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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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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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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6 22:11:23 |只看該作者
第六一九章 劍中淵源,萬里江山

東土漢境,從荒山野嶺的無名洞府到明秀山川的天宗大派,習劍修家不知幾凡。

就連當年齊喜山六兩大掌櫃出來搶劫蘇小祖宗時,手裡都耍著一柄赤霞劍御劍者眾,修家對劍的態度也大相徑庭:   

有的只把劍當成工具,隨身攜帶防身殺敵;有的把劍當成了酒,可遣愁懷可宣胸臆,不知不覺裡就上了癮;有的把劍當做知己,遇事時會先問一問手中青鋒;有的把劍當成性命,劍在人在劍毀人亡;也有的會把劍當成空氣'態度'並非境界,它身沒有高下之分,無論對劍是什麼態度,當智慧到時、靈犀到時,都能修習得上佳劍法。   

就以今日的離山劍宗而論,一脈相承的門宗,對劍的'態度'便各異。   

把劍只當做工具的,掌門沈河,劍是他守護門宗的利器,僅次而已。他也愛劍,且對劍的喜愛不遜於離山任何一人,只是這份喜愛,和獵戶珍惜自己的長弓沒什麼兩樣;   

把劍當成酒的,想都不用想,陸老祖!   

當劍是好朋友,有個人比著蘇景還要更過分:滇壺峰虞長老,當人面前他總是笑嘻嘻的,可他心中秘密,只會說給手中長劍來聽;   

把劍當成了性命的,四方頭方先子,那根紅長老賜下的桃花枝,乾脆就是他的命,若有一天桃花枝崩碎,方先子用不了多少時候就能把自己活活哭死;   

至於將劍當做空氣空氣是什麼?感覺不到它的存在,它不會影響人的行事和思維,但若沒了空氣。人就活不了!空氣就是:我活在其中,但我仍是我。   

現在的離山弟子中,劍如空氣的那個人,蘇景久聞其名卻緣慳一面。他姓林。   

離山第一代弟子如今僅存的四人之一,賀餘的師弟、蘇景的師兄,林青畔。   

突破'遠遊子'後林青畔就下山入世去領悟最後一境去了,而後就彷佛沒了這個人。修行道上再不見了此人踪影。莫說外宗、同道,即便離山宗內與他有所聯繫、知道他行踪去往的也不過寥寥三五人:   

任奪'入魔'時,曾陷入正道修家圍剿、幾近絕境時忽有不明身份的兇猛魔頭殺入重圍,救走了任奪:魔頭的畫皮之下,便是林青畔。   

三祖隕落歸返途中,法蛻墜入中土之後,身為離山棟樑的長輩弟子,又怎麼可能還能輕鬆雲遊不理身外事情?

賀、林兩人,前者在明坐鎮門宗再不離開;後者改頭換面跟隨任奪身邊。剷除六耳誅殺邪修。再未踏入過離山半步。直到數月前虞長老等人歸宗入陣、共抗天劫。   

林青畔也一起回來了,但他並未多待,與掌門密談一炷香。又隱遁身形去離山敬奉門前輩牌位的宗師祠靜坐一炷香,而後他飄然下山此刻。中土齊動、迎抗天劫,林青畔虛弱咳嗽、揮劍自刺,一次一次沉聲重複著:求請前輩醒來!   

離山,共水大陣瘋狂行運、陣中人皆受反噬身骨巨痛、八百里雄峰還在一點一點地沉入地面,若從天空鳥瞰,離山周圍的地面一道道猙獰巨大的裂璺正不斷綻開、瘋長!還能堅持多久?無論堅持多久,到頭來也脫不開那兩個字:滅頂!   

陣中人都傷了,陣還能強撐幾時?三千里大地躁動,也許下一刻就會轟然崩塌,陷離山於萬劫不復!可是這等緊要關頭,沈河卻稍稍有些游神了:     

“師叔不入共水大陣?”     

“共水之陣不差我一人,我會去一趟劍塚。遠古時江山劍域庇護人間,今時仙宗不復但前輩英靈猶存其中,若能將其喚醒,或可為御劫添出大力。”     

“師叔知曉喚醒劍塚的辦法?”     

“沒把握,只有試試看,值得一試。”     

四個月前靜室中林師叔說過的話言猶在耳,只是林青畔未講明、沈河自也不會知曉的:'值得一試'之後還應再有四字,雖死不惜。   

把'劍'當做空氣林青畔,對劍意領悟非凡,早在蘇景見識劍塚真相之前他就已在懷疑:劍塚之劍不僅有靈,且還有智,只是沉眠中。   

出自劍塚的名劍,有自己的規矩,比如採得之劍畢生與主人只存一世緣分,不可傳承;比如不可以劍自傷,否則會引動劍塚的犀利反噬等等。而林青畔想到的、喚醒劍上英靈的辦法便是:悖其道、逆其法,自損以對。   

劍塚封閉,任何人都無法靠近,林青畔坐於六百里外山巒間,面向劍塚方向,從離山共水大陣開始行運之時,他解劍、自刺。   

“求請前輩嘿,前輩怎麼還不醒啊。”又再一劍自刺後,渾身浴血、目光散亂的林青畔居然笑了起來。   

從小到大再到數千歲一把年紀的老怪物,性都不會被改變,林青畔是個喜歡笑的人,天大事情從來都是輕鬆以對。   

一邊笑著,垂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傷勢;再抬頭望向天空中、那已經亂一團但也絢爛到無以形容的抗劫之戰,林青畔又開始咳嗽,空著的左手微有些顫抖,自挎囊裡取出一方帕子,採擷夕陽沉落時的金輝與藏身雲中的天水蛛絲煉成的帕子。林青畔將手中流雲劍仔仔細細地擦拭一遍,又復緩緩開口,笑著、喘著、和流雲劍聊著:“時間不多,前輩再不醒就來不及了。啟禀前輩,晚輩有個師弟在幽冥做判官,雖然以前沒見過面,但同門淵源他總會對我照顧些,是以晚輩不怕死,只怕您不肯醒來求請前輩醒來!”話音落處,長劍又次倒轉、逆刺,這一回他以劍鋒相對的,是自己的眉心祖竅。   

此處受創、必死無疑。   

沒時間了,無法喚醒劍靈、劍塚,離山就毀了,林青畔的最後一次努力,捨命   

疼。紅長老很疼。不同於之前的身骨重壓、胸肺欲裂,現在的疼是'活'的,它在'長',自丹田而起,如一根長針一路刺穿向上,到心頭、再到眉心、最後衝到天靈,那根'針'彷彿想要從自己的頭頂中扎出去。   

公冶長老也疼,但是與紅景正相反的,他的疼不是'針',是開山劈岳足以打碎一切的巨錘。自上向下、從天靈起砸過眉心、心竅、直到下腹丹田,重重夯砸不休,想要搗爛自己的肚腸、破腹而出。   

共水大陣分陰陽兩門,最最重要的兩處陣竅,兩個主掌此竅的長老同時顯出了'透支'之兆,不是累到脫力,而是精氣神盡告崩潰,只等那長針透頂、巨錘出腹,他們就要身死道消了。   

兩人曉得,自己快死了陣完了、離山完了。忽然, ​​紅景只覺頭頂一陣清涼、公冶覺得丹田一陣溫暖:有外力流入體內,是外力,卻同宗同源,來自同門的力量,奮力抬頭、慧眼穿透陣霧,兩人同時看到,遙遠處沈河的微笑。   

四十出頭、一向健旺的中年男子,此刻白髮乾枯、滿面皺紋!可他還在笑,騰出自己那一份用來維護元基的真力去相助紅景、公冶。他要保護師弟師妹,他要維持這座大陣,若今日離山陣中有人要死,他會做第一個。   

他是,離山掌門。   

元基鬆散了,從現在開始,沈河隨時會死,隨時。   

從未有過的虛弱感覺,沈河覺得自己好像一片枯葉,被風從枝杈上摘下,搖晃著、旋轉著向下落去。   

即便如此,沈河還是不能自已地'游神':劍塚現在還沒有動靜,林師叔未能成功,可惜就在這個時候、就在沈河心底惋惜一刻,那一陣飽蘊怒意的長劍鳴嘯聲自劍塚方向傳來,何其嘹亮!   

巨岩崩、山石裂,沉綿塚內的千萬長劍疾飛而起,劍疾飛,破空聲尖銳;劍急震,鳴嘯聲激烈,眨眼三千丈!    凌霄三千丈,萬劍頓止,結陣成圓,旋即一震、一震、再一震,圓陣崩碎長劍各奔四方:   

柳暗花溟,八方劍王之一,快若光電飛掠千里,來到東土西北大環山,停頓、一震,三百里大環山陡然綻放出一道璀璨劍氣;   

馬足龍沙,八方劍王之一,疾飛西方跨入茫茫戈壁,停頓、一震,四百里戈壁,每塊石、每方土、每粒沙同時急促跳躍,無數細銳劍氣匯聚、迸放;   

鼓泉瞳,劍塚普通長劍,飛赴南方一座小小水潭之上,停頓、一震,十八里潭猛蕩漾,水色化作劍氣,沖天;    銀杏葉兒,劍塚普通長劍,飛到江南一片稻田上,停頓、一震,田中泥土忽然翻滾開來,幾棵早已入土化作陰石木的上古銀杏巨樹,內中發出咚咚地怪響,石木生芽陰枝吐葉,一芽一葉皆為一劍,劍氣仍是劍氣!   

若非親眼得見,又有誰能相信、誰敢相信,劍塚中每一劍都有一個'淵源地',當劍令傳至,'淵源地'便會升騰一劍!   

千萬長劍指點江山,萬里江山處處化劍。   

那個藏劍地方,上古時候喚作:江山劍域!    古往今來,東土漢家第一門宗,江山劍域。   

萬劍傳令,江山入劍。一道道來自山、來自水、來自人間的劍氣沖騰、匯聚,整座漢人的世界凝力於一處,化作萬丈豪光、神鬼辟易的一劍,飛天、破天、穿宇、刺向那聲勢煌煌的天火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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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二零章星火變,一起走

“好!”

幽冥世界封天都總衙中,侍立於大判身後、一起自百丈懸鏡中觀看陽世鬥天劫的三品判花青花,情不自禁一聲喝彩。

聲音出口,花青花心裡一驚,急忙自省,十花大判在座,自己妄聲喊喝造次了,不料他口中那'好'字未落,又是'啪'地一聲大響傳來:十花判揮起一掌拍在了桌子上!

當然不是因為手下造次而動怒,十花判這一掌,也是一聲喝彩。精彩之戰、精彩陽間!從離山動陣,到江山如劍,前前後後一共才多少時間?了不得一個時辰多些。可就在這短短一個時辰裡,從天宗到妖精、從隱修到大聖再到江山劍域,一道又一道的生命顏色綻放於天際、綻放於那顆太陽面前,讓人何其振奮。

十花判振奮。而他不過是個旁觀者罷了,他是幽冥大判,非陽間人、陽間修,只看卻未能感同身受、未能真正參與其中。

只是旁觀者又何如?陰陽兩界牽於輪迴,這兩座世界的聯繫永遠也斬不斷扯不開,陽世中人能有此等精彩,陰間裡的鬼也覺與有榮焉。

江山入劍、劍透蒼穹,與諸多人間法術、兩位大聖法陣一路,共抗於那枚隕星。

從古到今,跨越千萬年的聯手!那些法術聯手在一起,是什麼?便是:第五圓!

第五圓,於滅頂大災面前:花兒一般、怒放!

壓於穹頂的第二枚驕陽,被水華長擊、被天子怒斬、被天真遏尾、被洪蛇瘋撞來自天外的毀滅與人間的守護,兩股截然相反卻同樣晃晃浩大的力量,真正糾纏在一起、對抗在一起。

何須修家慧眼,即便凡胎肉目也能清晰分辨:那顆星停了。於無數今人不計生死的狙擊下、於遠古前輩跨越時間的阻攔下,天火隕星終於止住了前進的勢頭。

再無寸進!

離山、諸天宗、妖門、和十餘隱脩大陣的承擔的壓力一下子輕鬆下來;自西海到東土。再從東土到南荒,好人壞人善人惡人所有人同聲暴發歡呼大洪都城,金宮大內、古稀老皇帝昂首、雙手緊緊攥拳,口中怪叫似的歡呼過後,又猛地一跺腳,大喊:“殺!”

皇帝吼喝,自有宦官迎奉:“殺!”嗓音尖尖,可同樣瘋狂、同樣用力!

“殺!”皇帝身邊,皇子皇孫皇太孫兒頓足。

“殺!”真龍一脈身邊。武百官頓足。

“殺!”貴人四周,大內侍衛頓足、御林軍頓足、一次一次的吼喝,只這一個字。

聲浪沖起,湧出皇宮飄入都城,有人附和、有人頓足所有人附和、所有人頓足。那是整整一座城,從操刀宰牲的莽撞屠夫到最講究禮儀的長衫老儒,從手拿破碗的乞兒到大腹便便的皇親貴冑,京城上下無數人,口中漸漸只剩一個聲音:殺。

殺,那顆星。

今時此刻,無君無臣無尊無卑。萬萬眾、結一心、做一念、齊吼一字!

陡然間,一道熾烈光芒自天外暴散開來,那光來得太強猛太凶悍,以至偌大世界於一瞬間都變成了慘白顏色、以至凡間百姓猝不及防雙目巨痛。殺字吼喝變作慘叫,可不等慘叫落下他們的歡呼又冲起,眼睛暫時看不見了,但強光暴散前的剎那。他們已經發現:那第二顆太陽崩碎了!

殺了,真的殺了那顆星。將其碎屍萬段了不是萬段,而是九千九百九十九段。

一顆巨大隕星,爆碎做九千九百九十九塊,一塊不多一塊不少。

一塊不大也一塊不小,從形質到分量,全都一般無二

“混賬!”花青花怒叱脫口。

碎片雖多雖凌亂,但還逃不過精深修者的洞察,一眼就看出了端倪。絕沒道理的事情,無論是什麼東西炸碎,都不可能如此平均勻稱,除非一個緣由:隕星不是天災而是。

這顆星上早就被人篆刻了陣法,這場浩劫、有人主使。

十花判也大吃一驚,他曉得這顆星絕沒那麼容易破碎,但絕未想到事情竟會是這個樣子始作俑者,又該是何等神通法力?!

不見主使之人,引來天星、設陣天星之人並未隨星同來,來殺滅這乾坤的只有星。

隕星爆碎,全部一樣大的碎石四散崩飛,看似凌亂實則錯落,眨眼就化作滿天明星,自旋、繞旋、共旋,赫赫然一座浩大陣法,近萬枚小小隕星以陣勾連,力量不減反增,如天羅地網,繼續向著中土世界傾壓而來一聲長嘯驚天,即便那人遠在天外,他的呼喝仍傳入了中土世界每個人耳中, '天真'身形急轉,自隕星之後轉到'星陣'之前,又一聲大喝,雙臂猛張,一個人、凜凜擋在了星陣與世界之間,扛、抗、這一仗未打完,'天真'仍在!

雖只是陣法,但石像心存靈精,懂得審時度勢、變法以對。

'天真'如此,洪蛇亦如此,兇性昭彰中,巨大的身軀一擺,盤繞於'天真'身軀,兩道大聖遺留的法陣中靈犀通聯,陣合力合,共抵大難。

大聖變法,劍域亦然,因江山入劍而來、破出天外的洪浩巨劍轟然崩碎,劍氣結形先化作萬萬利劍,再由劍意勾連交織成網,江山之網、江山劍網橫亙於星陣面前。

而同個時候,目中血淚不止的沈河奮力揚手拋出了第四面陣旗,陣中所有修士奮力起身,身形搖晃、腳步踉蹌著,變換陣位改變真元行運之道。隨著大陣改變,霧中泛起的水光劍華不見,濃濃大霧直升蒼穹,化作層層雲被滿鋪長天、迎向宇外星陣。

共水大陣第四變:水繡流雲,盾下天。

沒人能猜到隕星竟會崩碎、結陣,但若一切正常的話,會有另一種情形出現:隕石被人間修家聯手擊碎。化作零落碎片劃入人間,所以離山也好、其他天宗或者妖家也罷,都為自家大陣設下了後一變:轉攻做守、結盾護天,抵禦那些碎石,如今正好派上用場以形而論,確是應對相剋,但以力而論呢?

天宗的變陣是為'收尾',隕星化陣則是添巨力,當新的較量開始。拼力照顧四周、運力最巨消耗最大的沈河首當其衝,肉眼可見,掌門真人的胸口突兀塌下,可他的腰身未彎、臉上的怒色不改、口中更沒有半聲痛呼,快死了吧卻不屈不服。死無妨。絕不對那天上的混賬星陣、隱藏宇宙深處發動這星陣的混賬呼一聲疼!

天魔琴,鏗鏘不停,魔君、魔王、魔子魔孫都還在撐,撐著那琴聲不斷,魔君雙手十指已然不見了皮肉,琴動天音負擔力量太大,法術的反噬不止是加於魔君身體。更直接傷到他鼓琴雙手,每一次彈動、弦上都會有銳金剝蝕皮肉皮肉已盡,還有骨頭!

魔家弟子,或許其他什麼都不行。唯獨骨頭足夠堅硬,以骨磨琴,魔君那十錢仍在。

天搖地動,乾坤黯淡。

大聖的陣法沒有大聖主持;劍域萬劍並非真靈甦醒。不過是'夢中出劍',這就是癥結所在了。兩大聖、江山劍發動的猛擊並沒有真正的主人來把持,雖能應變卻難做持續,他們只有一擊,再堅持不了太久了古時的驚艷人物終歸救不了今日的世界星陣不是飛、而是在'跳':猛一沖、百里猛進;頓七息、再一沖,又是百里猛進。

三十五息不長不短,星陣躍進五百里,'大聖'、劍網、流雲等等中土陣力都還在,但卻攔不住!敗局已現。

又是七息閃過,星陣再近百里,東土華山深處爆出了一聲轟鳴,一道隱修的陣法崩碎,陣中修家鮮血狂噴、體內骨骼散碎,只剩微弱生機,他們已經竭盡全力,敗下了陣。

第七個'七息'開始,第七個百里將進,離山陣中每個修家都耳中都聽到了水聲轟鳴:天洪倒灌之兆,陣法崩裂之兆,虞、龔、樊等長老心底明白,最後一個'七息'了。

待'星空'再次躍進一刻,便是中土所有大陣崩潰之時,離山也不能例外。

龔、樊、虞三個老頭子距得近,彼此對望,目光交匯、笑了下。

對生命的眷戀、對修行的流連、對飛仙大夢的不捨、對天外仇敵的憤恨再如何遺憾再如何憤怒,卻不會影響兄弟間那一笑溫暖,有些記不清多少年了,大家在一起多少年了?

但龔長老記得,那天乍見小虞大呼小叫、搖搖晃晃地踩著劍飛上天那滿臉得意,那時自己還不會飛,恨不得小虞趕快掉下來;

樊長老記得,龔正被選去刑堂前,師兄弟好一番開心:終於有個自己人去刑堂臥底了,龔正自己也把胸口拍得梆梆響'以後我當值時你們儘管下山去玩',一次、兩次、三次第四次大家又要溜出去玩時,小龔正就愁眉苦臉作揖鞠躬、阻攔住了他們'可憐可憐我吧,你們趁我當值出去,師父明知卻不理、光罰我了';

虞長老記得,小時候的樊師弟有個綽號:樊老二,因為他樣樣不出彩,劍法鬥不過自己、悟性不如沈河、修為不如任奪可同輩兄弟中,他的劍法只比自己差、悟性僅次於沈河、修為深厚只有任奪能勝他半分。

我沒想過,會和你一起走這麼遠。

我無意陪伴你至少不是刻意陪伴,只是你我有一樣的目標,又恰巧走到在了同一條路上。

不一樣的人,走著一樣的路,一起走一起走,然後一起長大,然後一起看沿途的風景,然後一起留下自己的腳印,然後一起最後,一起死。

一起死,真好。

沈河的眼前光怪陸離、各種雜亂顏色,看不到師兄弟間的笑容;他的耳中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聲,聽不到'天洪倒灌'水音徵兆;他的靈識滅了,感受不到現在的陣法如何了、天外如何了,僅存的能只是一次次擠出自己的力量,再把這點少得可憐的真氣注入大陣忽然,心頭微微一動,冥冥中的感覺,讓他轉過頭,用看不見的雙眼,向著一個方向用力看去。

什麼都看不見,只有混亂的顏色。

最後的七息,第一息,幾位長老相視而笑;沈河用看不見的眼睛,望著他自己也不知道那裡有什麼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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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二一章 長城長,逝者逝

    最後的七息,第一息,幾位長老相視而笑;沈河用看不見的眼睛,望著他自己也不知道那裡有什麼的方向。

    第二息,起風了。

    陽世中無數大能為者並肩抵御天劫,諸般法術轟天,打得何其凶猛,早都引蕩起重重狂風,於乾坤中胡亂席卷著,只是此刻新起的風很怪:吹在身上並沒什麼感覺,可這風化了雄山、吹白了大地、吹沒了一座有一座人間城池,風起風過,第二息,中土陽間被一陣不知來自何處的風,大大地改變了模樣。

    人在世界中,所以看不得全部景色,但半懸於封天都一品殿的百丈寶鏡,讓真相完全顯現:南荒、東土、西漠北原全都算到一起,陽間中土大地正中央,被怪風從西至東拂過、抹平,一道百裡寬,萬萬裡長的空白地帶橫跨世界。不存一物,空曠得如此醒目。

    第三息了,怪風落盡,冥冥之中忽又有怪聲回蕩:是號角連天,是萬箭破空,是戰鼓雷鳴、是刀兵如潮...只存於戰場的殺伐之聲,從隱隱到滾蕩再到充斥,萬萬大軍交戰殺伐的惡響充斥四方!

    就在這怪響聲中,被之前怪風吹拂出的‘空地’忽然顯出一堵牆,兵道接連、角樓林立、箭垛與法樓交錯其中的、將中土世界一截兩段的長長城、長長牆。

    第四息,突兀冒出來的牆。

    “水火仁德長城!”寶鏡前花青花脫口驚呼。

    “不可能!”十花判目瞪口呆!

    鴻蒙初辟,乾坤尚未安穩時,便有生靈存在。為活命爭於天鬥於地。南方有妖心思聰慧,奉火拜火,立族‘火依’;北方有蠻力大身強,親水靠水。自稱‘水布’,千萬年後,南火北水兩族發展壯大,各統半座中土。兩大強族的衝突也終於爆發。

    惡戰綿延三千年,南火難沸北水,北水也無法徹底侵熄南火,恰巧兩族都出了一位善心皇帝,南火仁帝北水德君,不願再讓戰火塗炭子民,就此罷戰議和。但水火難相融,兩族彼此毫無信任,是以建長牆一座。跨世界、從此南北隔絕。

    牆名喚:水火仁德長城

    但只憑一道長牆。又怎能永鎮太平。千年過後仁德二王先後駕崩。帝星隕落戰火重燃,其後無數年頭,中土世界再無寧日。那道長城數不清多少次於兩族間易手。

    一方奪下長城殺入敵境,可勝利不會持久。長則百多年短則三五載,另一方又會打回來、奪長城、逆襲敵境。牆變成雙方占優時的‘未雨綢繆’、落敗時的防御依仗,它不停被摧毀又不停被修補,如此往復,窮盡千萬年,這一道牆...一塊磚下千條命一座樓中百頃血!

    再殘酷、再漫長的仗也總有打完的時候,新族崛起、兼並水火,南北兩大強族於綿延祖祖輩輩的戰火中灰飛煙滅,天下大統盛世降臨,但這長牆並未拆除,被永久保留下來——皇族牽線、聯絡各族大修,三千年創陣圖、三千年修改完善陣圖、又三千年施法於長牆,借長牆沾染的血氣戾氣刀兵氣意,配以浩**術長久祭煉,入法者不乏人間歸仙、妖家大聖,最終‘水火仁德長城’被煉成一道承天護運、永匡中土世界的仙家守護大篆。

    ......

    今日中土即便學識最最遠播之人,也不曉得中土還曾出現過這樣一面牆。莫說牆了,什麼火依水布、仁德二帝、兩族爭霸等等等等,所有這些事情,聽都沒聽說過,更找不到半字記載...只因,長牆不在第五圓中!

    那是第一圓的人建起、第一圓的人爭奪、第一圓的人煉化的:第一圓的牆。

    這牆沾染的人命的實在太多,被陰陽司載入《陽間冊》,三品以上判官都要熟讀的課本,是以鏡前兩個高位判官都似認出了它。

    便如十花大判的驚呼,不可能!第一圓早就覆滅,水火仁德長城也隨舊時世界而毀,已經不復存在之物,又怎麼會再現於今圓。

    圓已滅、牆已塌、陣已毀,可水火仁德長城從收斂無數性命的‘凶物’變作守護乾坤的‘福器’,早就養下了它自己的氣意、深深蟄伏著這片天地中!圓生圓滅無妨,只要這座乾坤不滅,長城氣意便永存!此刻,當隕星滅世而來,當無數修家攜手並肩,當中土生命的堅韌抵抗暴發到極致時,舊圓仙陣的氣意終被引動,長城重現於中土,橫亙。

    是氣意,並非真的牆,巍峨聳立但它只是幻像,所在之處今時的城池、百姓、良田都還在,不過被幻像遮掩住了而已;但這份氣意之中,還有力量殘存......第一圓的護天仙陣,自第五圓中發動。

    同樣天地、不同生命;一座早就毀滅的仙陣又復行轉,承道護生,大庇天下!

    第五息長牆拔地起,疾飛九霄去!

    仍是第五息,離山共水陣中,精疲力竭、堪堪就要崩潰的無數修家,忽覺身下大地傳來一陣清涼感覺,仿佛清泉流入身體,讓人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繼而精神一振,有外力添入,匡扶了陣中人,也匡扶了整座共水大陣。

    沈河也不例外,清涼剛絕洗過經絡,於傷勢並無太大補益,但讓他再添新力同時,也讓他心中一靜,眼前怪色散去耳中又復清寧,靈識再起...直至此刻,他才發現之前自己執著相望的地方:星峰下、禁地中,三祖屍身安放地方。

    沈河看不見,離山弟子看不見,三祖那飽滿、鮮活的屍身,正在沙沙細響中迅速枯萎,仿佛干涸之海,人變成了細沙、轉眼失去了形狀......可原本深種於三祖屍身中的水行真元、以仙家金身修來的先天靈氣,如長江大河奔流不息,注入了離山注入了共水大陣。

    人已死、元神喪滅。再無靈智了,三祖不知道蘇景在幽冥世界找到了翻覆眼,至少有五成機會能讓他復活重生;沒了靈智,可是還有‘靈犀’。暗藏於骨血內,即便生死都撼動不了的、眷顧人間眷顧離山的靈犀。

    就是憑著這一道靈犀,當三祖人在離山、當離山遭逢大難......仙機牽動、真元相贈。

    恍惚之間,沈河仿佛真的聽到了三祖仇魁的笑聲:沈小子。好好打吧。

    魂飛魄散之人,靈犀深種之身。

    這便是仙凡區別,即便三祖已隕落、一身修為剩不得半成,就只憑他的‘屍身’,仍讓這座大陣重獲光彩!

    第六息,共水大陣重穩,眾修家耳中水聲不再,‘天洪倒灌’征兆散去,換而一聲響亮呼喝。自沈河耳中傳遍離山:“山水猶在。破那星天!”

    話音落。一道道大咒自紅景、自公冶、自龔正、自樊長老虞長老雷長老秦長老等等有所離山弟子口中衝霄而起,霧升展流雲,流雲結天盾。離山仍在,共水仍在。這一戰還沒打完。

    星天不碎、離山未死,這一仗就打不完。

    第七息彈指而過.....那是怎樣的一聲巨響!星天再一次急躍猛進,正正迎上衝起的長城、重做鋪展的雲天、狂狷凶悍的兩位大聖、萬劍勾連的劍網和猶自苦苦支持的所有人間陣力。

    肉眼可見,兩方巨力相撞於天外一刻,烏黑的顏色如氣浪奔騰,瘋狂擴散!

    乾坤瘋狂搖晃,大山裂璺橫生、汪洋巨浪滔天,世界亂成一片,可世界還在,而那星天在第七次七息過後的猛躍......只十裡,隨後便被擋下,硬生生抵擋下來。

    兩塊蔓生鏽蝕的馬蹄鐵在耳邊摩擦,是什麼樣的聲音?

    現在中土世界,所有生靈耳中,就是這樣的怪響。星天殺滅與人間護篆死死抵住一起,勢均力敵,相較、廝磨。

    一息、兩息......九息過後,沈河聽到遙遠處接連三聲轟鳴巨響傳來,天地間三道衝霄光華就此散去了,三道來自隱修的大陣崩潰了。

    摩擦怪響愈發刺耳,中土世界的顫抖從未如此劇烈,盞茶的光景,一聲凄厲嘯叫接近著一聲鷹隼哀啼,天酬地謝樓萬妖大陣與紫霄國‘為君一擊,鷹搏長天’巫陣崩塌。

    再半頓飯時間,一聲嘆息蕭蕭,大成學的‘天子守城門’敗了,嘆息未落,又一道佛偈傳過四方,彌天台‘五十三參,參參見佛’陣潰,那執劍的桀驁君王與捏印的慈悲童子,身形同時消散在星天之下。

    ‘天子’長嘆時,大成學蒹葭先生也沉沉一嘆、癱軟在地。力量耗盡、深受重傷,連一根手指都難再動,老學究目光安詳。全力以赴、心安理得,可以無憾等死了:大陣崩碎,陣中人必受反噬,即便眾人全盛時是都抵擋不住的巨力,現在的情形又如何抵抗?死定了。

    賁烈大響,以大成學結陣處為心,整整八百裡方圓大地轟然塌陷,若從天空鳥瞰,偌大深坑!蒹葭老頭和徒子徒孫們無一例外摔落下去,個個灰頭土臉、不少人骨折筋斷,不過修家煉氣亦煉體,筋疲力盡之下身體仍遠遠比著凡人結實,憑空摔下幾十丈、身上再挨上幾個同伴或者土塊夯砸,還不至送命。

    蒹葭還活著。

    未死?很意外,本應襲於身軀的反噬陣力並未發生,哪裡去了?

    看看身周這八百裡巨坑,老學究恍然大悟:反噬來了,只是沒打到修家身上,而是被大地吸斂了去。

    若是天地乾坤沒有靈性,又怎麼可能孕育出這繁華世界?

    劍塚萬劍有靈性,所以能被林清畔喚醒,發動江山入劍;一圓長城有靈性,所以能被人間萬眾凝結起的御劫之念喚醒,將殘存力量擊向星天;仇三祖法蛻有靈性,所以毀屍傳力,守護門宗保護弟子......天、地、世界也有靈性,所以浩浩大地接下了大陣反噬力量:

    你負了天地,天地全無反應,永遠不會從天上掉下一塊石頭來砸你的頭;

    但你若不負乾坤,乾坤必不負你!

    正道修家講究正以載道......就是因為有了這樣的天地,才會有真正‘正’,才讓‘道’有了存身之處。

    好天地,好修家,一場浩劫,還了這世界本來顏色。

    天不負,道不負,乾坤各處有靈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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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二二章三杯酒,大逍遙

(更新晚了,萬分抱歉,主要是這是這章我覺得分開不好,就六千字大章了,二合一,今天的更新。)

星天、陽世的對抗未停,巨力仍在傾軋中。來自人世的大陣,一座接著一座的毀滅,他們潰了、退了,但人間未敗,因那星天也早都失​​去了初時光華!

那些來自人間、只能用'瘋狂'形容的抵抗,急劇消耗著星天之力。

天陰晦、星沉黯。

因奇妙陣法的勾連,自巨大隕石崩碎一刻,星天就結布做一個整體,它不像人間陣法那樣會零落損喪,這道大陣更像一條牛皮筋,彈性十足韌性更強,要破它就要讓它不斷繃緊繃緊繃緊直到徹底崩斷...但哪怕將它繃到臨界,若功虧一簣容它彈了回來,中土世界就再沒了第五圓!

此刻中土諸陣,就是在繃這根'牛皮筋'。

天空中忽然一暗,來自涅羅塢的燒天大火也告熄滅了,同之前的大成學、妖家樓、彌天台一樣,千里巨坑塌方,涅羅塢沉陷,數千年中主掌東土正氣、地標一般的天宗靈秀地,又被巨坑吞沒了一個。

不過人還活著,忍受著重傷於巨痛折磨,咬著牙瞪著眼睛,死死盯向天際,我已退下,但我的同道中人還在。

再過不久,仙鶴啼鳴裊裊,天元道的鶴陣潰了。

連串怪響刺穿耳鼓,天魔琴七弦連崩,嫁衣娶​​絕響中土!

琴碎了,弦斷了。魔君一頭栽倒在地,可他在笑,嘶聲大笑!十根手指白骨森森,但骨頭未斷。中土的天魔崽子,骨頭硬得連滅世隕星都磨不斷。

時間已經沒有了意義,也許只是幾個呼吸,也許三五時辰。長牆崩裂、萬劍歸塚、頭戴紅花的巨蛇隱沒、就連天真大聖的身影也在微微振動中散了去!

都離開了,但他們曾來過,便已足夠。

只剩離山共水。

陣力消散的順序,與大陣強弱並無直接關係。比如離山共水大陣,得西海中所有成了氣候的精怪入陣,這一陣的威力遠勝其他天宗,但這一陣擔下的壓力遠勝別宗,若長城未顯形三祖無靈犀,離山共水絕不會不比其他天宗大陣晚崩塌半分。

能撐到最後。只因三祖為離山又添新力......

星天愈發陰暗了。當星星不再明亮時。那天也顯得死氣沉沉,肉眼可辨,那九千九百九十顆星都在微微顫抖。

牛皮筋繃得幾近極限,隕星再如何沉重、陣法再怎麼奧妙。終歸也是一道法術,總有靈氣枯竭陣元耗盡之時。

離山又開始緩緩沉陷,三祖仙力堪堪耗盡,天洪倒灌的轟轟水聲不知何時變再次入耳,人間的最後一陣,又到崩潰邊緣。

皆已到強弩之末。

成、敗、生、死,僅在毫釐間,有這一毫一厘,斷牛筋崩碎敵陣;失了這毫釐,萬靈損喪人間寂滅。只是...離山的陣基已然鬆散,八百里明秀山川隨時都會坍塌,若真如此,陣法自會隨之傾滅,這一重大不利,除非有神祇降臨為離山重鑄山基,否則無以彌補。

自從三祖法蛻之力入陣,沈河就閉上了眼睛,直到此刻雙目重開,他的眸子渾濁不堪,血紅顏色混沌了黑白,可他居然在笑......原本必敗之局,因前輩眷顧、因人間同心,硬是支持到了現在、硬是打出了勝利的希望,為何不笑,不但要笑,還要笑得開懷暢意!笑容之中,沈河開口:“三陣雲錦,可好?”

振雲錦,供水大陣第四變中暗蘊的一道攻勢變化。以守做攻,如戰場上盾陣衝行。

怎會不好?簡直再好不過!笑,是傳染病症,見沈河笑,陣中修家都笑了......打到了這個份上:對天地、對身邊同伴、對自己、對孜孜教誨於己的先祖英靈、對崇拜自己力量的凡俗之人,何妨一笑!無愧無悔,這一仗打得:妙不可言。

亂糟糟的應喝聲自共水大陣中響起,有人說'謹遵沈真人吩咐',有人說'就听你的',有人說'妙不可言',還有個看上去三十出頭、身居高位可總也擺不脫小師妹的調皮、總也忍不住纏著師兄說這說那要這要那的美貌女子,面帶笑容滿目愛憐地望著沈河,輕輕說了聲:“若有來生仍盼相伴...師兄,保重。”

她主掌共水大陣陽門極位,可她已經竭盡所能,堅持到現在,靠得早不再是修為或外力支持,只剩一顆心、一段執念!

枯竭的女子,最後的三振雲錦,是她用生命凝結的最後一滴甘露,人間不人間、世界不世界都已不再重要,今生此世,我的最後一個笑容只為你而綻放.... ..紅景望著沈河,笑得嫵媚而嬌豔。

離山紅鶴峰,紅景,她是個美麗女子,此時此刻,中土世界最美麗的女子。

沈河看不到她,他的視線模糊一片,眸子混沌不堪目光又怎還能清澈,但是他的聲音清澈、清透、清清朗朗:“天地對你我或許不夠好,但你我所得於天地、遠勝你我奉於天地!它給我的,遠勝我還它的!今日沈河與諸君一起,願以共水做酒,敬奉乾坤!。”

轟然喝應,仍是亂糟糟的聲音:願以共水做酒,敬奉乾坤!

隨即沈河昂聲傳令:“雲錦第...一...振...起啊!”

那層層旋轉的流雲,陡然凝滯、萬里雲天頃刻結凍盡化堅冰,如刀如劍如戈如一座浩蕩到無邊無際的巨峰,轟轟烈烈撞向星天!

賁烈巨響貫徹宇宙!星天大陣劇烈搖晃,中土世界也在瘋狂搖曳。堅冰崩碎,重歸流雲,雲翻捲、雲咆哮、雲瘋癲。

一振過後。沈河提息......空氣彷彿變成了鐵渣銅屑,沉重且鋒利,吸入肺腑時讓他痛苦到無以形容,可沈河還要維持著神情從容。疼,但不能哼,他還要對陣中同道說話,非說不可的。

不止是直抒胸臆那麼簡單。打到現在。放眼望去:平日里威嚴煌煌的修行之輩,個個披頭髮散、面色慘白,重傷加於身、鮮血染於袍......修為耗盡真元枯竭,真正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沒有力氣了,維持共水流雲都難,又如何還能發動'共水雲錦',站穩都難的戰士,又怎能再發動反攻逆襲?

唯獨兩個字:士氣。凡人喚作士氣,修家喚作'執妄'。

以執念入殘軀。榨最後一點骨血之力。換作生死狂妄。三振雲錦。靠得就是這份'執妄'。

共水修家的'執妄',錦繡中土的指望。

無可抑制的,沈河的聲音嘶啞難聽。可他的語速平穩、語氣認真:“能於諸君並肩,沈河心中快活無以言喻。萬萬言辭盡歸一句:共水做酒,我敬諸君。共飲此杯,決鬥乾坤!雲錦第...二...振...起啊。”

陣令落流雲重振。冰再現怒襲重來,瘋狂攻勢,第二次反擊。

轟轟巨響自九天之外傳來,震顫乾坤!但就在二振雲錦、攻於星天同時,沈河似是隱隱聽到不遠處有沉悶聲音響起......不過無暇顧及了,因天上很快又有另一道怪聲傳來:

那是'咔咔'的脆響,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枚天外碎星,無一例外爬滿裂璺,堪堪就要粉碎了。它們絕不擋住第三振雲錦,大勝在望。

只差最後一擊。

沈河再次提息,可是等他張開口卻發現,這一口氣吸不進來了,咽喉被堵住了,濃濃的血腥味道充斥嗅觸,讓他鬱結難當讓他噁心欲嘔,但他嘔不出、也不能嘔。

除了血腥,還有惡臭,那股味道讓沈河覺得自己已經死了、正在腐爛...就算真的在腐爛,他也要說過最後一句、提振'執妄'發動最後一陣:“離山......”才說了兩個字,嘶啞聲音戛然而止,一聲大咳、一塊碎肉猛從他口中噴出,那是他自己的肉,來自五臟!隨即濃稠到幾近凝固的金紅色鮮血湧出,沈河的話被自己的本命精血徹底湮滅。

紅景脫口一聲哀呼,起身想要去救護師兄,可她又比著他好了多少,不等站起就跌倒在地。

想要去救護掌門的又何止紅景一人,那是怎樣的一陣哀呼,來自公冶、來自龔正、來自虞長老秦長老雷當老風長老申屠長老......來自所有離山第二代弟子!人人想動,可人人動彈不得。

瘋子的戰役,瘋子的透支,瘋子的堅持終告崩潰。所有這些離山二代精銳,早都結連做一個整體,用今生所有的修行彼此扶持、咬碎牙關支持著這座大陣,抵至這燈枯油盡一刻,再沒了堅持的辦法,一潰盡潰。

拼勁全力了啊。

功虧一簣。但共水陣中其他修家並無埋怨,若非這十幾人,共水大陣根本存留不到現在。

離山大修力量遠勝陣中同道,可是他們對大陣的付出也一樣遠勝旁人。

雖敗猶榮,他們無愧于...無愧于所有一切。

唯一遺憾,共水做酒,未能喝到第三杯......就在紅景摔倒一刻,忽然覺得肩膀一緊,一隻手穩穩扶住了自己,熟悉聲音傳來: “歇一歇,我來了。”

不等紅景抬頭看清攙扶自己的人是誰,眼前突然強光綻放,那雷霆來得如此兇猛如此突兀,狠辣無匹,落於來者頭頂!

紅景哇地一聲哭了出來:“賀師伯......”

賀餘破關!

一本尊與三分身齊齊入陣,分別替下了陽門紅景、陰位公冶、主陣沈河和輔位樊真照。

分身救護的是三個傷得最狠、也是身在大陣最最重要的穴竅的長老;本尊救護的則是掌門沈河。

沈河只覺一陣厚重的同源水行力量自天靈灌入,頃刻遊走身體、鎮住了他的傷勢、遏止他本命精血的流失,元基受損但因救護及時,至少沈河不會死。來日仔細調養腳下的飛仙大路仍在。

修元枯竭,但心智不曾淪喪,沈河全然明白髮生了什麼,奮力甩頭想要擺脫賀餘傳力的手:“不可啊。”

賀餘閉的是什麼關?

三劫十二境最終一境。大逍遙問的智慧領悟關,他自封於法陣自滅靈識與五聽,若不能成功破道便會枯死關內;能破關就說明:他破道,悟透了自己的'大逍遙'究竟是什麼、究竟在何處。

破關。即為破道!

天大喜事。

只是...勘破最後一境時,最後一劫也如影隨形。

賀餘破關一瞬,就是修行人最後一道飛仙劫數降臨一瞬!

最後一劫,何其嚴酷何等可怕,全神全力以對尚嫌不夠,何況本尊與分身一分為四,捨卻自己的力量去救護晚輩?

但賀餘要做的,又豈止救護幾個晚輩?

賀餘破關一瞬,也是沈河修元崩、離山共水大陣堪堪崩潰的一瞬......

雲錦第二擊時。沈河聽到的悶響就是賀余明心見性、領悟大道而引動的自身修元振鳴之聲。那時賀餘已然緩緩回神。掌門提振'執妄'之言入耳。當時聽不到但破關後能立刻回想起來。

賀餘何等心智,破關後見了眼前的情形、回想沈河之言、再追憶'噩兆'前因,又怎會想不通發生了什麼?

與這中土所有生靈不同的。賀餘有的選。今時此刻,中土陽間千萬修家。只有他一個人可做從容選擇:
專心迎抗自己的飛仙劫數,成功則永享逍遙,即便失敗又有何妨,結局還能比著眼前情形更糟糕麼?說穿了吧,他已勘破天地,所以他和這天地再沒丁點關係了。

至於另一個選擇......除非他是傻子。

他就是個傻子,被飛仙雷劫追打於頭頂仍要救護晚輩不算,他還要入大陣,要還要去迎抗另一道劫數。

幾道人影閃動,沈河、紅景、公冶、龔正四個人得賀餘靈元相護後,被接連扔出了大陣,他們的陣位,賀餘坐穩了。

飛仙劫數因人而異,是以賀餘領受的考驗與藍祈不同,大師娘的劫數為'寂靜殺滅',旁人不可見,只有她自己能感知;賀餘的劫數則是'冥煌雷火',惡雷炸於本尊與分身的天靈頂蓋,人人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不過無論什麼的劫數,都只對悟道修家一人,旁人就算立足身邊也不受傷害,賀餘入陣於同道無害。
有望飛仙之人,自尋死路之人。

身體落地,摔在陣外的鬆軟泥土橫縱,之前對天劫傲然以對的沈河,此刻嘶啞痛哭:“恭喜...恭喜賀師叔領悟大道...破..逍遙...逍遙關!”

他知道師叔要做什麼,他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唯有恭喜......恭喜師叔破逍遙關。

頭頂處惡雷凶悍,熾烈光芒遮掩了賀餘的身形,陣中人看不到他,眼中只有一團團雷光綻放。

但陣中人都能'感受'到他:那充沛水元流轉,四大主位得巔頂大修重新入主,共水大陣正迅速穩定下來。

劫數雷光中,賀餘的聲音緩緩響起:“天機不可洩露,我參悟的天道從未告知旁人...現在無所謂了,告予你們知道,我參悟的天道為:氣運。”

“自破無量算起,兩千六百年,我都在參氣運,想我的氣運何在,想如何才能讓氣運更上層樓,當然我也曾領悟,我自己又何嘗不是旁人的氣運。我行善,仗劍於天地,不少人因我偶然行至某處而得惠,我得人間氣運同時,我也是旁人氣運。”

“但我從未想到,有朝一日,我竟會是這天地、這世界的氣運所在。我破關時,決戰最後時,乾坤存亡係於賀餘一念。我...心砰然、血沸騰!神祇待我不薄,賀餘何其有幸,能以我身軀,換天地氣運永昌!”

“參悟氣運之人,能化身乾坤氣運...此刻我所見之'逍遙',比著先前我所悟之'逍遙',更要逍遙萬倍...大逍遙!”賀餘的笑聲響了起來,無盡歡快無盡愜意!稍頓片刻,聲音再度傳出:“龔正,我徒;沈河。紅景,樊真、公冶、申屠...我侄。得晚輩如此,賀餘暢懷!孩兒們。”

“弟子在!”離山長老盡做回應,有人白髮蒼蒼。有長髯齊胸,有人滿臉皺紋,但無論如何年紀,他們都是孩兒。賀餘的晚輩孩兒。

雷光中的聲音緩緩:“仙途漫漫,好好修行吧。來日飛仙,替我看看宇宙顏色、仙庭景緻。而......”賀餘的聲音變得嚴肅起來、甚至有些嚴厲:“三祖死因未明,還等你等來日飛仙查個究竟,如今賀餘心中只剩一問:若兇手是那仙庭神皇,該當如何?”

“殺!”沈河失聲痛哭,離山弟子失聲痛哭,齊齊應喝,聲動雲霄!

笑聲響亮。天雷之下賀余放聲大笑:“好!共水做酒。第三杯。敬奉我家兒郎。個個好兒郎,賀餘不負離山九位先祖,死亦足。雲錦第三振,起啊!”

就在一道道雷光的轟動之中。大陣行運,流雲凝結再化堅冰,雲錦第三振!

法術做酒,共飲三杯!

敬天地。

敬同道。

敬兒郎。

挾人間震怒天、裹天地威嚴,浩蕩仙陣反攻,巨陣必殺必滅,破碎星天,第三擊!

三祖仇魁,高足賀餘。

師徒兩人,一為離山自毀身軀,一為共水棄命棄身......星天崩碎。

正午時分天下齊動,至此兩個時辰過半,正是黃昏時分。

星空滅,流雲散去,天穹重歸清寧,東方天空清澈如洗,那藍色乾淨得、深邃得讓人目光深陷;西方天空隱透金紅,夕陽半沉,火般雲霞燦爛,美艷至不可方物,真真正正好天光。

離山半沉,陷落七百丈,其餘五天宗與妖家天酬地謝樓山基毀滅,靈山秀水化作深深巨坑。

正道、妖精、隱修、魔門......盡遭重創,但因乾坤相護扛下一座座大陣的反噬力量,絕大多數人都保住了性命,傷雖重,可遲早有痊癒那一天!

歡呼聲響起了,村鎮城池,東土南荒,幾乎所有人都在歡呼,凡人看不清這一戰的真相,不過至少他們看懂那隕星碎了、那星天崩了,世界繁榮不變,人間錦繡未改,誰都不用死,你、我、親、友,皇帝、乞丐、富翁、貧農都還能繼續活,繼續活。

就在四面八方不斷湧動的歡呼聲中,離山弟子嚎啕大哭:天地清靜、離山清靜,當星空破碎時,共水大陣中的煌煌雷霆也告散去,賀餘沒了踪影。

以我性命,換世界繁榮;以我仙途,換天地氣運。

修正道、參氣運的人間翹楚離開了。離山賀餘,走得悄無聲息也走得驚天動地;走時未留半字道別卻留下了萬萬聲歡呼——萬丈榮光莫過於此。

忽然間風起雲湧,陽世間、離山界,烏雲籠罩暴雨滂沱,天地有靈犀,陪這八百里離山的弟子們一起悲戚大哭。

劫數退散,人間依舊。唯一一點變化僅在於,離山的一代弟子又少了一人。

......

幽冥世界,不津城東天劍尊府後園,正閉目結坐的絕美男子忽然睜開眼睛,口中低低一聲驚呼:“賀師兄?”旋即單手結印、在印堂正中一劃:慧目開、辨真相,片刻過後塵霄生一聲長嘯,身遁劍光急急向著東北方向飛去。

飛天同時,塵霄生又揚手打出了一道劍訊......

又三天之後,褫衍海中七寸褫依約而為,與族中長老合力,將小世界破開一線,蘇景一行人終於脫困,自化境中重返幽冥世界。

不過他的六合青龍、十二煞將和十七迦樓羅尚未將雲海深處的兇氣盡數煉化,暫時還要留在其中,七寸褫和蘇景說好,待它們煉化完畢就把它們送出,屆時蘇景自有感受,再來把它們領走便是。

三尸、戚東來、陰陽司差官

劍訊只有一句話:隨訊指引,速來。急急急!

莫說陽間發生的事情,就是幽冥最近的動靜蘇景也全不了解,收到劍訊心中既驚訝又不安,立刻登上雲駕,以劍訊指引向著東北方向趕去。

楚三桓與沈舟兵餘部;王靈通和方家兄妹要返回自家王宮向鬼王復命,不再追隨蘇景,其他人都與蘇景同行。

火紅雲駕快如光電,一邊疾飛蘇景一邊傳訊不聽和留守不津的屍煞猛將,向他們訊問緣由,隨即又是一場大驚:傳給不聽的劍訊脫手後就來回亂轉、並不遠行,會如此只有一個原因:它找不到不聽。

小妖女不在這個世界了。

回去了還是死了?蘇景只覺陣陣心悸。

正在驚疑不定時,突然他的雲駕上,一蓬烈焰翻騰開來,一個金衣女子顯身,篷帽寬大,戴在頭上陰影深深,完全遮掩住了她的容貌,只有一雙金紅色的眸子明亮,女子目光陰冷,盯住了蘇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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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二三章這孩子,渾得很

三天疾馳,傾力追踪,劃破幽冥慘綠天空的那道劍光終於一頓,緩緩落下,塵霄生來到一片自己也不知是何處的荒山之間。     

巔頂大修,各有秘法修行,塵霄生自不會例外,除了水法劍術雙絕外,他還以自己猛鬼陰身另修得無數妙法,縈魂之術是為其中之一。離山'棄徒'眷顧同門,曾在賀餘當年造訪齊鳳妖國、替 ​​掌門傳諭受塵霄生重歸門宗時,對賀餘施展了此術。   

對賀餘,這法術益亦無損,效用僅在於:塵霄生隨時能夠探明他的所在。   

那時離山,天地兩重禍患,三祖死因未明,任奪被迫'入魔'去追殺六耳,塵霄生擔心師兄會遇險,為他做下了這道法術。   

可是塵霄生萬不曾想到,他在幽冥中,竟通過'縈魂'探到了賀餘師兄的氣意。   

又哪會有半分遲疑,塵霄生急急趕來。至於他傳給蘇景的那道劍訊,只求碰個運氣,萬一這段時間裡蘇景顯身幽冥世界,劍訊便會主動找上他,引他趕來。   

三天之中,塵霄生連連傳訊於賀餘,可惜全無回應,以塵霄生之智,至少能明白師兄遭遇了什麼,那四個字:身死道消。   

銳利目光掃過荒涼山巒,塵霄生朗聲開口:“離山弟子求見極樂川陰陽司判官,事關緊急,務請現身。塵霄生感激不盡。”     

修行之輩隕喪,一縷幽魂入幽冥,陰陽司中有專門衙門看押,人間修士入極樂川;妖孽鬼靈入無窮春。既然師兄的遊魂在附近,那此處必是極樂川陰陽司所在之地。   

詢問聲音一遍一遍迴盪開來,荒山野嶺全無動靜。   

“情形急迫,塵霄生得罪之處。務求判官體諒。”塵霄生不願多等,話音落處背後長劍出鞘,鏗鏘長鳴之中高懸九霄,接連三次猛震,千道銳氣播散如潮,橫掃荒山!   

尤朗崢對蘇景說過的'修家遊魂'下落塵霄生如何得知?但他聽屍煞阿二阿七轉述過十花判對付修家的手段,他只恨自己飛得不夠快、來得不夠早。   

劍氣呼嘯,縱橫八方,破盡隱遁法術。盞茶功夫過後空氣中陡掀漣漪,浩大司衙再也隱藏不住,轟轟顯於荒山巔頂。而陰陽司顯現瞬間,荒涼到寸草不生的重重山巒林生草長,轉眼盡披新綠。   

天空裡祥雲流轉。風吟嘯彷若仙樂飄蕩說不出的悅耳,還有來得毫無徵兆卻絲毫不突兀的異香瀰漫於空氣中,此地有哪有丁點幽冥寒冷,只有無盡薰暖無盡柔美,置身其中頓覺身心愜意,無以言喻地舒服,恨不得躺倒在地酣然入睡。再不願想起任何煩惱事情。   

只要肯躺下、很入夢,深藏於心的所有**都能自夢中得來......此地名喚極樂川。   

塵霄生定心定念,全不為環境所擾,揚手將劍訣一招。高懸雲霄的好劍立刻收斂氣意,重返於鞘,重複道:“求見判官大人。”     

陰陽司大門緊閉,無人出來相見。連個小差官都見不到,只有一個冰冷回應:“何事?”     

塵霄生說道:“吾兄人在貴司。求請判官大人慈悲,允兄長隨我離開,從此塵霄生欠下陰陽司千年情義,但有判官大令所至,無論水火萬死不敢請辭。”     

冷笑聲自司衙內傳出,仍是兩個字:“妄想。”想把遊魂從陰陽司裡帶走,笑話中的笑話,美夢裡的美夢。   

塵霄生神情不變,絕美男子昂首獨立於巨大司衙門前,再度開口:“塵某師弟蘇景,亦有紅袍加身,曾為十花大判借法五年,勉強算得對陰陽司有一點功勞,求請大人......”     

“陰陽司鐵律高懸,莫說是你,便是尤大人親至、十花判隨行 ​​,也休想本官放人。”這回不等他把話說完,司衙中人就將其打斷:“塵霄生,你好歹也是離山高位弟子,陽世間數得上的高人,居然說出此等瘋癲言語,不嫌無趣麼?”     

陰陽司主掌輪迴,對陽間闖入之人多有留意,從司衙中人說話中就曉得,此間判官功課做得不錯,知道塵霄生的來歷。   

塵霄生垂目、躬身,認真行禮:“求請大人慈悲。”     

“少在囉嗦,速速離去!再有半字妄言,即刻拿你問罪!”司中斷喝森嚴,騰騰猛鬼氣勢瀰漫開來。   

塵霄生搖了搖頭,笑了下,無奈之情溢於言表:“大人當知曉,塵霄生曾是離山棄徒。”說著,他揚起了手。   

“異想天開之輩,離山棄你不惜!快走!”     

塵霄生的手握住了背後長劍:“大人可知,塵霄生為曾被離山所棄麼?”     

當年他私自去解救一個邪道弟子,被發現後猶自不退,甘願領受八祖一劍...只因那邪道人物的爹,救護過塵霄生的長輩。   

為了一個邪魔修家,為了一段往事有緣,塵霄生不惜觸犯門規,不惜放棄大好仙途甚至大好性命,何況今日落難前方的是他師兄!   

刺耳的摩擦聲,充斥天地間,塵霄生拔劍。不同於之前的劍訣一轉長劍飛天,他此刻拔劍再也'規矩'不過,手握劍柄,把自己的長劍一寸一寸拔出劍鞘。   

彷彿好劍鏽蝕於鞘似的,拔劍拔得盡是令人耳鼓生疼、牙齦發酸的怪響,而這摩擦聲音越來越響亮,長劍出鞘未般,怪響已經化作九霄雷動......真的有雷聲,不知從何處而來的烏云密布,封天三百里,明媚香軟的極樂川就此變得陰沉森森。   

三百里雲,蘊三百里雷霆,振鳴不休,呼應塵霄生拔劍!   

仍是當年,被八祖打碎身軀後又得八祖相救、煉化鬼身,陸角八曾對他說道:“打完你之後,我跟你師父說'平時沒看出這小子這麼倔強',你猜老七怎麼說?”塵霄生愣愣搖頭,陸角八笑道:“他說:倔強就算了,那麼好的詞,快別糟蹋在他身上了,你不曉得,這小子平時都好得很,就是犯起性子時...這麼說吧,塵霄生啊,這孩子,渾得很!”     

塵霄生拔劍,目光望向陰陽司,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塵霄生,渾得很!”     

話音落,長劍出鞘,三百里烏雲瘋漩,雷霆如暴雨傾瀉。那漫天怒雷並未如想像那樣轟入陰陽司,而是盡落於塵霄生手中利劍,旋即絕美男子動劍,怒斬陰陽司!   

塵霄生。   

這孩子,渾得很。    ......     

師兄劍盪極樂川時,師弟正迎上金衣女子的目光。   

寬袍大帽,遮掩了身形與容貌,可蘇景等人又怎會認不出她來,陽三郎。   

蘇景救了猶大判,便是小鬼差妖霧的大恩人,當即踏上一步,厲聲喝道:“陽三郎,蘇景是猶大判保下的人,還不速速退下!”     

顧小君也隨聲開口:“猶大判不在時,你違令造次,擅闖不津陰陽司,舊罪未清近日還敢再添新惡麼?”顧小君平日里為人迷迷糊糊,但在陰陽司中,她算得對陽三郎比較了解的,曉得她既然敢顯身,只憑大判之名怕是嚇不回去她了,當即一拍錦繡囊,一片金鐵交擊聲中,七十三鏈顯身。   

前一次七寸褫開化境只能容兩人離開,猶大判未能將鍊子帶走,將其留在顧小君身邊。   

三年遠不夠鍊子復原,但至少他們休養得'看上去好像復原了',寶物祥光氤氳於身,銳金氣意行佈於外,七十三人個個森嚴,隱透天威!   

陽三郎的目光明顯一驚,她又哪裡想到七三鍊子會在此地,不過很快她就笑了起來:顧小君失算了,她想藉鍊子威風驚走陽三郎,卻未算到'金烏辨真'的神奇。   

或許比著陽三郎戰力更強、修持更深的猛鬼都看不住鍊子是'表面光華',但陽三郎稍一凝神就發覺了他們的虛弱。   

陽三郎的笑聲愜意:“我只殺蘇景一人,與旁人無涉,讓開吧。”     

小鬼差妖霧反手亮出驚堂石用力一拍,巨響綻放以添聲勢:“猶大判的吩咐你也敢......”     

“少要再提尤朗崢,”不等小鬼差說完陽三郎便冷笑打斷:“幽冥判官何時曾凌駕於天烏之上?莫說只 ​​是'吩咐',就算他人在此處,蘇景也得死。”     

“這麼說,你造反了?”妖霧反倒收斂了怒色,尺半高的小矮子竟透出無盡威嚴:“如此,陰陽司也不用為你祭煉神魂了,金烏?休矣。”     

陽三郎不過是一道'成了精'的神識,真正的金烏遊魂始終在陰陽司內,由七位星判以香火煉化不休。   

若陽三郎真敢造反,判官一擊就能抹殺了金烏遊魂,陽三郎自也活不了。   

妖霧的話已說得極重,可陽三郎仍在笑...應無翅不曉得,陽三郎前陣閉關修為突進,遊魂中的靈犀盡數歸入她的身體,那段遊魂亦然沒用處了,陽三郎雖還不是金烏,但已真正轉活,由念入魂,變做真正'在'!   

陽三郎真的造反了,陰陽司再也管束不住此人,尤朗崢閉關前曾傳下令鑑,著陽三郎修煉出關後立刻去封天都相見,但她根本不予理會,待探到蘇景的氣意,一是為報上次受辱之仇,二則仍要奪他修為充實自身,就此火遁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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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二四章惹不起,不留情

沈河緩緩張開了眼睛,眼前一片模糊。

過了片刻,視線才漸漸'凝聚',周圍情形清晰起來,九鱗星峰首座靜室,他正躺在軟榻上。

深吸一口氣,奮力坐起身來,無可抑制地一陣天旋地轉,隨即'咕咚'一聲,堂堂離山掌門、御風踏雲穿梭雷暴只當閑庭信步的巔頂大修,從床上摔了下來、額頭磕中地面,疼疼疼。

真疼,把沈河給疼笑了。

掌門摔床的動靜不算小,很快有人搶進屋內,鶴髮雞皮神仙氣度的老者上前,躬身攙扶沈河:“掌門人可還好?”

沈河擺手示意自己沒事,無需弟子攙扶、自己扒著床邊一點一點站起身,口中問道:“樊翹,其他人怎樣?”

神仙似的白髮老者正是樊翹:“諸峰長老與真傳弟子都還昏睡中,尚未醒來,但請掌門放心,我曾做仔細查探,傷勢皆重,但性命無礙。”浩劫過後不久,離山諸位高人便再也支持不住,陸續昏迷過去,轉眼三天過去,沈河最先醒來。

稍加停頓,樊翹繼續道:“內外兩門和記名弟子盡數脫力,他們傷勢較輕,尤其外門和記名弟子,力量淺薄,入陣時所受反挫力量也更輕些。另外其他幾大天宗和天酬地謝樓也都有消息傳來,門宗重地被毀,所幸傷亡不重。”

“還有一事,兩個時辰前,不津陰陽司那位鬼差馬喜來過,我未做隱瞞,把陽間發生事情盡數講與他知,此人剛剛離開不久。”樊翹一口氣地說了下去:“再就是陽間無大礙,大戰時天地搖晃,少不得引出些災害。不過傷害有限,弟子自作主張,傳去了朝廷一封信箋,請他們處理賑災、善後之事。”

林林總總,陽世間經歷大戰後的情形,樊翹大概說與掌門知道,但有一個人的下落他始終未提。

而沈河又是何等心思,聽樊翹說過所有事情過後,反問:“林師叔沒消息?”

樊翹不欲提及此事。可是掌門已經問起,又​​怎還容他再做隱瞞:“三天之中,弟子七次傳出劍訊皆無回應,又請八對比翼雙鴉飛赴劍塚附近查看”說到這裡樊翹搖了搖頭:“可惜一無所獲,林師伯下落不明。”

沈河嘆了口氣。沉默了好一陣子才再度開口:“大家還在離山?”

樊翹明白掌門口中'大家'指的是四面八方趕來離山入共水大陣的外宗同道:“他們現在無量湖畔休養,修為高的重傷、修為淺的脫力,狀況比起我們也強不出半籌。”

“請他們快些離開。五天之內,務必送走所有外門同道,另外裘婆婆若也要走,就請烏鴉衛沿途護送;你也辛苦一趟,替我送鰲家諸位大妖返回西海。他們領袖西海群妖來助陣,費心盡力,這道禮數不可怠慢。”

全都傷得一塌糊塗,才休養三天離山就要趕眾人離開?掌門說什麼就是什麼。樊翹抱歉躬身下去辦差了,不多時就轉回來復命:“鰲家前輩已然動身,西海群妖盡隨行,別宗修家也得我宗傳訊。正在準備行程,天斗山一脈一個不走。”

沈河皺了下眉頭:“鰲家前輩離開。你為何不送?裘婆婆不走便罷,離山就是她老人家的洞府家園,你帶上烏鴉衛速速去追趕”

說著,掌門見樊翹笑了,他說不下去了。

“掌門諭令,莫敢不從,”樊翹收斂了笑容,但哪有動身的意思:“只是師尊去往幽冥前,也曾傳下一道諭令,著我看好烏鴉衛,認真祭煉光明頂。兩下里有些矛盾,我為難還是聽師父的好了。”

離山掌門剛下了個不近人情的命令,轟走山中休養的同道;因蘇景而輩分直升的樊翹,又明目張膽地違背掌門諭令,居然還笑——只因離山弟子心中都清楚一件事:

迎抗天星劫數時,正道、魔門、散修、妖精幾乎所有能數得到的陽間修家盡數出手了,唯獨一家不曾動法分毫,邪修玄天大道。離山為正道翹楚、諸天宗就只剩下離山還有'山',離山元氣大傷!玄天道怕是已經按捺不住了吧。

離山門下諸多精修高手戰力淪喪不提,就連那兩環、三重護山篆都投入了共水大陣今日第一天宗,幾乎空不設防。

驅逐同道是為讓他們免受池魚之災;著樊翹與烏鴉衛離開是為蘇景留下一套'底子',不久之後離山傾滅無妨,還有個蘇景、有個塵霄生,遲早會再回來!只要這世上還有離山傳人,離山劍宗便不會倒。

樊翹早就不在是當年那個狂傲少年了,掌門的心意如此淺顯他豈會看不透,他不走。

愛咋咋地,轟也不走。

四十九對烏鴉衛嘴巴是恨人了些,但它們的忠心絕不會錯,若此刻蘇景在離山,他絕不會離開;既然主人不會走,烏鴉衛就不肯走。

沈河也笑了,無奈搖頭,如今離山最厲害的就是樊翹了,掌門加上所有長老所有真傳再連著內門弟子一起,聯手都打不過此人。

掌門拿他沒辦法,他是惹不起的樊翹。

各路修家散去,沒力氣飛就用走的,走不動就去周圍城鎮買馬雇車,附近郡縣的父母官很會做人,先是大令傳下,大車、腳夫若載了仙家離開不得收錢、差旅盤纏全都有官家貼補另外再加一份嘉獎;後來更乾脆,直接有地駐防軍營供上車馬天地有靈犀、正道有所持,人間自也有情有義。

一時間離山周圍熱鬧非凡,數不清多少車馬坐轎來到山門附近,等著仙家登車妖精入轎,也算是亙古未見之奇異景色了。

就在這片喧嘩熱鬧中,被冠以'魔頭'之名的消瘦老者,身披畫皮隱沒氣息,來到了離山腳下。不驚動同道更未聯絡門宗,孤身一人尋得一個偏荒角落,靜靜坐於其中,閉目養神,開始了他的守護。

一場劫數了了,何嘗不是另一場風雨即將到來的前兆。

任奪回來了,但不入山。

離山劍宗,自有離山弟子守護。

幽冥,小鬼差妖霧的目光完全陰沉了下來。正想再說什麼,蘇景開口接下了話題,對陽三郎道:“我有急事在身,請你今日通融一次,下次相見。你報仇也罷、奪力也好全都依得你,且我會讓你動法三擊不躲不抗,可好。”

陽三郎顯身後,蘇景的雲駕並未停頓,以劍訊指引繼續疾飛不停,蘇景不敢有片刻耽擱,陽三郎也只是站在雲駕上說話。並未縱法阻攔他行進。

陽三郎語氣輕鬆:“什麼急事?說來聽聽。”

“兄長有傳訊急召,當是出事了。”蘇景未做隱瞞,如實回答:“我很著急,無心與你一戰。”

陽三郎似是沉吟了下忽然一蓬陽火自她腳下翻捲開來。頃刻將蘇景的金紅雲駕焚燒得乾乾淨淨。

雲駕被毀,但眾人未受傷害,自也不會就這樣掉下去,各自施法躍入空中。小鬼差愈發惱怒:“你作甚!”

陽三郎笑得更開心了,不理會小鬼差。寬大兜帽下透出的目光直視蘇景:“有急事?很好看你有急事卻辦不得,受同伴召喚卻去不得,我愜意得緊。你兄長那裡你且放心吧,他快死了,斬殺你後我就去殺他冒犯金烏之罪,隻死你一個人填不回來的。”

言語歹毒,但那份修為絕不會錯,蘇景的雲駕就是陽火真元所化,陽三郎的火卻能把蘇景的火燒掉,火焰純烈的差別已然分辨得明顯了。

蘇景的面色一沉,但隨即長吸一口氣重做鎮靜,稍作沉吟、似是下定了決心,背後火翼微振、來到陽三郎面前二十丈處懸停穩當:“讓你動法一擊,我不避不擋,之後一決生死,各安天命。”

陽三郎'咦'了一聲,笑吟吟地語氣不變:“你是陽身人,卻對我說鬼話。平白讓我一擊,你以為我可會相信麼?”

“前一世你損喪於我家長輩手中,”蘇景的語氣平靜:“受你一擊,是為還賬,你應得的。”

陽三郎的記憶混沌,根想不起煙塵往事,更記不得殺牠的是什麼人,聞聽蘇景之言她愣了一下,笑意散去聲音變得陰沉了:“究竟怎麼回事,你與我說清楚。”

沒什麼可隱瞞的,蘇景應道:“人間陽火巔頂大修,遭惡魂奪舍,捕捉金烏引神鳥之魂入體抵抗惡魂你就是那頭金烏了,落得今日下場,我是光明頂一脈欠你的。”

全不合道理的,陽三郎居然再度笑了起來:“是個有趣故事,但想亂我心智還差得遠”話沒說完聲音戛然而止,大帽下陽三郎的目光陡做淒厲:“哪裡來的!”

蘇景手中,一架金烏骸骨卓立。

沒了記憶可靈犀仍在,眼見敵人手上那具屍骸,陽三郎只覺得異常親切。

蘇景心念未轉,骨金烏緩緩飛向陽三郎:“你的屍骸,你看清楚。”

何須仔細端詳,只憑那白骨上傳來的親切,陽三郎便篤定:那就是自己的屍身白骨!

冥冥之中,猛一聲天烏啼鳴,陽三郎周身怒焰暴漲。

蘇景平靜依舊,身形不動口中催促“讓你一擊,請速速動法,我時間緊迫。”

說話時,大紅袍隨風輕擺;紅袍擺動中,兩萬血衣奴結陣猛擊、七條黑蟒化七道黑中透出金紅顏色的旋風席捲,還有層層陽火與浩蕩金風,再加上一柄接一柄的好劍如電,骨金烏也在其中手段盡出,襲殺陽三郎。

不留情。

師兄劍訊上那最後三個字,一直讓蘇景心急火燎:急、急、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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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二五章 畫舫青衣,荒冢田上

屍骸亂其神、神通奪其命。

    而褫衍海中蘇景一番歷練,本領遠勝上次陽三郎見他時候;

    反觀陽三郎,閉關精修得大突破沒錯,可乍見自己的屍骸、再聽得蘇景說起她生前遭遇......陽三郎不是真正金烏,她的'本根'只是一道神念,不過反搶遊魂靈精真正轉活過來。嚴格而言,她算是'靈魅',但比著普通靈魅要強大得太多了。

    既以'神念'為本,她的心神輕易不會亂,可一旦亂了便再無逞強餘地,修元渙散神通難聚,縱有天大本領也施展不來!

    陽三郎此刻,心亂如麻。哪還有傷人之力,勉強抵擋兩下,再不戀戰騰身便走,身化金光一飛沖霄,轉眼消失不見,未留下只言片語,只有一聲淒厲長嘯劃過天穹,久久不息。

    候補女判顧小君冷聲呼喝:“走不了,隨本官回去向尤大人謝罪!”說話中揮手收了七三鍊子,自己化作一團陰風,向著陽三郎撤走的方向追趕下去;小鬼差猶豫了下,也對蘇景一拱手:“陽三郎事關重大,我須得趕回封天都將此事急報於大人,告辭了!”言罷也催起一道法術飛走。

    蘇景另有急事當頭,無心追趕陽三郎,心念一轉將骨金烏、血衣奴等寶物、鬼侍、神通重收體內,再度擺開雲駕,依著劍訊指引繼續趕路。

    飛了一陣,三尸又湊到一起,免不了口水一番,說起剛剛那短暫一戰,很快雷動轉頭望向蘇景:“若她不退...你真會殺她?”

    “陽三郎來得不是時候,”蘇景應道:“但就憑師父和她的前世糾​​葛,只要還有一線餘地。我都不會真正斬殺了她。”

    赤目聞言也望了過來,斜忒著蘇景:“不會真正斬殺?剛才我看得清楚,你可是下了死手的。”

    蘇景全力催動雲駕,飛到最快極限,口中應道:“嗯,未留情。打碎了她也沒事,就像上次。”

    拈花愣了愣,回想前一次惡戰陽三郎的情形,恍然大悟:“不是陽三郎真身。來得仍是個影子?”

    蘇景點了點頭,上次修為不夠,看不出陽三郎的真正情形,靠著大聖提點才曉得陽三郎只來了一道影子;這次他的修為大進,五感隨之而長。自己就看得清楚了,仍是'影陽三郎'。

    就算把影子打成碎末,真正陽三郎也只是負傷,不會影響性命。

    化影前來的陽三郎,反倒讓蘇景全無忌憚,敢痛下殺手。

    拈花似是還有什麼事情想問,但未等再開口。蘇景忽然面露喜色,揚手自空中一抄,將一道來自不津陰陽司的靈訊拿捏在手,坐鎮不津的屍煞有消息返回。

    ......

    東土江南。揚郡,淮水三轉之地,嫵媚煙花繁盛。寬廣的河面如鏡,一條條畫舫橫陳。正是華燈初上時分,舫中絲竹悠揚。鶯燕歌聲宛轉,此間溫柔全不受剛剛過去的天星浩劫影響。

    三十出頭的青衣人在畫舫,但未置身花叢,他躺在畫舫頂上,頭枕雙手,靜靜望著漫天星月。他的五官平凡,面白無須,但一道暗紅色的傷疤自他左眼角起,劃過臉龐、脖頸直沒衣領,疤猙獰,讓他顯得醒目了許多。

    忽然,遠處河水中,一道丈許方圓的陰影掠過。

    天已黑,畫舫正在繁忙時候,沒人留意這道影子。

    影子悄無聲息,行動奇快,呼吸前還在長河盡頭,呼吸過後就已到疤面青衣所在畫舫,影從水面起,延舷貼壁而上,一直來到船頂,影微震就此化作一個三尺高矮黑衣大頭侏儒,長相醜陋兇惡,目光裡滿滿戾氣。但他面對疤面青衣時,眼中戾氣消隱、換以濃濃敬畏,俯身跪倒:“拜見吾主,侍奉吾主。”

    疤面青衣繼續矚目於夜空:“起身說話。”

    黑衣侏儒站起身來:“屬下探得明白,離山正遣散同道,山外頗多混亂,門宗內則元氣大傷,幾無可戰之兵,屬下願以人頭立狀,三日內攻下離山、生擒沈河!”

    說完,稍頓,見疤面青衣沒什麼反應,侏儒又道:“七重無底淵、十三雲中天都已集結,候命於子蘭亭,只待尊主一聲令下,便可.. ....”

    正說著半截,疤面青衣出聲打斷:“無令,著他們散去吧,不打了。”

    侏儒一愣,目光閃爍片刻,提起膽量出言相勸:“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錯過了委實可惜,靈頭斗膽,懇請吾主三思。”說著重新跪倒在地,認真叩拜。

    “機會難得?我又何嘗不知。不理星天劫數,只求突襲離山,是我本意。”青衣人並無責怪之意,相反的,他還露出了幾分笑意。

    舉世抗劫、恢弘之戰,身為巔頂大修、統帥一方勢力,不願參加其中無可厚非;但離山與同道、先輩一起消弭劫數,救了這天下,救了所有人,若換個角度來看,離山何嘗不是今時世界所有人的救命恩公。

    劫時不入戰,想著劫後破離山,狼子野心莫過於此,疤面青衣提及之前的算計,笑得很愜意,口中話鋒卻又一轉:“不過事情有了些變化,那隕星非是天災,而是人禍,讓我改了主意。”

    隕星碎化星天陣,莫說修家,就算見識高明些的凡人也能想到,此事是有人故意為之,域外天魔妄圖摧毀中土。

    名喚'靈頭'的黑衣侏儒皺起眉頭:“尊主是不想讓背後主使漁人得利?”

    “錯了,錯了,我想做之事我自會去做,做鷸還是當蚌我都無所謂,有沒有漁人在後我更不會理會。”青衣人笑而搖頭,解釋得不明不白。

    侏儒靈頭又把主人的話在心中整理了一遍:隕石是天災,離山破劫後,青衣會大破離山;但隕石是人禍,青衣主人就失去了對付離山的興趣?

    此事簡直說不通。但轉念後侏儒又暗罵了自己一聲'糊塗',主上行事什麼時候會以'說不說得通'來做衡量?他只憑一己好惡。

    隕石是天災,主人無所謂;隕石變人禍,主人不高興。離山毀了讓他不高興的東西,是以他這次就'留下離山的狗命',哪怕他早都想要徹底摧毀那高高在上的正道天宗。

    如此一想,事情似又順理成章了......侏儒靈頭面露無奈,口中另起話題:“屬下另還探明,玄天大道那些妖魔鬼怪也在蠢蠢欲動,他們斷不會放過這等大好機會,就算我們不去碰離山,離山也照樣保不住。”

    疤面青衣一哂:“與我何干?”

    我做事只看自己,不管旁人,這次我不打離山,管旁人打死打活,我都懶得去看一眼。

    侏儒靈頭了解主人性情,不再多說什麼,再次施禮言辭恭敬準備告辭。

    “對了,你剛才說,你可三日內攻下離山?”疤面青衣的語氣裡又帶起了笑​​意:“那你就太小看離山了,除非我親自出手,否則你靈頭也好,你兄長老肖也罷,再把無底淵和雲中天一併算上,強攻離山,全都有去無回。”

    “主上是說,離山界內還隱藏了兇猛人物?”靈頭應答之中帶了些不服氣的意味,他也是一介大修,對主上恭敬絕不會錯,但心中自有一份傲意,話說回來,若沒這點傲氣,只是一味的應聲蟲,侏儒靈頭就算本領再高三倍,疤面青衣也不會看重於他。

    “還有沒有隱藏的高手我不曉得。”說到這裡,疤面青衣深吸了一口氣,曼聲念誦:“千江有水千江月...萬里無雲萬里天...千江水月萬里雲天,放眼天下,幾人能活!”

    說完,疤面青衣不再理會侏儒靈頭。不知是月色撩人還是被這秦淮聲色所動,青衣來了興致,翻身自船頂進入舫內,置身花叢縱情開懷去了......

    疤面青衣身邊,美人成群;白袍老漢周圍,墳塋無數。

    老漢生著一副慈祥容貌,坐在早已荒敗的亂墳崗之間,背靠著一塊字跡模糊的石碑,正藉著月色看書,書名《屠晚》,他看得津津有味,讀到有趣地方,面上幾次露出笑容。

    他每一次微笑,這荒塚就會變得'新'一些:那些斑駁的墓碑重新平整、塌陷的墳堆緩緩'飽滿'、墳間野草枯萎化灰...還有墓碑上的字跡,也重新清晰起來。

    轉眼幾個時辰過去,天將破曉,白袍老漢抬起頭望向一隻在他身畔飛舞了好久的蟲兒、螢火蟲,微笑道:“莫著急,我已算得清楚,幽冥將有大亂。大亂之際,便是你我修為大漲之時...就讓離山在苟延殘喘幾日吧。”

    螢火蟲振了振翅膀,轉身飛走。此刻東方破曉,一抹曙光染紅天邊,白衣老漢合上了手中《屠晚》,站起身用力抻了個懶腰,笑呵呵的邁步離開,而他周圍的墓園,業已變得乾淨整齊,彷彿時時刻刻有人靜心打理一般。但若稍用些心思就能發現,這墓園中另一番詭怪情形:

    每一塊墓碑,其上銘文都是一模一樣的四個黑色大字:

    田上之墓。

    白衣老漢走得遠了,消失不見,墳塋塌、墓碑碎、野草瘋長,又變回了初時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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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二五章 妖孽氣意,君王威嚴
幽冥極樂川,離山塵霄生,一劍掀雷霆,怒闖陰陽司!

一道黃色人影閃爍,身著三品袍的中年男子飛身于大堂檐頂,面目森嚴盯住塵霄生,但他不應戰,而是一道令鑒飛天,開啟了護篆以抵御強敵。

幽綠色自三品司中噴薄而起,光芒流轉不休,將司衙層層籠罩。

劍氣急嘯、挾三百里狂怒雷霆,直刺于幽光大篆。巨響迸裂,山林俯首護篆光芒登時黯淡下去,但也不過剎那又復明亮,塵霄生微揚眉、目光稍顯詫異,腳步踉蹌退后了半步

無數年頭,極樂川專責審斷、發落陽間修家,地位超然衛戍嚴密,本衙護篆威力遠勝別司,不止是守御那么簡單,篆內另有法度加持,無論神通或是蠻力來襲,護篆于抵受攻擊攻擊同時,還會將同樣力量反挫、相加于兇徒之身。

塵霄生一劍刺中護篆,自己也硬生生地身受一擊,這才退后半步。

雖只發動一次猛攻,但以塵霄生的見識,哪還能不明白這護篆的神奇之處。若是旁人,此刻多半會退卻、至少停手片刻另尋它法,可塵霄生是什么人?若他識進退、當初也不會從離山最有天分的真傳之一淪為肉身喪滅的孤魂野鬼。

劍嘯風雷,接連十三劍,塵霄生連退十三步。

黃袍判面露冷笑,心中給出六字評價:色厲內荏之輩!連綿十三劍,傾云蕩雷看上去氣勢煌煌,實則一劍比著一劍力道更弱,為何會越打越不出力?還不是心疼自己的身骨,怕護篆反噬、不敢打得太用力。

而十三劍過后,塵霄生干脆連劍都扔了真扔了,胳膊一揚手一揮,長劍脫手而去,在半空里翻轉了幾圈,于‘鏘’地一聲輕鳴中,斜斜插進一塊山石,直沒劍柄。

劍扔了,三百里烏云消散,滿天雷霆不見,但人未退。塵霄生飄身上前,來到三品司護篆前尺半地方,剛剛握劍的那只手探出,抓。

護篆為光幕,光能抓在手中么?

塵霄生抓住了,真就仿佛普通人去抓一片長綾似的,著手處漣漪蕩皺褶出,旋即五指曲攏攥捏成拳,塵霄生抓住護篆一角,跟著向后退拽。

下一刻護篆光芒暴漲!

護篆法術為一整體,仿佛覆于三品司上的青色霞帔,塵霄生現正做的,就是把這霞帔自三品司上扯下來!

護陣光芒驟起,只因塵霄生運力磅礴,護陣要全力相抗。

黃袍判官的神情愈發輕蔑了,這又有什么用,改劍刺為手抓便不受大篆的妙法反噬了么?純粹做夢,那個陽間來得俊秀猛鬼用力越猛,傷得就越重越快!

突然,一陣噼噼啪啪的細碎響聲傳來,黃袍判一驚,這聲音來得古怪,乍聽上去像極了、像極了護篆碎裂聲音!急忙舉目端詳,護篆安好,雖被塵霄生抓住一塊,但幽光閃爍規則、玄法流轉安穩,全無崩潰之兆。

黃袍判放心之余目光尋梭,尋找怪響來源,可就在尋索之際,無意間掃過塵霄生的面容黃袍判心里打了個突,那狂妄之人在笑,笑得邪佞冽冽妖魅凜凜!

狹長雙目瞇起,菲薄雙唇抿且上翹,那皮膚白皙得幾近透明,明明在笑臉上卻不見一絲笑紋,見這笑容,黃袍判心中就只有兩字:妖孽!

黃袍判見過數不清多少修家游魂,絕非淺薄之輩,可見了塵霄生的詭怪笑容,心中說不出地別扭,只是連他自己都沒想到,那‘說不出的別扭’不外兩字:畏懼。

堂堂齊鳳之尊,統御千萬妖精,塵霄生瞪目則千山俯首、塵霄生一笑便萬妖叩拜!

不愿再看那狂徒的臉,黃袍判轉開目光,很快他就找到了怪響來源:塵霄生丟棄的劍。

劍插于遠處一方巨大山巖中,此刻劍下山巖正層層龜裂、玉隨。怪響就是石頭的綻裂聲音。

黃袍判皺了皺眉,這又是什么妖法?稍加思索,判官的面容突然一僵!

“想通了?”塵霄生開口了,聲音帶笑、輕飄飄的:“劍,為我純元真血所養,可代我受你這護篆的反噬之力劍斷了無妨,大可重新鑄煉,賀姓兄長卻只有一個。對了,你叫什么?”

劍、主易身,巔頂妙法,由劍替主人領下強攻,主人放手一搏!前面十三劍,一劍比著一劍力氣衰弱,塵霄生珍惜身骨?笑話了,若不敢拼命他又何必拔劍。十三劍連綿,前為試探、摸清護篆行運的大致方向;后為催法,以劍代主,引轉護陣反噬之力。

此刻塵霄生,百無禁忌,抓護篆!

“本官李德平。”報上名姓后,黃袍判不禁又是一愣,高位判官大名,豈容無關人等隨意得知?可塵霄生問時,他想都沒想就做應答了三品官高高在上,可再大的官還能大得過皇帝么?這便是塵霄生的帝王之威,隨口詢問卻直催本心,不容得對方不回答。

“嗯,李大人,你的陣還不錯。”塵霄生語氣清淡,贊了他一句。

李德平冷哼一聲,大袖揮動,四個鬼差一溜煙似的跑來,送一把大椅上房頂,判官大人落座,聲音重歸冷漠平靜:“狂徒,本官看你如何踏入司衙半步。本官就在此端坐,你想帶走賀余,先進來與我見面再說。”

反噬妙法被引去劍上,但大篆的守御固守之能仍在,憑一人之力想要破開它?難如登天!

塵霄生笑了下,算是個回應了。

接下來便是整整七個時辰的相持:闖司的陽間惡鬼抓住護篆奮力拉扯,護司的大陣瘋狂流轉;塵霄生作勢后退卻始終退不開半步,守御陣法的光芒則愈發旺盛,不曾有過片刻平穩。

七個時辰里,噼啪碎響始終不停,精血養護的長劍始終在為主人擔負著陣力的反噬——巨力加于劍身,又被長劍散于周圍,龜裂一刻不停的瘋長,先是劍下巖石、隨后巖下石崖、繼而石崖所在山巒、最后則是與那座山巒相接相連的重重雄峰峻嶺。七個時辰,放眼望去,極樂川內判官視線所及,所有山峰,皆盡爬滿蛛網一般的裂璺,密密麻麻、讓人望而生畏。

護篆的反噬之力究竟有多強大?塵霄生加于護篆之力有多強,它的反噬便有多兇猛塵霄生之力,將要崩碎此間連綿山川!

三品判李德平努力維持著面色平穩,可是目光早就在不知不覺中變化了,無邊龜裂觸目驚心,他又怎能不驚駭,千百年里他只和修家游魂打交道只有游魂、只是游魂,數量雖不少可個個羸弱,見過得太多了李德平也就再不會把人間修家放在眼中,直到此刻,見過離山弟子的本領。

忽然,塵霄生笑了一聲。

七個時辰里,塵霄生第一次出聲,是一聲笑。旋即他向后退開三品衙的護篆還被他抓在手中。

七個時辰一動不動,但一退便再不停步,一步、兩步、三步,塵霄生拉住那巨大光幕,越退越遠,如此以往用不了二十步,整道大篆都會被他扯走、撕碎!

離山弟子巨力狂涌、大陣反噬愈發沉重,李德平耳中猛聽到一連串轟轟巨響,司衙周圍那早都爬滿龜裂的群山轟然崩碎,剎那間碎石翻滾塵土遮天。

山崩碎,但劍無妨,被巨大力量壓彎、但劍身仍清亮耀目;大篆力量發揮到極致,可塵霄生依舊后退不停,抓著光幕一角的右拳骨節突出、微微泛白,穩定得仿佛天地宇宙,永不變變化永不會松開。

三品判眼角猛跳,怒叱一聲自大椅上翻身躍起,雙腿開立穩踏于屋檐,手中擎起一柄烏黑長弓,弦開滿月,弓上搭住的燦銀長箭光芒流轉,弓箭氣機穩穩牽在塵霄生肋下。

判官一動,三品司上下皆動,三千鬼差齊齊現身,陳列怪陣于大人身后,人人手中一柄黑背金絲長弓,弓上法箭直對塵霄生。

“司衙護篆,可出不可進,動法自內擊于外,全不受影響。”

“離山法術還算不錯,竟能撼動本司護篆,佩服之至。”

“只是,你還剩幾分力道,擋下本官這一擊?!”

李德平連說三句話,每一句都停頓片刻,他的目光緊盯塵霄生先說話,絕不是要勸對方知難而退,只為攻心。

能夠主掌極樂川之人,絕非等閑之輩,他李德平確是不曾想到塵霄生能撼動護篆,但即便‘沒想到’,有關應對之法也早都陳列于心,之前七個時辰他都安穩不動,就是為了尋一個攻殺強敵的良機,如今便是!

只是,李德平沒想到的,塵霄生不見驚怒,反倒是笑得愈發邪異了:“三千另一人,三千零一箭,只要能傷到我一根頭發,我便橫劍自刎于爾等面前。”

說完,也做片刻停頓,空著的那只手一攤:“請。”

迎上塵霄生的目光,三品判李德平忽覺心頭一冷如長劍掠過一般,冷得徹骨傷髓。

自從被趕下離山、鑄成鬼身,塵霄生就游蕩于南荒,蠻野之地、血域殺疆,那里不似東土漢家那么圖謀算計、勾心斗角,妖精的地盤上,一切都來得更直接:

誰要殺我,我便殺誰!

之前塵霄生只是渾,要硬闖陰陽司帶走師兄,足夠兇狠,不過他身上只有蠻橫之氣,并無殘殺之意;但到現在,被人以兇器指住,塵霄生的氣意也隨之而變,笑容妖異到幾近美艷,而笑容中自有一份殺氣彌漫開來。

離山高足、妖精君主,一道殺氣沖人心肺的塵霄生。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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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6 22:13:26 |只看該作者
第六二六章  不放吾兄,斷爾輪回
  
  
  (糾正一個錯誤,前文寫的陰陽司轄下、極樂川與無窮春兩衙主掌者為二品橙袍判官。後來我給記錯了,再寫到極樂川時主官寫成了三品黃袍,後面會改回二品,鞠躬道歉,以後會注意,盡量避免犯這種低級錯誤)
  (再說個就掙不了的錯誤:前面章節號輸錯了,兩個六二四章…好像再之前,還有過兩個重復的章節號,我…數學…那啥…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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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領略到對方氣意,二品判李德平突然明白了…不出箭,雙方爭奪還只限於游魂賀餘,塵霄生再如何混橫,至少不會趕盡殺絕;若長箭離弦去,今日廝殺就與賀餘再沒關系,長箭引出的,是那狂徒塵霄生的不死不休!
  
  離山弟子也不是個個講理的,塵霄生就是一例。
  
  還有,鋒銳殺氣激刺於判官骨血,又讓李德平想起了些其他後果:塵霄生是蘇景的師兄,蘇景是淺尋的弟子,幾年前大判就有嚴令傳下,西方大禍將起,各部官員律己克行,不可節外生枝再樹強敵,尤其不可與那些陽間來人主動沖突。
  
  李德平從來不是膽小怕事之徒,初見塵霄生時他根本不去多想其他,律法就是律法全無松動餘地;現在卻又心思轉動去琢磨這些…連判官大人自己都未曾留意,他此刻所思,皆為『開脫』的理由、『放人』的理由,塵霄生殺氣所攝。讓二品大判心境松動。
  
  可箭在弦上,若在此刻卸下,置陰司鐵律、判官威嚴於何地!
  
  李德平暗中咬牙,正要動射,忽然遠處傳來鏗鏘號角,滿載陰兵的雲駕從四面八方疾馳而來,雲駕中大旗飄舞,旗號各不相同。
  
  極樂川平時被法術遮掩,千萬年裡都是寸草不生的荒涼山嶺,不毛之地自也不會鬼王施禮駐紮。但極樂川千里之外。就是幽冥世界的普通地方,重兵分佈鬼王林立。
  
  塵霄生問劍陰陽司時,李德平早將一道訓令傳出,召集附近鬼王赴援。這樣做倒不是李德平怕了塵霄生。能不動用自家力量、由附近鬼王代勞。這等美事不做白不做。
  
  周圍幾家鬼王接到判官令都有些納悶。以前可從未聽說自家大營附近還有座陰陽司,不過令鑒是真的,那也沒什麼可說。當即升帳點兵,或排遣心腹大將或王駕禦駕親征,統領重兵紛紛趕來。
  
  二品判見各部鬼王趕到,笑容終於變得輕松起來:「閣下還是先去應付外面的大軍吧,若還能有留下性命,再來繼續做要人美夢。」
  
  「莫收弓,很快的。」塵霄生勸了他一句。
  
  同個時候,東南方一座尤其巨大的鬼王兵駕上,一頭身形三十丈開外、頭戴金冠的魁梧鬼王腳踏雲頭,悶聲怒吼:「何方鼠輩膽敢冒犯陰陽司!」
  
  塵霄生連頭都不回,身上劍袍擺動幾下…又是三個塵霄生!
  
  三個塵霄生,一個接一個,自長袍中邁步而出。
  
  塵霄生已然突破遠遊子,以鬼身化三清,得三大分身。
  
  三個分身,身形面目一般無二,可衣著打扮、神采氣意各不相同,第一個黃袍玉帶,俊美帝王;第二個戴黑帽著麻衣,煞氣惡鬼;只有第三個和本尊的衣袍相同,插肩劍袍,離山弟子。
  
  『離山弟子』踏上一步,與本尊並肩而立,目光淡漠,靜靜望向護篆內二品判。
  
  皇帝與惡鬼則轉回身,與本尊背背相對,各自抬眼望向天空,妖精眼中盡是興奮,惡鬼臉色則戾氣充斥。
  
  東南方金冠鬼王又復喊喝:「鼠輩,可敢報上名來。」話音未落,遽然間偌大雲駕四崩五裂!千萬鬼兵仿佛笸籮中揚起的黃豆,亂七八糟四散摔飛,帶隊鬼王乾脆不知被打飛去何處。
  
  雲駕崩大軍散,一方天空就此清靜,天空中只剩下一人:身著錦袍的分身,皇帝塵霄生!
  
  妖精打扮、妖精狂妄,雙臂報於胸前縱聲大笑,把敵人打個稀巴爛後才應了對方所問:「中土陽間,南荒妖人,塵霄生!」
  
  在場猛鬼無數,卻沒有一個能看清,塵霄生的『妖人』分身是何事動手的!
  
  塵霄生的修行之路,較之同門要更坎坷得多。
  
  得八祖救護、重塑,塵霄生的身基變作煞鬼身,再不是人了。天道公平,各族各宗都機會修行天道,惡鬼也破道飛仙的修持法度,可是他修不了真正的惡鬼道。
  
  鬼修,最最重要的莫過於兩點:其一修執念;其二煉怨氣,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但塵霄生為『義』赴死,心中也不存絲毫埋怨。
  
  嚴格以論,沒有怨氣根本就做不了鬼,又如何能修成大道。
  
  至於執念,塵霄生有、且強烈異常:我乃離山弟子!只是這道執念與鬼道修持完全相悖,離山的修行法門是肉身修,塵霄生越不肯忘記離山、不肯放棄他『生前』所學道法,就越沒辦法修行鬼家功法。
  
  鬼身、人念、遊蕩於妖域…塵霄生的情形,天地獨一份,強若八祖又如何?能為他重塑身體保住他的性命,卻沒辦法為他指點修行之路。
  
  如何修持只能靠他自己摸索,以鬼道豢身秘術接駁離山真水妙法,說起來簡簡單單一句話,就只有塵霄生自己才曉得,他曾經歷了多少次徒勞無功、遭遇過多少次法術反噬,數不清多少回殫精竭慮去思索修行辦法。一路走來,跌跌撞撞,而初時取得境界突破之後,明明是大圓滿卻因身、修不符,修為只增長那麼少少的一丁點。
  
  突破小真一、跨入第五境時,對上同樣五靈階的普通妖精。只比修為法術的話,堂堂離山真傳絕無勝算,那時曾在離山修習的上乘劍術是塵霄生唯一的依仗;完成破無量、跨入第九境時,若不動劍,塵霄生只能勉強和同境的妖怪打個平手待到完成『歡喜兒』的修行,塵霄生另又煉就一副白藕法身,這才讓他的實力增長上來,但比起同門同輩、當年不相伯仲的賀余、林清畔,於同樣境界下他仍相差天地。
  
  直到塵霄生煉就遠遊子!
  
  於人而言,遠遊子一境無需破悟。只消按部就班溫養元神行法運功既可;但塵霄生是鬼。如何以法身、陰身化三清、得分身是個絕大難題,只憑修法絕難實現,除非他能領會到那一重人鬼牽連、陰陽玄機。
  
  心智通天之輩,寧仙途崩碎也不肯放棄離山傳承的渾人塵霄生於彌天臺前往離山迎取真經的浩大典儀前夕。破遠遊化三清!
  
  以白藕煉法身之人。得三分身。一為煞鬼、自身基來;二為妖精、自經歷來;三為劍修、自本心來。而他的修為也隨之暴漲,若時光錯轉,讓塵霄生能有機會與剛破入遠遊子時的賀餘。做一場同門試煉的話,賀餘負多勝少:本尊本領不相伯仲,分身分別對敵也都差不多,但若本尊與分身合璧,身跨人、鬼、妖三界的塵霄生大佔便宜。
  
  一道妖人分身出手,眨眼崩碎百里陰兵雲駕!
  
  別家鬼王見狀無不吃驚,但維護陰陽司是陰家猛鬼根深蒂固的認知,心中驚懼卻不能退,唯有以一聲大令宣洩:「誅殺此獠!」四面八方,諸多鬼王同時傳令,大軍如潮自雲上傾瀉地面,浩浩蕩蕩殺向塵霄生。
  
  幾乎同個時候,一道紫金雲駕劃破天際,向著極樂川方向急急趕來,雲駕中有人朗聲喝斷:「塵霄生,陰陽司自有陰陽司的法度,你不可造次!」語氣嚴厲,但措辭中留了餘地,未問罪反倒是奉勸之意更重些。
  
  隨斷喝,一位黃袍判官躍出雲駕,三品判花青花。
  
  花青花只是隨行之人,紫金雲一品駕,另有大判端坐其中。
  
  塵霄生怒闖陰陽司聽上去不過是個陽間來的惡鬼鬧事,可他身後牽連的…若處理不妥何嘗不是一場潑天大禍,一品大判親至。
  
  塵霄生根本不認得花青花,哪會理會於他,抬起頭對他笑了笑:「再靠近三裡,便是塵霄生的生死之敵。」
  
  話是望著花青花說的,聲音卻震撼雲霄,講與此間所有兇殺惡鬼聽。
  
  再靠近三裡,便是塵霄生的生死之敵!
  
  那說話的塵霄生,手不松腳不停,還再向後退,第十步已然跨出。
  
  也是此刻,西北方向天雷滾蕩,屍煞的聲音如巨石交擊:「塵霄生先生,吾家少主兄長,先生之令即為少主之令,先生之敵即為吾輩死仇!」吼喝落,歡呼起真的是歡呼,嗜血且瘋狂,為即將殺入戰場收割性命而心花怒發的歡呼!入戰即為狂歡,即便血腥的幽冥亂世中,也只有一支這樣的隊伍。歡呼落盡,猛鬼嚎叫又亂七八糟的響起:「佑世真君麾下,惡人磨兒郎拜見塵霄生爺爺,孩兒們鬥膽問爺爺一句:是不是全殺了?!」
  
  曾經斷碎又重新煉合的摩天剎羅漢法棍為桿,棍高五十六丈;精純陽火化為實質,變作巨大旗號一幟,旗卷三裡方圓。
  
  西北方向,一盞烈火大旗翻卷,赫赫然三個大字:惡人磨!
  
  蘇景已知劍訊指引目的地所在,一道急令傳回不津,阿二阿七不敢怠慢,接連傳訊於自家兄弟,阿大統禦惡人磨據此最近先行趕來,淺尋麾下其他屍煞也正做急行軍馳援塵霄生。
  
  惡人磨兇猛,但還遠不及塵霄生,他那『三裡限令』擺得明白,紫金雲駕上的大人實在不願與蘇景一脈打生打死,雲駕頓止紅袍大判顯身,放聲道:「塵霄生,本官親臨,還不收手!」
  
  「不放吾兄,沒得談。」塵霄生的聲音輕松,竟還在笑著。
  
  紅袍大判攥了攥拳頭,但很快又復松開,深吸一口氣:「待你師弟蘇景來了,你便會明白,修家遊魂的下場不似你想的那般不堪」
  
  話還沒說完,另個方向上又是一聲長嘯淒厲,眾人循聲望去,天角盡頭,一點紅光躍出,眨眼,一道火紅雲駕飛馳,再眨眼…又哪裡是什麼雲駕,那乾脆是一片火海,烈焰沖騰豪光熾烈,自天邊直接席捲到極樂川陰陽司!
  
  三個矮子腳踏童棺沖在火焰最前,手中長劍舞動口中嚎啕大哭;把火海鋪滿天空、挾金烏震怒驕陽之威的那個紅袍青年,雙目血紅滿臉淚痕,長嘯斷怒吼震:「不放吾兄,斷爾輪回!」
  
  離山的渾人弟子,又何止塵霄生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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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二七章善惡償報,今生今世

不津陰陽司二差頭馬喜不久前去往陽間,將所有事情都打探清楚,回幽冥後不敢有半字隱瞞,盡數報於屍煞二將軍。

阿二立刻傳訊蘇景。

法傳靈訊勝在迅捷,弊端則是承載不了太多信息...無妨,一道不夠就五道,五道不夠就二十道,這等大事阿二曉得一定要盡快再盡快、報與少主知道。

前後靈訊三十一道,有關人間硬抗天劫情形、賀餘師兄隕落、離山劍宗與各天宗現狀盡在其中。

在收到第七道靈訊時蘇景便已熱淚盈眶,三尸更是嚎啕大哭!

既知前因後果,再聯想塵霄生師兄的'縈魂'手段與他的'急急急',蘇景哪還能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塵霄生師兄要闖極樂川、帶走賀餘師兄。

敬仰、哀慟、自豪、遺憾、憤怒、心疼甚至因自己不在陽間而來的愧疚,諸般情緒糾纏一起,修行五百年,人間悲歡離合見過無數,至性人總不免感懷,卻從未如今時此刻,壯懷激烈、瘋中狂狂上癲癲到痛徹心扉!

而趕到附近,遙見前方兵潮湧動,殺伐聲滾盪,更是一下子將蘇景的心緒引爆開來,少年怒,那無邊火海焚卷幽冥蒼穹,蘇景哭蘇景嘯蘇景長嗥如被斬斷一腿的惡狼:

不放吾兄,斷爾輪迴!

斷誰的輪迴?

極樂川判官李德平?趕來相助陰陽司的諸多鬼王?都不是。

惹到塵霄生,了不得傾滅極樂川,斬殺此間所有惡鬼;可是惹了蘇景...陰陽司最看重的是什麼?輪迴吧。他真就敢蕩平封天都。撞碎陰陽司最最看重的輪迴——敢不放我家兄長,不妨一試。

蘇景已瘋癲,幾近入魔。

本性如此,天地難改。

說我渾、說我瘋、說我不懂輕重不知進退不顧乾坤大業?少要廢話了。今時此刻我只看、之問一事:你放不放人。

紫金雲駕上,一品大判只覺頭大如斗,本還盼著蘇景來了能勸下塵霄生,哪想到渾人之中有渾人。小瘋子不如大瘋子本領大,可小瘋子比著大瘋子還要瘋。

紅袍大判,口中狂呼'斷爾輪迴',幽冥世界歷經陽世五圓而未見、亙古未見,當得陰間古往今來第一奇景。

“蘇景,你瘋了!”紫金雲駕上一品大判又急又怒。

“放人!”迴盪火海的一品大判目眥盡裂,嘶吼:“放...人...啊!”

已經跨入第十三步,將極樂川護篆撕扯得得尖銳怪響的塵霄生縱聲大笑:“蘇景,吾弟!”

小瘋子越來越瘋。大瘋子大笑喝彩。另外還有三個矮瘋子嗚哇怪叫著讓人聽不清的古怪聲音。劍陣行轉接引天星,狠狠轟襲護篆。

護篆反噬?對不死三尸只算個全無味道的狗屁。

老判官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急躁。沉聲開口:“蘇景,你且聽我說。只幾句話!”

蘇景目光如血:“你講。”

“塵霄生不曉得,你又怎會不明白,尤大人已在褫衍海中對你說清,他這一代陰陽司,不再仇視陽間修家,正正相反的,凡修家遊魂入幽冥,皆可得善待,很快就能重新入輪迴再進陽間投胎......”尤朗崢仍在閉關,趕來的是十花大判高大人。

“善待個屁,”一個字一個字,硬生生自蘇景的牙齒間磨出來的:“他說過,修家前生幾境,遊魂入司後會給追責幾棍。”

塵霄生聞言面色陡然猙獰,自他來到極樂川後、第一次面露猙獰:“哪個狗賊敢對吾兄行刑動棍!”

若是其他重要弟子在此,林清畔也好沈河也罷,甚至嫉惡如仇的扶乩仙子,闖司則已,但不會失去理智,更不會在此刻彷彿'拱火'似的附和蘇景... ...偏偏來的是塵霄生。

而蘇景之言未完,繼續恨聲道:“再說輪迴,返回陽間做人還是做狗?做草還是做蟲?還不是隨意安排!我師兄為人間為天下棄性命棄仙途,落入陰陽司你就把他隨意'編排'?我借法於你護得總衙安穩、我於褫衍海營救尤朗崢保得輪迴順暢,我不曾虧欠陰陽司分毫,我兄有難你卻讓他轉生做狗...啊呀,氣煞我也!”赤紅光芒暴漲,千里火海翻捲成狂,轟轟烈烈傾瀉極樂川!

十花判恨不得隨便找個誰狠狠打上一拳,哪個說要讓賀餘來生做狗啊。

不過蘇景所言並非臆斷,'做狗'之說是他太偏執了,可修家遊魂重返輪迴確是'隨意安排'的,來生投胎成何物,判官不會主動干預。

就在此刻,一道劍氣自北方來,劍氣過處,那個方向上、趕來馳援陰陽司的鬼王兵馬盡數崩散,大好軍陣炸碎,千萬陰兵飛散八方,總算出劍之人還留了一絲餘地,未曾真正催力傷人,隨劍氣奇襲,黃裙女子顯身天際,緩步走來。

九王妃駕到!

小九王的事就是九王妃的事,離山的事就是陸崖九的事更是淺尋的事。

頭大頭大還是頭大,十花判真想知道今天到底是什麼日子,怎麼就犯了太歲,還是一群太歲。

從陸崖九的淵源上算起來,淺尋也能算作離山之人。

離山最不講理的三個人齊聚極樂川。

“我保賀餘轉生必是大富之家,我保賀餘轉世之身資質上上,我保賀餘以後世世代代,轉生皆如此!遲早能有一生勘破仙途重續飛仙大道! ”十花判真是沒辦法了,開金口一連三保,條件簡直寬厚到他自己以前做夢都想不到,卻不料蘇景一聲怪叫:“便是說,你不放人了?!”

劍意凜凜,淺尋抬手、狹長劍遙指極樂川;獰笑桀桀,塵霄生邁步。第十六步!

跟渾人真是沒辦法講道理,十花判只覺兩腮發酸,說不出的鬱鬱......十花判身旁忽然開出了一朵海棠花兒。

花盛放,投影於天。判官身前碗口大的花兒,倒映於蒼穹的影子卻鋪​​展無邊,直至視線盡頭!再一眨眼,那漫天花影由虛入實。皆盡變作了真的花兒,千千萬萬、碗口大小的嫣紅海棠。

九霄雲上,花海湧動,與蘇景的火海隱成對持之勢。

海棠花兒之後,又是三朵金絲牡丹,富貴之花盛放,金色颶風憑空而現,風旋、如巨龍,自地面直衝於蒼穹。三花相聚三道金黃龍颶互繞。未強攻但風勢直逼塵霄生。

牡丹結法成形。又是五支刺梅落下,斜插地面,枝頭遙指淺尋。全無花俏的五支梅花,卻惹得淺尋稍揚眉。唇角勾勾、略顯趣味。

十花判實在不想與這群陽間來人為敵,但他到場,​​又豈容蘇景等人打碎極樂川、真個把人犯劫走!

“蘇景,我知你因陽間事情、因師兄隕落心懷怨怒,但你這怨氣邪火對我陰陽司發不著,傷你師兄的不是陰陽司。極樂川秉公執法,全無過錯。”十花判目光直視蘇景:“借法紅袍、營救星月,足見離山正道,本官永感於心。但你今日,只為一己親疏便瘋言妄行......蘇景啊,你的大義何在!”

蘇景靜了下來,靜、卻不安,如暴風驟雨爆發前那一刻的沉寂,火焰不再搖曳、怒潮不再湧動,可那一片火海正漸漸變得透明起來,熾烈到燒掉了火焰本身的顏色。蘇景聲音陰沉:“陰陽司沒錯,但我仍要帶我兄長離去,哪怕閻羅阻撓。重入輪迴...丟了記憶,忘了自己,畢生辛苦化歸廢土,來世...不如今生。”

“大道大公平虛無浩淼,太飄太遠我看不清。大惡無惡懲,大善無善終,管他前生如何,一入輪迴萬事介休...這等大義我能懂我也認,但我還有另一'義'。”隨著蘇景說話,身上大紅袍竟變化開來,自威風森嚴一品官袍又重新化歸陽間時模樣,插肩劍袖飛魚袍:“若未修行,我之所願,維護鄉里一小捕!入得修行,得飛天徹底之能,便是管天管地一小捕。”

“惡無懲,天不懲,我願懲,懲於今生;善無報,天不報,我願報,報在今生。​​以我所能,還今世因於今世果,不負當年九祖拔劍相救,不負今生修行一場。現世報,義不大,卻無可改。”一品袍完全變成了飛魚袍,前胸後背兩個'好'字斗大醒目,一如既往,七道黑蟒化作小小莽紋拱衛於'好'。

仍是那個字,可今時再看,哪還有分毫可笑。

白馬鎮上時時磨刀、聽著神仙懲惡揚善故事長大的小小僮兒,早把這一個'好'字寫在了心上;

踏入修行,厚著臉皮坑不了再打的正道小師叔,行事不擇手段,但寫在了心頭的'好'字始終不變;

一頭栽進幽冥,人因袍富貴,做得一品判,可是不管身份如何變化,當那袍子直映本心時,那'好'字仍在仍醒目!

'好'是什麼?是不作惡,是多行善,更是讓作惡之人得懲戒、警醒四方莫作惡,讓行善之人得償報、鼓舞周圍人多行善。

蘇景不覺得陰陽司有錯,不過...上上大善若不能償報於今生,那就去他媽的來世!話說完,蘇景一飛沖天,火海再動,惡浪如山層層湧動,滾滾飛旋。

'啪'地一聲淬烈巨響,塵霄生第二十步踏出,極樂川護篆徹底崩碎,大笑聲中美艷男子帶上三個分身,邁步向著三品衙大門走去。

淺尋身畔不知何時長出了一棵參天大樹,黃裙女子倚坐枝椏間,懷抱長劍微微笑著、目光穩穩落在十花判身上,口中卻對蘇景、塵霄生說話,聲音平靜:“天上地下,海棠牡丹梅花兒都交給我,你們去找賀餘吧。”

“慢。”十花判又一次開口,不過這回何止的是正要施法硬抗狂徒的李德平,喊喝同時,大判的花兒法度盡數收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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