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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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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元朝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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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回     辱諫官特權停科舉


  卻說秦王右丞相伯顏,自削平逆黨後,獨秉國鈞,免不得作威作福起來。小人通弊。適江浙平章徹裡帖木兒,入為中書平章政事,創議停廢科舉,及將學校莊田,改給衛士衣糧等語。身非武夫,偏創此議,無怪後之頑固將官,痛嫉學校,動議停辦。小子前述仁宗朝故事,曾將所定科舉制度,一一錄明,嗣是踵行有年,科舉學校,並行不悖。徹裡帖木兒為江浙平章時,適屆科試期,驛請試官,供張甚盛。徹裡帖木兒心頗不平,既入中書,遂欲更張成制。
  御史呂思誠等,群以為非,合辭彈劾。奏上不報,反黜思誠為廣西僉事。餘人憤鬱異常,統辭官歸去。參政許有壬也代為扼腕。會聞停罷科舉的詔旨,已經繕就,僅未蓋璽,不禁忍耐不住,竟抽身至秦王邸中,謁見伯顏,即問道:「太師主持政柄,作育人材,奈何把罷除科舉的事情,不力去挽回麼?」伯顏怒道:「科舉有甚麼用處?台臣前日,為這事奏劾徹裡帖木兒,你莫非暗中通意不成?」確是權相口脗。有壬被他一斥,幾乎說不出話來,虧得參政多年,口才尚敏,略行思索,便朗聲答道:「太師擢徹裡帖木兒,入任中書﹔御史三十人,不畏太師,乃聽有壬指示,難道有壬的權力,比太師尚重麼?」
  伯顏聞言,卻掀髯微笑,似乎怒意稍解。奸相有壬復道:「科舉若罷,天下才人,定多觖望!」伯顏道:「舉子多以贓敗,朝廷歲費若干金錢,反好了一班貪官污吏!我意很不贊成。」有壬道:「從前科舉未行,台中贓罰無算,並非盡出舉子。」伯顏道:「舉子甚多,可任用的人材,只有參政一人。」有壬道:「近時若張夢臣、馬伯庸輩,統可大任,就是善文如歐陽元,亦非他人所及。」伯顏道:「科舉雖罷,士子欲求豐衣美食,亦能有心向學,何必定行科舉?」有壬道:「志士並不謀溫飽,不過有了科舉,便可作為進身的階梯,他日立朝議政,保國抒才,都好由此進行呢。」
  伯顏沈吟半晌,復道:「科舉取人,實與選法有礙。」本意在此,先時尚欲自諱,至此無從隱蔽,方和盤托出。有壬道:「今通事知印等,天下凡三千三百餘名,今歲自四月至九月,白身補官,受宣入仕,計有七十三人,若科舉定例,每歲只三十餘人,據此核算,選法與科舉,並沒有甚麼妨礙﹔況科舉制度,已行了數十年,祖宗成制,非有弊無利,不應驟事撤除。還請太師明察!」伯顏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此事已有定議,未便撤消,參政亦應諒我苦心呢!」遁辭知其所窮。有壬至此,無言可說,只得起身告辭。
  伯顏送出有壬,暗想此人可恨,他硬出頭與我反對,我定要當著大眾,折辱他一次,作為儆戒,免得他人再來掣肘。當下默想一番,得了計畫,遂於次日入朝,請順帝將停辦科舉的詔書,蓋了御寶,便把詔書攜出,宣召百官,提名指出許有壬,要他列為班首,恭讀詔書。有壬尚不知是何詔,竟從伯顏手中,接奉詔敕。待至眼簾映著,卻是一道停辦科舉的詔書,那時欲讀不可,不讀又不可,勉勉強強地讀了一遍,方將此詔發落。
  治書御史普化,待他讀畢,卻望著一笑,弄得有壬羞慚無地。須臾退班,普化複語有壬道:「御史可謂過河拆橋了。」有壬紅著兩頰,一言不發,歸寓後,稱疾不出。原來有壬與普化,本是要好的朋友,前時嘗與普化言及,定要爭回此舉。普化以伯顏攬權,無可容喙,不如見機自默,作個仗馬寒蟬。保身之計固是,保國之計亦屬未然。有壬憑著一時氣惱,不服此言,應即與普化交誓,決意力爭,後來弄到這般收場,面子上如何過得下去?因此引為大恥,只好托稱有疾罷了。
  伯顏既廢科舉,復敕所在儒學貢士莊田租改給宿衛衣糧。衛士得了一種進款,自然感激伯顏,惟一般士子,紛紛謗議,奈當君主專制時代,凡事總由君相主裁,就使士子交怨,亦只能飲恨吞聲,無可如何。這叫作秀才造反。
  這且慢表。惟天變未靖,星象又屢次示異,忽報熒惑犯南斗,忽報辰星犯房宿,忽報太陰犯太微垣,餘如太白晝見,太白經天等現象,又連接不斷,順帝未免懷憂。輒召伯顏商議,伯顏道:「星象告變,與人生無甚關係,陛下何必過憂!」
  伯顏似預知西學。
  順帝道:「自我朝入主中夏以來,壽祚延長,莫如世祖。世祖的年號,便是至元,朕既纘承祖統,應思效法祖功,現擬本年改元,亦稱作至元年號,卿意以為何如?」愚不可及。伯顏道:「陛下要如何改,便如何改,毋勞下問!」順帝乃決意改元。
  這事傳到台官耳中,大眾又交頭接耳,論個不休。監察御史李好文,即草起一疏,大意言年號襲舊,於古未聞,且徒襲虛名,未行實政,亦恐無益。正在搖筆成文的時候,外面已有人報說,改元的詔旨,已頒下了。好文忙至御史台省,索得一紙詔書,其文道:
  朕祗紹天明,入纂丕緒,於今三年,夙夜寅畏,罔敢怠荒。茲者年穀順成,海宇清謐,朕方增修厥德,日以敬天恤民為務,屬太史上言,星文示儆,將朕德菲薄,有所未逮歟?天心仁愛,俾予以治,有所告戒歟?弭災有道,善政為先,更號紀元,實惟舊典。惟世祖皇帝在位長久,天人協和,諸福咸至。祖述之志,良切朕懷,今特改元統三年,仍為至元元年。遹遵成憲,誕布寬條,庶格禎祥,永綏景祚,可赦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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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7 23:32:21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9-28 16:54 編輯

第一00回 尊太后變例晉徽稱



  好文覽畢,啞然失笑,即轉身返入寓內,見奏稿仍擺在案頭,字跡初乾,硯坳尚濕,他憑著殘墨禿筆,寫出時弊十餘條,言比世祖時代的得失,相去甚遠,結束是陛下有志祖述,應速祛時弊,方得仰承祖統云云。屬稿既成,從頭至尾的讀了一遍,自覺言無剩意,筆有餘妍,遂換了文房四寶,另錄端楷,錄成後即入呈御覽。待了數日,毫無音信,大約是付諸冰擱了。
  好文愈覺氣憤,免不得出去解悶。他與參政許有壬,也是知友,遂乘暇進謁。時有壬舊忿已消,銷假視事,既見了好文,兩下敘談,免不得說起國事。好文道:「目今下詔改元,仍復至元年號,這正是古今未有的奇聞。某於數日間曾拜本進去,至今旬日,未見綸音,難道改了『至元』二字,便可與全盛時代,同一隆平麼?」
  有壬道:「朝政煞是糊塗,這還是小事呢。」好文道:「還有甚麼大事?」有壬道:「足下未聞尊崇皇太后的事情麼?」好文道:「前次下詔,命大臣特議加禮,某亦與議一二次,據鄙見所陳,無非加了徽號數字,便算得尊崇了。」有壬道:「有人獻議,宜尊皇太后為太皇太后,足下應亦與聞?」此處尊皇太后事,從大臣口中敘出,筆法不致復沓。好文笑道:「這等乃無稽讕言,不值一哂。」有壬道:「足下說是讕言,上頭竟要實行呢!」好文道:「太皇太后,乃歷代帝王,尊奉祖母的尊號,現在的皇太后,系皇上的嬸母,何得稱為太皇太后?」有壬道:「這個自然,偏皇上以為可行,皇太后亦喜是稱,奈何!」
  好文道:「朝廷養我輩何為?須要切實諫阻。」有壬道:「我已與台官商議,合詞諫諍,台官因前奏請科舉,大家撞了一鼻子灰,恐此次又蹈覆轍,所以不欲再陳,你推我諉,尚未議決。」好文道:「公位居參政,何妨獨上一本。」有壬道:「言之無益,又要被人嘲笑。」顧上文。好文不待說畢,便朗聲道:「做一日臣子,盡一日的心力﹔若恐別人嘲笑,做了反舌無聲,不特負君,亦恐負己哩!」有壬道:「監察御史泰不華也這般說,他已邀約同志數人,上書諫阻,並勸我獨上一疏,陳明是非。我今已在此擬稿,巧值足下到來,是以中輟。」好文道:「如此說來,某卻做了催租客了。只這篇奏稿,亦不要甚麼多說,但教正名定分,便見得是是非非了。」有壬道:「我亦這般想,我去把擬稿取來,與足下一閱。」言畢,便命僕役去取奏稿。不一刻,已將奏稿取到,由好文瞧著,內有數語道:從好文目中述及許有壬奏稿,又是一種筆法。
  皇上於太后,母子也﹔若加太皇太后,則為孫矣。且今制封贈祖父母,降父母一等﹔蓋推恩之法,近重而遠輕,今尊皇太后為太皇太后,是推而遠之,乃反輕矣!
  好文閱此數語,便贊著道:「好極!好極!這奏上去,料不致沒挽回了。」說著,又瞧將下去,還有數句,無非是不應例外尊崇等語。瞧畢,即起身離座,將奏稿奉還有壬道:「快快上奏,俾上頭早些覺悟。某要告別了。」
  有壬也不再留,送客後,即把奏稿續成,飭文牘員錄就,於次日拜發。監察御史泰不華亦率同列上章,謂祖母徽稱,不宜加於叔母。兩疏畢入,仍是無聲無臭,好幾日不見發落。有壬只咨嗟太息,泰不華卻密探消息,非常注意。
  一日到台辦事,忽有同僚入報道:「君等要遇禍了,還在此從容辦事麼!」泰不華道:「敢是為著太皇太后一疏麼?」那人道:「聞皇太后覽了此疏,勃然大怒,欲將君等加罪,恐明日即應有旨。」言未已,台中嘩然,與泰不華會奏的人員,更是惶急,有幾個膽小的,益發顫起來,統來請教泰不華想一條保全性命的法兒。挖苦得很。泰不華神色如故,反和顏慰諭道:「這事從我發起,皇太后如要加罪,由我一人擔當,甘受誅戮,決不帶累諸公!」於是大家才有些放心。
  越日,也不見詔旨下來,又越一日,內廷反頒發金幣若干,分賜泰不華等,泰不華倒未免驚詫,私問宮監,宮監道:「太后初見奏章,原有怒意,擬加罪言官,咋日怒氣已平,轉說風憲中有如此直臣,恰也難得,應賞賜金幣,旌揚直聲,所以今日有此特賞。」泰不華至此,也不免上書謝恩。許有壬不聞蒙賞,未免晦氣。只是太皇太后的議案,一成不變,好似金科玉律一般,沒人可以動搖,當由禮儀使草定儀制,交禮部核定,呈入內廷,一面飭制太皇太后玉冊玉寶。至冊寶告成,遂恭上太皇太后尊號,稱為贊天開聖徽懿宣詔貞文慈佑儲善衍慶福元太皇太后,並詔告中外道:
  欽惟太皇太后,承九廟之托,啟兩朝之業,親以大寶付之眇躬,尚依擁佑之慈,恪遵仁讓之訓。爰極尊崇之典,以昭報本之忱,用上徽稱,宣告中外。
  是時為至元元年十二月,距改元的詔旨,不過一月。小子前於改元時,未曾敘明月日,至此不能不補敘,改元詔書,乃是元統三年十一月中頒發,史家因順帝已經改元,遂將元統三年,統稱為至元元年。或因世祖年號,已稱至元,順帝又仍是稱,恐後人無從辨別,於至元二字上,特加一「後」字,以別於前,這且休表。上文敘改元之舉,不便夾入,至此才行補筆,亦是銷納之法。
  且說太皇太后,於詔旨頒發後,即日御興聖殿,受諸王百官朝賀。自元代開國以來,所有母后,除順宗後弘吉剌氏外,見三十三回。要算這會是第二次盛舉,重行曠典,增定隆儀,殿開寶翣,仰瞻太母之丰容﹔樂奏仙璈,不啻鈞天之逸響。這邊是百僚進謁,冠履生輝﹔那邊是群女添香,珮環皆韻。太皇太后喜出望外,固不必說,就是宮廷內外,也沒一個不踴躍歡呼,非常稱慶。唯前日奏阻人員,心中總有些不服,不過事到其間,未便示異,也只有隨班趨蹌罷了。插寫每為下文削去尊號,故作反筆。
  慶賀已畢,又由內庫發出金銀鈔幣,分賞諸王百官,連各大臣家眷,亦都得有特賜。獨徹裡帖木兒異想天開,竟將妻弟阿魯渾沙兒,認為己女,冒請珠袍等物。
  一班御史台官,得著這個證據,樂得上章劾奏,且敘入徹裡帖木兒平日嘗指斥武宗為「那壁」。看官!你道「那壁」二字,是甚麼講解?就是文言上說的「彼」字。順帝覽奏,又去宣召伯顏,問他是否應斥。伯顏竟說是應該遠謫,乃將徹裡帖木兒奪職,謫置南安。相傳由徹裡帖木兒漸次驕恣,有時也與伯顏相忤,因此伯顏袒護於前,傾排於後。正是:
  貴賤由人難自主,諂諛無益且招殃。
  畢竟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科舉之得失,前人評論甚詳,即鄙人於三十回中,亦略加論斷,毋容贅說。惟伯顏之主停科舉,實有別意。一則因徹裡帖木兒之言,先入為主﹔二則朝綱獨擅,無非欲攬用私人,若規規於科舉,總不無掣肘之虞,故決議罷免之以快其私,非關於得失問題也。其後若改元,若尊皇太后為太皇太后,俱事出創聞,古今罕有,伯顏下行私,上欺君,逢迎蒙蔽,借邀主眷,權奸之所為,固如是哉!此回敘元廷政事,除罷免科舉外,似與伯顏無涉,實則暗中皆指斥伯顏。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閱者體會入微,自能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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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6:47:22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9-28 16:53 編輯

第一0一回     妨功害能淫威震主


  卻說元順帝寵用伯顏,非常信任,隨時賞給金帛珍寶,及田地戶產,甚至把累朝御服,亦作為特賜品。伯顏也不推辭,惟奏請追尊順帝生母,算是報效順帝的忠忱。順帝生母邁來迪,出身微賤,小子於前冊中,已略述來歷。見四十四回。此次伯顏奏請,正中順帝意旨,遂令禮部議定徽稱,追尊生母邁來迪為貞裕徽聖皇后。追尊所生,未始非報本之意,惟出自伯顏奏請,不免貢諛。順帝以伯顏先意承旨,越加寵眷,復將「塔剌罕」的美名,給他世襲,又敕封伯顏弟馬紮爾台為王。馬紮爾台夙事武宗,後侍仁宗,素性恭謹,與乃兄伯顏謙傲不同,此時已知樞密院事,聞寵命迭下,竟入朝固辭。順帝問以何意,馬紮爾台道:「臣兄已封秦王,臣不宜再受王爵,太平故事,可作殷鑒,請陛下收回成命!」善鑒前車,故不俱亡。順帝道:「卿真可謂小心翼翼了!」馬紮爾台叩謝而退。順帝尚是未安,仍命為太保,分樞密院往鎮北方。
  馬紮爾台只好遵著,出都蒞任,蠲傜薄賦,頗得民心。惟伯顏怙惡不悛,經馬紮爾台屢次函勸,終未見從,反且任性橫行,變亂國法,朝野士民,相率怨望。廣東朱光卿,與其黨石崑山、鐘大明聚眾造反,稱大金國,改元赤符。惠州民聶秀卿等,亦舉兵應光卿。河南盜棒胡,又聚眾作亂,中州大震。此為順帝時代亂禍四起之肇始。元廷命河南左丞慶童往討,獲得旗幟宣敕金印,遣使上獻。
  伯顏聞報,即日入朝,命來使呈上旗幟宣敕等物。順帝瞧著道:「這等物件,意欲何為?」瘟皇帝。伯顏奏道:「這皆由漢人所為,請陛下問明漢官。」參政許有壬正在朝列,聽著伯顏奏語,料他不懷好意,忙出班跪奏道:「此輩反狀昭著,陛下何必下問,只命前敵大臣,努力痛剿便了!」順帝道:「卿言甚是!漢人作亂,須漢官留意誅捕,卿系漢官,可傳朕諭,命所有漢官等人,講求誅捕的法兒,切實奏聞,朕當酌行。」誅捕漢賊,責成漢官,若誅捕蒙逆,必責成蒙官,此乃自分畛域,適足召亡。許有壬唯唯遵諭。順帝即退朝還宮。伯顏不復再奏,怏怏趨出。看官!你道伯顏寓何意思?他料漢官必諱言漢賊,可以從此詰責,興起大獄﹔孰意被有壬瞧透機關,竟爾直認,反致說不下去,以此失意退朝。
  嗣聞四川合州人韓法師,亦擁眾稱尊,自號南朝越王,邊警日有所聞。當由元廷嚴飭諸路督捕,才得兵吏戮力,漸次蕩平。各路連章奏捷,並報明誅獲叛民姓氏,其間以張、王、劉、李、趙五姓為最多。伯顏想入非非,竟入內廷密奏,請將五姓漢人,一律誅戮。虧得順帝尚有知覺,說是五姓中亦有良莠,不能一律盡誅,於是伯顏又不獲所請,負氣而歸。
  轉眼間已是至元四年,順帝赴上都,次八里塘。時正春夏交季,天忽雨雹,大者如拳,且有種種怪狀,如小兒環玦獅象等物,官民相率驚異,謠諑紛紛。未幾有漳州民李志甫,袁州人周子旺,相繼作亂,騷擾了好幾月,結果是同歸於盡,訛言方得少息。順帝又歸功伯顏,命在涿州、汴梁二處,建立生祠。嗣復晉封大丞相,加元德上輔功臣的美號,賜七寶玉書龍虎金符。元無大丞相名號,伯顏得此,可稱特色。
  伯顏益加驕恣,收集諸衛精兵,令黨羽燕者不花,作為統領,每事必稟命伯顏。伯顏偶出,侍從無算,充溢街衢。至如帝駕儀衛,反日見零落,如晨星一般。天下但知有伯顏,不知有順帝,因此順帝寵眷的心思,反漸漸變做畏懼了。
  會伯顏以郯王徹徹禿,頗得帝眷,與己相忤,暗思把他捽去,免做對頭﹔遂誣奏徹徹禿隱蓄異圖,須加誅戮。順帝默忖道:「從前唐其勢等謀變,徹徹禿先發逆謀,彼時尚不與逆黨勾結,難道今反變志?此必伯顏陰懷嫉忌的緣故,萬不可從。」乃將原奏留中不發。
  次日伯顏又入內面奏,且連及宣讓王帖木兒不花,威順王寬徹普化,請一律誅逐。順帝淡淡的答道:「這事須查有實據,方可下詔。」伯顏恰說了許多證據,大半是捕風捉影,似是而非,說得順帝無言可答,只是默然。順帝慣作此狀。
  伯顏見順帝不答,忿忿的走了出去。順帝只道他掃興回邸,不復置念,誰知他竟密召黨羽,捏做一道詔旨,傳至郯王府中,把徹徹禿捆挷出來,一刀了訖。復偽傳帝命,勒令宣讓王、威順王兩人,即日出都,不准逗留。待至順帝聞知,被殺的早已死去,被逐的也已攆出,不由得龍心大怒,要將伯顏加罪,立正典刑。怎奈順帝的權力,不及伯顏,投鼠還須忌器,萬一不慎,連帝位都保不住,沒奈何耐著性子,徐圖良策。然而惡人到頭,終須有報,任你位高權重的大丞相,做到惡貫滿盈的時候,總有人出來擺佈,教他自去尋死。儆世名言。
  這位大丞相伯顏的了局,說來更覺可奇,他不死在別人手中,偏偏死在他自己的姪兒手裡,正是天網難逃,愈弄愈巧了。看官聽著,他的姪兒,名叫脫脫,一作托克托。就是馬紮爾台的長子。先是唐其勢作亂時,脫脫嘗躬與討逆,以功進官,累升至金紫光祿大夫,伯顏欲令他入備宿衛,偵帝起居,嗣因專用私親,恐乾物議,乃以知樞密院事汪家奴,及翰林院承旨沙剌班,與脫脫同入禁中。脫脫得有所聞,從前必報知伯顏,尋見伯顏攬權自恣,也不免憂慮起來。
  時馬紮爾台尚未出鎮,脫脫曾密稟道:「伯父驕縱日甚,萬一天子震怒,猝加重譴,那時吾族要滅亡了,豈不可慮!」馬紮爾台道:「我也曾慮及此事,只我兄不肯改過,奈何!」脫脫道:「總要先事預防方好哩。」馬紮爾台點頭稱是。至馬紮爾台奉命北去,脫脫無可稟承,越加惶急,暗思外人無可與商,只有幼年師事的吳直方,氣誼相投,不妨請教。
  當下密造師門,謁見直方,問及此事,直方慨然道:「古人有言,大義滅親,汝但宜為國盡忠,不要專顧甚麼親族!」
  脫脫拜謝道:「願受師教!」言畢辭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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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8 16:48:09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9-28 16:53 編輯

第一0二回 竭忠報國大義滅親



  一日,侍帝左右,見順帝愁眉不展,遂自陳忘家殉國的意思。順帝尚未見信,私下與阿魯、世杰班兩人述及脫脫奏語,令他密查。阿魯、世杰班,算是順帝心腹,做了數年皇帝,只有兩人好算心腹,危乎危乎!至此奉順帝命,與脫脫交遊,每談及忠義事,脫脫必披膽直陳,甚至欷歔涕泣,說得兩人非常欽佩。
  遂密報順帝,說是靠得住的忠臣。
  會郯王被殺,宣讓、威順二王被逐,順帝敢怒不敢言,只日坐內廷,咄咄書空。脫脫瞧著,便跪請為帝分憂。順帝太息道:「卿固懷忠,但此事不便命卿效力,奈何!」脫脫道:「臣入侍陛下,總期陛下得安,就使粉骨碎身,亦所不恨。」順帝道:「事關卿家,卿可為朕設法否?」脫脫道:「臣幼讀古書,頗知大義,毀家謀國,臣不敢辭!」順帝乃把伯顏跋扈的情跡,詳述一遍,並且帶語帶哭,脫脫也為淚下,遂奏對道:「臣當竭力設法,務報主恩!」順帝點頭。
  脫脫退出。復去稟告吳直方,直方道:「這事關係重大,宗社安危,在此一舉,但不知汝奏對時,有無旁人聽著。」脫脫道:「恰有兩人,一為阿魯,一為脫脫木兒,想此兩人為皇上親臣,或不致漏泄機密。」直方道:「汝伯父權燄熏天,滿朝多系黨羽,若輩苟志圖富貴,竟泄秘謀,不特汝身被戮,恐皇上亦蹈不測了。」脫脫聞了此語,未免露出慌張情形。直方道:「時刻無多,想尚不致遽泄,我尚有一計,可以挽回。」脫脫大喜,當即請教。直方與他附耳道:「如此如此!」此處為省文起見,所以含渾。喜得脫脫歡躍而出,忙去邀請阿魯及脫脫木兒至家,治酒張樂,慇懃款待,自晝至夜,始終不令出門。自己恰設詞離座,出訪世杰班,議定伏甲朝門,俟翌晨伯顏入朝,拿他問罪。當下密戒衛士,嚴稽宮門出入,螭坳統為置兵,待曉乃發。
  脫脫暫歸,天尚未明,伯顏已遣人召脫脫,脫脫不敢不去。及見伯顏,竟遭詰責,說是宮廷內外,何故驟行加兵?消息真靈。那時脫脫心下大驚,勉強鎮定了神,徐徐答道:「宮廷為天子所居,理宜小心防禦﹔況目今盜賊四起,難保不潛入京師,所以預為戒嚴!」伯顏又叱道:「你何故不先報我?」脫脫惶恐,謝罪而去。料知事難速成,又去通知世杰班,教他緩圖。果然伯顏隱有戒心,於次日入朝時,竟帶衛卒至朝門外候著,作為保護。及退朝無事,又上一奏疏,請順帝出畋柳林。
  是時脫脫返家,已與阿魯、脫脫木兒約為異姓兄弟,誓同報國。忽來宮監宣召,促脫脫入議,脫脫與二人相偕入宮。順帝即將伯顏奏章,遞與脫脫。脫脫閱畢,便啟奏道:「陛下不宜出畋,請將原奏留中為是。」順帝道:「朕意也是如此,只伯顏圖朕日急,卿等務替朕嚴防!」言未已,宮監又呈進奏牘,仍是伯顏催請出獵。順帝略略一瞧,即語脫脫道:「奈何?他又來催朕了。」脫脫道:「臣為陛下計,不妨托疾,只命太子代行,便可無慮。」順帝道:「這計甚善,明晨就可頒旨,勞卿為朕草詔便了。」脫脫遵諭,即就順帝前領了筆墨,寫就數行,復呈順帝親覽。由順帝蓋了御寶,於次日頒發出去。自此脫脫等留住禁中,與順帝密圖方法,三個縫皮匠,比個諸葛亮,這遭伯顏要墮入計中了。
  伯顏接詔後,暗思太子代行,事頗尷尬,但詔中命大丞相保護,又是不好不去。默默的思索多時,竟想出廢立的一條計策來,擬乘此出畋時候,挾了太子,號召各路兵馬,入闕廢君。又蹈唐其勢覆轍,這正是暗中報應。計畫已定,便點齊衛士,請太子啟行,簇擁出城,竟赴柳林去訖。
  看官!這太子卻是何人,原來就是文宗次子燕帖古思。從前順帝嗣位,曾奉太后諭旨,他日須傳位燕帖古思,所以立燕帖古思為太子。應四十九回。
  伯顏既奉太子出都,脫脫即與阿魯等密謀,悉拘京城門鑰。命所親信布列城下,夤夜奉順帝居玉德殿,召省院大臣,先後入見,令出五門聽命。一面遣都指揮月可察兒,授以秘計,令率三十騎至柳林,取太子還都。又召翰林院中楊瑀、范匯二人,入宮草詔,詳數伯顏罪狀,貶為河南行省左丞相。命平章政事只兒瓦歹,齎赴柳林。脫脫自服戎裝,率衛士巡城。
  俟諸人出城後,闔了城門,登陴以待。
  說時遲,那時快,不到數時,月可察兒已奉太子回來,傳著暗號,由脫脫開城迎入,仍將城門關住。原來柳林距京師,只數十里,半日可以往返。月可察兒自二鼓起程,疾馳而去,至柳林,不過夜半。當時太子左右,已由脫脫派著心腹,使為內應,及與月可察兒相見,彼此不待詳說,即入內挈了太子,與月可察兒一同入都。
  伯顏正在睡鄉,哪裡曉得這般計畫。至五鼓後,睡夢始覺,方由衛士報聞太子已歸,急得頓足不已。正驚疑間,只兒瓦歹又到,宣讀詔敕。伯顏聽他讀畢,還仗著前日勢力,不去理睬,竟出帳上馬,帶著衛士,一口氣跑至都門。
  時已天曉,門尚未辟,只見脫脫劍佩雍容,踞坐城上,他即厲聲喝著,大呼開城。威權已去,厲聲何益!城上坐著的脫脫,起身答道:「皇上有旨,黜丞相一人,諸從官等皆無罪,可各歸本衛!」伯顏道:「我即有罪,被皇上黜逐,也須陛辭皇上,如何不令我入城?」脫脫道:「聖旨難違,請即自便!」伯顏道:「你是我姪兒脫脫麼?你幼年的時候,我曾視若己子,如何撫養,你今日怎得負我?」脫脫道:「為國家計,只能遵著大義,不能顧著私恩﹔況伯父此行,仍得保全宗族,不致如太平王家,禍及滅門,還算是萬幸呢!」確是萬幸。
  伯顏尚欲再言,不意脫脫已下城自去。及返顧侍從,又散去了一大半,弄到沒法可施,不得已回馬南行。道出直定,人民見他到來,都說丞相伯顏,也有今日。有幾個樸誠的父老,改恨為憫,奉進壺觴。伯顏溫言撫慰,並問道:「爾等曾聞有逆子害父的事情麼?」父老道:「小民等僻處鄉野,只聞逆臣逼君,不曾聞逆子害父!」伯顏被他一駁,未免良心發現,俯首懷慚。旋與父老告別,狼狽南下,途次又接著廷寄,略稱伯顏罪重罰輕,應再行加罰,安置南恩州陽春縣。看官!你想南恩州遠在嶺南,鎮日裡煙瘴薰蒸,不可向邇,如這位養尊處優的大丞相伯顏,此時被充發出去,受這麼苦,哪裡禁當得起!他亦明知是一條死路,今日挨,明日宕,及行抵江西隆興驛,奄奄成病,臥土炕中。那驛官又勢利得很,還要冷譏熱諷,任情奚落,就使不是病死,也活活的氣死了。爭權奪利者,其鑒諸。
  伯顏既貶死,元廷召馬紮爾台還朝,命為太師右丞相,脫脫知樞密院事,餘如阿魯、世杰班等,俱封賞有差。嗣復加封馬紮爾台為忠王,賜號答剌罕。馬紮爾台固辭,且稱疾謝職。御史台奏請宣示天下以勸廉讓,得旨允從。台官又來拍馬。乃詔令馬紮爾台,以太師就第,授脫脫為右丞相,錄軍國重事。脫脫乃悉更伯顏舊政,復科舉取土法,雪郯王徹徹禿冤誣,召還宣讓、威順二王,使居舊藩,又弛馬禁,減鹽額,蠲宿逋,並續開經筵,慎選儒臣進講,中外翕然,稱為賢相。小子也有詩詠脫脫道:
  春秋書法本森嚴,公義私恩不兩兼,
  鴆死叔牙誅子厚,忠臣法古有誰嫌?
  脫脫秉政後,元廷忽又發生一種奇聞。欲知詳細情形,且待下回再表。
  伯顏以平唐其勢功,敢弒順後,目無尊長,至專政以後,日益鴟張,生殺予奪,任所欲為,迨弒郯王,逐宣讓、威順二王,矯制罪人,不法蓋已極矣,僅加貶逐,尚為失刑。然非脫脫之以公滅私,恐貶逐猶非易事也。脫脫大義滅親,為《麟經》所特許,固無待言﹔但天嫉伯顏之專擅,獨假手於其猶子以報之,何其巧歟!本回依次鋪敘,好似無數精采,隨筆而下,其實不過一敘事文而已。然讀《元史》至伯顏、馬紮爾台、脫脫諸傳,不如讀此一回文字,較有興味,是非用筆之長,曷克臻此,閱者寧得徒以小說目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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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0三回     逐太后兼及孤兒


  卻說順帝既放逐伯顏,好似捽掉了一個大蟲,非常喜悅,所有宮禁中一切近臣,俱給封賞,自不消說。惟順帝是個優柔寡斷的主子,每喜偏信近言,優柔寡斷四字,是順帝一生注腳。前此伯顏專政,順帝無權,內廷一班人物,專知趨奉伯顏,買動歡心,每日向順帝前,歷陳伯顏如何忠勤,如何煉達,所以順帝深信不疑,累加寵遇。到了伯顏貶死,近臣又換了一番舉動,只曲意逢迎順帝。適值太子燕帖古思不服順帝教訓,順帝未免忿懑,近臣遂乘隙而入,都說燕帖古思的壞處,且奏稱他不應為儲君。順帝礙著太皇太后面子,不好猝然廢儲,常自猶豫未決。偏近臣等搖唇鼓舌,助浪生風,更把那太皇太后故事,及文宗當日情形,一古腦兒搬將出來,又添了幾句誣陷話兒,不由順帝不信。但順帝雖是信著近臣,終因太皇太后內外保護,得以嗣位,意欲宣召脫脫,與他解決這重大問題。近臣恐脫脫進來,打斷此議,又奏請此事當由宸衷獨斷,不必與相臣商量。並且說太皇太后離間骨肉,罪惡尤重,就是太皇太后的徽稱,也屬古今罕有,天下沒有嬸母可做祖母的事情,陛下若不明正罪名,反貽後世惡謗。因此順帝被他激起,竟不及與脫脫等議決,為脫脫解免,似有隱護賢相意。只命近臣繕就詔旨,突行頒發,宣告中外。其詔云:
  昔我皇祖武宗皇帝,升遐之後,祖母太皇太后惑於儉慝,俾皇考明宗皇帝出封雲南。英宗遇害,正統濅偏,我皇考以武宗之嫡子,逃居朔漠,宗王大臣,同心翊戴。於是以地近先迎文宗,暫總機務。繼知天理人倫所在,假讓位之名,以寶璽來上。皇考推誠不疑,即授以皇太子寶。文宗稔惡不悛,當躬迓之際,乃與其臣月魯不花、也裡牙、明裡董阿等謀為不軌,使我皇考飲恨上賓。歸而再御宸極,又私圖傳子,乃構邪言,嫁禍於八不沙皇后,謂朕非明宗之子,遂俾出居遐陬,祖宗大業,幾於不繼。內懷愧慊,則殺也裡牙以杜口。上天不佑,隨降殞罰,叔嬸卜答失裡,怙其勢燄,不立明考之冢嗣,而立孺稚之弟懿璘質班。奄復不年,諸王大臣,以賢以長,扶朕踐位。每念治必本於盡孝,事莫先於正名,賴天之靈,權奸屏黜,盡孝正名,不容復緩,永惟鞠育罔極之恩,忍忘不共戴天之義?既往之罪,不可勝誅,其命太常脫脫木兒,撤去文宗圖帖睦爾在廟之主。卜答失裡本朕之嬸,乃陰構奸臣,弗體朕意,僭膺太皇太后之號。跡其閨門之禍,離間骨肉,罪惡尤重,揆之大義,削去鴻名,徙東安州安置。燕帖古思昔雖幼衝,理難同處,朕終不陷於覆轍,專務殘酷,惟放諸高麗。當時賊臣月魯不花、也裡牙已死,其以明裡董阿等,明正典刑。
  以示朕盡孝正名之至意!此詔。
  這詔頒發,廷臣大嘩,公舉脫脫入朝,請順帝取消前命。脫脫卻也不辭,便馳入內廷,當面諫阻。順帝道:「你為了國家,逐去伯父。朕也為了國家,逐去叔嬸﹔伯父可逐,難道叔嬸不可逐麼?」數語調侃得妙,想是有人教他。說得脫脫瞠目結舌,幾乎無可措詞。旋復將太皇太后的私恩,提出奏陳,奈順帝置諸不理!又做啞子了。脫脫只好退出,眾大臣以脫脫入奏,尚不見從,他人更不待言,一腔熱忱,化作冰冷。太皇太后卜答失裡,又沒有甚麼能力,好似廟中的城隍娘娘一般,前時鑄像裝金,入廟升殿,原是莊嚴得很,引得萬眾瞻仰,焚香跪叩,不幸被人侮弄,舁像投地,一時不見甚麼靈效,遂彼此不相敬奉,視若芻狗,甚至任意蹴踏,取快一時,煞是可歎!此附確切。且說文宗神主,已由脫脫木兒撤出太廟,復由順帝左右奉了主命,逼太后母子出宮。太后束手無策,唯與幼兒燕帖古思相對,痛哭失聲。怎奈無人憐惜,反且惡語交侵,強行脅迫,太后由悲生忿,當即草草收拾,挈了幼兒,負氣而出。一出宮門,又被那一班狐群狗黨,扯開母子,迫之分道自去,不得同行。古人有言,生離甚於死別,況是母子相離,慘不慘呢!適為御史崔敬所見,大為不忍,忙趨入台署中,索著紙筆,繕就一篇奏牘,大旨說的是:
  文皇獲不軌之愆,已撤廟祀﹔叔母有階禍之罪,亦削鴻名,盡孝正名,斯亦足矣。惟念皇弟燕帖古思太子,年方在幼,罹此播遷,天理人情,有所不忍﹔明皇當上賓之日,太子在襁褓之間,尚未有知,義當矜憫!蓋武宗視明、文二帝,皆親子也,陛下與太子,皆嫡孫也,以武皇之心為心,則皆子孫,固無親疏,以陛下之心為心,未免有彼此之論。臣請以世俗喻之:常人有百金之產,尚置義田,宗族困阨者為之教養,不使失所,況皇上貴為天子,富有四海,子育黎元,當使一夫一婦,無不得其所。今乃以同氣之人,置之度外,適足貽笑邊邦,取辱外國!況蠻夷之心,不可測度,倘生他變,關係非輕,興言至此,良為寒心!臣願殺身以贖太子之罪,望陛下遣近臣迎歸太后母子,以全母子之情,盡骨肉之義。天意回,人心悅,則宗社幸甚!
  繕就後,即刻進呈,並不聞有甚麼批答,眼見得太后太子,流離道路,無可挽回。太后到了東安州,滿目淒涼,舊有女侍,大半分離,只剩了老媼兩三名,在旁服役,還是呼應不靈,氣得肝膽俱裂,即成癆疾。臨歿時猶含淚道:「我不聽燕太師的言語,弄到這般結果,悔已遲了!」嗣復倚榻東望道:「我兒!我兒!我已死了!你年才數齡,被讒東去,料也保不全性命,我在黃泉待你,總有相見的日子!」言至此,痰喘交作,奄然而逝。閱至此,令人嗚咽,然復閱四十四回鴆殺八不沙皇后時,則斯人應受此苦,反足稱快!

  此時的燕帖古思,與母相離,已是半個死去,並且前後左右,沒人熟識,反日日受他呵斥,益發啼哭不休。監押官月闊察兒,兇暴得很,聞著哭聲,一味威喝。無如孩童習性,多喜撫慰,最怕痛詈,況前為太子時,何等嬌養,沒一人敢有違言,此時橫遭慘虐,自然悲從中來。月闊察兒罵得愈厲,燕帖古思哭得愈高,及行到榆關外面,距都已遙,天高皇帝遠,可恨這月闊察兒,竟使出殘酷手段,呵叱不足,繼以鞭撻,小小的金枝玉葉,怎禁得這般蹂躪,幾聲長號,倒地斃命!慘極!月闊察兒並不慌忙,命將兒屍瘞葬道旁,另遣人馳報闕中,捏稱因病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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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0四回 用賢相並征名士


  順帝本望他速死,得了此報。暗暗喜歡,還去究詰什麼?從此文宗圖帖睦爾的後嗣,已無孑遺了。害人者必致自害,閱者其鑒諸!順帝既逐去文後母子,並殺了明裡董阿等人,尚是餘怒未息,再將文宗所增置的官屬,如太禧宗禋等院,及奎章閣藝文監,皆議革罷,翰林學士丞旨巙巙。一作庫庫。奏言人民積產千金,尚設有家塾,延聘館師,堂堂天朝,一學房乃不能容,未免貽譏中外。順帝不得已,乃改奎章閣為宣文閣,藝文監為崇文監,餘悉裁去。褊窄至此,宜其亡國。一面追尊明宗為順天立道睿文智武大聖孝皇帝,親祼太室。既而臘鼓頻催,歲星又改,順帝復想除舊布新,敕令改元。當由百官會議,把至元二字的年號,留一至字,易一正字。改元為正,有何益處?議既定,於次年元旦下詔道:
  朕惟帝皇之道,德莫大於克孝,治莫大於得賢。朕早歷多難,入紹大統,仰思祖宗付托之重,戰兢惕厲,於茲八年。慨念皇考久勞於外,甫即大命,四海觖望,夙夜追慕,不忘於懷。乃以至元六年十月初四日,奉玉冊玉寶,追上皇考曰順天立道睿文智武大聖孝皇帝,被服袞冕,祼於太室,式展孝誠。十有一月六日,勉徇大禮慶成之請,御大明殿,受群臣朝賀。憶自去春疇咨於眾,以知樞密院事馬紮爾台為太師右丞相,以正百官,以親萬民,尋即陛辭,養疾私第。再三諭旨,勉令就位,自春徂秋,其請益固。朕憫其勞日久,察其至誠,不忍煩之以政,俾解機務,仍為太師,而知樞密院事脫脫,早歲輔朕,克著忠貞,乃命為中書右丞相﹔宗正紮魯忽赤、帖木兒不花,嘗歷政府,嘉績著聞,為中書左丞相,並錄軍國重事。夫三公論道,以輔予德,二相總政,以弼予治,其以至元七年為至正元年,與天下更始。前錄改元詔,見順帝之喜誇﹔此錄改元詔,見順帝之無恒。
  自是順帝乾綱獨奮,內無母后,外乏權臣,所有政務,俱出親裁。起初倒也勵精圖治,興學任賢,並重用脫脫,大修文事。特詔修遼、金、宋三史,以脫脫為都總裁官,中書平章政事鐵木兒塔識,中書右丞太平御史中丞張起岩,翰林學士歐陽玄,侍御史呂思誠,翰林侍講學士揭傒斯為總裁官。先是世祖立國史院,曾命王鶚修遼、金二史,及宋亡,又命史臣通修三史。至仁宗、文宗年間,復屢詔修輯,迄無所成。脫脫既奉命,飭各員搜檢遺書,披閱討論,日夕不輟。又以歐陽玄擅長文藝,所有發凡起例,論贊表奏等類,俱令屬稿,略加修正,先成遼史,後成金、宋二史,中外無異辭。脫脫又請修至正條格,頒示天下,亦得順帝允行。
  順帝嘗幸宣文閣,脫脫奏請道:「陛下臨御以來,天下無事,宜留心聖學,近聞左右暗中諫阻,難道經史果不足觀麼?如不足觀,從前世祖在日,何必以是教裕皇!」順帝連聲稱善。脫脫即就秘書監中,取裕宗所受書籍,進呈大內,又舉薦處士完者圖、執理哈瑯、杜本、董立、李孝光、張樞等人,有旨宣召。完者圖、執理哈瑯、董立、李孝光就征到京,詔以完者圖、執理哈瑯為翰林待制,立為修撰,孝光為著作郎。唯杜本隱居清江,張樞隱居金華,固辭不至。不沒名儒。順帝聞二人不肯就征,很加歎息。
  既而罷左丞相帖木兒不花,改用別兒怯不花繼任,別兒怯不花與脫脫不協,屢有齟齬,相持年餘,脫脫亦得有羸疾,上表辭職。順帝不許,表至十七上,順帝乃召見脫脫,問以何人代任。脫脫以阿魯圖對。阿魯圖系世祖功臣博爾朮四世孫,曾知樞密院事,襲爵廣平王,至是以脫脫推薦,乃命他繼任右丞相。另封脫脫為鄭王,食邑安豐,賞賚巨萬,俱辭不受。阿魯圖就職後,順帝命他為國史總裁,阿魯圖以未讀史書為辭,偏順帝不准所請。幸虧脫脫雖辭相位,仍與聞史事,所以遼、金、宋三史,終得告成。
  至正五年,阿魯圖等以三史進呈,順帝與語道:「史既成書,關係甚重,前代君主的善惡,無不俱錄。行善的君主,朕當取法,作惡的君主,朕當鑒戒,這是朕所應為的事情。但史書亦不止儆勸人君,其間兼錄人臣,卿等亦宜從善戒惡,取法有資。倘朕有所未及,卿等不妨直言,毋得隱蔽!」如順帝此言,雖歷代賢君無以過之,奈何有初鮮終,行不顧言耶!阿魯圖等頓首舞蹈而出。
  會翰林學士承旨巙巙卒於京,順帝聞訃,嗟悼不已。巙巙幼入國學,博覽群書,嘗受業於許衡,得正心修身要旨。順帝初年,曾為經筵官,日勸順帝就學。順帝欲待以師禮,巙巙力辭不可。一日,侍順帝側,順帝欲觀畫,巙巙取比乾剖心圖以進,且言商王紂不聽忠諫,以致亡國。順帝為之動容。又一日,順帝覽宋徽宗畫圖,一再稱善,巙巙進奏道:「徽宗多能,只有一事不能。」順帝問是何事,巙巙道:「獨不能為人君!陛下試思徽宗當日,身被虜,國幾亡,若是能盡君道,何致如此!可見身居九五的主子,第一件是須能為君,外此不必留意。」巙巙隨事箴規,可謂善諫,其如順帝之亦蹈前轍何?順帝亦悚然道:「卿可謂知大體了。」後來如何失記?至正四年,出拜江浙平章政事,次年,復以翰林院承旨召還。適中書平章闕員,近臣欲有所薦引,密為奏請。順帝道:「平章已得賢人,現在途中,不日可到了。」近臣知意在巙巙,不敢再言。巙巙到京,遇著熱疾,七日即歿。旅況蕭條,無以為殮,順帝聞知,賜賻銀五錠,並令有司取出罰布,代償巙巙所負官錢,又予諡文忠,這也不在話下。
  且說左丞相別兒怯不花,與阿魯圖同掌國政,彼此很是親暱,有時隨駕出幸,每同車出入。時人以二相協和,可望承平,其實統是別兒怯不花的詭計。別兒怯不花欲傾害脫脫,不得不聯絡阿魯圖作為幫手。待至相處既洽,遂把平日的私意,告知阿魯圖。阿魯圖偏正色道:「我輩也有退休的日子,何苦傾軋別人!」這一語,說得別兒怯不花滿面懷慚,當下惱羞成怒,暗地裡風示台官,教他彈劾阿魯圖。阿魯圖聞台官上奏,即辭避出城,親友均代為不平。阿魯圖道:「我是勛臣後裔,王爵猶蒙世襲,偌大一個相位,何足戀戀!去歲因奉著主命,不敢力辭,今御史劾我,我即宜去。御史台系世祖所設,我抗御史,便是抗世祖了。」言訖自去,順帝也不復慰留,竟擢別兒怯不花為右丞相。所有左丞相一職,任用了鐵木兒塔識。別兒怯不花也偽為陛辭,至順帝再行下詔,乃老老實實的就了右相的位置,大權到手,讒言得逞,故右相脫脫一家,免不得要遘禍了。正是:
  黜陟無常只自擾,賢奸到底不相容。
  欲知脫脫等遘禍情形,待小子下回續表。
  是回敘順帝故事,活肖一庸柔之主,忽而昧,忽而明,明後而復昧﹔庸柔者之必致覆國,無疑也!太后卜答失裡,雖未嘗無過,然既自悔前愆,捨子立姪,又始終保護順帝,俾正大位。人孰無良,乃竟忘德思怨,驟行遷廢耶!且上撤廟主,下戮皇弟,反噬不仁,莫此為甚,其所為忍而出此者,由有浸潤之譖,先入為主也。改元至正,與民更始,觀其任賢相,召儒臣,勉阿魯圖之交儆,惜巙巙之遽歿,亦若有一隙之明。乃天日方開,陰霾復集,可見小善之足陳,卒無補於大體,特揭錄之以垂炯戒,俾後世知一節之長,殊不足道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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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0五回     寵女侍僭加後服


  卻說別兒怯不花執政,以與脫脫有宿憾,遂一意排擠,屢入內廷,密陳脫脫過失。順帝尚疑信參半,嗣由別兒怯不花,陳請脫脫父馬紮爾台,佯稱就第養疾,意實結黨營私,暗圖不軌。於是順帝轉疑為信,竟下了一道嚴諭,放逐馬紮爾台,安置西寧州。馬紮爾台奉詔欲行,脫脫願隨父同往,即拜疏上陳,力請與俱。得旨准奏,乃整裝出都,時馬紮爾台已老,狀態龍鐘,起居服食,隨在需人。虧得脫脫隨著,寸步不離,朝視寒,夕問暖,一切供應,俱小心監察,極至膏車秣馬,亦必親自檢點,因此出都以後,沿途奔走,雖未免風雨交侵,獨馬紮爾台一人,毫不覺苦,竟安安穩穩的到了西寧。書此以見脫脫之孝。
  別兒怯不花聞馬紮爾台父子,安抵戌地,心中尚是未快,復唆使省台各員,上書告變,牽及馬紮爾台。順帝時已著迷,不辨真偽,竟接連下詔,徙馬紮爾台至西域,地名撤思,乃是一個著名的苦地。馬紮爾台父子,不敢違旨,又只好看險起行!到了途中,復接詔召回甘州,免他遠戌。原來別兒怯不花專政後,河決地震的變異,時有所聞﹔河南、山東,盜賊蔓延﹔江淮一帶,亦多暴徒,四出劫掠﹔湖廣又遭傜亂。有幾個剛正不阿的台官,劾奏宰輔非人,以致調燮失宜,亂端屢見等語,別兒怯不花也覺不安,入朝辭職。有詔令以太師就第,御史大夫亦憐真班趁著這個機會,保奏脫脫父子﹔略稱馬紮爾台謙讓可風,脫脫為國宣勞,有功無過,奈何謫戍遠方,迫入險地!於是順帝稍稍覺悟,又有召回甘肅的諭旨。
  孱主寡斷,於此益見。
  馬紮爾台從中道折回,途次不免受些感冒,及抵甘州,病日加劇,脫脫衣不解帶,服侍了好幾日,畢竟天定勝人,壽難再借,苟延數夕,竟爾去世。脫脫經此變故,悲憤交集,恨不得將朝右佞臣,一概除滅,抵那老父的生命。暗伏後來報怨事。
  可巧別兒怯不花又遭台官彈擊,貶戍渤海,得病而死。這也是冥中報應。左丞相鐵木兒塔識,也歿於任中,元廷用了朵兒只一作多爾濟。為右丞相,太平為左丞相。朵兒只系元勛木華黎六世孫,即故丞相拜住從弟,初為御史大夫,因鐵木兒塔識病歿,升任左丞相,旋即調任右丞相,性頗寬簡,務存大體。太平本姓賀,名惟一,至正四年,為中書平章政事,六年,超拜御史大夫。元制重蒙輕漢,凡省院台三署正官,非國姓不得授,惟一援例固辭,順帝不允,特賜國姓,並改名太平。太平與脫脫父子,本來是沒甚友誼,因聞馬紮爾台身死甘州,不能歸葬,未免存一兔死狐悲的觀念,遂上疏力請,令脫脫奉柩歸都,以全孝道。疏入不報,太平竟入廷面奏道:「脫脫盡忠王室,大義滅親,今父已病歿,不許歸葬,將來忠臣義士,寧不灰心?乞陛下特恩赦還,為善者勸!」順帝躊躇不答,太平又道:「陛下曾亦記及雲州故事麼?」順帝不待說畢,便道:「非卿言,朕幾忘懷。脫脫確系忠臣,卿即傳朕面諭,遣使召歸。」太平叩謝而出。
  看官!這雲州故事,前文未曾敘及,此次突由太平口中說出,轉令閱者無從捉摸,諸君不要性急,待小子補敘出來。借此一段文字補敘宮闈事實,即是文中銷納處。原來元統三年,順帝後欽察氏答納失裡,因兄弟謀逆,被遷出宮,鴆死民舍。應四十九回。答納失裡無出,越二年,改冊皇后弘吉剌氏,名伯顏忽都,系真哥皇后姪孫女,父名孛羅帖木兒,曾封毓德王。後既冊立,旋生一子,名真金,二歲而殀。
  先是徽政院使禿滿迭兒,曾進高麗女子奇氏入宮,作為服役。奇氏名完者忽都,秀外慧中,善伺主意,順帝愛她秀媚,又因她善於烹茗,命司飲料,好似一個黨家奴。她遂日夕侍側,眉目傳情,引得順帝欲心漸熾,竟與她同入龍牀,做一對鸞交鳳友。酒色二字,本系相連,不意司茶女亦邀王眷。事為正宮皇后欽察氏所悉,怒召奇氏,箠辱了好幾次。答納失裡之不得令終,於此事亦有關係。至後被鴆死,順帝已欲立奇氏為繼後。大約是憐她箠辱耳。偏偏大丞相伯顏,硬行諫阻,又是一個奇氏對頭。弄得順帝沒法,只得改立弘吉剌後。這位弘吉剌後與前後大不相同,性本節儉,量獨寬宏,不願與奇氏爭夕,所以奇氏仍得專寵。時來福湊,又產下一個麟兒,取名愛猷識理達臘,一作阿裕錫哩達喇。益得順帝歡心。那時奇氏因寵生驕,因驕成妒,除皇后弘吉剌氏無所嫌怨,不與計較外,凡內如太后母子,外如權相伯顏,俱視若眼中釘,嘗在順帝前說他短處。後來伯顏被黜,太后母子被逐,雖有種種原因牽涉,然大半由奇氏暗中媒櫱,所以先後發生變端,幾致出人意外。加罪奇氏,不特補前文所未及,且足發正史所未明。
  奇氏私願既償,遂與嬖臣沙剌班秘密商量,欲乘此升為皇后。不過因皇后待她有恩,恩將仇報,未免心懷不忍,因此不能決議。奇氏還是好良心。沙剌班情急智生,猛記起先代皇後曾有數人,此時援著祖制,奏請一本,何人敢有異言!祖宗貽謀不臧,轉使若輩借口。當下稟知奇氏,奇氏大喜,便命他即日上奏。果然數語入陳,綸音立下,即命冊立奇氏為第二皇后。大禮已成,奇氏居然象服委佗,安居興聖西宮。
  轉眼間,皇子愛猷識理達臘已離懷抱,漸漸的長大起來,順帝愛母及子,輒令皇子隨侍,凡有巡幸,亦令偕行。時脫脫尚秉國鈞,為順帝所親信,所以脫脫入內廷時,順帝曾飭皇子拜他為師,並命他隨時教育。脫脫受命不忘,格外注意,有時皇子出遊脫脫家,一留數日,稍遇疾病,脫脫即親為煎藥,先嘗後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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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0六回 聞母教才罷彈章

  一日,順帝幸上都,皇子隨行,脫脫亦從駕。道過雲州,猝遇烈風暴雨,山水大至,車馬人畜,多被漂溺,順帝不及提攜皇子,只顧著自己性命,即登山避水。脫脫見順帝自去,忙涉水至御輦旁,抱出皇兒,負在背上,跣著足奔上山岡。順帝正繫念皇子,在山盼望,但見脫脫負子而來,好似得了活寶貝一般,即趨前抱下皇子,一面慰撫脫脫道:「卿為朕子,勤勞至此,朕必不忘!」未必未必。脫脫當即謝恩,誰知過了一兩年,順帝竟信了讒言,將脫脫父子謫戍,所以太平為之不平,提出雲州故事,教順帝自己反省。順帝被他一說,也自悔食言,遂命脫脫奉父柩還葬。
  脫脫既還京師,葬父畢,拜表謝恩,復得旨命為太子太傅,綜理東宮事宜。脫脫受命後,默念此次起復,定是有人從中調停,不可不密圖酬報。湊巧來了侍御史哈麻,一作哈瑪爾。由脫脫延入,與談年餘闊別情狀,甚是歡洽。看官!你道這哈麻是何等人物?他是寧宗乳母的兒子,父名圖嚕,受封冀國公。哈麻與母弟雪雪,早備宿衛,兩人均得主寵,唯哈麻口材尤捷,益為順帝所褻幸,累次超擢,得任殿中侍衛史。亡元者哈麻之力,故出名時不嫌求詳。當脫脫為首相時,哈麻日事過從,曲意趨附,至脫脫罷職,隨父出戍,哈麻在順帝前,稍稍替他緩頰。至是與脫脫敘舊,自然把前日營護的功勞,一一說明,且添了許多詭話,說是如何記念,如何排解,小人專會搗鬼。脫脫秉性忠厚,總道他語語是真,非常感激。哈麻說一句,脫脫謝一聲,至哈麻去後,脫脫還稱他是第一個好人。獨太平秉公辦事,把保奏脫脫的事情從未提起,所以脫脫全然不知。
  會太平以哈麻在宮,導帝為非,意欲將他驅逐,商諸御史大夫韓嘉納。嘉納很是贊成,便授意監察御史沃哷海壽,教他彈劾哈麻,歷陳罪狀。第一款,是在御幄後僭設帳房,犯上不敬。第二款,是出入明宗妃子脫忽思宮闈,越分無禮。還有私受饋遺,妄作威福諸條款,亦列入奏中。尚未拜發,偏已漏泄消息,傳入哈麻耳中,哈麻即至順帝前哭訴,略稱太平、韓嘉納有意搆陷,唆使海壽出頭,將臣劾奏,即乞解臣職以謝二人等語。順帝摸不著頭腦,只說是並無奏章,何必著急,哈麻復稱海壽已繕就奏牘,明日即要進呈。看官!你想台官的疏奏尚未上陳,那哈麻已先聞知,預為哭訴。若使明白的主子,見哈麻如此狡黠,定要疑他潛布爪牙,暗通聲氣,所以事前偵悉,先使機詐。這種鬼蜮伎倆,一加斥責,便無遁形。怎奈順帝昏饋得很,平時甚寵愛哈麻,擲骰擊毬,聯為狎侶,此次聞他辭職,如何肯依,免不得溫語慰留。
  次日視朝,果然由韓嘉納代呈奏章,內系沃哷海壽署名,劾哈麻數大罪,順帝不待瞧畢,便擲諸案上,悻悻退朝。韓嘉納料知不佳,忙與太平計議。太平到了此時,也不禁氣憤道:「有哈麻,無太平,有太平,無哈麻,明晨當入朝面奏。」
  翌日昧爽,即偕韓嘉納入朝,俟順帝登殿,便直陳哈麻兄弟,盤踞宮禁,權傾內外的罪狀。順帝徐徐答道:「哈麻罪狀,當不至此。」太平道:「歷代以來的奸臣,若非顯行構逆,定是獻媚貢諛,表面上很是愛君,暗地裡都是罔上,齊桓公寵用三豎,終致亂國,宋徽宗信任六賊,遂以喪身。陛下試借鑒前車,便可知哈麻兄弟,實兆禍階,理應即日黜逐!」太平有識。順帝默然不答,韓嘉納復出班叩首道:「左相太平的奏請,關係國家興亡,幸陛下採納施行。」順帝艴然道:「卿何量狹,不肯容這哈麻兄弟!」明是左袒哈麻,偏說的量狹難容,令人一歎。嘉納復頓首道:「臣非為一身計,實為天下國家計﹔似哈麻兄弟欺君誤國,所以請陛下斥逐。陛下果立斥哈麻兄弟,臣亦甘心受罪,以謝哈麻!」嘉納有膽。順帝尚是不悅,太平復啟奏道:「陛下如信用哈麻兄弟,臣願解職歸田!」順帝道:「朕知道了,卿毋多言!」說畢,拂袖還宮。
  是時哈麻已詳聞消息,復至順帝前籲請罷官,惹得順帝厭煩起來,索性一概黜退。當命侍臣擬定兩道詔旨,一道是免哈麻及雪雪官職,出居草地﹔一道是罷左丞相太平,降為翰林學士承旨,出御史大夫韓嘉納,為江浙行省平章政事,謫沃哷海壽為陝西廉訪副使。詔既
下,朵兒只亦不安於位,奏請免官。順帝准奏,遣他出鎮遼陽。仍任脫脫為右丞相,賜上尊名馬,襲衣玉帶,復令他管理端本堂事。端本堂系皇子肄業處,順帝曾命李好文為諭德,歸暘為贊善,教導皇子,開堂授書。
  脫脫既兼握大權,尊榮如舊,聞哈麻兄弟被黜,未免代為扼腕。脫脫丞相,私心萌矣。適哈麻至脫脫處辭行,並訴太平攻訐狀,脫脫勸慰道:「我若在朝,必不使若輩得志!你且出居數日,得有機會可乘,便當代請復官,幸勿過憂!」哈麻歡謝而去。脫脫遂將中書省內屬員,一一稽考,查得參政孔思立等,俱由太平薦拔,竟不問賢否,坐罪黜退,改用烏古孫良楨、龔伯遂、汝中柏等為僚屬。汝中柏系左司郎中,素與太平有隙,至是即入語脫脫,捏稱太平罪惡,並言太平子也先忽都,僭娶宗女,勾結諸王,覬覦要職等情。
  脫脫正私憾太平,遂將汝中柏所言,列入奏稿。正待拜發,適為老母薊國夫人所見,即語脫脫道:「我知太平是好人,你何故謊言誣奏,指善為惡?」脫脫道:「是由郎中汝中柏所言,想系調查確實,不致說謊。」薊國夫人道:「無論是真是假,盡可聽他自由,他與你何嫌何怨,必欲將他加害!」脫脫被母一詰,轉有些囁嚅起來。薊國夫人怒道:「你如不聽吾言,從此休認母了!」脫脫本具孝思,見老母含有怒色,忙跪稱不敢。薊國夫人復取了奏稿,信手撕毀,於是一場彈案,化作冰消。不沒賢母。
  不意太平、嘉納等人,正交晦運,一降一謫,尚似未足,不到半年,又有嚴諭頒下,削沃哷海壽官,流韓嘉納於尼嚕罕,並放太平歸裡。太平即襆被出都,故吏田復,勸他自裁,太平道:「我本無罪,當聽天由命﹔若無故自盡,轉似畏罪而死,死亦蒙羞。」言已,即躑躅而去,逕歸奉元原籍。韓嘉納秉性剛直,未免叢怨,被戍詔下,又經仇人誣奏贓罪,加杖一百,才令起行,途中受了無數苦楚,杖瘡復溃爛不堪,竟致殞命。小子有詩詠道:
  千秋忠骨瘞荒原,地下猶含不白冤,
  休怪盈廷多仗馬,由來亂世莫危言。
  當時廷臣等還疑脫脫主使,其實內中尚有隱情,不得歸咎脫脫。欲知詳細,請閱下回。
  元季賢相,莫若脫脫,著書人於脫脫多譽辭,非輕袒脫脫也。自古忠臣必出於孝子之門,脫脫隨父出戍,盡心侍奉,其孝可知﹔厥後擬劾奏太平等人,卒以老母一言,撤消奏牘,非夙具孝思者其能若是乎?或謂哈麻為佞人之尤,而脫脫信之,汝中柏為讒夫之尤,而脫脫暱之,至若皇子愛猷識理達臘,為奇氏所出,脫脫乃竭力保護,取悅寵妃。是而謂賢,孰非賢臣?不知賢者未嘗無過,觀過益足以知仁。脫脫之信哈麻,暱汝中柏,實為老父被戍而起,父謫遠方,因而病歿,脫脫以為終天之恨,而太平等適當其衝,太平有德於脫脫,脫脫固未之聞也,未聞太平之有德,反疑太平之不仁,於是哈麻之佞,汝中柏之讒,得以乘隙而入。雖曰比之匪人,然略跡原心,尚堪共諒。若謂皇子為寵妃所出,不應視若儲君,似矣﹔然欽察後無子,弘吉剌後有子而殀,當時順帝膝下,只有此兒,奉命教養,自應效忠,安能遽論嫡庶乎?故本回所敘,實以脫脫為主,餘人皆賓也,借賓定主,而他事皆借此銷納。尤見其天衣無縫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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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0七回     治黃河石人開眼


  卻說太平歸田,韓嘉納貶死,沃哷海壽削職為民,這事從何而起?原來由脫忽思皇后泣訴帝前,致有此詔。脫忽思皇后,系明宗妃,即順帝庶母。順帝嗣位,嘗尊稱脫忽思為皇後,海壽奏劾哈麻時,曾說他出入無忌,越分無禮。應上回。此語被脫忽思皇后聞知,想是由哈麻報聞。哪裡禁受得起,況哈麻復被遷謫,更覺與之有嫌,卿試自問,曾與哈麻相暱否?當下入白順帝,只說海壽等挾嫌誣控,含血噴人,一面說著,一面流淚。婦人常態。順帝見她淒楚情狀,自然怒上加怒,遂頒發一道嚴厲的詔敕,這且按下不提。
  且說右丞相脫脫,仍執朝政,復經順帝親信,其弟也先帖木兒,亦得任御史大夫。兄弟同據要津,一班大小臣工,免不得又來迎合。適中統、至元等鈔幣,流通日久,致多偽鈔,脫脫欲另立鈔法,吏部尚書偰哲篤,遂建言更造至正交鈔,以鈔為母,以錢為子。是之謂巧於迎合。脫脫集台省兩院諸臣,共議可否,眾皆唯唯如命。獨國子祭酒呂思誠道:「錢為本,鈔為輔,母子並行,奈何倒置?且人民皆喜藏錢,不喜藏鈔,今如歷代錢,為至正錢,及中統鈔,至元鈔,交鈔分為五項,錢鈔相等,民尚喜錢惡鈔﹔如更增新鈔一種,鈔愈多,錢愈少,下必病民,上必病國。」偰哲篤道:「至元鈔多偽,所以改造。」思誠道:「至元鈔何嘗是偽?乃是奸人牟利仿造,以致偽鈔日多。公試思舊鈔流通有年,人已熟睹,尚有偽鈔攙雜,若驟行新鈔,人未及識,偽且滋多,豈不可慮!」偰哲篤道:「錢鈔兼行,便無此弊。」思誠正色道:「錢鈔兼行,輕重不論,何者為母?何者為子?汝不明財政,徒然搖唇鼓舌,取媚大臣,如何使得!」議正詞嚴,為《元史》中所僅見。偰哲篤被他駁斥,由羞成憤道:「汝有何議?」思誠道:「我只知有三個大字。」偰哲篤復問何字?思誠卻厲聲道:「行不得!行不得!」脫脫在座,見兩人爭論起來,便出為解勸,但說是容後緩圖,思誠乃退。
  脫脫弟也先帖木兒道:「呂祭酒的議論,也有是處﹔但在廟堂中厲聲疾色,未免失體。」脫脫也為點頭。台官瞧著脫脫情形,遂於會議散班後,草就一篇奏牘,竟於次日進呈,奏劾思誠狂妄。畢竟直道難行。有旨遷思誠為湖廣行省左丞。未幾,即造至正新鈔,頒行全國。鈔多錢少,物價騰踴,至逾十倍,所在郡縣,均以物質相交易,由是公私所積的鈔幣,一律壅滯,幣制大壞,國用益困。近今亦有此弊,恐將循元覆轍。
  會黃河屢決,延及濟南、河間,大為民害。脫脫復集群臣會議。大眾議論紛紛,莫衷一是,獨工部郎中賈魯,方授職都水監,探察河道,留意要害。至是便議稱塞北疏南,使復故道,方可無虞。看官!這賈魯所說的黃河故道,究在何處?小子欲詳敘巔末,很覺煩雜,只好臚舉大略,俾人人一覽了然,方不至辭煩義晦,取厭諸君呢。原來黃河發源崑崙山。曲折東流,入中國甘肅境,道出長城,由北趨東,由東折南,成一大曲,名為河套,自是南下,行壺口、龍門兩山谷中,為山西、陝西兩省的界線,復東折入潼關,經砥柱山麓,直入河南省,始由高地陡落平原,地勢散漫,遷流無定。從古時大禹治河以後,河不為患,約八百年,殷代已屢有河患,嗣後屢次橫決,忽北忽南,總計自殷、周起,至元朝順帝年間,河流變遷,不可勝紀,惟大變遷共有五六次。大禹治水,就大陸以北,分為九河,合於天津入海。大陸即今直隸省西北的寧晉泊。至周定王五年河徙,由運河達天津入海。新莽始建國三年又徙,由徒駭達利津入海,宋仁宗慶歷八年又徙,又由今運河達天津入海。金章宗明昌五年又徙,分為南北兩派,北派合濟水入海,南派合淮水入海。元世祖至元二十五年又徙,兩派河流,總合淮水入海,就是今江蘇省內的淤黃河。以上所述今字,俱就著本書時立說,蓋至清季咸豐五年,河道又徙入山東,合大清河入海,咸豐以前之河流出海,實在江蘇省東北舊淮安府境內,至今陳跡猶留,稱為淤黃河。世祖後,河又屢決,累歲築防,終乏成效。順帝至元元年,河決開封,至正四年,河決曹州,未幾又決汴梁,五年又決濟陰,乃立山東、河南等處行都水監,一意治河。賈魯所說的塞北疏南,使復故道,就是要河流仍合淮水,照前出海的意思。元元本本,殫見恰聞。但欲依議而行,必須大興工役,方可成事。脫脫令賈魯估算,需用兵民二十萬人,倒也未免吃驚。遂遣工部尚書成遵,與大司農禿魯,先行視河,核實以聞。成遵等自京出發,南下山東,西入河南,沿途履勘,悉心規畫,所有地勢的高下,與水量的淺深,統已測量明白,繪就略圖,附加臆說,於是相偕還都,逕入相府,來見脫脫。脫脫立即延入,問明河道情形。成遵開口,便說河流故道,斷不可復,賈魯計議,斷不可行。脫脫問是何故?成遵即將圖說呈上,由脫脫閱了一周,置諸案上,大約是莫明其妙。淡淡的答道:「汝等沿途辛苦,且休息一天,明日至中書省中核議便了。」兩人辭去,翌晨,即赴省署中候著,不一時,脫脫到來,賈魯亦隨入,餘如台省兩院各官,亦先後會集。當下開議,成遵與賈魯兩人,意見互歧,彼此各主一說,免不得爭論起來。各官吏等未曾親歷,兼以平日在都,也不暇留意河防,只好眼睜睜的看他辯論。一班行屍走肉的人物,樂得揶揄數語。自辰至午,兩人爭議未決,方由各官勸解,散坐就膳。膳畢,復行核議,仍是雙方扞格。脫脫乃語成遵道:「賈友恒的計畫,實為一勞永逸起見,公何固執若是?」成遵道:「河流故道,可復不可復,尚不暇辯﹔據國計民生上立論,府庫日虛,司農仰屋,若再興大工,尤恐支絀!是顧及國計。且如山東一帶,連歲歉收,百姓困苦已極,倘調集二十萬眾,騷擾民間,是顧及民生。將來禍變紛乘,比河患還怕加重哩!」脫脫變色道:「汝謂百姓將反麼?」成遵道:「恐防難免!」半語不讓,恰也倔強。各官見成遵執性,竟與丞相鬥起嘴來,未免不雅,遂將成遵勸開,令他歸去。禿魯何在,如何噤不一言。脫脫餘怒未息,複語眾官道:「主上視民如傷,做大臣的應為主分憂。明知河流湍急,最不易治,但或遷延過去,他時為禍尤大﹔譬如人有疾病,遷延不治,終致斃命。黃河為中國大病,我欲將它治癒,偏有人硬來攔阻,奈何!」眾官聞言,齊聲答道:「傅相首秉國鈞,這事但憑鈞裁,何庸他顧!」脫脫又道:「好在今日得了賈友恒,使他治河,必能奏功。」原來友恒系賈魯別字,脫脫契重賈魯,所以稱字不稱名。補筆不漏。眾官又齊聲贊成。樂得逢迎。賈魯獨上前固辭。脫脫道:「此事非汝不辦,明日入奏便了。」言已,命駕而去,眾官陸續散歸。
  次日入朝,成遵亦到,有幾個參政大員,與遵為友,密語遵道:「丞相已決計修河,且已有人負責,公此後幸毋多言。」成遵道:「腕可斷,議不可易!」硬漢子。既而隨班入朝。及順帝升殿,脫脫即奏言賈魯才可大用,令他治河,必能勝任。順帝大悅,便宣召賈魯。魯奏對稱旨,當命他退朝候敕。成遵不便出奏,只好一同退班。越宿有詔頒發,罷成遵官,出為河間鹽運使,特授賈魯為工部尚書,充總治河防使,進秩二品,賞給銀章,發大河南北兵民十七萬,令歸節制,便宜興繕。原來脫脫退朝後,又將賈魯計畫,詳奏一本,並有成遵恇怯無能,大非魯比等語,所以有此詔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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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0八回 聚紅巾群盜揚鑣

  成遵奉詔,交卸原職,出都就任,自不消說。惟賈魯受職治河,倒也竭誠行事,不敢少懈,當日出都就道,到了山東,一面征集工役,一面巡視堤防,某處派萬人繕修,某處派萬人增築,統是主張障塞,不使泛溢。是塞北河。自山東馳入河南,由黃陵岡起,南達白茅,直抵黃固、哈只等口,見有淤塞地方,濬之使通,遇有曲折地方,導之使直,隨地派工,鍬鍤兼施。又自黃陵岡西至楊青村,在北加防,在南施鑿,通計修治地段,共二百八十里有奇。這位敏達幹練的賈尚書,整日裡往來跋涉,僕僕道旁,入夜又估工考績,閱簿稽財,真是耐勞任怨,不憚勤勞﹔元廷雖派了中書右丞玉樞虎兒吐華,與知樞密院事黑廝,率兵彈壓,作為賈尚書幫手,怎奈若輩只袖手旁觀,不能為力,所以一切興繕,全要賈尚書主持。歸功賈魯,亦是平允之論。至正十一年四月興工,七月疏鑿告竣,八月決水故河,九月舟楫通行。十一月諸埽堤亦成,河復故道,南匯淮水,東流入海。賈魯以河平入告,順帝歡慰異常,即遣使報祭河伯,並召魯還都。魯至京入朝,由順帝溫言慰諭,面授魯為集賢大學士。並因脫脫薦賢有功,賜號答剌罕,令他世襲。他如從魯治河各官,俱特旨遷賚。復敕翰林學士承旨歐陽玄,制河平碑,旌揚脫脫丞相,及賈尚書魯功績。真是一夫創議,萬夫臚歡。
  脫脫方私下告慰,不意河流方順,兵變迭興,有元一百數十年江山,一百數十年,指自太祖開國而言。竟從此土崩瓦解,化作烏有子虛。說也奇怪,那元代滅亡的應兆,偏似從賈魯治河,開釁起來。語有分寸。先是至正十年,河南北已有童謠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當時有人聞著,大都不解所謂,及賈魯治河,督工開鑿黃陵岡,果從地下掘起一個石人,眼睛只有一隻,作啟視狀,役夫相率驚訝,報知賈魯,魯出瞧石人,也覺暗暗稱奇。只面上恰毫不動容,命役夫用鋤擊碎,搬開了案。嗣後功成返京,全未提及,偏偏汝、潁亂起,應著童謠。小子欲歷敘亂事。因頭緒紛煩,只好編列一表,說明如左:
  (一)潁州人劉福通奉韓山童子林兒為主,倡亂潁州。
  韓山童系欒城人,其祖父以白蓮會燒香惑眾,謫徙永平,傳至山童,詭言天下大亂,彌勒佛出世,河南及江淮間愚民,信為真言。潁州人劉福通,與其黨杜遵道、羅文素、盛文鬱、王顯忠、韓咬兒等,復詭稱山童系宋徽宗後裔,當為中國主,乃集眾設誓,起亂京畿,地方官即飭兵搜捕,擒住山童,福通挈山童妻楊氏,及其子林兒,遁入河南,號召黨羽,至數萬人,均以紅巾為號,稱為紅巾賊,橫行河南。
  (二)蕭縣人李二,倡亂徐州。
  李二亦一無賴子,嘗燒香聚眾,聯結黨人趙均用、彭早住等,攻陷徐州,作為盤踞地。李二綽號芝麻李。
  (三)羅田人徐壽輝,倡亂蘄水。
  徐壽輝系一商人,素販布。有僧彭瑩玉,好言妖異,見壽輝以狀貌魁奇,稱為貴相,遂與黨人鄒普勝、倪文俊等奉壽輝為主,攻陷蘄水及黃州路,亦以紅巾為號,時人也稱為紅軍。
  這三路寇亂,騷擾河南及江淮間,《元史》上稱為汝、潁妖寇。有先時發難的方國珍,後時響應的郭子興、張士誠,倒也鼎鼎名,小子也應把他來歷,略述於下。
  (一)台州人方國珍作亂,在至正八年十一月間。
  方國珍素販鹽,浮海為業。時有蔡亂頭為海盜,經有司緝捕,或告國珍亦嘗通寇,國珍懼,遂航海為亂,劫掠漕運,執江、浙參政朵兒只班,脅使奏聞元廷,赦罪授官。
  詔授國珍為定海尉,國珍嫌官卑祿微,不肯受命,尋進攻溫州,猖獗日甚。
  (二)定遠人郭子興作亂,在至正十二年二月間。
  郭子興少有俠氣,喜與壯士結交,及見汝、潁兵起,亦與其黨孫德崖等,舉兵作亂,自稱元帥,攻陷濠州。
  (三)泰州人張士誠作亂,在至正十三年三月間。
  張士誠與弟士德、士信等,皆以操舟運鹽為業,富家多視為賤役,動加侮弄,弓手邱義,窘辱尤甚。士誠大怒,率壯士十八人,殺邱義及諸富家﹔遂招集鹽丁,佔據泰州。
  嗣復陷高郵,戕知府李齊,自稱誠王。
  寇氛擾擾,戰鼓鼕鼕,警報似雪片般飛達元廷,順帝大驚,連忙調發兵馬,分道出征。正是:
  勝、廣揭竿秦社覆,竇、楊起釁隋廷亡。
  畢竟勝敗如何,容俟下回再表。
  秦亡於漁陽之戍,唐亡於桂林之卒,元亡於開河之役,論者多歸咎賈魯及脫脫,其實未然!元之亂,由上下宴逸所致,並不系於河之開不開。且治河所以保民,賈魯塞北疏南之議,亦非全無識見,惟當時山東一帶,連歲饑饉,何弗以工代賑,為一舉兩得之計,而乃徒發兵役,多至十七萬人,未蘇民困,轉耗民食,此不得為無咎,而治河之得失無與焉。石人開眼,童謠本屬無稽,賈魯鑿河,適與童謠相應,安知非草澤之徒,隱為埋藏,借此以圖煽惑耶?本回敘治河事,詞不厭詳,而下語多有分寸,至於群盜之起,僅列表以明之,蓋前應化簡為繁,後應刪繁就簡,作者之著意在此,閱者之醒目亦在此,毋視為尋常鋪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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