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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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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元朝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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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00:25:2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九回     集黨羽顯行弒逆


  且說御史大夫鐵失,本是鐵木迭兒的走狗,嘗拜鐵木迭兒為義父,自稱乾兒。至鐵木迭兒奪官籍爵,其子鎖南亦免職,兩人很是怨憤,恨不得將英宗拜住兩人,立刻捽去。無如君
臣相得,如漆投膠,拜住說一事,英宗依一事,拜住說兩事,英宗依兩事,鐵失、鎖南只恐拜住再行奏劾,重必授首,輕必加譴,因此日夜籌謀,時思下手。還有知樞密院事也先鐵木兒,大司農失禿兒,前平章政事赤斤鐵木兒,前雲南平章政事完者,典瑞院使脫火赤,樞密院副使阿散,僉書樞密院事章台,衛士禿滿,及諸王按梯不花,孛羅月魯不花,曲呂不花,兀魯思不花,及鐵失弟索諾木等,統聯結一氣,伺機待發。巧值英宗幸上都,拜住隨去,奸黨或從或不從,內外煽謀,勢愈急迫。
  一夕,英宗在行宮,忽覺心驚肉跳,坐立欠安,上牀就寢,彷彿似有神鬼在側,倏寐倏醒。為被弒預兆。自思夜睡不寧,莫非有魔障不成,遂於次日起牀,飭左右傳旨,命作佛事。拜住聞命,即入奏道:「國用未足,佛事無益,請陛下收回成命。」英宗遲疑半晌,方道:「不作佛事,也屬無妨。」拜住退後,不到半日,又有西僧進奏,略言陛下驚悸,國當有厄,非大作佛事,及普救罪囚,恐難禳災徼福。英宗道:「右相說佛事無益,所以罷休,你去與右相說知,再作計較。」
  西僧奉旨,即往與拜住商議。拜住瞋目道:「你等專借佛事為名,謀得金帛,這還可以曲恕﹔惟一作佛事,便赦罪犯,你想朝廷憲典,所以正治萬民,豈容你僧徒弄壞?縱庇一囚,貽害數十百人,以此類推,釀惡不少,你等借此斂財,佛如有靈,先當誅殛!我輔政一日,你等一日休想,快與我退去,不必在此曉舌!」
  西僧撞了一鼻子灰,便出去通知奸黨。原來西僧進言,實是奸黨主使,意欲借此赦罪,免得譴戮。偏偏拜住鐵面無私,疾詞呵斥。那時奸黨憤不可遏,齊聲呼道:「不殺拜住,誓不干體!」鐵失時亦在場,便道:「你等亦不要瞎鬧,須計出萬全,方可成功。今日的事情,只殺一個拜住,也恐不能成事,看來須要和根發掘呢!」惡人除善,唯恐不盡,故小則廢主,大則弒君。大眾連聲道:「甚好!這等主子,要他何用?不如並殺了他。」鐵失道:「去了一個主子,後來當立何人?」這一語卻問住眾口。鐵失笑道:「我早已安排定當了!晉王現鎮北邊,何妨迎立?」大眾都齊聲贊成。鐵失道:「晉王府史倒剌沙,與我往來甚密,他子哈散,曾宿衛宮中,我前已令哈散回告乃父,繼復使宣徽使探忒密語晉王,諸已接洽,總教大事一成,便可往迎。」大眾道:「嗣皇已有著落,大事如何行得?」鐵失道:「聞昏君將回燕京,途次便可行事。好在我領著阿克蘇衛兵,教他圍住行幄,不怕兩人不入我手,就使插翅也難飛去!」言畢,呵呵大笑。大眾道:「好極!好極!但也須遣人密報,免得臨事倉皇。」鐵失道:「這個自然,我便著人去報便了。」當下派遣斡羅思北行。
  斡羅思即日趲程,一行數日,方到晉王府中。聞晉王出獵禿剌,只探忒留著,兩下接談。探忒道:「我與倒剌沙已議過數次,倒剌沙很是贊成。只王意尚是未定。」斡羅思道:「倒剌沙內史,想伴王同去。」探忒道:「是的!」斡羅思道:「事在速行,我與你同去見王,何如?」探忒應著,便跑至禿剌地方,入見晉王。
  晉王問有何事?斡羅思道:「鐵御史令我前來,致詞王爺,現已與也先鐵木兒、失禿兒、哈散等,謀定大事。若能成功,當推立王爺為嗣皇帝!」這語說出,總道晉王笑臉相迎,不意晉王顏色驟變,大聲叱道:「你敢教我謀死皇姪麼?這等奸臣,留他何用,快推出斬訖!」斡羅思被他一嚇,身子似殺雞般抖將起來,但見旁邊走過一人,跪稟晉王道:「王爺如誅斡羅思,轉使皇帝疑為擅殺,不如囚解上都,使證逆謀,較為妥當。」晉王視之,乃是府史別烈迷失,便道:「你說得很是!便命你押解去罷。」於是命左右抬過檻車,把斡羅思加上鐐銬,推入車內,由別烈迷失,帶了衛卒百名,解送上都。
  看官欲知晉王為誰?待小子補敘詳明。晉王名也孫鐵木兒。一作伊遜特穆爾。系裕宗真金長孫,晉王甘麻剌嫡子。甘麻剌曾封鎮漠北,管轄太祖發祥的基址,領四大鄂爾多地,蒙語稱為四大斡耳朵。世祖殂時,甘麻剌聞訃奔喪,至上都,擁立成宗。大德二年,甘麻剌歿,子也孫鐵木兒襲位,仍鎮北邊。武宗、仁宗先後嗣立,也孫鐵木兒統共翊戴,立有盟書。至是不願附逆,因囚遣斡羅思赴上都。偏值英宗南還,禍機已發,好好一位英明皇帝,及一個忠良右相,竟被鐵失兄弟等害死南坡。一聲河滿子。
  原來南坡距上都,約百餘里,英宗自上都啟蹕,必至南坡暫駐。這日夜間,鐵失已密命阿克蘇衛兵,守住行幄,他即率領奸黨,持刀而入。拜住正要就寢,驀聽外面有喧嚷聲,即持燭出來,只見鐵失弟索諾木,執著明晃晃的刀,首先奔至。拜住厲聲喝道:「你等意欲何為?」言未已,索諾木已搶前一步,手起刀落,將拜住持燭的右臂,剁落地上,拜住大叫一聲,隨僕於地,逆黨乘勢亂砍,眼見得不能活了。拜住已死,鐵失復帶著逆黨,闖入帝寢。英宗時已就臥,聞聲方起,正在披衣下牀,逆黨已劈門而入。英宗忙叫宿衛護駕,誰知衛士統不知去向,那罪大惡極的鐵失,居然走至榻前,親自動手,把刀一揮,將英宗殺死。英宗在位三年,年僅二十一,天姿明睿,史稱他刑戮太嚴,奸黨畏誅,因構大變。小子以為鐵失、鎖南早罹罪案,若英宗先已加誅,便是斬草除根,難道還能圖變麼?這是史官論斷太偏,不足憑信。小說中有此評筆,方合歷史演義本旨。這且休表,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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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00:26:08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回 扈鑾蹕橫肆姦淫


  且說鐵失等已殺了拜住,弒了英宗,便推按梯不花、也先鐵木兒為首,奉著璽綬,北迎晉王也孫鐵木兒。也孫鐵木兒聞著此變,一時不好究治逆黨,就在龍居河即克魯倫河。旁,設起黃幄,受了御寶,先即皇帝位,佈告天下。這詔敕卻用蒙文,很足發噱,抄錄如下道:
  薛禪皇帝!蒙語尊稱,世祖為薛禪皇帝,薛禪雲者,聰明天縱之謂。
  可憐見嫡孫裕宗皇帝長子,我仁慈甘麻剌爺爺,根底封授晉王,統領成吉思皇帝四個大斡耳朵,及軍馬達達達達即韃子。國土都付來,依著薛禪皇帝聖旨,小心謹慎。但凡軍馬人民的,不揀甚麼勾留裡,遵守正道行來的。上頭數年之間,百姓得安業,在後完澤篤皇帝,蒙語稱成宗為完澤篤皇帝,完澤篤者,有壽之謂。教我繼承位次,大斡耳朵裡委付了來,已委付了的大營盤看守著。扶立了兩個哥哥,曲律皇帝,蒙語稱武宗為曲律皇帝,曲律者,杰出之謂。普顏篤皇帝,蒙語稱仁宗為普顏篤皇帝,普顏篤者有福之謂。姪碩德八剌皇帝。我累朝皇帝根底,不謀異心,不圖位次,依次本分,與國家出氣力行來。諸王兄弟每,眾百姓每,也都理會的也者。今我姪的皇帝,昇天了也麼,道迤南諸王大臣軍士的,諸王駙馬臣僚達之百姓每,眾人商量著大位次不宜久虛,惟我是薛禪皇帝嫡派,裕宗皇帝長孫,大位次裡合坐體例有,其餘爭立的哥哥兄弟也無有。這般晏駕,其間比及整治以來,人心難測,宜安撫百姓,使天下人心得寧,早就這裡即位。提說上頭,從著眾人的心,九月初四日,於成吉思皇帝的大斡耳朵裡大位次裡坐了也,交眾百姓每心安的,上頭赦書行有。此詔錄諸《元史》,系是蒙文,原底未曾就譯,故有數語在可解不可解之間,中國近日欲通行白話,恐其弊亦必至此,遷喬入谷,令人不解!
  是日,即命也先鐵木兒為中書右丞相,倒剌沙為中書平章政事,鐵失知樞密院事,餘如失禿兒、赤斤鐵木兒、完者禿滿等,俱授官有差。晉王初囚斡羅思,遣別烈迷失首告逆謀,可謂守正不虧,及聞英宗遇弒,不思入朝討賊,即受璽踐位加封逆黨,是毋亦利令智昏耶!當下遣使赴上都,祭告天地宗廟社稷﹔一面令右相也先鐵木兒準備法駕,調集侍從,擇日啟程,向京師進發。
  也先鐵木兒自恃功高,又得大位,心中欣慰異常,便致書鐵失,教他前來迎駕。鐵失以京師重地,不便輕離,彼非有意留守,實是固位希寵。只遣完者、鎖南、禿滿等,馳奉賀表,且表歡迎。完者等到了行在,謁見嗣皇,奉諭優獎,喜得心花怒開,歡躍得很!慢著!至與也先鐵木兒相見,彼此道賀,大家都說鐵失妙策,贊揚不盡。也先鐵木兒掀著短鬚道:「老鐵的功勞,原是不可沒的﹔但非我幫助老鐵,恐怕老鐵也不能成事的。況現在的嗣皇帝,前已囚解斡羅思,擬告逆謀,後來我奉著璽綬,馳到此處,他還出言詰責,虧我把三寸妙舌,說得面面俱到,方得他應允即位,各給封賞,列位試想,我的功績,比老鐵何如?」言畢,呵呵大笑。完者等本是拍馬長技,至此見也先鐵木兒位居首輔,權勢烜赫,樂得見風使舵,曲意奉承,且齊聲說的是「全仗栽培」四字。那時也先鐵木兒笑容可掬道:「諸君是我知己,我在位一日,總界諸君安樂一日,富貴與共,子女玉帛亦與共,諸君以為好否?」你的相位,不過數日可保,奈何?完者等復連聲稱謝。也先鐵木兒便命擺酒接風,大家吃得酩酊大醉,方才散去。
  越數日,車駕扈從等,都已備齊,就稟聞嗣皇帝,啟蹕登程。沿途侍衛人員,統歸也先鐵木兒節制,跋山涉水,不在話下。只也先鐵木兒行轅,比嗣皇帝的行幄,幾不相上下。所有命令,反較嗣皇帝為尊嚴。看官試想:這時的也先鐵木兒,你道他榮不榮呢,樂不樂呢?層層翻跌,亦文中蓄勢之法。
  既到上都,留守官吏,都出城迎接,謁過嗣皇帝,復謁右丞相,也先鐵木兒只在馬上點首。寫盡驕態。入城後,免不得有一番筵宴。嗣擬留駐數日,再行啟鑾。上都舊有行宮,及中書行省各署,彼此都按著職掌,分班列居。是時正當秋暮,氣候本尚未嚴寒,偏是年格外凜冽,朔風獵獵,雨雪霏霏,官吏擁著重裘,尚覺冷入肌骨。大寧、蒙古等地方,尤為奇冷,牛羊駝畜等,大半凍斃。疑是小人道長之兆。嗣皇帝念切民依,令發京米賑饑。朔方正在施賑,南方又報水災,漳州、南康諸路,霪雨連旬,洪波泛濫,廬舍漂沒,不計其數。當由中書省循例請賑,即奉旨照准,帝澤雖是如春,百姓終難全活。獨也先鐵木兒意氣自豪,毫不把民生國計,系在心上,鎮日裡圍爐御冷,飲酒陶情。
  一日天氣少暖,與完者、鎖南等,並僕役數人,出門閒逛。只見盈山皆白,淡日微紅,一片蕭颯景象,無甚悅目。約行裡許,愈覺寒風侵袂,景色蒼涼。也先鐵木兒便道:「天寒得很,不如回去罷!」完者等自然遵諭,便循原路回來。將到門首,忽有兩輿迎面而至,當先的輿內,坐著一位半老佳人,紅顏綠鬢,姿色未衰,也先鐵木兒映入眼波,已是暗暗喝彩。隨後的輿中,恰是一個娉婷妙女,豔如桃李,嫩若芙蕖,望將過去,差不多是破瓜年紀,初月丰神。便失聲道:「好一個女郎!不知是誰家掌珠?」
  鎖南道:「何不問他一聲!」完者即命僕役,詢問輿夫,輿夫答是朱太醫家眷。也先鐵木兒聞著,也只好站住一旁,讓他過去。一面低語完者道:「想她們總是母女,若得這般佳人,作為眷屬,也不枉虛過一生了!」完者道:「相爺的權力,何事不可行?」也先鐵木兒道:「難道去搶劫不成?」完者道:「這亦何妨!」也先鐵木兒道:「她是宦家妻女,比不得一個平民,如何可以搶劫?」難道平民的妻女,便可搶劫麼?鎖南道:「朱太醫是一個微員,相爺若取他女為妾,還是把他賞收哩!」完者道:「我卻去問他允否?再作計較。」也先鐵木兒道:「也好!」
  完者即領著僕役,搶前數步,喝輿夫停輿。輿夫尚不肯從,偏如虎如狼的僕役,將輿撳住,口稱相爺有命,教你回輿,你敢不從麼?輿夫無奈,把輿抬轉至中書省門前,勒令停住,叫婦女二人下輿,嚇得朱家母女,呆坐無言,只簌簌的亂抖。完者道:「裝什麼婦女腔?相爺要女郎為妾,你等快即下輿!」二人仍是坐著,完者叱僕役道:「快拽她出來!」僕役聞言,就一齊動手,把母女兩人拽出,送入也先鐵木兒寢所。也先鐵木兒,並未命他強取,由完者等助成之,可見助紂為虐,罪尤甚於桀也。遂隨也先鐵木兒入門,並拱手作賀道:「相爺今日入溫柔鄉,明日要賞我等一杯喜酒哩!」
  也先鐵木兒道:「事已如此,倘她母女不從,奈何?」完者、鎖南齊聲道:「相爺這麼權力,不能制此婦女,如何可以制人?」說得也先鐵木兒無詞可答。二人遂告別欲行,也先鐵木兒道:「且慢,你等且為我勸此母女,何如?」完者奉命入也先鐵木兒寢室,好一歇,方出來道:「她母女並不發言,想已是默許了!我等且退,何必在此觀戲。」當下挈鎖南手,與也先鐵木兒告別。
  也先鐵木兒送出兩人,竟入寢室,來視朱太醫妻女。但見她二人相對坐著,玉容慘澹,珠淚雙垂,不由的淫興勃發,竟去抱這少女。誰知少女未曾入懷,面上已撲的一聲,竟著了一掌。正是:
  弒逆已難逃史筆,姦淫尚不顧刑章。
  畢竟掌聲從何而來?且至下回續敘。
  英宗之被弒,人以為英宗之過嚴,吾以為英宗之過寬,其評已見上回。惟晉王即位,不先聲明討賊,且令也先鐵木兒為首相,試思彼能弒英宗,獨不能戕自己乎?且自漠北入上都,一切命令,皆出也先鐵木兒之手,以致威權愈甚,肆意妄行,甚至太醫家眷,亦可強拽入門,恣情奸宿,前如阿合馬、盧世榮等,尚不若此凶橫。國家愈衰,奸惡愈滋,讀史者能無廢書三歎乎!雖然,弒君之罪,尚可幸逃,強姦之罪,亦奚憚乎?大憝不誅,天下固無寧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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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05:39:44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一回     正刑戮眾惡駢誅


  卻說也先鐵木兒欲擁著少女尋歡,面上忽被擊一掌。這掌非少女所擊,乃是這半老佳人,旁擊過來的。當下惱了也先鐵木兒,出外呼婢媼多人,將她母女褫去衣裳,赤條條的系住牀上,覆以重衾。一面煨著爐炭,借禦寒氣,一面煮著春酒,狂飲了幾大觥。乘著酒興,揭被探嬌,先彩老陰,後及少陰。朱家母女沒法可施,口中雖是痛詈,奈身子不得動彈,只好任他淫污。事畢,就覆衾擁臥,呼呼的睡去了。令人髮指。
  次日起牀,仍把她母女繫住不放,只令侍媼強給飲食。到了晚間,依著昨夕的老法兒,復去姦淫兩次。可憐這朱家母女,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滿望朱醫設法相救,誰知望眼將穿,毫無音耗。只見這窮凶極惡的奸賊,日夕淫嬲,直至三日將盡,方有侍媼進來,令母女穿好衣服,把她梳洗,擁出省門,勒上便輿,由輿夫抬還朱家去了。看官,試想朱家母女,得邀釋放,不是朱太醫從中運動,哪裡有這般容易。原來朱太醫聞妻女被留,早知情勢不佳,先至中書省中,挽人設法,一些兒沒有效果,轉身去籲請留守。留守以新皇繼統,方寵任也先鐵木兒,不便在虎頭搔癢。況他是隨駕大臣,扈從人員,統歸節制,亦非留守所得越俎劾奏,因此反勸朱太醫得休便休,省得弄巧成拙。此何事也,乃便休乎!朱太醫焦急萬分,抓頭挖耳的思想,竟沒有頭路可鑽。哪裡曉得天道禍淫,奸人數絕,竟來了一個大大的救星,不但拔出朱太醫妻女,並且將元惡大憝,及一班狐群狗黨,盡行伏法!這也是絕大的快事。好筆仗。那位救星恰是何人?乃是元朝宗室中一位王爺,名叫買奴。一作滿努。這買奴前曾隨著英宗,自上都扈蹕還京。至南坡變起,買奴孤掌難鳴,竟奔投晉邸,願效力討逆。偏晉王急於嗣位,將討逆事暫擱不提,且命他在晉邸中,收拾簡牘等件,自己啟蹕先發。及新皇帝寓上都,他方趲程到京。朱太醫曾與相識,忙去謁見,求他憐救妻女。買奴聞言,不由得怒髮衝冠,指天示朱太醫道:「我誓不與逆賊共戴此天!你回去候著消息,待我入見新帝,總有回報。」朱太醫拜謝欲去,買奴復道:「姦淫事尚小,弒逆事實大,我為你計,亦不應說及姦淫,且與你面子上,亦過不下去,不如仍從討逆入手,方好一網打盡哩。」買奴計畫,很是妥當。朱太醫道:「全憑大力!」於是朱醫歸家,買奴入覲。經新皇帝慰勞畢,買奴乞屏去左右,以便密陳。新帝照准,立命侍從退出,買奴遂密啟道:「陛下嗣位,應天順人,奈何命也先鐵木兒作為首相呢?」新帝道:「他有奉璽的功勞,所以命為右相,」買奴道:「他若可自立為帝,早已黃袍加身了,還肯來奉璽麼?他與奸賊鐵失,合謀圖逆,共弒英宗,陛下首宜把他正法,方覺名正言順哩!」新帝默然不答,買奴道:「逆賊等忍弒先皇,豈真願事陛下?他因陛下前鎮漠北,恐聲罪致討,無術自全,所以奉上璽綬,請駕入都。若權歸他手,陛下轉成傀儡,此後一舉一動,反被逆黨所制,他得安享榮利,陛下反蒙惡名,天下後世,將疑陛下為篡國哩!」理正詞醇,真好口才。新帝愕然道:「朕何嘗有心篡逆?據汝說來,是朕且為彼受過,朕亦不得不急圖討逆了!」買奴道:「前後左右,多是逆賊心腹,陛下既決意討逆,事不宜遲,便在今夕,休使他狗急跳牆!」新帝道:「甚善,勞汝替朕拿斬逆黨。」買奴請即書詔。新帝即手寫數行,給了買奴,並命遣晉邸衛兵,即夕前拿也先鐵木兒等。買奴趨出,立即召集衛士,至中書省。此時也先鐵木兒,已有人報知買奴密奏狀,他只道是姦淫事泄,但發放朱醫妻女,勒令歸家,便好消滅證據,洗釋罪惡﹔且可劾奏買奴誣妄,反坐罪名。因此將朱家母女逼歸後,把酒澆愁,從容自在。偏偏不由你算,奈何?買奴率著衛士,急馳而入,見他兀坐自斟,便笑著道:「右相在此獨酌麼?何不令朱醫妻女陪飲,格外歡暢哩!」也先鐵木兒起座,佯作驚訝道:「王爺說甚麼?何來朱醫婦女,休要含血噴人!」買奴道:「朱家事不遑追究,有旨拿你逆賊!」也先鐵木兒道:「我是保主功臣,何賊可言!敢是你思謀逆麼?」買奴道:「我不暇與你辯論,叫你去見先皇罷!」隨喝令衛士快行動手。也先鐵木兒尚欲抵拒,怎禁得衛士齊上,把他反翦起來,上了鐐械,牽出省門,一面將完者、鎖南、禿滿等盡行拿到。也先鐵木兒請入見嗣皇,面陳委曲。買奴道:「你是先皇的舊臣,應在先皇前自伏,何必再覲新帝!」當下設著御案,上供先皇帝靈牌,令也先鐵木兒等,就案跪著,然後由買奴朗聲宣詔道:
  也先鐵木兒、完者、鎖南、秀滿等,合謀弒逆,神人共憤,飭王買奴帶領衛卒,即夕密拿。該逆等兇惡昭彰,罪在不赦﹔拿住後,著即斬首以謝天下,毋庸再鞫!
  宣詔畢,即將也先鐵木兒等出,一聲炮響,劊子手刀隨聲落,統是身首兩分!何苦為惡。當下奏聞新帝,遂改命宣政院使旭邁杰為中書右丞相,陝西行中書左丞禿魯,及通政院使紐澤,並為御史大夫,速速為御史中丞,並令旭邁杰、紐澤率兵至京師,搜除逆黨。旭邁杰恐鐵失在京,抗命作亂,遂夤夜前進,既到京城,先遣使人報鐵失,暨失禿兒、赤斤鐵木兒、脫火赤、章台等,令他出城迎駕。鐵失等曾邀封賞,至此不防有詐,便坦然出迎。旭邁杰、紐澤早已密囑兵士,令他列隊站著。待鐵失等下騎相見,便命跪聽詔敕。當由旭邁杰宣詔道:
  先皇帝御宇三年,未聞失德,而鐵失、也先鐵木兒等,敢行大逆,竟有南坡之變,駭人聽聞!朕因諸王大臣推戴,嗣登宸極,若非首除奸惡,既無以妥先帝之靈,並無以泄天下之憤,為此甫抵上都,即將也先鐵木兒等,聲罪正法。
  惟在京逆黨,如鐵失輩,尚逍遙法外,特命中書右丞相旭邁杰,御史大夫紐澤,率兵到京,立將鐵失、失禿兒、赤斤鐵木兒、脫火赤、章台等,拿下正法,餘如逆黨爪牙,亦飭令旭邁杰、紐澤,徹底查拿,毋得瞻徇,應加刑法,候復奏定議。
  鐵失等聽著旭邁杰宣詔,開口便抬出先皇帝三字,已是魂魄飛揚﹔及讀到「拿下正法」四字,越嚇得心驚膽戰,意欲起身逃竄,只見兩邊排著衛士,好似天羅地網一般,插翅難飛。旭邁杰讀罷詔敕,即叫衛士過來,將鐵失等除去冠帶,命即正法。霎時間頭都落地,數道靈魂,入阿鼻地獄中去了。
  若有地獄,當為此輩特設。
  鐵失等既伏誅,旭邁杰即刻進城。搜拿諸王月魯不花、按梯不花、曲呂不花、孛羅兀魯思不花,及鐵失弟索諾木,一並發交法司,並查得御史台經歷朵兒只班,御史撤兒塔罕、兀都蠻郭、也先忽都等,素依附鐵失,朋比為奸,遂並行奏復。月魯不花等擬賜死,朵兒只班等擬充戍,至復詔到來,俱減罪一等,擬賜死的減為充戍,擬充戍的減為免官。
  時中書平章政事張珪,聞得此詔,獨勃然道:「國法上強盜不分首從,發冢傷屍者亦死﹔索諾木嘗從弒逆,親斲丞相拜住右臂,乃反欲保他生命麼?」遂繕就奏牘,遣陳行在,略稱賬黨不宜逭誅,索諾木加刃故相,親與逆謀,乞速付顯戮以快人心等語。

  於是新帝准奏,即將索諾木梟首,流月魯不花於雲南,按梯不花於海南,曲呂不花於奴兒乾,孛羅及兀魯思不花於海島,朵兒只班等皆褫職為民,一場逆案,總算處置明白,內外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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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05:40:43 |只看該作者
第七十二回 縱奸盜百官抗議



  新帝乃啟駕入京,親御大明殿,受諸王百官朝賀。禮成,追尊皇考晉王為皇帝,廟號顯宗,皇妣弘吉剌氏為宣懿淑聖皇后。嗣復上先皇尊諡為睿聖文孝皇帝,廟號英宗。擬定次年改元,號為泰定元年。
  台官復奏言曩時鐵木迭兒專政,誣殺楊朵兒只、蕭拜住、賀伯顏、觀音保、鎖咬兒哈的迷失,杖竄李謙亨成珪,罷免王毅、高昉、張志弼,天下咸知蒙冤,請旨昭雪。隨即頒詔,命存者召還錄用,死者贈官有差。旭邁杰又上言逆黨作亂,諸王買奴趕赴晉邸,願效死力,且言不除元凶,陛下美名不著,天下後世,無從察知。聖衷嘉納,屢承獎諭,令臣等考查懿戚,能自拔逆黨,為國效忠,莫如買奴一人,應加封賞以示激勸。因此買奴將賞泰寧縣五千戶,受爵泰寧王。又頒賞討逆功臣,賜旭邁杰金十錠,銀三十錠,鈔七十錠﹔倒剌沙為中書左丞相﹔倒剌沙曾與鐵失密議,理應加罪,胡反得遷擢,其私可知!知樞密院事馬某沙,御史大夫紐澤,宣政院使鎖禿,應加授光祿大夫,各賜金銀鈔有差﹔追贈故丞相拜住為太師,爵東平王,諡忠獻,稱為清忠一德功臣,授其子答兒麻失裡為宗仁衛親軍都指揮使,賞功錄舊,恤死褒生,泰定初政,人民稱美。轉瞬間已是元年,小子因新帝歿後,木得立諡,史家亦稱為泰定帝,所以後此稱帝,我亦云然。上文統稱新帝,與前數帝繼位時名號不同,即是此意。元夕御殿,朝賀禮儀,悉如舊制,不必贅述。惟敕諸王各還本部,並召還圖帖睦爾於瓊州,阿木哥於大同。會浙江行省左丞趙簡,能開經筵,及擇師傅,令太子及諸王大臣子孫受學,泰定帝乃命平章政事張珪,翰林學士承旨忽都兒都魯迷失,學士吳澄,集賢直學士鄧文原,以《帝范》、《資治通鑑》、《大學衍義》、《貞觀政要》等書,指日進講。一面冊定皇后弘吉剌氏,名叫巴巴罕。特書其名,一正《元史本紀》誤名為氏之訛,一正後來下嫁燕帖木兒之罪。並立皇子阿速吉八一作阿蘇奇布。為皇太子。冊立之日,天大風雨,四面晦霾,官民頗為驚愕。已兆不祥。泰定帝不以為意,複選了兩個麗姝,作為妃嬪,一名必罕,一名速哥答裡,皆出弘吉剌氏,且系一對姊妹花。父名買住罕,曾封袞王,這且按下慢表。都為後文埋根。
  且說泰定帝即位改元後,有事太廟,忽然廟內神主,失去兩座,一是仁宗神主,一是仁宗後神主。先是太常博士李好文,曾建議在廟神主,應用木製,不宜金飾,所有金玉祭器,須貯諸別室,免致遺失等語。無如元代定制,神主概制以金,當時以李博士議論近迂,不足採用,況且宗廟社稷,各有守官,何人敢來盜竊,因此率由舊章,並未改革。至此竟有神主被盜一事,當令守京各官,派捕緝獲,偏偏追索十日,毫無贓證。監察御史宋本、趙成慶、李嘉賓等,奏言盜竊太廟神主,由太常守衛不謹,應即議罪。奏入不報。是時參知政事馬剌,兼領太常禮儀使,且有升遷左丞消息。惱動了平章政事張珪,抗言太常奉守宗祐,責有攸歸,今神主被竊,應待罪而反遷官,賞罰不明,紀綱倒置,上何以謝祖靈,下何以懲盜風,應持以宸斷,嚴核功過,方可報本追遠,黜貪懲邪。這數語說得詳明痛切,總道泰定帝准詞究辦,不料待了數日,也無批敕,只馬剌升遷事,才算打消。
  還有武備卿即烈,故太尉不花,受家吏撒梯賄托,強收寡婦古哈。古哈系鄭國寶妻,曾為命婦。國寶死後,遺產頗多,撒梯陰加豔羨,且見古哈尚在中年,自己又值喪偶,遂浼人往諷古哈,勸她再醮。古哈以門閥相沿,頗欲守節,拒絕不從。偏這撒梯貪財戀色,定欲取她到手,就去請托即烈、不花兩人,硬行出頭,逼她改嫁撒梯。古哈仍不肯允,即烈等騎虎難下,詐稱奉旨令古哈再嫁。逼令再嫁之旨,雖是詐傳,然亦由元代之不尚節烈,致有此弊。看官!你想古哈是一介孀婦,哪裡抗得過聖旨?只好除了喪服 改著豔裝,乘輿至撒梯家,與他成婚。何不就死,但死節最難,到歡娛時,或亦感念帝德。撒梯得了古哈,歡愛非常,並將她家人畜產,一並取來。偏台官不肯玉成,竟爾據實陳奏,殊殺風景。並劾即烈、不花矯旨的罪狀,有旨令刑部訊鞫。即烈、不花無從圖賴,暗中恰向左丞相倒剌沙處,奉送金銀鈔若干,托他挽回。果然錢神有靈,可以買命,不消兩日,竟下了一道赦詔,只說是世祖舊臣,加恩貸罪。
  又有遼王脫脫,鎮守遼東,乘泰定帝新立,頒詔大赦以前,竟報復私仇,妄殺親王妃主百餘人,占奪羊馬畜產。經台官奏請廢徙,亦不見報。會值山崩地震,雷迅風烈諸災異,泰定帝只令番僧大作佛事,以期禳解。且令在壽安山寺,集僧諷經,約以三年,自己卻巡幸上都,備駕前去。於是平章政事張珪,邀集樞密院御史台翰林集賢兩院官,會議時弊,決計諫諍。適上都亦有詔到來,戒飭百官,並命大都守臣,詳言利病,各官遂公推張珪主稿。珪正滿懷痛憤,即草就數千言,成了一篇曠前絕後的大奏章,擬親至上都面奏。大眾見了,無不稱為大手筆,小子有詩詠道:
  事君無隱由來久,千古爭傳諫士言﹔
  留得一編遺草在,大元久邈直聲存。
  欲知奏疏中如何措詞,待下回覼縷陳明。
  泰定帝至上都,從買奴之請,誅也先鐵木兒等,看似鋤凶罰惡,足快人心,實則仍為一己計,欲自免助逆之名,不得不討除逆黨。《春秋》之法在誅心,桃園之弒,史書趙盾,泰定帝雖稍差一間,其心固不可問也。況倒剌沙亦與逆謀,卒因前時私寵,不加其罪,反擢其官﹔盜神主者得逃法外﹔逼再嫁者且恕罪名﹔藩王有辜不之問﹔佛事屢修不之省,種種失政,安知不由倒剌沙輩,從中盅惑平?是回敘述,已將泰定帝之心跡,揭明紙上,史稱其能守祖憲,號稱治平,豈其然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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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眾大臣聯銜入奏


  卻說平章政事張珪,既擬就奏稿,出示百官,由員外郎宋文瓚,代讀奏稿,其詞云:
  國之安危,在乎論相。昔唐玄宗前用姚崇、宋璟則治,後用李林甫、楊國忠,天下騷動,幾致亡國,雖賴郭子儀諸將,效忠竭力,克復舊物,然自是藩鎮縱橫,紀綱亦不復振矣。良由李林甫妒害忠良,佈置邪黨,奸惑蒙蔽,保祿養禍所致,死有餘辜。如前宰相鐵木迭兒,奸狡險深,陰謀叢出,專政十年,凡宗戚忤已者,巧飾危間,陰中以法,忠直被誅,竄者甚眾。始以髒敗,諂附權奸失列門,及嬖幸也裡失班之徒,苟全其生。尋任太子太師。未幾仁宗賓天,乘時幸變,再入中書。當英廟之初,與失列門等恩義相許,表裡為奸,誣殺蕭、楊等以快私怨,天討元凶,失列門之黨既誅,坐邀上功,遂獲信任。諸子內布宿衛,外據顯要,蔽上抑下,杜絕言路,賣官鬻獄,威福己出,一令發口,上下股栗,稍不附己,其禍立至,權勢日熾,中外寒心。由是群邪並進,如逆賊鐵失之徒,名為義子,實其腹心,忠良屏跡,坐待收系,先帝悟其奸惡,僕碑奪爵,籍沒其家,終以遺患,搆成弒逆。其子鎖南,親與逆謀,所由來者漸矣。雖剖棺戮屍,夷滅其家,猶不足以塞責。今復回給所籍家產,諸子尚在京師,夤緣再入宿衛,世祖時,阿合馬貪殘敗事,雖死猶正其罪,況如鐵木迭兒之奸惡者哉!臣等宜遵成憲,仍籍鐵木迭兒家產,遠竄其子孫於外郡,以懲大奸。
  君父之仇,不共戴天,所以明綱常,別上下也。鐵失之黨,結謀弒逆,君相遇害,天下之人,痛心疾首,所不忍聞,比奉旨以鐵失之徒,既伏其辜,諸王按梯不花、孛羅、月魯不花、曲呂不花、兀魯思不花,亦已流竄,逆黨脅從者眾,何可盡誅,後之言事者,其勿復舉。臣等議古法弒逆,凡在官者殺無赦,聖朝立法,強盜劫殺庶民,其同情者猶且首從俱罪,況弒逆之黨,天地不容,宜誅按梯不花之徒以謝天下。
  書曰:惟辟作福,惟辟作威,臣無有作福作威。臣而有作福作威,害於而家,凶於而國。蓋生殺予奪,天子之權,非臣下所得盜用也。遼王脫脫,位冠宗室,居鎮遼東,屬任非輕。國家不幸有非常之變,不能討賊,而乃覬幸赦恩,報復仇忿,殺親王妃主百餘人,分其羊馬畜產,殘忍骨肉,盜竊主權,聞者切齒。今不之罪,乃復厚賜放還,仍守爵土,臣恐國之紀綱,由此不振,設或效尤,何法以治。
  且遼東地廣,素號重鎮,若使脫脫久居,彼既縱肆,得無忌憚﹔況令死者含冤,感傷和氣,臣等議累朝憲典,聞赦殺人,罪在不原,宜奪削其爵土,置之他所,以彰天威。
  刑以懲惡,國有常憲。武備卿即烈,前太尉不花,以累朝待遇之隆,俱致高列,不思補報,專務奸欺,詐稱奉旨,令撒梯強收鄭國寶妻古哈,貪其家人畜產,自恃權貴,莫敢如何,事聞之官,刑曹逮鞫服實,竟原其罪,輦轂之下,肆行無忌,遠在外郡,何事不為!夫京師天下之本,縱惡如此,何以為政?古人有言:「一婦銜冤,三年不雨。」以此論之,即非細務。臣等議宜以即烈、不花,付刑曹鞫之中賣寶物,世祖時不聞其事,自成宗以來,始有此弊。分珠寸石,售直數萬,當時民懷憤怨,台察交言。且所酹之鈔。率皆天下窮民膏血,錙銖取之,從以箠撻,何其用之不吝!夫以經國有用之寶,而易此不濟饑寒之物,是皆時貴與斡脫中寶之人,妄稱呈獻,冒給回賜,高其直且十倍。蠶蠹國財,暗行分用,如沙不丁之徒,頃以增價中寶事敗,具存吏牘。陛下即位之初,首知其弊,下令禁止,天下欣幸。臣等比聞中書,乃復奏給累朝未酬寶價四十餘萬錠,較其元直,利己數倍。有事經年遠者,計三十餘萬錠。復令給以市舶番貨。計今天下所征包銀差發,歲入止十一萬錠,已是四年征入之數,比以經費弗足,急於科征。臣等議番舶之貨,宜以資國用,紓民力,寶價請俟國用饒給之日議之。
  太廟神主,祖宗之所妥靈。國家孝治天下,四時大祀,誠為重典。比者仁宗皇帝皇后神主,盜利其金而竊之,至今未獲,斯乃非常之事,而捕盜官兵,不聞杖責。臣等議庶民失盜,應捕官兵,尚有三限之法,監臨主守,倘失官物,亦有不行知覺之罪。今失神主,宜罪太常,請揀其官屬免之。
  國家經費,皆出於民。量入為出,有司之事。比者建西山寺,損軍害民,費以億萬計,刺繡經幡,馳驛江浙,逼迫郡縣,雜役男女,動經年歲,窮奢致怨。近詔雖已罷之,又聞奸人乘間,奏請復欲興修,流言喧播,群情驚駭。臣等議宜守前詔。示民有信,其創造刺繡事,非歲用之常者悉罷之。
  人有怨抑,必當昭雪,事有枉直,尤宜明辨。平章政事蕭拜住,中丞楊朵兒只等,枉遭鐵木迭兒誣陷,籍其家以分賜人,聞者嗟悼。比奉明詔,還給原業,子孫奉祀家廟,修葺苟完,未及寧處,復以其家財仍賜舊人,止酬以直,即與再罹斷沒無異。臣等議宜如前詔,以原業還之,量其直以酬後所賜者,則人無冤憤矣。
  德以出治,刑以防奸。若刑罰不立,姦宄滋長,雖有智者,不能禁止。比者也先鐵木兒之徒,遇朱太醫妻女,過省門外,強拽以入,奸宿館所。事聞有司,以扈從上都為解,竟勿就鞫。元惡雖誅,羽翼未戢。臣等議宜遵世祖成憲,凡助惡為虐者,悉執付有司鞫之。臣等又議天下囚系,不無冤滯,方今盛夏,宜命省台選官審錄,結正重刑,疏決輕系,疑者申問詳讞。
  邊鎮利病,宜命行省行台,體究興除。廣海鎮戍卒更病者給粥食藥,力死者人給鈔二十五貫,責所司及同鄉者歸骨於其家。歲貢方物有常制,廣州東莞縣大步海,及惠州珠池,始自大德元年,奸民劉進、程連言利,分蜒戶七百餘家官給之糧,三年一彩,僅獲小珠五六兩,入水為蟲魚傷死者眾,遂罷珠戶為民。其後同知廣州路事塔察兒等,又獻利於失列門,創設提舉司監彩。廉訪司言其擾民,復罷歸有司。既而內正少卿魏暗都剌,冒啟中旨,馳驛督彩,耗廩食,疲民驛,非舊制,請悉罷遣歸民。
  善良死於非命,國法當為昭雪。鐵失弒逆之變,學士不花,指揮不顏忽裡,院使禿古思,皆以無罪死,未得褒贈。鐵木迭兒專權之際,御史徐元素以言事鎖項死東平,及賈禿堅不花之屬,皆未申理。巨等議宜追贈死者,優敘其子孫,且命刑部及監察御史體勘,其餘有冤抑者具實以聞。
  政出多門,古人所戒。今內外增置官署,員冗俸濫,白丁驟升,出身入流,壅塞日甚,軍民俱蒙其害。夫為治之要,莫先於安民,安民之道,莫急於除濫費,汰冗員。世祖設官分職,俱有定制。至元三十年以後,改升創設,日積月增,雖嘗奉旨取勘減降,近侍各私其署,夤緣保祿,姑息中止。至英宗時,始銳然減罷崇祥壽福院之屬十有三署,徽政院斷事官江淮財賦之屬六十餘署,不幸遭罹大故,未竟其餘。比奉詔凡事悉遵世祖成憲,若復尋常取勘調虛文,延歲月必無實效,即與詔旨異矣。臣等議宜敕中外軍民,署置官吏,有非世祖之制,及至元三十年已後,改升創設員冗者,詔至日悉減除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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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老平章嫉俗辭官


  自古聖君,惟誠於治政,可以動天地,感鬼神,初未嘗徼福於僧道,以厲民病國也。且以至元三十年言之,醮事佛事之目,止百有二,大德七年,再立功德使司,積五百有餘。今年一增其目,明年即指為例,已倍四之上矣。僧徒又復營乾近侍,買作佛事,自稱特奉傳奉,所司不敢致問,供給恐後。夫佛以清淨為本,不奔不欲,而僧徒貪慕貨利,自違其教,一事所需,金銀鈔幣,不可數計,歲用鈔數千萬錠,數倍於至元間矣。凡所供物,悉為己有,佈施等鈔,復出其外,生民脂膏,縱其所欲,取以自利,畜養妻子,彼既行不修潔,適足褻慢天神,何以邀福?比年佛事愈繁,累朝享國不永,致災愈遠,事無應驗,斷可知矣。臣等議宜罷功德使司,其在至元三十年以前,及累朝忌日醮祠佛事名目,止令宣政院主領修舉,餘悉減罷。近侍之屬,並不得巧計擅奏,妄增名目。若有特奉傳奉,從中書復奏乃行。
  古今帝王治國理財之要,莫先於節用。蓋侈用則傷財,傷財必至於害民。國用匱而重斂生,如鹽課增價之類,皆足以厲民矣。比年游惰之徒,妄投宿衛部屬,及官者女紅太醫陰陽之屬,不可勝數。一人收籍,一門蠲復,一歲所請衣馬芻糧,數十戶所征入,不足以給之,耗國損民,莫此為甚。臣等議諸宿衛宦女之屬,宜如世祖時支請之數給之,餘悉簡汰。
  闊端赤牧養馬駝,歲有常法,分佈郡縣,各有常數。而宿衛近侍,委之僕御,役民放牧,始至即奪其居,俾飲食之,殘傷桑果,百害蠭起,其僕御四出,無所拘鈐,私鬻芻豆,瘠損馬駝。大德中始責州縣正官監視,蓋暖棚團糟櫪以牧之。至治初復散之民間,其害如故。監察御史及河間路守臣屢言之。臣等議宜如大德團糟之制,正官監臨,閱視肥瘠,拘鈐宿衛僕御,著為令。
  兵戎之興,號為兇器,擅開邊釁,非國之福。蠻夷無如,少梗王化,得之無益,失之無損。至治三年,參卜郎盜劫殺使臣,利其財物而已,至用大師,期年不戢,傷我士卒,費國資糧。臣等議好生惡死,人之恒性,宜令宣政院督守將,嚴邊防,遣良使抵巢招諭,簡罷冗兵,明敕邊吏,謹守禦,勿生事,則遠人格矣。天下官田歲入,所以贍衛士,給戍卒。自至元三十一年以後,累朝以是田分賜諸王公主駙馬,及百官宦者寺觀之屬,遂令中書酬直海漕,虛耗國儲。其受田之家,各任土著,奸吏為贓官,催甲鬥級,巧名多取,又且驅迫郵傳,徵求餼廩,折辱州縣,閉償逋負。至倉之日,變鬻以歸,官司交忿,農民窘竄。臣等議惟諸王公主駙馬寺觀,如所與公主桑哥剌吉,及普安三寺之制輸之公廩,計月直折支以鈔,令有司。兼令輸之省部,給之大都。其所賜百官及宦者之田,悉拘還官著為令。
  國家經費,皆取於民。世祖時,淮北內地,惟輸丁稅。
  鐵木迭兒為相,專務聚斂,遣使括勘兩淮、河南田土,重並科糧,又以兩淮、荊襄沙磧,作熟收征,徼名興利,農民流徙。臣等議宜如舊制,止征丁稅,其括勘重並之糧,及沙磧不可田畝之稅悉除之。世祖之制,凡有田者悉役之民,典賣田隨收入戶。鐵木迭兒為相,納江南諸寺賄賂,奏令僧人買民田者,毋役之以裡正主首之屬,逮今流毒細民。臣等議惟累朝所賜僧寺田,及亡宋舊業,如舊制勿征﹔其僧道典買民田,及民間所施產業,宜悉役之著為令。
  僧道出家,屏絕妻孥,蓋欲超出世表,是以國家優視,無所傜役。且處之官寺,宜清淨絕俗為心,誦經祝壽。比年僧道,往往畜妻子無異常人。如蔡道泰、班講主之徒,傷人逞欲,壞教乾刑者,何可勝數?俾奉祠典,豈不褻天瀆神!臣等議僧道之畜妻子者,宜罪以舊刑,罷遣為民。
  賞功勸善,人主大柄,豈宜輕以與人?世祖臨御三十五年,左右之臣,雖甚愛幸,未聞無功而給一賞者。比年賞賜泛濫,蓋因近侍之人,窺伺天顏喜悅之際,或稱乏財無居,或稱嫁女取婦,或以技物呈獻。殊無寸功小善,遞互奏請,要求賞賜,奄有國家金銀珠玉,及斷沒人畜產業。
  似此無功受賞,何以激勸?既傷財用,復啟幸門。臣等議非有功勛勞效,著明實跡,不宜加以賞賜,乞著為令。
  臣等所言弒逆未討,奸惡未除,忠憤未雪,冤枉未理,政令不信,賞罰不公,賦役不均,財用不節,民怨神怒,感傷和氣,惟陛下裁擇以答天意,消弭災變。臣等不勝翹切待命之至!
  宋文瓚一氣讀畢,樞密院御史台翰林集賢兩院官,統鼓掌道:「近今弊竇,統由張平章說盡。若此奏上去,能邀聖上允准,一一施行,乃是國家的大幸了!」張珪道:「我擬親至上都,面陳此疏,免得內臣沮格。」宋文瓚道:「晚生願隨老平章同去,何如?」張珪道:「好極!但繕錄奏稿,還仗大筆!我已老朽,不願作蠅頭小楷了。」文瓚道:「晚生理當效勞。」
  當下百官散歸,文瓚亦回寓,把奏稿恭楷錄正,差不多至半日餘,方才告竣。並將會議各官,聯銜署名。到了次日,便偕張珪赴上都。珪即入覲泰定帝,遞上奏疏。泰定帝展覽多時,似乎有些討厭的神氣。張珪嘔盡心血,不值泰定帝一顧奈何?淡淡的答道:「朕知道了!卿自京至此,未免勞頓,且在行轅休息,再作區處。」張珪叩謝而出。
  待了兩日,並不見有詔敕下來,轉增煩悶。適宋文瓚亦來謁談,張珪道:「我等奏議,共有數條,偏似大石沉海,一條未蒙敕行,難道就此過去,便好治國麼?」文瓚道:「老平章何不再行謁奏?總要宸衷酌行,方可漸除時弊。」張珪點頭。次晨復至行宮朝泰定帝,行禮畢,復啟奏道:「臣聞日食修德,月食修刑。應天以實不以文,動民以行不以言。目今刑政失平,所以天象垂變,陛下仰承天心,務乞矜察,臣等逐條奏議,即請施行!」泰定帝答道:「待朕返京師後,擇要施行便了。」珪不便再陳,只得告退。既而御史台臣禿忽魯、紐澤等,復奏陳災異屢見,宰相宜避位以應天變,可否仰自聖裁。且言臣等為陛下耳目,不能糾察奸吏,慢官失守,宜先退避以授賢能。泰定帝覽了此奏,便批諭:「御史所言,失在朕躬,卿等不必辭職。」台官等無可奈何。只丞相旭邁杰、倒剌沙兩人,心中未安,也遞呈一疏。略說天象告儆,陛下以憂天心為心,反躬自責,謹遵祖宗聖訓,修德慎行,飭臣等各勤乃職。手詔至大都,居守省臣,皆引罪自劾,臣等為左右相,才下識昏,當國大任,無所襄贊,以致災祲迭見,罪在臣等,理應退黜。此外諸臣,各勤職守,無罪可言!語中帶刺。泰定帝仍批諭道:「卿等若皆辭避,國家大事,誰與共理?總教靖供爾職,勉迪百工,自可徐回天變,不必再辟!」嗣是以後,不聞再詔,連回蹕京師的期限,也懸宕過去。
  張珪憤悶得很,遂托稱老病,上表辭職。有詔常見免拜跪,並賜小車,得乘至殿門下。珪復請剋日還京,總算邀准。回鑾後,只望泰定帝踐著前言,如議施行,偏詔旨下來,一道是禁言赦前事,一道是將赦前籍沒的家產,如數給還。看官,你想此時的張平章,還肯在朝委蛇麼?當下奏陳病勢日劇,非扶掖不能行,懇即日放歸,得返首邱,死且感恩云云。
  小子有詩詠張平章道:
  忠臣不肯效阿容,可奈良言未見從!
  從此掛冠林下隱,白雲深處住行蹤。
  未知泰定帝曾否允准,且至下回敘明。
  張珪一疏,為《元史》中僅見之文,列傳中備錄無遺。本回亦就此彩入,一以揚張平章之忠,一以明泰定帝之失。泰定以旁支入承大統,龍飛九五,仰荷天休,不於此時從賢納諫,除害興利,何以孚輿望而貽孫謀乎?卒致晏駕以後,即滋內變,生無德政,歿無美諡,一代嗣君,反成國位,是不得謂非咎由自取也!張珪屢諫不從,即托病乞歸。古人云,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吾於珪殆遇之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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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回     信佛法反促壽征


  卻說張珪辭職甚力,泰定帝尚是未允,只命養病西山,並加封蔡國公,知經筵事,別刻蔡國公印作為特賜。不聽良言,留他何用?張珪移居西山,過了殘臘,復上疏乞歸,乃蒙允准,解組歸裡,還我自由。未幾復接朝旨,召他商議中書省事。珪不肯就征,引疾告免,至泰定四年卒於裡,遺命上蔡國公印。珪系弘范子,字公端。少時從父滅宋,宋禮部侍郎鄧光薦將赴水死,為弘范所救,待以賓禮,命珪就學。光薦乃以平生所得,著成相業一書,授珪熟讀,珪因此成文武材。元朝中葉,要推這位老平章是一位純臣了。補敘履歷,所以旌善,且亦是文中綿密處。
  這且休表。單說張珪回籍,朝右少一個直臣,泰定帝朝罷無事,一意佞佛。每作佛事,輒飯僧數萬人,賜鈔數千錠,並命各處建寺,雕玉為楹,刻金為像,所費以億萬計,毫不知惜。泰定帝又親受佛法於帝師,連皇后弘吉剌氏以下,也都至帝師前受戒。這時候的帝師,名叫亦思宅卜,每年所得賞賜,不可勝計。帝師弟袞噶伊實戬,自西域遠來,詔令中書持酒效勞,非常敬禮。帝師兄索諾木藏布,領西番三道宣慰司事,封白蘭王,賜金印,給圓符,使尚公主。僧可尚公主,大約亦捨身大佈施耳。僧徒多號司空、司徒、國公,佩帶金玉印章,因此氣燄薰灼,無所不為。在京尚敢橫行,出都愈加恣肆,見有子女玉帛,無不喜歡,所求不遂,即大肆咆哮。西台御史李昌,嘗痛心疾首,據實抗奏道:
  臣嘗經平涼府,靜會、定西等州,見西番僧佩金字圓符,絡繹道途,馳騎累百。傳舍至不能容,則假館民舍,因而迫逐男子,奸污婦女。奉元一路,自正月至七月,往返百八十五次,用馬至八百四十餘匹,較之諸王行省之使,十多六七,驛戶無所控訴,台察莫得誰何。且國家之制圓符,本為邊防警報之虞,僧人何事而輒佩之?乞更正僧人給驛法,且得以糾察良莠,毋使混淆﹔是所以肅僧規,即所以遵佛戒也,伏乞陛下准奏施行!
  奏入不報,後聞僧侶擾民益甚,乃頒詔禁止,其實仍是一紙空文,敷衍了事。未幾又命建顯宗神御殿於盧師寺。這盧師寺在宛平縣盧邱山,向稱大剎,此次奉安御容,大興土木,役卒數萬人,糜財數百萬兩,裝飾得金碧輝煌,一時無兩。然後另建顯宗神主,奉置殿中,懸額署名,號為大天源延聖寺。賜住持僧鈔二萬錠,並吉安、臨江二路田千頃。中書省臣,未免看不過去,又聯名奏道:
  臣等聞養給軍民,必借地利。地之所生有限,軍民猶懼不足,況移供他用乎?昔世祖建大宣文、弘教等寺,賜僧永業,當時已號虛費。而成宗復構天壽萬寧寺,較之世祖,用增倍半。若武宗之崇恩、福元,仁宗之承華、普慶,租榷所入,益又甚焉。英宗鑿山開寺,損兵傷農,而卒無益。夫土地祖宗所有,子孫當共惜之,臣恐茲後借為口實,妄興工役,徼福利以逞私欲,福未至而禍已集矣。唯陛下察之!
  泰定帝得此奏後,卻也優詔旌直。但心中總是迷信,遇著天變人異,總令番僧虔修佛事,默祈解禳。番僧依著故例,請釋赦囚,所以赦詔疊見。凡有奸盜貪淫諸罪,統得遇赦邀恩,一律洗刷﹔就是出獄重犯,再被逮系,轉瞬間又得釋放。看官試想,天下有幾個悔過的罪人?愈寬愈壞,輦轂之下,尚無王法,外省更不必論了。屢言佞佛之弊,是為癡人說法。
  泰定帝始終未悟,並因次子誕生,疑為佛佑,甫離襁褓,即令受戒。為了拜佛情殷,反把郊天禘祖的大禮,擱過一邊。監察御史趙思魯,以大禮未舉,奏言天子親祀郊廟,所以通精誠,迎福釐,生蒸民,阜萬物,歷代帝王,莫不躬親將事,應講求故例,虔誠對越,方可隱格純嘏。泰定帝不以為然。有了佛佑,自可不必郊祀。全台大嘩,復入朝面陳。泰定帝道:「世祖成憲,不聞親祀郊廟。朕只知效法世祖,世祖所行的事件,朕必遵行﹔世祖未行的事件,朕也不願增添。此後郊天祭廟,可遣大臣恭代便了。」台官還想再陳,泰定帝竟拂袖退朝。
  嗣因帝師圓寂,大修佛事,命塔失鐵木兒、紐澤監督,召集京畿僧侶,誦經諷咒,差不多有數十天﹔一面另延西僧藏班藏卜為帝師,齎奉玉印,詔諭天下。又命作成宗神御殿於天壽萬寧寺,一切規模,與顯宗神御殿相似。
  正在百堵皆興的時候,忽由太常入奏,宗廟中的武宗金主,及所有祭器,統被盜竊去了。前時盜竊仁宗神主,至此又竊武宗神主,堂堂太廟,窩留盜賊,令人不解。泰定帝命再作金主,奉安廟中,應行捕盜等情,也模糊過去。後復因台官劾奏,才酌斥太常禮儀等官,只神主不翼而飛,終無下落。
  會揚州路崇明州、海門縣海溢,汴梁路畎溝、蘭陽河溢,建德、杭州、衢州屬縣水溢,還有真定、晉寧、延安、河南等路屯田遇了旱災,大都河間、奉元、懷慶等路遇了蝗災,鞏昌府通漕縣山崩,碉門地震,有聲如雷,晝色晦暝,天全道山亦爆裂,飛石斃人,鳳翔、興元、成都、峽州、江陵同日地震。各處警報絡繹。泰定帝只與西僧商量,教他朝唪梵語,暮鼓鐘鈸,膜拜頂禮,祈福消災。且遍飭京內外各官,恭祀五嶽四瀆名山大川。總道是神佛有靈,暗中庇佑,誰料旱荒水荒,蟲災風災,種種狀況,雜沓而來。百姓報官長,官長報皇上,弄得泰定帝胸無定見,卻想了一個法兒,下詔改元!祈佛無益,改元更屬無謂。當由廷臣議定「致和」二字,於泰定五年春季,改泰定為致和。且仍詔告帝師,命各僧佛事加虔﹔並飭於沿海各地,建造浮屠二百一十六座,鎮壓海隘。真是搗鬼。
  帝師藏班藏卜上言,皇帝雖已受佛法,但欲增福延壽,還須親受無量壽佛戒,泰定帝當即允准。擇日御興聖殿,邀請帝師到來,督設經壇,上供無量壽佛金牌,下設幢幡寶蓋,樂簴鐘懸。當由帝師座下的僧徒,吹起法螺,搖動金鈴,接著大鑼大鈸,敲擊起來。帝師著紅衣,戴毘盧帽,先至壇前焚香禱告,口中不知念著什麼番語,嘛咪叭吽的說了一回,然後導引泰定帝至壇前跪著,帝師在旁虔誦祝詞,復念了無數佛號,方令泰定帝學著僧規,膜拜受戒。是時後妃人等,亦群集壇前,興聖殿內外,擁擠得什麼相似。那一班僧侶,多是張頭探腦,搖目擦睛,你說是那個美麗,我說是這個妖嬈,彼此評頭品足,覷豔偷香,就是口中所念的波羅密多,阿彌陀佛,也覺顛倒錯亂,語無倫次。無量壽佛未曾請到,女觀音等先已值壇,安得不令僧侶動心?至受戒禮畢,泰定帝出殿,大眾散去,帝師亦回寺,僧徒等也都退歸,飲酒擁嬌去了。樂得過。
  次日,由宮中發出金銀鈔,賞給僧徒,又費了若干萬兩。泰定帝以福壽雙增,非常欣慰。會出獵柳林,偶受感冒,不懌累日,遂思巡幸上都,遊春解悶。當命西安王阿剌忒納失裡,及簽書樞密院事燕帖木兒,一作雅克特穆爾。留守京師,自率皇后、皇太子,及丞相倒剌沙等,命駕北去。自春至夏,留寓行宮,整日裡流連酒色,不聞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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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回 迎藩王入承大統


  會殊祥院使也先捏,自建康北來,密語丞相倒剌沙,以懷王將有他變,不可不防。倒剌沙立即奏聞,請旨徙懷王居江陵。這懷王卻是何人?就是武宗次子圖帖睦爾。先是泰定帝即位,召諸王還邸,圖帖睦爾亦自瓊州召歸,見三十六回。受封懷王。泰定二年,命出居建康,以也先捏為懷王衛士。也先捏與懷王不協,乃私至上都,密進讒言。泰定帝不遑查察,竟照倒剌沙奏議,遣宗正紮魯忽赤、雍古台南下,命懷王徙居江陵。懷王遵旨西遷,紮魯忽赤等回報。時泰定帝已遣疾病,日甚一日,竟於七月新秋,晏駕上都,壽僅三十六。無量壽佛戒之效何如?
  丞相倒剌沙言太子年幼,不即擁立,竟擅權自恣,獨行獨斷,於是天怒人怨,眾叛親離,國家大變,又復從此發生。倡難的人,便是留守京師的燕帖木兒。燕帖木兒是元季大蠹,所以特別點醒。
  燕帖木兒是從前的欽察都指揮使牀兀兒第三子,武宗鎮朔方時,已備列宿衛,深得寵幸。牀兀兒歿,承襲左衛親軍都指揮使。泰定二年,加授太僕卿,致和元年,進簽書樞密院事,留守京都,實掌樞密院符印。自聞泰定帝罹疾,遂懷異謀,自思身受武宗寵遇,不能輔他二子,入承帝位,未免有負主恩。泰定帝亦擢你高官,何不自思圖報。因此與繼母察吉兒公主,族黨阿剌帖木兒,及密友孛倫赤等商議,將乘泰定帝病殂後,迎立懷王圖帖睦爾,篡承武宗遺統。
  至泰定帝崩,皇后弘吉剌氏,遣使詣京,命平章政事烏都伯剌,一作額卜德呼勒。收掌百司印章,諭安百姓。燕帖木兒知勢難再緩,即進語西安王道:「故主已殂,太子尚幼,國家須擇立長君,乃可無虞。況天下正統,應屬武宗嗣子,英宗已不當立,大行皇帝,更出旁支,益加淆雜,今日宜正名定分,迎立武宗嗣子,時不可失,功在速成,王爺以為何如?」無非希定策功耳,遑期忠義。西安王阿剌忒納失裡道:「言固甚是,但周王遠居漠北,奈何?」燕帖木兒道:「懷王曾居江陵,何不先行迎立?」西安王道:「弟不先兄,此處還須商酌!」燕帖木兒道:「先迎懷王入都,安定人心,然後再迓周王,仁宗故事,何妨踵行。」西安王道:「上都方有命令,飭烏都伯剌收集印章,我欲舉事,彼竟不從,這又未免為難了!」燕帖木兒道:「昔人有言,先發制人,王爺果允行義舉,只教募賞勇士,立可成功!」西安王點頭道:「你去妥行佈置,我總無不贊成。」
  燕帖木兒趨出,即日召集心腹,準備停當。翌日黎明,由西安王下令,召集百官至興聖宮,會議要事。平章政事烏都伯剌、伯顏察兒,偕官屬先到,西安王亦乘車而來。
  既入座,烏都伯剌正要宣佈後敕,令百官齊繳印章,忽見燕帖木兒,率著阿剌帖木兒、字倫赤等十七人,帶刀奔入,外面並有勇士數百人,趨立門外。烏都伯剌料知有變,遂叱問道:「簽書意欲何為?」燕帖木兒厲聲道:「武宗皇帝有子二人,孝友仁文,播名遠邇,今乃一居朔漠,一處南陲,武宗有知,亦當深恫,況天下系武宗的天下,一誤寧可再誤?今日正統,應歸還武宗嗣子,敢有再紊邦紀,不從義舉,是與亂賊相等,例當處斬!」言畢,拔刀出鞘,怒目而立。彷彿強盜。
  烏都伯剌、伯顏察兒兩人,欲抗詞答辯,偏燕帖木兒不容分說,竟令阿剌帖木兒、字倫赤等,一齊動手,將他二人拿下。中書左丞朵朵等道:「簽書莫非造反不成?」言未已,已被燕帖木兒砍倒,頓時闔座大亂。燕帖木兒指揮勇士,縛住朵朵,並執參知政事王士熙,參議中書省事脫脫、吳秉道,侍御史鐵木哥、邱士杰,治書侍御史脫歡,太子詹事丞王桓等,概置獄中,自與西安王入守內廷,分佈腹心於樞密院,自東華門夾道,重列軍士,使人傳命往來,嚴防他變。一面再召百官,入內聽命。即令前河南行省參知政事明裡董阿,前宣政院使答剌麻失裡,乘著快驛,迎懷王圖帖睦爾於江陵。且使囑河南行省平章伯顏,選兵扈駕,不得有誤。
  明裡董阿等既去,遂封府庫,拘百司印,遣兵守諸要害,推前湖廣行省左丞相別不花為中書左丞相,詹事塔失海涯為平章,前湖廣行省右丞速速為中書左丞,前陝西行省參政王不憐台吉為樞密副使,蕭忙古解仍為通政院使,與中書右丞趙世延等,分典庶務。於是募死士,買戰馬,運京倉米,餉輸士卒,復遣使至各行省征發錢帛兵器。
  當時有衛軍失統,暨謁選與罷退軍官,俱發給符牌,靜候調遣。諸人受命後,未知所謝,各瞪目立著。當由中書省官,指使南向拜謝,大眾驚悚,毛髮凜然,方知內廷意屬懷王了。極寫秘密。
  燕帖木兒宿衛禁中,一夕數徙,莫如所處,有時或坐以待旦。你亦怕死麼?暗思母弟撒敦,子唐其勢,尚在上都,因密遣塔失帖木兒,召使歸京。兩人都棄了家眷,星夜奔還。是時京內無主,群議沸騰,燕帖木兒恐人心未安,詐令塔失帖木兒充作南使,只雲懷王旦夕且至,民勿疑懼﹔又令乃馬台詐為北使,稱周王亦已南來。用心亦苦。復命撒敦率兵守居庸關,唐其勢率兵屯古北口,抗御上都。一面再遣撤裡不花、鎖南班,往江陵促駕早發。
  時董裡明阿等早至河南,晤著平章伯顏,與語密謀,伯顏告知平章曲烈,右丞別鐵木兒,令發兵南迎。偏兩人不識時務,硬行阻攔,伯顏歎道:「我本受武皇厚恩,委以心膂,今爵位至此,還有何望?只因大義相臨,不敢推諉,所以為此轉告,願兩公不要阻撓。」曲烈仍是不從,惹得伯顏性起,竟將兩人殺斃,遂別募勇士五千人,令蒙哥不花帶著,馳迎懷王。自己亦秣馬厲兵,嚴裝以俟。參政脫別台進諫道:「今蒙古兵馬,與衛卒同在上都,內地諸隘,守兵單弱,恐此事不易成功哩。」伯顏怒叱道:「你敢撓亂士心麼?違令者斬!」脫別台慌忙退出。是夕竟懷刃入刺伯顏,被伯顏察覺,拔劍砍死,並奪他所部軍器,收馬千二百騎。會懷王在江陵,經撤裡不花等催促,即日動身。先令撤裡不花往報伯顏,封為河南行省左丞相。至懷王到河南,伯顏屬橐鞬,擐甲冑,率百官父老,肅迎郊外,既導入,復俯伏稱萬歲,並上前叩首勸進,懷王解金鎧御服寶刀,親賜伯顏,又命他扈從北行。正是:
  萬騎遙從南陸發,六飛快向北郊來。
  欲知入京後如何情狀,容待下回表明。
  元代之佞佛,自世祖始,後世子孫,益增迷信,此創業垂統之君,所由貴慎自貽謀者也。本回於泰定佞佛事,慨乎言之,至受無量壽佛戒一段,尤寫出僧侶情弊。禹鼎鑄奸,神犀照怪,無逾於此。此非著書人好為描摹,實因淫僧賊禿,大都爾爾,奉勸世間,善男信女,速即回頭,毋為若輩播弄,其苦心固可見也。且泰定帝在位五年,乏善可述,所誅逆黨,亦非本心,至其後好作佛事,意者其恐逆黨之冥中報復,姑借此為懺悔計乎?晏駕以後,即生內變,佛其果有靈耶?抑無靈耶?彼如燕帖木兒之圖立懷王,抗拒上都,尤足以見佞佛之主,非徒無益,反且速禍,讀史者當亦知所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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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5 05:51:56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9-25 05:54 編輯

第七十七回     大明殿稱尊頒敕


  卻說懷王圖帖睦爾,既至河南,令伯顏從行,以前翰林學士承旨阿不海牙,繼伯顏後任,遣前萬戶孛羅等將兵守潼關﹔並分道遣使,召宣靖王買奴,鎮南王鐵木兒不花,威順王寬徹不花,高昌王鐵木兒補化等,率屬來會。諸王陸續到來,然後整駕北發。是時上都諸王滿禿、阿馬剌台,宗正紮魯忽赤、闊闊出,前河南平章政事買閭,集賢侍讀學士兀魯思不花,太常禮儀院使哈海赤等十八人,已得燕帖木兒密函,令他即日起事,響應京師,正在暗中安排。不料事機漏泄,被倒剌沙聞知,竟親率衛兵,各處搜拿,不到一日,竟將十八人捉住九雙,請了泰定皇后命令,斥他謀逆,個個處斬。
  倒剌沙自思逾月無主,究竟不妥,遂入謁泰定皇后,願擁立皇太子阿速吉八為帝,克期登位。泰定皇后自然樂從,遂於致和元年八月,召集梁王王禪,一作旺辰。遼王脫脫,右丞相塔什特穆爾,舊作塔失鐵木兒,因與前大都使臣名重複,故用新名。太尉不花,御史大夫紐澤等,奉皇太子阿速吉八即位上都,尊皇后弘吉剌氏為皇太后,擬定次年改元天順。泰定帝在位五年,其子已早為儲貳,依父終子及之例,則阿速吉八之嗣位,亦屬正當,故特書改元,以存書法。天順帝年才九齡,書天順帝,亦有微意。朝賀時統由倒剌沙護持,方得終禮。遂命諸王失剌,平章政事乃馬台,此乃馬台與上文異人同名。詹事欽察,率兵襲京畿。巧值阿速衛指揮使脫脫木兒,由上都自拔來歸,奉京師命令,駐守古北口。他已預知失剌等潛師進襲,遂領兵出據宜興,四面埋伏。
  失剌分軍三隊,先後南下。第一隊歸乃馬台統率,第二隊歸欽察統率,第三隊方由自己領著,乘著銳氣,倍道而來。前軍甫到宜興,紮營造飯,炊煙甫起,號炮驟聞。大眾正在四望,驀見敵軍蜂擁來前,連忙上馬截殺。說時遲,那時快,眾軍未曾排齊,敵兵已經殺入,眼見得轍亂旗靡,人仰馬翻,乃馬台措手不及,被脫脫木兒刺落馬下,生擒活捉去了。第一隊已了。
  脫脫木兒已掃盡前隊,便趁著現成的飯鍋,令軍士飽餐一頓,前驅疾進。那邊第二隊兵士,由詹事欽察押隊前來,途次接得溃卒敗報,忙上前來援,未達數里,已與脫脫木兒軍相遇。脫脫木兒握著一柄大刀,當先突陣,麾下軍士,隨勢衝入,欽察不知好歹,也撥馬舞刀,來戰脫脫木兒,才數合,忽聽脫脫木兒喝聲道著,那欽察的頭顱,不知不覺的滾落地上。奇語。俗語說得好,蛇無頭不行,欽察已身首兩分,還有何人敢來抵敵?霎時間紛紛逃溃,走得慢的一大半都做了矮腳鬼,暴骨沙場。第二隊又了。
  還有失剌的所領的後軍,惘惘南來,接連得著兩隊敗耗,料知不能抵擋,忙令後隊變作前隊,前隊變作後隊,向北退還。待脫脫木兒趕去,失剌已逃得很遠,只有殿卒數百名,被脫脫木兒軍屠殺淨盡,其餘統僥倖生免了。失剌還算見幾。
  脫脫木兒追趕十餘里,不及而還,當即報捷京師。燕帖木兒等屬酒相賀。方在滿座慶宴的時候,忽見撤裡不花馳入,報稱懷王已自河南登途,現距京師只百里了。燕帖木兒道:「甚好!」撤裡不花道:「還有一事賀公,已奉命升公知樞密院事了!」燕帖木兒大喜,便於席間派使遠迎。至宴饗畢後,即令太常禮儀使,整備法駕。
  越兩日,聞懷王駕已抵郊,遂偕諸王百官,恭奉法駕,出迎郊外。懷王慰勞有加,改乘法駕,馳入京師。燕帖木兒與西安王阿剌忒納失裡等,立即勸進。懷王道:「大兄尚在朔方,我不得越次僭位,俟兩都平靖,當遣使迎兄。目下暫由我監國,願卿等勿生異議!」初意原是不錯。燕帖木兒道:「大王讓德,卓越古今,惟時勢相迫,亦貴從權,既承鈞命,容後再議!」
  懷王乃入居宮中。
  越宿命速速為中書平章政事,前御史中丞曹立為中書右丞,江浙行省參知政事張友諒為中書參知政事,河南行省左丞相伯顏為御史大夫,中書右丞趙世延為御史中丞,各官俱受職視事,不必細表。
  又越兩日,由偵騎入報,上都梁王王禪,右丞相塔什特穆爾,太尉不花,御史大夫紐澤等,又興兵南犯了。懷王召燕帖木兒,商議軍務,燕帖木兒自請效勞。懷王甚喜,遂發兵數萬,供燕帖木兒調遣,命他便宜行事,不為遙制。燕帖木兒遂帶兵至居庸關,由其弟撒敦迎入。燕帖木兒道:「聞北兵已發上都,吾弟何不率兵急進,反在此游疑觀望?難道待他自斃麼?」撒敦道:「聞兄拳命督師,所以靜候調度,不敢妄進。」燕帖木兒道:「我不害人,人將害我,你快率萬人前去,截住北軍,我當為你後應便了。」
  撒敦依言,就率兵出關,浩浩蕩蕩的殺奔榆林。適值北軍到來,也無暇答話,即麾兵猛擊。北軍不及佈陣,頓時被他踹入,亂砍亂戳,不消片時,已將北軍殺得七零八落,往北奔逃。
  撒敦乘勝長驅,直到懷來,才見燕帖木兒督軍到來。當下叩馬報捷,並請逕攻上都。

  燕帖木兒道:「且慢前進,回關再商。」

  撒敦道:「兄前責弟,今弟將詰兄﹔北軍既已敗去,不乘此入搗上都,還待何時?」

  燕帖木兒道:「吾弟有所未知,兵以氣動,氣盛乃勝,氣餒必敗。我前日並非責你,實所以激動弟心,鼓氣禦寇。今已得勝,銳氣將衰,若再進兵,頓師城下,那時再衰三竭,不要進退兩難麼?」

  論兵卻是有識。撒敦無言,乃隨返關中。燕帖木兒即馳書報捷。嗣得復命,令他即日還京,燕帖木兒乃留弟守關,奉命還朝。

  入京後,把前時拿下的烏都伯剌,及擒住的乃馬台,統置大辟。一面約諸王大臣,伏闕上書,請早正大位以安天下。懷王尚是固辭。

  燕帖木兒道:「人心向背,間不容髮,現在兵戈擾攘,非速正大名,不足以系人心,萬一中外失望,後悔何及?」懷王道:「必不得已,亦須將我的本意,明示天下,方可權攝帝位。」

  古時惟王莽稱攝皇帝,懷王亦欲居攝,染鼎之意已動矣。乃命中書省臣,擬定詔旨,於九月十三日,即帝位於大明殿,受諸王百官朝賀,頒詔天下道:

  洪維我太祖皇帝,混一海宇,爰立定制以一統緒,宗親各受分地,勿敢妄生覬覦,此不易之成規,萬世所共守者也。世祖之後,成宗、武宗、仁宗、英宗,以公天下之心,以次相傳,宗王貴戚,咸遵祖訓。至於晉邸,具有盟書,願守藩服,而與賊臣鐵失、也先鐵木兒等,潛通陰謀,冒干寶位,使英宗不幸罹於大故。朕兄弟播越南北,備歷艱險,臨御之事,豈獲與聞?朕以叔父之故,順承惟謹。於今六年,災異迭見,權臣倒剌沙、烏都伯剌等,專權自用,疏遠勛舊,廢棄忠良,變亂祖宗法度,空府庫以私其黨類。
  大行上賓,利於立幼,顯握國柄,用成其奸。宗王大臣以宗社之重,統緒之正,協謀推戴,屬於眇躬。朕以菲德,宜俟大兄,固讓再三,宗戚將相,百僚耆老,以為神器不可以久虛,天下不可以無主,周王遼隔朔漠,民庶皇皇,已及三月,誠懇迫切,朕固從其請,謹俟大兄之至,以遂朕固讓之心。已於致和元年九月十三日,即皇帝位於大明殿,其以致和元年為天曆元年,可大赦天下。自九月十三日昧爽以前,除謀殺祖父母父母,妻妾殺夫,奴婢殺主,謀故殺人,但犯強盜印造偽鈔不赦外,其餘罪無輕重,咸赦除之。於戲!朕豈有意於天下哉!重念祖宗開創之艱,恐隳大業,是以勉徇輿請,尚賴爾中外文武臣僚,協心相予,輯寧億兆,以成治功,咨爾多方,體予至意!

  是日封賞群臣,並賜大都將士金銀鈔,多寡有差。流朵朵、王士熙、伯顏察兒、脫歡等於遠州,各籍沒家資,分給諸王大臣。忽警報自遼東傳來,平章禿滿迭兒,及諸王也先帖木兒等,率兵入遷民鎮,進襲薊州。懷王懷王已即帝位,本文仍稱懷王,一因天順正位,國無兩君,一因周王在北,懷王暫攝帝位故也。乃封燕帖木兒為太平王,以太平路為食邑,並命為中書右丞相,兼知樞密院事,賜黃金五百兩,白金二千五百兩,鈔萬錠,金素織緞色繒二千匹,平江官地二百頃,即日詔促出師薊州,拒遼東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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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太平王殺敵建功


  燕帖木兒聞命即行,且調撒敦會師北進。方到三河,接著通州急報,梁王王禪等已入居庸關,不由得大驚道:「居庸被破,不特通州吃緊,連京師也要戒嚴。我軍須回保京師,休被蹂躪為是!」乃留兵拒遼東軍,自與撒敦星夜馳還。
  既抵榆河關,聞懷王已出齊化門視師,益覺焦急萬分。遂驅馬直奔京城,謁見懷王,並面啟道:「陛下何故親自視師?」懷王道:「寇兵已入居庸關,將要來犯京師了。」燕帖木兒道:「陛下一出,民心必驚,凡翦寇事盡可責臣。陛下亟宜還宮,安定人民,請勿輕動!」此時燕帖木兒確是懷王忠臣。懷王道:「待卿未來,所以躬自督師,今已到此,朕心安了,軍事由卿作主,朕當從卿言,還宮安民。」言畢,即與燕帖木兒別去。
  燕帖木兒復還至軍中。梁王王禪等亦乘勝進逼,與燕帖木兒軍遇於榆河。燕帖木兒升座誓師道:「寇已深入,大都戒嚴,孰勝孰負,在此一舉。將士等為國前驅,理宜奮力殺敵,若有退避不前,本爵帥只有軍法從事,休得後悔!」將士等唯唯聽命,燕帖木兒遂命開營逆戰。
  兩下裡交鋒起來,正是棋逢敵手,將遇良材,一邊是誓扶幼主,期立大功﹔一邊是力保長君,目無全虜,足足戰了三四個時辰,不分勝敗。燕帖木兒執旗當先,引軍突陣。部下見主帥奮勇,格外效力,無不以一當十,以十當百,北軍漸漸敗卻,退至紅橋。
  燕帖木兒步步進逼,一些兒不肯放鬆,惱動了梁王部將。一名阿剌帖木兒,曾為樞密副使,一名忽都帖木兒,曾為上都指揮,兩人素稱驍勇,至此氣憤填胸,挺身還戰,竟攻入燕帖木兒陣中。燕帖木兒正揮刀前進,適值阿剌帖木兒突至馬前,挺戈刺來,虧得燕帖木兒眼明手快,將身閃過一邊,右手用刀格住戈鋌,左手拔劍砍去,不偏不倚,正中阿剌帖木兒左臂。阿剌帖木兒狂叫一聲,撥馬就逃。燕帖木兒緊緊追去,又來了忽都帖木兒,接住廝殺,奮鬥了數十合,彼此尚不相讓,仍惡狠狠的搏戰。燕帖木兒手下,有一矮將名和尚,短悍絕倫,善使雙錘,他恐主帥有失,忙撥馬助戰。忽都帖木兒欺他短小,不以為意,誰知這和尚煞是趫捷,左右馳擊,防不勝防,忽都帖木兒方思退避,左臂上已著了一錘,幾乎跌落馬下,幸他將前來救護,才得走脫。兩帖木兒不敵一帖木兒,無愧為太平王。北軍見兩將敗衄,人人奪氣,遂馳過紅橋,阻水而陣。燕帖木兒恐軍士力疲,不欲再戰,只命弓弩手用矢攢射,把北軍一陣射退,然後收兵。
  次日複分軍為三隊,令也速答兒率左,八都兒率右,進逼北軍。時北軍退至白浮,因燕帖木兒挑戰,也出來對仗。燕帖木兒麾兵佯退,俟北軍追來,命左右兩隊包抄過去。北軍正殺得高興,猛見也速答兒從右邊殺來,忙分軍抵敵。方在酣戰,左邊又遇著八都兒軍,又分軍敵住,不意燕帖木兒復轉身殺到,所向披靡。那時北軍招架不住,只好且戰且走,復退十裡下寨。燕帖木兒見北軍雖敗,行列尚是整齊,也即鳴金收軍。
  越宿復戰,北軍抖擻精神,前來衝突,燕帖木兒也不肯稍讓,督軍猛擊,自辰至午,相持不下。驀見燕帖木兒陣中,跳出銳卒數百名,由燕帖木兒親自督領,衝殺過去。北軍前來抵截,被燕帖木兒手刃七人,方才退卻。燕帖木兒也即鳴金收軍。
  是夜二鼓,燕帖木兒召孛倫赤、岳來吉入帳,密議道:「連日酣戰,兩軍俱疲,長此堅持,何以退敵?」孛倫赤道:「不如今夜發兵劫營,想寇兵應亦疲倦,定中我計!」燕帖木兒道:「我亦想及此著,但彼此對壘下營,豈有不防之理?從前甘寧百騎,夜劫曹營,我何不仿他一行,也可擾亂敵心,使他自退?」燕帖木兒想曾閱過《三國演義》。孛倫赤、岳來吉二人齊聲道:「末將等願效死力!」燕帖木兒大喜,便調集銳卒百騎,令各帶弓箭,並持戰鼓,隨孛倫赤、岳來吉二人同去。臨行時又吩咐道:「你等抵敵營時,只宜左右鼓噪,四面馳射,不必與他廝殺,但能使他驚擾,便算頭功。」孛倫赤等領命去訖。燕帖木兒恰高枕自臥。
  那邊梁王王禪,正恐燕帖木兒劫營,令兵士小心嚴防。到了三鼓,突聞外面鼓聲大震,忙令各營出戰,兵士開營出去,只見來兵東馳西射,散無紀律。當下冒矢追殺,走到這邊,他到那邊﹔走到那邊,他到這邊。嗣後來兵越多,混戰一回,互有殺傷。戰到天明,彼此相見,才知所殺傷的統是自家人,不禁懊喪異常。這時的孛倫赤、岳來吉兩人,早已收集百騎,回營報功去了。小子有詩贊燕帖木兒道:
  力戰何如智取工?榆關猶憶大王風。
  須知兵事無嫌詐,燕邸當年固善攻。
  畢竟北軍曾否再退,請看官續閱下回。
  懷王之立,不當立也。以泰定之正統言,則皇太子已即位上都,懷王固不當立﹔以武宗之正統言,則嗣位者應屬周王和世■,懷王亦不當立也。燕帖木兒希寵取媚,南迎勸進﹔借使懷王正言抗斥,則燕帖木兒之志不得逞,而兵禍可立弭矣。乃江陵遽發,飄然入都,御殿即真,封王拜爵,彼已南面稱尊,詎尚肯北面為臣耶?讓兄之言,徒虛文爾。然發難之首,實出自燕帖木兒,故本回中敘述各事,皆以燕帖木兒為前提,西安以下,概置後列。至如出師戰勝之舉,尤寫得機變神智,非稱美燕帖木兒,實隱誅燕帖木兒也。曹阿瞞以知兵聞,阿瞞得謂漢之忠臣否耶?吾於燕帖木兒亦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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