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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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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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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6 22:14:00 |只看該作者
第六二八章  二品判,殺心劫
  
  
  道理這種東西,一旦太過理想便會空洞了。蘇景一番話就是如此:空洞。
  
  可十花判信,因袍子不會騙人,因他胸口上的'好'字醒目。
  
  蘇景暫止步,低頭向老者望來。迎著他的目光,十花判緩緩說道:「隨我入司,先去看看賀餘。」言罷邁步上前,當先走入三品司。
  
  不提放人事情,見一面無妨的。
  
  不是因為蘇景於陰陽司有恩,更非陽身人一方實力如何,十花判肯讓這一步只因於大判聽來,蘇景的道理不算絕對對,可至少沒有錯……陰陽司看似不近人情,但這道由閻羅神君親手創建的衙門絕不是淺薄地方:
  
  只要不是歪理邪理,其他所有道理在大判面前皆有立足之地,不看立場、只看道理本根。
  
  這又何嘗不是'大公平'的另一種詮釋。
  
  當然,這不是說陰陽司的大義會因此而變。就算再有千千萬萬的'好道理',陰司判官的心中尺度也不會有半分鬆動,不過憑著蘇景剛剛那番話,稍作退讓容他們進去見一見賀餘,十花判覺得是值得的。
  
  蘇景一揮手,火海翻捲而起重回九霄雲上,塵霄生心思轉動、三分身與飛劍重歸於身,兄弟兩個並肩跟在十花判身後,大步踏入三品司。
  
  李德平引路,眾人自地面官堂進入陰森地牢,才一入內蘇景就把牙齒咬出了'咔'地一聲輕響:
  
  天星浩劫被天下修家聯手擋下,未能對人間造成太大危害,此役之後,修行道元氣大傷,幾乎所有天宗弟子和正道翹楚都告重傷、脫力,不過因此喪命之人並不太多……只是這'不太多'。要看如何去比較了。
  
  比起修士總數,確是不多;可所有因這場浩劫隕落的修家被盡數集中一起,再去看……十人觸目百人驚心,千人便足以讓蘇景咬牙落淚。
  
  其中絕大多數蘇景都不識得;但認識蘇景的人不少,有遊魂脫口驚呼:「離山蘇景?」
  
  一人出聲,個個注目,很快便篤定來到這幽冥地牢之人,就是離山蘇景!
  
  忽然有個身穿法袍、散修打扮的大漢笑了起來:「蘇先生也死了?哈哈,能與閣下攜手赴來生。不枉我來幽冥走一遭。」
  
  外人不知蘇景入幽冥之事,可離山弟子是知曉的,一位離山弟子搶步上前,施禮:「洪浩之拜見二位師叔祖。」
  
  蘇景認得他,離山內門弟子。水靈峰風長老門下弟子。
  
  塵霄生上前將其扶起,跟著退後一步,與蘇景並肩、躬身、對此間所有修家深施一禮,心裡打定了注意,但口中不會多說什麼,今日此衙,要救的絕非賀餘一人!
  
  賀餘不在遊魂群中。二品判李德平暫時不解釋,淡淡說道:「隨我來。」邁步在前,引著十花判、花青花和蘇景一行向著地牢深處走去,換過了一件寬大石室。空空蕩蕩的地方,一個人躺在冰冷地面上,一動不動。
  
  正是賀餘。
  
  「他因飛仙劫數而死,遠比其他遊魂虛弱。入幽冥後一直沉睡不醒,不過性命無妨。多休養一陣便可甦醒。」李德平語氣漠然:「他那十二刑棍還未打,待醒來後再行刑。」
  
  塵霄生點了點頭:「多謝。」
  
  一聲謝讓李德平愣了愣。
  
  陰陽司不放人,雙方必有一場惡戰,真要斬殺幾個判官塵霄生也絕不會手軟,但、該謝還是要謝的……即便極樂川護篆危殆時,李德平也不曾拿賀餘來要挾,憑此一項,就當得塵霄生一聲真心道謝。
  
  而蘇景癲狂殺來,曾提到'幾境游魂就會挨上幾棍',那時李德平也沒去辯解'我還不曾打他',這讓塵霄生在心中又高看了陰陽司一眼。
  
  賀餘睡得安詳,面上帶了微笑。
  
  如他死前曾在離山說過的:心砰然、血沸騰,老天待我不薄,讓我有了個機會能以我性命換天地氣運永駐。
  
  死得其所,自然安詳。
  
  抽泣聲傳來。三屍跟在蘇景身後一起進了陰陽司,排成一排,想放聲大哭又怕擾了賀餘的靜養,只好拼命忍著,細細的哭聲。
  
  蘇景坐在師兄身旁,一樣不敢哭出聲音,淚水長流。
  
  賀餘未醒。
  
  十花判從旁開口,仍是之前話題:「我保他來生前程,不止他一個,所有因劫數隕喪的修家,都有一份大好來生……但我能做的僅止於此了。」
  
  蘇景漠然,未開口。不是默認,而是這個話題上該說的都已經說過,無須再爭,他懶得再多說什麼,人是一定要帶走的。
  
  陽間的香火源源不斷匯聚到蘇景身上,憑此可供遊魂休養;塵霄生自己就是以鬼身入離山法度,能助賀餘重做修行,若今生能不斷滅,谁願重入輪迴!
  
  蘇景不說話,赤目忍不住反駁,怕驚擾了賀餘所以壓著嗓子,略顯嘶啞:「放人有何難,還不是你等一點頭的事情!大肆斂財、培養嫡系,你陰陽司做過的'貪贓枉法'還少麼,還差我師兄一個?還差此間修家一群?」
  
  十花判緩緩搖頭:「陰陽司貪、但不髒;判官枉、但絕非法度無持,私放遊魂無可能。此乃陰陽大律,哪怕你把我斬殺當堂我也不會點頭。本官如是、尤朗崢如是、陰陽司轄下上萬判官皆如是。你們若要帶人離開,先殺我,再滅盡此間所有差官吧。從此窮盡天地、縱穿陰陽,千秋萬載你等永為陰陽司緝捕之人,不歸案、誓不休。」
  
  說著,老頭子轉頭望向蘇景:「此刻你之所行無異相助仇敵。賀餘不惜身死道消只為護佑乾坤,他辛苦守住的世界,卻因你胡鬧、給了那些腌臢怪物可趁之機…你可還有臉再見賀餘。我言盡於此,何去何從由你決斷,少年人,再請三思。」
  
  見過賀餘後。蘇景胸中那份狂魔般的惡火怒念收斂了許多,如今的憤怒不過一兩成,其餘心思歸化兩字:心疼。
  
  真是心疼啊。
  
  是以蘇景未做怒叱,只是搖頭:「本心以論,我對陰陽司雖有諸多看不慣,但還是尊敬的。大人之言,卻讓我看輕了陰陽司。」
  
  話說得不是清楚,但其中的意思十花判是明白的:
  
  這次爭執無關對錯。陰陽司'萬事皆休如輪迴'是大義所在,蘇景的'大善當報於今世'也絕不是無理取鬧。大家各有各的道理各有各的堅持。
  
  暴發惡戰,無論輸贏西方黑暗都得益,這是一重雙方都能預見的惡果。
  
  無對無錯、各自堅持'大義'之戰,引發的惡果也不應全由一方來承擔。十花判將這樣一頂'全怪你'的大帽子扣在蘇景頭上,確是顯得淺薄了。
  
  「我這樣說。並非真要給你扣帽子,只盼能壓一壓你、知難而退。」十花判沒反駁,而是淺淺嘆了口氣:「談無可談了。」
  
  這時候雷動天尊低聲插口,等著十花判:「你又不是現如今的真正一品判!你不同意,尤朗崢沒準同意。去把尤大人喊來,我們和你本也談不著。」
  
  十花判笑了下:「尤朗崢來了也是一樣。他正閉關療傷,還是莫打擾他了…紅袍相殘這等慘事。由我來擔了吧。」
  
  「無論如何,都謝你讓我進來先見過師兄。」蘇景伸手指了指外面:「我們出去吧,莫驚擾了師兄。」
  
  出去…便是一場真正惡戰了。
  
  臨行前,兄弟並肩。對躺在地面仍陷於沉睡的賀餘深施一禮,正待起身塵霄生忽然'咦'了一聲,眉頭皺起:賀餘的眉心莫名其妙地升起了一道小小彩虹。
  
  真的是彩虹,七色排列、虹如拱橋。那麼小卻那麼精緻,自賀餘的眉心起、沒入他的髮髻。
  
  見狀蘇景先是發楞。片刻、突然,本已收起的淚水,就那麼一下子衝出眼窩!
  
  本已開始邁步向外走去的十花判、李德平、花青花也全都重新站住,面色皆做驚詫……
  
  「是…是幾品?」蘇景咬著牙、卻壓不住身體的顫抖、聲音的顫抖!
  
  「二品。」十花判回答,他的語氣沉著,但那兩個字的'調子'卻說不出的古怪,詫異有之、釋然有之、擔心與驚疑亦有之。
  
  「二品…委屈…委屈了我師兄…委屈了…」說到這裡,蘇景終於再也說不下去,哇的一聲大哭出聲,真真正正、嚎啕大哭!
  
  塵霄生不識得那一道小小彩虹是何意味,可蘇景在幽冥做了好一陣子一品官,有關判官的事情早都了解得七七八八,如此明顯的'異狀'哪會不識得:官袍擇主!
  
  幽冥界、陰陽司,一萬三千七百判官整。
  
  判官從何而來?袍子自己選。
  
  每有合適做判官的遊魂出現,判官袍自有感應,會將一道靈訊傳於封天都總衙,司中自有官員依著靈訊指引趕去地方,核實身份後將那道遊魂引往總衙,做認真培養,成才後隨時準備上任;遊魂被選中時,自身也會顯出一道彩虹徵兆……蘇景當真不曾想到的,賀餘師兄會被選為判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威風堂堂二品大判!
  
  可若再換個角度去想?
  
  他曾任離山刑堂長老;他曾仗劍匡護天地;他為乾坤氣運亦然踏碎仙途,他若不能做判官,陽間萬萬生靈還有那個夠資格做判官;
  
  那場浩劫時,乾坤靈犀閃現,為一座座毀滅的大陣接下反噬巨力,保住了陣中修家的性命,陰陽兩界本就相輔相成,陽間有靈犀,陰世又怎麼可能混沌無情,那個為'道'生又為'道'死之人來到了陰間,此間又怎麼可能虧待於他。
  
  不讓他做判官,袍子不答應,天也不答應。
  
  蘇景大哭,心中復雜情緒終得徹底宣洩,除了心疼、除了欣喜、除了愧疚,還有委屈——五百年修行不算短,但放於修行世界,他才不過是個少年;放於壽命更加漫長的幽冥天地,蘇景只是個孩子:
  
  就是這個少年、這個孩子,要在為帶走師兄與陰陽司拼命、白白便宜墨巨靈可能會殃及乾坤如此大事上做出抉擇,他怎能不怕啊!不想禍害世界、更不能丟下師兄不理、混賬判官們偏就死都不放人…直至此刻,事情終於有了緩和余地,不用再兩難無需再堅持…委屈、委屈、天大委屈。
  
  原來前輩口中那句'仙途崎嶇',指得遠不止修行的危險、天劫的可怕,還有一道又一道直問本心、絕難兩全的選擇,一次選擇,何異一重殺心劫!
  
  修行,殺心。
  
  所幸、萬幸,輪迴並非無情物,陰司不是冷漠地!
  
  蘇景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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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6 22:14:37 |只看該作者
第六二九章芙蓉塔,古時例

三尸比著蘇景哭得更傷心,都已摔倒在地,捂胸錘心,嘶啞嚎啕。     

戚東來也和蘇景同行,這回他沒再'惹人憎厭',邁步來到塵霄生身旁:“塵先生勸一勸蘇景吧,”     

毫無意外的,塵霄生被這虯鬚大漢的聲音驚了一下子,但那驚詫只一閃而過,搖了搖頭,平靜道:“不可勸。”     

戚東來不解:“怎麼說?”     

比起蘇景,戚東來的見識遠勝,可是比起塵霄生,對修行的所知所解,戚東來和坐井觀天的青蛙也不見得有什麼區別......     

“師弟最喜歡的說一句話,攀那一階一階,看那一景一景,”塵霄生的聲音平靜:“但他以前不曉得,不一定都是美好景色的。攀上了一階,那景色可能會讓人大失所望的。”     

戚東來思索片刻,動容,躬身合掌:“謝塵先生。”     

塵霄生師兄說的,就是蘇景的'委屈'。     

總會有兩難選擇的,是堅持己見還是從別人的善如他們的流?是倔強不退哪怕引來自己也不願見到的可怕後果,還是放棄心中信念求一個大家平安?     

無論怎麼選,都是個悲慘結局。     

今次蘇景的經歷,對他的心性來說是一場大修行。     

見過一場敗色頹景,於修行人而言,勝過三場美景美色。     

修行如做人,一般美好,也一般殘酷......     

又等了一陣,塵霄生才邁步上前。     

“莫驚擾了師兄,忍一忍。”塵霄生伸手。輕輕拍了拍蘇景的肩膀。他還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以他的心思和眼力,至少能明白這天大難題解決了,塵霄生心中何嘗不是鬆了一口氣。     

此刻再看塵霄生...哪還有丁點混橫氣。美艷男子、輕鬆從容卻目蘊威嚴,事情似是有了個圓滿結局,不用渾了、他又做回了那個氣度雍容的塵霄生。     

好像不會渾也從沒渾過的塵霄生。     

蘇景勉強止住悲聲,擦著眼淚起身。塵霄生看在眼中、心中分不清是嘆還是笑地感慨一句:還是個孩子。     

“到底怎麼回事?”塵霄生容他把眼淚擦乾淨、問道。     

蘇景的聲音還哽咽著,大概解釋了幾句,待得知賀餘被選中、得做二品候補判,塵霄生瞇了下眼睛:“為何不是一品?”     

這話問簡直沒道理,但若不給他個好解釋,蘇景也拿不准自己的漂亮師兄會不會再犯渾,這個時候蘇景心緒漸漸平復了,氣息又復順暢講話隨之流利:“一品判只有兩個,且都有候補判。大判還沒死、候補又都在。不可能再出一位候補。”     

說著。蘇景不自覺瞄了花青花一眼,他無心的,只因說到一品補就去看了一品補一眼。花青花卻被他看得心頭髮毛。還好蘇景轉開話題,繼續對是師兄道:“其實二品判比一品判好。不用成天提心吊膽等著行刺。一品判大都是被自己的紅袍刺死的。另外,就算做了二品判,將來也還有機會成一品判的...花青花本為三品,如今成了一品候補。”     

一品袍刺主,不過這種情形只發生於陰陽司內,若大判外出就不會有事,可大判官哪能天天在外面躲著。     

而後蘇景又把自己所知,有關候補判的好處講給師兄。     

凡間人做了候補官員,每個月都會有俸祿;遊魂當了候補判,陰陽司自然也會有所回報:     

三品之上候補判,留記憶,得上上純陰煞氣洗煉體魄,再獲陰壽兩千載......兩千年壽命不算長,但這只是'根底',真正關鍵在於:可以修行。有了修行,自然就有了壽數,若修行有成更可以破道飛仙去,以鬼身入仙庭。     

自古以來,從陰陽司登仙去的判官層出不窮。     

莫說判官,連衙役差官也有破道的。     

陰陽司自有鬼修功法秘籍典庫,判官想要修行哪種陰家法度,隨心所欲!尤其妙的是,陰陽司並無律法規定判官不許修習'外門法術',賀餘如果想要循塵霄生之路,大可邁開大步踏上去、走起來。     

能做得二品候補判,算得賀餘死後最好的結局了,比著蘇景帶他走還要更好,何況他還能隨意瀏覽陰家至上修法,用以印證、完善塵霄生自己摸索的修法。     

這邊蘇景與塵霄生敘話時候,外間大牢中的遊魂也傳來一陣陣驚呼,很快就有差官來報,那些修家遊魂中有十餘人身上也顯出了'判官'徵兆,不過都是低階判官,不似賀餘這般'身居高位'。     

不同品階的'候補判',彩虹徵兆大致相同,但細節上會有區別,蘇景不識得,人間陰陽司的差官則一眼就能分辨明白。     

今日此間階下囚,皆為陽世間忠勇修家,從這群人中選出一群判官實是再正常不過了,可十花判在神情卻愈發陰鬱了,無需吩咐花青花就躬身道:“屬下這便去查,一有消息即刻報於大人。”說完,腳步匆匆轉身離去。     

蘇景與師兄說了會子話,此時又轉目望向十花判:“外面的修家......”     

十花判一擺手打斷了他:“你我各退一步,當了候補判的自不必說,其他那些人想投胎我保他們都有好去處、五世;若不願再去陽世受苦也可以,但你一個也休想帶走,都留在陰陽司專做衙差,得一階陰風洗煉、得陰壽三百年,可修行,具體能有多大成就看他們自己了。”     

蘇景追問:“留在陰間的話,記憶當如何處置?”     

“莫說衙役,就是三品之下的候補判都會被封印記憶,但來日若修行有成...無需太高成就,小成即可破封、前生記憶盡复。”十花判應道。     

蘇景再問:“修行無成就,陰壽耗盡又當如何?”     

“轉世投胎去。三生好歸宿。”十花判緊盯蘇景雙目,肅容道:“已經寬厚之極,再沒你討價還價的餘地。”     

“不行。”蘇景沒有太多思索,聲音很輕。語氣卻堅決。     

事情至此,幾乎已經圓滿解決,賀餘成了二品候補判,普通修家也可留任陰司。怎料蘇景仍不答應,就連三尸、戚東來都大感意外,但意外歸意外,即便不明白蘇景究竟怎麼想的,也不耽誤三尸支持本尊,三位矮子神君齊齊開口附和:“不行!”     

十花判身後、極樂川主官李德平面現怒色:“蘇大人,你莫要得寸進尺!”     

蘇景不理會,垂目看著地面,目光如古井無波。平靜得幾近空靈。倒是十花判。滿是皺紋的老臉上不見意外神情。似是早知會如此,對李德平說道:“他不是得寸進尺,只是不肯退讓。”     

他未進。但絕不退。     

一路趕來極樂川,蘇景心中只想著自己的師兄。但入得石牢、又見到其他於浩劫之役中隕落的修家...再之後那一場大哭,是悲慟是委屈更是明心見性,淋漓宣洩、將心中諸般混亂情緒盡數傾瀉,此刻他的心境空明、心志卻愈發堅定:     

修行有深淺、能力分大小,但每個為迎抗天星劫數而隕落的修家都是賀餘。     

如果賀餘得善終,便不再理會此間其他同道,義何在道何在。善無報,天不報,我願報,這已經是蘇景的修行了。     

或許蘇景自己都沒想到此事的意義的所在,但十花判和塵霄生都能明白,所以他們兩個全不意外。     

十花判淺淺嘆了一聲:“你想怎樣。”     

“何去何從,自己做主。此間修家遊魂以性命換來天地氣運,死後路途,他們有資格自己來選。”躁動收斂、悲憤藏於心底,蘇景完全冷靜下來:“若不願丟記憶、入輪迴或留任陰陽司......我願效仿閻羅神君,重建芙蓉神塔。”     

芙蓉塔,久遠事情了。     

規矩無情,而閻羅悲憫。神君在時,曾以自己精心種養的一盆天瑰芙蓉,煉八百層神塔一座,凡有大善功績、又不願在陰間朝堂任職或重歸輪迴的遊魂,皆可住入神塔,一樣得奉養、可修煉。     

塔不是牢,那是一個錦繡家園,內中人可隨意出入。     

芙蓉塔與陰陽司全不搭界,根本就是兩個'衙門',古時有專門官員負責看護寶塔,判官不會過問此事。可閻羅在時一切好說,那時有一整套的朝堂秩序,如今幽冥早已面目全非......蘇景說來說去,還是要把遊魂帶出極樂川。     

二品判李德平冷聲發笑:“重建芙蓉神塔?蘇大人自視甚高...憑什麼?”     

人冷靜了,心思自也活絡了,之前想都不曾想的事情,此刻早都反复思索過幾遍,蘇景揮手,'啪'地一聲脆響中,一把寬大座椅被他取出,頓在石牢冰冷地面。     

再一抖身上長袍,蘇景端坐椅中,頃刻玄光搖曳華彩迷離,威嚴氣意升磅礴幻景現,陰冷石牢化作一品大殿、三品極樂川本相被徹底遮掩、不見,巍峨冥宮憑空而現。     

刑捕的飛魚袍重新變作一品官袍,那七條黑蟒先是游弋而出,條條身形百丈開外,圍繞蘇景轉了幾轉,又重歸紅袍上,張牙舞爪栩栩如生,蘇景沉聲開口:“憑我身上,閻羅神君欽賜蟒袍。”     

循幽冥古時官例,蟒袍加身,貴為王公。     

蘇景為大判,亦為王公。     

三尸彼此對望,都眨了下眼睛,眨眼前、目中是驚訝;眨眼後臉上就只有滿滿得意了,彷彿身穿蟒袍、貴為王公的是他們三個,齊齊咳嗽一聲繞到蘇景的椅子前,六隻眼睛一起抬起、看房頂,口中特意運起'有氣無力'、拖了長聲的呼喊:“見得蟒袍、見得王公,還不速速上前行禮參拜?”     

三尸站著,蘇景坐著,三尸比蘇景還矮了一頭。     

“免了。”蘇景語氣淡淡......忍不住的、十花判又瞇起眼睛仔細打量蘇景:剛剛還哭得死去活來,委屈得無以復加的那個'孩子',眼淚擦乾才多長時間,有盞茶功夫麼?他開始耍官威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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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零章西仙亭,決戰地

借勢降人,未修行時憑著一顆木鈴鐺毀紈絝仙途、初回門宗廢去樊翹一身修為、三境一小修頸下時刻掛著如見寶牌晃遍八百里離山...這是蘇景的拿手好戲。   

此刻端坐椅中,身著蟒袍的蘇景望向十花判,語氣誠懇,即便三尸也很少見他如此認真:“我所深惡痛絕,莫過借勢壓人,以前我從不會做這等事情......”說著,蘇景的語氣加重了許多:“但今次不同往時,若不能給隕落於陽間浩劫的那些修家遊魂一個交代,我便是無道蘇景了。無道無以修,無道無以活,無道、我便無顏再回陽間無顏再見師長。”     

前半句可以忽略不計了,純粹是為了讓十花判聽著舒服些,但後半句真正發自肺腑。   

憑一件'先帝欽賜蟒袍'能夠降服陰陽司一品大判麼?遠遠不夠。其他不說,一品王公加上一品官,也還是個一品,多出一重身份並非官職高處一等,而更要緊的,朝廷早已不復、陰陽司自成體統。莫說蘇景袍子上的蟒紋是'撿來'的,就算真有當時王公復生也命令不了大判官。   

可他身上這件蟒袍,至少讓今天事情有了個'緩衝':   

芙蓉塔是神君所建,一品判蘇景要去重建神塔再向陰陽司要人?不可能。因神塔與陰司不存半升香火的關係,判官根本沒責任更沒資格去重建芙蓉塔。   

不過閻羅'欽點'的大王公,要回復一點點古朝舊制,倒也順理成章,新一重身份,讓蘇景有了重建芙蓉塔的資格。   

僅僅是勉強說得過去罷了,大判具體認不認新的芙蓉塔。還是要看人家的心思,可無論如何,憑著身上蟒袍和芙蓉塔舊典,蘇景給了陰陽司一個台階。   

十花判看了看蘇景身上蟒袍,並沒做太多猶豫,雙手一攤:“我不會答應。”不等蘇景等人變色,老頭子忽又把語氣一變:“不過...除我之外還有另一人可做主,他或許...或許會允你所願,回頭你去和尤朗崢談吧。此事我不再管。”     

蘇景目中喜色一閃,赤目卻大不耐煩:“早就說過你做不了主,偏有在此和我們囉嗦這半晌,判官都如你這般愛說話麼?”     

蘇景嚇一跳,趕忙從椅子上站起來。人離座、冥宮幻象破滅,官威不見、'大王公'又變回平時那個和和氣氣的青年人,先伸手把赤目拉到身後,再合掌施一禮,對十花判說道:“多謝大人。”     

赤目弄錯了一重關鍵:不做主和做不了主是兩回事。   

若十花判言辭拒絕,即便尤朗崢出關,也不會改議。這件事就再沒了緩和余地,賀餘師兄自去做他的二品候補判,蘇景再為其他遊魂與陰陽司一決勝負!   

十花判不是做不了主,但他不做主了。將此事留給對修家遊魂更友善、更直接從蘇景處領受過救命之恩的尤朗崢去決斷。實際上,十花大判又退讓了一步。   

對蘇景緻 ​​謝,十花判擺了擺手:“此間遊魂的'下場',你我暫時放一放吧。讓他們於此多住上一段時日,總不會虧待了他們。”說到這裡。老頭子把話鋒一轉,語氣低沉下來:“蘇景,若我所料不差...出事了。”     

蘇景愣了下:“什麼出事了?”     

“你剛剛還對塵霄生說過,一品判在位、有候補判,是以不會再有新的一品候補判。”     

說到這裡蘇景已恍然大悟:一品判如此,二品判又何嘗不是。   

不算蘇景這個'外地判官',陰陽司一萬三千七百正印判、一萬三千七百候補判,時時刻刻都是'滿編在任'的。賀餘身上突然顯出二品候補判的'徵兆',那就說明:有人死了。   

或者是二品正判、或者是二品候補,總歸是出了一個缺。   

死一個二品判不是小事,但還有可能是巧合,可是外間石牢裡,同個時候突然又有十餘人被選為中、低品候補判......連三尸都反應過來,雷動脫口道:“外面正有判官成群結隊的死?”     

話音剛落,之前出去查探的花青花就身遁幽光急急趕回:“啟禀大人,西方動了.. .西仙亭遇襲。尤大人已出關...”話沒說完,蘇景、十花、青花、李德平等幾位判官的官袍上同時閃起一團金光,內中尤朗崢聲音低沉:“妖魔出,浩劫起,諸司判官速往西仙亭。”     

“花青花接令。”     

“李德平接令。”     

二品三品兩位判官對著金光齊聲相應,同個時候,已然提縱雲駕、率封天都精銳向著西方疾飛而去的尤朗崢,耳中響起了萬多判官的一聲回應:接令!   

十花大判望向蘇景,何須開口,那一道金紅色的雲翻騰而起,蘇景一飛沖天,三尸與戚東來都在他的雲駕上;還有那道閃爍著淡淡寒芒的劍光,塵霄生與師弟並肩。   

為救師兄不惜與陰陽司決一生死,乾坤有難全無猶豫又要與判官聯手趕赴戰場,兩個陽間來人,兩個離山弟子。   

十花大判哈哈一笑,腳下紫金雲瀰漫,花青花、李德平侍立左右,另有極樂川百名陰差精銳追隨本司大人,雲駕飛天。   

蘇景飛出三品司,這個時候淺尋麾下屍煞十一率領著兩千損煞僧馳援極樂川,凶僧與惡人磨合兵一處,對仍聚攏在附近的鬼王兵馬虎視眈眈,何須真正開戰、只憑氣勢便立判高下。   

損煞僧、惡人磨,兩路惡鬼精兵是蘇景初入幽冥時的依仗,後來瓶中城漸漸穩當下來,這些兇兵就被都淺尋借走,幾年之後再重逢,惡人變了、和尚也變了。   

惡人磨軍中士卒,無一例外雙目都變做血紅顏色,身上則披著一系黑色荊棘鬼冑,再就是...他們的身材都變得小了些,從原來的彪形大漢變成了弱冠少年,瘦了、矮了但絕無羸弱意思。正相反的,這些'縮小'一圈的惡鬼們給人感覺彷彿隨時會爆炸開來似的。另一重奇特地方在於,他們的短柄大斧兵刃,統統深插泥土下,只露一截手柄。   

至於僧兵,變化不是很大,最明顯的不過兩處:一是眉心多出了一點硃砂印;另則敞懷僧袍下可見他們的胸前都生出了一道碗口大小的蓮花紋身。   

兵在,將在,但小師娘卻提起離開了。連招呼都沒打,問過留守此處的屍煞猛將,盞茶功夫前她剛走......或許是見蘇景許久沒出來,小師娘覺得雙方不會再打起來,等得不耐煩便先走了?   

屍煞十一對蘇景抱拳道:“主上吩咐。損煞僧、惡人磨兩路人馬歸還少主。”     

蘇景沒多想,點點頭把大袖一揮,兩路精兵收入劍獄中,隨後雲駕騰空,與十花判等人一起向著西方飛去。   

“西仙亭是一片山巒,西陲邊緣,距那些腌臢魔物的地盤三千一百里。”行馳之中,十花判對蘇景道:“那個地方算得咱們與魔物的生死決戰之地。 ”     

“嗯?”蘇景稍有意外,還道十花判大判說錯了:“生死決戰之地?”     

地處西陲的一片山,相距'敵營'不遠。算作橋頭堡或防禦屏障還差不多,在那裡就生死決戰...不嫌太直接了?   

“就是決戰所在。”十花判語氣篤定:“沒有退路的,西仙亭,一戰定千萬判官生死、一戰定這乾坤存亡。”     

早在西方禍患剛露端倪時。尤朗崢就選定西仙亭、著手佈置了。   

十花判緩緩為蘇景解釋著:“陰陽司不是胡亂建立的,當年閻羅神君曾為各司選址煞費苦心。每一衙都是一方氣運匯聚之地。八百年前尤朗崢破帝王印、取出先輩大判封存五圓、從未動用過的秘法,遣總衙能員分赴各地司衙,以秘法布陣,耗時百年大陣成形,各司各衙所聚氣運被源源不斷送往西仙亭。僅為移轉氣運、行布秘陣此一項,總衙就有三百餘位護司大差耗盡修元。”     

“而各司氣運,直接關聯於陰陽司的護篆強弱,自閻羅神君立朝建司以來,陰陽司從未如今日這般'虛弱'。”     

“萬道氣運匯聚、滋養,西仙亭有了法基,陰陽司再抽調各地精銳,精修判六百零七人、精修差六萬三百零七,行布殷殷鼓、和天旗兩陣,五百年,陣初成,布陣差官中七成有餘法力耗盡,餘者也修為大損。”說著,老頭子伸手一指身邊李德平,目光猶自望著蘇景:“建陣的六百零七精修判中,就有他一個。”     

“西仙亭勾連萬司氣運,殷殷鼓匯聚陰陽司無數年頭積攢下的生殺怨氣,遊魂來了又去,但怨氣留下了;和天旗則凝聚陰陽司歷代、所有判官為護佑輪迴,維持鐵律的浩渺正氣,判官卸任赴任流水一般,先輩皆以不再可是正氣猶存。”     

十花判聲音平平:“可能明白?為經營西仙亭,陰陽司孤注一擲。魔物出世、第一戰就會起於西仙亭...第一戰也是決絕戰,勝則天下太平,若敗...陰陽司盡毀,幽冥世界再無人能與魔物一戰。至於陽三郎,不過是另一重'補充'的手段吧;狼群也差不多,它們不怕墨色侵染,擔游弋四周、衛戍西仙亭之責。”     

蘇景點點頭:“那西仙亭現在......”不等問完,花青花就接過話題:“魔物行動突兀,遠超我等預計,之前駐守西仙亭的是朱、黃兩位大人,皆為二品判...賀余先生的候補判身份,自黃大人而來。”     

不止是魔物行動突兀、讓陰陽司始料未及,另外還有一重關鍵:西仙亭匯聚八方氣運、開拓浩大陣法,但行事異常隱秘,西方黑暗魔物根本沒道理能發現這座'要塞'的。   

而花青花還沒完全解釋清楚,又有猶大判的消息傳來,傳給十花判的。   

解訊後,十花判對身邊同伴道:“朱景也死了,西仙亭被墨色傾覆。”短短一句話,十花判蒼老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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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一章十花心願,大判威風

“西仙亭淪陷?”雷動大吃一驚:“這...這...那還去什麼西仙亭,當另尋固守之地,比如...褫衍海!”     

化外世界、大好地方,不過那裡可不是'固守之地',更像避難之所。

拈花、赤目一起用力點頭,三尸心有靈犀,尤其逃命這等大事。   

“是被黑暗傾覆、不是淪陷,西仙亭戰未休,”十花判聲音低沉:“狼主未喪、狼群主力猶存,那枚風雲印仍在惡狼的護衛之下。只要大印還在,兩座大陣就永遠在。”     

何為風雲印大判未解釋。但以蘇景等人的見識全然能明白:印為關鍵,印安穩則陣妥當,既然大印還在,大家趕去將西仙亭再奪回來便是。   

金烏精擅翔天之術,蘇景主持的雲駕何其迅捷,可惜,還不夠快,趕到西仙亭至少需得七個時辰。   

這個時候蘇景忽然省起一件事:“陰陽司之間,不是可以隨意穿梭麼?還有...狼能出沒四處,古時存留許多穿空法陣......”     

不等說完,李德平就應道:“皆已廢掉了。”     

大判布法西仙亭,鼓、旗兩陣成形後,幽冥中源自遠古的諸多穿空陣法便盡數廢掉了,當然不是故意而為,而是西仙亭的法術與穿空陣法嚴重衝突,靈氣糾纏互相牽制,這一重'惡果'是判官們未 ​​曾料到的。   

穿空陣行布幽冥四方,西仙亭法術引動八方氣運,兩道法術同立於'一條根基',不兩立,非得有一個取捨不可。   

兩軍交戰,神速為大利;可西仙亭的浩術更是陰陽司決勝的依仗,權衡利弊,尤大人廢棄穿空法陣。如今所有馳援西仙亭的判官只能憑法術趕路,行途消耗修元尚在其次,最最關鍵的還是那是三個字:來不及!   

花青花為蘇景解釋'穿空廢棄'事情時,十花判端坐雲駕閉合雙目,老人那稀疏睫毛微微顫抖著,不知在想些什麼......又過片刻,他忽然說道:“人間修,竊靈元、奪造化,若非修行之輩,陽世間當能多出幾條雄闊大川、多出千百靈地、多出萬千生靈,陰間遊魂也能多出些轉世投胎的機會。”     

話題來的突兀,不過道理淺顯,差不多的話蘇景也曾聽賀餘師兄說過。   

“所以我憎惡陽間修家,我在任時,極樂川與無窮春無異修家遊魂的苦難煉獄。”十花判張開了眼睛,望向蘇景:“但我阻攔你闖極樂川、不允放走賀餘,與我憎惡無關,只因鐵律高懸,身為判官決不可私放人犯,此乃'根本'之一。判官腳下道路,向前看、綿延無盡直通天地盡頭;可回頭望...腳跟落處便是無盡深淵的邊沿,是以不能退,絕不能退。望你能明白,道不同而已,並非私怨、更非故意刁難。”     

雲駕急行不停,蘇景對大判點了點頭,極樂川的爭執只關乎心中'大義',於對錯善惡無關,這重道理他早就想得明白了。   

雷動天尊瞇起了眼睛,一邊打量十花判一邊警惕道:“好端端地又來攀交情,可是有求於我們?”     

十花判痛快點頭:“確實如此,我又得麻煩蘇景,向他身上紅袍借法。”     

赤目算了算時間:“距離上次借法還不到五年。”     

“上次借法,是為延續我的大判身份,這次不同,”十花判應道:“我要動用一項法術,須得用到蘇景身上紅袍之力。”     

“什麼法術?”拈花追問。   

十花判未回答,徑自望向蘇景:“如何?”     蘇景痛快點頭:“我該如何做?”     

“什麼都不用做。”十花判走到蘇景身前,心中動咒、同時雙手盤印、按在蘇景的肩膀。   

法術施展甚快,不過幾個呼吸功夫,蘇景的紅袍上忽然金光一閃,一道云紋顯於黑蟒紅袍、大判手印落下之處。幾乎同個時候,李德平、花青花兩位判官齊齊驚呼一聲:“大人不可!”隨著驚呼兩人合身撲來!   

清香乍起、素花兩枚,小小的茉莉,自十花判袖中飛出,正中兩位判官眉心,李、花兩人摔倒於雲駕。    下

一刻十花判已然借法完畢,向後退開,對蘇景微笑點頭:“還須得再等上一個時辰,升雲咒會有袍入身、烙印於心,憑此咒,只需一個心思,偌大幽冥世界咫尺方圓。”     

前輩厚賜,大好遁法,遠近隨心,跨越距離遠勝他的金烏萬巢。蘇景臉上卻不見喜色:那兩位判官為何要阻攔?還有...十花大判變了,稍稍'淺淡'了些,老人正失去顏色、緩緩透明起來。   

十花判繼續對蘇景說道:“一個時辰後,你想去何處都行。”     

李德平、花青花起身,大判出手甚輕,兩人不曾受傷,似是想要說什麼,十花判轉回頭、望向他們的目光陡然嚴厲。   

陰陽司等級森嚴,兩人不敢再多說什麼,向後退開。   

“莫擔心,我不會死。只是損耗了前次你借法於我的力道,過一陣我的身形會完全散去,元魂重歸尤朗崢處,惡戰之際,七星一月本就應回到他身上,助他剷除那些邪魔。”十花判望回蘇景,微笑道:“與你穿空大咒一道,我又能以歸魂秘法,於剎那間與尤朗崢匯合,算得兩全其美。”     

蘇景面色釋然,既然一個時辰後就能洞穿幽冥,現在也不必費力趕路了,雲駕停止、笑得開心,對十花判拱手,似是要道謝但突然身形急閃,欺近不遠處花青花身前、手中翻起判官令正扣於花青花印堂:“實情為何,講。”     

大判印下,絕無妄言餘地,當年滑頭鬼王親兵趙鐵瓶如此,如今一品候補判官花青花亦如是,當即開口:“一遁破空而去,流云如煙散淨,流雲遁不是紅袍上的法術,也不是幽冥鬼法的修持,此乃一道'心願'。只有一品大判才能施展的心願術。”     

“一品判,生殺予奪、萬萬人上,看似獨占尊榮風光無邊,實則要以鐵肩擔陰陽、雙掌護輪迴,心思永遠緊張著不敢踏錯半步,公務如山曰夜處理也處理不完、紅袍噬主時刻防備也防備不到......大判辛苦無人得見。但,人不知、天知。紅袍、正印、一品判,只要能任滿千年,便可憑空領悟一道玄妙法持,喚作'心願'。這算是上天對大判的獎賞。”     

何謂'心願'?我之盼望、心想事成。   

這法術,可讓大判完成一個心願。   

不過,無論仙凡,事有窮極,凡事都會有一個限度,判官的'心願'也是如此,它大於判官的能力卻不會超脫天道範疇...這'心願'玄術不是逆天法度,比如'我要長生不死'、'我要破道飛仙'或者'讓西方黑暗滅了吧'這類心願,只憑空想是無論如何完成不了的。   

判官知天命,曉得什麼才是能完成的心願、什麼是空無邊際的妄想。十花判剛剛'施展'的願望是能夠實現的:幽冥下,讓蘇景能夠跨越天地一次,穿空乾坤去他想去之地。   

“但是心願了時,萬事皆休。”花青花的聲音哀慟,氣息微微顫抖......心願了卻,萬事皆休,塵歸塵土歸土,從此可以瞑目於九泉。   

大判'心願'是乾坤獎賞,可這獎賞不是什麼時候都能動用的,它只是給了一品判臨死前一個完成心願的機會;反轉過來也一樣,一品判解出了心願,很快就會煙消雲散,魂歸於幽冥天、魄碎於陰間地,徹底消亡於世界。   

即便心裡隱約猜 ​​到端倪,聽聞花青花說出真相後,蘇景仍是大吃一驚!   

十花判送了他一道穿空大術,但未要求他一定要去西仙亭赴援,老頭子讓蘇景自己選;   

十花判用捨了剩下的壽數,卻還不肯對蘇景說出實情,只因他不想以此'要挾'蘇景,仍是...去不去赴援,讓這孩子自己選。   

判官不能掌握輪迴,他們只是輪迴的守護者。   

守護輪迴是十花判的責任,為此他可死可滅可魂飛魄散,但他不會強迫旁人與自己結伴同行,即便蘇景也穿了一件大紅袍......十花判從沒把他看做同僚,只當他是個心眼不錯、偶爾耍賴偶爾犯渾的熊孩子。   

十花判的身形越發淺淡了,擺了擺手似是想要打斷蘇景的目光:“我本也活不了太久了,以前身元魂的'身份',兩次借法一品袍主持封天都,早都讓我元氣大傷,若我沒算錯,了不得還有一個甲子可活...六十年,凡人一世彈指一揮,和'明天'也不見得有什麼分別。可西仙亭危殆,那群小狼堅持不到明天、堅持不了七個時辰,沒有援兵,西仙亭淪陷、大陣毀滅,整座幽冥都沒了明天。離山一個小小賀餘尚且能用自己姓命換陽間氣運;我用自己剩下的六十年,換一個援兵的希望又有何妨。”     

十花判笑了起來,問蘇景:“既已無可隱瞞,我就實在忍不住問你一句...你會去吧?”     

“一個時辰後穿空大咒結法,晚輩赴戰西仙亭。”蘇景的語氣平靜,沒說什麼'不破敵毋寧死'之類豪壯言語,心意已決時就無需那些說辭了。   

十花判點了點頭,對蘇景道:“你且安心等待...我再最後耍個威風。”說完,稍頓、仰頭提息飽吸一口長氣,再開口聲動如雷:“十花在此,喚我同袍,一時為限,趕來相見!”     

“通天池趙得法接令!”     

“白頭郡回有三接令!”     

“紅孤城尚云生接令!”     

“鼓皮山陳遠親接令!”     ......     

十花大判一道法諭萬里迴盪,旋即一道道應和聲以法言回報,附近正急急趕路赴援西仙亭的判官聞令,只要能在一個時辰內趕到的,盡數令下大判之令,就此掉轉雲駕,向著蘇景一行所在之地趕來。   

一品袍可容惡鬼相俯,及時趕到的判官都能隨蘇景一起穿空去往西仙亭。   

聽著屬下一聲接一聲的'接令'法言,十花判眉飛色舞,一呼千百應的快活,確是大好享受,他的身形更淺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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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6 22:15:43 |只看該作者
第六三二章 狼禍起,多可笑
西仙亭,殺聲沖天。

骨肉被砸斷的悶聲、鮮血噴濺的碎響、法術沖蕩的破空呼嘯等等等等諸般聲音糾纏于一處,安寧無數年頭的西方荒山化作生殺煉獄!

黑暗已將此處徹底掩蓋,但遠遠不算完,‘黑’如巨川,自西方沖騰蕩漾著,源源不斷蔓延而至,層層匯聚層層疊加,仿佛要將此地完全壓碎、砸塌、打入無盡深淵才肯罷休。

狼群還在頑抗。這幽冥世界中最最悍勇的猛獸兇兵,還在堅守著最后的陣地,八萬狼集合成圓,后護著圓心處那件不起眼的小房子。

狼主所在即為狼群的生死所在,沒有一頭惡狼怕死,它們只怕臨死前不能再多殺滅一個敵人、不能再從敵人身上多咬下一塊肉多喝掉一口血,只是它們的敵人沒有血肉,它們是什么啊?

那強壯的黑甲兇兵,被打碎了頭顱還能繼續沖殺,被斬斷了雙腿還能翻滾著繼續沖鋒,就只有將他們碎尸萬段才能徹底殺滅,而黑甲兵卒死后,尸身會震動幾下,或變回一塊石頭,或化歸一株小草。

沒有神志、生命頑強、殺伐兇悍的黑甲兵,是被人以無上仙法點化的頑石野草,它們無盡無休。

狼苦戰,和一群根本沒有生命的東西拼生死。

黑暗成為西仙亭的顏色,唯一能將之稍稍沖淡些的只有殷紅鮮血,狼的血。

八萬狼卒精銳誓死守衛的小屋中,中年漢子守著一盞油燈。燈上火焰如豆,勉強燃燒著,和外面的黑暗比起來顯得如此渺小、虛弱。

亂糟糟的長發披散,遮掩了漢子的容貌。他的上身精赤,身上橫七豎八的舊傷痕雜亂且醒目。對外面的沖殺聲漢子充耳不聞,他正專心致志地做著一件事:疊衣服。

兩件衣服,橙紅顏色,二品判官袍。

判官死了,身、魂皆化作塵埃隨風散碎去,但袍子自亙古流傳、還要再流傳去下一個亙古。

陰陽司于狼有恩,拜一品大判所賜,狼族得享千萬年頭的逍遙縱情。如今終于到了報償時候報恩時、還命時。

官袍是陰陽司的重器,要把袍子護好、歸還于大人。所以大漢在疊衣服,仔仔細細,一邊一角都折疊整齊。生平第一次,漢子做起了女人的活計。他做得還不錯。

衣服疊得很整齊,被中年漢子收入囊中。

這個時候門軸響動,一頭通體紅火的大狼進屋,口吐人言:“啟稟吾主,外間八部尚余其六,已動陣馳援,趕來救駕!”

惡狼的主力尚存。因這突入其來的一戰是奇襲,而非真正意義上的攻堅。

不久前西仙亭還寧靜無事,忽然一蓬玄光自山中暴散開來,無論狼主還是駐守山中的兩位大判都識得這光芒:來自那已經被廢棄的穿空法陣。

這是不可能的事情。穿空法陣并非封閉、關停,而是由陰陽司要員專門負責,徹底將其毀去,被砸得粉粉碎碎地瓷瓶還能再接水么?一樣的道理。

但不可能發生的事情。真就發生了,已經毀掉的陣法再做行轉。滾滾黑暗自陣眼中洶涌噴出,頃刻間天地風云盡數皂染,山中守衛被打了個措手不及,黃大人立時遇害,另一位二品判舍身飼法,狼族精銳爭取了片刻光影,八萬狼這才來得及結陣護住這山中最最要緊的要害地方

而后西方才開始發難,里應外合很快打通‘道路’,源源不斷匯聚西仙亭。

除了山中精銳外,狼族主力分作八部駐防山外,以八方相護這一百七十里連綿山脈,此刻也只有正西、西北兩部被徹底摧毀,其他方向上惡狼仍在。

援軍集結,重大軍情,化形中年漢子的狼主卻無動于衷,反問那頭火紅大狼:“小九,別扭么?”

兄弟相處千年,心中早有靈犀,‘郎九’知道主上之意,咧起嘴巴露出獠牙,吼中發出一聲低吼。

中年漢子伸手拿起了那盞油燈,連火帶燈一起吞入腹中,跟著邁步走向屋外,路過‘郎九’時,大手伸出、拍了拍它的額頭。

吱呀一聲門軸響動,漢子推門而出...當他落足屋外剎那,于他身上陡然彌漫起濃重的血腥味道,身形也在轟地一聲悶響中暴漲,九尺之人化作百丈巨漢。

狼主昂首、長聲厲嘯。

八萬狼聞聲,眼中戾氣沖騰,于不停廝殺中盡數昂首凄厲呼號。

正向山中急行、馳援的六部狼群聽聽到了山中的狼嚎,立刻止步,目中兇光閃爍,似是有些猶豫同類長嗥,傳聲傳令,狼主與所有手下的命令不是鼓舞身邊八萬狼穩守待援,不是催促六部狼族速速進山,他的命令竟是:西方、攻殺。

狼主之令,是為天條鐵律。

片刻沉寂,終于,東南部頭狼昂首、長嘯以作回應。一狼長嘯,一部附和;一部齊嚎,六方追隨。

綿延盞茶的光景中,惡狼長嘯刺穿天地,昭告幽冥:狼禍起!

何其昏庸的狼主大令只因狼不是普通鬼卒,千萬年千萬里,奔襲于乾坤各處,它們不會防守只會進攻,防守時,三頭狼只能當一頭狼,進攻時,一頭狼可做三頭狼;它們不會救人,它們只會殺人...這天底下就不存不殺人的狼,也根本沒有過會救人的狼。

唯有攻殺,才能暴發狼群的真正力量;唯有暴發全力,才有可能多堅持一段時間。

山外,每一部惡狼都是一片怒潮,當六部匯合,便真正化作做無邊之海,狼海!

披身長毛隨風飄搖,口中長嗥震顫八方,向著西方猛進。忽然,沖在最前的六只頭狼一個跟頭翻滾在地,翻倒時是狼,起身后就變成了人,幽綠雙目的赤膊猛漢。

頭狼變,萬萬狼齊變,那無邊汪洋中,所有惡狼都翻起一個跟頭,頓化人形。而后無數人做著同一件事:揚起右臂,橫伸,將小臂上那塊味道最是鮮美不過的肌肉送入身邊同伴的口中。

沒有一個人猶豫,張口咬下,自己口中同伴的手臂。同伴口中自己的手臂,鮮血流淌。

肉咬下、入口,咀嚼,吞下。

赴死之前,吃一口美味人肉,今生心愿了了;赴死之前,吃一口兄弟的血肉。若真有來生你我血肉相連、還是兄弟,千秋萬載千世萬代,沒你這個兄弟我不投胎。

血肉吞下,兇惡野蠻的漢子們哄堂大笑。笑三聲身形猛一翻滾重又化作惡狼,咆哮聲直上九霄,沖鋒的腳步落于地面,砸得大地顫抖。惡狼之海迎上自西方來的黑暗巨川,沖殺!

無盡黑暗。無邊狼海,對撞于一處。

幽冥一隅,惡戰驚動乾坤;東土人間,夜色濃稠寂靜無邊,‘田’在笑。

‘田’,象形之字,一阡一陌以示縱橫田埂,居于方正之間,漢家文字萬千字字橫平豎直,但真正像‘田’這么方正的,不多。

可如果田字中的那三橫都彎曲了、上中兩橫拱起、下一橫‘挖心’如唇兒翹角,這個原本再四方不過的字,就很像一個笑容了。

‘田’在笑。

一片墓園整整齊齊,三百四十八座墳、三百四十八座碑,每一座墓碑上的都是一模一樣的四個字‘田上之墓’,是以這片墓園里,有三百四十八個‘田’字。每個‘田’都在笑。

因為倚著墓碑那個面容慈祥的白袍老漢在笑,仰頭、望天、開懷卻無聲的大笑。

墓園寂靜、大笑無聲,就只有他在換氣時才會有一點動靜:瀕死之人、奮力抽氣、尖銳且又嘶啞的嗓中音。

時至子夜,陽間東土漆黑的天,星月皆隱沒于厚重烏云,墓園中唯一的一點光亮,來自大笑老者身前的螢火蟲,蟲兒靜靜懸浮著。

好半晌,白袍老人終于收斂了笑容,墓園中三百四十八個‘田’字也都重歸方正。

“亮一些。”白袍老人說道。

螢火蟲的光芒變得明亮許多,如一盞火油燈,老漢自袖中抽出了一本書,東土漢境流傳了幾百年的志異故事《屠晚》,他已看過大半,只差最后幾頁了,就著蟲兒火光,老漢接看前文,津津有味,翻頁時他會先用手指點一點舌尖、蘸些口水。

“朔月這個名字,起得不好。”看了不久,老漢又復開口,他不抬頭,他面前也沒有人,只有一只隨時可以‘更亮些’的螢火蟲:“朔月即為隱月,隱月就是沒有月...結果月尊真沒了,咳,這名字起得不好,不吉利、太不吉利。不過燕子不是我帶上來的,他本就是陽間人”說到此,一頁看完,舌頭被用去給手指蘸口水,老漢的聲音稍頓。

新一頁翻開了,白袍老漢又繼續說道:“除了他,你們所有人都是我帶上來的,死一個,就補一個,無所謂了。但朔月就不再補了,不吉利,死了就讓他死了吧。”

老頭子嘆了口氣,似是對那‘朔月’有幾分惋惜,但很快他又笑了,呵呵呵地、笑出聲的:“這書寫得很有趣...你們都還不錯,但遠遠不夠,我記得你跟我說過,即為驕陽天尊,最恨不能與離山陸角決一勝負...你啊,不自量力啊...”說著,老漢的目光暫離《屠晚》,那一瞬、黝黑色的眸子化作純透幽綠,閃爍不定,緊緊盯向面前為他照亮書本的螢火蟲:“螢火之光,你也想與日月爭輝,憑你也配說自己恨不逢時未遇陸角?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自己說,你有多可笑!”

東土、陽間,京都的皇帝、邊關的將士、東海畔的漁家少女、西陲古城擺宵夜攤子的老人整座漢境所有人,都于此刻驚醒,人人耳中都是九個字:

你自己說,你有多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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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6 22:15:59 |只看該作者
第六三三章  大喜事,眼中釘
  
  
  白袍老漢那最後一句話,傳遍漢境人間。
  
  離山腳下偏僻石坑,任奪目中精光一閃,身化烏光一飛沖天,但剎那後他又重回原地,深吸、深呼,目中光芒散去了,死氣沉沉的眸子。任奪盤膝坐好,任那風雨在遠處如何醞釀,他只守離山。
  
  離山九鱗峰,閉目休養的掌門真人雙眉稍稍一皺,但很快他的眉心又復舒展,連眼睛都不曾睜開:該來的遲早回來,理他?作甚!
  
  
  秦淮河上,畫舫中的琴倦姑娘本已睡熟了,卻又被那十字天音驚醒,一下子坐了起來,伸手去推身邊的男子:「葉郎,你可聽見什麼聲音?」
  
  「聽到了,」葉郎躺於紅床,一雙眸子於黑暗中異常明亮,下一刻他古里古怪地笑了:「蟲鳴蛙喚。」
  
  「哪裡是蛙蟲聲音,明明是有人喊叫……啊。」淺淺一聲驚呼,琴倦姑娘只覺胸口微涼,葉郎的手伸了過來。要害處被男子柔柔握住,身子酥軟了,琴倦的話說不下去了,吃吃吃地笑,俯身相迎。
  
  姐妹們都覺得葉姓男子臉上的傷疤可怕,可琴倦不是,她喜歡他,沒道理的、她就是覺得他是個不凡人物。
  
  ……
  
  「莫說那些離山祖師,即便現在當家的二代弟子,你以為你能打贏麼?沈河、任奪、龔正…哪個要殺你,你都不存逃跑的機會。」墓園中,白袍老漢的笑容收斂了許多,不再看身前的螢火蟲,目光重歸《屠晚》,口中說話卻未停:「不過現在不同了,今晚過後。你等修為必有突飛猛進,『恨不逢時未遇陸角¬』這等傻話不可再說,但對上全盛時的離山二代弟子,你和二十八星宿至少能和他們一爭長短。」
  
  螢火蟲翅膀微震,蟲兒不見了,一個中年男子憑空而現,滿臉喜色、跪拜在老漢面前:「道主是說…幽冥亂了?」
  
  中年男子個子奇高,足足兩丈開外,比著普通人兩個半還要再高出一頭。面無三兩肉瘦嘴塌腮,一副愁苦相貌。
  
  老漢暫未回答,聚精會神地看故事結尾,過了一陣,直到看完最後一個字他才心滿意滿。長舒了一口氣合上書本:「已經亂了,陰世間一場大戰就在今夜…你傳令二十八星宿,各自與我靜心行功,待我令到、共赴離山!」
  
  「謹遵道主法喻!」高瘦男子領命要走,不料老漢又把他喊住了:「且慢。」
  
  老漢把手中那本《屠晚》遞過來,高瘦男子俯跪在地,雙手高舉過頂接下了書。
  
  「這書寫的。是陸角弟子的故事,很好看。蘇景,今日光明頂主人,正好和你這個驕陽天尊對上。」言罷老漢站起身來。不再理會屬下,背負雙手哼著歌開心調子,溜溜達達地走了。
  
  等老漢走遠了,又高又瘦的驕陽天尊起身。看了看手中的《屠晚》,面做冷哂。一道火光翻捲。《屠晚》被燒成灰燼,驕陽天尊重新化作螢火蟲,飛走了。
  
  離開墓園,白袍老漢仍在笑,陽間修家虛弱,幽冥判官大亂,怎麼就說不出的那麼開心!又走了好一段路,他站住了腳步,似是忽然想到了什麼,片刻後重新抬頭眼中興奮更甚,雙手背後、雙腳併攏,跟著腳尖用勁,好像頭修行淺薄的殭屍那樣,直挺挺地向前一跳。笨拙一跳,起步時他在東土江南,落足時人到離山腳下。
  
  夜色全不影響目力,白袍老漢抬起頭,仔細打量中土世界第一天宗所在地方…噗哧一聲,老頭子笑了出來,這就是離山麼?怎麼看上去如此、如此滑稽啊。
  
  沒辦法不滑稽,再如何靈秀的峰巒、再如何雄偉的大山,被硬生生地夯入泥土數百丈,再看起來都會顯得不對勁,顯得可笑。
  
  正笑著,白袍老漢的眼角忽然一跳,猛轉身,舉目望去……十三里外、遙遠處,背靠山嶺混不起眼的石坑中端坐著一個人,正冷冷望著他。白袍老漢看得出對方穿著畫皮,卻看不透他的本來模樣。
  
  驚詫自眼中一閃而過,白袍老漢又笑了起來:「我就說離山肯定還會有高人守護;我就說這次不會白跑一趟。」
  
  護衛離山那人站起身。未跨步也不見他施法,他站起時人在石坑,站直後便矗立於白袍老漢身前十丈處,十三里距離被他向上一站憑空抹殺。
  
  白袍老漢全不掩飾讚賞神情:「你是離山哪位?陸崖九?」
  
  邪魔多疑,陸老祖壽元到但人不知所踪天下皆知,白袍老漢將其想像做『障眼法』也再順理成章不過。
  
  護山人聲音平平:「天下無人值得九祖出手。」
  
  白袍老者不見慍怒,繼續猜測:「不是陸崖九…林清畔?」說著他伸手一敲自己的腦殼,居然露出些『不好意思』的神情:「太高興、樂得糊塗了,若真是陸九、林清畔又何須畫皮,你是任奪啊。」
  
  任奪未否認,但也沒點頭,靜靜看著對方:「你是何人。」
  
  「我叫田上,是個逃犯。」白袍老漢不做絲毫隱瞞:「在陽間還有另個身份,玄天道道主。對了,我有喜事了…我和手下馬上就要功力大進,用不了多長功夫,我們就會來搗毀離山。」
  
  「我想稱王,做陰陽之主,這願望有點大,但無妨,我有的是時間。」說著,田上又把目光轉向八百里離山:「今日陽間,離山為旗,我欲為王先要拔了離山這面旗子。不過…唉,我的修為一年不如一年,退步的離譜,離山盛時又強得有些不像話,若沒有那顆隕星,這面旗子我真拔不了。」
  
  「隕星與你有關?」對方嘮叨任其嘮叨,任奪只問關鍵。
  
  田上搖頭失笑:「不是我。我現在不成了,哪有指引天星的本領。若真有那樣力量,我又何必一直躲著離山。每次路過東南我都會刻意繞開一個大圈子,心裡時常會念叨一句『我保佑我。千萬別和離山弟子對上』。」
  
  以前,他怕離山;馬上,他修為暴漲;現在…猜到離山雖虛弱但一定還會有出色弟子守護,他跑來離山?
  
  事情說不通。
  
  田上耐心得很,簡直把任奪當成了多年老友,全不嫌自己囉嗦:「以前我怕離山,恨啊,天天琢磨著怎麼才能把你們毀了;但過不多久我就不必怕了,莫說離山虛弱。即便山中弟子全都生龍活虎,我也不必放在眼裡了,把你們連根拔起,和拔個蘿蔔也不見得太多區別……馬上就要少一個敵人,很無聊。我是這樣想的:趁我還沒變強之前。總得來一趟離山,會一會山中高人,這才不枉我這麼多年都把離山當成眼中釘啊。」
  
  白袍老漢的道理根本就是錯亂的,任奪卻懶得問了,知道他是敵人,他想毀滅離山便足夠了,什麼以前羸弱以後變強。統統都是蟲鳴蛙叫全無意義,今時此刻任奪要將其斬殺當堂。不見咒法不見劍光…任奪一拳打出。
  
  全無花俏的一拳,去勢普普通通,莫說修行高人。即便凡間學過些拳腳的青壯,也能插步近身叼腕架拳,可田上卻不敢迎這簡單一拳,雙腳併攏向後一蹦…與他來時一樣。腿子不會打彎似的一跳,天地穿空千里不見。
  
  老漢落足地方。嶙峋礁石一塊,四周茫茫大海……微風拂面而來:不猛烈的拳頭蕩起的不猛烈的風。
  
  身形有些佝僂的任奪隨行而至。
  
  田上的表情稍有古怪,對任奪有讚賞、對敵人有恐懼、對自己早知『離山果然惹不起』有得意……第一跳未避開,立時第二跳,大海礁石不見、莽莽戈壁無邊,遭風蝕無盡年頭的扭曲岩崖聳立於荒涼大地,濃濃夜色裝扮、彷若猛獸。田上站於一座岩崖下。
  
  才站穩,身後岩崖轟然崩碎,任奪衝出,拳仍在。
  
  只是他的拳勢被『兩跳』消弭大半,將末。田上『呵』地一聲輕笑,未再躲,身形微一模糊化作一頭慘白色的怪鳥,鴿子大小,斜衝而起長喙如劍刺向任奪心窩。
  
  全沒躲避餘地,任奪被怪鳥洞穿心窩,低吼一聲身形散碎。
  
  是散碎,卻不見血光,那是鏡子般的碎裂。此刻任奪只是一面『鏡子』,而怪鳥洞穿強敵心窩、同時也穿過這面『鏡子』…田上眼前景色再變:沉陷數百丈的連綿大山、十三里外隱蔽荒僻的石窩、面前披著畫皮的離山弟子和離山弟子的拳頭。
  
  重返原地,還是那兩人,還是那一拳。
  
  這次變回田上再沒躲避餘地了,重歸人形、揚臂舉拳迎向任奪。
  
  雙拳未交擊,相錯而過,任奪打中了田上的面門、田上擊中了任奪的心口。
  
  是夢幻一戰,還是兩個鄉下莽漢的粗笨把式?
  
  任奪不出聲,身形被敵人力量打得倒飛,飛途中肉眼可見,他的胸口層層塌陷,摔回十三里外的石窩,想再站起來、又跌倒,口中湧出一口血。
  
  田上嘶聲慘呼,同樣倒飛、身上接連爆起幾聲『啪啪』脆響:雙目爆了、鼻子爆了、嘴巴爆了,一張臉血肉模糊,分不清嘴裡噴出的鮮血究竟是因臉上外創還是心肺內傷,倒地後他不起身,含混不清地嘀咕著『要了命了,這麼兇』,右手費力自囊中摸索出一張符撰,勉強晃了晃,一陣狂風掃過,就此消失不見。
  
  任奪看著他逃走,嘆了一口氣,身體放鬆下來,又躺了好一會,才無比吃力地坐起來、坐穩當。
  
  離山在他之後,他在離山之前。(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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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6 22:16:14 |只看該作者
第六三四章  西仙亭,封天都
  
  
  幾個呼吸功夫過後,火光一閃,鬚髮皆白的樊翹落足於交戰之地田上與任奪的惡鬥雖短暫,但還是被樊翹察覺。
  
  任奪傷重、維持不住『隨形入勢』的法術,樊翹一眼就看到了他…還有,老人的畫皮被打碎了,露出本來面目。不存絲毫意外,樊翹恭敬跪倒:「拜見任長老。」
  
  『任長老一定會回來護佑門宗』,之前樊翹不知他藏身何處,但那個念頭篤定得很。
  
  任奪搖了搖頭:「起身,不必管我,忙你的去。」
  
  樊翹猶豫了下,未再逗留,起身返回山內。不多時他又回來了,手中攙扶著掌門沈河。
  
  任奪皺了下眉頭,目光隱透不屑……不是真的不屑,只是習慣了。自從離山為清剿六耳殺獼編排了那出『苦肉計』之日起,任奪就要不服沈河、要爭於沈河、要看不起沈河,一晃千多年啊,見掌門時要皺眉頭、目中閃輕蔑,真成了他的習慣。
  
  很快,眉頭重新舒展開來,可下一刻又重新皺了起來:裝作看他不順眼,裝了那麼多年,這次不用裝了,不成想還真看他有些不順眼了…不排斥,不討厭,心裡還挺高興的,可就是看對方不怎麼順眼了。
  
  然後任奪笑了,唇齒間血跡猶存。
  
  另一邊,由樊翹攙扶著、沈河也坐進了石窩,不過沈河手抖胳膊顫地給自己屁股底下塞了個墊子,能舒服就舒服點:「傷勢如何?」

  「已服藥,疼得很。」任奪的眉宇間不見痛楚神色:「是玄天道道主,他傷得比我重,不過…他說自己將有長進,非妄言。很快就會捲土重來吧。」
  
  三言兩語。任奪說過之前一戰的情形,至於田上的『廢話』,幾處關鍵任奪複述其他一概抹掉。邪魔會趁此時機作祟,本就是意料中事,但趕在修為暴漲前、特意趕來離山……連蘇景都曉得『坑不了再打』,田上又何必現在前來、被打碎了臉孔就心滿意足了麼?
  
  只為『不枉我將你當做敵人』所以我強大之前,和你打一場。
  
  沈河想了想、沒做評論直接換過了話題:「傷成這樣,就別坐在這裡了,回去和小虞、龔正他們一起躺著吧。人多還熱鬧。」
  
  任奪一哂,全無起身之意:「還能打。」三個字算是回絕了沈河之言。
  
  「能打誰?打得過他麼?」沈河伸手一指樊翹。
  
  任奪想也不想直接搖頭,受了一拳之後,他已經不是樊翹的對手了:「這個道主的法力很怪,我身上的魔修被徹底打散。現只剩一點點離山的底子了。早知都就不把北冥送給蘇景了。」
  
  沈河的目中驚訝流露,任奪修習墨色魔功,此事掌門再了解不過,魔功一旦修習會跗骨融髓,幾乎無法洗煉乾淨,更非修家自己散功就能祛除的,說到底:修魔功便難回頭。也就是因為『難回頭』所以任奪才能入魔得順理成章。
  
  為何任奪會讓沈河、讓離山長老由衷敬佩?不止忍辱負重。他是在舍法基斷仙途。
  
  墨色魔功與離山正法衝突強烈,每增一分墨色力道,任奪都要捨棄一重離山修為,到得現在他只剩一點點本命鏡水存留於身。以保神誌清澈、不會被墨色徹底侵染淪入邪魔道。此刻墨色崩碎,體魄遭重創,就只剩下一份薄弱得可笑的離山正法護身了。
  
  玄天道主一拳竟能打碎墨沁?沈河自忖,如任奪不還手任人打。自己未傷時打死他不過舉手之勞,可想要徹底打散他的魔修魔力絕無可能。
  
  任奪知道掌門的心思。點頭道:「陰入極巔,反做至剛,這是玄天道主的根本…力比他大,不難,賀餘師叔、林清畔師叔應該都能勝他;但力比他純…太難。」
  
  身上的墨色修為之所以會被田上毀掉,就是因為田上的真元實在太過精純,甚至任奪都想不到合適的言辭來形容這『精純』究竟到了何種地步。
  
  會如此,不外一個可能:玄天道主修行的時間漫長至極……「他說他修為衰退,我也信了。」任奪淡淡道。
  
  驚詫過後,沈河笑了:「那豈不是因禍得福了?以後你又能重修離山道法。」
  
  任奪也笑了:「嗯,回复身份後,我就是離山諸星峰最弱最好欺負長老,紅師妹總算揚眉吐氣,說一句『連任奪都打不過我、我一隻手能打他仨』了。」
  
  兩個活了幾千歲的老妖怪說了幾句無聊笑話,偏又笑得挺開心,笑過之後,沈河問道:「你真不入山?」
  
  任奪搖頭,自囊中取出了一柄劍,橫置於身前,他的態度再明白不過,他的脾氣也再倔強不過。
  
  沈河未做勸說,又由樊翹攙扶站起,自囊中摸索了一會,拿出來一個蘋果:「吃不?」
  
  「甜麼?」
  
  「不太甜。」
  
  「吃。」
  
  蘋果留下,掌門歸山。
  
  任奪身前橫著長劍,手中拿著蘋果,修為幾近折損殆盡,坐在石頭窩窩裡,卻如山。
  
  ……
  
  幽冥,西仙亭,慘烈的殺伐迴盪天地!如果狼群能與『西方黑暗』抗衡,尤朗崢也不必殫精竭慮,又布法西仙亭、又祭煉陽三郎了。
  
  自石頭、枯草、砂礫變化而來的兇卒匯聚成黑色的巨川,從沒有過性命、不知生死為何物的東西,永遠也殺不完。狼的血卻滴一滴便少一滴、狼的海卻喪一頭則少一頭…與沒有性命的東西拼命,意義何在?
  
  全無公平、全無勝算、全無意義的衝鋒。可是,狼依舊熱血沸騰、依舊長嗥淒厲、依舊投身入戰從沒有過半步退縮,眼前倒下去的是同族的屍體、腳下踩踏的是同族的鮮血……我曾允諾護佑此山,說出去的話再也不能收回,但並非沒有選擇:可以死。
  
  我可死,不毀諾。
  
  以我血肉之軀,證我金玉之言,天地共鑑。
  
  完全不計生死不看代價的衝鋒,才一頓飯的功夫,狼群便傷亡過半,要知道那本是無邊無際的惡狼汪洋。縱橫幽冥漫長年頭未嚐一敗,卻在這短短的一頓飯間折損五成!但即便如此,惡狼衝鋒的腳步也不曾停下片刻,憑著自己的血肉,硬是將那黑色巨川抵住、抵回…自狼群真正入戰起,來自西方的黑暗之河便告斷流。
  
  黑色的河川與已被黑暗籠罩的西仙亭之間,有狼擋路、擋住了路。
  
  狼主與八萬狼未能與同族大隊匯合,但他們也在衝鋒,沖在山野內,死戰於山巒間……狼以命守諾,死則死矣,唯盼死前還有機會對尤朗崢說那四字:幸不辱命。
  
  遽然,狂風自東方起,一道紫金雲駕顯身天際,尤朗崢急急趕來,不等抵達近前雲駕便告崩散,金鐵交擊的淬烈響聲中,一道巨大銅鏈呼嘯而來,狠狠砸入西仙亭,千萬『砂草黑卒』粉身碎骨,以此一擊的威風而論,若能重複七八回,西仙亭复克有望。
  
  可惜,七十三鍊子重傷未癒,同心並力發動霸道一擊後,一環一環便告鬆散,銅澆鐵鑄的消瘦漢子目光渙散面色蒼白,可『散開』之後它們不做絲毫停留,鼓起身中殘存的一點力量,就勢衝入山巒。
  
  大好寶物,只為守護陰司,死無憾,不死則鬥戰,不死便殺敵。
  
  七十三鏈後,尤朗崢大袖揮動,八十輪迴判、兩萬陰陽差騰起雲駕,於候補判顧小君帶領下、衝山!
  
  不久前顧小君追趕陽三郎未及,就此返回封天都與妖霧匯合,西仙亭出事後他倆都追隨大人而來,八十判官則是尤朗崢沿途』收攏』的同路屬下。
  
  七十三鍊子急攻第一陣,顧小君率眾判官怒衝第二陣,尤朗崢身邊,七星前任大判、上差黑白無常、大差牛頭馬面、六百總衙欺仙將、十萬封天護司猛鬼、三十萬貂尾狗兒煉劫奴…封天都所有力量皆隨大人同行,決戰西仙亭。
  
  所有隨行於尤朗崢的部下,都曾經陰陽司辛苦祭煉,心中深種『輪迴之義』不受墨色侵染……而幽冥世界廣闊無邊,鬼王陰兵萬萬以計,其中真正能與墨色邪魔一戰的,就只有陰陽司。
  
  三陣迭起,如巨浪三重,封天都援軍衝入西仙亭,守衛輪迴的惡鬼與黑暗本源的邪魔,殺伐!
  
  援兵皆為陰陽司經營無數年頭養下的精銳,一入戰便大佔上風,大戰交予七星判指揮,猛鬼上差護佑著尤朗崢直插戰場深處去接應狼主。
  
  那定陣的大印由狼主守護,尤朗崢探得氣意,大印被狼主隨身攜帶了。
  
  群山西側,惡狼的衝鋒不停,用命去阻擋黑暗魔物的增援;山中援軍勢如破竹,很快佔據上風,不到半柱香的光景,這一百七十里地方,空氣中隱隱透出幽綠光芒…這才是幽冥的本來顏色,濃重墨色正被層層滌清,『草木石頭』化成的黑卒被成片掃蕩。
  
  就在戰局扭轉之際,突然『咔咔咔咔』的怪響西方傳來,肉眼可見,西方、黑暗邪魔盤踞的老巢位置,一座漆黑的大山迅速崛起,聳立、聳立、聳立,那座山憑空拔高、瘋長、只向著天際衝去。
  
  一座正在長大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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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6 22:16:25 |只看該作者
第六三五章  八足娿,驕陽怒
  
  
  十花判前任、先為七星之一的龍虎大判蘊足目力,仔細打量那座山,旋即低低地一聲驚呼:「八足娿。」
  
  八足娿,幽冥中的一族土著,和陽間的螃蟹長得有些相似,區別在於三處:一是背殼生面,可哭可笑可說話;二是左為巨鉗右為人手,三則是大。
  
  螃蟹和八足娿擺放一起,如雛鳥站於庭前。
  
  巨廈般的八足怪物。
  
  八足娿早已滅絕,偌大幽冥再尋不到一頭,但在陰世間,這支強戰之族的傳說流傳無數…八足娿在世時,曾強大到何等地步?如果沒有三身獠祖樂樂,八足娿便會獨霸幽冥。
  
  遠古時,祖樂樂崛起於東方,八足娿成勢於西陲,兩家強者同時崛起,各自掃蕩異己,最終碰到一處,逐鹿幽冥,結果自不必說,祖大帝勝了。但因八足娿,三身獠登基整整被拖延了一千三百年。
  
  西陲既是八足娿發源地方、也是它們的滅絕所在,更是祖樂樂一戰決勝大統幽冥的最後戰場。
  
  黑暗盤踞西方,就是遠古時的戰場。
  
  與三身獠不同的,那些螃蟹似的巨大怪物生性殘暴唯我獨尊,它們征服幽冥不是為了做皇帝,而是要掃滅所有異族,獨占這座世界。它們也確實有這個本事,甚至輪迴事情它們都另起了一套『規矩』,若稱霸,能再輪迴於陰間陽世的,就只剩下八足娿。
  
  當年決勝一戰,祖大帝自東方來,統御幽冥土著各族精銳與無盡遊魂陰軍;八足娿則集結本族所有人。不分男女、老友孱弱口中高唱著西方幽冥的悲涼調子皆從軍入戰,勝則永霸天下敗則亡族滅種!
  
  唯一能被祖樂樂當做強敵的兇族,盡喪於西陲決戰。
  
  雖然八足娿殘忍自大、妄圖篡改輪迴有悖於天,但祖樂樂也敬其勇猛團結。惡戰過後專門施展了一道浩大法術,將那些巨大屍體沉入沙土再加以封印鎮守,保他們的屍身平安,永遠不會被旁人驚擾。
  
  判官們沒想到的。早被封印的屍身,也遭黑暗侵染……
  
  東土有專門飼養螃蟹漁戶,秋日到時,上至帝王將相下至尋常百姓,都有品蟹觀秋菊的習俗,那時螃蟹正肥美,可賣好價錢,足以值回一年辛苦。
  
  養蟹漁戶最頭疼的事情之一就是『蟹天梯』,無數螃蟹會自發自覺聚集一起。沿著坑邊一隻疊一隻搭『螃蟹梯子』。集體逃走……漁戶一個看管不嚴。螃蟹能逃走大半,落個血本無歸。
  
  此刻八足娿就在搭『蟹天梯』,那座瘋長的大山!只是屍兵。沒有靈智但生前本能還是被保留下來,無以計數』八足煞娿』將自己堆積成山直直鋪到九霄雲外。

  龍虎判的前任。九眼判急急呼喝:「毀了那山,不容它向我陣傾塌過來!」
  
  這就是八足娿的戰法了,先以凶兵壘砌高山,再將『大山』拍到砸入敵陣……封天都眾判、眾精修猛鬼齊齊動咒,或以犀利法寶、或以狠辣鬼法,各展神通遙擊西方。
  
  法術沖霄起,各色光華閃爍,如一道斑斕的長虹,自西仙亭衝騰、西去,劃過千里轟襲屍山。
  
  可不等那法術拼成起的豪光長虹擊中目標,連串黑色雷霆自屍山前劃起……跨越千里的法術,本已經消耗極大,勢頭減弱,再與強狠狙擊,登時崩碎於無形,虹潰、攻不到。
  
  屍山猛漲不停,充其量盞茶時間,便已拔地千里!
  
  西仙亭相距邪魔地千餘里;邪魔地湧起的巨山高千多里……旋即,巨響崩裂,屍山傾倒。自西向東,從邪魔老巢向著西仙亭直直拍下。
  
  判官、惡狼、鬼差、護司兵將,只要能騰出手來的盡數催動法術猛攻於天、猛攻那正從天上掉下來的巨大屍煞……凡俗間一支大軍暴起的一場箭雨擋得住天空傾落的一場豪雨麼?就是這樣的道理了,陰陽司兵多將廣,萬法雲集,可那屍煞是一座』千里高的山』!就算陰司來人再多十倍也攔不住、攔不盡無窮凶屍從天而降。
  
  巨川斷流,無法增援西仙亭,但屍山傾坍,黑暗邪魔的另一路重兵殺入西仙亭。
  
  排山倒海,屍煞無盡!千萬八足娿砸入西仙亭。更多的則傾鋪於西方黑暗地與西仙亭之間,行軍!
  
  這些怪物沒了智慧、不會絲毫法術,它們被『侵染』、『祭煉』很差勁,這不奇怪,它們死得時間太久了,靈性消弭殆盡,即便淺尋出手也沒辦法將它們煉化到上品。
  
  可是八足娿身體堅硬異常,被掩埋萬萬年頭,身骨未腐爛而是皆盡石化,想要打爛它們比著撕碎』砂草黑卒』難上百倍;它們的行動迅速,且數量眾多!就那麼一下子,所有人的視線徹底被八足娿填塞滿滿,再不見一絲空隙。
  
  落地便衝殺,所有不是『黑暗』同族之物,皆為八足娿眼中的敵人。
  
  無論為護山而逆衝強敵的狼群,還是西仙亭中正掃蕩黑暗的封天都軍馬,都遭無數巨蟹壓頭滅頂,頃刻陣勢散亂遭受重創。
  
  狼群幾近喪滅,西仙亭的陰司精銳也傷亡慘重,在其後盞茶光景中,尤朗崢耳中只有一聲聲部下、愛將於死前一瞬傳來的法音告別:大人保重,天、護我輪迴!
  
  徹底混亂的衝殺,再沒了調度於配合,幾乎每一頭來自陰陽司的兇差猛鬼,眼中都找不見同伴,四周有敵人、身形高大強壯、全無智慧只動殺戮的八足煞娿……而尤朗崢還未能與狼主匯合。
  
  戰局又到崩潰邊緣。
  
  便是此刻…一個時辰了,自十花判施願到現在,整整一個時辰。
  
  一道怒雷綻放!
  
  閃電劃過蒼穹,如仙神利刃將混沌黑暗的天空割裂,就在那道裂隙中,身著紅袍的青年一步跨出。
  
  蘇景趕到。
  
  因十花判以死傳願的戚容尚未散去,蘇景面色陰鬱,而當他踏足於高空,目光掃過戰場,眼中的沉沉暮色陡然化作兩盞妖嬈火光!
  
  下一刻雙手捏法印,左手扣於眉心右手點住心口,三聲咒唱高亢嘹亮,千重烈焰自他身周暴散開來,金烏驕陽之術第一變,陽元升烈焰、排火海;
  
  手印變、又是三聲大咒催促,法術第二遍,火焰猛縮,彷彿火苗自己把自己燃燒殆盡,火不見了,但光芒怒長,如環如暈橫掃千里;
  
  手印第三變,不再縱聲咒唱,換以怒聲吼喝:「驕陽清靜、烈火無垢,與我…普照!」吼喝落,陽法再變,正席捲八方做猛闊的金光強光驟然收縮,光凝質、光結形,化作驕陽一盞,純烈光芒普照一百七十里西仙亭。
  
  剎那,黑暗籠罩之地,化作金紅光明疆域!早已不再是『金輪明澈』那等幻化驕陽的淺薄法術,此刻蘇景喚起的驕陽,以金烏元神為靈,以骨金烏為基,以鱗葉羽花鍛起火以劍域劍羽塑起光,此乃金烏氣意入勢結形,做驕陽震怒之光、殺。
  
  光不能殺人,但光中法度能殺。
  
  當驕陽凌天,當金光席捲,冥冥中連串慘叫響起,只見那些巨大的八足娿身上,一道道黑色氣息竄出,化作醜鳥怪蟲四散奔逃,可又哪裡逃得掉,跑不了幾步這些醜陋東西身上就翻捲起金燦燦的火苗,慘叫聲愈發淒厲、怪叫怪蟲打滾掙扎著,片刻被燒做青煙。再看那些八足娿屍煞,動作明顯緩慢遲緩下來……憑蘇景一個人,就算修為再提三十倍,也擋不住八足娿的大軍,可他又何須去和屍煞苦戰?
  
  這些遠古的屍體皆為『提線木偶』罷了,只消斬斷了那些操控它們的『線』,敵人不攻自破。不過不是誰都能『斷線』的,陽火為墨巨靈法度剋星,就只有精修陽火之人,才能破起晦暗、斷其牽連。
  
  這也是尤朗崢為何一直看重陽三郎的原因…陽三郎反了,未入戰,可是還有蘇景!來自人間、陽火秘法的唯一傳人,離山光明頂主人蘇景。
  
  一枚驕陽凌空、璀璨光芒崩碎濃濃黑域同時,七蟒紅袍抖動,重重光影閃動,李德平、花青花為首,一百四十九位判官、三萬七千陰司精銳自鬼袍中蜂擁而衝,如天河傾瀉、卷落西仙亭;
  
  連串莊嚴佛號與連天鼓譟歡呼,損煞僧兵與惡人磨顯身,僧兵結陣法度森嚴徐徐落下;惡人磨全無章法喜形於色手舞足蹈,兇兵如雨潑降;
  
  十一道劍氣縱橫,塵霄生跨入黑石洞天之際,已連出十一劍,劍氣沿途所有自己人都只覺清風朗朗、所有黑暗屍卒盡數爆碎慘死!
  
  塵霄生打量了下戰場,對蘇景笑了下:「我去西面看看。」不是徵求意見,只是打個招呼,隨即美艷男子身遁劍光,直撲西方最最黑暗之處。
  
  這就是塵霄生的脾氣了,平日里雍容斯文、發怒時混賬莽撞、鬥戰時……只挑選最凶險之陣來衝。
  
  「我們與師兄同往!」這種時候怎少得了三屍,童棺振翅、殷天子舞動,一道道天星巨力隨劍傾落中,三屍追隨塵霄生一起衝奔西方。
  
  「你不可隨行,先和猶大判碰頭,助他拿印、起陣。」塵霄生帶上三屍去『逍遙快活』,不忘叮囑蘇景『辦正經事』。(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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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6 22:16:40 |只看該作者
第六三六章  離山等你
  
  
  金輪留於天空,照耀西仙亭。蘇景自己則身化一道火瀑瀉地,自半空劃落地面,直接落足於尤朗崢身畔,不等他站穩腳步,周圍十余頭八足娿便張牙舞爪、笨拙卻決絕向他衝來。
  
  只憑蘇景一人之力、憑那一輪驕陽,終歸無法驅逐所有八足娿體內『墨沁』,陽火法力散於一百七十裡範圍,只是讓墨沁遭受不小傷害,讓八足屍煞變得遲緩、笨拙,要真正殺滅它們,仍需判官一方親自動手。即便如此,蘇景已然幫了天大的忙,幾近崩潰的戰局正迅速穩定下來。
  
  變得蠢笨木訥的屍煞,戰力折損何止一半,沒了來去如風的速度,再要對付它們就容易得動了。
  
  顧小君一聲叱喝,追隨尤朗崢身畔的十余猛鬼大差衝起,想要提蘇景抵擋八足娿的襲殺,但蘇景又何須旁人動手,紅袍上玄光一閃,兩萬血衣奴衝出,瘋狂的螞蟻啃食笨拙大像似的,頃刻將周圍八足娿殺翻在地。
  
  蘇景對顧小君點一下頭:「不必管我。多謝。」六個字,他已和尤朗崢並肩。
  
  尤朗崢沒做寒暄客套,只把手向前方一指:「翻過山巒,便是狼主。」
  
  那還有什麼可說,兩位大判並肩聯手,向前衝殺不知為什麼,顧小君忽然發出了一聲歡呼。妖霧被她嚇了一跳:「喊啥?」
  
  「兩位正印一品判並肩動法,幽冥亙古未見之之大好景色!」女判官上下翻飛,一會化巨蛇一會變群蜂,於殺伐中咯咯笑著回答。
  
  妖霧法力低微,可他有一手『一拳』絕技,一拳一拳猛揮不停。聽了顧小君之言眼睛亮起來,不過說話永遠那麼不屑:「正印?蘇景算啥子正印一品判。」
  
  「算!」顧小君笑,語氣篤定異常,聲音清脆好聽。
  
  正說著側翼上的八足娿突然大亂,花青花率著一對陰陽司人馬自斜刺裡殺到,與兩位大判彙合,一並衝向前方。
  
  西仙亭混戰不休,陰陽司一點一點扳回局面,相比之下尤朗崢一行的前進顯得異常輕松。再簡單不過的緣由:蘇景在。天上驕陽滌蕩墨沁削弱八足娿,何況蘇景這個陽火尊,陽火到處八足娿體內墨色再損、戰力更弱,個子大身體硬、但身形踉蹌前進都難,還如何傷人!
  
  不多時兩位大判終於率眾殺入重圍。與狼主彙合。
  
  那身形百丈開外的巨漢斷了一只手、胸腹間血肉模糊一片,臉上三道傷疤深可見骨,而他身邊八萬兒郎只剩三千。
  
  傷亡慘重、身遭重創,狼主卻在血淋淋地笑,伸手入腹摸出了那盞油燈交予尤朗崢:「大人來得及時,郎上椰幸不辱命!」
  
  燈,既是十花判說過的『印』了。尤朗崢將油燈接在手中:「請狼主傳令,讓外面的孩兒退入西仙亭。」
  
  此時戰局再明白不過,蘇景驕陽可護一百七十里群山,八足娿衝進此地就會變得虛弱。自家人馬在此處迎戰屍煞大占便宜。可山外,無數八足娿正源源不斷衝來,留在外面做逆衝的狼群正吃大虧。
  
  一百七十里金輝法力,足以彌補惡狼擅襲不擅守的『劣勢』。此刻身周攻勢都被陰陽司與血衣奴接了過去。狼主重新化身做巨大惡狼,引頸、長嗥。聲動雲霄。
  
  很快,一道道惡狼長嘯自山外響起、回應,狼主側頭傾聽片刻,對猶大判說道:「小崽子們回不來了。」
  
  衝鋒容易,回頭卻難。
  
  何況當『屍山』崩塌時,狼群的陣勢被徹底雜亂,惡狼七零八落各自為戰,集結都難又談什麼回來。它們回不來,死定了。可狼主的語氣並不悲慟於狼而言,死得其所是個再好不過的歸宿。
  
  好歸宿,何必難過。
  
  狼主轉了個身,面對正西方向,未傳令但身邊僅剩三千兒郎皆知大王心思,舔著傷口、甩著尾巴,彼此頭頸廝磨著,一起轉身又重新結陣於狼主身後印已然護好、被大判取回,狼族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如今剩下來的就只剩幽冥狼群傳承漫長年頭的心念了:生死與共。
  
  一起呼嘯四方,一起大口吃著肉歡笑,一起喝著血酒醉倒一起殺人,一起死。
  
  過了今天,幽冥中就再沒狼患了,無所謂。
  
  狼主轉回頭看了看兒郎,口中低低一聲鳴叫,沒了威嚴,只有親昵,母狼和崽兒玩耍時才有的聲音。
  
  三千狼也聲做呢喃。
  
  呼吸功夫後,盡數昂首、盡數長嘯!
  
  狼主動了、三千狼動了,衝向西方、山外,它們回不來了,沒關系,我們去!
  
  就在這個時候,山外忽然又傳來一個清澈聲音:「莫急,回不回得去還不一定。」說話之人塵霄生。他在外面衝殺,劍氣如虹揮蕩四方,正痛快過癮。南荒妖國的皇帝,對獸語熟悉得很,不會說但至少會聽。
  
  言罷,塵霄生左手揮動,劃過長劍鋒刃,掌心顯出一道狹長傷口,右手微振,長劍驚鳴中飛天而起,懸空九十丈、劍上流光閃爍,上上好劍化歸形:一片清潭。
  
  懸於天、方圓三百丈的碧綠清潭。
  
  左手又揮,掌心幾滴鮮血落入天潭,驚起環環漣漪,看著血珠融於清潭緩緩氤散開來,塵霄生轉回頭對三屍道:「你們繼續,我去去就回。」說話間一飛衝天,自己也鑽進了清潭。
  
  再一眨眼清潭崩碎,化作千萬水劍激射四方。水箭凌亂,沒有目標也不傷人,但當其落地一水一劍影,一影一妖皇。
  
  一道水箭,一個塵霄生。
  
  融身於劍,化影千千。是人影更是劍影,一影得尊兩成力道,可動擊三次。
  
  兩成力道,聽上去有些可笑,可這法術的尊身是塵霄生。便沒得笑了,只有可怕。環顧此間,單打獨鬥,有幾個人值得塵霄生動用兩成力道。
  
  山外,西方,剎那劍氣呼嘯,數不清的塵霄生、數不清的劍,奔散各出斬殺八足娿、引受困狼群彙聚。
  
  或因三擊耗盡、或因凶屍圍攻,每一道劍影塵霄生損喪。空中九十丈處都會添出一汪清水,隨著『塵霄生』不斷破滅,原先崩裂的水潭又再緩緩成形;而隨水潭恢復,地面的狼卒也正迅速凝聚,百川聚海一般。惡狼陣勢不斷壯大,仍是於一枚枚劍影的狙敵、開路中,群狼開始緩緩撤向西仙亭
  
  狼主眼中喜色濃濃,促聲咆哮,依舊帶上三千二郎衝向西方,但不再是送死,而是接應。能不死,將來還能一起為患四方豈不是更好。
  
  蘇景轉頭望向尤朗崢:「印已入手,其後呢?」
  
  「等、守。三天光景。」尤朗崢應道。
  
  小鬼差妖霧為主上分憂,開口提大判解釋:
  
  西仙亭兩重大陣只是大概准備妥當。距威力大圓滿還有須得養陣十年,可現在墨色怪物發難了,判官也顧不得再等,只能提前動陣。催動大陣。需得一百六十名三品以上判官入陣,人足夠。但還分散幽冥各處,正急急趕來。
  
  等他們趕到,差不多就得兩天功夫;
  
  入陣後需行法、催咒,還得一天光景。
  
  固守西仙亭最少三天,然後大陣發動衝擊西方,到那時才是真正決戰。蘇景點點頭,一聲呼喝,帶上兩萬血衣奴衝向西方,隨狼主一起去接應山外惡狼。
  
  大半個時辰過後,狼群退入西仙亭,十者九去一還。再之後便是不存片刻停歇的苦守、廝殺,砂草黑卒、八足屍娿無窮無盡,自西方滾滾而來衝入西仙亭,陰陽司這邊則借驕陽之威,死守這一百七十裡陣基所在。
  
  五個時辰過去,西仙亭群山憑空長高十七丈,因屍身堆積。
  
  陸續有判官趕到了,即刻入戰,有人運氣不好,趕赴戰場後不過盞茶功夫便橫屍於地。萬裡馳援,只為這盞茶之死。
  
  但陰陽司轄下,一萬三千七百判,已到的只嫌自己到得晚了;未到的只恨自己飛得不夠快、恨著幽冥天地太廣闊!
  
  又是十個時辰過去,西仙亭已彙聚三品以上判官百另三人,還要等,還在守,西方魔物的傀儡軍馬鋪天遍地,大陣所在山嶺間,那一輪驕陽仍在、仍高照!
  
  怎樣的一番情景?滾滾黑暗如潮,一片金色的山巒聳立,便是如此了。
  
  黑色仍然濃郁,驕陽依舊燦爛。性命不重要,一個『殺』字寫在所有人心頭,一個『死』字寫滿了這片天地
  
  陽間的天亮了,又是一個好黎明。
  
  天青藍、旭日蓬勃,鳥兒成群結隊劃過天空,城池中漸漸熙攘,農田裡有牛兒哞哞地叫著,美麗卻平凡,閑逸又忙碌,突然一道威嚴聲音傳遍中土每個角落:
  
  詔人間,舊天已死,玄天立!邪魔離山,三日絕滅!
  
  詔人間,舊天已死,玄天立!邪魔離山,三日絕滅!
  
  詔人間,舊天已死,玄天立!邪魔離山,三日絕滅!
  
  一句話,重復了三遍,中土世界,無論繁華地方的達官、百姓,邊陲孤城的守卒、牧民,還是深山池沼中的精怪小妖都清晰得聞。
  
  任奪靠著石窩壁壘,目光黯淡,漠漠看著天空,他的視線在追著一只漂亮的鳥兒,看得很認真。
  
  忽然一道雲駕自山中飛來,由樊翹帶著,沈河又來了。
  
  和上次一樣掌門墊了個墊子,也坐進石窩,抬著頭與任奪一起看天:「很快就會來吧。」
  
  任奪不答反問:「你來作甚?回去。」
  
  「我是掌門。」沈河的回答很簡單,他是離山掌門,若真要赴難,他不會讓任奪再自己之前,離山前的石頭窩窩裡,曾經的絕世高人如今的重傷老叟,兩個。
  
  「對了,給你帶了這個。」沈河又從袖子裡摸出來一個蘋果:「吃不。」
  
  這次任奪搖了搖頭,對蘋果他很一般,談不到不喜歡但也沒有多愛吃。
  
  沈河自己吃,一邊吃一邊摸索挎囊,沈河拿出來一顆法撰滿刻的木印,遞向任奪。任奪認得這件法器,笑了:「你不說?」
  
  「吃蘋果呢,占嘴。」沈河把木印塞進了任奪手中。
  
  後者對木印低低說了句什麼,隨後手上用力,想要將其捏碎,可手上力量不夠,試了幾次都未能做到,任奪干脆把木印拋給樊翹:「你捏。」
  
  啪地一聲脆響,木印碎裂於樊翹手中。
  
  片刻過後,任奪的聲音同樣響於蒼穹,傳遍人間:「離山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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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七章離山劍宗,石頭窩子

蘋果清脆,落於齒下咔咔作響,掌門吃著蘋果,側頭去看任奪:“就四個字?”     

“四字夠了,我本不愛講話。”任奪應過,又反問:“怎麼,嫌我說得少?”     

“那天音篆挺珍貴的...能做萬言傳世,四個字怪可惜。”沈河繼續吃蘋果。     

不等任奪再說什麼,天空忽然傳來大笑聲,之前玄天道妖人的聲音再度響起:“離山妖邪,不知死活啊...爾等來看!”隨他吼叫,湛藍天穹上奇光流轉,諸般顏色翻騰迷亂,不多時待玄光散去,偌大天空赫赫然變作一面'鏡子',鏡中景色,正是八百里離山。     

玄天弟子笑聲不停:“如今離山景色,中土陽間所有人皆可得見,待會玄天諸仙駕臨離山,可叫陽間萬生萬靈都從鏡中得見... ...”     

施法結鏡,倒映離山。玄天道不單單是要搗毀離山就算了,還要天下人都親眼看著離山高人如何被斬殺,八百里離山如何被徹底搗毀!     

秦淮河上,琴倦姑娘花容失色:“怎麼還會這等狼心狗肺之人,要對付離山的仙長......”說這話、轉回頭,這才發現剛剛還站在自己身後、和自己一起聽'天音'的葉郎消失不見了。     

離山前,任奪轉頭問掌門:“天音篆應該還有吧,再來一顆。”     

沈河真人卻搖頭:“有是有,但都被申屠師弟鎖在庫裡了,他傷得不輕,這時候找他要寶貝沒准直接就害死他了。你又想說啥?”     

“我想笑。”任奪真的笑了。     

而玄天弟子的大笑仍自天空滾盪,開心且狂妄:“離山小兒,還不速速正衣冠正容貌,天下人都看著爾等。一會死得時候總得端莊...

啊!”說話一半,忽然變作慘叫半聲。     

彷彿正打鳴的公雞被人一刀砍斷了脖子。     

任奪對望一眼,目中既有驚訝又有疑惑......     

洪京城,皇帝正面色驚異、昂頭看著天空'鏡影'、仔細聽著玄天道弟子的天音傳聲,笑聲忽然變成了慘叫讓皇帝吃一驚,等片刻見再無聲息,回頭望向身邊人:“這...這是怎麼回事?”     

“啟禀吾皇”,皇帝身邊貼身侍衛沉聲回答:“慘呼淒厲、乍起便落,若臣未聽錯。應該是被人砍了頭。”     

白馬鎮,教私塾的老秀才也和皇帝問一樣的問題:“怎麼回事? ”     

“砍頭了!”老秀才身邊,天天殺豬宰羊的鄭屠戶篤定回答:“錯不了,我殺羊時都是這等動靜。”     

皇宮內皇帝眼睛一亮、白馬鎮老秀才滿臉喜色、中土人間十個人裡倒有七個多笑出了聲,離山承天護道、那是高高在上第一天宗。玄天道又是什麼東西,敢和離山叫囂,死了活該,活該!     

解恨得很。     

琴倦姑娘也開心,但心裡抹不去地一點悵然:葉郎走了...去了哪裡,還會再回來麼?     

正惆悵,肩膀忽然一暖。有人把手撫在自己的右肩,琴倦轉頭一看,眼中立刻顯出喜色:“你...剛剛去了哪裡?”     

面上留著長長傷疤的青衣男子微笑:“狗咬狗你見過麼?一隻狗在撲上去咬前,狂叫個不休。聒噪惱人,我剛去砍了那狗頭。本以為是大狗,沒想到是隻小狗崽子借陣狂叫,無聊得很。”琴倦聽不懂。但她笑得開心,這個男人未走。說不出的開心。     

畫舫琴倦回頭之際,護衛在掌門身前的樊翹也在回頭,目光警惕,背後長劍都告出鞘:遠處有人靠近,走得很慢。     

走得慢,因為來者是個瘸子,一瘸一拐走得吃力,千里殺人的劍變成了他的拐杖。     

樊翹橫身擋在掌門和任奪身前,對來人道:“閣下止步。”     

剛說了四個字,掌門與任奪就齊聲歡喜大笑:“拜見林師叔!”兩個老頭子互相攙扶著站起來,好容易起身了又要往下跪。     

隕星劫數時林清畔去喚醒劍塚,之後遲遲未歸,再沒了他消息,任誰都以為他為喚醒劍塚以身飼劍,已然慘死,不成想他又回來了,這讓沈河如何能不大喜!     

樊翹從未見過這位前輩,聽掌門喊破對方身份,樊翹驚喜於色,忙不迭也要下跪。     

“免禮免禮,過來扶我比跪我強一百倍!”林清畔走得辛苦,笑得從容。     

為喚醒昔日江山劍域,林清畔自損傷身,到最後自刺祖竅,捨命以求劍靈甦醒,但最後那一刺手中靈劍並未讓他'如願'完成,劍鋒才觸及眉心,靈劍便脫手而去,歸於劍塚,隨後萬劍暴發,江山劍域化江山做劍,對隕星發動 ​​犀利一擊。     

林清畔未死,事後那柄劍塚靈劍也重回他手中,但他以悖逆法門運劍還是遭了劍塚反噬,一身修為被冥冥怪力打散,另有一道右足經絡被廢,變成了瘸子。     

三言兩語,林清畔說過了自己的遭遇:“修為沒了,飛不起來、無法傳訊,身上還沒帶銀子,連馬車都僱不起,只能一路走回來...總算沿途總能遇到幾個好心人,搭一段人家的大車又走一段...五六天光景走回來的,咳,我還是個瘸子。”     

樊翹明知沒有自己說話的餘地,可還是忍不住開口:“您...咳,不必急著回來的。”     

沒了修為本領,回來只為......又何必。     

林清畔全不像賀餘那般威嚴,笑瞇瞇的老人,隨和得很,問樊翹:“死,怎麼說?”     

問題來得沒頭沒腦,樊翹不知如何以對,林清畔又望向沈河和任奪。     

沈河先開口,全無味道的大道理:“死分兩重,輕於鴻毛、重逾天地。”     

任奪接口:“氣力耗盡身帶重傷,死在一群妖魔宵小手中,就是輕於鴻毛;消弭天星劫數之後,再與門宗共存亡,又是重逾天地。”     

前後兩句都是大道理。不過沈河說話語氣歡喜,任奪應答聲音輕鬆,真就好像小鎮屋前,幾個曬太陽的老頭子在聊天。     

“又輕又重,乾脆輕重不分,死就是死了,我喜歡死在離山,已然是賺了。”說著話,林清畔也坐進了石窩。沒死在劍塚。還有機會回山赴義,豈不是賺了麼。     本來只有兩個老頭子的石頭窩窩,坐進來第三個老人,顯得有些擠了。     

依著長幼尊卑,沈河與任奪萬萬不敢和師叔擠在一個地方...那是以前。如今這石頭窩彷彿成了天下第一寶地。師兄弟兩個都不肯離開,只好努力向後挪、給新來的老頭子騰出點地方。     

但話說回來,中土已近深秋,天氣有些涼了,這讓大家擠在一起多出了一重好處:暖和。     

忽然聒噪聲傳來,烏鴉衛來了...不止比翼雙鴉自己,他們還帶了諸峰長老、離山真傳、無量湖諸位大妖和各星峰與長老親近的內門弟子。那一大群人,幾天前還是叱吒一方、穿天入地的精深大 ​​修,如今好一夥老弱殘兵。     

人還未到近前,烏上一遙遙就對著樊翹聳肩膀:“我勸了。我說你們別添亂,外面的石頭窩子不大,放不下你們那麼多人,再說就算能放下。石頭窩子又算啥?襯不得大伙的身份啊!還有......”     

烏鴉的囉嗦是不得了的事情,烏上一一句話沒說完。從下一到四九,個個都開口,你一句我一句,說來說去其實也不外一句:他們非要來。     

其實...離山在哪裡,離山是什麼當真不是一件要緊事情。要緊的不是那個地方,而是這一群人吧。     

他們在哪裡,哪里便是離山;離山劍宗,就是這一群人。     

這群人在石頭窩窩,這石頭窩窩就搖身一變,成了中土人間第一修行門宗,離山劍宗。     

離山的要緊人物都來了石窩子,樊翹對烏上一使了個眼色,後者直接反問:“啥意思?”     

“敵人到時我應付,請諸位看護好掌門、諸位長老。 ”     

烏上一'哦'了一聲:“和我猜的一樣。”     

樊翹愣了愣:“猜到了還問?”     

“能多說幾句就多說幾句唄。”上一妻烏下一嘎嘎笑著,伸手摩挲著自己的光頭,鴉女皮膚黝黑、光頭程亮,偏又身材玲瓏嬌俏五官嫵媚動人...妖孽!     

烏上一也笑道:“反正就是殺敵、護山這兩件事,也不用分得那麼明白,你打不過我們上,我們打不過你再上,你再打不過...... ”     

廢話萬鈞,樊翹實在不敢再和這群烏鴉多說什麼。     

邪魔外道並未讓離山、讓天下等太久,半個時辰過後,東方一道云駕疾馳而來,內中呼喝響起:“玄天下、二十八宿內、東方第七星宿,箕宿老祖駕前滅頂護法殷......”     

玄天道主已經法諭傳布四方門徒,命其盡赴離山,先到者、若能斬殺離山要緊弟子重重有賞。     

堂堂離山正道高人,若死在小修手中,道主田上會覺滿心開懷;玄天小修反被離山弟子斬殺也無妨,借小的探一探離山虛實,他們死得不冤枉。     

玄天道下八方邪徒趕往離山,有些心思老成的故意飛得慢些,離山樹大根深,拔頭籌這種事雖風光,但總不如性命來得實在。也有些淺薄邪修,想立功更想一鳴驚人,便如這第一個趕來的'箕宿老祖駕前滅頂護法'。     

長長一串名頭報上,可還未等他說自己的名字,遽然一道火光自石窩前射出,正中云駕登時怒焰四起,喊喝聲變成淒厲慘嚎。     

樊翹收了手印,一哂。     

哪個理會他叫什麼。     

離山如今幾無實力可言,但也不是隨便什麼妖魔小丑都能來耀武揚威的。     

滅燈護法,被樊翹點了天燈。蒼穹法鏡清澈,將那團燃燒雲駕映照得一清二楚,給天下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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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8 0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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