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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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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升邪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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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2 17:51: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七十章 伏虎師姐
        

    讓蘇景著實意外的,他來時在金烏大殿上燃起的火堆,居然還未熄滅,從哪來的又從哪裡鑽了回去,才一跳出火堆,耳畔猛然響起一聲大吼,黑風煞悲喜交加撲到近親:“老黑拜見主公!我就知道主公一定會回來,日日守護著這火堆不容它熄滅,我就知道,你一定回來……”

    大黑鷹不善言辭,說來說去總離不開那句‘我就知道’,但足見其耿耿忠心。光明頂上空蕩蕩的,再沒有其他人。

    問過才知道,蘇景這一去一回整整八個月的時間。與他性命相連的妖奴未死、禮典時被移入中宮的魂燈未滅,是人都知道他還活著,可他長久未回,眾人就以為他遁法不精、迷失在虛空回不來了。

    開始兩個月各峰長老還派遣弟子在光明頂守候,見他遲遲不回,弟子們也就散去了,最近還會來探望下的,就只有白羽成和紅鶴峰的劍尖兒劍穗兒,另外那個從宋陽手中得了天水靈精的四方頭,倒也知恩圖報,修煉之余偶爾會到光明頂上看一看。

    捏碎木鈴鐺通傳離山諸位長老……蘇景突然回來的消息比他失蹤還要更讓人震驚,只見一道道劍光飛縱,自各處趕赴光明頂。

    蘇景到底有個‘第一代真傳弟子’的輩分,從各座長老到門內重要執事再到地位較高的真傳和內門弟子,呼啦啦著實湧來不少人,片刻功夫光明頂就人滿為患。

    紅長老目光驚喜,見禮後問起緣由,蘇景早就編好了謊話,就說自己迷失於虛空,四處亂轉總算回來了,這番話是藍祈幫他想的,正和眾長老的猜測扣合。

    蘇景說完,目光從人群裡尋索幾次,都沒能找到掌門沈河,問道:“掌門人呢?”

    紅長老回答:“掌門真人還未回來,想來是扶乩師姐的法蛻不易取出。不過不用擔心,每月初一他都會傳訊回來報上平安。”

    這時候帶著三個分身的任奪冷漠插口,問蘇景:“虛空對人有大害,小師叔如何能擋得?”

    這一重瞞不過去、蘇景也不打算瞞,聞言就開始脫衣服,把任奪嚇了一跳:“小師叔這是干什麼?”

    很快那件破破爛爛的飛魚袍露了出來,蘇景笑道:“全靠了這件寶貝,我才能在虛空中存身,幸虧及時趕回來了,否則袍子全爛我也得死於非命。”說話時他沒忘伸手擋住了袍子上同樣破破爛爛的‘好’字。

    任奪淡淡一笑:“小師叔的寶貝真多。”隨即不再說話了。

    接下來少不了一場寒暄和羅嗦,蘇景一一應付過去。

    過了整整一天,蘇景身旁才‘嘭嘭嘭’的三聲悶響,三屍鑽了出來。

    本尊有難時三個矮子會不想不顧的自裁趕來,但這次蘇景只是回來,他們三個實在怕疼,即便早在那小院裡待得不耐煩了,終於熬到了重見天日時,又猶豫再猶豫,最後還是師娘出手,成全了他們三個。

    三屍不喜歡離山,蘇景通傳紅鶴峰,由紅長老派人把他們三個送了出去。

    他們前腳剛走,一道人影摸上了光明頂,看了再看、直到確定四下無人後,這才脆聲通報:“弟子扶蘇,求見師叔祖。”

    扶蘇,離山十三真傳弟子之…原來是之九,後來多了個蘇景,就沒法排了。蘇景輩分大卻入門晚,誰也不知道該把他排在真傳的老大還是老么。

    蘇師叔祖的排位飄忽不定,其他人自然也沒得排。

    扶蘇少女模樣,據說凡間出身豪門,從出生那天起就被無數規矩管束著、教導著,五歲來離山,始終懂事知禮,對長輩尊敬有佳對同輩關愛謙和,真正的賢淑仙子。

    蘇景和她一共就只講過兩三面,全無交情可言,納悶迎出去。

    扶蘇盈盈下拜,口中言辭精致,但也都是些沒用的廢話,不外是路過此處來探望長輩之類,若非她長得還算好看,蘇景早就不應酬她回去練功了。

    客氣話說完,扶蘇道出來意:“師叔祖歸山之初,弟子接到涅羅啟巧傳訊”

    聽到這裡蘇景心思一動,笑道:“扶蘇…伏虎?你就是啟巧說的那個離山的伏虎師姐?我本還奇怪,沒見咱們離山真傳弟子裡有一位伏虎仙子。”

    扶蘇微笑道:“啟巧師妹精靈古怪,念著諧音給人亂起綽號,本就是她的拿手好戲。”說話間,她再次下拜,語氣真摯誠懇:“啟巧師妹與弟子交誼深厚,師叔祖救她性命,便若再造於扶蘇。”在真頁山城,如果不是蘇景與喜袍鬼意外開戰,啟巧莽莽撞撞地衝鬼穴必死無疑,說蘇景救了啟巧一命也不算言過其實。

    客氣話越說就越客氣,道謝過後還是道謝,扶蘇開始還從容大方,可是說到後來也目光發飄神情尷尬,偏偏就是不肯走……

    到最後蘇景還是不耐煩了,問她:“你肯定還有別的事,直接說!”

    扶蘇似乎也下定了決心,咬著牙從袖中取出一只玉匣,雙手捧上:“師叔祖救啟巧之恩,弟子無以為報,唯有此物略償一二。”

    蘇景打開盒子一看,三十顆指肚大小的紅色藥丸,納悶問道:“這是什麼?”

    “天香鎮元丸。”扶蘇應了一聲,同時臉上的神情也變得鬼鬼祟祟,轉目四顧好像生怕有人看見似的,語氣焦急:“您快收好…先收好它再聽弟子講來。”

    以賢淑溫良著稱的離山扶蘇,明明白白地擺出了一副做賊的模樣,這可當真是一副奇景,蘇景又吃驚又好笑,把玉匣收入囊中:“什麼情況?莫非是贓物?”

    看蘇景把匣子收好,扶蘇輕舒了一口氣,神情放松不少:“這是師父的珍藏。本來是個錯誤方子,煉出來的藥物也沒有預期之效,不過師父覺得還有修改的余地,是以將這盒天香鎮元丸列做收藏,以便有暇時能細辯藥理再做改進。不過水靈峰上奇花異草無數,他老人家天天都忙得不行,這匣丹藥放了幾十年他老人家都沒再動過,我…我就取了來獻給師叔。”

    在列位真傳弟子之前,扶蘇一直在水靈峰修行、是主管丹草藥石的風長老門下弟子。

    看她的樣子,取是沒錯,但一定是‘不問而取’了。

    扶蘇繼續道:“天香鎮元丸主效無用,但卻多出了一門副效:彌補虛空對身體的傷害。它對旁人幾乎全無用處,對師叔祖卻正合用,以後若遇緊急事情需要發動火遁,可以靠它救命,一次一顆。”

    蘇景聞言動容,跟著無奈笑道:“彌補虛空傷害…藥效如此,趕明風長老發現藥物丟失鬧起來,就算傻子也知道是誰偷了它。”

    扶蘇趕忙搖頭:“這一重藥效就算師父也不曉得,是我以前助師父整理丹方藥理時無意中參透的,師叔祖放心,沒人能懷疑到您老。”

    扶蘇做賊難,送賊贓更難,好容易把事情講清楚,再不敢逗留,又道了聲‘打擾師叔祖了’,慌慌張張地轉身離開,走了幾步還是有些不放心,又轉回頭望向蘇景:“您用那藥丸…千萬不可讓別人知道。”

    “曉得,萬一被旁人知道了,我就說是我撿的。”蘇景點頭,跟著又咳嗽一聲,正色道:“扶蘇,你這心態不行,以後還得練。”

    “謹遵師叔祖教誨。”這是熟詞兒,純粹脫口而出,說完後扶蘇愣了愣,腹中啼笑皆非,臉上微笑恭敬,拜別蘇景飛縱而去。

    隨後兩天光明頂無事,蘇景樂得清靜,抱著金烏萬像仔細研讀,為即將開始的第三境修行做准備功課。但是第三天清早起來,忽然一陣陣破空聲傳來,宗內長老紛紛從自家星峰趕來光明頂。

    蘇景意外,望向和自己最相熟的紅長老:“怎麼了?”

    紅長老搖搖頭:“還不清楚,是任奪傳訊請大伙過來的,多半沒什麼好事,不過小師叔不用擔心,離山自有離山的規矩,不是修為高了就能只手遮天的地方。”

    話音未落,任奪帶了三個分身,還有四五個和他交好的長老落足光明頂。紅長老的話盡數入耳,任奪笑聲嘶啞:“師妹的話沒錯,離山自有離山的規矩,本領高不能只手遮天,輩分高也得照章辦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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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2 17:51:48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七十一章 瞎了
        

    略一見禮,任奪站直身體,對蘇景道:“離山九規七十一律,其中第五十四律寫得明白,凡我離山弟子出山游歷,其間所得法器、寶物,歸山後一律上繳門宗,由門中師長商議後,或賜回本人,或繳庫收藏。”

    任奪所說確有其事,其實不止離山,不論哪個門派弟子在外面找到了不起的寶貝,回山後都應該向師長報備的。

    不過一般而言,這條規矩是針對低階弟子而立。低階弟子因為機緣或是什麼特殊經歷,從山外帶回來好東西,可是自身修為低淺,把好東西留在手裡完全發揮不出作用,將其上繳師門,從掌門到師父也不會虧待了他,收了弟子的寶貝,自然會有更合其用的法器賜下作為補償。

    任奪轉目望向了掌刑長老,沉聲問道:“龔師弟,我說的門規沒錯吧?”

    龔正雙眉皺起:“門規的確如此,但小師叔情形特殊,他已經是離山界內輩分最高之人,哪還有師長能再收他的法器?何況蘇景是九祖親自收入門下,他身上之物,多半來自老祖賞賜……”

    不等說完,任奪就打斷:“門規和輩分又有什麼干系。小師叔再高也高不過九位師祖一起定下的規矩吧。”

    紅長老在一旁冷冷開口:“掌門師兄也和我講過,小師叔歸山之初,就向他奉上了在外所得,扶乩師姐葬身之處與天水靈精都在其中。”

    任奪搖頭道:“得十物,獻一物,便是過關了麼?離山的門規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寬松了。”

    ‘回山報備山外所得’,這本就是一條自律大過旁人監督的規矩,即便龔長老那麼死板的人,對這道門規也不會太苛責,但任奪就字字落釘死咬字面不放,任誰也奈何不了他,總不能說‘九祖定下的規矩不對’或者‘我就不執行它’吧。

    現在是大清早,蘇景似乎還沉浸在昨夜的美夢裡,目光仍帶著困意,神情迷糊著,問任奪的話也著實可笑:“你這是要搶我的寶貝?”

    任奪搖頭:“任奪只是照章辦事罷了,若師叔祖真有奇珍,弟子也絕不敢起貪念,只是暫時封庫,待掌門回來再做定奪。”

    蘇景似乎清醒些了,伸手拍了拍身上:“我啥也沒有,你們也不用吵了,都回去吧。”

    要是這麼容易就能耍賴過關,任奪便不會跑這一趟了,聞言一哂:“我離山弟子,每一件來自師門或轉由師長賜下的法器都登錄在冊,再簡單不過的道理,沒有記載的東西便是私藏。李執事,請你念一念,小師叔的冊頁上都記了些什麼。”

    離山掌門之下,最主要的兩大職位便是長老與執事,其中長老皆為上一代真傳弟子,執事則是上一代內門弟子中的佼佼者。

    李執事是跟著任奪一起來光明頂的,踏上半步雙手一攤,搖頭道:“小師叔尚未造冊,全無記載。”

    稍稍停頓,李執事又補充道:“若按門規計較的話,小師叔身上所有法器,都應歸繳門宗。”

    紅長老沉了臉色,站到蘇景身後:“這還真成笑話了,小師叔是陸九祖親自引入門宗的,難不成老祖賜下什麼寶物,還要專門再跑回門宗來建冊做錄?”

    任奪沒表情:“未造冊之物便收繳上來,留待掌門回來處置,本座只是照章辦事。若小師叔說一句:門規錯了,我不用執行。本座轉身就走,決不再羅嗦半句!”

    紅長老語氣譏誚:“開口門規閉口門規,什麼時候九鱗峰成了我們離山的掌刑之地了?”

    任奪呵呵一笑:“離山的規矩,只要是離山弟子便要維護,和哪一堂、哪一峰有關系麼?”

    這時專責煉器的公冶長老插口:“至少小師叔的九十九道劍羽,是掌門所贈,這一重絕不會錯。劍羽是掌門托請我為小師叔錘煉的,或是沈師兄下山匆忙忘記記冊。”

    公冶長老看上去頗為蒼老,但身形魁偉、膚若熟銅、周身肌肉高高隆起,自有一番威風,說著他邁步走到蘇景身後,繼續道:“又或許,沈師兄覺得根本就不用為小師叔造冊,他可想不到,自己不在門宗時居然還會有人真把雞毛當成利劍。”

    任奪全不理會公冶的最後一句,大方揮手:“既然如此,小師叔的九十九只劍羽便不用上繳,李執事,還不為小師叔錄下這些法器。”

    李執事答應了一聲,自乾坤袖中摸出冊子,站在原地就開始寫錄。

    任奪這邊死死咬住門規這一條,不論怎麼辯駁都撼不動他的道理,蘇景還是那副樣子,沒別的話,就那一句:“我啥也沒有……”

    任奪笑了笑:“有或沒有,申屠長老會助您澄清。”說話間,一個又矮又瘦、兩眼昏花的老頭子從任奪身後踱步而出:“弟子申屠靈靈,拜見蘇師叔。”

    申屠靈靈,離山司寶長老,門宗寶庫就是由他看管著,此人一輩子和寶物打交道,那份貪婪氣質倒是和赤目真人有幾分相似。

    申屠靈靈左手攬這個小西瓜似的圓石,右手那這塊絲帕不停的擦拭著圓石,口中繼續道:“此石天生神奇,後來又經前輩高人煉化成寶,名曰‘上屍神目’。”

    蘇景嚇了一跳,不知這石頭和赤目有什麼關聯。

    其實兩者殊無聯系,這塊石頭有‘照寶’之能,無論是藏於乾坤囊中、或是被符咒法術封閉氣息的寶物,都逃不過它的映照與洞察,這和上屍神能辨寶的本事差不多,所以有了個‘上屍神目’的稱呼。

    “小師叔身上帶了什麼寶貝,由此石一辨即知,”任奪語氣輕松:“申屠長老,這就請施法吧。”

    申屠應了一聲,收起絲帕單手在圓石一摸,石頭的質地陡然變得清透,仿佛銅鏡般閃亮,光可鑒人,申屠就拿著這面‘鏡子’,緩緩照向了蘇景。

    蘇景對此挺好奇的,站著不動,就由它照過來。

    石鏡才一對准蘇景,立刻就氤氳起一層黑霧,但清透不變,仿佛黑色水晶。申屠則低低地歡呼了一聲:“白為下品、紅為中品、紫為上品、黑為極品,小師叔身上有極品天寶。”

    說完,申屠就屏住了呼吸,石鏡變色後,很快便會將寶物的影形緩緩現於鏡面中,申屠屏息以待,等著仔細看看蘇景身上到底有啥奇妙寶物。

    石鏡越來越黑,鏡上的光芒則卻越來越盛。肉眼可見石鏡中玄光流轉,緩緩凝結成形,就算它堪堪將蘇景身帶的寶物映出輪廓、但尚未清晰顯現之際……啪!

    突如其來的一聲脆響。石鏡居然碎裂了。

    申屠靈靈啊呀一聲怪叫,在場眾人也皆盡目瞪口呆。來光明頂的,除了蘇景個個都是高手,任誰能看得清楚明白,不是有人作祟搗亂擊碎石鏡,而是這塊石頭好端端的突然自己爆裂損毀了。

    任何事物都有個承受的極限,‘上屍神目’雖是寶貝也不例外,它剛剛准備照的是什麼?是無捻青燈、是大聖點將玦、是飛魚鬼袍、是天水靈精、是鬥魁冥明尊!

    尤其前兩樣,來自摩天寶剎、連陸崖九也不知其具體來歷、無法掌握的至尊之寶,這種級別的東西,又豈是一塊寶石能夠窺探的。

    蘇景的確有對策,但石頭居然碎了,這可也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上屍神目…瞎了?”

    紅長老笑容甜美,搭腔:“瞎了。”

    申屠靈靈心疼得臉上皺紋都在抽搐:“真瞎了!”

    蘇景忽然笑出了聲音:“我怎麼想起兒時和伙伴玩耍,有句開玩笑的話,叫做:晃瞎你的狗眼……申屠長老莫怪,只是幼時記趣,絕無詆毀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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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2 17:52:1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七十二章 名聲在外


    在場之人見識沒有差勁的,誰都明白‘上屍神目’會爆碎的原因,詫異之余心中也不免多出一份駭然:蘇景的身上到底藏了什麼驚人的寶物?

    任奪繼續揪住原題不放:“上屍神目碎裂,足以見師叔身上,有些應該上繳門宗的東西。”

    蘇景能搭理他這個?數不清第幾次雙手一拍長袍:“我什麼都沒有。”

    任奪搖頭、面色微沉:“神目都已碎裂,師叔竟還說身無長物,實在有些可笑了。”

    蘇景咳嗽了一聲,聲音不大、帶了點猶豫:“我身上真沒寶貝。以我自己揣摩,或者我自己就是一件萬年難見天材地寶,耀瞎了‘上屍神目’的是我這幅清奇根骨?”

    任奪看了蘇景片刻,聲音低沉了下來:“小師叔如此堅持,當真讓弟子為難了。”

    蘇景瞪大了眼睛:“你這麼說,難不成還敢搜身不成?”

    任奪目光平靜:“門規是為大義,得罪之處還請師叔體諒。”

    “任奪,你放肆了!”紅長老翻臉了,踏上一步把蘇景擋在身後,公冶長老猶豫了下,也隨之邁步,與紅長老並肩而立。

    其他諸多長老都皺眉不語,顯然誰都不想得罪。

    只有掌刑長老再森森開口:“任奪,你若對前輩不敬,自有門規懲處!”

    任奪一哂:“待師叔上繳法器之後,我自會去律水峰刑堂領罪!”言罷,緩緩邁步上前,他一動,三個分身皆動,十一境大成的氣勢煌煌撲面,又豈是大山傾覆能夠比擬的!

    雖然地位相同,但紅長老比起任奪相差得太遠了,當對方氣勢綻放,她幾乎都有些透不過氣來,公冶長老也不好受,就在這個時候,身後忽然傳來蘇景的聲音:“紅、公冶兩位長老請讓一步。”

    說著,蘇景伸出雙手,把紅長老和公冶長老向左右一分,自己邁步上前。

    任奪腳步不停,微笑著回答蘇景:“待弟子執律過後,自會向師叔行禮、拜領冒犯之……”話到半截戛然而止,任奪也止步不前,臉上滿滿的驚訝,望著蘇景目瞪口呆。

    片刻後,咕咚一聲,任奪跪了。

    蘇景還是蘇景,與之前一模一樣的迷糊著,笑著,唯一一點不同僅在於:剛才他摸出了一塊玉、好像凡間小娃娃的長命鎖似的玉牌,掛在了脖子上。

    玉牌上頂頭兩個兩字:如見。

    ‘如見’之下,是九個人的篆刻名章。

    不止任奪,所有人都跪了。

    人人都知道離山有過這樣一塊牌子,人人也都清楚這塊牌子才一打造完畢就被八祖拿走從此消失,但誰都沒想到它居然在蘇景身上。

    見牌如見九位祖師,離山弟子誰敢不跪,又有哪個敢在對蘇景無禮。

    紅長老也跪,不過她跪得心甘情願、跪得眉花眼笑。

    大禮參拜過後,任奪臉色發青,蘇景有‘如見’護身,想要從他身上討好處的想法干脆就是做夢,最恨的是蘇景有了這塊牌子,今天的事情根本就無從談起,可他偏偏不提半字、直到最後才把它亮出來。

    再沒什麼可廢話的余地了,任奪施法飛離光明頂。

    正主走了,此間事了,其他長老也陸續離去,蘇景望向紅長老:“這個任奪,看我很不順眼的樣子。”

    紅長老似笑非笑:“那你看他順眼不?”

    蘇景當然搖頭,紅長老的笑靨也隨之綻開:“那不就得了。”

    蘇景也笑了:“有道理,反正我沒吃虧。”

    紅長老也不多待:“弟子還有事,這便告退了。待會劍尖兒劍穗兒會送些應用雜物來光明頂,這兩個丫頭都是大嘴巴,分不清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您聽過就是了,莫和她倆計較。”

    ……

    紅長老走過不到半個時辰,劍尖兒劍穗兒手拉著手來了。

    見面後不用蘇景發問,劍穗兒就先笑道:“剛剛聽說師叔祖再顯神奇,又讓任長老跪了一回。”

    劍尖兒隨即說道:“我聽說,當年陸老祖在時對其他弟子都還不錯,唯獨對任師伯極為嚴苛,從未有過丁點的好臉色。”

    劍穗兒接口:“自從被列入門牆,任師伯動輒得咎,數不清被陸老祖責罰過多少次,據說還有一回,他險險就被老祖廢去修為逐出門宗。照我看,任師伯心中怕是要恨死老祖了,如今恨屋及烏,他少不了要刁難師叔祖。”

    妹妹的言辭對長輩不敬,做姐姐的有些心慌,扯了扯劍穗兒的衣袖提醒道:“不可胡亂評說長輩。”

    光明頂上沒有別的人,蘇景更是‘我親手給他洗過澡’的親近人物,劍穗兒無所顧忌,非但沒有收聲,反而更激動了些,撇嘴道:“是有人心胸狹窄,又非我憑空捏造,為何不能說。其實何止刁難師叔祖,他可是連掌門都不放在眼中的。據說當年真傳之首為扶乩師伯、任奪次之、沈真人再次,扶乩師伯出事後,掌門大位本來是要落於任長老的,但不知為何最後由沈真人出任,多半是師祖前輩也看出此人的心胸不夠,不適合做掌門……”

    事情越說越大,劍尖兒的小臉都有些發白了,她勸不住妹妹,干脆直接岔開話題,對蘇景道:“最近這幾天,門宗裡出了件蹊蹺事,水靈峰丟了一匣子藥,據說只是無效敗品,可風師伯大發雷霆,門下弟子全都紅了眼。就連扶蘇師姐這次都動過了真怒,放出話了,要偷藥之人立刻去自首認錯,若是被她查出來是哪個,她絕不留情。”

    果然,劍穗兒立刻被新話題引住了心思,吐了吐舌頭:“還以為扶蘇師姐永遠不會發脾氣呢,沒想到生起氣來也怪嚇人。”

    蘇景和扶蘇不熟,對此不加評論。

    劍尖兒則話鋒再轉,對著蘇景笑嘻嘻道:“另外還有件事,前陣子有在外辦事的弟子歸山,帶回來了一本書,專門寫得是小師叔的故事,據說在民間流傳甚廣,東土國度人人都知道離山劍宗有一位仙風道骨、救民水火的小劍仙蘇景!”

    蘇景愕然:“不會吧?”

    劍穗煞有介事:“確有其事!多半是你在凡間行俠,澤惠者感恩圖報,為你出書立傳。你自己都不曉得,你現在凡間的名聲有多大。”

    劍尖兒與有榮焉,挺起胸脯仰著下頜:“凡間的名氣還算不得什麼,師叔在離山弟子中的名氣,那才是真正不得了嘞!五年才破通天、燃香便過寧清、回山驚動水幕天華、游蕩虛空數月不歸、民間稱頌傳遍東土…你身上這些事情,早都惹得離山弟子詫異不停。等過幾天今日耀瞎‘上屍神目’之事傳開去,嘖嘖,大伙更不知道該說點啥好了。”

    劍尖兒並未誇張,蘇景身上奇事怪事不斷,在普通弟子眼中,這位離山的小師叔,無異就是怪物一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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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七十三章 耀世天靈

    雙姝走後,光明頂真正沉寂下來,蘇景重新專注於修行,把功訣研習透徹後正式開始閉關精修。

    三階十二景之第三境,如是。人身天生三百六十一處大穴,在‘如是’的修行中,要以正法真元一一打通要穴。一枚穴竅其實就是一條‘氣路’。修行的根本道理之一是吸收天地靈元來淨化和強化自身,所謂‘氣路’便是靈元在大天地與修家體魄間往來的通道。

    開一處穴竅修者便多一條氣路,身體吐納天地靈元的效率自然也就提高一分,同時修者對自然乾坤的體會也會更深一層。不難想像的,當三十百六十一處大穴盡數打通後,修煉的效率相較以前會有怎樣一個飛躍。

    具體到‘金烏真策’,第三境如是的修煉正法喚作‘耀世天靈’。

    不同於其他的功法,‘耀世天靈’並不會動用真元專門去衝擊穴竅,而是集束弟子體內陽火精元,一遍遍行功運轉游走全身,當修為到時關竅大穴會便會自然開啟,這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每開啟一盞關竅,都會有一道金烏陽火進駐其中,當三百六十一枚關竅盡有陽火所駐,這個境界的修行就算是完成了。

    道理簡單得很,讓蘇景頭疼的是‘耀世天靈’的運功線路,紛繁復雜繞來繞去:任督二脈、正奇二十經與四肢百骸五髒六腑,可以說蘇景體內每寸都不放過,陽火精元統統都要走過一趟才算完事。

    行功之初,蘇景磕磕絆絆,常常會因錯轉氣息導致運功中斷,前前後後用去了快一個月的光景,才慢慢對‘耀世天靈’的運轉熟稔起來,真元運行的速度逐漸加快,第三境的修行步入正軌。

    按照莫耶藍祈的囑托,蘇景風、火兼顧,金烏陽火一次大周天、金風玉露一次大周天,兩道正法交替修煉。

    如此,日復一日,除了修行全無雜事,轉眼兩個月過去,蘇景能察覺自己體內的陽火變得更旺盛、那團金色風團也漲大一圈,修為的確有所長進,可是三百六十一處大穴,卻還沒有一個露出松動跡像。

    這天蘇景走出小屋,捏碎鈴鐺聯絡紅鶴峰,請她們幫忙准備些東西,劍尖兒劍穗兒正閉關,來聽命的是其他弟子,和蘇景不太熟悉,拿了他列出的清單便告離開,倒省去了好多羅嗦。

    沒一會功夫蘇景所需盡數被送來,面粉、蔬菜、新鮮羊肉、干鮮果品以及鍋盆碗灶等等,另外還有四盒精致糕點。

    東西裝進錦繡囊,黑風煞收入大聖玦,蘇景吞了一枚天香鎮元丸,隨即發動金烏萬巢大咒,烈火隱遁穿空而去!

    ……

    對蘇景的突然到訪,莫耶藍祈著實有些意外:“你怎麼來了?可是出了什麼事情?”

    蘇景笑而搖頭:“除夕夜,來找師娘包餃子!”說話間一拍錦繡囊,食材、炊具盡數取出。

    不知不覺,除夕已至。

    修行人超凡脫俗,對人間的三節四慶早都沒了概念,哪個門宗也不會有人張羅過年包餃子,但蘇景沒忘……一頓餃子算不得什麼,辭舊迎新也不過是個噱頭,重要的僅在於他牢牢記住了,光明頂的封閉山腹中,有個女子困守千年。

    這個女子是自己的師母,於自己有莫大恩惠。

    藍祈毫不掩飾自己的驚喜,以至這個瞬間裡她心旌動搖沒能守住瞳術,雙目三瞳相套邪氣凜然——歡喜之邪,古怪、詭異的光彩迷人。

    過年總要有個過年的氣氛,只有藍祈、蘇景外加參蓮子師徒三代相對、略顯冷清?蘇景放法寶。

    轟的一聲,聒噪聲彌漫天地,九十八個烏鴉衛齊齊現身,眨眼之間小院就被吵得搖搖欲墜了……

    開開心心地包餃子,熱熱鬧鬧地過年,其間少不得提及最近的經歷,由此藍祈也得知蘇景現在是靠靈藥來穿梭虛空,魔女沒多說什麼,只是點點頭,一笑嫣然。

    靈丹對蘇景的重要之處不言而喻,而光明頂內外一個來回,就是兩顆‘天香鎮元丸’,只為讓藍祈派遣寂寞、只為讓師母能開懷一場。

    值得了。

    閑聊中,蘇景提起了一件事:“過年這幾天,趕著十五前我想去趟凝翠泊。”

    “去看黃裙淺尋?”藍祈笑問:“不怕她會拔劍削你了?”

    “開始的時候我沒多想,後來仔細琢磨了下,師叔著我去探望這位前輩,固然是為了我好、希望我能修習到出色劍術,可是離山以劍稱尊,門下怎麼會缺了精奇劍訣?未免有些說不通了。想一想,不外一個緣由。”蘇景也笑了:“師祖也惦念著淺尋前輩吧,明裡是學劍,實則是讓我有空就去探望她。”

    藍祈點點頭:“名分上陸崖九是你師叔,但實實在在的,他也是你真正的師父,陸角是你大師父,我是你大師娘;陸崖就算做你的小師父了,過年去看看小師娘,理所當然。”

    沙漏計時,新年舊歲交於子時,劈啪鞭炮震耳欲聾,蘇景帶著妖奴和一群烏鴉給師母磕頭拜年,那份歡快和熱鬧比起人間哪裡都不會稍有遜色,吃過餃子換上干鮮果盤。值得一提的是烏鴉衛個個都是嗑瓜子的極道高手,一把瓜子抓在手中,頃刻皮如雨下,一個鴉女如果站在原地不動吃瓜子,不用半個時辰她就能把自己埋起來。

    守歲、過年,熱鬧滿滿、歡快滿滿,直到初一中午時分,蘇景辭別了師母,火遁重返光明頂。不料他才一跨出火堆、剛剛踏足金烏殿,一個尖細刺耳的聲音就從耳旁響起:“你就是蘇景?不好好在光明頂修行,跑去了哪裡?害得你家姑婆平白等了你大半個晚上!”

    蘇景循聲望去,說話之人是個又矮又瘦的老太婆,長相醜陋凶惡,她身上的黑襖黑褲不知有多久沒有換洗過了,隱隱透出了一層油膩膩的光澤。

    看對方的樣貌稍有些眼熟,蘇景仔細想了想才回憶起來,以前果然是見過的,他剛回離山時,這個老太婆曾因抽干‘水幕天華’抽干湖水之事向掌門人興師問罪。離山上下都稱此人為裘婆婆,是個泥鰍精怪。

    就在蘇景愣神的功夫裡,裘婆婆老大不耐煩:“你這小輩,沒聽到老身在問你話麼?”

    蘇景應道:“昨天除夕我包餃子去了。裘婆婆來光明頂何事?”

    “修行之人還過年?哪還修行個屁。”裘婆婆一點不客氣,隨即擺了擺手:“你干什麼去我管不著,把你的身上的天水靈精一並交與我,我還有急事,沒工夫與你磨牙扯淡。”

    好好講話、說明緣由,大家總算同門同宗,萬事都有的商量,一見面就斥罵個不休、要寶貝跟飯館裡點菜似的那麼理直氣壯,蘇景會把寶貝給了她才怪,雙手一拍:“我的天水靈精早都呈上掌門,你想要就去找沈真人,和我說沒用。”

    裘婆婆面現怒色:“沈河的兩粒天水靈精已經交予陳長老去祭煉新的無量湖,新湖早就動法開工,寶貝被耗用掉了。我不信你把所有天水靈精都給了沈河,你身上一定還有私藏。識相便現在交出來,別逼你家姑婆動手!”說話時妖威綻放,森森威壓有如實質、張揚彌漫於光明頂。

    蘇景卻一聳肩膀:“我沒有天水靈精,我也沒逼你動手,你自便吧。”說完不再理會對方,腳步輕松走向了自己的青瓦房。

    裘婆婆臉色一變再變,渾濁老眼死死盯住蘇景的背影,身體接連動了幾次,可終歸還是沒有撲躍追上、去強搶寶物。

    砰的一聲門響,蘇景進院了,反手關上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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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七十四章 我倒是無所謂的


    住在無量湖中的水行精怪,都是當初九祖在外面收服的大妖,讓它們入駐門宗是為了與離山弟子守望相助、增添離山的實力。離山九子不是傻瓜,當然明白妖性難馴,說不定哪天這些妖怪就會和後世弟子起衝突,到時候助守不成反倒成了離山之患,哪還了得?

    是以每個大妖在入山之處都被九子種下厲害禁制,一旦它們傷害離山弟子立刻會遭到禁法反噬。但此事就只有掌門人和妖怪們自己清楚,莫說普通弟子、就連諸位長老都不曉得大妖身帶禁制。

    蘇景也不知道,不過憑他的心思,要是連這點小小玄虛都猜不透,陸崖九也不會代兄收徒了。

    由此蘇景踏實得很,他不信離山前輩收服來的大妖敢對離山弟子下手,回家打來清水好好洗漱一番,又換上了一件新袍子,收拾停當准備出山去給‘小師娘’拜年。

    前前後後耽誤了小半個時辰,再打開門一看,裘婆婆還沒離開,站在門前不遠處,老臉陰沉著、一口細碎的牙齒磨得喀喀酸響。蘇景由得她去咬牙,自顧自亮出元吉天都火翼騰空而起。就在此時裘婆婆忽然又復開口,聲音沉沉嘶啞:“小子,要怎樣你才肯予我天水靈精?”

    蘇景混不理會,振翅向前飛去。裘婆婆身子一扭,登天而起攔在了他的面前,傲然道:“有什麼條件不妨開出來,又或者你看誰不順眼,把地方和名字告訴我,只要不是離山弟子,我保他一年內滿門死絕!”

    蘇景搖頭應道:“婆婆糊塗了,我好歹也是離山真傳,身後有門宗依仗,若真有仇人也不用借您的手段。還請讓路吧。”

    老太婆不肯讓路,語氣愈發陰冷:“難不成要我下跪麼?讓我跪也無妨,只是你要掂量清楚,就憑你,受不受得起老太婆這一拜!”

    蘇景忽然笑了,顯得古裡古怪。

    裘婆婆怒道:“你笑個什麼?”

    蘇景擺擺手:“沒事,我就是有些納悶,你當真不會好好說話麼?別說要寶貝,就是找人借錢,也總得跟人客客氣氣的吧。(看小說就到.)”

    裘婆婆來討寶並非為自己修煉,否則又何必現在才來,當知‘蘇景身帶天水靈精’的事情早在少年歸宗時就已經過了傳遍離山了。她是當真急需這寶貝救命,來之前心急如焚,空等大半宿再加上蘇景對她的威風和身份全不買賬,此刻心中憋悶欲炸,一雙小眼睛都隱隱透出了血色:“你到底想怎樣。”

    “說個‘請’字,或許有的商量,您要總這麼理所當然…”蘇景一哂:“天底下哪有那麼多理所當然。”

    裘婆婆森森冷笑:“小子,你可知,我是兩千多年前應劉旋一之邀才入駐離山的,就連你師父陸角八、師叔陸崖九,見了我也會喊一聲老姐姐。”

    “我對你又何嘗不是恭敬客氣。”蘇景笑了笑,懶得再多說其他:“我想不起自己欠你什麼,您快忙您的事情去吧,我還得出門。”

    裘婆婆的確是狂妄慣了,離山的晚輩沒有一個被她放在眼裡;但蘇景也是個外柔內剛的性子,心地善良和喜歡犯賤可是兩碼事。

    眼看蘇景又要走,裘婆婆一伸手抓住了他的腕子,似乎想要繼續發怒,可是猶豫再猶豫,終歸還是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臉色鐵青、聲音低沉:“你若有天水靈精,請贈與我,恩德不言謝,來日必當補報。”

    裘婆婆低了頭,蘇景這次卻沒如她料想的那樣譏笑嘲諷,只是反問:“前輩到底為了什麼需要天水靈精,還望如實相告。”說著,天都火翼輕擺,重新落足於光明頂。

    “我侄兒命在旦夕,天水靈精或能為它續命。”裘婆婆強忍著心中的不耐煩,大概講了講事情經過。

    裘婆婆早年被大祖收服進入離山,活得舒舒服服逍遙自在,但她這一脈人丁稀薄,就只有一個兄弟,後來弟弟和弟媳因參與妖門爭鬥而死,留下來一個侄兒。

    凡人求道講究心無牽掛,妖門修行倒不用太清心寡欲,對家裡的獨苗,裘婆婆的寵溺可想而知,不料越是在意越是有事,小泥鰍近日修煉到從五靈階躍入六靈階的關鍵階段,不知道出了什麼岔子,身體突然紅腫、五內劇痛異常,拼命堅持著趕到離山向姑母求救,才一見面就告昏厥,到現在仍未蘇醒,隨時都可能喪命。

    離山上專責針石藥丹、醫術最精湛的風長老已經去看過小泥鰍,但是對它的怪病也束手無策,風長老斷言,它至多只剩十日性命。天水靈精也救不了小泥鰍,不過這枚水行至寶,或能幫它吊住性命,把死期向後拖延一兩個月……說起寶貝侄兒的怪病,裘婆婆心疼得臉上皺紋都一並發緊:“便是如此了。”

    話剛說完,裘婆婆忽見蘇景揮手將一抹亮光拋了過來,老泥鰍揚手接下來一看,一只清澈透明的琉璃小瓶,正是天水靈精!

    裘婆婆反倒愣住了,之前少年‘百般刁難’,此刻居然這麼痛快就把寶物送給自己了?

    “最後一顆了,准備給劍尖兒劍穗兒的,但又覺得四方頭被紅長老收入門下,紅鶴峰弟子再得好處,會惹來別的星峰不滿,讓紅長老為難。本打算以後尋個由頭再送雙姝,現在您急用就拿去吧,這份人情就算到劍尖兒劍穗兒身上好了。”

    沉默片刻,裘婆婆對蘇景點點頭,沉沉說句:“小子,好樣的。”言罷轉身就要走,這時候蘇景似乎突然想到了什麼,又急忙道:“婆婆請留步,我還有一句話要問:就算天水靈精能為令侄續命兩個月,再之後呢?可有救他的具體辦法?”

    裘婆婆長聲一嘆:“渺茫得很…除非太古時大聖重現天地,把我家孩兒直接擢升六靈階,否則……多出兩個月,總歸是六十天的希望,多謝你。”她所說與蘇景所想幾乎一樣,這不難猜,小泥鰍是在升級躍階時出了狀況,只要能一下子衝破關口,古怪毛病大概也能隨之消彌。

    裘婆婆無心逗留,不成想蘇景問過話後干脆跑上前直接拉住了她,堂堂離山小師叔,不知為何現在看起來總好像有些賊眉鼠眼似的,左看看右看看,確定四下無人之後蘇景低聲道:“您且留步,我有一樣東西請您過目……”

    天水靈精到手,裘婆婆一心趕回去給侄兒續命,搖著頭苦笑:“我現在哪還有心思應酬你,有什麼事情都回頭再……咦?”

    老太婆的話戛然而止、正欲縱起飛躍的身形也隨之僵立,一雙小眼睛直勾勾地盯住了蘇景的掌心。

    大聖點將玦晶瑩華美,映襯得裘婆婆的目光也變得璀璨明亮,老太婆目瞪口呆!

    離山上下人人都知道蘇景身邊有妖奴追隨,可又有哪個能想得到,蘇景是用大聖點將玦來收容妖奴的。

    裘婆婆把大聖玦拿在了手中,仔仔細細的端詳,足足一盞茶的功夫過去,再開口時聲音都無可抑制地微微發顫:“這…你…真的?”

    蘇景點頭,裘婆婆猶自不敢置信:“可…可是這怎麼可能啊。”

    一個凡人修士得到大聖點將玦,雖然驚人但至少還能理解,但裘婆婆看得明明白白,蘇景不僅是得了這塊令牌,還將其徹底收為己用,若非親眼所見、這是老太婆做夢也不敢相信的事情。

    “我的經歷有些奇特,機緣之下得了這件寶物,婆婆當知,靠著它能助八品以下精怪直接躍升一階,只是要認主才可以。若是您和令侄願意……”蘇景搔了搔腦袋,笑了:“我倒是無所謂的。”

    拜奉主上直接牽連著侄兒的性命和它後半生的福禍,裘婆婆再怎麼心急火燎此刻也得強作鎮靜認真思索,想了一陣後對蘇景道:“若你不介意,我想和你手下妖奴談一談。”

    蘇景咳了一聲,笑道:“它們哪會說我的壞話,您想見它們就見。”說著,揮了揮手放出黑風煞,隨即又怕裘婆婆覺得人少談不出詳情,再放了三頭烏鴉出來。蘇景有眼力價,放出妖奴自己先進院子回避,讓裘婆婆去和他們談個夠……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裘婆婆就來敲門了,把天水靈精遞給蘇景:“此寶奉還,還請你隨我走一趟,救回我的侄兒。”

    蘇景與裘婆婆騰空而去,趕赴無量湖途中忍不住好奇問道:“您真要讓小泥鰍拜奉大聖玦?”

    裘婆婆緩緩點頭:“一來,就算信不過你,我總還是信得過陸老九的,他看重的門徒不會差勁;二來,幾個小妖也說了些你的事情,我心裡有數了;三來……”說到這裡時老太婆忽然停頓了下,有些突兀地反問:“剛才那樣的烏鴉妖裔,你手下一共又多少?”

    蘇景實話實說:“一共四十九對。”

    “三來,”裘婆婆點點頭,繼續之前話題:“烏鴉聒噪成那個樣子,你還養下了近百只...能忍住不殺光他們,算得上寬容厚道了。”

    蘇景無言以對,呵呵笑了幾聲,叮囑道:“我有大聖玦的事情,知情人不多,還請婆婆……”

    不用說完裘婆婆就點頭道:“放心,我不會說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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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七十五章 四瀆龍王之後


   裘婆婆飛得又快又穩,不多時便帶著蘇景從光明頂趕到她的無量湖,隨她一個手訣湖水轟轟向下裡翻卷而去,讓開一條寬闊大路直通湖底。

    即便在離山精怪之中,裘婆婆也算是老資歷了,地位擺在那裡,她家裡有事來幫忙、來探望的著實不少,既有門中大妖也有離山長老,全聚集湖底的水晶仙鰍宮中。另外還有幾個水靈峰風長老門下弟子,他們是替師父留守仙鰍宮、以便小泥鰍病情有所變化能及時施救。

    雖然心中全然談不到難過,但是表面功夫總得做個十足,眾人都愁眉不展,滿臉滿眼的擔憂之色。待見裘婆婆居然把蘇景帶回來了,大家又略略顯出了些意外。

    裘婆婆大步走入洞府,對眾人道:“蘇景要為小侄問診,還請大家暫作回避。諸位的探護之德老太婆牢記在心,待侄兒病愈再當登門道謝。”

    大伙一聽裘婆婆居然要讓蘇景給小泥鰍治病,驚訝之情溢於言表,不過主家開口了,且蘇景的輩分又不一般,旁人就算想勸也不好開口,就此告辭而去,唯獨一個中年漢子站在原地不動。

    漢子頭大如鬥、脖子短得幾乎看不出來,上半身魁偉異常,兩條腿卻又干又瘦,上下極不對稱。此人身材古怪,長相更古怪:兩只眼睛都快長到太陽穴上去了,嘴角幾乎和耳根相連,偏偏還沒有下巴。裘婆婆和他站在一起,又髒又臭的老虔婆立刻就便成了風華絕代的大美人。

    此人姓年、晚輩都叫他年七叔,和裘婆婆一樣同是離山門中的大水妖,他是頭鯰魚精怪。

    年七叔側著身,先用左眼上下端詳了蘇景一番,跟著半轉身,再用右眼與之前一模一樣的打量蘇景,之後他沒再動、直接用空出來的左眼望向裘婆婆:“就憑他,成麼?老姐姐你想清楚,病急亂投醫萬萬要不得。”他的聲音有氣無力,而且強調拖得又細又長,好像裹了層粘液似的,讓人說不出得難受。

    顯然鯰魚和泥鰍交誼匪淺,裘婆婆心中著急卻沒發脾氣,只是搖頭道:“老七,幫我守好外面,誰也不許放進來。”說著拉了蘇景的手,向洞府深處走去。

    年老七一點頭:“你心裡有數便好。”跟著他又對蘇景道:“小子,你多用心!”說完轉身走出水晶仙鰍宮,雙手抱著肩膀往門口一站,擺出了攔路的架勢......

    水靈峰弟子也離開了仙鰍宮,其中一個姓劉的青年心中不忿:“也不知道裘婆婆怎麼想的,連師父都束手無策的怪病,憑蘇...憑他能有什麼辦法?輩分高和修為高是兩回事,修為高和醫術高又是兩回事,何況他才剛過了第二境,連第三境的大門在哪裡都還沒找到。”

    另個姓蘇的少女不以為然:“劉師兄小瞧人了,說不定師叔祖真有什麼厲害手段呢。”

    劉師兄不屑:“他若能治好小泥鰍,我就......”

    不等說完,蘇姓少女就笑著打斷:“莫亂許願,現在話說得太滿,小心到時候填不回來。他老人家的道行,遠非你我能夠猜度的。”

    劉師兄聳了聳肩膀:“不明白你對他哪來的信心。”

    蘇師妹聞言把胸膛一挺,理所當然:“自然有信心,姓蘇的個個了不起。”

    劉師兄咳了一聲,失笑搖頭:“這不是胡攪蠻纏麼......”話還沒說完,腳下大湖深處陡然傳出一串串牛吼般的巨響,旋即一道道水柱拔湖而起直衝蒼穹!黑風似的的妖元有如實質,自水下亂衝亂撞攪動得整座大湖都仿佛開了鍋。

    蘇師妹大吃一驚道:“怎麼回事?”

    做師兄的無論修為、感知還是見識都比身邊的同門強出一大截,當即應道:“妖元蓬勃、威勢新成,這是...這是小仙鰍成功破關進階?但、但是...怎麼可能啊。”

    風長老門下個個精通醫術,都能明白小泥鰍轉危為安的關鍵就在於‘晉界’,此刻幾個人相顧駭然,蘇景才下去了多少工夫?這就助小泥鰍晉界了?這是什麼樣的手段,就算古時大聖親至也不外如此吧......

    有大聖點將玦,要八靈階以下的精怪升上一級對蘇景來說甚至連‘舉手之勞’都算不上:來到仙鰍宮深處,裘婆婆手按小泥鰍頂蓋天靈,以渾厚妖元將其激醒片刻,簡明扼要陳說利害,小泥鰍信得過姑母,立刻對蘇景臣服認主,額頭往令牌上一碰,這事就算完了,前前後後加起來,連一盞茶的工夫都不用。

    小泥鰍晉升六靈階的過程全無懸念,但晉階之初的情形著實驚人,全不像普通妖物那樣神光內斂,反而妖氣外泄,小泥鰍口中大吼不停,化作真身來回翻滾跳躍,身形大小也隨之劇烈變化,眼瞧著不過半尺長短,呼吸間就化作數十丈巨大身軀,再一眨眼又變回五寸,如此往復不休。

    可是不論身形大小,妖物搖頭擺尾之際都裹挾著巨大力量,撼得整座水晶宮都搖搖欲墜,蘇景連護身赤炎帶殘破飛魚袍一起發動起來,才能夠勉強擋住小泥鰍綻放出的烈烈妖威。

    折騰了足足一炷香的工夫,小泥鰍非但不曾止歇下來,反而掙扎得越發猛烈了,口中呼號也越來越響亮,如悶雷一般震耳欲聾。

    見小泥鰍這副樣子,蘇景心中也沒把握了,沉聲問身邊的裘婆婆:“要不要把風長老請來?現在的情形怕是不妥。”

    不料裘婆婆卻哈的一聲尖笑,連老臉的皺紋縫隙中都夾了滿滿的喜悅:“不妥?沒有不妥,簡直是大大的妥當、天大的妥當!”說著,老太婆一手拉住蘇景,另只手向小泥鰍頭頂一指:“你看那裡!”

    順著裘婆婆手指方向望去,之見小泥鰍的頂蓋天靈正一次次的凸起、越鼓越高,仿佛又什麼東西正要從它頭顱中拱出來。蘇景不看還好,看了心裡更覺懸得慌了,小泥鰍連腦袋都快炸裂了......

    又何止頭頂拱惡瘤,小泥鰍一身細密的鱗葉也在嘩嘩大響中不斷脫落,一片黑鱗落下,一片銀色鱗葉重生,肉眼可見的這條時大時小的妖怪,正一點一點從難堪的灰黑顏色,漸漸變成閃亮銀色!

    裘婆婆已經想明白了事情的緣由,笑得連嘴吧都合不上了:“造化,造化,先祖顯靈,老裘家這次總算揚眉吐氣了!”或許是想到了家裡人丁稀薄、也可能以前她家這族泥鰍精怪飽受外辱,回憶過往再看如今的侄兒‘造化’,嘟嘟囔囔中老太婆的眼裡又泛起淚光。

    蘇景不傻,最初擔心過後,再見裘婆婆現在的樣子,哪還能不明白小泥鰍身上發生的是好事,長舒一口氣後問道:“到底怎麼回事?”

    老太婆用髒乎乎的袖口抹了抹眼角,反問蘇景:“你可聽說過四瀆龍王、濟水河神?”

    太上古時,中土世界除了四海龍王之外,另外還有四位龍尊分別掌管長江、黃河、淮河與濟水,合成四瀆龍王,它們的地位不若海龍王那樣高高在上,但也是實打實的一方神君,統御著龐大水脈。

    這是故老傳說,幾乎每一本神怪異志上都有些,蘇景自然曉得。

    待蘇景點頭之後,裘婆婆眉飛色舞:“我們老裘家祖上,曾與濟水河神攀親,子子孫孫的身上,也都帶有龍王血脈。”

    聽上去名頭唬人,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世上的的精怪妖獸,大都身負遠古血緣,比如天下烏鴉無論什麼品種,幾乎都能和三足金烏攀上點親戚。有血脈傳承是一回事、血脈濃厚稀薄是另一回事、體內血脈能否覺醒又是另一回事。

    除了最初與濟水河神攀親的那幾代,之後老裘家祖祖輩輩,再沒有過龍血覺醒的事情發生過,任誰也沒想到小泥鰍生具造化,體內蟄伏的河神血脈竟然得以覺醒。

    但他血脈覺醒的時機大大險惡,正趕上破境躍階之際,外界湧入體內的靈元、升級時迸發的妖力與血脈中蘇醒的力量絞成了一團,不受控制逆衝五內,這才忽生惡疾,險險就要了它的小命。

    如今得蘇景相助小泥鰍順利晉級,靈元妖力歸竅還脈,只剩血脈神力,小泥鰍自然險關已過,剩下來的就是造化了,當下謹守心台全無躁動,任由血脈暴發蓬勃力量來改造身體......

    這一場折騰足足持續了兩個時辰,終於,頂蓋三尺獨角如錐、周身換過銀甲,小泥鰍昂首一串嘹亮長吟,震徹離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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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七十六章 東北妖怪


   嘭地一聲輕響,保住小命、得了造化的小泥鰍幻化人形,變成了一個白袍後生,看上去比著蘇景要大上幾歲,差不多弱冠年紀,長得不似姑母那麼瘦小醜陋,但滿臉橫肉疏眉立目,一副混橫模樣。

    小泥鰍搶上幾步,跪下就給裘婆婆磕頭,甕聲道:“多謝姑母救命之恩!那啥,以後有侄子有一口肉吃,就決不讓您老啃饃,那決不能夠!”

    裘婆婆是真動情,老淚橫流,伸手把他攙扶起來:“平安兒,莫說傻話了,老裘家就剩咱們兩個,我就是潑了性命也得護你一個平安。”說著她想起了身邊的蘇景,忙不迭又把侄兒向旁邊引領:“你不用謝我,這位蘇小仙才是你真正的救命恩人,也是你以後的主上,快快去拜謝。”

    小泥鰍的大名叫做裘平安。

    被拉到蘇景跟前,裘平安卻沒急著下跪,而是佞著目光瞪人:“那啥,剛才沒問清楚,你是哪疙瘩的,叫哈呀?”

    之前蘇景還沒聽出口音,現在如此明顯,蘇景忍不住笑了:“東北妖怪?”

    一提起此事裘平安面現得意:“你哪知道啊,東北水冷,所以魚兒滿膘蝦子頂油,比著南方的水族鮮美得多,哎呀媽呀,好吃得不得了,爹娘死後老子就遷去了東北”

    不等他說完裘婆婆斥道:“沒大沒小,恩主面前豈容你胡言亂語,再敢自稱‘老子’我撕你的嘴!少說廢話,快快跪拜。”老太婆聲色俱厲,主要是裘平安已經被大聖玦收了,若惹了蘇景生氣,小泥鰍吃一輩子苦頭也不稀奇。

    裘平安還不肯跪,又把話題拉了回來:“我說你這銀不厚道,趕著我要死的時候收我做跟包,你這是趁銀之危啊,要不還是咋的。”

    不知為何,蘇景聽他的口音就是想笑,也不生氣,搖頭道:“你要不是快死了,我又何必收你?就是因為收了你,你活了性命、得了造化,你姑母也老懷暢慰,你還想咋地啊?”

    裘平安天生性子憨直,倒不是故意刁難,聞言眨了眨眼睛,嘟囔了句‘好像是這麼回事’,隨即又甕聲道:“那啥,恩公再上、主公再上,受我裘平安一拜,以後有我一口肉吃,就決不讓你老啃饃,姓裘的說到做到!”言罷一個頭磕在了地上。

    救他一命,受他一拜,蘇景當得起。受了它的禮數,跟著實實在在講出了真實心意:“對你施展大聖玦,皆因你當時命懸一線,全無其他辦法,至於認主之說,你實在不用當真。只是大聖玦能收不能放,我也沒辦法幫你消除契令,但是無妨的,你我心裡有數就成。”

    這番話若之前他對裘婆婆說,反倒顯得做作,此刻講出來正好。

    裘婆婆動容,大好妖奴誰不想要,何況裘平安‘濟水龍王’血脈覺醒前途不可限量。可是在蘇景看來,妖奴再多對修行也沒有丁點用出,再如何強大的奴隸或手下,他也不怎麼稀罕。

    而裘平安又翻起了怪眼,東北腔十足:“你出爾反爾啥意思啊?扯犢子呢?瞧不起老老我唄!”

    蘇景不跟二愣子計較,笑著搖頭轉身欲走,裘婆婆卻伸手攔住了他,正容道:“以前不明白陸老九看中你哪一重,如今才算是真正領教。”妖怪中像六兩那麼會講話的不多,裘婆婆說得明明是好話,卻仿佛和蘇景剛剛打過一架似的:“老婆子心服口服,也明白你只是救人不貪圖回報。不過我也有幾句話要說。”

    “不提其他,只說這大聖玦,攝取了平安兒的一縷魂魄,從此我家孩兒與你生死與共,你若喪身,他也不能獨活,這是一重誰也抹不掉的牽連。雖說你得離山庇護,但仙路漫長危機重重,身邊多一個幫手總是好的,真要以後出了什麼事情,說不定平安兒就能派上大用場,即是救你性命,也是保他自己的小命。”

    “且大聖玦暗藏洞天,最適合我輩妖屬修煉,平安兒龍脈覺醒,如今最缺的就是合適的修煉洞府,能進福地專心修行,何嘗不是他的福氣。再說我們老裘家,祖祖代代多少輩從不欠別人的情分,你救下他他為你效命再合適不過分不一定兩害、合卻一定兩益之事,何樂不為。”

    話說到這個份上,蘇景還有什麼可矯情的。

    裘平安身上那股渾渾噩噩的盡頭,比起三屍來又是另一番‘風味’,剛剛以為蘇景要收他做奴心裡大大不甘,待後來得之蘇景不打算要他他更不服氣,此刻則一個勁地念叨,恨不得立刻鑽進大聖玦洞天區看看。

    小事一樁,蘇景囑咐了兩句一揮手裘平安就進了洞天,還沒來得及打量周遭景色,只覺得耳中‘哄’的一聲大響,千萬個聲音幾乎同時湧進耳鼓:

    “什麼人如此大膽,竟敢擅闖大聖玦洞天?”

    “烏上三十一你糊塗,能進這裡的當然是被主公收錄新手下。”

    “此事我自然曉得,我這麼問為了顯一顯咱們烏鴉衛的威風,不給新人立規矩,以後咱們說話他總打斷,那可不要命了麼。”

    “小子,你是什麼精怪,因何被主公收錄你別開口、先別說,待我們九十八個人輪流猜一猜,看看哪個能猜中。”

    “一人猜一遍哪夠,最少每人猜上三次。”

    “三次就夠了麼?要我說,大家輪著猜,什麼時候哪個猜中了,咱們再問其他。”

    ‘‘

    裘平安是個二愣子,東北地方又‘妖風彪悍’,基本上是兩句話沒說完就動手開打,他哪見過這樣的陣勢,目瞪口呆站在原地,一個字也講不出來了,要不是黑風煞及時趕來救他,小泥鰍會不會被吵得走火入魔都未可知了

    小泥鰍血脈覺醒一度妖氣鼓蕩,四面八方都被驚動,不知多少人都趕來探望,就連任奪都派了心腹弟子前來,結果統統被年老七擋在了門口,誰也不得入內。等了好一會,水晶仙鰍宮門才告開放,裘婆婆陪著蘇景一起走了出來。

    不等眾人發問,裘婆婆就朗聲開口:“此次我侄兒遭逢大難,幸得蘇小仙仗義出手,如今小侄兒已然無恙,勞煩諸位牽掛。”

    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惹出了萬般驚詫,果然是蘇景救了小泥鰍?可他憑什麼、他到底有多少手段?

    毫無疑問的,蘇景的神奇事跡又多了一樁,怕是用不了幾天功夫就會傳遍離山。就是此刻,眾人再望向蘇景的目光中便已多出了一份友善。

    人與人相處大都如此:蘇景入門時空有輩分,幾乎沒什麼同門對他真心接納,不過是一樁又一樁的‘不可思議’在他身上接連發生,累積下來或許還談不到威勢,但威風總是不會錯的。一個人有了威風,旁人的友善、信任也會隨之而來。

    相比於離山弟子,精怪行事更簡單得多,年老七不去追問具體緣由,直接伸手一拍蘇景肩膀:“我曾領受裘大姐重恩,今日你幫到了她便等若幫到了我,姓年的欠你一個人情,來日若有差遣,到我居湖喊上一聲,年老七決不推辭。”

    蘇景一笑點頭,他本來要去給‘小師娘’拜年,此刻裘婆婆事情了解,也不再多呆,和離山相關人物打聽過‘凝翠泊’所在,展開元吉天都火翼一飛衝天,離開了門宗。

    一路向東,凝翠泊毗鄰離山東側,不多時蘇景就飛到了地方,隨即便有些傻眼了他能想到凝翠泊是一座湖泊,卻沒料到湖泊竟然如此巨大,身在高處放眼望去,水煙濛濛碧波無盡,根本看不到頭。

    湖泊四周山巒起伏,綿延不休;數不清的小島靜靜臥於大湖中,如星羅棋布,這可讓蘇景上哪裡去找人?

    在天上來回盤旋,蘇景蘊足目力、動運神識細細尋查,小師娘也是修行之人,她所在之處必定靈氣充沛,同時他把黑風煞也喚了出來,黑鷹天生神目幫忙找人再合適不過。

    剛收的小泥鰍裘平安則被蘇景安排下水,遁入大湖去排查那些小島,蘇景還專門囑咐他不可犯渾莽撞。

    尋找了好一陣子,眼看天將黃昏,蘇景終於在湖畔一處山巒感受到靈元氤氳波蕩,幾乎與此同時黑風煞也看出異常:“下面有一處洞府,入口有花枝林木遮掩,甚是隱秘。”

    蘇景一點頭,主僕二人落下地面,徒步穿過密林,果然一座隱秘山洞,洞口一塊石碑,龍飛鳳舞兩列古篆大字:乾坤至嗅,天地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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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七十七章 天地原香
        

    狂妄師父找狂狷師娘,這倒是理所當然的事情,蘇景站在洞口不敢造次,整肅衣衫後朗聲道:“離山弟子蘇景求見,冒昧造訪,還請洞府主人見諒。”

    喊完等了片刻,洞中一個凶狠聲音傳來:“什麼人在我天香府外喧嘩,活得不耐煩了麼!”話音落處,一個道人出現在洞口。

    道人身形瘦高,一襲綠色道袍不知什麼材料織成,比著絲綢還要更薄更飄,仿佛蔥衣般輕巧,看上去就讓人感覺涼爽。道人的臉不是一般的長,更稀奇的是他的臉色,鼻梁之下透出一股青綠色,雙眼之上直到發線則白白淨淨沒有一絲血色。再就是此人的頭發,未著冠不扎髻、但也不是披散垂肩,尺余長的焦黃頭發就那麼根根直立,好像鐵絲似的。

    自從踏入修行道,妖魔鬼怪、修行怪人蘇景也見識不少了,可面分雙色的還真沒見過。

    綠袍道人打量了蘇景一眼,不等少年說話他就搶先說道:“天香府從不見外人,見你年紀輕輕,恕你不知之罪,從哪來回哪去吧,恕不遠送!”

    蘇景既然來了,總要努力見上正主一面的,當即笑了笑,說道:“打擾仙長了,但”

    正經事還沒來得及說,洞中又一個蒼老聲音傳來:“沒有但是,速速離開!”隨著說話,另個人走出山洞,這次是個老和尚。

    和尚的膚下滲出一層姜黃顏色,手上、臉上甚至光頭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皺紋,皺紋如此深刻,幾乎遮住了此人的相貌。

    黃袍和尚與同伴並肩而立,昏黃色的眸子盯住蘇景,目光裡飽含敵意。

    和尚老道長得都不像人,多半是精怪一流,這倒不值得奇怪,大凡高深修士,多會豢養些山魈野鬼來看守洞府,蘇景自己就要有一大群妖奴。不過到現在為止蘇景還沒辦法確認這座‘天香府’究竟與‘小師娘’有沒有關系,是以耐心下來,繼續客氣說道:“在下來到凝翠泊尋人未果,還請兩位仙長指點一二。”

    “不知道不知道!”黃袍老和尚比著道士還要更不耐煩:“莫再聒噪快快滾開,再說一字,讓你也嘗嘗油鍋之苦!”

    “油鍋?”蘇景似乎被嚇了一跳,重復和尚的話:“讓我也嘗嘗油鍋之苦?”其中那個‘也’字咬了重音。

    黃袍和尚一揮大袖:“若曉得厲害就快滾。”

    蘇景的眉頭輕輕皺了下,眸子裡的迷茫悄然消退,變得閃亮清透:“我不明白,‘也’從何來?在我之前還有別人被兩位下了油鍋麼?又或者,你們經常拖人下油鍋?”

    言語無禮蘇景或許不會計較,畢竟是自己貿然上門。可這兩個怪物若是沒事就架起熱鍋把活人當油條來渣,蘇景便不會客氣了。

    大黑鷹就跟在蘇景身旁,侍奉主人時他不像好妖奴六兩那麼八面玲瓏,一般不會主動插口說話,但他也又自己的一定之規黑風煞的規矩很簡單:主公不怒我沒事,蘇景翻臉我拼命。

    一見蘇景質問,黑風煞當即叱喝一聲,蓬勃妖威綻放,朗朗晴空轉眼妖風大作!黑風煞是五靈階的精怪,品階算不得太高,但他最近幾年都在大聖玦的洞天福地中修行,所練得更是陸老祖賜下的正法,大怒中的氣焰,遠非普通精怪可比。

    綠袍道人面無懼色,對著大黑鷹冷笑:“好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扁毛畜生!”說話間伸手一揮把薄薄的蔥皮道袍揭在了手中,一股辛辣氣息霍然彌漫,濃濃味道狂風也吹之不散!一目了然的,這件道袍就是他的法寶。

    黃袍僧人未取法器,而是以一雙大手用力摩挲著自己的光頭,每一抹頭頂就會變得光亮一分,片刻功夫頭頂就變得光滑油亮。

    蘇景才懶得去追究對方動用的究竟是什麼法術,翻手亮出鬥魁冥明尊,心中催動咒訣,冥冥之中一串稚嫩笑聲響起,異常歡愉但也無比凄厲,頃刻間蒼翠山巒萬木蕭瑟,陰寒氣息籠罩四方!

    黃袍老僧倒是實貨,一見蘇景手中的小香爐,再一感受周遭的陰風煞氣,當即脫口驚呼:“鬥魁冥明尊?你是什麼人?”

    綠袍道人臉上的驚駭一閃而過,先對同伴招呼一聲:“你管他是誰!”隨即凶眼一轉,瞪向蘇景森森冷笑:“仙家,你要問啥?”

    蘇景一時間還真沒反應過來老道服軟了,就在此刻一個笑面小鬼突兀跳出虛空。

    滿臉嬉笑的小鬼,貌不驚人,顯身後滿天蕭殺也一掃而空,看不出來他有多大的能耐,但是他只抬眼一掃,蘇景只覺得心中一緊,周身血脈仿佛都被陰氣侵蝕,冷得他頭皮發炸,轟的一聲護身赤炎自動躍出護主。

    小鬼直奔主題,問蘇景:“殺誰?”

    蘇景答了句:“等會。”跟著望向僧道二人:“先把那個‘也’字說清楚吧。”

    莫耶藍祈曾講過,現在蘇景發動冥明尊喚出來的惡鬼,比起神秘少女為他種下的護身九尾狐還差了幾分,可即便如此也是不得了的凶物,老道和尚與之差若雲泥,現在若還敢動手真正就是找死了。

    實力相差懸殊,天香府中的兩人哪還敢造次,黃袍老僧沉沉一嘆,應道:“天地大洪爐,人人皆釜中。萬生萬靈盡於油鍋之內,只是有人自知有人混沌,施主還年輕,不曉得”

    這種雲山霧罩的說辭怎麼可能糊弄過去,蘇景笑了起來。

    冥明尊主和奉召趕來的小鬼笑面相應,落在天香府兩人眼中說不出得猙獰,尤其那個小鬼,凶惡之外還知趣得很,伸手向著旁邊空地一點,眾人只覺得一股熱浪撲面,再看他所指之處,憑空現出來一架油鍋,下面柴火正旺、鍋中熱油滾滾,咕嘟嘟的沸騰著。

    小鬼嬉笑:“熱油煎烹,本就是咱家的祖傳手藝、咱家的拿手好戲!”

    綠袍老道急了,怒叱和尚:“都什麼時候了,還扯那些沒用的東西。”說完他轉身面向蘇景:“那個‘也’字,說得不是旁人,更不是我倆以前經常拖人下油鍋。那個‘也’字的來由是是我們,我倆的同族,生生世世、子子孫孫,都在油鍋中受苦啊!”

    不知憑了什麼手段,笑面小鬼似能辨別道人所言真偽,點著頭笑道:“他倆說的是實話,不過這也怨不得別人,他們天生就該下油鍋、他們天生就是下油鍋的料子!”

    蘇景則一愣,同族萬代輩輩下油鍋,這是何等慘事,皺眉追問老道:“為何會這樣?”

    不等兩個出家人回答,小鬼就放聲大笑,對蘇景道:“枉你身帶冥明尊,眼力卻如此差勁,難道沒看出來麼,這兩頭妖物,一個是大蔥修成的精怪,一個是千年老姜煉化人形!誰家炒菜熬湯,不放上些蔥姜提提味道?”

    蘇景愕然失笑,脫口道:“蔥姜也能成精麼?”又仔細端詳兩人,果然道人就是根生蔥、和尚就是塊黃姜。再看看‘天香府’洞口的石碑,乾坤至嗅,天地原香若在添個橫批‘蔥姜熗鍋’,真正就算是圓滿了。

    蔥老道面色不忿:“許那紫藤修妖、許那月桂成精,憑什麼我們蔥姜就不能得道?天道公正萬物競生,我們也是這乾坤中的生靈,自然有機會修天證道!”

    姜和尚面色悲苦:“油鍋之苦,煎炸之痛,蔥姜一族從不能免,老衲只求有朝一日得浩**力,改一改天下人的口味。”

    蘇景當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咳嗽了一聲對笑面小鬼道:“不用殺人了,你回去吧。”

    小鬼笑眯眯,搖頭:“第一次用冥明尊吧?你還不曉得規矩,我既然來了,就非殺人不可,你若不殺他們也無妨,只消讓我殺了你就成。你自己選吧,我不挑。”

    “去去,別鬧,趕緊走。”蘇景一點不擔心,冥明尊這種凶器不是鬧著玩的,受賜之初他就和‘大師娘’反復確認過此寶,全不受小鬼蠱惑。

    “哦。”小鬼騙殺人不成,有些訕訕:“帶著冥明尊又不心狠手辣,你這人沒勁。”說著准備離開陽間。可是就在他將走未走之際,忽然一個年輕的女子聲音從高處傳來:“喊打喊殺,想走就走,凝翠泊可有怎麼便宜的事情麼?”

    說話的聲音清脆動聽,但語氣卻是仄仄的,似乎對眼前的事情提不起絲毫興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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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七十八章 丟不起那個鬼
        

    循著聲音望去,距離眾人數丈開外的一棵巨木之上,一個二十出頭、身著黃色長裙美麗女子,懷中抱著一柄長劍,正斜斜倚坐於枝椏間,俏面上沒什麼表情,目光漠然地望著蘇景等人。

    地上的笑面小鬼神情驚疑不定,能被冥明尊喚請來的喪物絕非等閑之輩,可他根本就不知道這個女子是什麼時候來的。

    蔥姜二妖一見黃裙女子,立刻面露大喜,忙不迭搶上前叩拜行禮:“晚輩小妖拜見仙子法駕!”

    蘇景見對方穿了件黃裙子,也躬身一禮,語氣恭敬試探問道:“敢問仙子可是淺尋前輩?”

    黃裙女子不予理會,甚至都懶得去問蘇景一句‘你找我作甚’,只是自顧自地說著自己的話:“你們三個,向天香府的兩位主持叩拜賠罪,自毀法器再自斷一臂,可以活著離開。”

    小鬼笑了,笑聲如鈴,對樹上女子道:“我只是奉召喚而來、依契法辦事,你又何必為難我?行個方便讓我回去,你也能在陰曹地府中留一段人緣,何樂不為呢?有朝一日你身入輪回,在底下多個朋友便多一份照應”

    嘮嘮叨叨的服軟話正說到一半,笑面小鬼遽然張口吐出了一面小小的黑色令旗!

    令旗落地無風自動,鬼哭狼嚎之聲充斥天地,肉眼可見空氣中綻開一道道黑色裂璺,陰鬼喪物蜂擁撲進陽世,齊齊衝向黃裙女子。

    小鬼的笑聲凄厲,左手箕張,五根手指上鬼甲森森,如電暴漲,化作五根鋒銳長刀,與他喚來的喪物一起合擊強敵。

    他的右手上不知何時纏繞上一根幽綠色的粗大鎖鏈,小鬼肩膀用力,鎖鏈掛動陰風在他頭頂呼呼旋轉、越放越長。看似緩慢,實則不過一眨眼間,鎖鏈就已放出百丈,乍望過去仿若一條幽冥鬼龍,上下翻騰躍躍欲擊

    這天香洞府深處山嶺之間,門前並非空曠平地,而是蔥蔥郁郁的山林,又哪裡有百丈長索揮舞的地方?鬼索也並未如想像那般把山石樹木抽碎打飛,而是像一道影子似的,眼可見、形於外卻無質可言,就那麼‘穿過’樹木、石頭,不動其分毫。

    可是明明白白的,鬼索飛旋蕩起了呼呼風響,卷動眾人衣袂、裹挾寒冷催人!

    長索不急著參與夾擊,只是封住淺尋所在的一方小小天地,無論她是進是退還是選擇硬拼,總歸會露出一絲破綻,給小鬼可乘之機。

    喪旗、鬼甲、拘魂索,笑面小鬼一出手便是全力施展,口中則對蘇景尖叫道:“你逃命去!”

    蘇景則氣急敗壞:“你不可造次!”飛身疾撲身邊的小鬼,想要打斷他的鬼門喪法。

    但還不等蘇景靠近,眼前陡地強光一閃,小鬼的笑聲變作慘叫,一蓬暗紅色的鬼血潑濺,小小的身體倒翻開去,任憑他鬼法盡出、惹得天地變色,卻還擋不住黃裙一劍!

    甚至那頭小鬼都沒能看清,對方究竟如何刺出的這一劍是一劍,卻不止一刺,無數喪物身首異處摔落在地,五支鬼甲齊根而斷,拘魂索斷碎數十截劈裡啪啦地散落下來,仿佛被砍斷的蚯蚓一般猶自扭動掙扎著。

    天地重歸寧靜,乾坤朗朗晴空白雲。

    黃裙淺尋仍坐在枝椏上,仿佛不曾動過,從神情到目光,仄仄的平靜:“居然沒死?”

    小鬼沒死,但也差不多了,一道凄厲傷口從右肩斜貫至左胯,滿口鮮血卻仍猙獰笑道:“你家小祖是滑頭鬼,趁人之危、黑手偷襲、臨陣脫逃正是咱的拿手好戲,想一下子殺老子哪有那麼容易,想我死,還得麻煩你再補一劍!”

    “別殺!”蘇景依舊氣急敗壞,撲躍的勢子不變,落步在兩人之間,把小鬼擋在了身後。

    滑頭小鬼手腳抽動,但嘴巴不停:“我動手時你喊停,她殺我時你攔著,你這人有毛病吧!”

    黃裙淺尋是陸崖九在意之人,若真傷在了自己喚來的小鬼手上,不論對恩公還是對自己蘇景都交代不過去;而冥明尊上另有禁制、被喚來的喪物無法傷及尊主人,蘇景就算修為低淺也不怕會被小鬼打傷,是以剛才全無絲毫猶豫,說什麼也得先把喪物的法術打斷。

    蘇景以前聽莫耶藍祈講過,曉得這位小師娘劍法驚人,但當真沒想到她竟凶猛如斯

    至於此刻他又護著小鬼,想法再簡單不過:這個喪物是我找來幫忙的,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魂飛魄散。

    對蘇景的‘兩頭忙活’,淺尋沒有丁點好奇,連話都懶得再講一句,輕輕一揮手,一道劍氣自她袖中急射而去,直釘滑頭鬼,擋在半路的蘇景自然逃不脫被利刃穿身的下場

    ‘叮’地一聲輕響。

    始終倚坐巨木的淺尋忽然動了起來,挽劍出鞘身形奇快,飛縱到蘇景身前揮劍擊潰了她之前打出的那道劍氣。

    一殺、一救,電光火石。

    雙劍交擊,蕩起小小風旋,吹得蘇景衣袂輕擺。蘇景從閻羅殿門前轉了一圈,臉色煞白雙腿發軟,手上則僵硬平舉、牢牢捏住了自己的‘護身法寶’:左手上,從饅頭中吃出來的、陸崖九留給自己的那張字條;右手上,陸崖九親手為他煉制的離山真傳命牌。

    若非及時將其亮出來,若非淺尋眼力好身法更好,現在的蘇景說不定已經見到師父陸角八了。

    淺尋收劍、揚手自蘇景手中取下兩件事物,命牌她稍一打量、辨明是出自陸崖九之手後就拋還給了蘇景,但是那張字條,她看得異常仔細。

    下一刻,嘭嘭嘭三聲悶響,三個矮子躍出虛空生死大難立生感應,三屍舍命來馳援本尊。

    看看左右,似乎沒什麼危險,大頭赤目挺不耐煩,對蘇景道:“你能不能讓我們省點心,好好地不行麼?怎麼總是要死?”

    肥胖拈花的眼睛溜溜亂轉,上下打量著黃裙淺尋,扯了扯蘇景袖子問:“這妞是誰?”

    蘇景搖頭低叱:“規矩些,這是小師娘。”

    拈花詫異:“怎麼又一個師娘?陸角八娶了倆老婆?”

    蘇景簡明扼要:“不是,是另個師父的”

    剛說到這裡,雷動插口了,病癆鬼很不高興:“你又拜其他師父了?我說蘇鏘鏘,咱們名門正派的弟子,總要講究個從一而終的。”

    跟三個渾人越扯越扯不清楚,可又不能置之不理,要不三屍指不定又說出什麼諢話會惹惱淺尋。蘇景勉強耐心下來:“她是陸崖九師叔在意之人,陸崖九也算是我師父的。”

    說到這裡拈花就先恍然大悟:“她就是被陸崖九流水無情的那個落花有意?”

    三屍這麼古怪的東西,只要是修行之人沒有對他們不感興趣的,但淺尋無動於衷,她在看字條寥寥兩行字,看了又看、看了又看,全神貫注著、認真而投入,雖然那不是陸崖九寫給她的留言。

    淺尋的性情孤僻,蘇景現在也不敢去打擾他,叮囑了三屍幾句,轉頭望向笑面小鬼:“你怎麼樣?”

    “還死不了。”小鬼呲牙咧嘴,疼得眼角直跳,因天生笑臉歡顏,顯得異常古怪。

    “你是滑頭鬼剛才怎麼沒跑反倒衝上去了?”問題無聊,但蘇景好奇,忍不住問道。

    小鬼一挑眉峰:“咱家好歹也是一族少主,既然奉召來了,就沒有舍了你自己逃回去的道理,我丟不起那個人!”

    赤目多嘴,糾正道:“丟不起那個鬼。”

    喘息了片刻,小鬼奮力坐了起來,揚聲道:“穿黃裙的那個女人,別總低頭看字條了,我問你一句,你還殺這個傻小子不?若不殺我便回去了。臊氣烘烘的陽世,我待久了不舒坦。”

    又等了好一陣子,淺尋終於看完了那張字條,並未還給蘇景,而是小心翼翼地將其收入懷中,緩而又緩地的一個呼吸,美目一轉望向小鬼:“你走吧。”說著,向他一揚手,又把一枚黑色的藥丸扔了過去:“這個給你療傷用。”

    小鬼結果藥丸一嗅,立刻哈的一聲笑:“好東西,衝著它,咱倆的恩怨一筆勾銷!”說完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身子溜溜一轉消失不見。

    淺尋又問蘇景:“陸崖是你什麼人?”

    蘇景把自己和陸老祖的關系大概做了個交代,名在師叔師侄、實則為師徒的事情說得很明白。淺尋點了點頭,轉身望向天香府的和尚老道,蔥姜二妖一迎上她的目光,趕忙跪倒在地:“仙子有何吩咐?”

    “之前對我家晚輩無禮,磕頭謝罪、自毀天香府,凝翠泊地界之內再沒你們容身之處了,三個時辰之後若我察覺你們還在附近逗留,便不用活了。”淺尋語氣冷清地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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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耀世天靈 第七十九章 梧桐樹紫銅棺
        

    磕頭謝罪還好說,但天香府是他們經營了數百年的洞府,如今要他們自己毀去,這個責罰著實不輕,蔥姜二妖萬般不舍,可又不敢再開口討饒求情,一時間呆立原地,蔥道人的臉色慘綠、姜和尚的目光枯黃。

    蘇景咳嗽了一聲,為二妖求情:“只是一場誤會,如今事情澄清,下次大家再見面就是朋友了,您就把他們留下來吧。”

    姜和尚沒想到蘇景居然會幫他們說話,老臉上顯出感激,蔥道人的反應更快些,忙不迭對蘇景躬身,大聲道:“您既是仙子她老人家的晚輩,便是我們天香府的貴賓仙客,以後若有差遣,只憑小神仙一字諭令,天香府赴湯蹈”

    不等老道把豪言壯語說完,淺尋就對蘇景道:“你想留下他們便留下,隨我來。”說完裙袂飄飄凌空飛渡,蘇景展開雙翼跟上,黑風煞幻化本形馱著三個矮子,一起向湖心飛去。

    臨行之前一向少言寡語的大黑鷹忽然心血來潮,問蔥姜二妖:“天香府裡沒有蒜大仙麼?”

    “她正在閉關修行。”姜和尚脫口應道,蔥老道想都不想地補充道:“若非三味齊全,何敢自稱天地原香?”

    蔥姜蒜都有,大黑鷹踏實了

    跟著黃裙淺尋徐徐飛行,腳下平湖如鏡,反襯著青天白雲,浮光陣陣掠影憧憧,別有一番景色,而這番景致非飛行之人不能領略,這又何嘗不是一份修行之樂呢,蘇景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從來都不肯滿足、可似乎又非常容易滿足的少年。

    行進中淺尋對蘇景道:“有關陸崖九,你和他相處、所知一切,盡數說與我知。”

    按照饅頭裡第二張紙條的吩咐,蘇景開始講起他與陸老祖結緣經過。

    跨過小半座湖泊,一行人來到一處光禿禿地小島之前,淺尋長袖輕揚,空氣輕顫漣漪波蕩,匿形法術撤去、荒涼小島立刻變了個模樣。青黑礁石便成了青青絨草地,一棵棵梧桐錯落,圍繞著一座白牆青瓦的小小院落。

    在淺尋帶領下幾個人落足小島,穿過草地進入小院,於堂屋中落座,黑風煞講究規矩,站在蘇景身後不肯落座,三屍自來熟,一個個都爬上椅子,舒舒服服地坐著。

    淺尋身邊有婢女,見來了客人不用吩咐,便邁著細碎腳步上前奉茶,幾個小婢身體凹凸有致,行走時腰肢擺動自有一番風情,只是她們幾個全都蒙著頭紗,不知是什麼地方的風俗,讓人看不清樣貌。

    見到女人拈花神君大樂,前傾著身子去接茶杯,又胖又短的手指頭當然免不了去輕輕摩挲人家姑娘的滑嫩手背,可是他才和對方稍有接觸,似乎被突然扎到了似的,猛地打了個哆嗦,急忙扯回雙手,小包子似的臉上盡是驚愕。

    淺尋看了拈花一眼,但沒說什麼,轉回頭對蘇景道:“你繼續講。”

    良久,與陸崖九有關的事情,蘇景盡數講完。夕陽沒入湖面,只剩余暉苦苦掙扎,小小院落已經暗下來,主人卻沒有掌燈的意思,所有人都坐在黑暗中

    淺輕輕呼出了一口濁氣後喃喃道:“他仍活著呵。我還以為你會把他的死訊帶來,我還以為今天能痛哭一場原來不用。”

    說著‘不用哭’,可就那麼毫無征兆的,兩行眼淚淌下僅流淚,她的神情依舊沒有過絲毫變化。那張臉膛美艷不可方物,但卻仿佛畫中顏色,再如何美麗也不會動、不肯動。

    “他讓你找我是為學劍,總算他肯讓我為他做一件事了。”輕飄飄的聲音裡,她揮手抹去眼淚,跟著又問蘇景:“他不是要你采劍之後再來麼。劍塚封閉,無人能再采劍,你又來做什麼?”

    蘇景從錦繡囊中取出了兩盒點心:“過年了,來給您拜年。”

    說話同時蘇景站到淺尋面前,依著晚輩禮節給淺尋拜年。

    三屍不肯當晚輩,一個都不動,坐在椅子上晃著小短腿,從一旁樂呵呵地看著,沒事人似的。

    淺尋的雙眸終於不再漠然,變得有些好奇了:“拜年?”

    就是這一抹好奇,讓她突兀變得鮮活、生動,隨之而來的便是璀璨芳華可惜,只是剎那,彈指過後她又變回那個寂寞女子,沒去追究‘拜年’的話題:“知道了。”

    淡淡三個字,她便不再說話了。

    不知為何,隨著她的沉默,堂屋中的幾個人心中都微微一沉,說不出得冷清呵。

    過不多久,天邊最後一抹紅霞終於擋不住黑夜侵壓、散碎於無形,天徹底黑了。瞬間裡,小島沉溺於暗夜,陡然變得陰冷起來。

    抬頭可見星河璀璨,島上卻伸手不見五指;明明沒有一絲風掠過,蘇景卻覺得入墜幽冥。空氣粘稠得讓人幾乎難以呼吸,卻偏偏冷得徹骨,難以言喻的陰寒,死死裹住了這座島。

    蘇景的金烏陽火已經有了不錯的基礎,五感敏銳洞察四周,立刻發覺島上陰寒與天氣無關,所有的寒冷與陰晦,都來自幽冥——陰喪煞氣!

    蘇景皺起了眉頭,起身對淺尋道:“您請稍坐,我出去看一看。”

    恬靜美麗的小島忽然變得鬼氣森森,蘇景能想到的唯一原因就是:笑面鬼重傷回去心有不甘,又請了厲害鬼物回來報復。蘇景自問這件事是他惹出來的,無論如何自己也不能縮在屋裡裝無辜。

    淺尋看透了少年心思,搖頭不語,盈盈起身邁步向外走去,蘇景跟在她身旁。剛走出小院,冥冥中忽然傳出一串痛苦嘶嗥,聲若銼刀直戳耳鼓,讓人毛骨悚然。

    嘶嗥過後小島上陰風更甚,同時地面也開始劇烈顫抖,島上的梧桐樹都被搖曳得嘩嘩亂響,斷枝散葉紛落如雨。

    來自惡鬼口中的呼號越來越凄厲,漸漸連成一片,無邊的陰瘆與嘈雜讓人氣血浮躁心緒不寧,以蘇景現在的道行,幾乎都難以守住內心清明!雷動看得出本尊不好過,伸手扯住蘇景的袖子給他出主意:“惡鬼聒噪驚人,唯有把烏鴉放出來,以毒攻毒以鬧克鬧。”

    “天尊所言甚是。”大頭赤目立刻附和,說完後才覺得這次‘附和’’好像有些單薄,似乎少了個人?赤目轉頭去看拈花:“你怎麼不說話?咦,你怎麼了?病了?”

    拈花好得很,正背負雙手、面帶微笑地左顧右盼,不像身處鬼蜮仿佛正游春賞花似的。雷動一見他的樣子也滿滿意外:“不懂得害怕了,一定是病了。”

    赤目真人面色嚴峻、雙眸如血,沉聲道:“莫不是被喪物俯身了?”

    “老三整日流連花叢,陽氣最弱,端的容易被俯身奪舍。”雷動煞有急事,說得頭頭是道。

    拈花‘咳’了一聲,雙手亂搖:“不是那麼回事。全不用擔心,並非陰兵殺到,島上會如此都是咱們小師娘的手段!”

    此言一出包括蘇景在內人人詫異,黃裙淺尋則輕輕‘嗯’了一聲,轉回頭看了拈花一眼:“摸過小婢的手就能知道它的真身,你還算不錯。”跟著,她又對蘇景道:“我在家裡養了些屍奴,地下還養了些屍兵,算一算時間,如今也差不多放它們出來了。”

    幾句話的工夫,小島的‘顛簸’更加劇烈了,旋即只見那些梧桐樹下泥土翻騰如漿,一口口棺槨自地下緩緩浮出。

    十二棵梧桐樹,十二具紫銅棺。

    紫銅棺由重重符篆封鎮,此刻棺上符文赤光閃爍、越燒越紅,就算蘇景不懂這門法術也能看得出,鎮屍符篆正暴發全力來抵抗棺內活屍的躁動。

    淺尋走上前,一一查探棺木,內中屍煞能察覺到主人的氣息,只要她一靠近便不再掙扎了。

    轉過一圈,淺尋的語氣裡稍顯欣慰:“很好,都出來吧。”說著,輕輕一揮手,棺上的符篆盡數化作青煙,旋即嘭嘭悶響震耳欲聾,座座紫銅棺轟然散碎,十二頭屍煞縱躍而出!

    體若巨熊身纏烏鏈,烏靴烏甲烏遮面,層層青幽光芒自甲胄上吞吐閃爍,這些屍煞得脫自由,個個仰天長嘯,尖銳呼號直衝蒼穹,震得繁星暗淡。

    良久,厲嘯停歇,黑甲屍煞列做兩排,齊齊對淺尋匍匐跪拜。

    淺尋轉頭問蘇景:“怕麼?”

    蘇景嘆了句:“都夠不省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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