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安思源]二兩娘子[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31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6:57:56
第二十九章


  馬上就是七月初七了,乞巧節的前夕,絲棧的生意特別紅火。又恰逢有一批蠶絲到貨,越蒙跑去看貨了,絲棧就靠展越浩一個人守著,再加上月初審賬,他幾乎忙得快透不過氣了。

  展府裏也很熱鬧,一般情況下家中女眷要一起拜織女。以往,夕蘊每年都是和花滿樓的姐妹們一起拜的,可今時不同往日,不管怎麼說她得叫上方明婕和盛雅。於是乎,剛用完午膳,夕蘊就跑去了西園。

  很不巧,又是一場暴雨,午後的天,黑沉沉的,雷聲陣陣,擾得人心神不寧。

  看來是走不掉了,夕蘊索性倒了杯茶,很嚴肅地跟盛雅研究起了女性獨立的問題。關於這個問題,她很早就想跟盛雅探討下了。

  「呵呵,我不礙事,這樣挺好。倒是聽說當家的讓你給方明婕物色個好人家,你為她多上上心吧,她若是嫁了,也好……」

  盛雅說得很含蓄,點到為止,她想,夕蘊該是聽得明白的。

  「別提了。」夕蘊歎了聲,一說到這事就覺得火大:「有時候,我真不知道越浩是真不懂,還是裝傻。怎麼就會把這吃力不討好的事丟給我?」

  「也是,就怕把她逼急了。我聽園裏的丫鬟說,她最近和楊御史挺親近,說不定他們倆能情投意合了呢,也是好事。」

  夕蘊掃了她一眼,果然江山易改,秉性難移。盛雅雖說是不理府中事務,專心理佛了,可還是多了個心眼。說實在的,若是楊釗和方明婕真看對眼了,她還真打算大肆慶祝一番,能把兩座神一塊送走,多好。

  「對了,從商和從涼都還好吧。前些日聽說那丫頭和小弟大吵了一架,現在沒事了吧?」見夕蘊似乎不想多談方明婕的事,盛雅也很識相地扯開話題了。

  「不怎麼好,小弟天天被從涼整得很慘,嚷嚷著說要跟爹回太平坊去。」夕蘊聳了下肩。只覺得小弟活該,總算有個人能治他了,倒也樂見其成。

  「別看從涼總是哭哭啼啼的,其實是個鬼靈精,以前園子裏的丫鬟都不敢得罪她。」提到以前,盛雅很神采飛揚。

  氣氛漸漸熱絡了起來。可有個丫鬟忽然闖了進來,身後還尾隨著全身濕漉漉的如樂,一見她那急匆匆的模樣,夕蘊就覺得有股不太好的預感。

  果然還真是那麼回事,如樂給盛雅行了個禮後,焦急萬分地開口:「大夫人,楊御史說讓你立刻去他那兒,像是急得很。」

  「立刻?!那麼大的雨,怎麼去啊,想我被雷劈死啊。」夕蘊撇了眼外頭,傾盆的雨,時不時就有幾道像是要把天劈開的閃電。

  「可是……」

  不想讓如樂為難,夕蘊有些無奈地起身,縱有再多不願還是乖乖地往外頭走去了。見狀,如樂趕緊向盛雅道別,迎上去為她撐傘。

  ~﹡~﹡~﹡~﹡~﹡~﹡~﹡~。安思源。~﹡~﹡~﹡~﹡~﹡~﹡~﹡~

  西園本就有些偏僻,要走好多路,才到楊釗所住的園子。

  儘管有傘,也擋不了那麼大的風雨,等夕蘊到的時候,已經濕得不成樣了,她終於體會到那天越浩的感受。

  外頭很黑,大老遠的,就瞧見楊釗園子的正廳掌著燈。夕蘊接過如樂的傘,讓她在回廊上避雨,不用跟進去了。跟著,才逕自朝著正廳走去,嘴裏不住地咕噥著:「該死的楊釗,燈油錢不用你出哦,大白天的掌什麼燈啊,不就是雷陣雨嘛,克服克服不行啊。」

  「怎麼打著傘還濕成這樣。」剛進屋,楊釗就迎了上來,還一臉無辜地問。

  夕蘊先是沒理會他,仰頭看了會,打了個很響亮的噴嚏,「楊御史,關於這個問題,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如果你真想知道,這傘借你,你出去逛一圈應該就有答案了。」

  「這張嘴還是那麼得理不饒人。」楊釗笑了笑,語氣含著幾分寵溺,順勢拿起一旁的毯子,親自替她擦拭了起來。

  這突如其來的動作,讓夕蘊覺得很不自在,她本能地避開,搶過他手中的毯子,呢喃了句:「我自己來就好。」

  他也沒再糾纏,自顧自地走開,為她倒了杯熱茶。

  「楊御史找我有事嗎?」夕蘊呷了口他遞來的茶,開門見山地問。

  「也不是什麼大事,私鹽的案子本來已經塵埃落定了,沒想到昨天邱均剛巧抓到個人,興許是要翻案重審了吧。本想今天去邱均那兒看看那人的,可惜下了場雨,揚州我本就不怎麼熟,這樣一來更認不得路了。不知道你有沒有興趣陪我去邱均那看看,那個人好像叫萬泗。」楊釗很是愜意地坐著,手指還若有似無地敲打著桌面,模樣很隨性。

  聞言後,夕蘊輕震了下,沒敢表露出太多情緒,「楊御史還是堅持覺得私鹽的事與我有關嗎?」

  「這很難說,不過我想那個萬泗應該與你有關,你就不想見見他嗎?我聽說邱均這人最擅長屈打成招,你不擔心,我倒是有些擔心,就怕這最有處的人反而被用刑用死了。」

  「問審是應該的,楊御史和邱侍郎本就是為了公務而來,可是不是也應該有證據才能用刑?」夕蘊的雙拳越攥越緊,她很想立刻就趕去邱均那兒,可卻什麼都不能說,只怕說得越多,反而會把泗叔害得越苦。

  「天高皇帝遠,為官的有幾個是循規蹈矩的。就算萬泗真出什麼事,堂堂戶部侍郎也總能找個替罪的,萬一真審出什麼了,可算得上是立了個大功。這樣的好事,何樂而不為。」

  「可那又關我什麼事,越浩出了不少銀子補救錢塘水利,這樣也不夠息事寧人嗎?」夕蘊閉了閉眼,快要忍不下去了,她不過是在做爆發之前的最後掙扎。

  「即使沒有展越浩,還有一個徐瓷……」

  「我說姓楊的,你到底想怎麼樣?就連越浩給你那麼多銀子,我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我們展家已經很識相了,你幹嗎就非要把人逼上絕路。我就是賣過私鹽了怎麼了,你要有證據就抓我啊,幹嗎抓個不相干的人。要脅,那是最低級的伎倆,我算是高估你了,沒想到你那麼卑劣!」

  「終於忍不住了。」被罵得挺慘,可是楊釗笑得很開心,就想是一直在等這一刻一樣,「有句話你給我記著,以後不要在我面前說『我們展家』這類的話。從頭到尾,我只記得你是我在花滿樓認識的,從沒把你當成展越浩的妻子看過。」

  「我說你們男人怎麼就一個個都把曖昧這玩意,玩得那麼爐火純青呢。」她不會自戀到認定楊釗對她有什麼,但事實上他的確有事沒事就曖昧著。基於這一點,夕蘊有必要憤慨一下。

  「因為把你逗得發急很有成就感……」

  「雨停了,我們去找邱均。」反正罵都罵了,也沒什麼好忍了。夕蘊倏地站起身,喊了聲,她認了,自己壓根就是個不適合玩弄謀略的人。

  「找他做什麼?他長得挺帥氣,為人也風流,我不怎麼想讓你跟他多接觸。」趕在夕蘊再次發怒前,楊釗終於收斂起玩心,「邱均沒有抓萬泗。」

  「你在耍我?」用泗叔來耍她?想著,夕蘊驀地靜了下來,眼眸微瞇,睨著他。

  這是一道透著慍色的眼神,很少在錢夕蘊身上出現,讓人猜不透她下一秒會做什麼。他也不再鬧了,本就沒想過要真正惹火她,「不是耍,是試探。既然萬泗對你來說那麼重要,那就應該保護好,不要讓有心人利用了。只怕這幾天邱均也會收到些風聲,該怎麼做你自己清楚。我可以放過你,至於展越浩,如我剛才所說,就算沒有他還有徐瓷願意出銀子,我想不出理由放過展府。」

  「我真猜不透你到底來揚州幹嗎的?」就夕蘊看來,他似乎並不像越浩所說的,僅僅只是為了建功立業。

  「我不能只看眼前,算命的說我能活很久,以後的仕途還很長。」

  「那你就更不應該棄越浩選徐瓷,徐瓷的目的不是幫你,也不是自保,只是扳倒越浩而已。只要目的達成,你和他隨時會一拍兩散,無奸不成商。何況,你應該也清楚,他既然可以想辦法牽制住邱侍郎,有一天也可以牽制住你。」很少有人能讓夕蘊連見都沒見過就開始討厭的,徐瓷絕對是第一個。

  「邱均之所以會被牽制,是因為見不得光的事做得太多,而我不會。」

  「這很難說哦,你看越浩,再看看我……你以為我想賣私鹽啊,我也想天天只要吃吃睡睡就好啊。可是趟在這個渾水裏了,總有一天哪怕你一動不動,也會變黑。」

  夕蘊的這句話,讓楊釗沉默了。他承認人心是貪的,也不敢保證,若干年之後的自己,是不是還能像現在這樣,可以把一切看得雲淡風輕。思忖了些會,他輕笑,反問了句:「那我又憑什麼相信展越浩?」

  「因為他身邊有我啊,除了賺銀子,我不會讓他在其他事上浪費力氣的。」說著,夕蘊仰起頭,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

  跟著,又在心底暗叫了起來:好疼,拍扁了,不能前凸後翹了……

  「真搞不懂你,哪來的自信,要是有天他還是有了野心呢?」楊釗苦笑,看著眼前這個自信勃勃的女人,心裏泛起一股說不清的滋味。

  「應該不太會吧……至少我看見你怕,可是徐瓷身邊只有個陸儀,人家是周旋在男人堆裏的角色,見了你非但不會怕,只怕還能把你玩死……」這算不上有說服力的理由吧,夕蘊很清楚,純粹是沒話找話。

  但很快就被楊釗打斷了,「放過他也可以,如果有一天我牽制不住他了,我會讓他死得很慘,而你必須跟我走。」

  「展越浩又不是冤大頭,他可以給你財,但你至少要給他勢。還有,我要跟你走去哪?」

  「嗯,可以考慮。至於你……換個稱呼而已,不要叫小如意了,改叫楊夫人,像你這樣的女人,窩在這小小的揚州城,可惜了……」

  「不要了吧,我已經嫁過兩次了,再嫁下去要被浸豬籠了。等我死了以後,只怕我的墓碑上要刻不下了,得加上一連竄的姓氏啊。何況像我這樣的人,就只有待在揚州才能活得久一點,我生來就是青蛙命,給我一口井,一片小小的天,就夠我撒野了,真的夠了。」

  「就這麼說定了,雨小了,如果不想展越浩回府後,在我園子裏找到你的話,你可以走了。」楊釗壓根就不想給她拒絕的機會,有些事情大家朦朦朧朧的,也許更好。在夕蘊快要跨出正廳的時候,他就喊了句,「對了,叫那個方明婕沒事別再來煩我,我不喜歡太有城府的女人。」

  他看見,夕蘊的背影僵了僵了,她應該是聽明白了他話裏的意思。這是個雖然衝動,卻識時務的女人,也是楊釗最欣賞她的地方。

  ~﹡~﹡~﹡~﹡~﹡~﹡~﹡~。安思源。~﹡~﹡~﹡~﹡~﹡~﹡~﹡~

  楊釗離開展府的那天,在浩園裏和越浩聊了三個多時辰,任何人都沒敢去打擾。

  出來的時候,展越浩一直黑著臉,看見夕蘊後,臉色又變青了。那色彩,絕對比萬漠以前畫畫的色彩還鮮明。

  夕蘊不敢多留,也不敢多問,本來好不容易送走了楊釗這座瘟神,她很像放鞭炮慶祝一下的。何況今天又是乞巧節,有好多好多的計畫,可惜就因為展越浩那副可怕的模樣,她只敢乖乖地待在東園裏。

  「你家夫人呢?」

  該來的還是會來,躲不掉的。夕蘊自覺地現身了,把房門開了條縫,眼睛湊了上去,囁嚅:「我在。」

  「開門。」展越浩揮手讓如樂退下了,他很想一腳把門踹開,還是忍住了。

  「我爹說,只有沒自信的男人,才會三天兩頭吃乾醋……」

  「開門!」

  「我爺爺說,只有太監才會動手打女人。」

  「……」

  他不再廢話了,體力應該留著做更有意義的事情。也不再保留耐心了,這樣耗下去,她無法追溯的老祖宗也會留下一堆屁話。

  夕蘊還在想他到底生什麼氣,就覺得眼前一黑,一股衝力把她推到了房裏。門開了,那個黑著臉的男人沖了進來,二話不說地拉過她,狠狠地堵住了她的唇。很猛烈的一個吻,她甚至感覺到有一絲血腥味參雜其中。

  直到她覺得昏天暗地,快要站不穩的時候,他才放開她,沉著聲,陰霾地低語:「楊釗讓我跟她的小如意說,他會在長安等她。」

  「長安太遠了,我不會去,浪費銀子。」夕蘊的神智還在渙散狀態。

  「你跟他約定了什麼?」展越浩知道自己很不爭氣,他很想不要被楊釗的話左右,只是很難。

  「約定說你們倆互幫互助、團結友愛。如果有一天,你野心蓬勃,反咬他一口了,那你就會死得很慘,我就要跟著他走。」

  「跟他走?」

  很危險的表情呢,夕蘊吞了吞口水,乾笑:「我是在對你很有信心的情況下,才答應他的。」

  「除了我,別想再愛第二個男人。」他緊緊逼視著她,一字一句,說得格外沉重。

  難得見到這個男人如此霸道,夕蘊很想仰天長笑幾聲,以抒發內心的竊喜。可是當仔細咀嚼了他話後,她又不捨得騙他,「越浩,這很難,你本身就是第二個。」

  「那不准再有第三個!」萬漠的存在,他只有強逼著自己認了,有些事當初是自己放開的,他沒辦法去改變,但至少將來的事他可以把握。

  「如果你不跟其他女人睡覺,我可以答應你。」考慮了會,夕蘊很慎重地做出決定。

  「換衣裳去,帶你出去玩。」

  「啊?」很迅速地轉變,讓人接受不了啊,她還以為在兩人互相吐露真心之後,通常都會乾柴烈火一下的。

  「今天不是七月七嗎?外面應該很熱鬧,想帶你出去逛逛。」

  「等我等我,我這就去換衣裳,晚上我帶你去個地方,能看見牛郎織女踩麻雀。」

  「……是喜鵲。」

  展越浩很無助,如此浪漫的畫面,經她的口過濾之後,簡直就成了虐待小動物的場面,太血腥、太慘不忍睹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32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6:58:13
第三十章


  乞巧節的夜,是出乎展越浩意料之外的熱鬧,到處都擠滿了人。

  越浩和夕蘊沒有坐馬車,確切的說,他們是從展府爬牆偷溜出來的。因為有傳統的錢有為和東叔在,按理說,今晚夕蘊要帶領家中所有女眷拜織女。東叔一直以為夕蘊和他是一夥的,思想行為都是很有默契的。於是,在沒有詢問過她的前提下,很貼心的把拜織女要用的所有東西準備好了。

  實在沒辦法,他們兩人只好靠溜的。

  話說回來,這樣反而多了一層刺激感,夕蘊拉著展越浩一路小跑,直到實在跑不動了才停下,已經在羅城市集了。從市集到最熱鬧的瘦西湖邊,並不算太長的一段路,他們走了很久。

  夕蘊都快忘了自己多久沒好好逛過市集了,她買了很多東西,吃得很撐,越浩乖乖地跟在後頭付銀子。放開了大膽吃,一點都不需要心疼,這種感覺讓她很爽。

  最後,她還買了很多很多準備帶回去給三個小鬼吃。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牛郎織女?」

  展越浩立在湖邊的亭子旁,瞠目結舌地看著眼前正上演的這一幕,面前有兩個人在空中飛來飛去,周圍有很多女人,不斷推搡著,爭先恐後的,很吵,那一陣陣湧來的衝力,幾乎讓他快要站不穩了。

  在人群週邊,有很多大漢站著,想要接近瘦西湖的人得付銀子。比較奇怪的是,他們不用付。

  「是啊,跟我來,我們有貴賓席的。」說著,夕蘊拉起他,在人群中穿梭自如,很快就擠進了靠近湖心的那個亭子。

  亭子四周點滿了燭火,有幾盞抵抗不住風的摧殘,熄滅了,一旁有人又趕緊上前點了起來。四周坐著兩個人,中間的石桌上還擺放著酒菜、糕點,果然很貴賓……

  還沒走進亭子,展越浩就已經看清了裏頭的人,是嚴峰和萬泗。

  「越浩,來的正好,我本來還想明天去展府恭喜你送走楊釗的,既然你來了,明天我能少走一趟了。」一見展越浩,嚴峰就起身迎了上去,笑得很親和。

  至少夕蘊從來沒見過他這樣對女人笑,她有些警覺地擋在越浩跟前,昂了昂頭,掂起腳尖拼命想與嚴峰比肩對視:「你和越浩什麼時候那麼熟了?」

  「需要跟你報備嗎?」嚴峰冷笑,故意拍了拍展越浩的肩,舉止狀似親昵。

  不明所以的展越浩倒是很自然,他和越蒙間也時常會勾肩搭背,只是一種表示友情的方法而已,很正常。夕蘊的反映卻很大,猛地拉開嚴峰的手,又瞪了他眼,惡狠狠地說:「我警告你,離他遠些!」

  「哈哈,越浩,你這娘子是醋缸啊,男女都不放過。」目的達成,嚴峰笑得更倡狂了。

  「是嗎?那樣倒好,可我還真沒見她酸過。」會吃醋代表是真的在乎吧。但至少在展越浩的記憶裏,幾乎就沒有夕蘊吃醋的片段,她總是很冷靜地處理著所有事,即便他頻繁出入妓院,又或者建了個明雪院養了一群家妓,她似乎都無所謂。

  甚至於,夕蘊不由分手解散明雪院的理由……居然是為了節約開支。

  「你們別逗她了,這丫頭要是醋勁真上來了,十幾頭牛都拉不住,會天翻地覆的。」泗叔說了句公道話。

  這話,讓嚴峰想起了一些往事,抑制不住地大笑,笑得夕蘊羞紅了臉,一個勁地掐他。

  相較于他們,展越浩有些雲裏霧裏,直覺讓他知道不要去問得太明白,答案可能會讓他很窩火。

  但就是有人偏要他悶出內傷不可,嚴峰在終於止住笑後,遞了杯酒給越浩,跟著說:「要牢記泗叔的忠告,千萬不要真激出這丫頭的醋勁。以前有一次,萬先生和泗叔談事多喝了兩杯,一夜沒回府,夕蘊來找的時候剛巧看見有女人在給萬先生換衣裳,差點沒把泗叔的酒館拆了,連酒館後頭養的豬她都不放過,泗叔說要牽幾頭牛來攔她,結果她找人把牛全剁了。幸好萬先生把她綁回去了,直到知道那個女人是泗嬸,她才終於消停了。自那之後,萬先生都不敢跟女人多講一句話。」

  「可不是,害得我那口子一聽到『錢夕蘊』這名字,就怕得慌。」泗叔哪知道嚴峰是在故意氣越浩,傻乎乎地跟著附和。

  「我哪知道泗叔成過親啊,從來都沒人跟我說過。」那是讓夕蘊認為最丟臉的事,那之後,萬漠把她好好教育了一番,她學乖了,再也不允許自己用那麼蠢的方法解決事情了。

  誠如萬漠所說的,男人是種很奇怪的東西,但凡遇上這種事,女人越是撒潑越是會讓男人的心背叛得更堅決。這些年,她所看到的、所聽到的男人,還真都是那麼回事。

  夕蘊和泗叔說得很歡,除了嚴峰,再也沒有人注意到越浩越來越難看的臉色。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該用什麼身份去聆聽她和萬漠的往事,僅僅只是聽說而已,他彷彿都能感覺到那個時候夕蘊生活得有多快樂,他們夫妻間好像有說不完的趣事,日日都浸在甜蜜裏。那種甜蜜不但讓當事人幸福,還能感染身邊每一個人,包括他。

  這一次,不同于以往,展越浩有了一個很深刻覺悟,似乎在嚴重嫉妒的同時,他需要好好自我反省一下。

  「喂,你幹嗎崩著臉?」嚴峰很好心地用手肘撞了撞身邊的越浩,笑問。

  「怕皺紋……」笑得出來就有鬼了!

  「對啊,展當家,吃菜吃菜,別客氣。」泗叔也醒悟了過來,替他夾了一筷子的芹菜。

  「我不吃芹菜,會生不出孩子。」

  「……你都已經有兩個了,還生個屁啊,要那麼多去踢蹴鞠啊!」夕蘊斜睨了他一眼。

  「那不一樣……」越浩哭喪著臉,很無力,有苦難言。

  外面忽然吵鬧了起來,他聞聲轉頭看了眼,才想起來那兩個傳說中的「牛郎織女」……有一男一女,衣著華麗,越浩認得那是他絲棧的絲綢,這兩人正在天上飛來飛去,至於怎麼飛的,有待考證。他之所以能確認他們是「牛郎織女」,是因為這兩人身上各掛著一個牌子,分別寫著牛郎和織女,實在很破壞美感。

  隨著外頭不斷響起地陣陣唏噓聲,突然間就從四面八方湧來很多飛禽,仔細一看,是麻雀。麻雀們齊刷刷地棲息在一根懸空的粗麻繩上,估計上麻繩上沾了不少食物。

  「難怪我們有貴賓席。」那些麻雀讓越浩恍然頓悟。

  估計這場異常詭異的牛郎織女相會,就是夕蘊策劃的了,只有她才會把喜鵲換成麻雀。

  「你那是什麼眼神啊。」夕蘊很不滿,她這只是充分抓住每一線商機而已,他憑什麼一臉鄙夷,「我當然知道是喜鵲,可是你要我去哪裡抓那麼多喜鵲哄她們開心啊,明顯麻雀比較好抓。」

  「主要還是成本低廉。」展越浩一語道中要害。

  就是在這個時候,「牛郎織女」又飛了,開始相會了,人群很沸騰。

  可是按理應該很聒噪的夕蘊忽然噤聲了,目光定定地落在人群中,臉上閃過一絲錯愕。

  「怎麼了?」察覺到她的不對勁,越浩關切地問。

  「沒什麼。」她轉過頭,掃了眼嚴峰,見他和泗叔正聊得起勁,才沖著越浩低語:「我突然想起有東西沒買,你在這等我下,我馬上就回來。」

  「我陪你……」展越浩的話還沒說完,夕蘊就一溜煙的走掉了,腳步很匆忙,讓他起了疑心。

  她絕不是去買東西的,因為有他在,這丫頭定不可能願意自己掏銀子。想著,越浩順著她剛才出神的方向看去,引入眼簾的只有密密麻麻的人,搜索了會,他才在人群中捕捉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吳越。

  「她去哪了……喂!」嚴峰好奇地追問。

  可越浩卻沒有心思搭理他,想跟著慢慢遠離人群的吳越去看看,當他好不容易擠出重圍的時候,卻只瞧見遠處有幾隻狗圍在一起狂吠,沒有吳越,更沒有夕蘊。比起身後的熱鬧,眼前盤根錯節的巷弄顯得異常靜謐。

  ~﹡~﹡~﹡~﹡~﹡~﹡~﹡~。安思源。~﹡~﹡~﹡~﹡~﹡~﹡~﹡~

  展越浩在瘦西湖邊的亭子裏等了她很久,心一直揪著,直至人散燈熄,夕蘊都沒有出現。

  泗叔和嚴峰勸了他幾句後,也跟著擔心了起來,最後索性陪著他一塊回展府了。

  夜雖深了,府裏頭倒是很燈火通明,東叔一見越浩回來,氣鼓鼓地,只問候了聲就退下了。

  「怎麼才回來,東叔和錢老爹憋了大半夜的氣了,正愁找不到人洩。」越蒙剛陪錢有為喝完酒,想去睡,碰巧見到越浩,招呼了句。

  東叔倒是還不敢沖著大哥發火,錢有為那性子就說不準了,越蒙想著還是先提醒一聲的好。

  「還憋著?夕蘊沒有回來嗎?」若是回來了,錢有為怕是早就發洩夠了,想到這,越浩的眉心又緊了幾分。

  「不是跟你一塊出門的嗎?」被這麼一問,越蒙糊塗了。

  「突然說有事就走了,還說讓展當家等著她,結果半天都沒見影。」萬泗幫著回答了。

  氣氛靜了下來,誰也想不透她會跑去哪兒,平常有來往的那些人都在這兒了。嚴峰想來想去,也就一個地方了:「要不派人去蜀岡那看看。」

  「大呆哪會留她到那麼晚,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呆見她怕,說兩句就會想辦法哄她走了。」只有泗叔頭腦還是比較清晰的。

  就在一屋子人猜來猜去的當口,門口忽然有了動靜,像是守門家丁的招呼聲,絮絮叨叨的,有些聽不太清。

  越浩率先沖了出去,正瞧見夕蘊跟家丁說了些什麼,怔怔愣愣地往裏頭走。還是出門時的模樣,看起來沒什麼事,只是神情落寞了點,懷裏頭抱著只白絨絨的貓。

  「那只貓……」萬泗瞇起眼,好讓視線看得更清楚些,竟沒有關心夕蘊的去處,目光反而落在了那只貓身上。口吻有點遲疑,支吾了半天,也沒說出句完整的。

  倒是嚴峰,這下沖得比展越浩還快,一把就拉住了夕蘊,「你在哪找到它的?」

  「在……」夕蘊被嚇了跳,想了半晌,不知道怎麼跟嚴峰形容。

  「快說!」嚴峰一刻都等不及了,眼色很駭人。

  「放手,會痛啦……」攥那麼緊找死啊!

  「你先放開她,這樣讓她怎麼說。」雖然有些不明白嚴峰和萬泗到底是怎麼了,可當看見夕蘊因為痛而皺成一團的五官,他便覺得心疼了,邊說著,邊一把拉開了嚴峰的手。

  剛脫離嚴峰的鉗制,夕蘊就一溜煙地躲到越浩身後,「你不要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你見過他了是不是?」一定是,他和這只貓向來是形影不離的。

  「沒有,只撿到這只貓而已,你喜歡你拿去好了。」

  「錢夕蘊,你……」

  「越浩,我好累,我想睡覺。」她鬥不過他,總得找個厲害點的擋前頭吧。

  還好,她這位夫君最近很聽話,雖然越浩也很想知道她到底去哪了,可相比之下,還是先把眼前這位有點發瘋的男人弄走比較重要,「回去,她不想說你逼也沒用,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先讓她休息,有話我會問。」

  「是啊,嚴峰,你逼死她,她也就頂多死皮賴臉的給你一隻貓。」萬泗也跟著一起勸了起來。

  偏偏嚴峰也是個認死扣的人,「我只想要你一句話,到底有沒有見到他!」

  「沒有。」夕蘊橫了他一眼,體會到了百口莫辯的無奈。虧她一直把這男人當朋友,沒想到這人居然一點都不瞭解她,她是那種會撒謊的人嗎?

  「真的沒有?」

  「你到底有完沒完了,我憋著忍著,你就當我不會放屁了是不是!」

  「我……」嚴峰瞬間就偃旗息鼓了,她發火了,那就代表是真的沒有撒謊了。

  「我什麼我,大半夜的,你思春難不成還要大家陪著你一起思?人家牛郎織女難得見一回,你嚎什麼嚎,把喜鵲嚎走了,你擔當得起嗎?小心牛郎織女摔下來一起把你壓死,壓成人幹!」

  「……」反正無言以對了,嚴峰長吁了一口氣,有些失落,撇了眼夕蘊懷裏的貓兒,也懶得再跟她吵下去,轉身打算離開了。

  卻有忽然被夕蘊叫住:「等等,把白團子帶走,我最煩這種毛髮旺盛的東西。你等著,我一定儘快把那個死小子給揪出來。」

  「但願吧……」

  嚴峰心不在焉地說了去,上前小心翼翼地接過「白團子」,像對待它的主人似的,很呵護備至。萬泗一直都沒聽明白他們到底吵什麼,只曉得「白團子」是萬謙鎮養的貓,自從兩年前謙鎮把它撿回來後,這一人一貓就是形影不離的了。

  現在,「白團子」出現了,那是不是代表消失多日的謙鎮也出現了?然而萬泗想破腦袋也想不明白,謙鎮回來是好事,這嚴峰幹嗎一臉又喜又氣的激動樣。

  ~﹡~﹡~﹡~﹡~﹡~﹡~﹡~。安思源。~﹡~﹡~﹡~﹡~﹡~﹡~﹡~

  這一晚,不管越浩怎麼逼問,夕蘊也就只給了他一句交待:我不知道,只猜想可能謙鎮快回來了吧。

  跟著,他也不再問了,萬家這對父子讓他心力交瘁,不想多談,每提一次,心就暗暗地疼著。

  一整夜夕蘊都沒怎麼睡好,一直翻來覆去的,她認定自己一定不會看走眼,那個身影絕對是萬謙鎮。可是為什麼他要躲著她,既然躲,為什麼又要「白團子」咬著信來見她?那封信應該是謙鎮的筆跡沒錯,邀她三日後在萬家陵碰面。

  那也不是什麼掩人耳目的地方,何必還要另外約,倒不如當時在那黑漆漆的巷子裏直接現身。

  就是帶著這樣毫無頭緒的揣測,夕蘊一直折騰到天亮才睡著。越浩起床的時候,沒去打擾她,很安靜地看了她會,心裏總覺得沉甸甸的,像是要有什麼事發生般。
匿名
狀態︰ 離線
33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6:58:50
番外--漠大叔的夕陽戀【紅顏未老君已逝】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那一天是冬至,當是進補的日子,大夫按例給萬漠送來一些養生的方子。

  那段日子,萬漠日日都咳得厲害,就順便讓大夫看了下。瞧著大夫眉心皺得死緊一言不發的樣子,萬漠心沉了沉,靜候了良久,終於忍不住了,「怎麼回事?」

  「萬先生,怕是肺病。」大夫頓了頓,「情況不太好,我給你開些藥方子,你按時服用,先調理段日子再看看。只是……你這病要根除怕是不容易,切忌飲酒。恕我學藝不精,改天我讓師父再來幫你瞧瞧,興許,也沒我說得那麼嚴重。」

  萬漠淺笑點頭,心裏有了幾分了然。這個大夫已經算不上是學徒了,平日裏身子有什麼不適,都是他給治好的。這回,若不是當真染上了什麼大病,他也不會那麼謹慎。

  送走了大夫後,萬漠心情有些煩躁,只想找個人說說話。夕蘊跟著謙鎮出去玩了,想了半天,偌大的揚州也只有街城的萬泗還能聊上幾句。那天,他跟萬泗在酒館裏喝了很多酒,不是不記得大夫的忠告,可萬漠很想最後再任性一次。起先萬泗也不問原因只是陪著他,幾壇後,終於是忍不住了。

  「你今天怎麼了?你那小娘子惹你生氣了?」

  「她很好,我很慶幸當年能娶到她,只是委屈了她。」萬漠看著窗外西落的日頭,苦笑。

  「談什麼委屈不委屈的,那都是天意。」

  「是啊……天意……」萬漠心不在焉地呢喃。

  歎造化弄人,他多想在自己風華正茂的時候與她相遇,那愛也能更坦蕩蕩些,那相守也就可以更長久些了。

  「萬泗。」借著最後的清醒,萬漠抬眸,「如果我出了什麼事,要替我好好照顧她。」

  「得了吧你,她還需要我的照顧嗎……」見萬漠逼視著自己,像是非要等他一個回答般,萬泗頓了頓,改了說辭,「放心,就算是我死也不會讓她出個什麼事。」

  萬泗這話,讓萬漠像是吃了顆定心丸般,安心了不少。他知道萬泗是個性情中人,一諾勝過千金,縱然往後她愛闖禍的性子依舊,也至少能有個人替她擋著了。了無牽掛後,他很快就醉了,婚後頭一次徹夜未歸。

  隔天一早,迷迷糊糊間他就聽到了個熟悉的聲音。

  外面很雜亂,各種聲音都有。萬漠皺了下眉,勉強撐起身,宿醉讓他走路有些不穩,好不容易走到門邊,面前的景象讓他瞠目結舌,瞬間清醒了。

  泗嬸懷裏抱著兩隻雞,在四下逃竄,身後還跟著條大黃狗,邊跑那條狗時不時還邊回頭吠兩聲,那吠叫聲很淒厲沒什麼氣勢。

  「萬漠!快來,快來,快把她綁回去!」

  不遠處,萬泗注意到了門邊的他,大喊著。萬漠聞聲看了過去,才瞧見目露凶光的夕蘊被萬泗緊拉著,手裏提著把菜刀,刀上還有血滴落。血?!他尋了一圈,當看見四周錯落的豬屍後放鬆了下,真慘,可憐了萬泗家的大種豬。

  「泗叔,我把牛牽來了,你趕緊讓開,我讓牛拉住她!」又一聲叫聲傳來,是酒館的夥計,身後尾隨著五六頭大水牛,蓄勢待發的哼著氣。

  終於,萬漠再也看不下去了,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萬一那些牛被激火了,會活活把她踏死的。

  「把刀放下。」他走上前,比起周圍所有人,那脫口而出的聲音冷靜極了。

  「那個女人想脫你衣裳!」夕蘊沒理會,捋起袖子,揮著刀指向泗嬸。

  「把刀放下!」這次,萬漠正起臉色,聲音嚴厲了起來。

  「可是那個女人想脫你衣裳!」雖然還在堅持,但夕蘊還是有些被他的氣勢嚇住了,猛地丟下刀。

  就在刀落的剎那,所有人都鬆了口氣,癱軟在地上。泗叔抹了抹額間滲出的汗,趕緊把自己妻子扶進房,也沒忘那些倖免於難的雞和狗。果然,他老了,再也不適合一大早就做那麼激烈的運動了。

  「泗叔,這些牛?」夥計還在猶豫,情況穩住了,但說不定萬夫人隨時又會失控的。

  「牛什麼牛,還不趕緊牽回去,牽它們來做什麼,送死啊!」萬泗大吼。

  「哦……」不是你讓我牽來的嗎?

  萬漠看了眼周圍的慘狀,深皺了下眉頭,禁不住一陣猛咳。好不容易止住咳後,他飄了眼夕蘊,輕斥:「回府。」

  「可是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沒有脫我衣裳!那是你泗嬸!」

  「噯?」莫非她……又衝動了?

  夕蘊意識到了錯誤,一路上不敢說話,頭垂得很低很低,就快埋進胸口了。像個小媳婦似的,她亦步亦趨地跟在萬漠身後,沿路被人指指點點地回到了萬府。

  一進門,萬漠就丟開所有涵養,轉身瞪著她。

  四周靜默,他忽然抬起手,夕蘊嚇得縮起脖子,下意識地喊:「我只是以為你不要我了!」

  他沒有要打她,只是猛地將她攬進懷裏,把頭深埋在她的髮間,淡淡的香氣傳入萬漠的鼻間。良久,他深歎了聲,「我對你而言,真的那麼重要麼?」

  「當然啊。」夕蘊想都沒想就回答。

  「那你愛我嗎?」

  「我……」

  她的猶豫,讓他苦笑,「只是依賴吧,我明白。如果可以,也甘願讓你依靠一輩子,只是,總有一天你要學會去面對沒有我的日子,總有一天……」

  「為什麼?」夕蘊眨著眼,問。

  兩年多的相處,他把她寵成了貨真價實的小女人,讓她淡忘了世態炎涼。倘若,離開了這個懷抱,夕蘊會慌亂會無措,她不知道怎麼去重拾曾經的堅強。

  「因為我許不起你一輩子,我能給你的永遠只是當下。」

  「當下就夠了,我從不相信一輩子。」

  「可是或許他可以……」

  「他有夏影了!」她若想爭,兩年多前就去爭了,可她不想,不想以愛為名去剝奪其他女人的幸福。那樣,即使得到了,她也會唾棄自己。也不想,抱著那份必須與人分享的愛去做夢。

  「可他愛的人是你。」

  「你今天到底怎麼了?」夕蘊推開他,皺起眉。

  「沒什麼。往後別再像今天這般衝動了,若是男人當真變心了,你這樣鬧,只是給了他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離開;若是沒有變心,你這樣會傷到他。我行我素地活固然是好,但未必就是對的,要學會去為別人想。」

  「……哦。」夕蘊似懂非懂地點頭。

  這些話,對於當時的她而言過於深奧了。她不懂,但卻知道只要是萬漠說的,那就一定是對的,他從來都是為她好的,所以她甘願盲從。

  後來的萬漠變得越來越奇怪,他總會有意無意的在她面前提起展越浩。也因此,即使已經不理會外頭的事了,夕蘊還是清楚他的所有動向。她知道有一場火燒了錢塘展府,也燒了他大半家業,夏影和他娘親都死了。聽說,他頹唐了好一陣子,日日借酒澆愁。甚至知道……那一次,他駕臨萬府,原來是為了求她的畫像……

  萬漠說:展越浩愛你。

  她笑。

  萬漠說:如果有天我不在了,你就去找他,他會給你幸福,一輩子的幸福。

  她依然笑。

  萬漠說:如果他真娶了你,你就把我忘了,忘乾淨。

  她還是笑,帶著諷刺的笑。

  後來的夕蘊知道,她終是從未嘗試去瞭解萬漠,那段日子,她只覺得心涼,他拼命地把她往其他男人懷裏推,讓她覺得自己就像個負累。她更加賣力地跟著泗叔賣私鹽,想賺好多好多銀子,想讓萬漠知道,她也可以獨當一面,可以替他撐起萬府。

  直到那一日,平淡無奇的一日,那是她生辰的前一個月。一早,他說想去錢塘走一趟,訪一個故友,臨行前,他想完成她的畫像,送去給展越浩。夕蘊沒有阻攔,靜靜地躲在廚房裏為他準備路上的乾糧。

  他一直說喜歡吃她親手做的糕點,那天,她做了好多好多。埋著頭,什麼話都不說,拼命地和著麵。

  萬漠立在門邊看了她好一會,其實那些糕點味道並無獨特之處,他愛吃,只是因為愛她。

  做那副畫像時,萬漠愣了很久,遲遲未能下筆。這是第一次,他心無雜念地想把最美的夕蘊呈現給展越浩,宣紙上只有她,再也不會有他。突然地就想喝酒,他知道不能喝,卻還是拿出了偷藏在床底的酒。

  他借三分醉意,為她畫眉、點唇……這一年她二十,當年青澀不在,眼眸間已然是女人的嬌媚。一顰一笑,都美得其如其分,記憶片段零星在萬漠腦中滑過,初時的相遇、向揚酒館裏他手把手教她作畫、初為人婦、她像個孩子似的躲他、他們攜手遊遍天下、她垂著頭埋怨「我只是以為你不要我了」……

  最後,萬漠仍是覺得最美的仍是她出嫁那日。她身著豔紅嫁衣,端坐床頭,用怯怯不安的眼神看他,抿著唇在搖曳燭火下羞赧淺笑,一笑,便是給了他三年的刻苦銘心。

  他想畫那一日的她,卻找不到合適的紅描繪那日嫁衣,萬漠找了很久,一次次地調試,都弄不出那抹擾人心悸的紅。伴著一陣陣的猛咳,他依舊不想休息,像是覺得過了今日,便再也沒有機會畫了。

  忽而,眼前熟悉的景越來越模糊,他咳得越來越厲害,提筆的手再也使不出為她揮毫的勁。可他笑了,他見到了那年山頂,並肩相擁的那一幕……

  「我覺得吧,我太幸福了,怕是連都天都要妒了。」

  「怕什麼,有我在。」

  「你很了不起哦,能跟天鬥嗎?」

  「嗯……有點難度,不過天又能怎樣,除了死別,基本沒什麼能讓我放開你。」

  「你找死啊,大過年的說什麼死不死的!」

  「……」

  「你要敢死,我會追到黃泉去揍你的,你信不信。」

  「你要敢追,我會把你一腳踹上去的,你信不信。」

  ……

  呵,原來那時候她的表情是那麼嬌羞,娘子,娘子,是唯有娘子對夫君才有的嬌羞。他為何曾經偏執地認定那只是依賴?何嘗,不是一種相濡以沫的愛,細水長流,一流就流到他久眠。

  「萬漠!」一聲驚呼從門邊飄來。

  他聞聲,拼命想止住咳,想吞下湧上喉間的那味腥甜,想回頭宛若當年那樣對著她笑。最後,一切都沒能忍住,萬漠覺得自己像是被抽空了,他用盡最後的力氣,血伴著咳從嘴邊噴出,殷紅殷紅地在案上宣紙中氤氳開。

  染紅了畫中她的嫁衣……他睜著眼,恍然,原來,要的就是這抹紅,他嘔心瀝血的紅。

  「娘子……」他倒在桌案上,看著眼前面色焦急的她,笑著低喚,當真是最後一次這樣喚她。

  「閉嘴!」

  她哭了,萬漠第一次見她哭,連哭都是傻乎乎的。她緊握著他的手,衝著門外的家丁大聲喊,讓他們去找大夫。

  可是萬漠知道,縱是找來滿城的大夫都沒用了,「去找他,告訴他……你的心事……」

  「我不要!我只要你!」

  「記得……我愛你……」他好累,想睡了。

  「萬漠,你不准睡,是你堅持要娶我的,你不可以就這樣把我一個人扔下!不准睡!起來陪我說話!」

  回應她的是寂靜,死一般的寂靜,夕蘊拼命地搖他,打他,瘋了一般。直到,被家丁們拖開。她眼睜睜地看著大夫進來,又看著他們搖頭離開,家丁們都沉默著,沒有人說話。

  案上,宣紙,有她的畫像,只畫了一半,是她出嫁時的模樣。

  「夫人……」

  「他沒有死,他說過有他在,我什麼都不用怕的,他說過的……」

  夕蘊緊握著那副畫,呢喃著,恍如失了魂般往屋外走。家丁們想喚,卻又不敢,那抹背影蒼涼至極。

  這一日萬府,冷得宛如冰窖。

  終是,三年,一段婚姻,掏空了她的心肺。

  此去經年,縱是愛,亦拾不起最初的炙熱。
匿名
狀態︰ 離線
34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6:59:07
第三十一章


  大約在夕蘊嫁入展府後,子夜時分的萬家陵就沒人敢接近了,據說晚上的時候時常能聽見有男子的吟詩,還伴著淒淒的琴音,有人還親眼目睹過白衣男子出沒。百姓都說,是錢夕蘊再嫁之舉,讓萬漠入土都難安。

  謠言也未必都是假的,今夜的萬家陵就真的有個白衣男子出現了。

  夜色中,他面色冷峻地立在萬漠的墓碑前,表情裏參雜了一絲落寞,漂亮的薄唇微微上揚,似是在笑,一種略帶悲戚的笑意,讓這夏夜添了幾分寒意。

  「你怎麼還是那副陰陽怪氣的模樣。」身旁的夕蘊倚在樹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有嗎?」他終於開口了。

  夕蘊顫了下,他的聲音很好聽,卻一直都是陰冷陰冷的,「乞巧節那天為什麼不露面,鬼鬼祟祟的做什麼?既然回來了,來展府找我就是了,還非要把我約出來,尤其還是大半夜的,你不想睡我想睡啊。」

  「你完全可以不用來,我沒有拿銀子威脅你。」

  瞧瞧,瞧瞧,這死小子說的是人話嗎?好歹她也算他的繼母啊!

  「你裝得那麼有氣勢幹嗎?說白了,不就是在躲嚴峰嘛。」夕蘊橫了他眼,暗忖,真是個給臉不要臉的人。

  「那個該死的跟你說了什麼?」

  「孩子,冷靜……」

  「孩你個頭!」萬謙鎮忍不住了,他不喜歡夕蘊總煞有其事地端出長輩的樣子,事實上,他不過就比她小了一歲,「我離開也好,回來也罷,都跟嚴峰無關,讓他少自作多情。更不可能因為躲他而把自己搞得那麼窩囊,那晚不露面是因為有人在跟蹤你。」

  「誰?」

  「我怎麼知道。」他都離開揚州那麼久了,就算看清那人的模樣,也不可能認得。

  夕蘊無奈地眨了下眼,「那你說什麼屁話。」

  「只是想要你警惕些。我去見過泗叔了……」說著,他轉過身,含笑逼視著她,「我記得我臨走時,有警告過你不准再賣私鹽,你好像壓根就沒聽懂我的話。」

  「你瞧瞧這萬家陵,那麼大,修繕打理得花多少銀子啊,還有蜀岡的那些孩子,都得吃飯啊。不賣的話,怎麼撐下去啊。我嫁給展越浩之後,就沒有再賣了,都是偷偷挪用他的銀子來用的。」

  「他對你好嗎?」謙鎮的口吻忽然就變了,不再是冷冷的,有了幾分人情味。

  「還好吧,跟你爹是沒法比的,但至少也在慢慢改變了。」說著,夕蘊忍不住轉頭看了眼萬漠的墓碑,忽地嗟歎。

  「那他愛你嗎?」

  「……不知道。」他從來沒說過,夕蘊也一直沒敢問。

  「算了,別在我爹面前說這些,免得他覺得自己所托非人,死不瞑目。」謙鎮一向很敬重父親,曾經甚至覺得他每一個決定都是對的,只除了他要求夕蘊去找展越浩,那是謙鎮一直無法理解的事情。

  也罷了,那麼久過去了,他也著實想不出自己有什麼資格去干涉。想著,謙鎮轉開話題,說起正事:「采軒齋還需要我打理嗎?」

  「廢話,你覺得我撐得還不夠累嗎?」她壓根就是為了他這句話來赴約的。

  「我想也是,采軒齋的盈額差了好多,本還以為你是被幸福沖昏頭了,看來不是,是資質有限。」這話是假的,謙鎮絕不信以夕蘊的能力,會把胭脂鋪折騰成這副慘澹的模樣,「你不想解釋嗎?」

  聞言,夕蘊漫不經心地輕笑,「解釋什麼?」

  「我跟幾個掌櫃聊過,采軒齋依舊還是客似雲來,就連靈為齋生意都好了不少。聽說這幾個月的帳都是你親自做的,好像從你開始做賬後,盈額就莫明其妙地少了。」別跟他說這是巧合,連小弟都不會信!

  「巧合……」

  「……難道你差點切斷徐瓷的後路,也是巧合嗎?」

  這死傢伙簡直比他爹還精明,夕蘊摸著脖子,仰頭賞起了星星。不解釋了,反正說什麼都是徒勞,他定是什麼都看透了,才約她來的。

  「我還記得,以前萬家陵後院的地底下埋了好多銀子,為了保護那些銀子,你才編出萬家陵鬧鬼的消息吧。按理說,沒人敢來這兒挖銀子的,現在怎麼全不見了?」

  「花光了……」要是不動用那些銀子,她怎麼可能一鼓作氣買下姑蘇城內那麼多絲棧。

  「又是為了他?」這話,謙鎮問得著實無奈。

  沒有記錯的話,他聽說前不久楊釗和戶部侍郎來揚州辦過公務,泗叔說有個叫徐瓷的姑蘇絲商參合在裏頭,非要把展府搞垮不可,來勢洶洶的,可後來不知怎麼著,就悄無聲息了,也讓展府只花了些銀子,就把揚御史給打發走了。想來,估計是夕蘊胡攪蠻纏了一番,搞得人家「後院失火」,不得不分心打理自家絲棧的事,無暇爭鬥了。

  夕蘊沒讓他失望,皺起鼻子,不甘不願地點了下頭。

  這反映,終於讓謙鎮禁不住破口大罵了:「你傻了是不是?那些銀子你存了那麼久,熬得那麼辛苦,就為了這個男人全花了!一個家妓成群,日日流連風月之地男人,竟也值得你這樣?」

  「他的家妓已經全散了。」

  「是你散的!」

  「可他也不去妓院了啊。」

  「是你不給他銀子,讓他去不成的。」

  「總之我不會做賠本生意,你就當我想轉行賣絲綢好了。你要是有心為我好,那就幫我把姑蘇那些絲棧慢慢給整合起來,往後我總有法子把這次虧損的給賺回來。」

  「我算算,你一共買下來十八家小絲棧,這十八家還連續降了許久的價,為了和徐瓷叫板,還再不斷降,這幾天已經降到成本之內了。不要說血本無歸了,這樣下去可能你連那兩家胭脂鋪都得全賠進去。」如果不是在姑蘇見識到這些事,謙鎮是絕不會那麼快就回來的。

  「你到底是回來訓我的,還是幫我的。」有必要說得那麼赤裸裸嗎?

  謙鎮慢慢平復了下心緒,蹙著眉,斜睨了她眼,「我突然開始懷疑,你這麼做除了想要徐瓷分心,好像也是在逼我回來。」

  「你可以不回來的,我又沒威脅你。」她頑劣地笑,用剛才他的話來堵他。

  「問展越浩去要一兩個懂絲綢的人,過些天我帶去姑蘇。這幾天沒事別來這找我,我總覺得有人盯著你。」

  「哦。」

  「還有……不要讓嚴峰知道我回來了。」

  「……」嘁,說到底還不是為了躲嚴峰。夕蘊微轉過頭,用曖昧地眼光上下審視了他一番,跟著大笑著往裏屋走去了,只留下被氣得臉色煞白的謙鎮。

  夕蘊很聽話,為了不暴露謙鎮回揚州的事,她一直沒有再去萬家陵找過他。其實說白了,是為了讓他過些天的姑蘇之行能順利,要是讓嚴峰知道了,一定會被攔住。她不能讓嚴峰斷送了她的銀子。

  然而事與願違,揚州城內還是莫明其妙地飄出了一則傳言,說萬謙鎮為了錢夕蘊回來了,是來為父奪愛的。

  很荒唐,但還是有無數人相信了,並且還流傳出許多夕蘊和謙鎮之間的「姦情」版本。

  「傳說,夫人和萬謙鎮認識在先,早就兩情相悅了,卻陰錯陽差地嫁給了萬漠。婚後,三人住在同一個宅子裏,抬頭不見低頭見,夫人和萬謙鎮之間也一直保持著曖昧,萬漠始終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越蒙把這幾日聽來的精簡了下,打算全都彙報給了展越浩。

  可是很快展越浩就忍不住了,「怎麼會有那麼爛的傳說,傳的人太沒職業道德了。」

  「確實爛。」其實展越蒙覺得,傳的人不蠢,蠢的是那些對此深信不疑的人。

  「去萬家陵看過了嗎?是不是真的回來了?」雖然傳言有點扭曲,但展越浩總覺得不會是空穴來風。

  「嚴峰早就趕去看過了,除了守陵的,連個鬼影都沒。」

  「他什麼時候那麼積極了……」越浩自言自語了句,心不在焉地呷了口茶:「對了,小蘊說要兩個精通絲綢的人,你去挑兩個撥給她。」

  「要精通絲綢的做什麼?」難道時代進步了,胭脂跟絲綢也「姦情」了?

  「她要想說早就告訴我了,問了也不過是逼她撒謊而已,由著她吧。」

  「我一會就幫她去挑。」越蒙頷首,眼神飄向園子外,定了片刻,又意味深長地看了越浩一眼:「我先去忙了,吳越在那徘徊了很久,估計有事找你。」

  「嗯,我送你出園子。」對上越蒙的視線後,越浩淺笑起身,輕拍了下他的肩膀,陪著他往外走去。

  誰都沒有多話什麼,但是有些東西彼此卻都了然。

  在園子外徘徊了許久的吳越,沒料到越浩和越蒙會一塊出來,愣了下,才看向越浩:「大哥……」

  「進園子說吧。」越浩打斷了他的話,衝著越蒙揚了下眉後,逕自轉身走開了。

  吳越暗抿了下唇,有些無力地看了眼越蒙,笑了下,才尾隨越浩朝園子裏走。

  夏日午後的浩園,有股頹廢的氣息,丫鬟們都立在一旁昏昏欲睡了,只有那池荷花開得最有活力。吳越環顧著四周,一直沒有直視展越浩的眼睛,沉默了好一會,見展越浩沒有開口的意思,他只好硬著頭皮問了句:「大嫂不在麼?」

  「在東園陪三個孩子玩。」

  「你……愛上大嫂了嗎?」

  越浩輕聲呵笑,頗含興味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娶她?」

  「那你為什麼要娶夏影?」吳越的聲音也沉了幾分,問得有些激動,但他隱藏得挺好。

  「有些真相還是不要去探究的好,結局未必會是我們想要的。」關於夏影的事,連夕蘊他都打算瞞上一輩子,更何況是其他人。

  「也許吧。」吳越聳了肩,沒有再問下去。在他看來,問不問都一樣,所謂的真相也只有一個,那就是展越浩不愛她,卻因為不想展府的家業流落他手,故而只能聽從老夫人的話,娶了夏影,如此而已。收斂起心事後,他一臉為難地看向越浩,「大哥,有句話我不知道該不該說。」

  「那就不要說了。」

  「……」

  「我打算去絲棧看看,你要不要一起去?」

  吳越意識到故弄玄虛那套對展越浩不管用,索性開門見山了,「大哥,萬謙鎮真的回來了,我知道他在哪,還知道大嫂跟他在萬家陵私會過……」

  展府的前花園,錢小弟和從涼正在吵架,好不熱鬧,幾乎把滿園的人都吸引去了。

  後門口有三個人鬼鬼祟祟地鑽入一輛馬車,悄無聲息地駛離了。

  一路上,夕蘊仔細端詳著眼前兩人,不得不承認,除了感情,展越浩做任何事都很果斷。她昨晚才跟他提了想要兩個人,下午時越蒙就幫她弄來了。其實關於謙鎮回來的事,她本不想瞞越浩,但姑蘇絲棧的那些事,夕蘊卻不想說。

  她不想讓越浩覺得欠了自己,夕蘊想要的是真正的愛情,不是感動。

  「夫人,要是萬少爺滿意這兩人的話,明天一早我就要駕車陪少爺一塊去姑蘇了,蜀岡上的事,你得分心幫我顧著點。下月揚州雜聞的稿子我撰好了,你只要替我看著那些人,讓他們別偷懶就成了。」駕車的是戴詩頤,邊揚著鞭,邊轉頭衝著馬車裏頭喊道。

  夕蘊掀開簾子,應了聲,說道:「路上小心些。對了,事情辦完之後,想辦法把謙鎮給我壓回來。」

  「我知道。」

  有了大呆的承諾後,夕蘊安心地坐下,沒有再說話了。一路上,氣氛一直挺凝重的,說不上為什麼,她總覺得心裏頭像是被什麼事堵著般,怪難受的,連開口說話的心思都沒有。

  馬車被大呆駕得很快,沒多久就停在了城外一個小村落裏,眼前是一棟看起來簡陋極了的屋子,厚厚的茅草鋪成的,怕是大風一吹就隨時會倒。屋子裏沒有燭光,四周都很暗,隔壁屋有個大漢正在喂馬,見夕蘊下車想進屋,好心地提醒了句:「姑娘,那位公子出門去了。」

  「有說什麼時候回來麼?」

  「應該快了吧,說是到處逛逛去。」

  聞言,夕蘊狐疑地蹙了下眉,又上下打量了那大漢些會。謙鎮向來不太喜歡跟陌生人打交道,連離家那麼久都沒跟她交代過什麼,何況眼前這個只相識幾日的大漢。

  「大呆,你去燒點熱水,讓兩位公子洗洗先睡下吧,我跟夕蘊出去逛逛。」就在她疑惑的當口,謙鎮回來了,掃了眼那個大漢,拉著夕蘊離開了。

  「去哪了?不怕被嚴峰的人逮到嗎?」跟著他小跑了會,夕蘊好奇地追問。

  「下午聽大呆說你晚上就帶人來了,明天一早就該上路了,去買了些乾糧,順便跟泗叔辭行。」

  「哦。你跟隔壁的很熟嗎?」

  「不熟,但他天天都密切注意著我的行蹤,你覺得呢?」

  「嚴峰的人嗎?」謙鎮才剛回揚州,不可能惹上什麼人,夕蘊能想到的只有嚴峰。

  「要是他的人,早就把我綁回嚴府了。我本想讓你今晚別來了,明天一早帶著人去城門口等我就好,找不著人帶口信。」他差一點就跑去找嚴峰幫忙。

  「算了,來都來了,能有什麼事。」說實在的,夕蘊還當真想不出會發生什麼事,她甚至一直都不明白謙鎮為什麼要偷偷摸摸的。換作以前,嚴峰也常纏著他,但他總有辦法躲開,雖然每次都是利用她……

  「但願真的只是我多心了。」謙鎮呢喃了句,轉頭衝著夕蘊笑了下,「本還以為你嫁給展越浩之後,就會忘了我爹,幸好,萬家陵倒依然還是乾乾淨淨的,不至於到荒野漫草的地步。往後記得多去看看我爹,順便替我多敬他兩杯。我爹愛喝酒,就是容易醉,常誤事,生時記掛太多不敢喝,現在就讓他喝個夠吧。」

  「他要當真記掛太多,就不會還是貪杯了。」夕蘊垂下眸,想到那一天,他要不作那幅畫,要不喝那杯酒,多少還能拖些時日的吧。想著想著,她忽然察覺到不對勁,「死小子,你是不是又打算一去不回了!」

  「我爹有你照顧著,我不擔心了;你有展越浩照顧著,我也不擔心了。都沒什麼好牽念的,還回來做什麼,倒是姑蘇更人我覺得親切些。」

  「滾吧,你爹這樣,你也這樣。什麼話都不說,想走就走,完全不管留下來的人是什麼心情。你根本不知道一個人守著回憶有多痛苦,人走茶涼了,就我還要站在原地假裝幸福。憋得累死了,我跟你說其實愛展越浩並不辛苦,愛你爹才是真正的辛苦。他活著的時候,我離不開他,現在他死了,我還是放不下他,這輩子就像是活該欠了你們萬家。我答應過你爹,會幫他撐著萬家的,你要走了,我還撐個屁啊……」

  夕蘊都忘了自己有多久沒有那麼歇斯底里地哭過罵過了,刨開心事的感覺並不好受,但是一直捂在心底裏,早晚會讓傷口潰爛的。她罵得很痛快,直到周遭原本黑漆漆的林子裏,忽然被火把熏亮。

  「咦?什麼情況?」

  有一群人就像憑空而降般的出現,為首的是吳越;站在最後,面色驟寒死死逼視著她的是展越浩。

  她看到他嘴角帶著笑,寒氣逼人的笑,認識至今,他們吵過、互相仇視過、也互相無視過,但越浩從來都沒有這樣對她笑過。

  「跟我回府。」

  四周人很多,大部分是跑來看熱鬧的百姓,展越浩掃了眼謙鎮,拉過夕蘊跨上一旁的馬兒,完全沒有情感起伏的語調。夕蘊垂著頭,不敢去看他的表情,她聽到耳邊響起「啪」的一聲,是清脆的馬鞭聲,又好像是幸福崩裂的聲音。
匿名
狀態︰ 離線
35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6:59:24
  第三十二章

  回府,關門,展越浩猛地把夕蘊丟到床上裏。

  「有……有話好好話。」她跌跌撞撞地撐起身,蜷到床角,其實這一刻倒寧願他用「武力」來解決一切。

  可是展越浩卻沒有,他只是冷著眉,居高臨下,眯眼惻看著她,良久才擠出一句:「我從來不知道你愛萬漠愛得那麼驚天動地。」

  「都過去了……」

  「他活著的時候,你離不開他;他死了,你依然放不下他。」

  「總……總有一天會放下的,只要你努力、努力……」

  「這一天你打算讓我等多久?」他不在乎她和萬謙鎮之間那些不堪的流言蜚語,更不會理會吳越的挑唆,但是卻沒辦法不去妒忌萬漠。即使明知不配,越浩是控制不住。

  ……

  夕蘊想不明白,他到底在拽什麼,憑什麼來質問她?

  一股莫名的火竄上她的心口,她跳了起來,就這樣穿著鞋,大咧咧地站在床上,大吼:「展越浩,你給我搞清楚!不是我愛你愛得不夠深,是你愛我愛得太晚!問題根本不在我身上,是你把我往萬漠身邊推的!」

  「那你是不是應該感謝我,當年待在萬漠身邊的時候,你好像很幸福。」

  「不是好像,是的確很幸福。那又怎麼樣,我是當著你的面應允這樁婚事的,你當時既然沒有阻止,眼睜睜看著我嫁了,那你現在就算憋死也得憋!如果你需要我的感謝,那好,我謝謝你。」她今天就是打算跟他扛上了,為什麼主動的那方永遠都是她,到頭來還要遭他猜忌。他可以罵她,但至少也該先搞清楚到底誰付出的比較多!

  「你以為我那時跑來靈為齋是為了什麼?夏影死後,我為什麼偏偏就搬來揚州?我為什麼要那麼頻繁的出入花滿樓?為什麼要養那麼多家妓?!」

  「你來靈為齋給夏影買胭脂,你搬來揚州因為這是夏影的娘家,你去花滿樓養家妓是因為欲望太盛。」夕蘊漲紅了臉,不提這些事也就算了,他偏偏吵架的時候還往她的痛處踩。

  「……」這絕對是他平生見過最蠢的女人!

  「愛上你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他沉默了,夕蘊也頓時洩了氣,癱坐在了床上。她一直以為自己的這一生會永不言悔的,但是太難了。

  「事隔三年再娶你,也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他的確悔,三年前他就該娶,不該為了那些責任,束縛住自己的心。

  然而這句話在夕蘊聽來,全然是另一種意思,她仰起頭,看著他,苦笑:「我們第一次達成共識了。」

  「你什麼意思?」越浩震了下,他只是一時怒氣攻心,但事態好像完全脫離了他的掌握。

  「我們還是分開吧。」他不瞭解她,也不信任她,更不愛她,或許有的只是那麼一些些的好感而已。這樣的兩個人,勉強撐下去,好累。

  「你別忘了那份賭約,打賭前我們定過契約,除非我寫休書,不然你不准離開展府!」

  「哦,那你去寫休書吧。」

  「你這輩子都別想!」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吼得很大聲,臉色漲得通紅。

  生怕自己再待下去會做出傷害她的事,展越浩咬著牙,摔下門就離開了。仍不忘跟門外看熱鬧的家丁交代:「給我看緊她,不准讓她出浩園半步!」

  錢夕蘊被軟禁了,有人歡喜有人愁。謙鎮沒能安心去姑蘇,來展府求見了多次,都被展越浩給擋在了門外。揚州百姓基本保持中立,有人說展當家這回大概是動了心,所以這錢夕蘊出軌了都沒被休,反而只是軟禁。

  總之傳聞挺好聽的,可是夕蘊聽不到。

  她天天只能待在浩園那間小小的屋子裏,白天看雲,晚上數星星。除了如樂會來給她送飯之外,連錢小弟都接近不了。

  夕蘊研究了很多逃離的方法。爬窗,失敗,結果所有窗被釘死;假裝自殺,失敗,結果外頭的家丁天天沖她哭,說家裏上有老下還沒有小,人生大事還有很多,她要出了什麼事,當家的會殺了他們;挖地道,失敗,地道太難挖了,估計等從商成家立業了她還在奮鬥。

  最後,夕蘊想出了最好的方法,那就是耗下去……

  展越浩每天都會去那間屋子外發呆很久,他不敢進去,怕又會逼著寫休書,也不敢離開,會想她。

  看久了,他就回房裏喝酒,每天陪醉的對象都不同。有時候是東叔,有時候是錢有為,今天是越蒙。

  「大哥,鬧鬧就好了,夕蘊那性子,要關久了會瘋的。」

  「給她些銀子就好了。」

  有一滴汗,順著越蒙的臉頰掉入酒盅中,「你如果非要這樣待她,倒不如……寫休書。」

  「你想我把你打出去嗎?」一杯酒被展越浩豪爽地灌下肚。

  「既然那麼捨不得她,那就告訴她。」

  「我說了就能和好如初嗎?」又是一杯酒。

  「還是不要和好如初比較好,你們最初的時候也不算甜蜜。」越蒙斜睨了他一眼,酒這東西會傳染,看著越浩一杯杯地灌,他也不自覺地跟著灌,「你說,如果你三年前娶了她,現在會如何?」

  「不會如何,一樣不快樂,她不是個甘願為妾的女人,我也不會拋下夏影。」

  「既然這樣,那你到底在彆扭什麼?」

  「我不知道……」展越浩愣了,猶豫了很久,才把一直壓在心底的事說出口:「在當時,萬漠是最能給她幸福的人,我想阻止,但我拿什麼去阻止?我明知道萬漠會讓她活得很快樂,還是想要去親眼見證一下,也明知道如果看到她在別的男人懷裏笑,會很痛,還是要去痛一下才死心。那時候對我而言,每年求一副她的畫像,知道她的變化,已經是最奢侈的事了。她嫁給我之後,從來沒有像當年那樣笑過,很明亮的笑;也沒有親手煮過一頓飯給我吃,她可能都不清楚我到底愛吃什麼……」

  「……你不說她怎麼會知道。」

  「我說了她也未必會放在心上。」愛情的味道不好,還是酒比較貼心。

  「你沒有試過憑什麼下定論。」

  「再不閉嘴扣你銀子!」

  「不用扣了,我說不動了,想睡覺了……」越蒙咕噥了聲,今天這酒好像特別容易醉。

  真是沒用的男人!

  越浩斜睨了他一眼,挑釁似的又灌了一杯,然後以比越蒙更快的速度倒下了。

  他記得自己只喝了幾杯而已,今天的酒確實特別易醉,不是他們的沒用,而是酒的問題……

  ~﹡~﹡~﹡~﹡~﹡~﹡~﹡~。安思源。~﹡~﹡~﹡~﹡~﹡~﹡~﹡~

  雞曉的時候,天已漸亮了,展府的丫鬟家丁們開始起床、梳洗,待一切歸置好後,再跑去領早膳,打熱水,往各自的園子走去。在東叔的管理下,每個清晨都是這麼的井然有序。這幾日府裏事多,大夫人時而鬧得慌時而又特別靜,東叔忙著陪當家的,大家也疏散了些。

  幾個浩園的小丫鬟,一路走,一路聊著,如樂成了她們之中的領軍人物。

  「聽說大夫人昨晚吃了很多,是不打算鬧了嗎?你就勸她軟一下吧,我最近每次一早去當家的房裏,都是酒氣,熏都熏死了。我看他們倆啊,這感情是越來越深了,就是一個比一個強。」說話的是專門伺候展越浩的小丫鬟。

  如樂嘟了嘟嘴,回道:「我倒是想勸啊,可是我們家夫人那脾性,牛都扯不動。」

  「聽說小弟和少爺小姐開了賭盤,賭他們倆誰會先道歉,一會我也去買湊熱鬧,我覺得肯定是當家的。」這丫鬟不只一次給展越浩守過夜,好多次當家的和夫人都在房裏「戰」得很激烈,光是聽就知道當家的好愛夫人的,總是怕她疼、怕她不舒服。

  「嗯……」如樂認真地想了會,「我也覺得是當家的。」

  夫人常說當家的是悶騷貨,這話,如樂都聽得耳朵起繭了。

  「嘿嘿,那一會等我,我們一塊去,我先伺候當家的梳洗去。」到了展越浩的寢屋前,那丫鬟笑嘻嘻地沖如樂說了句,跟著便很熟練地用身子頂開了門。

  意料之中的,撲面而來的又是一陣酒味,她皺了皺眉,把手裏的臉盆放到架子上。環顧了圈四周,很好,昨晚當家的沒有醉倒在地上。跟著她就跑去床邊,掀開了簾子,印入眼簾的畫面讓她瞠目結舌,半晌,擠出一聲尖叫。

  如樂還沒走遠,趕緊把手裏的東西擱在回廊的美人靠上,奔去查看了,浩園裏的其他家丁丫鬟也都聞聲趕了過去。

  只瞧見那小丫鬟跌坐在地上,床上展越浩半撐起身子,眉心緊皺,絲被從他的身上滑落,露出一絲不掛的身子,很美的線條,幾乎沒有一絲贅肉,然後現在這時候不適合欣賞當家的身材,搞清楚狀況比較重要。

  酒還沒完全醒,越浩有些茫然地看著屋外那群人,面前的丫鬟臉色很白,如樂也立在門外,他直覺地想到了夕蘊,稍稍清醒了些,沙啞的嗓音從他喉間飄出:「是不是夫人出事了?」

  「方……方……方……」小丫鬟有些無語倫次,說不出話,顫抖著手指向床上。

  展越浩不解地轉頭看去,跟著,和屋外的如樂一起倒抽了口氣。同一張床,就在他的身邊,睡著方明婕,從她裸露在絲被外的雙肩可以看出,她身上定是沒有任何可以蔽體的衣裳。

  「你……你們兩個……」趁夫人被軟禁,就做出這種事?!如樂沒敢把話說完整,也不想說完整,氣呼呼地替夕蘊瞪了展越浩一眼後,她拔腿就往軟禁夫人的屋子跑去。

  「給我拿衣裳,快!」展越浩醒悟了過來,衝著還跌坐在地上的丫鬟吼了聲,沒有心思理會方明婕為什麼會在這,他只想在如樂把夕蘊拉來前,趕緊跟這個女人保持距離,免得百口莫辯。

  但顯然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已經沒有辯解的餘地了。

  ……

  對夕蘊來說,這一天跟前幾天沒有任何分別,她很早就醒了,等著如樂按時來伺候她梳洗,然後吃早膳,跟著開始看雲。

  如她所料,剛穿完衣裳,門外就傳來了開鎖的聲音。

  唯一不同的是,這一次如樂空著手,看起來很匆忙又很生氣的模樣,活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白團子」。

  「小弟給你餵火藥了?」夕蘊好奇地打量了她一番,心情頗好地開著玩笑。

  卻招來了如樂一記白眼,「你快跟我來,等下你也會被餵火藥的!」

  如果給如樂一些時間靜下來好好想想,她或許不會把這事告訴夫人,甚至會逼著全浩園的人瞞下。但是現在她壓根考慮不了那麼多,只覺得替夫人委屈,一定要讓她看一下那對男女的嘴臉。

  如樂和夕蘊趕到的時候,展越浩已經穿好衣裳,冷冷地立在門邊,看著緊抱著被子蜷縮在床角的女子。從前端莊的模樣蕩然無存,眼下的她披散著發,帶著幾分嫵媚,眼裏含著淚,時不時地還會冒出一陣抽泣。

  「你到底為什麼會在這裏!」展越浩漸漸失去了耐心,從最初地輕問到現在的咆哮,他不想看見她的眼淚,只想知道真相。

  「我……是、是你……」

  「怎麼回事?」夕蘊隱約明白了些什麼,卻還是急於想找個人確認下。

  大夫人的聲音突然就冒出,讓之前那群專心看戲的丫鬟家丁們嚇了跳,大家面面相覷了會,誰都不敢說。

  率先忍不住的不是如樂,而是方明婕,彷彿她一直吞吞吐吐,就是為了等夕蘊的到來。瞬間,她就收住了眼淚,還是帶著一臉無辜的表情,解釋道:「昨晚我來找越蒙,是你硬把我留下來的,然後……然後我們就……」

  說著,方明婕抬眸,越過人群看了眼夕蘊,她知道不需要說得太明白,錢夕蘊能聽懂。

  「那越蒙呢?」越浩蹙著眉,不再暴躁,聲音卻很冷很冷。

  「他……他回園子了。」

  「他醉得比我還早,如何自己走回園子的?」

  「昨晚守夜的丫鬟呢?」夕蘊很冷靜,衝著身旁聚集的人群問了句。

  「當家的最近晚上都在喝酒,說不要任何人守夜,所以這些天大夥都睡得很早,剩下的人也全都守在您的屋子外頭。」伺候越浩的丫鬟,唯唯諾諾地囁嚅。

  「不可能,我絕不會醉到不知道自己做過什麼這種事!」越浩想都沒想,就看向夕蘊,這是他第一次為自己的行徑解釋。他試圖去回想,但昨晚的記憶確實一片空白,只記得……那酒輕易就讓他和越蒙醉了。

  夕蘊咬著唇,掃了眼屋內,只有兩個酒罈子,一個空了,另一個還沒開封。良久,她揚起一抹譏誚的笑,「我很想信你,但你從來不信我。」

  「我……」

  「我是不是也可以把你關在屋子裏?」

  「……」連解釋都無從說起,這種有苦難言的滋味著實不好受。

  「這宅子裏的人心讓我想吐。」暗咒了句後,夕蘊撇了眼方明婕,當真有股反胃的衝動。

  這裏讓她一刻都不想多留,想著夕蘊就真的轉身離開了,展越浩想追,卻因為她那凌厲的眼神止了步,很多話憋在喉間,硬是沒有說出來。

  「我只是去吃早膳而已。」她不要休書了,展越浩要是敢寫,她也會立刻撕掉,打死都不能讓某些人如願。她不會耍心機,但是會耍拳頭!

  不行!不能就這樣認了。一路上,夕蘊想了很多,她討厭有城府的女人,討厭覬覦她男人的女人,討厭陰險完還一臉無辜的女人!不能耍拳頭,會髒了自己的手,有損自己的格調。最好的辦法,就是讓那個闖禍的男人自己去搞定。

  所以,最後,夕蘊做出了一個很認真的決定。

  雖然她平生做過無數決定,但是這個決定絕對會讓她在近期之內呼吸比較順暢,身心比較愉悅,銀子儲備量恢復得比較快……
匿名
狀態︰ 離線
36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7:02:47
第三十三章


  方明婕和展越浩的事鬧得很大,有些出人意料,幾乎在一夜間就傳遍了揚州的大街小巷,那速度簡直比揚州雜聞還要驚人。一時間,眾說紛紜,無論事情的真相到底如何,大夥都覺得畢竟方明婕在展府待了那麼久,雖然只被發現了一次,但或許他們倆早就有染了。現如今的方明婕早就被說成了殘花敗柳,怕是不指望還有什麼人會要了,展越浩自該為自己做過的事負責,至少該納她為妾。

  眾口爍金,人言可畏,那是千古不變的定律。

  但出乎眾人意料之外的是,展越浩非但沒有負責,反而把方明婕逐出了展府,甚至撂下狠話,導致整個揚州城都沒人敢收留她。聽說因為這事,展越蒙和吳越都和他鬧翻了臉,最近的展府著實有些兵荒馬亂。

  然而最讓展越浩煩躁的不是這些,而是夕蘊至今杳無音訊。

  她沒有帶走任何東西,連一件換洗的衣裳都沒有,也沒有知會錢有為和小弟。就在事情發生的當晚,離開了展府。

  展越浩和嚴峰幾乎把揚州城翻兩個遍,都沒找到她。

  一切還沒完,在方明婕被逐出展府的三天后,展越蒙也不知去向了。因為這接連不斷的變故,展家絲棧的生意一落千丈。

  一則則的傳言,在揚州城裏鬧得沸沸揚揚,夕蘊有些驚詫地看著面前的越蒙,他瘦了很多,看起來很憔悴,眼神迷惘,很少見到那麼頹靡的越蒙。歎了聲後,她才問道:「他真的把方明婕趕走了?」

  「是的,滿意了嗎?」越蒙頗為諷刺地哼笑了下,看夕蘊的眼神裏多了絲掙扎。

  「很滿意。」夕蘊聳了聳肩,絲毫都不想掩飾自己的想法,這本來就是她想要的。

  這個回答讓越蒙愣了下,心頭泛起一陣苦澀,「是我一直把你想得太好,我以為你是最能理解我姐的人。愛一個人有錯嗎?你愛大哥,所以在三年多後,你依舊執迷地想要嫁他;我姐也愛他,所以才會做出這種事,何況……那晚我們的確醉得很厲害,他憑什麼能那麼確信是我姐在撒謊?」

  「你來萬家陵就是為了跟我爭論這些?還是說想讓我回去勸越浩讓方明婕回來?」

  「我……」越蒙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左右都是為難,他沒辦法放下姐姐不管,可也知道夕蘊性子是絕對容不下這種事的。

  「也許你該謝謝你大哥,如果他不趕她走,我興許會把她折磨得更慘。我今晚就要去姑蘇,不可能回展府。如果你是來吵架的,可以走了,我最近沒心情奉陪。」夕蘊皺了下眉,可能今晚都等不到了,越蒙找到萬家陵來了,那越浩說不定也快了。

  「錢夕蘊!」越蒙沒辦法接受她那種事不關己的口吻,如果她不離開,也許大哥不會那麼決絕:「我不信你會沒有絲毫的同情心。」

  「你信不信那是你的事,我沒有必要活成別人想像中的樣子。她愛上越浩沒有錯,但我不能忍受她用這樣的方式愛。以愛為名就怎麼可以了嗎?那如果我當年為了愛,把夏影給殺了,是不是也不算錯?」

  「你就真的能確定那晚他們倆什麼都沒有發生?」

  「不確定。」夕蘊抿唇,看著他:「但是如果有也是一場陰謀而已,我不相信以你們的酒量,才一壇就會醉成那樣。我更不信以方明婕一個人的能耐,可以把你弄回園子,倒騰出那個場面。」

  「你懷疑我?」

  「你還是不瞭解我。」她若是懷疑他,怎麼會還和他說那麼多。

  「你是說,懷疑有人攛掇我姐?」

  「聽說為了方明婕的事,你和越浩鬧翻了,他都沒跟你說過什麼嗎?」夕蘊只是隨意問問,如果沒有也不奇怪,以那個悶葫蘆的性子,就算真看透了什麼也只會憋在心裏。

  聞言,越蒙很認真地思忖了會,搖了下頭。

  夕蘊笑了笑,沒有回應他。

  漸漸地,越蒙想明白了一些事,有些不願去相信,但那個人卻是最值得懷疑的。忽然有種陰嗖嗖的感覺,他不想去剖析那棟宅子裏的人到底都掩藏著什麼心思。相較之下,反而是這萬家陵,還有眼前這女子,讓他覺得舒暢些。

  「你要去姑蘇?」夕蘊點了下頭,他猶豫了會,又問道:「去做什麼?」

  「散散心。」

  「我陪你。」短期之內,越蒙不想再回展府,著實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越浩,也許他也一樣為難著。

  夕蘊想了好一會,才勉強答應,「也好,這地方留不了太久了,不等謙鎮了,他被嚴峰找去了,估計是回不來了。你駕車去城外等我,我跟萬漠辭行下,順便安排些事,一會來找你。」

  「……嗯。」越蒙打量了她一會,幾乎能肯定她去姑蘇絕不是為了散心;突然離開展府,也絕不是賭氣。

  ~﹡~﹡~﹡~﹡~﹡~﹡~﹡~。安思源。~﹡~﹡~﹡~﹡~﹡~﹡~﹡~

  最近的展府,很沉悶,那些家丁丫鬟們都只管忙著手裏的活,不敢多說話。

  回廊上,吳越心不在焉地走著,聽東叔描述了些這些天展越浩近乎癲狂的生活,他咕噥了句:「早知道事情會鬧到那麼嚴重,我那晚不該帶大哥去找大嫂的。」

  展向東堆著苦笑,勸道:「也不是三爺的錯,要不是被方夫人這麼一鬧,大夫人也不會被氣走。說不定當家的早就服軟了,倆人的感情反倒還能更進一步,只能說造化弄人。這麼一走,也不曉得她還會不會再回來,以她的性子怕是難了。」

  「我是真的沒有想到……」沒有想到展越浩對錢夕蘊的愛竟那麼深。他那麼愛她,是否還會記得曾經也有個女人喚過他夫君,為他生兒育女,甚至賠上了性命?

  「哎……可不是嗎?我也沒想到,夏夫人過世後,方夫人也算是為展府盡心盡力過,到頭來居然被妒忌沖昏了頭。她當真是不瞭解當家的,把他惹火了,怕是往後在揚州難立足了。」展向東心思有些飄忽,把吳越的話聽成了另一種意思。

  「別說方夫人了,就連我也沒想到大哥這次會這麼做,以他的性子,我以為……」

  「以為會像外頭傳得那樣,為了彌補自己酒後犯得過錯,把方夫人娶進門?這不可能,當家的壓根不愛她,怎麼會娶她,那不是反而誤了她嘛。」說著說著,已經到了越浩的寢屋外,東叔放輕腳步,往裏頭探了兩眼,只瞧見越浩的背影,像是在忙著什麼。

  「不愛就不會娶了嗎?呵……」吳越下意識地冷嘲了句。

  這口吻絲毫都不像他以往給人印象,讓東叔輕震了下,回頭打量起了他。]

  「我是說,難道大哥也愛二夫人嗎?」

  「那不同,那是夏夫人的託付……」展向東轉身,解釋著。外人誤會越浩不打緊,若是連自家弟弟都以為他風流成性,這著實太諷刺了些。

  話說了一半,門忽然打開了,面前站在的展越浩一身清爽,有別於前些天不修邊幅的模樣。就連髮型,都看得出是精心打理過的,還換了個新式樣的髮髻;身上的衣裳是上個月剛定制的新衣裳,還是大夫人給他選的顏色花式,墨綠色的長袍,領角袖邊繡著竹紋。

  「當家的,你……」該不會是瘋了吧?

  大夫人離開也有好些天了,當家的也滿城找了好些天,還動員了不少人力財力,誓要把她揪出來不可。漸漸地,也就顧不上自己的打扮了,可今天……很反常……

  「我要出門下。」展越浩轉身關上房門,交代道。

  「去、去哪?」吳越慢慢緩過神,多少還是有些擔憂,怕他想不開。

  「萬家陵。」

  「……我陪你去。」

  「不用。」展越浩的腳步頓了下,回頭掃了眼吳越,「方明婕的事你不需要妄加揣測,我只是殺雞儆猴而已。」

  「……」這話,讓吳越臉色一陣白一陣青,卻無言以對。

  展越浩靜靜地看了他會,沒有錯過他臉上任何一個表情,跟著又冷笑了聲,逕自離開了。尾隨他一起走出浩園的,還有一群家丁,手裏拿著各色各樣的東西,有酒、有香燭、還有一籃籃的菜。

  東叔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幾番想開口問些什麼,又吞了回去。他想,這當家的大概真被氣傻了。

  ~﹡~﹡~﹡~﹡~﹡~﹡~﹡~。安思源。~﹡~﹡~﹡~﹡~﹡~﹡~﹡~

  「我要走了哦,謙鎮應該還會來看你的。」夕蘊跪坐在墓碑邊,自言自語地說著,不是說給萬漠聽,更像是說給自己聽,「嚴峰說我很任性,說我會把好不容易爭取來幸福給糟蹋掉,我也不知道了,不知道他會不會等我,會不會繼續找我。可是我還是放不下姑蘇那邊的絲棧,私鹽不能賣了,會給他和泗叔添麻煩,蜀岡上還有很多人等著我養,我必須得把那些銀子賺回來,又不想讓他知道。何況,也許分開一下也好,似乎那麼多年了,我一直都把他逼得太緊,緊到他越來越有恃無恐了呢。」

  說著說著,有些累了,夕蘊休息了會,又繼續道:「你說方明婕的事,我做得算過分嗎?要是你還活著,一定會像越蒙那樣說我,但我也沒辦法啊,這種做法真的很讓人瞧不起,我又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總不能真把她打一頓吧。你常說自己闖的禍要自己收拾,越浩比我更適合處理這種事,展府的每一個人他都比我熟悉,更清楚他們的那些小心思,他是商人會耍手段,我不會……」

  「去把這個陵園給我搜個遍。」

  忽然,有個熟悉的聲音飄進了她的耳中。這算什麼,幻覺嗎?那……陵園口那個正往裏頭沖的人是怎麼回事?

  「展公子,你怎麼又來了!喂,你們不要亂闖,這是萬家的陵園,我們夫人交代過閒人不能隨意出入……」

  「滾開。」

  守陵人很盡責地擋在了前頭,卻絲毫都阻止不了展越浩,他冷冷地瞪了人家一眼,有些粗暴地丟出兩個字後,繼續往裏頭闖。

  「……媽呀,真的來了!」夕蘊回過神,下意識地喊了句,往墓碑後頭躲去。

  幸好,墓塚裏是空的,是夕蘊用來藏銀子的地窖入口。萬漠的骸骨,被藏在了更安全的地方,以免百年之後有人打擾。

  夕蘊躡手躡腳了移開一塊磚,窺探著外面,守陵人很盡責地跟在越浩身後,進進出出,幾乎把萬家陵搜了個遍,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來搜了,前兩次都被她躲過了。夕蘊猜想,應該是越蒙今天的出現,暴露了她的行蹤。

  又一次一無所獲後,展越浩領著家丁往墓碑走去了,一聲令下後,家丁們很有秩序地忙碌開了。拿出上好的瓷五供,點起香燭,擺開供品,斟上酒。

  至始至終展越浩一直默不作聲地站在旁邊,臉色冷峻,這氣氛還真是無比的和諧。

  夕蘊認得他身上的那件衣裳,是她選的顏色和花式,也只有越浩穿著才帥氣。

  「姓萬了,我忍你很久了。」忽地,展越浩開口了,臉上的表情仍然沒有絲毫變化,「全天下都以為你是聖人,滿意了嗎?到死,都陰魂不散,讓她忘不掉。每次她提起你的時候,那一臉欠抽的表情,你是不是看了很得意?她以前在你面前喚我『展當家』時,你一定很想笑是不是,不用掩飾你的快感,你的眼睛早就出賣了你的心。來求畫的那天,我早就想把你碎屍萬段了!我不過就是跟你求一副她的畫像,你需要把自己也畫進去嗎?還摟著她,是人都知道你們恩愛了,你有必要這樣重複強調嗎?現在我好不容易娶到她了,可她滿腦子還是刻著你的名字,你的體貼,你的喜好,一點一滴她全記得!你看見這件衣裳沒,她挑的顏色花式,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你說過,你喜歡墨綠色!更不會忘記那死丫頭是因為你才喜歡竹子的。她現在失蹤了,不過你別得意的太早,我早晚會把她找出來,等我們生了一窩孩子之後,我會帶著他們一起來拜祭你的……」

  不知道過了多久,展越浩終於罵舒坦了,長籲出一口氣,吩咐家丁們又加了炷香。這口氣他憋了三年多了,終於找到了發洩的管道。他甚至後悔自己沒有事先把語言組織一下,寫在紙上,那樣罵完之後還能燒給萬漠。

  「當……當家的……還剩好多紙錢,要、要燒嗎?」有個家丁捧著無數紙錢,顫巍巍地問。

  「你們覺得呢?」展越浩的目光掃了過去,沉著聲反問。

  我們覺得你傻了!

  當然,眾家丁們不敢把這話說出來,仍舊很恭謹地繼續手上的事,等待著他們當家的主動喊停。

  直到展越浩收攤走人,墓塚裏的夕蘊還是一臉呆滯。
匿名
狀態︰ 離線
37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7:11:34
第三十四章


  在經歷夏末的降價風波後,姑蘇的絲市低糜了一陣子,各大絲棧都傷到了元氣,有不少商鋪索性關門轉行。百姓們早就趕在降價的時候搶購了大量絲綢,才初秋,生意就已經清淡得很了,就連徐家絲棧都大不如前了。

  偏偏就在這時,城中有家絲棧異軍突起,把姑蘇的初秋給攪得異常火爆。

  那家商鋪僅開業十天,就威脅到了姑蘇不少絲商,消息傳得很快,這一季的姑蘇絲商會在種種情況的逼迫下也提前了。

  近午時,整個議事廳依舊吵鬧不休,話題的焦點皆圍繞著那家絲棧。

  身為會長的徐瓷終於不耐煩了,重咳了聲,打斷了面前那人的滔滔不絕:「說了半天,那到底是家什麼樣的鋪子?當家的是誰?」

  他實在很好奇,聽說那家絲棧的當家是個外鄉人,在徐瓷印象中,一個外鄉人能在短短十天之內就成為他的勁敵,只有一個人能做到,就是展越浩。可是,聽說展家大夫人和展二爺都失蹤了,展府也正兵荒馬亂,理應沒空來姑蘇挑開戰局才是。

  「呃……」話說一般被打斷的那個男子頓了下,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想了會,才開口:「那家店叫做『如意坊』,應該說是一家更像妓院的絲棧……」

  聞言,徐瓷略顯不耐,「什麼叫做更像妓院的絲棧?」

  「如意坊門口天天都站著好多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長得也水靈,個個嬌媚得很,見有人路過就往裏頭拉。店堂裏,清一色全都是姑娘,會貼身幫你選購絲綢,還會陪著聊天,聊著聊著那些客人就沒了方向,又會買上很多,簡直就是個讓人留連忘返的絲棧……」

  「價錢呢?」徐瓷皺眉,問道。

  「不算太高。如意坊把絲綢分為三等,價錢不同,適合各個層次的客人,這樣平均下來依舊還在成本價之上,口碑卻很好,給人造成比較便宜的錯覺。」

  「貨源哪來的?」

  「……不知道。」那個絲棧就是一個謎。

  「聽說之前那些聯合降價的小絲棧都轉行了,他們應該還有囤積下來的貨吧?」

  這話,讓整個議事廳陷入沉默,那場降價風波來得有些莫明其妙,至今都沒能找出根本原因。而那些參與這件事的絲棧,大多也都轉行了。再轉行之前,他們很有可能會把囤積的絲綢轉賣掉,這是徐瓷能想到的唯一可能,顯然那些絲棧降價是有人操控的,或者如意坊也是那個人的傑作。

  「如意坊……如意……」靜謐中,徐瓷忽然開口,反復咀嚼著這三個字。腦中,猛地就想起了「小如意」。

  難道,會是楊釗的人?

  「徐公子?」他的失神,讓一旁的人疑惑了起來。

  「沒什麼,明兒我去那家店看看。」

  ***

  這是夕蘊到姑蘇的第十一天。

  在經過一番掙扎後,她還是來了。兒女情長是要的,但是這些爛攤子也註定是要收拾的。

  「越蒙。」看了眼外堂的熱鬧,夕蘊意興闌珊地喚了聲。

  「嗯?」身旁男子從帳本中抬起頭,看著她。

  「你說展越浩會等我回去嗎?還會不會在外面胡來?應該不會吧,我把揚州妓院稍微好點的貨色,都帶來了吶。」

  越蒙歎了聲,放下帳本,眼神由原本地溫柔變成了不耐:「你有必要每天重複這個問題那麼多遍嗎?」

  「很多遍嗎?」她還真沒覺得,只是想到了就會問而已吧,「其實……真不想來姑蘇。」

  「呵,沒想到大哥居然可以讓你對賺銀子都失去興趣。」僅僅只是一句調侃,越蒙卻說得很酸澀。他掙扎了很久,還是沒有辦法因為姐姐的事去怨恨任何人,至於夕蘊……是喜歡極了,卻說不出口。

  「也不是,除了捨不得他之外,主要還是因為不想見徐瓷。」

  「是嗎?那看來你是躲不掉了,早死早超生吧。」說著,越蒙飄了眼門外,抱起帳本往隔間走去。

  夕蘊順著他方才的目光看了過去,伴隨著姑娘的嬌笑聲,有個男子走了進來,銀灰色的衣裳很招搖,眉宇間有隱隱的戾氣,跟越浩比起來長得並不算出眾,只是更多了一份陰鷙。

  沒多久,內堂的簾子就被人掀起,進來的人是馮月,被夕蘊威脅利誘了好一陣子,她才答應帶著些姑娘來姑蘇。飄了眼夕蘊後,馮月朝著外堂仰了仰下顎,「那個人想見你,是徐瓷。」

  好歹在風月場打滾了那麼多年,這些個達官顯貴,馮月就算沒有伺候過,也都能一眼認出,這是職業必備技能。

  「帶他去樓上貴賓堂,別讓他見到越蒙。」叮囑了聲後,夕蘊逕自往裏頭走去。

  饒過後院,是她的寢屋,比起外頭算是簡陋得很了。換了件衣裳,稍做打點後,她才朝著二樓走去。該怎麼應對,如何不讓他對越浩起疑,這些……夕蘊全都沒想好,傳說中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應該還是會管用的吧。

  「徐瓷?」剛一進門,夕蘊就毫不避諱地直呼其名。

  「姑娘認得我?」倒是徐瓷,愣了下,原還以為要周旋上好一陣子的。

  「不認識。」夕蘊搖了搖頭,找了個離他稍遠些的位子坐下,定定地看著他。

  徐瓷又是一愣,想想也不覺奇怪,畢竟他這姑蘇絲商會會長的身份,就算不認識,聽說過也正常。

  「姑娘是『如意坊』當家的?」見夕蘊點頭,徐瓷笑了下,「呵,想必姑娘也知道,入鄉隨俗,各地經商都有潛規則。依姑娘的做法來說,就算徐某能容,怕是姑蘇絲商會的人也容不下。」

  「他們容不下,關我什麼事。我一沒偷、二沒搶,你瞧見沒有,下面那些人花了銀子都還樂呵呵的,這也算違了姑蘇的規矩嗎?你們絲商會的人要是真容不下,那就也去找幾個姑娘招攬生意好了,我不介意的。」

  徐瓷咬了咬牙,開始發現眼前這女人雖然看起來直率,倒是字字句句把人給堵得慌。想了會,他索性賠起笑臉,轉開話題了:「姑娘怎麼稱呼?」

  「小如意。」夕蘊掩嘴嬌笑,越來越覺得這名字可親了。

  聞言後,徐瓷的臉色青白了下,試探性地問:「你認得楊釗嗎?」

  「咦,你也認得楊釗啊?不可能啊,他所有事我都一清二楚,可我從來沒聽說過他還有個朋友叫徐瓷。」夕蘊一副很驚訝地表情,愣是衝著徐瓷狠眨了好幾下眼,滿臉地無辜迷惘。

  「呃……算是認得吧,不熟。剛巧前段時間在揚州,聽說了楊御史和姑娘的事,姑娘怎麼不待在花滿樓,跑來這兒經商了呢?」這次,徐瓷笑得更親切了,有道是要搞定一個男人,就先搞定他身邊最親近的女人。

  「天寶年間流行妓女從良啊,你沒聽說嗎?我這不就是趕個潮流嘛。楊釗走的時候為我贖了身,還給了我好多銀子,然後說讓我做點小本生意,除了嫁人什麼都可以。那你說妓女還能做些什麼,我總不能再去開家妓院吧,要是讓楊釗知道怕是會殺了我,我思來想去,這不就開了家像妓院的絲棧咯,這樣我的技能能發揮到淋漓盡致,兩全其美啊。楊釗還說了,我只管去闖便是,愛去哪就去哪,若是遇上麻煩,告訴他,他會來解決的。你瞧見外頭那個『如意坊』的牌匾沒,那字很龍飛鳳舞吧,除了我們的帳房先生沒人認得,可是沒法子啊,那是楊釗賜的牌匾,再醜都得掛著……」說著,夕蘊喝了口茶,繼續,「瞧我,一說就沒完了,徐公子是來做什麼的?該不會是絲商會的人對我有意見,想趕我走吧?」

  「呵呵,怎麼會,徐某只是聽說這兒開了家絲棧,頗具特色,來看看而已。姑娘和楊御史的感情看來很好,怎麼楊御史沒把你帶回長安嗎?」

  「你在說笑吧。你也是男人,外頭偷完腥也就罷了,還會帶回家嗎?我倒寧願他給我些銀子,還是別談感情的好。」

  「你……真的是小如意?」

  顯然,對此,徐瓷依舊是將信將疑。

  的確是個很謹慎的人,夕蘊抿唇輕笑,眸光利了幾分,「你是需要我把楊釗請來,才打算讓我經營下去嗎?」

  「姑娘多慮了……」

  「叫我小如意就好,姑娘來姑娘去的,怪諷刺的。」通常說,騙得了自己才騙得了別人,夕蘊很小心翼翼地不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你很直率,楊御史的眼光果然不俗。」是不俗吧,如果不是競爭對手的話,徐瓷會對眼前這個女人多幾分好感,「我不會讓絲商會的人為難你的,我也希望你不要讓我難做。如果遇上什麼困難,可以找我,只要是姑蘇的事我應該還是能幫上忙的。」

  「我不會在姑蘇久留,是不是就算我不在了,你一樣不會為難『如意坊』?」找仇人幫自己的忙,這種感覺實在讓夕蘊覺得爽。

  「你要去哪?」徐瓷狐疑地看向她。按理說,新開的店鋪,應該會放不下才對。

  「還能去哪?你以為我捨得丟下如意坊啊,偶爾總要去長安跟某人彙報下現況吧。」

  徐瓷被她這坦率的回答逗笑了,「只管去便是,我會儘量幫你。」

  聞言,夕蘊豪爽地敬了他一杯,她知道無奸不商,也知道男人的話不可信。所以壓根不指望徐瓷真會幫她什麼,只想著能熬過一段日子,把該賺的賺回來,順利消失就好。怕是徐瓷不會輕易就相信了她的身份,早晚會查出些端倪的。

  一直聊了很久,直到打烊的時候,夕蘊才笑著把徐瓷送走。

  徐瓷前腳才跨出店門,越蒙地叫嚷聲就從後頭飄來了:「你瘋了嗎?他萬一真托邱均去問牌匾的事怎麼辦?」

  「那牌匾確實是楊釗的傑作啊。」她花了很多功夫才求來的好不好?

  「……難道你就確定楊釗不會告訴邱均你的身份嗎?」

  「說就說唄,到時候銀子也賺回來了,嘔的是他,又不是我。」

  「他會把這仇記在大哥頭上。」

  「如果如意坊能把我先前虧損的銀子賺回來,多半也已經在姑蘇立足了。你說,如果揚州的展家絲棧最後吞併了如意坊,會不會讓徐瓷有所忌憚?說不清了,賭一賭吧,那些銀子我存了好多年了,要是真沒了,心好疼啊。」若是賭贏了,或者能為越浩增加些勝算;即便輸了,似乎損失也不是大吧。

  「……」越蒙著實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了,原以為她來姑蘇只是散心,來了才知道前陣子為了展府,夕蘊耗了那麼多心力。本覺得她只是為了賺回自己的銀子,現在才知曉,說到底還是為了大哥……

  ***

  有些謊言是不能亂說的。

  誰也沒料到,楊釗會那麼留戀揚州的山水,才離開沒多久,居然……又回來了!

  更讓人沒料到的是,楊釗會對展越浩那麼念念不忘,他到揚州的第一件事,就是邀了展越浩小聚。

  「才多久沒見,展當家怎麼就清瘦了那麼多?」

  楊釗摒退了左右,包間裏,只有他和展越浩兩人,氣氛有些詭異。看著眼前一臉憔悴的男人,楊釗禁不住地大笑,心裏多了幾分莫名的暢快。

  「她說喜歡骨感美。」

  「她難道還喜歡男人眼睛充血絲嗎?」

  「嗯,比較炯炯有神。」

  「哦~」楊釗點了下頭,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尾音拖得很長,「她的喜好真極端。」

  「找我有事?」越浩實在沒有心情跟他周旋。

  「你應該知道她在姑蘇吧,怎麼不去找她?」

  「不想逼太緊,這些年她也累了,如果她想要透口氣,想要逃開一會,我可以縱容。我只是想要讓她見識下,不是萬漠才有風度,我也有。」最後的風度,絕對是最後!往後,他不會再讓她想逃。

  「嘖嘖……你這話聽起來真像個妒夫。要把一個那麼愛你的女人氣走,也需要一定能耐,還真佩服你,居然做到了。那個跟你春宵了一夜的女人呢,其實我很想看你像當年一樣,故作君子的承擔起那些所謂的責任,那樣的話我能順利把她帶走了。」從徐瓷的口中,楊釗隱約聽說了當年展越浩和夏影的事。

  「……」要忍!成熟男人要懂得忍耐!

  「我忘了告訴你,前些天邱均向我求證了一些事。他聽說,有個自稱小如意的女子,在姑蘇大放厥詞,說我為她贖了身,還給了她一大筆銀子。」

  「……」不要輕易被奸人挑唆!

  「那個女子還說她可以在姑蘇隨意闖禍,楊釗會替她收拾。我的確很願意替她收拾,只是有些疑惑,難道你只是用來看的嗎?」

  「也許是因為我比你好看。」話說得實在很雲淡風輕,可越浩的行徑很不搭。他忽地就站起身,臉色崩得死緊,雙拳緊握,大步朝著門外走去。

  那模樣,簡直就想是寒風卷過,強大的殺氣足以波及周遭的每一物……酒盅被摔碎了,椅子被踢倒了,眼看門也即將毀在他身上了,楊釗開口了:「你要去哪?」

  「姑蘇。」

  「恐怕現在不行,我要你跟我幫我個忙。」

  「沒空。」

  「你現在去姑蘇,只會害她前功盡棄。」

  「你要什麼?」

  「朝廷需要賣掉各地庫存的布帛,換成輕貨運進長安左藏,我需要你收購一部分,只要這事辦順利了,什麼都好說。以你現在的實力,就算高價買進,也不會囤倉太久吧。」

  ……好溫和的威脅。展越浩知道以楊釗今時今日在朝中的地位,他壓根沒有選擇的餘地。終於明白什麼叫做屋漏偏逢連夜雨了,所有的麻煩全都擠在一塊來了。也終於明白沒有她在身邊支撐著,這種孤軍奮戰的感覺,是那麼難熬。

  到底還是愛她愛到如呼吸那般尋常,卻必不可少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38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7:12:24
番外一】揚州雜聞

--揚州雜聞半年精選集(即收錄了半年來一些未能成功發表的內容)

  卷首語

  烈陽高照又一年,荷花開了、蚊子氾濫了、人們慵懶了,於是,揚州雜聞的半年精選集邁著輕快的腳步來了。先跟各位揚州城的父老鄉親說聲盂蘭節快樂,揚州雜聞的全體成員特在這個隆重的節日舉辦了一個活動。七月十四晚,子時,屆時鬼門關將大開,愛好抓鬼的父老鄉親請在子時初準時到街城「向揚酒館」報導,暗號:還我頭來!(語氣請儘量表現出哀怨)接頭標誌即本期刊物附贈的精美繡花針,請在針頭上塗滿牛眼淚,以便鬼魂識別。

  溫馨提示:請勿忘帶一兩銀子報名費。(不含保險費)

  行程為兩天,包吃住,酒水請自帶。


領略冬季風情

  自天寶元年起,由於氣候原因,每年冬日南方時常有因為無聊而自殺的百姓。但據可靠資料表明,天寶三年起,自殺資料直線下降,帶著疑惑,本刊成員親自走訪了揚州城的百姓。上至達官顯貴,下至貧民農家,皆回答曰:太白山打雪仗,難道你還不知道?

  於是,本刊成員親臨太白山,巧遇了當時正在此處打雪仗的鹽商會會長嚴峰。與其同行的還有錢夕蘊,及一干不明人事。這裏要特別注明一下,此稿撰寫于天寶五年冬,當時錢夕蘊還未嫁。可見,太白山除了是打雪仗的好地方,還是偷情勝地。此山管理處,提供小木屋租借服務,遊玩之餘還能小歇恩愛,可謂領略冬季風情的最佳去處。

  在本刊實地考察成員的再三請求下,終於採訪到了嚴峰,採訪過程有些簡短,篇幅有限,望大家體諒。大呆(本刊成員化名);嚴峰,以下簡稱嚴。

  大呆:請問嚴會長怎麼會想到來太白山遊玩的?

  嚴:她拖我來的。

  大呆:她是?

  嚴:錢夕蘊……

  大呆:哦,那剛才我看見你被雪球打到了,現在是不是要回小木屋去換衣服?

  嚴:是的,請讓一讓。

  大呆:好的,馬上讓。請問錢夕蘊會不會陪你一起去換衣服,你們一般換一次衣服需要多久?

  嚴:你這樣我完全可以去衙門告你!我和她只是朋友。

  大呆:可是據說你們已經見過雙方父母……

  嚴:沒有,是謠言,我希望你們能理智對待這些謠言。我爹娘死了,小蘊的娘也死了,去哪見?對不起,我趕時間,就這樣吧。

  短小精悍的採訪就這樣結束了,嚴峰很迅速的離開了,當時錢夕蘊尾隨在他身後一起進入了小木屋,久久沒有在出現。正當本刊成員打算離去時,卻見到了揚州新崛起的絲商展越浩,在謝絕了本刊成員的採訪後,他也匆匆離去了。比較值得一提的是,展越浩此行居然沒有女子隨行。

  可見,太白山所展現出的冬日風情,足以讓所有人忘乎所以。


長安上空驚現不明物體

  都城長安,富甲天下,可是近日來,經常有可靠人士告知本刊,曰:長安上空,時有不明物體出現。其外形酷似風箏,又形似人類。本刊為此,特與善觀天相的關添象大師取得聯絡,據其稱:天現異物,恐有大災。

  為求報導的真實性,本刊特派駐長安的成員蹲首了三天三夜,該不明物體終於再次現身。究竟是千古之謎,還是人為使然呢?請隨揚州雜聞探求真相。

  本刊所有成員趕到長安的時候,客棧已經爆滿,據說都是為了觀此異物而來。於是我們露宿街邊,在卯時左右,工夫不負有心人,不明物體再次出現。我們一路跟蹤追查,在城郊的密林中,找到了線索。當時天色漸亮,只見林中有一男子赤腳狂奔,速度之快,無人能出其右,足以與風媲美。該男子一襲白衣,相貌美如仙子,手中緊握一根手指粗的麻繩。當時圍觀的人中,曾有人認定其一定是神仙下凡。為徹底打擊封建迷信思想,我們追根溯源,連續奮戰了兩天兩夜,真相逐漸浮出水面。

  原來該男子手中麻繩所連接的,正是那個困擾長安百姓多日的不明物體,而讓我們所有人難以置信的是,那個不明物體竟是一個女子!

  本刊成員搶佔先機,與該女子親密接觸懇談了兩個時辰。該女子聲稱自己名曰小白(化名)於某日一覺睡醒後,便發現自己身在長安城了。小白是個行為舉止很怪異的女子,據其透露自己是穿越來而,來自遙遠的2008年。而小白在長安城上空飛翔的真相是利用了紙鳶原理,她表明這是受一部大製作電影的啟發……

  對於小白所說的一切,本刊成員尚還不能明白,特刊登出來,如有明白真相者請速與本刊取得聯繫,無重賞!


楊貴妃頻繁出入華清池的真相

  楊貴妃得寵了,驪山成了旅遊勝地,壽王成了無數女子同情的對象。楊貴妃效應,產生了空前的反響,這是之前我們誰也沒有預料到的。然而,人無完人,坊間近日開始傳出一則流言,稱楊貴妃頻繁出入華清池,實為消除狐臭。

  這是真的嗎?本刊經由好心人士引薦,採訪到了其兄楊釗。

  楊釗表明,楊貴妃非但沒有狐臭,且只要一出汗,身上還會散發出奇異香氣,很是撩人。而其之所以頻繁出入華清池,也不是因為潔癖,真正原因是,為了讓一名畫師將貴妃出浴圖畫下來,流芳百世,供後人瞻仰。據悉,此畫師畫工了得,然而楊貴妃卻屢屢退稿,原因是畫師將其刻畫的太胖了。看來,寫實風已經被官方否決,抽象派即將崛起。

  根據引薦楊釗給本刊的好心人士多方溝通,楊釗已答應,當貴妃出浴圖畫成之後,將會把首發版權贈予本刊。

  各位父老鄉親們,敬請期待。


揚州城野狗氾濫

  連日來,揚州各地每夜幕降臨,即狗吠不止。時常會發生野狗猝死街頭的事件,揚州百姓不堪其擾,連名要求揚州雜聞找出原因。

  本刊全體成員臨危受命,就此現象,特向禽獸研究協會取得聯繫。該協會自天寶元年建立,曾成功人工繁殖過百戰百勝的蛐蛐,名曰:鬥戰聖蛐。關於這次野狗氾濫,集體狂吠的現象,該協會會長表示,這是禽獸交配期的正常現象,望廣大百姓理性對待。至於以往為何沒有這樣的現象,禽獸研究協會會長稱:這是多方面原因使然,譬如氣候,以及雌雄分配不均等。禽獸保護協會呼籲,請百姓們不要大肆屠殺,狗是人類最忠誠的朋友。如有百姓實在忍受不了,專業人士建議:可以去靈為齋購買最新上市的胭脂,此類胭脂一旦狗誤食下,會無法出聲,不能再吠叫。如有用剩的,還可以用來妝點自己,可謂一舉兩得。

  本刊已詢問過靈為齋,此胭脂價錢公道,童叟無欺,如有特殊原因導致不方便購買者,可聯繫揚州雜聞,我們將開展團購服務。


五十兩黃金,讓春宮圖銷聲匿跡

  最近在全唐範圍盛傳的唐版春宮圖,其傳播範圍之廣、波及人數之多,一再讓各省百姓瞠目結舌,可謂高潮迭起。有不少知名青樓女子的畫像,出現在了春宮圖上,甚至展現出了各種姿勢和風情,一時輿論紛紛。本刊全體成員在此呼籲,請大家理性看待這些事情。我們聯繫到此次事件中受害者最多的花滿樓的老鴇,請她來表態一下。

  「我想,只要稍大腦的人,都不會相信那麼荒謬的事!」

  因為是初次見面,所以這次見面的氣氛有點尷尬,本刊以花滿樓最近生意如何,捅開了那層窗戶紙。個性直率的老鴇馮月本色依舊,厲聲指責聽信流言的人乃無腦人事,「我想,只要稍有大腦的人,都不會相信那麼荒謬的事。」當我們問及她為何那麼肯定春宮圖實乃作假時,她表明:「我們花滿樓開門迎客,裏面的姑娘也不是什麼養在深閨裏的,有銀子就能見到,這種情況下,只要見過她們的人,都可以畫下她們的臉,然後移花接木成各種姿勢。有一點必須注意,春宮圖中涉及的很多體位都是高難度的,甚至是理想化的。我們的姑娘不是練雜耍的,做不到!」

  「花滿樓沒有任何損失,反而還要感謝那些東家長西家短的長舌婦」

  當情緒稍稍穩定後,馮月又稱:「此次事件,花滿樓沒有任何損失,反而還要感謝那些東家長西家短的長舌婦。因為她們不遺餘力的宣傳,導致花滿樓的生意蒸蒸日上,男人們在義正辭嚴的同時,還不是他媽的照樣嫖妓。」在此之後,本刊特派員去花滿樓觀察了一天,確實如馮月所說,花滿樓的生意比先前更好了,出入的客人中,甚至有很多都是對春宮圖進行過大量批判譴責的正義之士。

  「如玉願意出五十兩白銀,懸賞畫有其肖像的春宮圖」

  在會見馮月之前,本刊即接獲消息,稱稍後春宮圖中還會出現花滿樓頭牌如玉,就此問題,我們對馮月進行了採訪。馮月表現的相當激動:「關於這件事,我和如玉商量過,如玉一直都是只賣藝不賣身的,且每次出現都有薄紗覆面,從來沒有人見過她的全貌。如玉願意出五十兩白銀,懸賞畫有其肖像的春宮圖,為自己闢謠的同時,也為花滿樓眾姐妹討回公道。我堅信,我們的這一舉措可能會使春宮圖從此銷聲匿跡,想要尋樂子的人,還是直接來花滿樓比較好,窩在家裏悶騷是會騷出毛病的。」


展越浩益州偷情,夫妻感情瀕臨破滅?

  展越浩高調迎娶錢夕蘊,曾在揚州城內掀起不小的波瀾,關於兩人的婚後生活,一直都是眾說紛紜。兩位當事人,從來不願露面表態,也留給了外界更多遐想的空間。據悉,半月前展越浩前往益州分號,本刊某成員一路尾隨,意外發現展越浩風流本性依舊,婚後同樣不見收斂。

  在處理完分號事宜之後,展越浩經友人介紹認識了益州知名歌妓陸儀,當晚,便在其香閨逗留,直至三天后才離開。事後,該成員立刻與揚州雜聞總壇取得聯繫,我們在第一時間聯繫到了其妻錢夕蘊,在得知整件事後,錢夕蘊稱:「我們夫妻感情很好,性生活也很協調,我相信,我夫君和陸姑娘只是朋友。」

  在本刊的一再追問下,錢夕蘊漸漸放下防備,第一次公開袒露夫妻間的眾多秘事。

  「我知他長短,他知我深淺」

  言談間,錢夕蘊一直都笑得很開心,看得出還處在新婚燕爾的甜蜜中,她說:「我夫君私下裏是個很可愛的人,也很疼我,跟他在一起我覺得很幸福,謝謝大家的關心。」之後,我們聊了很多,因為已經不是第一次見面了,因此整個氣氛一直和諧。夕蘊很滔滔不絕,當問到他們之間是否真的互相瞭解時,夕蘊有些羞赧,「我知他長短,他知我深淺……」

  各位父老鄉親請不要誤會,夕蘊這句話是建立在我們正好聊到展越浩的頭髮,以及她東園那潭湖水的基礎上。

  「我和喬嵩只是朋友」

  前幾天有人親眼目睹錢夕蘊和益州米商喬嵩私會,就此事,我們也對夕蘊進行了詢問,「你和喬嵩私會的事是不是真的。」夕蘊答:「是的。」她很坦率也很配合,和傳聞中有很大出入,本刊漸漸問及敏感話題:「你們這樣各管各生活,難道不怕夫妻感情破裂嗎?」聽聞此話後,夕蘊笑了很久,才答曰:「我和喬嵩只是朋友,確切的說只是朋友的朋友,是嚴峰引薦的,並沒有其他關係。何況,我們的婚姻是建立在彼此信任上的,不可能因為謠言而破裂,我不舍,他也不舍。」
匿名
狀態︰ 離線
39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7:13:09
《二兩娘子》第三十五章


  又是展府,又是這棟院子。

  楊釗靜立在窗邊,園子裏秋菊盛綻,這菊開得正張揚,像極了某人。

  良久,楊釗長籲出一口氣,轉身掃了眼身後站著男子,像是自言自語般地笑歎,「她不在,怪冷清的呢。」

  「她?」聞言,靜候了他半晌的吳越愣了下,慢慢才反映過來:「是說大嫂嗎?」

  「那麼晚了,找我有事嗎?」楊釗沒有回答他,先前頰邊的笑意也不見了,眉宇見忽地添了道冷冽。

  「我聽東叔說,楊御史想讓大哥買下各地庫存的布帛,大哥也答應了。只是,展府可以調動周轉的銀子著實不夠,我看最近大哥忙著四下奔走籌銀子,人也清瘦了不少,大嫂又不在他身邊,怕他撐不住。那批貨的數量實在太大,我可以給楊御史介紹些姑蘇的絲商幫著一塊收購……」

  「清瘦嗎?很好啊,展越浩說你大嫂喜歡骨感美。對了,你說的姑蘇絲商是徐瓷?」

  「嗯。他昨晚就到揚州了,本想親自來拜訪楊御史,只是因為他跟大哥之間有些誤會,不便來展府……」

  「你覺得我為什麼清空庫存的布帛,換成輕貨運往長安?」楊釗略顯不耐,打斷了他的話。

  吳越猶豫了下,搖了搖頭,倒也不是真不知道,只是不敢直說而已。想來,該是為了討好皇上,製造出左藏存糧豐足,百姓年年有餘的場面吧。

  「如果我說,我的目的只是為了搞垮展越浩,你信不信?」

  「搞垮大哥?你……為什麼?」在吳越看來,楊釗是個陰晴不定的人,著實令人猜不透。

  「難道你和徐瓷不想看他垮嗎?」

  「我……」吳越吞吞吐吐的,猜不透楊釗的心思到底如何。

  楊釗笑看著他,「對了,我一直很好奇,你跟展越浩既然兄弟,為什麼不同姓?」

  「……是同父異母,我娘姓吳,是個風塵女子,不配入展家的門。直到爹去世,大娘和大哥才知道我的存在,可是大娘容不下我,大哥就在外頭為我買了棟宅子,時常會跟夏影來看我,大娘和夏影去世後,我才住進展府。」其實大哥鮮少會來看他,反而是夏影,隔三差五的就會來陪他。

  她說:長嫂如母,你大哥忙,自然該是我來照顧你。可她不知道,他壓根就不想把她當作大嫂看待。

  她說:你大哥是個商人,得罪的人多,所以我得為他行善積德。夏影每日一善,他就陪著她一起,直到如今,她不在了,吳越卻依舊堅持為了她行善。

  「你愛過人嗎?」楊釗忽然問。

  打斷了吳越的回憶,「……沒有。」

  「那你應該還恨著你大娘吧?說不定……也恨著你大哥?說起來,你大娘的性子倒是和她有些像,愛裏頭容不下一粒沙。只是你大娘確實偏激了些,你既然從未愛過,也的確理解不了。」其實楊釗也理解不了,相較之下小如意的性子雖然也霸道,但似乎對展越浩的那雙兒女還頗為照顧。

  「是恨。為了捍衛自己的愛情,就可以完全不顧其他女人的幸福?那又怎樣,男人依舊會風流,就好像展越浩,從前負了夏影,而今又這樣對方夫人,她錢夕蘊難道就能坐穩這展家大夫人的位置嗎?就算坐穩又如何,還不是要為他擋一輩子的桃花劫!」

  看著他那副激動的模樣,楊釗不禁失笑,「他們倆到底是誰在為誰擋桃花劫,還真說不清。好了,既然話都說開了,也沒什麼好饒的了,你特意來找我,難道只因為徐瓷要見我?」

  「確實只是想幫徐大哥約你。」

  「目的呢?」

  「他想幫你,大哥能給你的,他也能給。他不要任何回報,只要你趁這次機會,把展府抽空就好。」

  「抽空展府?」這話在楊釗聽來甚覺好笑,「你太低估你大哥了。」

  「以楊御史能力,要搞垮一個商人絕對是輕而易舉的。」吳越沉著聲,口吻裏含著一絲陰鷙。

  「也許吧,重要的是我願不願意這麼做。我雖不是君子,但也不願與小人共謀。何況,我曾答應過一個人,不會為難展越浩,我不想跟她變成敵人。」

  顯然,吳越誤會了楊釗口中的那個「她」,只以為他說的是展越浩。他忽然有些後悔向楊釗坦誠那些隱藏在心底的恨意。原以為他們會是同道中人,現在看來,他更像是中了楊釗的套。

  「好了,我要睡了,你也回吧。」

  「你真的不願見一下徐瓷?」吳越仍舊不死心,都走到這一步了,他沒有退路。

  「不見了。如果他非要幫我,那就麻煩你轉告他,把如意坊當家給照顧好。」

  「……那我不打擾了。」

  「等下。」就在吳越轉身前,楊釗又開口叫住了他,「有件事,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下。負了夏影的人不是展越浩,而是你那個徐大哥。你真該跟你大哥好好學學,男兒家重感情是應該的,但也要懂得辨是非。」

  吳越身體一僵,眼睜睜看著楊釗離開,剎那間尚未能夠消化這一消息,只覺得自己已經無所遁形了。

  姑蘇的天灰濛濛的,連著下了好些天的雨,越來越陰冷了,不少商家的生意都清淡了不少。

  城中那家最大的酒樓生意倒是一如既往,反而更多了一些避雨的客人。又正好是午膳時分,店堂裏頭掌櫃的、跑堂的,全都忙得慌。可一見夕蘊領著三四個人進來,掌櫃的趕緊放下手裏的活迎了上去。

  「小如意姑娘,今天來得晚了些呢,位置替你留著,我帶你去。」

  「嗯,菜式照舊,拿兩壺燙些的茶來,冷得慌,溫溫手。」說話的是馮月,夕蘊正在一旁想法子脫那件寬大的斗篷,明明就不是她的尺寸,還非要往身上套,讓她去多買些傘備著,又說是沒必要。讓她別出門了,在家裏隨便做些吃吃,又非說來這兒有事。

  「這天是冷得有些突然。」掌櫃的附和道,立刻就晃到了夕蘊身邊,堆起笑臉,「小如意姑娘,我聽說如意坊最近正在清貨,打算不做了嗎?」

  夕蘊總算把斗篷給脫下來了,小二接過,掛在了一旁的牆上。她這才看向掌櫃的,笑著,「生意那麼好,怎麼會不做。」

  「那……我聽說前些天你們家帳房先生離開姑蘇了,這還怎麼做下去?」

  「哦,他家裏給他訂了親,要趕著回去娶妻了,我就給他放了假。」

  聽了這話,馮月沒好氣地飄了她一眼,到底是銀不換,撒謊的功力不是蓋的,都不需要思考,說得臉不紅氣不喘。那展二爺哪是回家娶妻,明明就是她放心不下展越浩,把人家趕回揚州幫忙去了。

  「這樣哦,我聽說如意坊清貨是因為有批官貨要到,是真的咯?」

  「掌櫃的,你聽說的真多,改天倒也說些給我聽聽啊。」轉眼,掌櫃已經把她們領到空位前,夕蘊選了個臨窗的位置坐下,笑著打趣。

  眼見她沒動怒,掌櫃也就更放得開了,「嘿嘿,咱們這地方人多口雜,難免會聽到些。實不相瞞,我是有件事想托你幫個忙。」

  「只要不是借銀子,你都可以說說看。」夕蘊接過小二端來的茶,雙手捧著,暖和了不少。

  「是這樣的,我聽說揚州那兒有個姓白的,要辦個什麼選親會,那男人好像家境不錯,我想讓我家閨女去。你那要是有上好的絲綢,能不能幫我挑些漂亮的,算我便宜些,我打算給閨女多做幾件衣裳,總不能讓她太寒酸。」

  「你那麼客氣做什麼,事關你家閨女的終生幸福,我一定給她準備最好的。我那批新貨可是官方直銷啊,絲綢算什麼,我給你留些雲錦、緙絲,我家姑娘可都是專業的,一定給你配出最漂亮的式樣。」夕蘊想都沒想,就應了下來。

  「雲……雲錦,緙絲……」掌櫃臉色一陣煞白,這東西可是皇家專用的啊。

  「你放心讓你家閨女穿著就是了,我既然敢賣,就不會有人找麻煩。」

  「那我就先謝過了,至於這價錢……」

  「不收你銀子都行,我這剛好有些貨單,你拿著,往後人家結帳後就讓你家小二塞張貨單給人家,跟他們說拿著這單子來如意坊免去一半的價格,往後就算你要最好的貨,我們如意坊也絕對免費。」說著,夕蘊從兜裏掏出一疊紙,看了看,嫌不夠,又從馮月懷裏拿出一堆,塞進掌櫃手裏。

  這可是大呆辛苦搞出來的東西,派人連夜送來姑蘇的,記載著展越浩這次從楊釗那大量買下的庫存。

  掌櫃愣了下,低頭打量起手裏的那疊貨單,是雕版印刷弄出來的。上頭除了如意坊的印,還有揚州的一家絲棧,不禁讓他好奇了起來,「原來如意坊在揚州也有分號?」

  「哦。我不認識這家絲棧,在揚州時也只是聽說過,是給我貨的那人讓我幫忙弄上的。」

  這話就算說得含糊不清,掌櫃也聽明白了。拜絲商會所賜,姑蘇城有不少人都知道小如意是楊御史的人,又敢堂而皇之的賣雲錦、緙絲,想來給她供貨的多半就是楊御史了。

  如此一來,他就更不敢拒絕了,何況人家都說了往後不收他銀子,那豈不是一家老小的衣裳往後都免費了。怎麼算,掌櫃都覺得自己賺了,連忙應下來:「你就放心吧,這事我包下來,一定給你辦漂亮了。那就不打擾姑娘們用膳了,有事你喊一聲就行。」

  「你冒著那麼大雨來這兒,就為了這事?!」目送著掌櫃離開後,馮月怪叫了起來。

  見夕蘊傻笑著點頭,馮月只好橫她一眼。暗想著,這丫頭沒藥救了,這輩子就是被展越浩吃死了。

  「呵呵,我就說呢。她前些日子一直嚷嚷著要回揚州,怎麼不跟展二爺一塊走,原來是為了留下給她夫君招攬生意,解決那批貨。早說嘛,這事我們也能幫忙辦了啊。」一旁另一個姑娘掩嘴笑了起來。

  「拿著那單子可是能免去一半價格的,要是如意坊的當家不親自應允,誰會信。」何況,夕蘊還是習慣了凡是親力親為。

  「可是就算這樣,你能招到多少生意,不是說展當家買下的是各地庫存嗎,那得賣到什麼時候去。」

  「不知道呢,我能做的也就這些了。」夕蘊心不在焉地呷了口茶,眼神定定的。

  「我說,那些貨裏當真有緙絲什麼的?」馮月依舊覺得不敢置信。

  「這天下只有大呆他們查不出來的事,還沒有他們查錯過的事。」

  「那我就不明白了,這樣一來展家絲棧不就成了唯一有那些貨賣的店鋪了,這楊釗到底是在幫他,還是害他?」

  夕蘊聳了聳肩,天知道,或許只是互謀其利。要真把展越浩搞垮了,楊釗往後便少了個共謀的人,這應該也不會是他想看到的結果。不管怎樣,總之她有望把之前虧損的銀子賺回來了。

  「那邊好像吵架了,那個人很奇怪,在那杵了好久。」坐在夕蘊對面的姑娘,看著窗外良久,忽然說道。

  順著她的話,一桌人全都看了過去。

  只瞧見街對面有個男人站在,撐著傘,看不清他的臉,身材很修長。

  與其說是吵架,不如說是那個男人身旁的乞丐在自言自語,那個乞丐的聲音很響,連身處街對面的夕蘊她們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喂,你不給銀子還一直站在我前面幹嗎,不要打擾我要飯好不好!」

  那氣勢簡直如虹,連夕蘊都顫抖了下,可那男子就是動都不動一下,像是生了根似的。

  「你是不是想搶生意?!想都別想,這附近我家承包了。」

  終於,男子有反映了,掏了半天,丟了個銅板在乞丐面前的缽裏。

  「就這麼點?!你打發叫化子啊。」

  「雨太大,拿起來不方便。」

  「那我幫你撐傘,你來拿。」

  「好。不過我沒碎銀了,你把你缽裏的先倒給我,我再給你一兩銀子。」

  「……」

  那邊的乞丐沉默了,這邊的馮月卻叫開了,「這人真像展當家……」

  「就是那個該死的!」話才說完,夕蘊就像一陣風一樣,奔出了酒樓,連外頭的雨都顧不上了,直接朝著展越浩走去。

  她認得那件衣裳,是那天他去罵墳時穿的。該死的不是說萬漠才喜歡墨綠色嗎?不是說她全是依著萬漠的喜好為他選的花式嗎?做什麼還一直穿一直穿!

  「姓展的,你幹什麼?銀子太多沒地方使嗎?昨天這傢伙才在如意坊買了好多絲綢!」她最討厭裝乞丐的人,裝也就算了,還騙到她的人身上來!

  「你吃完了?」比起她那副怒氣騰騰的樣子,越浩顯得很冷靜,只是飄了眼那個乞丐,跟著就走上前,用傘為夕蘊擋住雨。

  「你來幹嗎,揚州不是很忙嗎?」她其實還想說,那天晚上跟方明婕不是很爽嗎?後來想想還是算了,他都已經把人家逐出家門了,她也沒必要再矯情了。

  「下雨了,來接你回家。」

  「……你從揚州跑來姑蘇,就是為了給我送傘?」這死男人那天不是罵得很溜嗎?為什麼在她面前,就能溫吞成這樣。

  「嗯……」有什麼不對嗎?

  「你怎麼知道姑蘇在下雨?」

  「來了不就知道了。」他又不是傻子。

  「那你到底是來幹嗎的!」

  「接你回家。」

  「……」她前世到底造了什麼孽?這輩子需要這樣還……

  「我在你屋子裏鋪了很多銀子,等著你回去數。」

  「……」好吧,她認輸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40
匿名  發表於 2015-8-18 17:13:28
《二兩娘子》第三十六章


  終於回家了。

  還是家裏的感覺最好,暖暖的,有親人,有銀子……

  夕蘊回府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沖回東園。

  結果是,她真的看到了一屋的銀子,整整一屋!用牙齒咬都咬不動,真銀啊!可是當她雙眼充滿感動的淚花,看向展越浩,正準備煽情一番的時候。

  他卻說:「享受完了嗎?享受完了我找人把銀子挪個地,這是要給楊釗買輕貨的款項,沒地方放,所以先擱你屋裏。」

  「……好,你挪吧,我明白,男人當以事業為重!」

  她真的明白,不就是騙回家了就翻臉嘛!也終於明白,跟這個男人相處,千萬不要指望他會做出什麼讓她感動的事。這種悶騷的貨色,頂多就只會跑到姑蘇送把可有可無的傘而已!

  之後,展越浩很聽話,全然以事業為重了。每天都很忙,三天兩頭的,就會把所有分號的掌櫃叫來府裏議事。

  夕蘊不知道他們到底在商量什麼,議事廳裏每天都很吵鬧。再去街城見了大呆他們一面後,她也完全沒有心情去管展越浩的事了,只想找個人活血一下。

  這是她回府後的第四天,一大早,夕蘊就往楊釗的園子裏沖。

  「夫人?您這是……」門口的家丁有些被她的氣勢嚇到。

  「去告訴楊御史,小如意來拜訪他了。」

  家丁去了沒多久,楊釗就親自跑出來迎接她了,那一臉笑意很欠扁,像是算准了她會找來似的。夕蘊瞪了他眼,逕自往園子裏走去了。

  「來做什麼?」

  身後傳來了楊釗的聲音,她嗤哼了聲,「敘舊。」

  「呵,我以為你是來說謝謝的。」

  「謝謝?!」夕蘊猛地轉身,音調揚得很高,顯示出她的驚訝,「謝謝你讓全姑蘇大半的百姓知道小如意突然消失,是為了來陪你,然後你們在閨房了待了整整七天,就顧著乾柴烈火,飯也不吃了?謝謝你跟姑蘇絲商會的人說,小如意在床上跟你哭訴在姑蘇被他們欺負?我……我現在是有夫之婦,不像以前了,就、就……算你是做官的,也不能這樣為非作歹,至少也要體恤民情啊!」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很好,她居然也有結巴、語無倫次的時候。

  「……你如果非要這樣橫行霸道,也可以。但是至少也編個可信度高點的故事好麼,你……」說著,夕蘊鄙夷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有持續七天七夜的能力嗎?」

  「想試試?」楊釗挑眉,輕笑,靠近了她幾分。

  「不用了,下、下輩子吧。」有些異樣的氣氛,讓夕蘊僵了下,往後退了一步,意識到自己把話說過火了。

  「是嗎?那下輩子記得等我。」

  這半開玩笑的口吻,多少讓夕蘊消除了些尷尬,乾笑了兩聲後,她又堆起了笑臉,「對了,聽越蒙說你馬上就要回長安?」

  「你那麼高興做什麼?」就這麼巴不得他走嗎?

  「高興!當然高興啊。」夕蘊忘形了,完全的口不擇言,在她看來楊釗就跟瘟神似的,每逢出現,必有劫難而至,「你回去的時候,能不能順便去下姑蘇如意坊,謙鎮過些天也要替我送貨去。耽誤不了你多久的,就進去喝盞茶歇歇腳好了。留一天也行,那裏有好多漂亮姑娘任君選擇,揚州到長安也有些路途了,你是爺,是千金之軀,千萬不能累著,可以在那養足了精神,滿足了再走……」

  「我對她們沒興趣。」楊釗沒好氣地打斷她的話。瞧著她臉頰邊堆積著的諂媚笑意,有些哭笑不得,「你是想讓我去姑蘇證實一下我先前傳出的那些流言嗎?」

  「就客竄一下啊。不然那麼多雲錦之類的皇家貨,那些尋常百姓買得起也不敢買啊,你難道想看我有天餓到發慌,把那些當飯吃嗎?會便秘啊。」夕蘊也不覺得有什麼好隱藏的。

  楊釗看都沒看她一樣,就沒見過利用人還這樣理直氣壯的,本能地他想拒絕,但結果……「好,我會去。但是,你的身份怕是瞞不了徐瓷多久,自己小心點。」

  「這我也知道,瞞一天是一天,等到如意坊羽翼豐滿些了。就算是徐瓷知道了,又能怎樣,反正該賺的銀子我也賺了,大不了就鬧開唄。放心吧,我這人運氣好,每次遇上事總會有貴人相助。」

  「嘁……」楊釗笑著搖頭,搞不懂她那一臉的得意到底是為什麼,「你不知道嗎?通常會招貴人的人,也同樣容易招來小人。」

  「你有話跟我說?」他的話聽起來好像是隨意胡謅的,但夕蘊總覺得別有深意。

  「還記得我們初見的那天嗎?你覺得我為什麼會一大早去妓院?」

  「嫖妓啊。」夕蘊很想當然,男人去那地方難道還能是賞日出嗎?

  楊釗籲出一口氣,很想揍她,但他的修養告訴他不能對女人動粗,「邱均跟我說,展越浩有個妻子,出了名的笨,說話一般不用大腦;想要握住展越浩的把柄,從她下手會比較有效。很可惜那段日子,你鮮少出門,所以有人就安排了那出看似巧合的相遇。」

  「……訛傳,純粹是訛傳!」她哪裡笨了!

  「我相信,是訛傳。」楊釗無奈地附和,很想提醒她,她所關注的並不是事情的重點。

  好在,夕蘊覺悟得很快,「呵,我果然不適合和城府太深的人打交道。」

  「我不清楚他有沒有參與方明婕的事,但要提醒你一句,他把方明婕引薦給徐瓷了。」楊釗依舊沒有說得太清楚,他相信夕蘊很清楚那個人是誰。

  「那乾脆讓徐瓷納她為妾吧,很般配啊。」

  「謙鎮什麼時候能啟程,我明天就要回長安了。」該說的都說了,楊釗忽然換了話題。

  「哇……那麼快?沒事沒事,我一會就派人去嚴府,讓謙鎮準備下。你不用改日子,明天,就明天。」夕蘊笑得很燦爛。

  生活太美好了,只要再睡一覺,所有她怕的人就全都不在了。

  「別太高興了,我還會來找你玩的,乖乖等著……」

  「展府沒有多餘的飯給你吃了,以後沒事不用來了。」沒等夕蘊反映,展越浩陰沉沉的聲音就飄來了。

  跟鬼魅似的,忽然出現,愣是把毫無心理準備的夕蘊嚇了跳,下意識地跳開。

  這本能的動作,讓某人心底忽然湧起一股很異樣的衝動感,很想把她拉進房間,鎖上房門,不准任何人打擾,狠狠地揍一頓。

  「展兄嚴重了,等你賣了那批貨,怕是銀子多到花不完了。」

  「有我這娘子在,銀子自然是多多益善。」

  「那你真該多賺點了,不然說不準哪天你就得來長安看望她了。」

  「何必用這些輪回個幾輩子都發生不了的事自欺欺人。」

  「這很難說,她剛答應把下輩子給我了。」

  「……錢夕蘊!」等展越浩忍無可忍,開吼的時候,那個女人早就溜了。

  只聽見遠遠傳來一句:「我去嚴府轉轉……」

  夕蘊費了好多唇舌,嚴峰才總算願意忍痛割愛,讓謙鎮和楊釗一起出發去姑蘇了。

  那一天,夕蘊和越浩一直把他們送到城門口,秋風瑟瑟地刮,落葉滿天地飄,這麼蒼涼的情境下。他們倆黑著臉,看著嚴峰和謙鎮惜別,那麼的含情脈脈,只差沒當眾吻別了。

  「你說他們既然可以那麼你儂我儂,為什麼謙鎮當年還要逃?」這個問題夕蘊納悶了很久。

  「那你又為什麼要逃?」

  夕蘊一時無語,很想再逃一次。顯然這個男人完全模糊了事情的起因和經過,她那叫做「逃」嗎?那是離家出走,赤裸裸的離家出走!

  「可能跟你一樣吧。一直待在同一個地方有點悶,就出去透透氣了。」

  「……」那她這口氣也透得太遠太久了吧!

  「你幹嗎不說話,臉怎麼那麼紅?生病了?」

  「病你個頭!」夕蘊猛地停住腳步,管她是不是大街上,她就是罵:「你個沒種的男人,罵墳的時候不是很有氣勢嘛!你不是還要把我揪回來,號稱生個一窩娃娃,一起去看萬漠嘛!你大老遠的送把傘接我回來,就是為了繼續折磨我對不對!沒解釋也就算了,什麼叫出去透透氣,你倒是透給我看看,從這一直透到姑蘇,這口氣還真是空前絕後!」

  「……那天你在?」越浩皺著眉,嘴角抽搐了下。

  「呃……」夕蘊冷靜了,才發現還是矢口了,原本不打算把這事給說開的。

  可她萬萬沒有想到,把一切說開的結果竟然是輪到他怒火中燒了,「你在,然後聽完那番話,還可以頭也不回地跟越蒙去姑蘇?!」

  「我有回頭……」

  「還可以一走就是這麼多天,連封信都沒有?!」他發現了,這個女人很欠抽!

  「我想寫,可我沒養信鴿……」

  「你身邊的那些人全死光了,連送封信報個平安的人都沒有?還是說,你跟外面那些人一樣,也認定我跟方明婕之間真的有什麼?」

  「我知道沒,可是……」可是那天的場景,換成任何女人看了都會難受。

  「回府。」圍觀的人群越聚越多,越浩不想為這些人免費提供茶餘飯後的話題,低吼了聲。

  「不管怎麼樣,我還是回來了,還為你賺了好多銀子,幫你排憂解難了。」應該可以將功補過吧。想著,夕蘊快步跟上前,撒嬌般地挽著他。

  「回來了?然後理都不理我,倒是有空跑去見楊釗?」

  「喂!」夠了吧,有必要那麼咄咄逼人嗎,「是你有錯在先吧。卑劣地用銀子把我騙回來,然後連一句解釋都沒有。就算你跟方明婕沒什麼,你不說,憑什麼認定我會信!」

  「你不是愛我嗎?難道連信任都沒有,這也叫愛?」

  「愛就要信?所以你一直都不信我?」

  一句話,終於把展越浩問到啞口無言,他也誤會過,誤會她和嚴峰、和謙鎮。但似乎,一切都是因為太在乎,才會讓人失去理智。

  「算了……回府吧。」說再多也是徒勞。夕蘊鬆開他的手,逕自往前走去,剎那的動作,卻含著濃郁的落寞。

  愣了會,展越浩才跟上,很輕聲地說了句:「我們之前是不是總是做的太多,說的太少?」

  ……什麼叫「做的太多」?!

  夕蘊臉色陰沉地回頭撇了他一眼,真是個連哄人都不會的男人。

  「好了,不要鬧了,下次我再去罵墳的時候帶上你就是了。」

  「你還罵上癮了是不是。」夕蘊愣是被他給氣到笑出了聲,「你下次不准再喝酒。」

  「好。」

  「也不准在帶任何女人回府,管她是不是有恩於你,補償的方法多得是,展府養不起閒人。」

  「哦。」

  「什麼時候給我造銀子屋?」

  「……」

  鬧了一場後,夕蘊覺得氣血通暢了很多,雖然越浩還是一回府就去忙了,但至少她覺得不再鬱結了。

  當晚,夕蘊陪從商他們鬧到很晚,教會了他們藏匿銀子的二十種最佳方法。本想煩人的傢伙都走光了,應該能睡個清淨覺。怎麼也沒料到,隔天一早,天都還沒來得及亮,雞也不過才鳴了一半,展越浩就踹開了她的房門,把她拖下了床。

  「快點,穿衣裳。」

  「……你現在喜歡穿著衣裳滾床鋪了?」夕蘊還在半夢半醒狀態,睜著惺忪的眼,含糊不清地問道。

  「如樂,去幫你家夫人收拾東西,冬衣也帶上。」

  「……要一直折騰到冬天?!」這下,夕蘊清醒了幾分。

  「你做春夢了嗎?」展越浩橫了她一眼,接過丫鬟替來的濕帕子,幫她抹了抹臉。

  有些微涼的感覺,讓夕蘊徹底醒了,這才發現有不少丫鬟進進出出,忙得很。她眨了幾下眼,迷惘地看向越浩,尋求答案。

  「我要出府辦事,說不準就會一年半載,你跟我一起去。」

  「為什麼?」夕蘊抬高雙手,配合著替她穿衣裳的丫鬟,不解地問。

  「怕你耐不住寂寞,守不了空閨,糟蹋良家婦男。」說著,他還邊親手替她綰起了髮髻。

  「耐不住寂寞,守不了空閨的人是你吧。你就坦誠了吧,我算是看出來了,沒有我,你是活不下去了……」

  「閉上你的嘴,動作快點,外頭都準備好了,就等你了。」很不巧被說中了心事,展越浩臉色暗紅了下,故意吼她。

  「你昨晚做什麼不說,臨時跑來催死催活的,還嫌我慢,有病!」

  展越浩沒有多解釋,那頭青絲折騰得差不多了,他就索性跑去幫如樂整理東西。本是沒想要帶上她的,這一趟要途徑好些個地方,吃不飽也未必穿得暖。況且,有哪個商人出門還帶上妻室的,那些隨行的掌櫃們勸了他好些天,都讓他別捎上這麻煩貨。可是臨走的時候,他到底還沒能放下她。

  「咦?既然要走,為什麼昨天不和楊釗他們一塊出發?」那樣就能和謙鎮一塊了,多熱鬧。

  「我不想見他。」是不想讓你見他!

  「哦……」夕蘊打理得差不多了,被越浩急匆匆地拉出了門,一路朝著外頭走去,「那家裏的絲棧怎麼辦?」

  「越蒙會打理。」

  「那我們到底是要去做什麼?」

  「賣貨,揚州就算人人都來買,也賣不掉那麼多貨。」隱約已經見到了前頭的馬車,東叔正在來回踱步,越浩的腳步邁得更大了。

  連帶著,夕蘊只能小跑才跟著上,雖然喘,她依舊還是廢話一堆,「你……真的把所有庫存都買下了?」原來展府還藏了那麼多銀子,所有庫存耶!

  「是絲商會的人一起買下。」怎麼說也要拖一群人一起遭殃才會覺得爽。

  「這樣哦,那我們現在是準備去全天下巡迴賣身哦~」

  「……是賣布帛!」

  夕蘊聳了聳肩,鑽進眼前的馬車裏,懶得跟他爭辯。反正在她看來賣身跟賣布帛沒有差別,說不定到必要的時候就他會需要犧牲下美色!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9-10 11:26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