  楊釗喚來小二,又添了兩杯新茶,挑了杯不算太燙的遞給夕蘊,戲謔道,「方才做什麼想要走,這要真走了我就看不到這出戲了。」

  「你特意替他們約我出來,就是想看戲?我說楊御史,你怎麼就不乾脆去包個戲班子?青衣啊,上回那個青衣不錯,領回去吧,天天都有戲看了。」夕蘊橫了他眼。

  「你說那個琵琶女?」邊說,他看著門外遠目眺望了會,表情惆悵,「嘖嘖,姿色的確不差,體型也很豐腴,不過那琵琶聲……你也是知道的,那副高懸在門楣上頭的畫已經很招搖了,要是再把她給領回去,怕是日日都會有人來我府上奔喪了。」

  「不錯啊,親自接待來奔自己喪的人,奇妙啊,你說不準算是史上第一人了,你會名留千史的,相信我。」她拍了拍楊釗的肩,又伸手從如樂懷裏抽出厚厚的一摞紙,「這個是你讓我幫忙查的東西。」

  「還真快。」他接過,順勢看了幾張,嘴角不禁抽搐了下,打量起夕蘊。一直不知道她怎麼搞來這些亂七八糟消息的,竟然連邱均幾歲第一次偷吻女孩都有,再往下看,第一次夢遺?!

  暫且先不管這些東西的來源,事實證明,找她幫忙查是最正確的選擇。

  「你真的確定可以從這些東西裏面,挖出能扳倒邱均的事?」夕蘊喝了口茶,漫不經心地問。

  「呵,你剛才對付方明婕的那招,不是已經說明了一切麼?那樣一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都能被你挖出些不堪的往事,何況邱均?身在官場,我不信他能那麼清廉。」

  「我一直以為邱均是你的人。」飄了眼楊釗,夕蘊隨意地說了句。

  楊釗抿唇,笑言,「官場上沒有真正的敵人,更不會有真正的朋友。只要有利可圖,他可以為任何人鞍前馬後。」

  「哦……」夕蘊應了聲,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

  「怎麼不問我為什麼要親自跑來揚州對付邱均?」

  「關我什麼事。」官場之爭她沒興趣,邱均的死活她更不在乎,做什麼要去瞭解那麼多。

  「還真跟你有關呢。」雖然她的態度很差,楊釗還是和顏悅色。

  「噯?」

  楊釗支著頭,想了會,說道:「官場之爭你應該沒興趣知道太多,總之一山不容二虎,我跟李丞相不可能並存。以眼下我們倆人的實力來看,誰也牽制不了誰,我之所以要對付邱均,是為了殺雞給猴看。至於邱均這個人……李林甫為了牽制我,對他極力提拔,此人留不得了。我想,我應該可以從你給我的這些東西裏,找出些罪名給他按上。可我不便自己出面,會兩敗俱傷,我需要人替我去送死。那可以是任何一個人,但是我選了徐瓷,你說這跟你有關嗎?」

  「你不會是想說,這麼做是為了幫我和越浩除掉心頭大患吧?」夕蘊小心翼翼地反問他。

  「你真聰明,不過不是幫你和展越浩,幫你而已,不想看你再心煩了。」當然,他還是會順便讓展越浩記住這份恩情的。

  「所以呢?」夕蘊撇唇,「你想讓我謝你麼?可以啊,你叫東西吃吧,這頓我請。」

  「只是這樣?」這丫頭在打發叫化子吧。

  可是夕蘊卻自己這舉動已經足夠顯示誠意了,「你還想怎樣?我長那麼大,第一次請人吃飯啊。」

  主要還是因為這家店夠舊夠破,菜式一定不貴。

  「一頓飯而已,多的是人請我吃,你就不能獨一無二點嗎?」

  「……」這位爺的興趣太古怪了吧?怎麼獨一無二啊,難道……請他吃糞便?

  「我隱約記得上回你剛到長安的時候,煮了桌飯菜給展越浩吃,還不准我偷吃。」雖然他還是偷吃了,但是滋味很不一樣,「你有給萬漠煮過嗎?」

  「當然有,天天都煮啊。」他的話題還真跳躍,夕蘊覺得自己快要跟不上他的節奏了。

  「有給其他男人煮過嗎?」

  「我爹啊,我弟啊……」

  「還有嗎?」

  「沒了……」他到底想幹嗎?

  「哦,那如果你真有誠意的話,改天煮給我吃吧。我府上的廚子太講究了,我只想吃一頓簡單點的家常菜。」楊釗說得很輕,眼眸裏參雜了幾絲悵然。

  夕蘊打量著他,覺得他似乎病得不輕了,「你不要緊吧,沒毛病吧,那你不會跟廚子說做得簡單點嗎?」

  「……我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你聽不明白嗎?」為什麼她總是該聰明的時候變得特別笨?!

  「我該明白什麼?我把我明白的都說出來了啊。」她忽然有種雞同鴨講的感覺。

  她是雞,他是……鴨。

  「我要你……來煮飯給我吃啊!」

  「好了,我知道了,有機會煮給你吃就是了。」犯得著吼那麼大聲嗎?

  楊釗臉色越來越黑,恨不得伸手掐斷眼前這女人的脖子,「我不缺廚子,我缺女人!」

  「……你不會再堅持認為我是花滿樓裏的小如意吧。我有家室啊,我是良家婦女啊。」

  這話似乎越說越不對勁了,楊釗深刻認識到跟她饒彎子是最愚蠢的做法,最明智的選擇就是直截了當,「去他的家室,一個拈花惹草野種叢生還理直氣壯讓你獨守空閨的男人,也配讓你惦念著?既然你們都在為那孩子左右為難,那你不如乾脆點退出這渾水,我們明奔。」

  「……」明奔?她還裸奔呢,這都什麼跟什麼呀。

  「還不懂?」他耐著性子問。

  她一臉茫然地搖頭。

  於是,某人的耐性耗到極限,只剩一句無比平靜的話從唇齒間蹦了出來,「我要你做我女人。」

  「嘶……」好霸氣啊!

  一旁的如樂不禁倒抽了口涼氣,雙目炯炯地看向她家夫人,期待著她的回答。雖然領的是展家月祿,不過基於女人心思來講,她還是比較支持楊御史這樣勇於直言的男人。總比當家三天兩頭就和夫人玩「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好吧。

  「我……我是有夫之婦……」她吞吞吐吐地回著,臉頰卻紅了。

  「休了他。」他說得簡潔明瞭。

  「很難吧,只有男人休女人……」

  「那我讓他休了你。」

  氣氛僵持,兩人互瞪,看得如樂乾著急。這會她忽然又覺得還是當家好了,通常這種情況下,如果換成當家,一定會一不做二不休堵上夫人的嘴,讓事實說話。

  果然,楊御史太冷靜了,也同時給了夫人冷靜的時間。

  一切激情褪去,氣氛歸於平淡。

  「別說笑了,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要的你給不起。」夕蘊輕咳,收斂起臉上的笑意,驚嚇過了、興奮過了、也羞赧過了,是時候嚴肅點了。

  楊釗嗤笑,不以為意地聳肩,「我不覺得有什麼是我給不起的,名分、安穩或者是……銀子,我不會委屈了我的女人。明媒正娶、八抬大轎、洞房花燭,一樣都不會少了你。問題是,我給得起你卻不想要。你有自虐傾向,這我早知道,偶爾小虐宜情,一直糾纏下去未免太作繭自縛了。你有勇氣愛他,難道就沒有勇氣離開他嗎?」

  如果展越浩可以給她幸福,楊釗這輩子都不會說出這番話。顯然她現在算不上幸福,那他何必還要故作偉大,把自己看上的女人留給別人糟蹋。

  「我為什麼要離開他?」都已經熬到今天這一步了,夕蘊想不透有什麼理由值得她放棄的,難道就為了那個至今都無法確定身份的孩子嗎?

  「因為他不適合你。事到如今,他好歹該給你個交待,結果呢?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那場賭約輸了,你真的可以若無其事地把孩子接進展府嗎?以你的性子來說,就算忍得了一時也忍不過一世。還有,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地記得當年展越浩為什麼娶夏影,無非就為了責任。要是無法證明那個孩子不是他的,那他一定還是會扛起責任,跟方明婕共侍一夫的事,隨時都有可能發生。」

  「我……」他說得句句在理,夕蘊甚至找不到可以反駁的地方。

  「好了,我沒心情說下去了。總之,我要帶你明奔。」

  「……哦。」

  「哦什麼哦!你到底要不要跟著我走?」

  「當然不要。」她要潔身自好,她堅持要做一株只在牆內綻放的紅杏啊。

  「要不要是你的事,到底帶不帶你走是我的事。」

  「……」那你還問我幹嗎?!

  夕蘊橫了他一眼,欲言又止了會,輕歎,「我先走了。」

  他倒是想留她,可是留下之後又能說些什麼,該說的都已經說開了不是嗎?這還是楊釗第一次對著個女人無能為力,只好眼睜睜看著她起身,擦肩而過,留下一縷獨屬她的淡淡胭脂香。

  大概,這輩子,能留住的也只有她的味了。

  展越浩真的又恢復本性了,這些日幾乎成了花滿樓的常客。

  好些次,馮月都忍不住想把他給趕出門,可送上門的銀子,她沒有那個耐力抗拒啊。

  思來想去,總算有個兩全的法子了。這銀子是要賺的,為了不讓他太留戀溫柔鄉,馮月派去伺候展越浩的姑娘資質很一般,待他的態度也是不冷不熱的。

  這位爺倒也沒挑剔,忍了幾日,馮月幾乎都以為自己誤會他了,說不定人家只是小夫妻鬧鬧矛盾,故意氣對方來著。可今兒展越浩總算是忍不住了,馮月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天真,俗話說了「江山易改,秉性難移」,展越浩把這句話給詮釋得淋漓盡致了。

  「能不能換些好點的姑娘?我午膳還沒用呢。」越浩斜靠在廂房外,飄了眼裏頭那群女人,強忍住想作嘔的衝動。

  「展當家,您怎麼不早說呢?恐怕花滿樓這座小廟是容不下您這尊大佛了,您瞧瞧……」邊說,馮月邊擠著媚眼,姿態撩人地指著樓下,「花滿樓裏的姑娘都是這麼個水準,要跟展夫人比,恐怕是差遠了。您若是挑剔,還不如回府抱您家娘子去。」

  聞言,越浩緊抿的唇角微揚出一記冷笑,「你覺得這些姑娘配和我娘子比嗎?」

  「喲,你要真覺得你娘子好,那還日日跑來這裏喝什麼花酒?」馮月愣了下,有些搞不明白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了。

  「你何時見我一個人來過?」越浩低頭,理了理衣袖,眼角瞥見了門邊那道熟悉的身影後,面容又冷峻了幾分,「好了,月姐,別鬧了。你也是知道的,有不少人議事都喜歡選在妓院,男人嘛,也就這點愛好,展某身在官場自然也有身不由己的時候。今兒這人不一樣,怠慢不得。」

  馮月也不是蠻不講理的人,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了然了幾分:「你約了邱均?」

  越浩點頭,沒有多說什麼,反而是馮月開始反省起了自己剛才的態度,覺得愧疚了,「那個……外頭都在傳,說是你又成了妓院的常客,還說銀不換那展夫人的位置是坐不穩了。那丫頭消息靈通著呢,醋勁也大著呢,要不要我給你去解釋解釋?」

  「不必了,我就喜歡她那股子醋勁。」

  「……」馮月沉默了。

  這兩人簡直就是絕配,這相互折磨的日子,外人看了揪心,他們倒是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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