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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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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元朝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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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4 16:05: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九回     明黜陟權姦伏法


  卻說乃顏餘黨,尚出沒西北,頭目為火魯火孫及哈丹等,攻掠邊郡未下。經皇孫鐵木耳北巡,遣都指揮土土哈等擊破火魯火孫,復戰勝哈丹,收復遼左,置東路萬戶府,嗣是西北稍安。哈丹雖屢來擾邊,終被守兵擊退﹔只海都屢寇和林。伯顏尚未出發,世祖命皇孫甘麻剌一作葛瑪拉,系鐵木耳長兄。往征,會同宣慰使怯伯等軍,共擊海都,一面命土土哈移軍接應。怯伯陽迓甘麻剌,陰與海都勾通,軍至航愛山,怯伯反引海都部眾,來擊甘麻剌,將他困在垓心。甘麻剌左衝右突,卒不得脫,心中焦急萬分。幸土土哈率軍殺到,突入圍中,將甘麻剌翼出,令他先行,自率軍斷後,敵眾不肯就舍,統跨馬追來。土土哈挑選精銳,依山設伏,俟追軍將近,先與截殺,佯作敗走形狀,誘敵眾入山,呼令伏兵齊起,一律殺出。敵兵腹背受敵,幾乎敗溃,虧得人數眾多,分隊抵敵。殺了一場,究竟有輸無贏,只好奪路遁去。
  世祖聞報,復議親征,師至北方,土土哈率軍來會,由世祖撫背慰諭道:「從前我太祖經營西北,與臣下誓同患難,嘗飲班珠爾河流水,作為紀念。今日得卿,不愧古人,卿其努力,毋負朕意!」應第九回。土土哈拜謝。海都聞世祖親到,不戰自退。
  世祖回軍,適福建參知政事,執宋遺臣謝枋得,送至燕京。枋得天資嚴厲,素負奇氣,嘗為宋江西招諭使。宋亡,枋得遁入建陽,賣卜驛橋,小兒賤卒,亦知他為謝侍御。至元二十三年,世祖遣御史程文海,訪求江南人才,文海博彩名士,選得趙孟適、葉李、張伯淳,及宋宗室趙孟■等,趙孟■字子昂,為宋秦王德艻後裔,善書畫,冠以宋宗室三字,所以愧之。共二十人,枋得亦列在內。時枋得方居母喪,遣書文海,力辭當選。嗣宋狀元宰相留夢炎,亦已降元,復薦枋得,枋得復致書痛責,極言江南士人,不識廉恥,非但不及古人,即求諸晚周時候,如瑕呂飴甥,及程嬰、杵臼廝養卒,亦屬沒有,令人愧煞等語。夢炎見書,未免心赧,虧得臉皮素厚,樂得做我好官,由他笑罵。誰要你做過前朝的狀元宰相!此編大書前朝頭銜,已足令羞。會天祐聞元廷求賢,佯召枋得入城卜易。既至,勸他北行。枋得不答,再三慰勉,乃■詞譙訶。天祐曲為容忍,偏枋得愈加倨肆,令他難堪。有意為此。遂反唇相譏道:「封疆大臣,當死封疆。你為宋臣,何故不死?」枋得道:「程嬰、公孫杵臼,兩人皆盡忠趙氏,程嬰存孤,杵臼死義。王莽篡漢,龔勝餓死。漢司馬子長嘗云:死有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韓退之亦雲,蓋棺方論定,參政何足語此?」天祐道:「這等都是強辭!」枋得道:「從前張儀嘗對蘇秦舍人云:『蘇君得志,儀何敢言?』今日乃參政得志時代,枋得原不必多言了!」天祐憤甚,硬令役夫舁他北行,臨行時,故友都來送別,贈詩滿幾。獨張子惠詩最切摯,中有一聯佳句道:「此去好憑三寸舌﹔再來不值半文錢!」確是名言。枋得覽至此句,歎息道:「承老友規我,謹當銘心!」遂長臥眠簥中,任之舁行。途中有侍從進膳,他卻不食半菽,餓至二十餘日,尚是未死。既渡江,侍從屢來勸食,乃躊躇一番,何故躊躇?看官試猜。復少茹蔬果。及到燕京,已是困憊不堪。勉強起身,即問故太后攢所,及瀛國公所在地,見二十二回。匆匆入謁,再拜慟哭。所以躊躇者,只為此耳。歸寓後,仍然絕粒。留夢炎使醫持藥,雜米飲以進。枋得怒,擲諸地上,過了五日,奄然去世。世祖聞枋得死節,很是歎息,命他歸葬。其子定之,遂往奉骸骨,還葬信州。忠臣足以服梟雄。
  還有一位庸中佼佼的處士,姓劉名因,系保定容城人。他並未受職宋朝,只因蒙兒得國,不願委贄,專力研究道學,篤守周、邵、程、朱學說,並愛諸葛孔明靜以修身一語,表所居曰靜修。嗣經尚書不忽術舉薦,有詔徵辟,乃不得已入朝。世祖擢為右贊善大夫。他敷衍了數日,奏稱繼母年老,乞歸終養,遂辭職去。所給俸祿,一律繳還。後復征為集賢學士,仍以疾辭,世祖稱他為不召之臣,由他歸休。旋於至元三十年去世。贈翰林學士,封容城郡公,諡文靖。劉因有知,恐不願受。
  劉因以外,第二個要算楊恭懿,他籍隸奉元。至元初年,與許衡俱被召,屢辭不起。太子真金,用漢聘四皓故事,延他入朝,與定科舉制度,及考正曆法。至歷成,授他為集賢學士,兼太史院事。恭懿辭歸,尋又召他參議中書省事,仍不就征,與劉因同年告終。
  元初大儒,應推這兩人為巨擘了。特別揄揚。此外要算國子監祭酒許衡。只許衡久食元祿,老歸懷孟,至七十三歲壽終。嘗語諸子道:「我為虛名所累,不能辭官,死後慎勿請諡,勿立碑,但書許某之墓四字,使子孫知我墓所,我已知足了!」隱有愧意。及死後,世祖加贈司徒,封魏國公,諡文正。衡雖悔事元朝,究竟有功儒教,元制有七匠、八娼、九儒、十匄等階級,幸有許衡維持,方將周、孔遺澤,絕而復續,略跡原心,功不可沒,這且
按下不提。
  且說世祖自西北還師,駐蹕龍虎台,忽覺空中有震蕩聲,地隨聲轉,心目為之眩暈,不覺驚訝異常。越日得各處警報,地震為災,受害最劇,要算武平路,黑水湧出地中,地盤突陷數十里,壞官署四百八十間,民居不可勝計。於是命左丞阿魯渾涯裡一作諤爾根薩裡。召集賢翰林兩院官,詢及致災的原因。各官都注意桑哥,只是怕他勢大,不敢直言。地震之災,未必由桑哥所致,然桑哥虐民病國,諸臣不敢直言,仗馬寒蟬,太屬誤事。獨集賢直學士趙孟■,因桑哥鉤考錢谷,有數百萬已收,未收還有數千萬,縱吏虐民,怨苦盈道,遂奏請下詔蠲除,借弭天災。世祖遂命草詔,適為桑哥所見,悻悻道:「此詔必非上意。」孟■道:「錢谷懸宕,歷征未獲,此必由應征人民,死亡殆盡,所以不曾奉繳,若非及時除免,他日民變驟起,廷臣得便上書,怕不要歸咎宰輔麼?」桑哥嘿然無言,方得頒詔。
  後來世祖召見孟■,與言葉李、留夢炎優劣。孟■道:「夢炎是臣父執,操行誠實,好謀能斷,有大臣風。葉李所讀的書,臣亦讀過,所知所能,臣亦自問不弱。」世祖笑道:「你錯了!夢炎在宋為狀元,位至丞相,當賈似道執政時,欺君誤國,他卻阿附取容,毫無建白。李一布衣,尚知伏闕上書,難道不遠勝夢炎麼?」
  孟■撞了一鼻子灰,免冠趨出。乃與奉御徹裡相遇,便與語道:「上論賈似道誤宋,責留夢炎不言,今桑哥誤國幾過似道,我等不言,他日定難逃責!但我是疏遠的臣子,言必不聽,侍御讀書明義,又為上所親信,何不竭誠上訴,拚了一人的生命,除卻萬民的殘賊,不就是仁人義士麼!」你於宋亡時何不拚命,至此卻教人拚命,自己又袖手旁觀,好個聰明人,我卻不服。徹裡不覺動容,答稱如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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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4 16:06:19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回 慎戰守老將驕兵



  一日,世祖出獵漷北,徹裡侍著,乘間進言,語頗激烈,世祖黜他詆毀大臣,命衛士用錘批頰,血流口鼻,委頓地上。少頃,復由世祖叫問,徹裡朗聲道:「臣與桑哥無仇,不過為國家計,所以犯顏進諫。若偷生畏死,奸臣何時除?民害何時息!今日殺了桑哥,明日殺臣,臣也瞑目無恨了!」如徹裡者,不愧忠臣。世祖大為感動,遂召不忽術密問,不忽術數斥桑哥罪惡多端,乃降敕按驗。廷臣遂相率彈劾,你一本,我一折,統說桑哥如何不法,如何應誅。世祖召桑哥質辯。那時台臣百口交攻,任你桑哥舌吐蓮花,也是辯他不過。況且事多實據,無從抵賴,沒奈何俯伏請罪。世祖遂把他免職,一面命徹裡查抄家產,所積珍寶,差不多如內藏一般。返奏世祖,世祖憤憤道:「桑哥為惡,始終四年,台臣寧有不知的道理?知而不言,應得何罪?」御史杜思敬道:「奪官追俸,惟上所裁!」你前時何亦溺職。於是台臣中斥去大半,阿魯渾涯裡與桑哥同黨,亦奪職抄家。葉李同任樞要,一無匡正,亦令罷官。先是桑哥專寵,一班趨炎附勢的官員,稱頌功德,為立輔政碑,奉諭俞允﹔且命翰林學士閻復撰文,說得非常贊美。至是已改廉訪使,亦坐罪免官。未免冤枉。
  世祖欲相不忽術,與語道:「朕過聽桑哥,以致天下不安,目下悔之無及,只可任賢補過!朕識卿幼時,使從學政,正為今日儲用,卿毋再辭!」不忽術道:「桑哥忌臣甚深,幸蒙陛下聖鑒,諒臣愚忠,得全首領。臣得備位明廷,已稱萬幸,若再不次擢臣,無論臣不敢當,就是朝廷勛舊,亦未必心服呢!」世祖道:「據你看來,何人可相?」不忽術道:「莫如太子詹事完澤。《元史》作旺札勒。曩時籍阿合馬家,抄出簿籍,所有賂遺近臣,統錄姓氏,惟完澤無名。完澤又嘗謂桑哥為相,必敗國事,今果如彼所料,有此器望,為相定能勝任了!」不忽術有讓賢之美。世祖乃命完澤為尚書右丞相,不忽術平章政事,朝右一清。
  會中書崔彧,奏劾桑哥當國四年,賣官鬻爵,無所不為,親戚故舊,盡授要官,宜令內外嚴加考核,凡屬桑哥黨羽,統應削職為民云云。真是打落水狗。有旨准奏,遂徹底清查,把京內外官吏,黜逐無數。有湖廣平章政事要束木,一作約蘇穆爾。系桑哥妻舅,尤為不法,系逮至京,籍沒家產,得黃金四千兩,遂將他正法。今之官吏擁資數千萬,比要束木為何如?自是窮凶極惡的桑哥,也被拘下獄,無可逃免,結果是推出朝門,斬首示眾。貪官聽著。嗣又有納速剌丁、忻都、王巨濟等亦被台臣糾參,說他黨附桑哥,流毒江南,乞即加誅以謝天下。世祖以忻都長於理財,欲特加赦宥,經不忽術力爭,一日連上七疏,乃一並伏罪,與桑哥的鬼魂,攜手同去了。生死同行,可謂親昵。
  小子把朝事敘畢,又要回顧前文,把海都的亂事,接續下去。世祖自親征回蹕後,因窮究桑哥餘黨,不遑顧及外務。且因江南連歲盜起,如廣東民董賢舉,浙江民楊鎮龍、柳世英,循州民鐘明亮,江西民華大老、黃大老,建昌民邱元,徽州民胡發、饒必成,建平民王靜照,蕪湖民徐汝安、孫惟俊等,先後揭竿,更迭起滅,看似隨筆敘過,實是隱咎元朝。累得世祖宵旰勤勞,幾無暇晷。還要開會通河,鑿通惠渠,溝通南北,累興大役,因此把北方軍務,都付與皇孫甘麻剌,及左丞相伯顏。
  伯顏出鎮和林,威望素著,海都有所顧忌,不敢近邊。會諸王明裡鐵木兒被海都唆使,來攻和林。伯顏出兵阻截,至阿撤忽突嶺,已見敵軍滿布,倚險為營。當下舉著令旗,當先陷陣,任他矢下如雨,只管冒險前進。各軍望風爭奮,頓時闖入敵營。明裡鐵木兒忙來攔阻,看伯顏軍似潮湧入,銳不可當,料知抵敵不住,索性回轉營後,扒山逃去。伯顏令速哥梯迷禿兒等追殺敵軍,自引兵徐徐退還。
  到必失禿嶺,夕陽下山,伯顏仰望嶺上,飛鳥迴翔,彷彿似怕懼蛇蠍,不敢投林﹔遂令軍士向山紮營,嚴裝待命。諸將入稟伯顏,願即回軍。伯顏道:「你等不見嶺上的飛鳥麼?天色已晚,不敢歸巢,豈不是內有伏兵!若鹵莽前進,正中他計!」老成持重,何至敗衄。諸將道:「主帥既料有伏兵,何不上山搜尋,痛剿一番!」伯顏道:「夜色蒼茫,不便搜剿。」諸將再欲有言,被伯顏叱退,並下令軍中道:「違令妄動者斬!」成竹在胸。已而暮夜沉沉,連營寂寂,猛聽嶺上四起胡哨,不待偵卒還報,就令各營堅壁固守,遇有敵兵衝突,只准在營放箭,不得出營接仗,如有擅動,雖勝亦斬!是謂軍令如山。嚇得將士戰戰兢兢,謹守號令,果然敵兵來襲數次,統被飛箭射退。守至天明,軍令復下,飭各將士越嶺速追,遲緩者斬!疊寫斬字,威聲凜凜。當下將士遵令,立刻拔營登山,遙望敵兵,已向山後退去,便搖旗吶喊,縱轡奔馳。敵兵前行如飛,伯顏軍後追如電。將要追著,只見敵兵後隊停住,前隊紛亂,便即乘勢殺入。看官,你道敵兵何故失律?原來速哥梯迷禿兒追趕明裡鐵木兒,未及而還,從間道來會伯顏軍,巧遇敵兵遁走,就此截住。這時敵兵窮蹙異常,怎禁得兩路夾攻,有幾十百個生得腳長,還算僥倖逃生,此外都作刀頭之鬼。
  伯顏掃盡敵兵,當即收軍。各將士都將首級報功,共得二千數百顆,遂打著得勝鼓,回至和林。會偵騎獲到間諜一名,由伯顏召入慰問,賜他酒食。諸將爭欲殺他,伯顏不許,放他歸去。臨行時,給發回書,並賞以金帛,諜使感謝而去。過了數日,得明裡鐵木兒複音,情願率眾歸降,諸將方知伯顏妙用,勝人一籌。始懼以威,繼感以德,確是大將權謀。
  是時海都聞明裡鐵木兒敗還,大舉入寇,伯顏只令各處要隘,嚴守不戰。元廷還道伯顏怯敵,遂劾他久鎮北方,觀望遷延,無尺寸功,甚或說他通好海都。信而見疑,忠而被謗,無怪豪傑灰心。世祖半信半疑,遂詔授皇孫鐵木耳軍符,統握北方軍務,以太傅玉昔帖木兒一作約蘇特穆爾。輔行,召伯顏還居大同,靜待後命。
  伯顏聞旨,並無慍色,諸將卻很是不平,咸請發兵對敵,先除海都,後接欽使。伯顏笑道:「要除海都,也沒甚難事,只恐諸君不聽我命。」諸將齊聲遵約,伯顏道:「既如此,且遣人止住欽使,待我除滅海都。」諸將喜甚,遂遣使止住鐵木耳等,一面麾軍出境,既遇敵營,伯顏令各軍往戰,只准敗,不准勝,違者斬。又出奇謀。諸將聞令,疑惑得很,奈因前誓遵令,不敢有違。便出與海都交綏,略略爭鋒,當即敗退。伯顏亦退軍十里下寨。次日便齊集聽令,見伯顏號令如故,仍復照行。伯顏復退軍十里下寨。一連五日,交戰五次,連敗五陣,退軍至五十里。諸將忍耐不住,都交頭接耳的談論伯顏。到第六日,伯顏下令,仍然照舊。諸將遂齊聲稟道:「連日退兵,長他人銳氣,滅自己威風,莫怪讒人鼓舌!還求改令方好!」伯顏道:「我與諸君定有前約,如何違慢?多言者斬!」復出二斬字,煞是奇異。諸將忍氣吞聲,不敢不去,不敢不敗。接連又是兩日,復退軍二十里,一邊著著退步,一邊著著進行,惱得諸將性起,不管甚麼死活,又來與伯顏爭辯。伯顏道:「這便所謂驕兵之計,你等哪裡知道!」諸將齊聲道:「戰了七日,敗了七陣,退了七十里,驕兵計也用得夠了,難道還要這般麼!」伯顏不禁長歎。諸將復道:「我等願出滅海都,如或不勝,甘當重罰!」伯顏道:「諸君少安,待我說明。」正是:
  老將驕兵操勝算,武夫好鬥隳奇功。
  畢竟伯顏說出甚麼話來?看下回明白交代。
  謝枋得為宋盡忠,氣節不亞文山,足為後人圭臬。劉因、楊恭懿等,未曾仕宋,亦能高尚志節,許莫廬對之,應有愧色,此著書人之所以亟亟表彰也。世祖名為重儒,實是好武,因用兵而斂財,因斂財而任佞,阿合馬、盧世榮後,復有桑哥,三奸肆惡,元氣斲喪,雖先
後伏誅,而民已不勝困敝矣。伯顏為元室良將,匪特用兵如神,即謹守不戰,亦為休養兵民起見,乃讒口囂囂,媒糱其短,卒至瓜代之使,奉敕遙來,雄主好猜,老臣蒙謗,乃知劉因、楊恭懿之屢征不至,固有特識,非第華彝之防己也。閱者於夾縫中求之,庶識著書人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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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皇孫北返靈璽呈祥


  卻說伯顏因諸將爭議,復說明本意道:「海都懸軍入寇,十步九疑,我若勝他一仗,他即遁去。我擬誘他入險,使他自投羅網,然後一戰可擒。諸君定欲速戰,倘或被他逃走,哪個敢當此責?」諸將還是未信,復道:「主帥高見,原是不錯,但皇孫及太傅等,停止中道,彼未知我密計,又向朝廷饒舌,恐多未便,所以利在速戰。主帥若慮海都脫逃,當由末將等任責!」伯顏復長歎道:「這也是海都的僥倖,由你等出戰罷!」
  一聲令下,萬眾歡躍,便大開營門,聯隊出去。
  海都因連日得勝,滿懷得意,毫不防著。正在飲酒消遣,偵卒來報,敵軍來了。海都笑道:「不過又來串戲。」隨即整隊上馬,出營督戰。說時遲,那時快,伯顏軍已踹入營盤,似生龍活虎一般,無人可當。海都部眾,紛紛退下,究竟海都老於戎事,見伯顏軍此次來攻,與從前大不相同,料得前番屢退,明是誘敵,遂招呼部眾,且戰且走。幸喜尚未入險,歸路平坦可行,不過兵馬受些損傷,自己還算幸脫。伯顏軍力追數十里,只奪了些軍械,搶了些馬匹,殺傷了幾百個敵兵,看著海都遠颺,不能擒獲,沒奈何收軍而回!伯顏道:「我說何如?」諸將惶恐請罪。徒勇無益。伯顏道:「此後你等出兵,須要審慎,有主帥的總須奉命﹔自己做了主帥,越宜小心,老夫年邁力衰,全仗你等努力報國,今日錯誤,他日可以改過,我也不願計較了!」言下感慨不盡。諸將感謝。
  伯顏遂遣人往迓欽使。俟鐵木耳等到來,置酒接風,談了一番國務。次日即將印信交與玉昔帖木兒,告別欲行。鐵木耳亦還酒相餞,舉杯問伯顏道:「公去何以教我?」伯顏亦舉杯還答道:「此杯中物請毋多飲!還有一著應慎,就是女色二字!」名論不刊。鐵木耳道:「願安受教!」只恐受教一時,未必時時記著。飲畢,伯顏自赴大同去訖。
  是年已是至元三十年,安南遣使入貢,有旨拘留來使,再議南征。看官道是何故?原來至元二十八年,世祖曾遣吏部尚書梁曾,出使安南,征他入朝。這時安南王陳日烜已死,其子日燇襲位,聞元使到來,擬自旁門接詔。梁曾以安南國原有三門,舍中就偏,明是懷著輕
視的意思,遂寓居安南城外,致書詰責。三次往還,始允從中門接入。相見畢,曾復勸日燇
入朝。日燇不從,只遣臣下陶子奇偕曾入貢。曾進所與日燇辯論書,世祖大喜,解衣為賜。
廷臣見了,未免嫉忌,只說曾受安南賂遺。妒功忌能之臣何其多乎?世祖又召曾入問,曾答道:「安南曾以黃金器幣遺臣,臣不敢受,交與來使陶子奇。」世祖道:「有人說你受賂,朕卻不信﹔但你若稟過朕躬,受亦何妨。」恐亦是現成白話。廷臣又以日燇終不入朝,請拘
留陶子奇。世祖允他所請,復命諸王亦裡吉■等,整兵聚糧,擇日南征。師尚未發,忽彗星出現紫微垣,光芒數尺。似為世祖殂逝之兆。世祖頗為憂慮,夜召不忽術入禁中,問如何能弭天變?不忽術道:「天有風雨,人有棟宇﹔地有江河,人有舟楫﹔天地有所不能,須待人為。古人與天地參,便是此意。且父母發怒,人子不敢嫉怨,起敬起孝﹔上天示儆,天子亦宜恐懼修省。三代聖王,克謹天戒,未有不終。漢文帝時,同日山崩,多至二十有九,就是日食、地震,也是連歲頻聞,文帝求言省過,所以天亦悔禍,海內承平。願陛下善法古人,天變自然消弭了!」善補袞闕!世祖聞言,不覺悚然,不忽術復誦文帝《日食求言詔》。世祖道:「古語深合朕意。」復相與講談,直至四更方罷。是冬蠲賦賑饑,大赦天下。
  越年元旦,世祖不豫,停止朝賀。次日,召丞相知樞密院事伯顏入京。越十日,伯顏自大同歸。又越七日,世祖大漸。伯顏與不忽術等入承顧命。又三日,世祖崩於紫檀殿,在位三十五年,享壽八十。親王諸大臣,發使告哀於皇孫。知樞密院事伯顏,總百官以聽。兵馬司請日出鳴晨鐘,日入鳴昏鐘,借防內變。伯顏叱道:「禁內何得有賊?難道你想作賊嗎?」會有役夫至內庫盜銀,被執,宰執欲立置死地,伯顏道:「嗣皇未歸,禁中無主,理應鎮靜為是!尋常小竊,稍稍加懲,便可了事,不宜施用大刑,自示張皇!且殺人必須主命,目今何命可承?」可謂得大臣之度。說得宰執啞然無語,自是宮廷肅靜,一如平時。過了數日,靈駕發引,葬起輦谷,從諸帝陵。總計世祖一生,功不補過,如迭任貪佞,屢興師徒,尊崇僧侶,污亂宮闈四大件,最為失德。史臣稱他度量洪廣,規模宏遠,未免近於諛頌,小子也不必細辯了。
  且說皇孫鐵木耳聞訃,從和林還朝,將至上都,遇著右丞張九思率兵迎駕,並奉上傳國璽一枚。這傳國璽並非世祖御寶,乃是歷代相傳的璽印。先是木華黎曾孫碩迪,已死而貧,其妻出玉璽一枚,鬻諸市間,為中丞崔或所得。或召秘書監丞楊桓,辨認印文,說是「受命於天,既壽永昌」八大篆字。或驚異道:「這莫非是秦璽不成!」秦璽早付灰爐,如何復能出現,況木華黎系元代世臣,既得此璽,安敢藏匿不獻,這是明明贗鼎,借此以獻諛耳。遂獻諸故太子妃弘吉剌氏。皇孫鐵木耳,系故太子真金第三子,是弘吉剌妃所生。妃得此璽,遂遍示群臣,丞相以下,次第入賀,俱稱世祖晏駕以後,方出此璽,明是上天留賜皇太孫,真可謂絕大喜事。乃遣右丞張九思,率禁卒數百名,齎璽迎獻。皇孫鐵木耳受璽後,喜形於色,慰勞有加。遂馳入上都,諸王宗親,文武百官,同日畢至,議奉皇孫為嗣皇帝。親王中或有違言,時太傅玉昔帖木兒亦隨皇孫同還,遂與晉王甘麻剌道:「宮車晨駕,神器不可久虛,曩日天賜符璽,已有所歸,王系宗親首領,何不早言?」甘麻剌點頭,正欲發言,見伯顏帶劍上殿,宣揚顧命,備述選立皇孫的意旨。甘麻剌遂乘勢附和,決立皇孫鐵木耳。諸王至此,不敢不從,遂皆趨殿下拜。鐵木耳乃南面即尊,下詔大赦,其辭道:
  朕惟太祖聖武皇帝,受天明命,肇造區夏,聖聖相承,光熙前緒。迨我先皇帝體元居正以來,然後典章文物大備,臨御三十五年,薄海內外,罔不臣屬,宏規遠略,厚澤深仁,有以衍皇元萬世無疆之祚。我昭考早正儲位,德盛功隆,天不假年,四海觖望。顧維眇質,仰荷先皇帝殊眷,往歲之夏,親授皇太子寶,付以撫軍之任。今春宮車遠馭,奄棄臣民,乃有宗藩昆弟之賢,戚畹官僚之舊,謂祖訓不可以違,神器不可以曠,體承先皇帝夙昔付托之意,合詞推戴,誠切意堅。朕勉徇所請,於四月十四日即皇帝位,可大赦天下,尚念先朝庶政,悉有成規,惟慎奉行,罔敢失墜。更賴祖親勛戚,左右賢良,各盡乃誠,以輔台德。布告遠邇,咸使聞知!
  是詔下後,復上大行皇帝尊諡曰聖德神功文武皇帝,廟號世祖。追尊故太子真金為裕宗皇帝,生母弘吉剌氏為皇太后,改太后所居舊太子府為隆福宮。以玉昔帖木兒為太師,伯顏為太傅,月赤察爾一作伊徹察喇。為太保,並封賞各宗親百官有差。又放安南使陶子奇歸國,罷伐安南兵。朝政大定,乃移駕入燕都。鐵木耳後號成宗,小子依前文世祖故例,以下就改稱成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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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母后西巡台臣匿奏


  成宗即位後,河東守臣使獻嘉禾,稱為瑞征。平章政事不忽術問道:「汝境內所產,是否皆同?」來使答道:「只此數莖。」不忽術笑道:「照此說來,於民無益,有甚麼好處?」遂擱置不提。又西僧作佛事,每請釋放罪囚,謂可祈福,梵語叫傳「禿魯麻。」豪民犯法,統納賂西僧,乞他設法免罪﹔甚至奴僕戕主,妻妾弒夫,亦往往呼籲西僧,但教西僧答應,無論彌天罪惡,亦可邀免。有時西僧且為代請,被罪犯以帝後服,乘坐黃犢,款段出宮門,即謂增福消災,得度一切苦厄,帝後亦深信不疑。據這般法制,無罪的人,不如有罪的好。不忽術卻憤憤道:「賞善罰惡,是政治的根本,今第據西僧一言,便將罪犯赦免,就使逆倫傷化,也不足責,自古以來,無此法度呢!」成宗聞言,責丞相完澤道:「朕嘗有言戒汝,毋使不忽術知道,今他退有後言,轉令朕生惶愧!」欲要不知,除非莫為,況王道蕩蕩,豈可無故縱惡,諱莫如深耶!成宗之所以為成者,恐第成人之惡,非成人之美也。又使人語不忽術道:「卿且休言,朕今聽卿!」
  未幾有奴告主人,主已坐罪被誅,詔令將主人官爵,給奴承襲。不忽術又進奏道:「奴可代主,大壞天下風俗,將來連君臣上下,都可不管,請即收回成命!」成宗悔悟,乃將前旨取消。視國事如兒戲,元政之顛倒可知。完澤以不忽術位在己下,特膺寵眷,且遇事直言,不少迴護,心中未免銜恨。不忽術曾保薦完澤,今反恨他直言,人心之難料如此!廷臣亦多與不忽術有嫌,慫慂完澤。直道難行,令人浩歎。完澤遂請不忽術外用,調授陝西行省平章政事,成宗亦以為然。無非恐他多言。詔已下,被太后弘吉剌氏聞知,呼帝入內,與語道:「不忽術系朝廷正人,先皇帝所付托,汝奈何令他外用?我實不解。」成宗乃留使在京,仍供原職。
  是年十二月,有大星隕於西北,聲如雷鳴。廷臣共以為不祥,但未知有何變故。越數日,忽報太傅知樞密院事伯顏病歿,備書官職,一如史家書法。成宗悲悼輟朝。伯顏智勇深沉,曾將二十萬軍伐宋,如將一人,諸將仰之如神明。元將最喜屠戮,伯顏亦時申禁令,還朝未嘗言功,嗣後出御外務,入靖內訌,朝廷倚作長城,中外推為柱石,好算是一位出將入相的全材。卒年五十九,贈太師,諡忠武。
  越年即成宗元年,年號元貞,寰宇承平,宮廷靜謐,沒有大事可表,惟授嗣漢三十八代天師張與材,為太素凝神廣道真人,管領江南道教。信釋及道,所以特書。又冊立駙馬托裡斯女伯岳吾氏為皇后。伯岳吾一作巴約特。後有才略,冊立後,成宗頗加敬憚,因此漸預外
事,容後再表,暗伏下文。
  元貞二年,贑州民劉六十,聚眾萬餘,私立名號。成宗遣將往征,多半退縮不前,匪勢益盛。虧得江淮行省左丞董士選,親自往討。至興國,距賊營百里,命將校分守待命,先把奸吏貪民,查實正法。百姓很是感奮,爭出投效,遂導兵入賊寨,一鼓蕩平,六十就擒。士選拜表奏捷,但請黜贓吏數人,並不言殺賊功績。輿論稱他不伐,這也可謂元室良臣了。不沒善人。
  越年,復改元大德,五台山佛寺告成。山在山西五台縣東北,五峰聳立,高出雲表,山上無林木,狀如台然,因名五台。先是世祖在日,深信佛教,嘗推拔思巴為帝師,尊信備至。凡西域郡縣土番地方,設官分職,盡歸帝師管轄。每遇大朝會,百官班列,帝師獨專席座旁,以此朝右大臣,莫得與帝師敵體。甚且帝後妃主,亦須向帝師前受戒,膜拜頂禮,帝師居然受拜。拔思巴又靠著些小才,創制蒙古新字,字僅千餘,字母四十有一,世祖令頒行天下,與梵文並重。升號拔思巴為大寶法王。至拔思巴死,贈他嘉號,幾乎記不勝記。看官記著,乃是皇天之下,一人之上,宣文輔治,大聖至德,普覺真智,佑國如意,大寶法王,西天佛子,大元帝師。奇稱怪號,自古罕聞。其弟亦憐真嗣職,亦憐真夭逝,西僧答兒麻八剌乞列承襲,權力如故。
  世祖殂後,宮廷中迷信益深,成宗母弘吉剌氏,因飭建五台山佛寺,命司程陸信等統率工役,驅役民夫,冒險入山谷,伐木運石,壓死至萬餘人。寺既成,弘吉剌太后,備駕臨幸,惹動了監察御史李元禮,竟草奏數百言,力為諫阻。中有扼要數語,錄述如下道:
  五台山創建寺宇,工役俱興,供億煩重,民不聊生。伏聞太后臨幸五台,尤不可者有五:盛夏禾稼方茂,民食所仰,騎從經過,不無蹂躪,一也。親勞聖體,經冒風日,往複數千里山川之險,萬一調養失宜,悔之何及!二也。天子舉動,必書簡策,以貽萬世,書而不法,將焉用之,三也。財非天降,皆出於民,今日支持調度,百倍曩時,而又勞民傷財,以奉土木,四也。佛以慈悲為教,雖窮天下珍玩供養不為喜,雖無一物為獻亦不怒,今太后欲為兆民求福,而親勞聖體,使天子曠定省之禮,五也。伏望回轅中道,端處深宮,上以循先皇后之懿范,次以盡聖天子之孝誠,下以慰元元之望﹔如此,則不祈福而福自至矣!
  奏上,中丞崔彧見他言詞鯁直,不敢上聞,遂將原奏擱起。於是慈輿西幸,千乘萬騎,
前後擁護,說不完的熱鬧,寫不盡的莊嚴。所過地方,供張浩繁,有司一律跪迎,盛稱太后仁慈,為民祈福。只河東廉訪使王忱,獨述建工時的損害﹔並謂建寺所以福民,福尚未及,害已先受,恐朝廷初意,未必如是云云。太后亦為動容,令頒給國帑,撫恤工役家屬。迨到了五台,拈香已畢,賞賜僧侶也費了巨萬,實則統是民膏民脂。為了泥塑木雕的佛像,吸盡萬民血液,這又何苦呢!當頭棒喝。
  太后回鑾後,忽侍御史萬僧,取元禮封章入奏,略稱崔中丞私昵漢人,李御史大言謗佛,俱應坐罪。惹得成宗惱恨起來,令完澤、不忽術逮訊。完澤道:「往時臣亦入諫,太后謂先皇帝已有此心,非臣所知。」不忽術恰云:「他御史懼不敢言,獨一元禮直諫,不特無罪,還當加賞!」兩人枉直,可於言下見之。成宗沈吟半晌,瞿然道:「御史元禮說的很是,遂任元禮原職,萬僧罷職。弄巧成拙,世之好訐人者,俱應如此處置。小子有詩詠道:
  害人反把自身當,天道原來善惡彰﹔
  我佛有靈應亦笑,癡迷喚醒即慈航。
  五台事了,八鄰又來警報,說是海都復猖獗得很,已由欽察都指揮使牀兀兒,領兵抵敵去了。事詳下回,請看官續閱。
  故太子真金已死,世祖之意,將遞授皇孫,不應出使鎮邊,致有絕續之慮﹔況世祖年已八十,寧能長生不死乎?宮車晏駕,方遣使告哀,直至三月無君,幸有伯顏總己以聽,方得無事,否則殆矣!然猶須假璽愚民,帶劍宣命,以定策之大政,憑諸神道武力,僥倖成功,是固不足為後世訓,宜乎後嗣之奇變迭出也。成宗嗣立,佞佛如故。太后雖賢,卒不能脫婦人之見,以致親幸五台。李元禮一諫,千古不朽,崔彧之匿不上聞,果奚為者?元之興不恃
僧侶,元之衰亡,實自僧侶貽之。上昏下蔽,何以為國耶?
  懲前毖後,請鑒是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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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得良將北方靖寇


  卻說海都被伯顏戰退,兩年不敢入寇。嗣聞世祖已殂,伯顏隨歿,復乘隙進兵,即將八鄰據去。八鄰亦稱巴林,在今阿爾泰山西北,勢頗險要。欽察都指揮使牀兀兒,一作綽和爾。系土土哈三子,曾以從征有功,封昭勇大將軍,出鎮欽察。既聞海都襲據八鄰,遂一面馳驛奏聞,一面率北征軍越過金山,即阿爾泰山。攻八鄰地。
  八鄰南有答魯忽河,兩岸寬廣。海都將帖良台阻水紮營,伐木立柵,把守得非常嚴密。俟牀兀兒師馳至,命將士下馬跪坐,持著弓矢,一排兒的待著。牀兀兒本欲渡河,看他這般嚴備,不敢輕渡,但矢不能及,馬不能前,如何可以進攻!他竟想出一法:命麾下吹起銅角,清音激越,又令舉軍大呼,聲震林野。這也是疑兵計。帖良台部下,大吃一驚,不知所措,相率起身上馬。牀兀兒趁他慌亂,立即麾軍齊渡,湧水拍岸,木柵為之浮起。守軍失恃,嚇得腳忙手亂,所持弓矢,不是呆著,就是亂放,經牀兀兒奮師馳擊,已沒有招架能力。帖良台撥馬先逃,餘眾四散奔逸。牀兀兒追奔五十里,不及乃還,把他人馬廬帳,一律搬回。
  行至雷次河,遙見山上有大旗招展,料是海都遣來的援軍,當下挑選精銳,作為前鋒,由自己帶著,逕自渡河,奔山上岡。那山上的敵將,名叫孛伯,剛思下山對仗,不防牀兀兒已經上山,執著令旗,舞著短刀,縱轡躍馬而來。孛伯亦仗膽上前,與他接戰,兩馬方交,牀兀兒部下,已大呼殺入。那時不及爭鋒,急忙領兵攔截,無如顧彼失此,阻不勝阻,未到一時,已是旗靡轍亂,無可約束。大眾沿山奔竄,馬多顛躓,被牀兀兒痛殺一陣,十死八九。只無從追尋孛伯,想是乘間脫逃,窮寇勿追,收軍回營,復遣使奏捷。成宗聞報,免不得有一番獎賞。
  是時諸王也不干,系太宗庶孫,也叛應海都。駙馬闊裡吉思,襲父高唐王孛要合封爵,疊尚公主。至是自請往討,成宗不許。三請乃允行,命大臣出都餞別。闊裡吉思酹酒誓道:
  「若不平定西北,誓不南還!」又是死讖。遂慷慨北行。
  至伯牙思地方,突遇敵軍前來,差不多有數萬人,即欲上前爭殺。部將謂寡不敵眾,應俟各軍齊集,方可與戰,闊裡吉思道:「大丈夫矢志報國,臨難尚且不避,況我奉軍命北征,正為殺敵而來,難道定要靠人麼?」語雖不錯,然徒恃勇力,究嫌鹵莽。當下激厲孤軍,鼓噪前進,敵兵欺他兵少,未曾防備,被他殺得大敗虧輸。闊裡吉思當即奏捷,由成宗賞他貂裘寶鞍,統是世祖遺物。
  嗣至隆冬,諸王將帥,謂去歲敵兵未出,不必防邊。闊裡吉思獨毅然道:「寧可多防,不可少防,今秋敵中候騎,來的很少,是如鷙鳥一般,將要擊物,必先遁形,奈何不加防備!」此說很是。諸王將帥,反以為迂。闊裡吉思不暇與辯,只整頓兵備,嚴行防守。到了殘臘,果然敵兵大至。闊裡吉思即與接仗,三戰三勝,乘勝追殺過去,直入漠北。道旁多山澤,坳突不平,各軍隨行稍緩,獨闊裡吉思策馬當先,不管甚麼利害,只自前進。誰知敵兵掘有陷坑,一不小心,竟爾失足,馬躓身僕,被伏兵活捉了去。後騎趕緊馳援,已是不及。
  敵兵執送至也不干,也不干勸他歸降。闊裡吉思不答,也不干道:「你若肯投順了我,我有愛女,願給你為妻。」闊裡吉思抗聲道:「我乃天子婿,無天子命,令我再娶,豈可使得!況你身為王族,天子待你不薄,你何故背叛天子,私通海都?我今日被執,有死無降,你也不必籠絡我了!」也不干憐他驍勇,不肯即誅,將他拘住別室。
  成宗得知消息,令他家臣阿昔思特,赴敵探視。闊裡吉思只問兩宮安否,次問嗣子何如?餘不多言。次日復與相見,闊裡吉思複語道:「歸報天子,我捐軀報國了!」死得有名,但窮追致死,未免不智。
  阿昔思特尚未歸國,闊裡吉思已經畢命。至阿昔思特返報,成宗追封為趙王。其子術安尚幼,令其弟木忽難襲爵。木忽難才識英偉,謹守成業,撫民御眾,境內乂安。才過乃兄。至術安年已成人,即將王爵讓還,孝友可風。術安尚晉王甘麻剌女,且請旨迎父屍歸葬,這是後話不提。
  且說海都頻年寇邊,互有勝負,未能得志,至此又欲再舉,因察合台汗八剌去世,遂令其子都哇一作都乾。承襲為汗,並令他出兵為助,合軍南侵。成宗命叔父寧遠王闊闊出,一作庫克楚。總兵北邊,防禦海都。闊闊出怯弱無能,只連日奏聞警耗,乃改命兄子海山一作海桑。往代。海山有智略,既至軍,即簡練士卒,壁壘一新。會聞海都軍已至闊別列地方,忙督兵出戰,奮鬥一晝夜,竟殺退海都軍。
  海都回軍休息,養足銳氣,過了一年有餘,復與都哇合兵,傾寨前來。海山早已探悉,急檄令諸王駙馬各軍,會師迎敵。都指揮使牀兀兒,聞命前來。海山聞他智勇過人,即迎入帳下,慰勞畢,即與商軍事。牀兀兒道:「用兵無他道,只張吾銳氣,毋先自餒,總可望勝。」言已,遂自請為先鋒。海山應允,即令各軍分為五隊,向金山進發。時海都軍已越山而南,至迭怯裡古地,兩軍相遇,海都軍倚山自固,聲勢銳甚。牀兀兒引著精銳,向前突陣,左右奮擊,所向披靡,海山麾軍接應,海都收隊退去。牀兀兒奮勇欲追,由海山止住,方回軍下寨。
  次日,都哇引兵挑戰,牀兀兒復躍馬出營。海山忙出督陣,見牀兀兒揮刀前進,勢不可當,約一時許,已連斬敵將數員,不禁驚歎道:「好壯士!我自出陣以來,從沒有見過這般力戰。」方欲驅兵援助,那都哇兵已紛紛敗去,乃鳴金收軍。牀兀兒還語海山道:「我正欲追殺都哇,王爺何故鳴金?」海山道:「海都此次入寇,聞他傾寨而來,其志不小,為甚麼不耐久戰?想必別有詐謀!」料事頗明。牀兀兒道:「王爺所慮甚是。」海山道:「我想明日出戰,令諸王駙馬,先與接仗,我與你從後接應何如?」牀兀兒應命。
  翌晨,進兵合剌合塔,由諸王駙馬各軍,前去攻擊,與海都軍混戰一場。海都麾兵徐退,諸王駙馬,一齊追上,忽敵軍分作兩翼,海都率右,都哇率左,從兩麵包抄過來,將諸王駙馬各軍,圍住中心。頓時喊聲震地,呼殺連天,幾乎要把諸王駙馬,都吞將下去。諸王駙馬,知已中計,急欲突圍逃命,偏偏敵軍死不肯放,後來且箭如飛蝗,死傷甚眾,任你如何能耐,一些兒都沒用。方在驚惶失措,忽見敵軍左翼,紛紛自亂,有一大將舞刀突陣,帶著銳卒千名,隨勢掃蕩,竟入垓心。大將非別,就是欽察親軍都指揮使牀兀兒!一語千鈞。諸王駙馬大喜,便欲隨他殺出。牀兀兒道:「且慢!」言未已,敵軍右翼,復鼓噪起來,外面又闖入無數健卒,擁著一位大帥海山,聯轡入陣,把敵軍殺得東倒西歪。筆法又變。當下號召諸王駙馬,分隊馳殺,大敗敵軍。海都、都哇統行逃去,海山方整軍回營。
  是曉復與牀兀兒密議,守至黎明,即令各軍出營攻敵,自與牀兀兒領著精銳,從間道去訖。此處用虛寫,待後敘明。各軍與海都交戰,只恐蹈著前轍,不敢奮勇爭先,海都軍反得乘間掩殺,恃眾橫行。正在興高采烈的時候,忽後面有兩軍殺到,一是元都指揮使牀兀兒,一是元帥海山。海都見前後受敵,知難取勝,忙督軍奪路,向北遁去。都哇遲了一步,被海山部將阿什,發矢中膝,號哭而逃。海山追了一程,奪得無數輜重,方才班師。這一次大戰,方將海都的雄心,收拾了一大半,悵悵的回至本國去了。都哇亦負創自去。
  海山連章報捷,盛稱牀兀兒戰功,並使尚雅思禿楚王女察吉兒。成宗亦非常欣慰,遣使賜以御衣。嗣因海都積鬱病亡,乃征使入朝。成宗親諭道:「卿鎮北邊,累建大功,雖以黃金周飾卿身,尚不足盡朕意,況窮年叛逆,賴卿得除,不惟朕深嘉慰,就是先帝亦含笑九泉了。」遂賜以衣帽金珠等物,拜驃騎衛上將軍,仍使回鎮欽察部。
  海都死後,子察八兒嗣,一作徹伯爾。都哇因懲著前敗,勸察八兒降成宗。察八兒不得不從,遂與都哇同遣使請降。欽察汗忙哥帖木兒勢孤,也束手聽命。於是西北四十餘年的擾攘,總算暫時安靖,作一段大結束。後事慢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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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回 信貪臣南服喪師



  且說緬國服元後,歲貢方物。大德元年,緬王的立普哇拿阿迪提牙,遣子僧合八的奉表入朝,並請歲增銀帛。成宗嘉他恭順,賜以冊印,並命僧合八的為緬國世子,給賞虎符。未幾,緬人僧哥倫作亂,緬王發兵往討,執其兄阿散哥也,系諸獄中。尋將他釋出,不復問罪。阿散哥也偏心中懷恨,竟歸結餘黨,突入緬都,將緬王拘禁豕牢。旋且弒王,並害世子僧合八的,獨次子窟麻剌哥撤八,逃詣燕京。
  成宗乃命雲南平章政事薛綽爾,發兵萬二千人往征。
  薛綽爾奏報軍務,言緬賊阿散哥也倚八百媳婦為援,氣燄頗盛,應再乞濟師。雲南行省右丞劉深,且貽書丞相,備言八百媳婦應討狀。是時不忽術已卒,完澤當國,以劉深言為可信,遂入朝勸成宗道:「世祖聰明神武,統一海內,功蓋萬世。今陛下嗣統,未著武功,現聞西南夷有八百媳婦叛順助逆,何不遣兵往討?彰揚休烈!」言未畢,中書省臣哈喇哈孫,出班奏道:「山嶠小夷,遠距萬里,若遣使招諭,自可使之來廷,何必遠勤兵力!況目今太後新崩,大喪才畢,尤宜安民節餉,毋自貽憂」。從哈喇哈孫奏中歸結太后,亦是省文。成宗不從,竟發兵二萬,屬劉深節制,往征八百媳婦。御史中丞董士選,復入朝力諫,大略謂輕信一人,勞及兆民,實是有損無益。成宗變色道:「兵已調發,還有何言?」說罷,即麾他出朝。士選怏怏趨出。
  看官,你道八百媳婦究屬何國?相傳是西南蠻部,為緬國西鄰,其酋有妻八百,各領一寨,因名八百媳婦。荒誕無稽,不能盡信。劉深既奉命南征,取道順元。時適盛暑,蠻瘴橫侵,士卒死喪,十至七八,驅民運餉,跋涉山谷,一夫負米數鬥,數夫為輔,曆數十日乃達,死傷亦數十萬人。於是中外騷然。劉深復發奇想,欲脅求蠻婦蛇節,作為己妾。蛇節系水西土官妻,素有豔名,且趫健多力,喜著紅衣,土番號為紅娘子。大約是美女蛇所變。土官聞劉深硬索己妻,哪裡就肯繳出。遂去連結蠻酋宋隆濟,抗拒元軍。
  隆濟捏詞諭眾道:「官軍將征發爾等,剪髮黥面,作為兵役,身死行陣,妻子為虜,爾等果情願否?」大眾齊稱不願。隆濟道:「如果不願,如何對付官軍?」大眾呼嚷道:「不如造反!」正要他說此語。隆濟道:「造反如何使得?」大眾道:「同是一死,如何不造反!」隆濟道:「造反須有頭領。」大眾道:「現在眼前,何必另舉?」遂推隆濟為頭目,隆濟復令水西土官,去挈蛇節。至蛇節到寨,果然美貌絕倫,武藝出眾。名不虛傳。隆濟遂撥眾千名,令她帶著。夜間卻召入蛇節,只說是密商兵事,誰知他已暗地勾通,肉身演戰。水西土官,因要靠著隆濟,不敢發言,隆濟反得坐擁嬌娃,先嘗滋味。世之娶美婦者其慎諸。
  不到數日,已脅從苗、獠諸蠻數千人,破楊、黃諸寨,進攻貴州。知府張懷德力戰敗死。劉深聞警赴援,恰巧狹路逢著冤家。看官道是何人?就是朝思暮想的紅娘子。那時劉深拚命與戰,恨不得立刻抱來,同她取樂,偏偏這個紅娘子,狡猾異常,出陣打了個照面,偏回馬逃走。劉深哪裡肯捨,下令軍中,生擒蛇節者賞金千兩。於是各軍力追,直至深山窮谷中,轉了幾個灣頭,蛇節不知去向。偏來了數千名土番,面目猙獰,狀貌可怖。一班羅剎鬼。他卻不知陣法,一味的跳來跳去,亂斲亂砍,弄得軍士手足無措,左支右絀。正驚愕間,蠻酋宋隆濟,復率眾馳到,將劉深軍攔入洞壑,四面用蠻眾圍住。為了小洞,反入大洞。劉深陷入絕地,只好束手待斃。還是此時死了,省得後來梟首。虧得鎮守雲南的梁王闊闊,恐劉深窮追有失,率兵接應,方殺退隆濟,將他救出。
  隆濟復進圍貴州,劉深整兵再戰,只是不能取勝。相持數月,糧盡矢窮,引兵退還,反被隆濟追擊,把輜重盡行委棄,又喪失了數千兵士,狼狽逃歸。敗耗傳至燕京,成宗乃改遣劉國杰為帥,楊賽因不花原名漢英,其先太原人,自唐時平播州,世有其地,元時其父納土,乃賜名楊賽因不花,一作楊賽音布哈。為副,率四川、雲南、湖廣各省兵,分道進討諸蠻。
  是時征緬統帥薛綽爾亦受緬人金賂,率兵遽退。元廷尚未聞知,封窟麻剌哥撤八為緬王,賜以銀印,令他回國。方要出發,緬賊阿散哥也,已遣弟者蘇入朝,自陳弒主罪狀,乞加寬宥,並願奉窟麻剌哥撤八回緬。至此訊悉征緬軍,已退回雲南。
  那時薛綽爾奏報亦到,只托詞炎暑瘴癘,不便進兵,還師時反被金齒蠻邀擊,士多戰死等語。成宗大憤,遣吏按驗,查得薛綽爾圍緬兩月,緬城薪食俱盡,將要攻陷,雲南參知政事高慶,及宣撫使察罕,受納緬金,聳慂薛綽爾還軍,以致功敗垂成。於是高慶、察罕正法,免薛綽爾為庶人。獨劉深受完澤庇護,未曾加罪。南台御史陳天祥,遂抗詞上奏,大旨是參劾劉深殃民激變,非正法無以弭禍。小子閱著原奏,不禁技癢起來,即信筆成詩道:
  堯階乾羽化苗日﹔元室兵戈釀亂時。
  誰是聖仁誰是暴?興衰付與後人知。
  欲知原奏詳細,請看下回敘明。
  海都肇亂四十年,戰殺相尋,幾無寧日,幸出鎮有人,或善攻,或善守,以此北方千裡,尚未陷沒。海都不獲逞志,抑鬱以死。自是都哇倡議歸降,察八兒等同時聽命,三汗投誠,兵禍少弭﹔然勞師靡餉,已不知幾許矣!為成宗計,當口不言兵,專謀富教,庶乎承平之治,可以期成。乃復征緬國,征八百媳婦,憤兵不戢,必致自焚。迨悍酋妖婦,連結構兵,擾擾雲、貴者有年,劉深之肉,其足食乎?本回於北方之戰,歸功牀兀兒﹔南征之役,歸罪劉深,而隱筆仍注意成宗,皮裡陽秋,可與言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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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蠻酋成擒妖婦駢戮


  卻說御史陳天祥,因劉深未曾加譴,抗疏嚴劾,說得洋洋灑灑,為《元史》中僅見文字。小子不忍割愛,節錄如下:
  臣聞八百媳婦,乃荒裔小夷,取之不足以為利,不取不足以為害。而劉深欺上罔下,遠勞大眾,經過八番,縱橫自恣,中途變生,所在皆叛,不能制亂,反為亂眾所制,食盡計窮!倉皇退走,喪師十八九,棄地千餘里,朝廷再發四省之兵,以圖收復。比聞從征者言經過之地,皆重山複嶺,陡澗深林,其窄隘處僅容一人一騎,賊若乘險邀擊,我軍雖眾難施。或諸蠻遠阻險隘,以老我師!進不能前,退無所掠,將不戰自困矣!且自征伐諸夷以來,近三十年,未嘗有尺土一民之益,計其所費,可勝言哉!去歲西征,及今此舉,何以異之?乞早正深罪,乃下明詔招諭,彼必自相歸順,不須遠勞王師,與小丑奪一朝之勝負也。苟謂業已如此,欲罷不能,亦當詳審成敗,算定後行。彼諸蠻皆烏合之眾,必無久能同心捍我之理。但急之則相救,緩之則相疑,以計使之互相仇怨,待彼有隙可乘,徐命諸軍數道俱進,服從者懷之以仁,抗敵者威之以武,恩威兼濟,功乃可成。若復捨恩任威,深蹈覆轍,恐他日之患,有甚於今日者也!謹奏。
  奏入不報。只緬國嗣王,許者蘇奉回為主,把征緬事擱置不提。於是天祥托病辭去,成宗也不慰留。
  忽西南緊報,雜沓而來,如烏撤、烏蒙、東川芒部及武定、威楚、普安諸蠻,統托辭供億煩勞,不堪虐苦,這邊發難,那邊響應,攻掠州縣,焚燒堡砦,幾乎鬧得一團糟。成宗乃急命陝西行省平章政事伊遜岱爾,統師往討,並令會同劉國杰,以資策應。國杰方討宋隆濟等,不及來會。成宗命他兼顧,原是無謂。伊遜岱爾督軍前進,分道驅殺,那蠻民本系烏合,趁著一時憤激,遽爾倡亂,一聞官軍驟至,既無統領,又無機謀,倉猝對敵,被官軍殺得大敗。頓時逃的逃,降的降,不到一月,已奏報肅清了。
  只蠻酋宋隆濟,已猖獗年餘,集黨數萬人,肆行無忌,他竟自稱為王,每日驅眾四掠,自己恰與蛇節宣淫。蛇節妖媚得很,一心一意的從著隆濟,要他封為王妃。水性楊花。隆濟因她有夫,倒也礙著面目,不好發表。偏蛇節設心狡毒,竟唆隆濟殺死土官,實足副名。那時隆濟受她盅惑,只說水西土官違命,將他斬首。家家牀頭有蛇節,幸勿輕意。越宿,遂命蛇節正式為妃。這一宿間興味何如?
  嗣是朝歡暮樂,兩口兒非常愉快。忽聞元將劉國杰,帶領數省大兵,前來征剿,不免憂慮起來。蛇節道:「無妨,只教給我五千人,便殺他片甲不回。」恃有前勝。隆濟大喜,便整備兵械,著於次日起程。是夜把蛇節竭力奉承,不消細說。翌晨,便撥眾萬名,令蛇節帶著,先行起馬,自率萬人為後應。
  蛇節聞官軍自廣西進兵,遂向東進發,行至播州,方遇著官軍,她即抖擻精神,來與官軍接戰。劉國杰前軍接著,望見敵隊中的大旗,隨風飄蕩,露著數個大字,什麼南蠻王妃字樣。各軍早聞蛇節美名,都睜著眼望那蛇節,但見蛇節跨著繡鞍,裹著鐵甲,面上不涂脂粉,自然白中帶紅,兼且眉似初月,唇若朝霞,妖豔中露出三分殺氣,越覺宜笑宜嗔,蠻婦中有此豔婦,真是尤物。頓時齊聲喝采,不由的目眙神呆。孰意蛇節竟揮著鸞刀,驅殺過來,官軍無心戀戰,竟被衝動陣角,往後倒退。蠻眾個個奮勇,愈逼愈緊,有好幾個晦氣的官軍,早已身首分離。幸劉國杰督軍繼至,一陣力戰,才把蠻眾驅退。收軍後,察知前隊情形,即把將士訓斥一番,令他見敵即殺,不得為色所迷。
  是夕無話。越日,兩軍復戰,國杰令兵士不得退後,只向前進。蛇節不能抵禦,敗退十裡。越日又戰,蛇節復敗走,官軍追將過去,偏值隆濟殺到,蛇節亦轉身前來,合力奮鬥,殺敗官軍。國杰忙鳴金收軍,親自斷後,才得徐徐退回。入營檢查,已傷亡千人。
  當下與楊賽因不花共同商議,想了一策:令軍士各在盾上加釘,準備要用。軍士得令,統摸不著頭腦,只能遵令辦就。翌日,軍士將盾獻上,國杰傳令道:「今日出戰,前隊攜盾對敵,稍戰即走,將盾棄地,不得取回﹔後隊整械聽令!」軍士奉命,即如法施行。將近敵營,隆濟、蛇節,並轡出來,蠻騎爭先馳突,官軍棄盾即走。隆濟見部眾得勝,忙令他前追,誰知地上都是棄盾,盾上有釘,馬足蹀躞不穩,多半顛躓,騎馬的人,自然隨僕。原來如此,的是奇想。國杰麾軍齊上,如削瓜砍菜一般。隆濟、蛇節,慌忙走脫,部眾已死了一半。
  國杰得勝回營,只令堅壁弗動,過了數日,隆濟、蛇節,又邀合蠻眾,復來攻擊。國杰仍令固守,不准出陣。隆濟、蛇節無可奈何,收眾回去。接連數日,不發一兵。隆濟、蛇節更迭挑戰,只是不應。國杰又要作怪。軍士也不知何故,惟有嚴裝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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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藩王入覲牝後通謀


  一夕見偵騎入營密報,即由國杰發令,教楊賽因不花率軍五千,夤夜去訖。越日仍無動靜,直到天晚,方下令夜薄敵營。時至三更,淡月迷濛,國杰令軍士出營,親自押隊,銜枚疾走。行近隆濟寨前,突發火炮,麾軍直入。那時隆濟正抱著蛇節,酣寢帳中,驀聞炮聲震天,方才驚醒,還道營內失火。揭帳一望,只聞一片喊殺聲,嚇得心驚膽落,連忙扯起蛇節,連外衣都不及穿著,飛步逃至寨後,覓得戰馬兩匹,與蛇節跨鞍逃走。營內的蠻眾,都從夢中驚醒,伸了足即被斲去,展了手又被戳斷,大家是親親昵昵,同赴鬼門關。只營後守卒數百名,還有逃走工夫,拚命奔去。國杰掃盡敵營,天已黎明,即下令回軍。
  將士因渠魁脫走,稟請追趕。國杰道:「不必,自有人擒來!」妙極!回營甫一小時,果有軍士入見,已將蠻婦蛇節擒到。國杰問道:「楊副帥來未?」軍士答道:「隆濟涉河遁走,楊副帥追覓去了。」
  看官,你道這蛇節如何得擒?原來國杰計獲叛蠻,先時曾遣人探路,料知隆濟殺敗,必往墨特川,方可歸巢。因先命楊賽因不花率軍繞道,截住川濱。隆濟、蛇節果然中計,奔至川旁,被楊軍截殺,隆濟投入水中,鳧水逃生。偏蛇節不能泅水,單身孤騎,如何對仗,只好下馬乞降,所以先被拿到。國杰即命推入,軍士見蛇節只著衵衣,雲鬟半墜,面色微青,睡容中又帶驚容,好一幅美人圖。喘呼呼的下跪案前。國杰拍案道:「你是妖婦蛇節麼?」蛇節淒聲答道:「是!」國杰復怒道:「你擅拒天討,加害生靈,曾否知罪?」蛇節復流淚答道:「已經知罪!若蒙赦宥,恩同再造,就是收為奴妾,也所甘心!」國杰厲聲道:「好沒廉恥的蠢婦!左右與我斬訖!」你若不要她作妾,何不送與劉深?將士聞了這令,都想求他釋放,賞做小老婆,怎奈國杰滿面殺氣,不敢率請,眼見得一個美婦,倏忽間化作兩段了。
  又過一天,楊賽因不花回營,已將隆濟獲到,說是由他兄子宋阿重縶送,當問了數語,囚入檻車,一面請旨處置,旋奉詔就地正法。蠻境敉平,雲、貴總算安靖,連八百媳婦,也不再征。惟劉深免官,嗣被哈喇哈孫再行奏彈,說他徼名首釁,喪師辱國,非正法不可,乃將劉深伏誅,南征事因此結局。暫作收束。
  完澤也為台官所劾,且有納賂嫌疑,幾乎被譴,成宗格外包荒,釋置不問。獨冥官不肯饒他,偏叫二豎為災,一病長逝。嗣職的便是哈喇哈孫。副相令阿忽台繼任。阿忽台一作阿呼岱。兩相為武宗繼統所系,故特表明。且復徵召陳天祥,授集賢院大學士。天祥再起就職,懷著一片忠心,屢欲暢陳時弊,偏成宗燕昵宮闈,常不視朝,後且時患寢疾,內政決於皇后,外政委諸廷臣。惹起天祥煩惱,忍不住意中鬱勃,便極陳陰陽反覆,天地易位,是今時大弊。且因宗廟被火,兩浙大饑,河東地震,太白經天,種種災祲,統陳列在內,說是咎由人致,很為切直。看官,你想這道奏疏,明明是內譏牝後,外斥權臣,難道能邀批准麼?果然奏入留中,付諸冰擱,天祥復謝病去了。
  大德九年,成宗以寢疾難痊,立子德壽為太子。德壽非元後親出,乃是次後弘吉剌氏所生。元室宮闈,並後匹嫡,成為常例,所以皇后不止一人。弘吉剌氏性安簡默,一切政務,俱由元後伯岳吾氏主持。太子德壽,立未數月而卒。或言由伯岳吾後暗中謀害,事無左證,不便直指。惟成宗從子愛育黎拔力八達,一作阿裕爾巴裡巴特喇及其母弘吉剌氏,為伯岳吾後所忌,令他出居懷州。愛育黎拔力八達,就是海山的母弟。海山時封懷寧王,出鎮青海,聞知此事,頗懷不悅。奈因道途修阻,鞭長莫及,不得已靜待後命。
  是冬,成宗老病復發,且比從前加甚,伯岳吾後恐有不測,密令心腹去召安西王阿難答,一作阿南達。及諸王明裡帖木兒。阿難答系世祖庶孫,與成宗為兄弟行,接著密使,遂於次年正月,偕明裡帖木兒入朝。伯岳吾後即陰令進見,與語道:「皇帝病日加重,恐不日就要賓天,我召你等來京,無非為嗣位問題,須要密商。現在太子已逝,愛育黎拔力八達從前頗覬覦神器,我所以令他出居懷州。若召立海山,他必為弟報怨,諸多不利。你等試為我一決!」明裡帖木兒素與阿難答莫逆,便接著道:「何不就立安西王?」伯岳吾後以目視阿難答,端詳一會,恰故作躊躇狀。明裡帖木兒復道:「皇后莫非慮嫂叔的嫌疑麼?須知嫂溺援手,道貴從權,若安西王得立,想必感恩圖報,皇后盡可臨朝稱制呢!」黜去從子,偏立皇叔,就是愚婦人亦不至出此,此中或有曖昧,何怪致人借口!伯岳吾後尚在沉吟,阿難答也說道:「這事恐怕未便。」明裡帖木兒道:「有了,皇后臨朝,皇叔攝政,還有何人可說?」伯岳吾後道:「此議甚是,你去預告宰輔罷。」二王便辭別出宮。
  越數日,成宗病殂,在位十三年,壽四十二。伯岳吾後即下敕垂簾,命安西王阿難答輔政。右丞相阿忽台奉敕,集群臣商議祔廟及攝政事。太常卿田忠良,博士張昇道:「先帝祔廟,神主上應書嗣皇帝名,今書誰人?」一語便即駁煞,如何可以有成。阿忽台道:「他日續書,有何不可?況先帝即位時,非亦三月無君麼?」虧他尋出故例。御史中丞何瑋道:「世祖駕崩,中外屬意先帝,祔廟時已書就嗣君,何嘗是沒有呢?」阿忽台變色道:「法制並非天定,全由人事主張,你等獨不怕死麼?敢阻國家大事!」何瑋道:「不義而死,恰是可怕﹔若捨生取義,怕他何為!」倒是硬漢。
  是時右丞相哈喇哈孫未至,不好率行定議,當即散會。隨由內旨去召哈喇哈孫,他卻收拾百司符印,封儲府庫,自己守宿掖門,只是稱疾未赴。阿忽台與明裡帖木兒等密議,想尋隙謀害哈喇哈孫,然後奉皇后正式臨朝。哈喇哈孫早已防著,適懷寧王遣康裡脫脫在京,急命返報,一面遣使至懷州,迎愛育黎拔力八達入都。
  愛育黎拔力八達聞報,懷疑未決,詢其傅李孟。李孟道:「支子不嗣,系世祖遺典,今宮車晏駕,懷寧王遠居萬里,請殿下急速入宮,借安眾心。」愛育黎拔力八達乃奉母返燕都。行至中道,先遣李孟問哈喇哈孫。正要進去,不防有人兜頭出來,見了李孟,停足不行。李孟面不動容,反上前問訊,那人說是奉後所遣,來此視疾。李孟道:「丞相安否?我正為診疾而來。」妙有急智。便即趨入,見了哈喇哈孫,長揖不拜,即引哈喇哈孫右手,作診脈狀,哈喇哈孫覷破情形,自然與他談病,不及國政。至後使去後,乃與密言宮禁事,且令促愛育黎拔力八達入都。李孟返報愛育黎拔力八達,尚欲問卜,經李孟暗語卜人,教他言吉不言凶。卜人入筮,果得吉爻,李孟道:「筮不違人,是謂大同。」遂擁愛育黎拔力八達上馬,馳至燕京。諸臣皆步從,入臨帝喪,哭泣盡哀,復出居舊邸。
  伯岳吾後聞知,忙與安西王阿難答、左丞相阿忽台密商。阿忽台道:「聞得三月三日,系愛育黎拔力八達生辰,可托詞慶賀,逼他出見,憑老臣一些手力,立可撲殺此獠,並可除他黨羽。」原來阿忽台素有勇力,人莫敢近,因此自信不疑。計畫已定,便遣人通知哈喇哈孫,預約屆期同往,慶賀生辰。
  哈喇哈孫滿口答應,密遣使報愛育黎拔力八達,並函授秘計。愛育黎拔力八達閱函畢,忙令都萬戶囊加特,去邀諸王禿剌。一作圖剌。禿剌系察合台四世孫,力大無窮,見了囊加特,敘談一番,允為臂助。囊加特歸報。於是先二日率衛士入內,詐稱懷寧王有使到來,請安西王、左丞相入邸議事。
  安西王頗懷疑懼,阿忽台道:「不妨,有我在此!」復邀同明裡帖木兒,並馬偕行。既至愛育黎拔力八達邸中,甫行交談,那愛育黎拔力八達忽拂袖起坐,搶步出外,大呼道:「衛士何在?」言未已,外面走進如虎如狼的衛卒,來拿安西王等。阿忽台亦即離座,揚眉大呼道:「來!來!你等莫非來送死麼?」旁有一人接著道:「你自來送死!還敢妄言!」阿忽台瞧將過去,便失聲叫著,「不好了!安西王快走!」正是:
  弄巧不成反就拙, 恃強無益適遭殃。
  畢竟阿忽台瞧見何人?容俟下回續敘。
  隆濟一蠻酋,蛇節一番婦,何敢叛?乃以苛求脅迫故,揭竿而起,猖獗異常,可見怨不可叢,叢怨必生禍﹔戎不可啟,啟戎必罹殃。微劉國杰,雲、貴陸沈矣!然因蛇節而隆濟致叛,因隆濟而劉深伏誅,婦人之害,一至於此,可勝慨哉!下半回敘牝後稱制事,亦由婦人生事,蔑祖制,蓄異謀,釀成巨釁,故天下不能無婦人,而斷不能授權於婦人。婦禍之興,人自啟之耳,於婦人乎何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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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誅奸慝懷寧嗣位


  卻說阿忽台正欲抵敵,猛見一赳赳武夫,才知不是對手。這人為誰?就是諸王禿剌。禿剌指揮衛士,來擒阿忽台。阿忽台只怕禿剌,不怕衛卒,衛卒上前,被他推翻數人,即欲乘間脫逃。禿剌便親自動手,把他截住。阿忽台至此,雖明知不敵,也只好拚命與鬥。俗語說得好,棋高一著,縛手縛腳,況武力相角,更非他比,不到數合,已被禿剌撳住,飭衛士用鐵索捆好。那時安西王阿難答,及諸王明裡帖木兒,向沒有甚麼本領,早被衛士擒住。縛紮停當,押送上都,一面搜殺餘黨,一面禁錮皇后。
  事粗就緒,諸王闊闊一作庫庫、牙忽都一作呼圖。入內,語愛育黎拔力八達道:「罪人已得,宮禁肅清,王宜早正大位,安定人心!」現成馬屁。愛育黎拔力八達道:「罪人潛結宮闈,亂我家法,所以引兵入討,把他伏誅,我的本心,並不要作威作福,窺伺神器呢。懷寧王是我胞兄,應正大位,已遣使奉璽北迎。我等只宜靜等宮廷,專待吾兄便了。」
  當下哈喇哈孫議定八達監國,自統衛兵,日夕居禁中備變,並令李孟參知政事。李孟損益庶務,裁抑僥倖,群臣多有違言。於是李孟歎息道:「執政大臣,當自天子親用,今鑾輿在道,孟尚未見顏色,原不敢遽冒大任。」遂入內固辭,不獲奉命,竟掛冠逃去。
  是時海山已自青海啟程,北抵和林,諸王勛戚,合辭勸進。海山道:「吾母及弟在燕都,俟宗親盡行會議,方可決定。」
  乃暫行駐節,專候燕都消息。
  先是海山母弘吉剌氏,嘗以兩兒生命,付陰陽家推算。陰陽家謂「重光大荒落有災,」「旃蒙作噩長久。」小子嘗考據爾雅,大歲在辛曰:「重光,」在巳曰:「大荒落,」是重光大荒落的解釋,就是辛巳年。又在乙曰:「旃蒙,」在酉曰:「作噩。」是旃蒙作噩的解釋,就是乙酉年。海山生年建辛巳,愛育黎拔力八達生年建乙酉。弘吉剌妃常記在心,因遣近臣朵耳往和林,傳諭海山道:「汝兄弟二人,皆我所生,本無親疏,但陰陽家言,運祚修短,不可不思!」
  海山聞言,嘿然不答。既而召康裡脫脫進內,語他道:「我鎮守北方十年,序又居長,以功以年,我當繼立。我母拘守星命,茫昧難信,假使我即位後,上合天心,下順民望,雖有一日短處,亦足垂名萬世。奈何信陰陽家言,辜負祖宗重托!據我想來,定然是任事大臣,擅權專殺,恐我嗣位,按名定罪。所以設此奸謀,借端抗阻。你為我往察事機,急速報我!」星命家言原難盡信,但也未免急於為帝。
  康裡脫脫奉命至燕,稟報弘吉剌妃。弘吉剌妃愕然道:「修短雖有定數,我無非為他遠慮,所以傳諭及此。他既這般說法,教他趕即前來罷。」
  當下遣回脫脫,復差阿沙不花往迎。適海山率軍東來,途次遇著兩人。阿沙不花具述安西謀變始末,及太弟監國,與諸王群臣推戴的意思。脫脫復證以妃言。海山大喜,即與二人同入上都,命阿沙不花為平章政事,遣他還報母妃又母弟。愛育黎拔力八達遂奉母妃至上都,諸王大臣亦隨至,當即定議,奉海山為嗣皇帝。
  海山遂於上都即位,追尊先考答剌麻八剌為順宗皇帝,母弘吉剌氏為皇太后。一面宣敕至燕京,廢成宗後伯岳吾氏,出居東安州,又將安西王阿難答,及諸王明裡帖木兒,與左丞相阿忽台等,一並處死。嗣以安西王阿難答與伯岳吾後同居禁中,嫂叔無猜,定有姦淫情弊,所以不立從子,反欲妄立皇叔,業已穢亂深宮,律以祖宗大法,罪在不赦,應迫她自盡。詔書一下,伯岳吾後無術可施,只好仰藥自殺了。垂簾亦無甚樂趣,為此妄想,弄得身名兩敗,真是何苦!
  海山後號武宗,因此小子於海山即位後,便稱他為武宗。
  當時改元至大,頒詔大赦。其文道:
  昔我太祖皇帝以武功定天下,世祖皇帝以文德洽海內,列聖相承,不衍無疆之祚。朕自先朝肅將天威,撫軍朔方,殆將十年,親御甲冑,力戰卻敵者屢矣,方諸藩內附,邊事以寧。遽聞宮車晏駕,乃有宗室諸王,貴戚元勛,相與定策於和林,咸以朕為世祖曾孫之嫡,裕宗正派之傳,以功以賢,宜膺大寶。朕謙讓未遑,至於再三,早已蓄謀為帝,偏說謙讓再三,中國文字之欺詐,多半如此,可歎!還至上都,宗親大臣,復請於朕。間者奸臣乘隙,謀為不軌,賴祖宗之靈,母弟愛育黎拔力八達,稟命太后,恭行天罰。內難既平,神器不可久虛,宗祚不可乏嗣,合詞勸進,誠意益堅,朕勉徇輿情,於五月二十一日即皇帝位。任太守重,若涉淵冰,屬嗣服之雲初,其與民更始,可大赦天下,此詔。
  嗣是駕還燕京,論功封賞,加哈喇哈孫為太傅,答剌罕一作達爾罕。為太保,並命答剌罕為左丞相,牀兀兒、阿沙不花並平章政事。又以禿剌手縛阿忽台,立功最大,封為越王。哈喇哈孫謂祖宗舊制,必須皇室至親,方可加一字的褒封,禿剌系是疏屬,不得以一日功,廢萬世制。武宗不聽,禿剌未免挾恨,暗中進讒,說是安西謀變,哈喇哈孫亦嘗署名,自是武宗竟變了初志,將哈喇哈孫外調,令為和林行省左丞相,仍兼太傅銜,陽似重他,陰實疏他。浸潤之譖,膚受之愬。一面立弟愛育黎拔力八達為皇太子,授以金寶,以弟作子,煞是奇聞。在武宗的意思,還道是酬庸大典,格外厚施。既欲酬庸,不妨正名皇太弟,何必拘拘太子二字耶!又令廷臣議定祔廟位次,以順宗為成宗兄,應列成宗右,乃將成宗神主,移置順宗下。成宗雖為順宗弟,然成宗為君時,順宗實為之臣,兄弟不應易次,豈君臣獨可倒置耶?胡氏粹中謂如睿宗,裕宗,順宗,皆未嘗居天子位,但當祔食於所出之帝,其說最為精當。配以故太子德壽母弘吉剌後,因後亦早逝,所以升祔,這且不必細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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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回 耽酒色嬖幸盈朝



  單說武宗初,頗欲創制顯庸,重儒尊道,所以即位未幾,即遣使闕裡,祀孔子以太牢,且加號「大成至聖文宣王,」赦全國遵行孔教。中書右丞孛羅鐵木兒,用蒙古文譯《孝經》,進呈上覽,得旨嘉獎,並雲《孝經》一書,系《孔聖》微言,自王公至庶人,都應遵循,命中書省刻版模印,遍賜諸王大臣。宮廷內外,統因武宗尊崇聖教,有口皆碑。既而武宗坐享承平,漸眈荒逸,每日除聽朝外,好在宮中宴飲,招集一班妃嬪,恒歌酣舞,徹夜圖歡。酒色二字,最足盅人。有時與左右近臣,蹴踘擊球,作為娛樂,於是媚子諧臣,陸續登進,都指揮使馬諸沙一作茂穆蘇。善角牴,伶官沙的一作錫迪。善吹笙,都令他平章政事。角牴吹笙的伎倆,豈關係國政乎?樂工犯法,刑部不得逮問﹔宦寺干禁,詔旨輒加赦宥,而且封爵太盛,賞齎過隆,轉令朝廷名器,看得沒甚鄭重。
  當時赤膽忠心的大臣,要算阿沙不花,見武宗舉動越制,容色日悴,即乘間進言道:「陛下身居九重,所關甚大,乃惟流連曲櫱,昵近妃嬪,譬猶兩斧伐孤樹,必致顛仆。近見陛下顏色,大不如前,陛下即不自愛,獨不思祖宗付托,人民仰望,如何重要!難道可長此沉湎麼?」武宗聞言,倒也不甚介意,反和顏悅色道:「非卿不能為此言,朕已知道了!卿且少坐,與朕同飲數杯。」大臣諫他飲酒,他恰邀與同飲,可謂歡伯。阿沙不花頓言謝道:「臣方欲陛下節飲,陛下乃命臣飲酒,是陛下不信臣言,乃有此諭,臣不敢奉詔!」武宗至此,方沈吟起來。左右見帝有不悅意,遂齊聲道:「古人說的主聖臣直,今陛下聖明,所以得此直臣,應為陛下慶賀!」言未畢,都已黑壓壓的跪伏地上,接連是蓬蓬勃勃的磕頭聲。繪盡媚子諧臣的形狀。武宗不禁大喜,立命阿沙不花為右丞相,行御史大夫事。阿沙不花道:「陛下納臣愚諫,臣方受職。」武宗道:「這個自然,卿可放心!」
  阿沙不花叩謝而出,左右又奉爵勸酒。武宗道:「你等不聞直言麼?」左右道:「今日賀得直臣,應該歡飲,明日節飲未遲!」明日後,又有明日,世人因循貽誤,都以此言為厲階。武宗道:「也好!」遂暢懷飲酒,直至酩酊大醉,方才歸寢。越日,又將阿沙不花的言語,都撇在腦後了。可謂貴人善忘。
  太子右諭德蕭■,前曾征為陝西儒學提舉,固辭不至。武宗慕他盛名,召侍東宮,乃扶病至京師。入覲時,奉一奏折,內錄尚書酒誥一篇,餘無他語。別開生面。嗣因武宗未嚴酒禁,謝病乞歸。或問故,蕭■道:「朝廷尊孔,徒有虛名,以古禮論,東宮東面,師傅西面,此禮可行於今日麼?」遂還山。■奉元人,操行純篤,教人必以小學為基,所著有《三禮說》諸書。嗣病歿家中,賜諡貞獻。元代儒臣,多不足取,如蕭■者亦不數覯,故特書之。過了數月,上都留守李璧,馳至燕都,入朝哭訴。由武宗問明原委,乃是西番僧強市民薪,民至李璧處訴狀,璧方坐堂審訊,那西僧率著徒黨,持梃入署,不分皂白,竟揪住璧發,按倒地上,捶撲交下。打到頭開目腫,還將他牽拽回去,閉入空室,甚至禁錮數日,方得脫歸。李璧氣憤填胸,遂入朝奏報武宗。武宗見他面有血痕,倒也勃然震怒,立命衛士偕璧北返,逮問西僧,械系下獄。孰意隔了兩日,竟有赦旨到上都,令將西僧釋出。李璧不敢違命,只好遵行。
  未幾僧徒龔柯等,與諸正合兒八剌妃爭道,亦將妃拉墮車下,拳足交加。侍從連忙救護,且與他說明擅毆王妃,應得重罪等語。龔柯毫不畏懼,反說是皇帝老子,也要受我等戒敕,區區王妃,毆她何妨!這王妃既遭毆辱,復聞譏詈,自然不肯干休,遣使奏聞。待了數日,並不見有影響。嗣至宣政院詳查,據院吏言,日前奉有詔敕,大略謂毆打西僧,罪應斷手,詈罵西僧,罪應斷舌,虧得皇太子入宮奏阻,始將詔敕收回等語。
  看官閱此,總道武宗酒醉糊塗,所以有此亂命,其實宮禁裡面,還有一樁隱情,小子於二十六回中,曾敘及西僧勢燄,炙手可熱,為元朝第一大弊。然在世祖成宗時代,西僧騷擾,只及民間,尚未敢侵入宮壷。至武宗嗣位,母后弘吉剌氏,建築一座興聖宮,規模宏敞得很,常延西僧入內,諷經建醮,禱佛祈福,不但日間在宮承值,連夜間也住宿宮中。那時妃嬪公主,及大臣妻女,統至興聖宮拜佛,與西僧混雜不清。這西僧多半淫狡,見了這般美婦,能不動心?漸漸的眉來眼去,同入密室,做那無恥勾當。漸被太后得知,也不去過問,自是色膽如天的西僧,越發肆無忌憚,公然與妃嬪公主等,裸體交歡,反造了一個美名,叫作「捨身大佈施。」元宮婦女最喜入寺燒香,大約是羨慕此名。自從這美名流傳,宮中曠女甚多,哪一個不願結歡喜緣?只瞞著武宗一雙眼睛。武宗所嗜的是杯中物,所愛的是牀頭人,燈紅酒綠之辰,紙醉金迷之夕,反聽得滿座贊美西僧,譽不絕口,都受和尚佈施的好處。未免信以為真。誰知已作元緒公。所以李璧被毆,及王妃被拉事,統擱置一邊,不願追究。就是太后弘吉剌氏,孀居寂寞,也被他惹起情腸,後來忍耐不住,也做出不尷不尬的事情來。為下文伏脈。
  武宗忽明忽暗,寬大為心,今日敕造寺,明日敕施僧,後日敕開水陸大會,西僧教瓦班,善於獻諛,令他為翰林學士承旨。並儒佛為一涂,也是創聞。還有宦官李邦寧,年已衰邁,巧伺意旨,亦蒙寵眷。他的出身,是南宋宮內的小黃門,從瀛國公趙顯北行,得入元宮。世祖留他給事內廷,至此已歷事三朝,凡宮廷中之大小政事,他俱耳熟能詳。武宗嘉他練達,命為江浙平章。邦寧辭道:「臣本閹腐餘生,蒙先朝赦宥,令承乏中涓,充役有年,愧未勝任。今陛下復欲置臣宰輔,臣聞宰輔的責任,是佐天子治天下,奈何以刑餘寺人,充任此職,天下後世,豈不要議及聖躬麼!臣不敢聞命!」武宗大悅,擢他為大司徒,兼左丞相銜,仍領太醫院事。邦寧竟頓首拜謝,受職而退。江浙平章,與大司徒同為重任,辭彼受此,何異以羊易牛,此皆小人取悅慣技,武宗適墮其術耳。
  越王禿剌自恃功高,嘗出入禁中,無所顧忌,就是對著武宗,亦惟以爾我相稱。武宗格外優容,不與計較,後來益加放肆,嘗語武宗道:「你的大位,虧我一人助成﹔倘若無我,今日阿難答早已正位,阿忽台仍然柄政,哪個來奉承你呢?」武宗不禁色變,徐答道:「你也太啰唣了,下次不要再說!」禿剌尚欲有言,武宗已轉身入內,那時禿剌恨恨而去。
  後來武宗駕幸涼亭,禿剌隨著,將乘舟,被禿剌阻住,語復不遜,自此武宗更滋猜忌。及宴萬歲山,禿剌侍飲。酒半酣,座中俱有醉意,禿剌復喧嚷道:「今日置酒高會,原是暢快得很,但不有我,哪有你等。你等曾亦憶及安西變事麼了」念茲在茲,可見小人難與圖功。武宗咈然道:「朕教你不要多言,你偏常自稱功。須知你的功績,我已酬賞過了,多說何為?」禿剌聞言,將身立起,解了腰帶,向武宗面前擲來,並瞋目視武宗道:「你不過給我這物,我還你便罷!」言畢,大著步自去。
  武宗憤甚,便語左右侍臣道:「這般無禮,還好容他麼?」侍臣統與禿剌有嫌,哪裡還肯勸解,自然答請拿問。當即命都指揮使馬諸沙等,率著衛士五百名,去拿禿剌。好在禿剌歸入邸中,沉沉的睡在牀上,任他加械置鎖,如扛豬一般,舁入殿中。迨至酒醒,由省臣鞫訊,尚是咆哮不服。省臣乃復奏禿剌不臣,陰圖構逆,宜速正典刑,有詔准奏,禿剌遂處斬,一道魂靈,馳入酆都,與阿忽台等鬼魂,至閻王前對簿去了。小子有詩詠道:
  褒封一字費評章,祖制由來是善防。
  誰謂濫刑寧濫賞,須知恃寵易成狂!
  欲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本回全為武宗傳真,寫得武宗易喜易怒,若明若昧,看似尋常敘述,實於武宗一朝得失,俱櫽括其間,較讀《元史本紀》,明顯多矣。夫以武宗之名位論,敦不謂其當立,然吾謂其得之也易,故守之也難。嗣位未幾,即耽酒色,由是嬖倖臣,信淫僧,種種失政,雜沓而來。書所謂位不期驕,祿不期侈者,匪特人臣有然,人主殆尤甚焉!故武宗非一昏庸主,而其後偏似昏庸,為君誠難矣哉!讀史者當知所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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