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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世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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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2 17:00:50
第100章想要

    陶鳳棠問林謹容︰“你想買什麼樣的香料?想要多少?買來做什麼的?”

    二人早前打過置換金銀的交道,又有陶舜欽幫著林謹容買鹽堿地在後頭,且,陶舜欽回到清州果然也買了許多鹽堿地來放著,有平洲的例子在前頭比著,清州的鹽堿地也漲了價,只是沒有平洲那麼誇張而已。經過這兩件事,陶鳳棠也算是對這個小表妹頗有幾分了解,他深知,若是為了籌備嫁娶,早前陶氏已經請托陶舜欽買辦了不少,盡夠用了的,此番林謹容要買辦香料,必有其他原因,也不知她又要出什麼花樣,由不得他不好奇。

    林謹容並不打算隱瞞陶家人,還打算通過陶鳳棠去說動陶舜欽,便小聲笑道︰“我聽人說,沉香、木香、丁香這幾樣東西外地很缺,好些人拿著錢買不到東西,就想買一點來放著,興許有朝一日會漲價的。”其余例如硫磺、石脂、胡椒等物,暫時不曾見著,她也就不提了,省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陶鳳棠不由皺起眉頭來︰“你又是聽誰說的?可靠不可靠?”

    林謹容不慌不忙地道︰“是聽我堂姐家的表哥周邁說的啊。他從松州來,知道好多我們不知道的事情,還說了另外一件大事,大表哥要不要聽?”她仔細琢磨了許久,算是想通了,朝廷之所以會放開這些東西的買賣,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各地的藥材缺少,光靠官市無法滿足。那麼距離她所知的年限,此時正是缺少藥材表現得最突出的時候,平洲清州靠近榷場,尚且不明顯,似松州那樣的地方,必然比這些地方表現得稀缺,這樣說來也不錯,經得起推敲。

    陶鳳棠見她說了人名,還說得有模有樣的,果然重視起來︰“他還說了什麼?”

    林謹容便將北方大旱的事情說給他聽,然後極有啟發性地說了一句︰“大表哥,我有個想法,不知道對不對?”

    陶鳳棠已經聽出了些意味,含笑鼓勵道︰“你說,我聽著。”

    林謹容笑道︰“這北方大旱,糧食會不會漲價啊?我聽我族兄說,那一年他們家鄉遭了水災,連帶著周邊幾個府縣的糧價都漲得嚇人,是不是?三哥?”

    林世全在旁邊一直默默聽著林謹容和陶鳳棠交談,已經聽出了些名堂來,見她向自己求證,自是極快地回答︰“是。周邊幾個府縣的大地主都發了一筆不小的財。”

    “周邊麼很正常。可是這北方離我們遠著呢,我們這里的糧價若是要漲,那還得看那邊到底是怎麼個旱法兒。”陶鳳棠陷入了沉思中。他有著天生的商人的敏銳,立即就想到該在來往的客商之間打聽打聽,證實林謹容帶來的這兩個消息是否屬實。

    倘若是真的,就該找機會弄一批藥材,並視情況存下一批糧食。弄藥材倒是不難,難的是找到可靠的下家。這下家必須是有膽有識,人頭臉面極熟,能把這私貨平安踏實帶到其他州府去才行。誰合適呢?轉瞬之間,他已經想了幾個人選。而糧食的問題卻沒那麼令人擔憂,官府只是禁止和鄰國有大宗的糧食交易,民間並不禁止,承擔的風險並不大,總之不會賠本就是。

    兩件事都應該好好打聽一番,再回去和陶舜欽好好商量計較一番才是。陶鳳棠有些緊張,又有些激動,看向林謹容的目光都不一樣了。只是他慎重,還未落實清楚的事情,他不會隨意表態。

    可林謹容已經看出陶鳳棠被自己打動了,只要他肯用心去打聽,就會知道她說的都是真的,現在已過仲秋,北邊大旱的事情應該已經漸漸傳到了這邊,最起碼糧食必會存起來的,但香藥,她真是說不準了。她只能寄希望于或多或少能存下一點,待到兩年後官府全面放開買賣流通之時賺上一筆。但不管怎樣,她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一半,林謹容也就開心起來,繼續鼓動陶鳳棠︰“大表哥,這榷場上的過往客商最多,要不,你趁便就問問?”

    陶鳳棠正有這想法,便笑道︰“稍後咱們往那邊去逛逛。”

    卻說陸緘在後頭把他們幾人的對話都聽了個仔細明白,心里猛地一省,來回打了幾個突,突然就不想再問林謹容關于她為什麼這麼痛恨他,為什麼這麼厭憎他的事情了,而是迫切地想知道,他們接下來還會說什麼。

    陸老太爺善于經營,私底下走貨的事情也做過,他多多少少有些耳聞,卻因自小離家,又被視作家族中興的重要子弟,從來最緊要的事情就是讀書學習,對這些事情的來龍去脈並不是很清楚,可這並不妨礙他對這些事情好奇。而且,他此行還有個很重要的事情要解決,急需這些信息。

    只聽得林謹容又問︰“大表哥,先前我問你買香料的事情,你說要出來再和我細說,還沒說呢。”

    陶鳳棠已經不再把她當成小孩子看,便遙遙指了指榷場正中一座房舍︰“看到沒有,那里是官府設的榷務官署,專管這個榷場,里頭養了許多人,你不知道他們是誰,但他們確實隨時隨地都在這里面閑逛。這里的東西,全都是官府管制起來的,官賣之物中,我們和大榮人交易,必須要官牙人從中估價定品質,周轉交易,並不許雙方私底下接觸,事後還要抽稅。所以你剛才那種想法,是不成的。”

    說到這里,陶鳳棠突然壓低了聲音,極其小聲地道︰“從這里出去約有一百里的地方,還有一個榷場,帶了輕貨去那邊,直接和大榮人交易,價格只是這里的五分之一都不到。只是得小心,不要被官府的人抓到。你想要便宜的香藥,就等我下次去的時候再幫你弄。”

    林謹容恍然大悟。難怪得當初吳氏會和陶氏說,陶鳳棠獨自帶了人去跑榷場,賺了不少錢,原來指的不是這個榷場。她一時為自己孤陋寡聞和想當然很有些臉熱,卻仍是不解︰“可是三表姐說,有些鋪子私底下也偷偷賣東西的。”

    陶鳳棠一時半會兒也和她解釋不清楚,只得道︰“她是隨便聽了半截就開跑,哪有那麼簡單?就算是真的,也不能在這個時候弄,得過後約了人出去細細地談。”

    雖然只是窺到冰山一角,但林謹容卻覺得,清州此行向她打開了一扇門,門里面,是一個全新的,與她從前所熟識的完全不同的世界。

    天地,原來可以這麼寬闊。

    自陶鳳棠突然壓低了聲音開始,陸緘便自覺地退後了兩步,不去偷聽別人不想給自己知道的事情。結果一腳踩上個軟綿綿的東西,還伴隨著吳襄低低一聲怪叫︰“嘶。”

    陸緘默然回頭打量著吳襄,從吳襄現在身處的這個位置上來看,可以推測他剛才也在聽林謹容和陶鳳棠說話,而且沒有後退避開的意思,所以才會被自己給踩著了。

    吳襄做賊心虛,對上陸緘那雙黑幽幽的眼楮由來就有些不舒服,當下便低聲道︰“不看路看我干嘛?”

    陸緘沒說話,而是讓到了一旁,隨意四處張望,目光落到了某處就被粘住了似的,收也收不回來——陶鳳翔和陶鳳舉帶著林慎之買糖葫蘆吃,陶鳳翔抹了林慎之一臉的糖漿,陶鳳舉替小表弟鳴不平,也要去抹陶鳳翔的臉,陶鳳翔一聲厲喝︰“小兔崽子,你敢把我的面幕弄掉了,你回家等著吃板子。”

    “每次都是這招,你膩味不膩味?”陶鳳舉憤憤不平,林慎之開心地舉著糖葫蘆笑︰“二表哥,別怪二表姐啦,她是疼我嘛。我今天好高興,從來就沒這麼高興過。”

    陶鳳翔便嘆道︰“你這老實孩子,真叫我舍不得欺負你。”拿出帕子替林慎之擦了臉,又按住陶鳳舉的肩膀,看似嫌棄,實則親密地替他擦了擦嘴角。

    “我又不是想干嘛,就是好奇嘛。你就不想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吳襄厚著臉皮輕輕踫了踫陸緘,見他目不轉楮地盯著某處看,順著一瞧,恰好看到陶鳳翔給陶鳳舉擦嘴,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看的,便問陸緘︰“你在看什麼?”

    “想知道,但我不會偷聽。”陸緘收回了目光。

    吳襄不由一陣懊惱︰“我大表哥什麼都不瞞我的。”

    陸緘不答。

    二人默然走了一回,前頭林謹容和陶鳳棠也說完了話。林謹容回身朝林慎之招手︰“過來,小七弟,我牽著。”

    林慎之蹦蹦跳跳地跑過去,緊緊牽住林謹容的手,遞上糖葫蘆︰“四姐,你嘗嘗,好甜。”

    林謹容掀起面幕,低頭輕輕咬了一口,笑道︰“果然甜。”

    林慎之就舉起糖葫蘆︰“你再吃一口。”

    陸緘情不自禁地舔了舔自己的唇角。不期然地,他想起去年回到家中,見到自己的胞弟時,滿懷期待地遞上自己精心準備的禮物,希望能得到一個笑容,結果卻得了防備冷淡害怕的一瞥和一個背影,又想起生母每次見到自己時那副天塌地陷的模樣,生父見到自己時的長吁短嘆,反復提醒,心情突然很不好,卻又隱隱有了一種沖動,想要有人能燦爛的,毫無保留,極盡親熱,極盡信賴的對著他笑。這種渴望和沖動甚至超過了他現在所有的希望,他很想要,很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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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2 17:01:07
第101章奇怪

榷場西邊與林謹容等人剛才閑逛的地方完全不同,沒有店鋪,而是鋪滿了氈毯的空地,各式各樣的貨物就堆在氈毯上,貨主或是盤膝,或是弄個小杌子守在一旁,感興趣的客商們則圍在一旁,指指點點。靠近角落的地方拴滿了無數的駝馬,廢棄物、草料、動物的糞便到處都是,擁擠不堪,怪味充雜。

    又有穿了統一款式的青袍子的漢子,袖手坐在一邊低聲說笑,磕著瓜子,喝著茶,看似漫不經心,實則眼楮四處逡巡,密切關注著場地里的一切動靜,一旦發現有什麼可疑的地方就聞風而動,迅速圍上去。

    林謹容猜著這群人大概就是陶鳳棠口里那些操縱著這個榷場的官牙人了,由不得多看了幾眼。卻見幾個穿著皂衣的漢子立在這群人的旁邊燒火燒水,倒水奉茶,但凡這些官牙有什麼需求,他們便立刻滿足,稍有不慎就挨罵挨打,他們卻毫無怨言。

    只有一個三十多歲的精瘦漢子顯得格外突出,別人忙碌,他不動,抱著雙臂立在一旁冷眼旁觀;別人披頭散發,神情晦暗,他卻頭發梳得油光水滑,表情倨傲,最突出的是,他的臉上刺著一個醒目的“盜”字。而那些官牙也不管他,有需要只管問其他幾個人,也正因為如此,他就顯得越發突出。

    陶鳳翔指著那幾個穿皂衣的告訴林謹容︰“這幾個都是刺配充軍,在此服雜役的,你看他們的頭發披散著,是為了遮住臉上的刺青。這可是奇恥大辱。”

    林謹容自然知道是奇恥大辱,可是也有人不怕把這刺青露給旁人看啊,仿佛還很驕傲似的,她不由好奇地多看了那個鶴立雞群的“盜”人幾眼。

    其余人等也注意到了這個人,吳襄低笑道︰“咦,這人倒有些特別。你們看他那模樣,哪里像個刺配充軍之人?分明還是個山大王的模樣。”

    他的聲音雖小,那人卻仿似聽到了,冷冷地看過來,看到是幾個水嫩嫩的,一瞧就是來湊熱鬧的富家少爺姑娘,便又冷冷地收回了目光,多看一眼都嫌浪費精力。

    無聲的輕蔑。只是一個眼神,就讓每個人都感受到了他散發出來的那種鄙夷和輕視,以及冷漠和不懼。林謹容隱約明白為什麼那些官牙不敢管他了,換做是她,也是不敢的。

    吳襄怏怏地道︰“這人好重的煞氣。”

    陶鳳棠招呼他們走到另一邊去︰“別招惹他,這個人脾氣上頭,命都不要,凶悍著呢。”

    陸緘小聲問陶鳳翔︰“大表哥認得他?”

    陶鳳棠道︰“我只曉得他叫王立春,從我小時第一次跟隨父親來此,他就已經在這里面。有新來的官牙人指使他做事,一言不合就踢了他一腳,反被他兩下就把腳給打斷了,本來要被杖責二百的,我父親正好撞上,便出錢替那官牙人治腿,又替他求情,後來只打了一百杖,他硬生生地挺了下來,從始至終沒叫過一聲疼,之後再無人敢招惹他。這些刺配充軍之人里頭亡命徒不少,你們見著了休要招惹,能夠躲開就躲開。”

    陶鳳舉本來有些害怕,聽說自家老爹與人家有舊,就不怕了,反倒十分興奮地道︰“這麼厲害?怎麼也不見他理你呢大哥?”

    陶鳳棠微微一笑︰“你想他怎樣?過來和我打招呼敘舊?那王立春也就不是王立春了。他從來也不正眼看我的,看見爹爹也不過是點點頭而已。聽說他殺過人的。”

    “嘶……”陶鳳翔倒吸了一口涼氣,咬住帕子,緊緊攥住林謹容的胳膊。林謹容低笑道︰“早前不是還在嚇唬我麼?怎地這會兒反倒害怕起來了?”

    陶鳳翔道︰“殺人犯,盜賊,這麼凶,誰不害怕?”

    林謹容輕輕搖頭︰“這種人凶在明處,你只要莫招惹他,自然安生,有些人卻是惡在暗處,你怎麼得罪他都不知道,同樣致命。咱們又不招惹他,你怕他做甚?”

    陸緘在一旁聽見了,不由又看了她幾眼。

    陶鳳翔卻低聲笑道︰“原來你也是懂得這個道理的?”

    林謹容奇道︰“什麼?”

    陶鳳翔側頭笑道︰“罷了,等下我再和你細說。”

    不多時,陶鳳棠找到了一群操著外地口音正說閑話的客商,上前行禮問好套近乎打聽消息。他自有他的一套水磨工夫,借口花樣百出,繞來繞去的,林謹容等人聽得嘆為觀止,難怪人家說無商不奸,看看他這樣一個平日里看著老實穩重的一個人,撒起謊,說起白話來也是臉不紅氣不喘,一套連著一套。

    除了陶鳳舉和陶鳳翔、林慎之渾不在意,其余人等聽來,俱是各有反應。林謹容和林世全幾乎是貪婪地吸收著身邊所有一切能夠吸收的東西,林世全更是狂熱,在聽陶鳳堂和人打交道的時候,他的嘴唇無意識地翕動著,林謹容毫不懷疑,他一定能把整個過程背下一大半來。

    陸緘微皺著眉頭,凝神細聽,看向陶鳳棠的眼神里頗有幾分敬佩之意;吳襄側頭問陸緘︰“我做了一個決定,你要不要一起?”

    陸緘看了他一眼,道︰“你也要買糧食和香藥?”

    吳襄哈哈一笑︰“是我要叫他們對我刮目相看,我不單會花錢,也會賺錢”

    陸緘沒說話,而是偷偷看著林謹容。半年的功夫,林謹容已經長大了許多,有了少女玲瓏的曲線,她就靜靜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猶如一枝青翠挺拔的幼竹。隔著面幕,他看不到她的臉龐,但他卻能感受到她的專注和認真,以及期待。她怎會有這些見識呢?怎會有這些想法呢?她不同于他所認識的任何一個女孩子,驕傲、自尊、敏感、善良(當然這個善良只對別人)、隱藏在端莊恬靜柔順下的倔強和不講道理的凶蠻、冷酷,卻又有著少有人能及的吹塤、分茶的出眾技藝,還有對于經商的熱情和頭腦,真是一個奇怪的人。

    一陣風突然吹起來,把林謹容的紫羅面幕吹起,露出一個小巧精致的下巴,林謹容抬起手來輕輕按住面幕,細白的手指在玉色瓖翠綠繡邊的袖籠里猶如香蔥的白睫,指尖粉紅飽滿的指甲在日光下閃著珍珠般柔和的光。

    吳襄微笑著湊過去︰“四妹妹,我厚著臉皮跟著你買點貨,賺點小錢花花,你不介意吧?少字”

    林謹容微微側頭,聲音輕松悅耳︰“不介意。這些東西又不是我家的。我巴不得你們都賺錢了才好呢。”

    陸緘垂下眼,把臉轉開。

    陶鳳棠和人套完話回來,吳襄便迎上前去道︰“大表哥,我此番要和姑父和你好好學學本事,省得回家他們總是笑我書呆子。”

    剛才打聽來的消息都證明了林謹容的話基本屬實,陶鳳棠心情極佳,便笑道︰“這麼幾天功夫就想學會?哪兒有那麼容易?我自小跟在父親身邊打磨,現在也不過是一只腳踏進門檻而已。各人有各人的命,多少人羨慕你還來不及,你這又是何必?真想玩玩,等我父親發了話,再帶著你們玩玩就是。”

    眾人走走停停,又買了不少感興趣的零碎東西,眼看著天色不早,龔媽媽和宋媽媽提醒該回去了,雖則眾人都沒逛夠,陶鳳棠還是決定要聽兩位媽**建議,回家。

    陶鳳棠繼續邀請陸緘跟他回去,陸緘這次並不看林謹容的臉色,非常直接的回答︰“是該去拜見一下幾位長輩的。”

    荔枝本來擔憂林謹容又會做出什麼不得體的事情來,卻見林謹容只低著頭翻看林慎之買來的一個象牙香筒,任何多余的表情和聲音都沒有。于是荔枝隱隱松了一口氣。

    陶鳳翔將車簾子掀開一小條縫,看著陸緘的背影道︰“阿容,做姐姐的要勸你一句話。你愛聽不愛聽?”

    林謹容微微一笑︰“我既然叫你姐姐,自然是姐姐說的妹妹都要聽著。說罷。”

    陶鳳翔放下車簾子,直視著林謹容的眼楮,正色道︰“我娘和我說過,不管有多麼討厭和不喜歡一個人,藏在心里,離他遠點就好,沒必要嚷嚷給所有人都知道,給自家惹麻煩。你早前和我說,有些人惡在暗處,怎麼得罪的都不知道,那麼你就得謹防了,你這種行為就是得罪人的,不單得罪了他和他身後的一群人,還會讓人覺得你沒道理,真沒必要。我當你是親姐妹">,才和你說這個,你別嫌我多管閑事。”

    林謹容嘆了口氣,低聲道︰“我懂。以後再也不會了。”以後,陸緘會和林六定親,然後成為一家人,他和她的人生南轅北轍,再不會有任何交集,是沒有必要再和他一個釘子一個眼的耗,她離他遠點就是了。

    陶舜欽和林三老爺正與陶氏、吳氏等人閑坐敘舊,具體商談陶鳳棠和林謹音婚事的細節處,忽聽得有客來訪,還是陸緘,陶氏和林三老爺不由都吃了一驚︰“這孩子怎麼跑到這里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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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2 17:01:24
102章啪嗒

林三老爺捋著胡子,皺著眉頭問陸緘︰“你怎會在這里?早前去你家,你母親說你尚在太明府,已然派人去接你了,結果你卻在這里,你倒是說說看,這是怎麼回事?家里可知道?”吳襄他說不得,捧不起,這個卻是隨便他怎麼說怎麼訓斥都有理。

    陸緘垂著眼道︰“回三舅舅的話,外甥給家里寫過信,得到祖父允許的,不然不敢亂走。不曾收到母親寫去的信,也不曾遇到去接我的人。不過舅舅提醒的好,我是該時常寫信回去說明自己身在何處,以免讓家中長輩掛懷的。”

    分明是違逆了林玉珍的意願,卻推得一干二淨,答得滴水不漏,態度還無可挑剔。陶氏在一旁端著茶盞聽著,隱隱覺得,陸緘之所以會來陶家給吳氏慶生,還送上厚禮,完全是因為自己在莊子上好生照料他,又無辜受了林玉珍氣,他想向她賠禮的緣故,心里就有些想維護陸緘。但林三老爺現在過問這些,長輩關心小輩,是情理之中,這孩子也答得不錯,遂不插話。

    林三老爺果然沒甚話可說,只道︰“那你現下住在哪里?來這里是為了什麼事?”

    陸緘規規矩矩地道︰“是住在一個朋友家里,舅舅放心,他家也是正經讀書人家,身家清白。”卻不回答是有什麼事。

    林三老爺緊緊追問︰“姓什麼?住在哪里的?”話音未落,就聽“啪嗒”一聲響,林三老爺抬眼,只見吳襄垂著頭漫不經心地撥弄手里的茶盞,好似不是故意,于是不管他,繼續聽陸緘回答。

    陸緘不慌不忙地道︰“是姓顧的,住在城西。”

    陶氏便給林三老爺頻頻使眼色,意思是,人家的私事要你管這麼細?難道你那個妹子做人做事就那麼體面,值得你替她出頭?你妹子將來都要靠這孩子呢,你平白得罪人做什麼?隨便問問表示關心也就是了,何必如此討嫌?

    林三老爺卻不理睬陶氏,還要繼續擺威風,正要開口,吳襄“啪嗒”又是一聲響,他不滿地瞪了吳襄一眼,吳襄沒啥感覺,頭都不抬。于是忍了一忍,又要開口,“啪嗒”又是一聲響,他惱火地又瞪過去,這回吳襄倒是看了他一眼,眼神是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不耐煩。

    林三老爺簡直忍無可忍,卻又不好發作,他總不能指責吳襄,說讓人家別弄那個杯子,且,他也怕他說了什麼,反被吳襄不客氣地當著眾人的面一口噴回來,豈不是丟臉丟大發了?于是氣得白了臉,那話也就再問不下去。

    吳氏忙打圓場︰“我說陸緘你這孩子太過客氣,知道我們在這里,過來走走親戚我們就很高興了,還帶什麼禮?”

    陸緘認真答道︰“回舅母的話,早前不曾聽三舅母說過,不知是您壽辰,禮物準備得匆忙,拿不出手,還請您見諒。”

    陶氏見他提到自家,果然是給自己面子,心中頗有幾分歡喜,忙道︰“這孩子一向周到有禮。”

    陶舜欽適時插進話來︰“城西的顧家麼?我也是認得的。他家情況不是很好,孤兒寡母的不容易,你就別給他家添麻煩了,搬來這里住吧。和你幾個表兄弟在一處,也好玩。”說著便要叫人去給陸緘搬行李。

    林謹容坐在一旁淡淡瞥了陸緘一眼,卻見陸緘起身一揖到底︰“多謝您的盛情款待,外甥待到舅母生辰之時會過來恭賀,其余時候就不叨擾了。”

    眾人都沒想到他竟會拒絕,陶舜欽皺著眉頭看向林三老爺,林三老爺忙勸道︰“你這孩子怎麼這般不懂事?你陶家舅舅盛情邀請你,你卻要拒絕?跟我們住在一起,互相有個照應不好麼?到時候也好一路回家。”

    陸緘垂著眼道︰“非是我不識抬舉,而是早前和這位友人說好的,他借房子給我住,我借書給他看。我若是搬走,他定然不好意思再看我的書。”眼角瞟了瞟林謹容,見她神色淡淡的,由來就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陶舜欽沉默片刻,道︰“既是如此,那也就罷了。顧家小兒愛書如命,卻苦于家貧不能得償所願,其母性情又頗為嚴謹,管得極嚴。這樣倒是便利了他,但你在他家粗茶淡飯的住著適應麼?”

    陸緘微微一笑︰“干淨舒爽,清淨整潔,很好。”

    陶鳳翔便低聲笑吳襄︰“二表哥,就你毛病多,走到哪里還要帶著廚娘走……看看人家陸二哥,和你一般錦衣玉食長大的,卻能隨遇而安,絲毫不嫌顧家的粗茶淡飯。”

    吳襄不以為然︰“人生苦短,能享受為何不享受?你別看他說得好聽,他也在享受。我們不過所求不同而已。”隨即朝林謹容一挑眉,笑道︰“四妹妹,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林謹容曉得他的意思,陸緘是在享受自由,不被人管制的滋味,當下微微一笑,卻不答話。眼楮卻又尖,看到龔媽媽上前去貼著陶氏的耳朵說了幾句話,陶氏就臉色不善地朝自己看過來,心里明白是為了什麼事,但她已經想通,也就不在意。

    不多時,陶鳳卿進來道是宴席備好,請眾人入席,于是照舊分了男女,各吃各的。

    飯畢,陶氏覷了空子,背著陶家眾人疾言厲色地訓斥了林謹容一通,林謹容並不和她爭辯,她說什麼都應好︰“以後再不會和陸家表哥對著來了,我會對他很有禮節的,不丟您的臉面,不叫人說長道短。”

    陶氏被她弄得沒有脾氣,只得狠狠捏了她的臉頰兩把︰“你呀什麼時候才能真正長大?你還不懂麼?女子在婆家靠的什麼?一是兒子有出息,二是娘家靠得住,三是有錢財傍身。你姑母再可惡,但若是你將來有求到的地方,就算是為了林家的臉面,她也不會真不顧你,還有陸緘,這孩子還是有良心的……”

    林謹容垂著眼簾,一言不發。前面…她贊同,後面麼,呵呵……

    外間男人們吃得酒酣耳熱,林三老爺在陶家受人尊敬,遠比在自己家中更快活,于是自家把自家給喝醉了,拉著陶舜欽在那里口齒不清地閑扯,先是當年他們哥倆的感情如何好,又說他所藏那些金石值多少錢,表示林謹音和陶鳳棠成親,他要再送他們兩尊值錢的古銅彝,留給他們傳家。

    陶鳳棠唇角含著笑,大大方方地朝林三老爺行禮道謝。

    林三老爺醉眼朦朧︰“我家阿音最是賢惠懂事,德容言功,樣樣都是上乘,進了你家的門,你小子一定要對她好,不然,不然……”啪嗒,倒在桌上一醉不醒。

    吳襄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陶鳳舉更是趴在桌上無聲大笑,林慎之捧著一碗湯,很有些委屈地噘起了嘴,陶舜欽無奈地摸了摸額頭,瞪了孩子們一眼,林三老爺這句話雖然醉,但好歹說了句做父親的人該說的話,當年的林老三也算是長得人模人樣,看著斯斯文文的一個人,怎地越到後頭越是殘?

    對著兄弟們善意的笑,陶鳳棠微微有些發窘,上前去扶了林三老爺,準備送他回房休息,卻見陸緘也站起身來,架住了林三老爺的另一只胳膊︰“大表哥,我幫你。”

    陶舜欽微微有些意外,眯眼打量著林玉珍的這個嗣子。陸緘似有所覺,朝他輕輕一笑,扶著林三老爺出去了。

    林三老爺爛醉如泥,扶著很有些費力,陶鳳棠與陸緘二人齊心協力,把人送到房里,交給林家下人了,方才結伴出去。

    是時,金烏西墜,玉兔初升,晚風輕輕地拂動著,遠處庭院里傳來的桂花香味若有似無。兩個少年肩並肩地走著,都不出聲,不想打破這寧靜。

    走了一回,陶鳳棠生怕陸緘會覺得受到冷落,便道︰“陸賢弟,家母的生辰正日子就是後日,到時候你早點過來玩。”

    陸緘微微一笑︰“一定會來的。”忍了忍,小聲道︰“其實我有件事想求大表哥幫個忙。”

    陶鳳棠倒詫異了︰“什麼事?”

    陸緘有些尷尬地道︰“早前我無意之中聽你們說起買賣糧食和香藥的事情……”

    陶鳳棠立刻就明白了,笑道︰“這個啊,你也想和吳襄一樣的玩玩?”

    陸緘猶豫了一下,幾乎已經要點頭,卻又輕輕搖頭。

    剛收了他的重禮,且這人目前為止也沒讓人多討厭,將來指不定還會繼續打交道,陶鳳棠便謹慎地道︰“實不相瞞,此事尚還未和家父商量過,最後要怎麼辦,還得他老人家拍板。不過你想做,糧食卻是可以試一試的,應該不會虧本。”他不提香藥,只因香藥底下的交易不足為外人道,陸家縱然也做這種事,卻不是可以隨便拿到台面上說的。

    陸緘自然也聽出來了,也不糾纏,只道︰“我人生地不熟,又是初次接觸,怕是要麻煩一下大表哥。”

    陶鳳棠暗想,若是真要做,幫著做個中人並不是什麼難事,想來父親不會怪自己,也就大著膽子應下來。

    陸緘鄭重謝過,又磨蹭許久,道︰“大表哥,我有難處,還請你幫我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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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3章不負

月上中天,陶舜欽背手立在窗前,看著窗外小池塘里的波光月影,靜聽陶鳳棠匯報分析今日的事情︰“問了好些人,北方大旱是肯定的了,聽說就連北漠那邊的草場都干透了,死了很多牛羊,今年冬天北邊一定不會安寧。至于香藥,各地的確也是缺少,今日就遇到好幾個來販香藥的,兒子想,要不然,就給它來次大的?”

    以往雖然經常做著,但都是小打小鬧,不是很出格那種。可是這次,他想趁著買賣糧食的機會,在成親前做一次大的。一旦成功,盡夠全家安安心心好吃好喝好幾年。

    陶舜欽摸著胡子想了許久,低聲道︰“糧食的事情,你明日就去辦抓緊了辦,越是搶在前頭,越是便宜好辦香藥的事容我再想想,要走這麼多貨,風險太大,你再著人去打聽打聽,務必要落實清楚,不能有任何閃失。”

    陶鳳棠見他如此慎重,不自禁就收了那點浮躁之心,沉聲應了是,又提起吳襄和陸緘的事情來︰“吳襄倒也罷了,反正是咱們自己人,趁便讓他賺點小錢玩玩也不怎樣。就是這陸緘,我看他似有難言之隱……”

    陶舜欽低頭理了理窗前那盆秋蘭的葉片,淡然道︰“禮下于人,必有所求,這人年齡尚輕,心思卻頗有些深沉……不過也是,他那樣的境地,很容易里外不是人,也情有可原。我猜他來此並不是為了什麼游玩或是和吳襄般的賺點小錢玩玩,多半是手頭不便,需要大筆的錢財花用,卻又不得不瞞著家里。約莫還和他的親生父母有關……罷了,這清州平洲兩地的糧食我們一家又收不完,能幫就幫他一把,這也是為了你們的將來結善緣。”

    陶鳳棠猶豫片刻,道︰“爹爹,兒子覺得他送禮並不是為了這生意,他也是想和咱家交好的。”

    “哦?”陶舜欽感興趣地道︰“怎麼說?”

    陶鳳棠道︰“送禮是在前面,彼時阿容並不曾提起糧食和香藥的事情。他應該是在後頭才生出的心思。”

    “你還是太老實。”陶舜欽一笑︰“以他的年紀和我們家的情份,送一半價值的禮就已經很能拿得出手了。他卻送得這樣重,想賺錢也是一早就有的事情,你敢說他沒有刻意和我們結交,想托你幫忙的意思?到底是年輕,做得太急切明顯了些。”

    陶鳳棠仔細一想,好像果然有那麼幾分意思在里面,當下不由一笑︰“爹爹說得是。這人挺有幾分意思的,我問他是不是想和吳襄一樣玩玩,他搖了頭。”

    陶舜欽搖頭嘆道︰“那種家庭長出來的人,還能有這點出息,又豈會是什麼善茬?這方面,吳襄和他比起來是差了。這樣,你去看看你姑母睡了沒有,若是不曾,就讓她過來。”頓了頓,道︰“把阿容也帶上。”這孩子才真正有些意思,只可惜了,是個女孩子。

    陶鳳棠依言而去。

    陶氏已經在取簪釵,林謹容還賴在她房里不走,假意拿了林慎之的字帖在燈下研究,無話找話︰“明日該讓小七弟抽空臨點字帖了,不然他年紀小,忘性大,回去若是忘了功課,又該被祖父責罵,下次想帶他出門,就沒這麼容易了。”

    陶氏深以為是︰“那是。我難得回來,你舅母又是整生,少不得要盡力做些能做的事情,這事兒就交給你了。你還不去睡?別半夜三更又要熱水,給人家添麻煩。”

    怎麼陶鳳棠和陶舜欽還沒談完啊?林謹容怏怏道︰“這就要去睡了。”又磨蹭了許久,陶氏開始趕人,正招架不住,龔媽媽輕手輕腳地進來道︰“太太,舅老爺請您帶了四姑娘一道過去,有事相商。”

    陶氏奇道︰“這個點上,會有什麼事要商量的?”話是如此說,卻忙著招呼春芽重新穿戴起來。

    林謹容心里暗喜,緊張興奮得手掌心都出了冷汗。出門見著陶鳳棠,一個眼神遞過去,得到陶鳳棠的肯定,激動得幾乎想縱身跳起。

    陶氏懵懵懂懂的︰“鳳棠,這是怎麼回事?”

    陶鳳棠有心要賣關子,便笑道︰“姑母過去就知道了,總之是好事。”

    丈母娘看女婿,那是越看越喜歡,何況這還是自家的親佷子,陶氏便笑著輕輕打了陶鳳棠一下,嗔道︰“你這孩子,自小就嘴緊。”

    說說笑笑到了陶舜欽房前,卻見吳氏赫然也在座間,陶氏謹慎起來︰“哥哥、嫂嫂,這是何故?”

    陶舜欽便似笑非笑地看著林謹容,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囡囡好眼光,既然是上天送來的財運,少不得要順勢而為。你立刻就讓人送信回去,把你莊子里的所有糧食都存將起來,再看看你手里還有多少可以動用的現錢,都交給我,由我來辦注意盡量不要走了風聲。”

    陶氏聽得怔怔的,目光復雜地看著林謹容,這丫頭,早前一路行來,竟不曾聽她提起過半點,這口風可真不是一般的緊,非得到了現在才和她舅舅說。想到女兒不信任自己,陶氏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兒。

    林謹容對上她的目光,知道老娘心里不舒坦了,忙笑道︰“舅舅,這生意還真做得?我想了好久,都不敢說,就怕一說出來就會被人說是異想天開。可是又實在忍不住……”

    吳氏一笑,朝林謹容伸出手去︰“囡囡,你很好。”

    林謹容得償所願,甜甜一笑,討好賣乖地道︰“是和舅舅學的,況且我也是陶家女兒生的嘛我也有點私房錢的,可以算作入股不?”

    陶舜欽被她逗得哈哈大笑︰“你這個丫頭,人小鬼大。”

    陶氏心急,連忙起身,要去找龔媽媽盤盤賬,看能拿出多少錢來,叫林謹容走,林謹容卻不走︰“我還有件事要請教舅舅的。”

    陶氏便皺眉︰“這麼晚了,你還打擾你舅舅。”

    陶舜欽現在只覺得這個外甥女兒真是好玩,正是感興趣的時候,當下就擺手笑道︰“不妨事,不妨事,我聽聽她要說什麼。”

    待到眾人去了,林謹容小心給陶舜欽倒了茶,蹭將過去,小聲道︰“舅舅,香藥的事情不不能成麼?”

    陶舜欽的臉上浮出幾分慎重來︰“這個我要好生想想。”

    這還有什麼好想的?穩賺不賠。林謹容忍不住勸道︰“舅舅,這個事情我想也是沒什麼大問題的,咱們不必一次買個夠,就挑著什麼最便宜的時候就進什麼。”

    “這個是肯定的。”陶舜欽低聲道︰“想必你大表哥也和你說過這其中的風險了。這不是想當然的,不比糧食,就只能一直走暗里的途徑,買香藥不難,難的是找到合適安全的下家。賣出手還不算,得安全,不然查到我們頭上……”這中間的風險又豈是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小丫頭能體會的?

    林謹容這才知道陶家父子誤會了她的意思。她和陶鳳棠說的是,趁著便宜的時候存下香藥,待到開禁之時再行買賣,而非是現在就急著出手,卻不能和陶舜欽說明這些香藥總有一日會開禁,一時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但她明白,以現在的情況,她只能等,相機而行,不能再多嘴了,否則賺錢不能,光是說明因由就夠她喝一壺。只好怏怏地和陶舜欽告辭,又去找陶氏。

    這次買賣糧食的事情和往日不同,陶氏手里有多少能動用的錢心里是有數的,卻也得和龔媽媽口頭對一下,盡量多弄些出來,確保萬無一失。龔媽媽道︰“這事兒只怕最後還是瞞不過家里,若是那兩房眼紅,跑到老太爺、老太太面前告一狀,那可是得罪全家的事情。太太還該做下打算。”

    陶氏冷笑道︰“憑什麼啊?我娘家帶著我賺錢每次都要帶上他們?他們平日里待我很好麼?錢還沒賺上,就得替他們想著了?”口里如此說,心里卻有些打鼓。龔媽媽這擔憂沒有錯的,上次買鹽堿地的事情,老太太旁敲側擊說了她好幾遭,意思是她是林家的媳婦兒,家業壯大,將來也有孩子們的一份,豈能如此自私。

    “娘,一旦舅舅開始收糧,這個事情根本瞞不住,咱們先把自己能做的都做完,再搶在外人前頭告訴家里就行,沒什麼好作難的。”林謹容推門走了進來,建言道︰“現下正是收糧的季節,宜早不宜遲,這件事就讓族兄去辦吧。他單獨行動,沒人會注意他,鐵管事和他也熟。父親那里不能不告訴,但要推遲幾天再說。”這種時候不妨拿林三老爺做個擋箭牌。

    陶氏待她越來越有些刮目相看,默默想了一回,終于下定了決心︰“龔媽媽去把阿全叫來,我有話要交代他。”

    林世全本已經躺下,突然聽說陶氏這個時候要見他,心里一突,立刻就意識到機會來了,一個鯉魚打挺,轉瞬之間穿戴完畢,就著冷水抹了一把臉,這才勉強維持出一副沉穩的模樣來。

    陶氏干脆利落地說明意思,讓林謹容遞盤纏給他︰“明日就趕早出發,可做得來?”

    林世全使勁點頭︰“嬸娘放心,做得來。”

    要想馬兒跑得快,就要馬兒吃得飽,陶氏認真許諾道︰“阿全,你放心,嬸娘不會薄待你。”

    林謹容送林世全出去,輕聲道︰“三哥,我會算你一股。”

    林世全回頭,只見月光打在林謹容的臉上,照得她的臉和眼神都柔柔的,心里不由一暖,沉聲道︰“謝了。必不負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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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一半

    第二日清早,林世全天剛蒙蒙亮就避開跟來的林家眾下人,騎馬飛速趕回平洲,途中連吃飯睡覺都很舍不得花時間,只顧著盡早趕回去尋鐵管事籌糧及尋林謹音籌錢不提。

    吃過早飯,陶舜欽讓陶鳳棠去籌備購糧,他自己則親自去打聽香藥之事。在榷場各處商鋪閑逛了一圈,落實了消息,出了榷場,正想回去,不經意回頭,遠遠看到陸緘立在街邊,盯著一個走過來的大榮人看。

    那大榮人長得體胖高大,頭發卷曲,穿著織金的毛衫,身後跟著好幾個隨從,拉著五六頭駱駝,駱駝身上堆滿了貨物,香味撲鼻,一看就知道是販賣大宗香藥的販子。去的方向正是榷場。

    陸緘似是想往前兩步,卻被長壽死死拽住了袖子,他滿臉的堅毅,長壽滿臉的哀求,主僕二人來回拉鋸,抓扯不清。陶舜欽心中一動,從後頭繞過去,輕輕拍了拍陸緘的肩頭︰“賢佷這是?”

    長壽猶如被火燒了似地縮回了手,垂首行禮避在一旁,陸緘玉白的臉上迅速躥起一層薄紅來,垂著睫毛行禮,待到見禮完畢,神色就已恢復正常︰“我想和大榮客商打聽一下大榮那邊的情形,小廝害怕阻撓,叫您看了笑話。”

    看他那破釜沉舟的樣子,怕是想去找那大榮客人搭訕,私底下干活吧?少字陶舜欽也不點破,笑道︰“時至午間,想必賢佷也還不曾用飯,前面有家賣桐皮面和三肉餅的店子,你我二人且去填飽肚子,你想知道什麼,問我也行。”

    陸緘眼里露出幾分不自在和焦慮來,瞧見那大榮香藥販子進了榷場,忍不住就咬住了嘴唇,抬眼看了陶舜欽幾次,卻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陶舜欽只作不曾看見,徑自往前帶路。行了好幾步,才見陸緘垂著眼無精打采地跟了上來,他那個叫長壽的小廝卻是滿臉的慶幸。

    二人入座,陶舜欽問店家要了四碗桐皮面,兩斤三肉餅,撥了一半賞給長隨小廝吃,自己領了陸緘坐在窗邊吃喝。陶舜欽飲食自來就好,吃面吃餅,吃得香甜麻溜,陸緘倒是斯文秀氣得多,好半天他那碗面才下去一半。

    陶舜欽看夠了他那食不下咽的樣子,方輕笑道︰“不知賢佷要尋那大榮客商作甚?要問什麼?我也識得不少大榮客商,他們的習俗多少也曉得一些,你且說來,我替你解惑。”

    陸緘知曉已被他識破,也就淡淡一笑︰“想打聽哪里有便宜的香藥。”

    知道跑到榷場外頭來堵人,卻也不算笨,可還是傻。陶舜欽捋了捋胡子,輕輕搖頭︰“你太冒失了,似你這般,不但什麼都問不到,還要當心受騙或是惹禍上身。你是有功名的人,家境也寬裕,何故為了錢財到了鋌而走險這個地步?”

    陸緘沉默不語,良久方道︰“實不相瞞,小佷急需一大筆錢。您若是願意施以援手,小佷終身不忘,日後必然相報。”

    這樣的話陶舜欽這一生聽得太多,只是每個人在開口之前都會先說明自己如何艱難,如何困苦,如何可憐,極少有人似陸緘這般,不說原因,不叫苦,只直來直去地說,我很需要一筆錢,你若是幫了我,我保證你不後悔。

    陶舜欽側眼打量著陸緘,見其眼神清亮,不避不讓,坦然直視自己,看著似是大無畏,自信滿滿,實則內里卻藏著怯意和渴望。這個孩子很怕被拒絕……此時他對于金錢的這種渴望像極了林謹容,陶舜欽由來生出一股親切感,突地笑了︰“你有多少錢?”

    一點光亮從陸緘那雙黑幽幽的眼楮深處慢慢燃起來,越來越亮,他的嘴唇微微有些顫抖,聲音也有些不穩︰“我有百兩黃金。不多,不過可以賺得一點是一點。”

    “哈……”陶舜欽又笑了,百兩黃金,卻拿了二十兩出來買禮物,這孩子果然是個心眼多的。他不是狠心的人,因此他不能拒絕這孩子,他坦然道︰“鳳棠昨日也和我說過你要買賣糧食的事情,若是不遇到你,我也要叫人去請你來相商此事,既是話說開了,你若信我,就把錢給我,盡我最大的力量,替你賺這筆錢。”

    陸緘的臉上總算是露出了些與他實際年齡相符的笑容來,起身對著陶舜欽長長一揖︰“多謝陶家舅舅。日後……”

    陶舜欽手一揚,低聲道︰“不必謝我,這天底下的錢我一個人賺不完,人情是互相做的,誰還沒個難處?日後你若是方便,記得多替我看顧小老七他們我就感激不盡了。”

    陸緘一怔,對著陶舜欽恭敬地深深一揖。

    不是每個人都有林謹容姐弟那樣的福氣,能遇到這樣厚道能干豪爽體貼的舅舅的。林家舅舅們,陸緘自嘲地笑了笑,他們就和林三老爺一樣的,防他如防賊,斥責起來絲毫不留情面;至于他的親母舅,他輕輕嘆了口氣,兒女嫁娶都要找出嫁多年的妹妹哭窮想辦法。

    城西靠近城牆的地方,隔著一條街,是一片普通的民房,院牆低矮,房子也鮮有高大的,難得是清淨,不寬的青石板路被清水沖刷得干干淨淨,沿著巷子往里走,不時可以瞧見低矮的牆頭擺放著一兩盆開得正燦爛的黃的、白的、紅的菊花,花是最過普通不值錢的品種,但在此時此地看上去卻顯得極其賞心悅目。

    從來就忙碌慣了的陶舜欽跟著陸緘漫步走在這寧靜的小巷中,頗有些神清氣爽的悠閑感。小巷深處是顧家的房子,顧家和周圍的民居比起來頗有幾分不同,首先他家的牆頭看不見任何的花花草草;其次早就退了漆色的大門緊緊閉著;再次青石條鋪就的門階竟然干淨得閃著微光。光是站在門口,你就能感受到主人散發出的那種生人勿近的氣息。

    陶舜欽想起陸緘所述——“干淨舒爽,清淨整潔”,由來就有幾分想笑。這顧家早前也是讀書人家,但顧家娘子時運不濟,年少喪夫,靠著一腔剛烈和一手出眾的繡活兒獨立支撐門庭,辛苦養大兩個兒子,大兒子迫于生計丟了讀書一途,給人做賬房謀生養家,因其家貧,二十五六的人了至今尚未成親;小兒子是出名的書痴,小時候撿到一張有字兒的紙片都不會放過,若是看到人家讀書,就痴痴地站在一旁看,若是你答應借書與他,讓他叫你親祖宗都不為過。

    陸緘怎會與這樣的人認識,還結成好友的?陶舜欽看著陸緘正在叩門,略顯單薄的背影略有所思。

    許久,門才開了,一個二十來歲,皮膚蒼白的青年一手握著卷書,低著頭,眼楮幾乎粘在書上,一手按在門上撐著門,看也不看人︰“找誰?”

    這也太投入了,陶舜欽由不得暗嘆了一聲,只見陸緘含笑道︰“顧兄,是我。”

    那青年方才抬起頭來,眯了本來就不大的眼盯著他看了好一歇才算是確定了人︰“回來了?我娘給你們在灶下留了飯。”隨即又眯了眼楮,伸長脖子去看陶舜欽。

    這顧書痴看書眼楮都快看瞎了吧?少字陶舜欽有種沖動,很想伸出兩根手指,替他把上下眼皮子給拉開,好容易忍住了笑道︰“顧小弟,你可還記得我?”

    顧書痴名叫顧儉德,從前顧家大娘替陶家做針線活的時候曾去過陶家,自然也識得陶舜欽,聽了這聲呼喚也不以為然,眯縫著眼楮笑了笑,行禮道︰“原來是陶大老爺,您老來此有何貴干?”突然想起什麼來,臉色就變了,下意識地把手里的書往身後一藏,不滿地看著陸緘︰“陸兄弟,你……”

    陸緘曉得他擔憂什麼,忙笑道︰“放心,我只是來拿點東西,還要在這里住。”

    顧書痴松了口氣,隨口吩咐長壽︰“你自家燒水替你主子招呼客人,我還要看書……”言罷頭也不抬地捧著書徑自進了屋。

    陸緘與陶舜欽相視而笑,陶舜欽隨手指了指顧書痴︰“你怎會認得他的?”

    陸緘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他也去太明府應試了,眼楮不好,被人捉弄,有人賴他偷書……”

    不必細說就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陶舜欽點了點頭,走進陸緘的房間四處打量。不過一張狹窄的床,一張桌,一盞燈,一把凳子而已,家具都不曾上漆,卻被擦洗得干干淨淨,靠牆放著兩只箱籠,箱籠精致,想來是陸緘的行李。果然干淨清淨整潔,舒爽卻未必。

    陸緘也不避他,打開箱籠取出一個包袱,雙手奉上︰“您可要驗驗?”

    陶舜欽笑看著他︰“是否要寫個收條與你?”

    陸緘的臉紅了,輕輕搖頭︰“您怎會瞧得起我這區區百兩黃金?”

    陶舜欽哈哈一笑,下巴往外一擺︰“走,拿上去我家。”

    出了顧家,陶舜欽方道︰“兩筆生意,糧食和香藥,糧食穩賺不賠,但香藥卻是要擔風險,但這個的利潤更大。你是要各做一半呢,還是要只做糧食?”

    陸緘想起林謹容最先說的就是香藥,急著要買的也是香藥,便很肯定地道︰“各做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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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眼光

    果然很需要錢啊。陶舜欽默了默,微微一笑︰“好。”

    目前為止,他的打算是,香藥要進,必須進。下家他已經考慮好要找誰,這件事他還有另外一種想法。現在陶、林、吳、陸四家都不同程度地被牽扯進來,且陸、吳兩家在榷場上都留有耳線,他這里只要有明顯的大舉動,就根本瞞不住。糧食的事情暫且不提,只香藥此事,因其風險大,利潤大,彼此瞞不過,所以不能吃獨食,得互相通個氣,至于他們預備怎麼辦,最後誰賺誰賠,都怨不得人,為的就是和氣生財。

    陶舜欽打定了主意,回去後就讓陸緘去和吳襄說話,自己叫了陶鳳棠在一旁,親自安排著把消息隱秘地傳遞了出去。林、吳、陸三家中間又有差別待遇。

    按照他的估計,香藥此事,林家是絕不可能參與的,這樣明擺著違律的事情,林家從來不做,這個時候又怎會來參與呢?可不說與說是兩回事,不能平白得罪人,為了事情不泄,這個收信的人選,就只能是林老爺子一人。林老爺子知道厲害,就算不做也不會把事情泄出去壞了其他幾家的事情,更何況這里頭還有林家三房的利益所在。

    而吳家,自不必說,兩家是姻親,來往也緊密,生意上經常聯手,不但香藥的事要說,糧食的事也要說。

    陸家,論起來只是拐彎抹角的親戚關系,沒有林、吳兩家那麼親密和來往密切。陸老爺子為人雖有些鋒芒外露,但陶舜欽向來尊崇和氣生財,凡事愛留余地,所以兩家也沒什麼齟齬,能搭把手的時候通常都會搭把手,表面上是很和氣的。既然瞞不住,就只有合作。當然,糧食的事情不說,全看陸老爺子鼻子靈不靈。

    陶舜欽把身邊最得力的長隨叫來,一字一句地交代清楚了,讓人又重述了一遍,確認無誤方放人走——逐一處理完畢,方問陶鳳棠︰“都看明白了?”

    陶鳳棠輕輕出了一口氣︰“兒子都看明白了。父親這是想和大家一起發財?”

    和大家一起發財,也就是把所有人都拖下水的意思,不過這話好聽。陶舜欽微笑著點頭︰“我常和你說,做人不能太貪,這天下的錢一個人哪兒能賺得完?我們又要弄糧食,又要購香藥,本錢不夠的,我們這里一動,他們必然也要動,三家一旦相爭,不但失了和氣,容易出錯,損失的還是自家錢財。最好就是三家統一定價,圖長遠一點,誰也不吃虧,更不怕誰哄抬價錢,省心省力省錢。將來再有同樣的好事,我們也可以理所當然地插一腳。何樂而不為?”

    動靜皆學問,陶鳳棠認真記下,又問︰“下家是想找梅老大?”

    陶舜欽的眼里就露出幾分滿意來,笑眯眯地看著長子道︰“對,他胃口極大,膽子也肥,行事又穩妥,口又嚴,是最合適的人選。各地缺少香藥也不是一天兩天,不是走一批貨兩批貨就能解決問題的,我想三家聯合,細水長流,把這條線走得穩妥長久一點。”

    所圖不小,和自己當時那種狠狠撈一把,然後就安安心心過兩年安生日子的想法完全不一樣,到底年齡不一樣,見識不同,眼光也不同。陶鳳棠猶豫許久,問道︰“陸家是不說糧食的事了,林家這邊,想來他家不會做香藥,卻會做糧食,父親是要把這個人情留給姑母親自去做?”

    “那是自然。讓你姑母緩兩日再派人去說。”陶舜欽微微一笑,朝陶鳳棠擠擠眼楮︰“至于你母親這里,我要親自去同她討人情,告訴她我已經派人去你外祖家里說了。你去同吳襄和陸緘說我剛才的安排,你再問陸緘一句,糧食的事要不要同他家里人說,他自己把握,我們都按他的意思辦。”這樣一來,基本什麼人情都給陶家做完了。

    陶鳳棠認真想了想,看著陶舜欽笑︰“我很好奇陸緘會怎樣回答。”

    “我猜他一定會說他得了這些好處已經很不好意思,不能再貪心,然後再鄭重謝你。”陶舜欽輕拍兒子的肩頭︰“兒子,慢慢來吧,你任重道遠。”

    時值申正,吳氏忙碌了半日,剛剛閑下來,正歪在美人榻上養精神,就見陶舜欽來了,忙要起身去接他,卻被陶舜欽幾步搶上前來扶住了,心疼地道︰“老夫老妻,你這樣客氣作甚?自己的身子不好就該好好將養著,有什麼事,能丟都丟給鳳卿和她姑母去做。”

    吳氏甜甜一笑︰“這不是半日沒看到你了,歡喜麼?”

    陶舜欽被她逗得一笑,挨著她坐下了,小聲道︰“要和夫人">報喜”然後如此這般地把自己的打算說給吳氏聽了,笑道︰“岳父母、大舅哥他們待我們不薄,有錢大家一起賺。”

    這個男人永遠是這麼體貼周到大方,所以就算是陶氏的事情多,她也從來不嫌煩。吳氏不看重這後頭能給娘家帶來多少好處,她更看重的是陶舜欽對娘家有這份心,和對他妹子比起來同樣的不偏不倚。她輕輕將頭靠在丈夫的肩膀上,嘆道︰“我剛才在想,此生何德何能竟能遇上你,從進陶家門始呵護至今,從未有過委屈。日後我若是先行一步,你可千萬別委屈自己。”

    陶舜欽的臉色突地變了,伸手掩住她的口,嗔怒道︰“好好兒的,你怎地突然說起這個怪話來?我還要給你做八十整壽呢。”

    自己的病自己知道,吳氏有些勉強地笑了笑,轉過話題道︰“這次到底是托了外甥女兒的福,你讓大家都賺錢不要緊,好歹得和主人家說一聲才是。”

    陶舜欽故意瞪圓了眼楮道︰“難道她們還敢有意見?你這個舅母難道不值得她們真心以待?”

    “自然不會,但總歸要去說一聲的。”吳氏明知丈夫故意逗自己開心,心里仍然高興,輕輕掐了他一把,笑道︰“她們待我也夠好了,掏心掏肺,盡力尊敬,說句不知羞的話,這世上,小姑尊敬你我也僅次于尊敬當年的公婆……”

    陶舜欽笑看著妻子,怎麼看怎麼順眼,就是那黃黃的臉兒和眼珠子,也覺得是讓人憐惜可愛,他盡量放柔了聲音道︰“這是你應得的。我就依你,去和她們說一聲。”

    夫妻相依相偎靜坐了片刻,陶鳳卿拿著自己拿捏不下的事情去尋吳氏商量解決,陶舜欽便起身去尋陶氏和林謹容,三言兩語就道明來意,也不提林家是否會參與,只說自己有聯合幾家人,一起細水長流的意思。

    陶氏只念著便宜了林家人和陸家人,林謹容的腦子卻是有片刻的空白,苦心謀算這麼久,最後卻是便宜了所有的人。她也明白,這親親戚戚間本來就夾在一處,就似他們三房無論如何繞不過林家,陶舜欽也繞不過吳家,各有各的考量和難處,她完全理解。另外三家也就罷了,就是這陸家……她心里真的如同咽下一個蒼蠅般的難受,可這個時候真不是顧著惡心的時候。她有正事要想。

    兩件事,她一開始都想走的是相對合法,不用冒太大風險的途徑。糧食是用來年底就可變現錢的,撈一回算一回,香藥則是需要買下存到日後放開買賣之時,再坐地起價的。這樣做的缺陷就是,香藥不能動,相當于這筆錢被閑置起來,是死錢,存放時還要承擔相應的風險和損失。

    而按照陶舜欽的法子,真的把三家人聯合起來,從此打開這條線,這錢就完全變活了,近兩年帶來的好處完全可以看得見。等到開禁別人來販香藥時,他們早就賺得盤滿缽滿,還很容易就能佔了這里的市場。

    但同時,這里面暗含的風險也不小。

    雖說富貴險中求,但林謹容由來就有些害怕,她很怕,很怕因為她的緣故,激發了舅舅的野心,從而害了人。現在這些事情的發生,都是因為她的緣故而發生的偏差,不受她的控制,她無法預料到以後會發生什麼事。她愛錢,但假如因此傷害了最愛的親人,她寧願不要這個錢。

    林謹容的臉漸漸燥熱起來,甚至于她覺得全身都在冒細汗,她微微有些煩躁地理了理衣領,抬眼看著陶舜欽,斟字酌句地道︰“舅舅,這種事情我不懂,之說以和大表哥說這事兒,就是想要大家都好,所以你們怎麼安排怎麼好。我們欠你們太多,無以為報……”

    陶舜欽輕笑著打斷她的話︰“傻了,又說傻話。你母親是我的親妹子,你們是我的親外甥,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

    林謹容低聲道︰“但是我有點怕,這事兒做得大了會不會走漏風聲?會不會扯皮?錢財不能和平安比的。”

    林謹容沒有明說,但陶舜欽明白她的意思,參與的人多了,做的日子長了,很容易走漏風聲。那錢財不能和平安比的話,更是大實話。陶舜欽沉默片刻,決意把自己的打算詳細說給她聽︰“其實聯合這幾家人,並不是要在一處做生意,就是起個統一定價,不惡意抬價壓價,有錢大家賺,相安無事的意思,其他都是各做各的。賠或者賺了,是各人的事情。”見林謹容還是愁眉不展,他便給她吃定心丸︰“你放心,舅舅做事自來穩當,身後擔著這一大家子人呢,不能不小心。”

    這是真的不再把自己當作不懂事的孩子看了她終于得到了舅舅的認同。林謹容激動的同時,忍不住又有濃濃的擔憂,但願舅舅還是和她前生一般,最少在她遇險之前所知都是平安無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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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相看(一)

    不管林謹容怎麼想,怎麼擔憂,香藥這事就這樣定了下來。畢竟她只是起了一個送消息,出主意的作用,其他具體操作全要靠著陶舜欽和陶鳳棠去辦,很多地方她不懂,暫時也沒有本事和機會獨立去實現。

    總不能永遠靠人,林謹容試探著問陶舜欽︰“舅舅,日後我們兩邊大概會經常傳遞消息,沒個合適的人怕是不妥,能不能讓我那位族兄跟著您跑跑腿?長長見識?我爹總看他不順眼,他跟著我們日子太難過。”

    雖然來前她就已經打好主意,要設法把林世全留在陶家學本事,但這話也是事實,以她和陶氏目前的情況,的確需要一個可靠得力的人在兩邊來回奔走傳遞消息,並替她們打理一些不好出面的事。但這個人,可以是陶舜欽精心挑選出來的下人長隨,也可以是跟著陶氏嫁到林家的心腹管事。可那些人,都不是她的人,她要的是一種能夠握在手心里的踏實感,目前她就只相信林世全一個人,與其等到陶舜欽或者是陶氏來指定這個人選,不如她搶先說出來。

    陶舜欽看向陶氏,征求陶氏的意見。外甥女兒再有經商的天份,這用人識人的大事兒還得陶氏來做主。

    雖然早前讓林世全跑回平洲去辦事,雖則是新人林世全,但也是因為手邊沒有合適得力的人的緣故,此時真要給年輕稚嫩不曾經過事的林世全這個重要差事,陶氏還是忍不住皺了眉頭︰“他能行麼?他跟著我們的時日不長,年紀又輕,不如鐵槐老到……”

    林謹容忙道︰“鐵管事雖然能干,但您要是突然讓他舍棄了經營那麼多年的莊子來這里,不上不下的,也不知他心里舒坦不?還有,家里那麼多雙眼楮都盯著呢,他要突然跑到這里來,光是應付那些猜疑就夠得應付。不如族兄,他本就是那種情形,大家又都知道爹爹容不下他,留在這里跟著舅舅學本領,經常回去看看留兒和您,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容易掩人耳目。”見陶氏仍然下不了決心,她又加了一把力︰“現在只是我們暫時商量著人選,並不是就要立刻定下來。如果這次族兄的差事辦得好,我覺得可以讓他一試,畢竟大事兒有舅舅掌舵,他要做的只是些小事兒,並妨礙不了什麼。您覺得呢?舅舅?”

    陶舜欽一直在聽她們母女商量,聽到林謹容條條有理地分析利弊,看林謹容的眼神又有些許不同。在他看來,這個孩子在某些方面,已經可以獨擋一面,成為陶氏的有力臂膀。既然她這麼相信林世全,他暫時也沒看出林世全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便暫且順了她的意,于是微微一笑︰“那就等他辦完這趟差事再說吧。果然能用便用起來,假使有朝一日不能用了,棄了也容易得緊。你覺得呢,小妹?”

    陶氏有些猶豫不決地點了頭︰“這孩子看著倒是個老實有良心吃得苦頭的……”她手里的確沒有更合適的人選,罷了,且試試罷,再不濟,還有一個留兒呢,也不怕林世全起反心。

    林謹容輕輕吁了一口氣,終于又解決了一件大事。接下來,就要看林世全怎麼表現了。

    在陶家暗地里四處收購秋糧的同時,吳氏的生辰宴會也熱熱鬧鬧地操辦了起來。可惜運氣不好,前幾日一直都是晴空萬里,秋高氣爽,待到正日子這一天,半夜里突然下了雨。一場秋雨一層涼,天明時分雨雖住了,但天是陰著的,格外有些冷。

    天剛蒙蒙亮,林謹容穿了專為賀壽所做的櫻草色織錦夾襖和珊瑚粉的百褶裙,又特意將陶氏送的寶石流甦禁步配上,梳了雙髻,正要往唇上點些許口脂抬色,陶鳳翔就沖進去,嚷嚷道︰“這天兒可真是,還沒立冬就這麼冷。好不好的半夜下什麼雨?園子里都積了水,一個下午都要坐在屋里了。”又叫身後的丫頭可兒捧水精碗上來給林謹容挑花︰“選朵你喜歡的花兒戴。”

    水精碗里用清水養著幾朵開得正艷的花,有木芙蓉、珍珠月季兩種,顏色則是深深淺淺不同的粉紅、黃色,色彩喜慶,看著挺賞心悅目的。林謹容並不探手去取,先瞧陶鳳翔的扮相。

    陶鳳翔今日穿一身淺粉色的錦緞襖裙,系了紫色的腰帶,配的碎米珠禁步,雙髻上插戴了新鮮的粉芙蓉,薄薄上了些脂粉,豆蔻少女的粉嫩嬌美一展無遺。

    她既已取了木芙蓉,自己便取珍珠月季就好。林謹容取了黃色的珍珠月季,請陶鳳翔幫自己插戴,笑道︰“三表姐今日可真打扮得好看。”

    陶鳳翔的臉微微一紅,道︰“我姐姐打扮得更好看呢。”

    陶鳳翔才定了親沒多久,男家必要上門恭賀的,林謹容錯眼瞧著她的樣子,便笑道︰“咦,我怎地覺得有些人今日看著好似有些羞?”

    話音未落,就被陶鳳翔捏了耳朵惡狠狠地威脅︰“你說誰?”

    林謹容忙護著耳朵苦笑道︰“我看錯了。”

    “哼哼……”陶鳳翔依依不舍地收回手,似很為不曾擰下去而惋惜︰“你算說對了,今日的確有人會很羞。”

    林謹容自象牙小盒里挖了一點口脂,對著鏡子仔細涂上唇瓣,看著自家的容色喜慶了幾分,方道︰“誰?”

    陶鳳翔卻又不說,拿捏著架子要給她施點脂粉,林謹容堅決不許︰“我年紀還小呢,打扮得太過要被人笑的。”涂口脂還是為了吳氏,否則她都不想用。

    陶鳳翔便刮著臉嘲笑她︰“還小呢?馬上也是要說親的人了,還扮小。笑我?看你躲得過幾年?”

    林謹容不期然被她說中心事,臉就熱了,微微提高聲音道︰“表姐為甚突然說這個?”

    陶鳳翔見她臉紅了,表情僵硬,記得她臉皮一向很薄,便不再招惹她,收了笑容正色道︰“不逗你玩了。和你說正經的,我見姑母和我母親在請托人在替你看婚事呢,想不想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家?”

    林謹容的眉頭緊緊蹙起又漸漸松開,微微笑了︰“你又來詐我,我才不上當。”

    陶鳳翔急了︰“我怎麼又詐你了?我親耳聽我母親和父親說的,說是也不要什麼進士,就要寬厚能干,家里富裕,兄弟少的……”

    “這樣的話會當著你說?”林謹容臉上的笑容越發明顯︰“我不信。”

    陶鳳翔怎能告訴她自己是偷聽來的?只拉她起來︰“臭丫頭,你不信就等著瞧。有另一件大事,剛才我先去給我母親磕頭賀壽,聽她和姑母說,範家和孫家的姑娘都要來做客,正好相看。你知道她們是誰的吧?少字”

    林謹容輕輕點頭︰“知道。我還以為我母親會另外找機會去相看呢。”

    陶鳳翔得意洋洋地逗她︰“說起這個,你這個小孩子就不懂了,哪有這樣的場合相看更合適的?若是單獨去相看,滿意也就罷了,不滿意,還得給她彩緞壓驚,遇到那起不講理的人家,還要得罪人。”

    林謹容便動起了心思︰“表姐和我說說,這兩個姑娘你可認得?就怕去個厲害嫂嫂,弄得家宅不安……”

    “孫家姑娘我見過,挺大方和氣的,範家姑娘從沒見過,聽聞名聲倒不錯,但具體情形就不知道啦……”

    二人到了吳氏房里,時辰尚早,客人尚未進門,吳氏跟前全是自家人,林謹容奉上自己繡的枕屏,又行大禮賀壽,吃了長壽面,陪著端坐屋里說笑。

    雖然天氣不好,卻半點不影響吳氏的心情,和眾人又說又笑的,興致勃勃地翻看眾人送的壽禮,不時打趣上小輩們一兩句,逗得每個人都端著一張笑臉。

    待到巳時,便有客人逐漸上門。因著陶舜欽做生意肯留情面的緣故,上門做客的除了清州城中有頭臉的人家以外,還有些平日里結交下的各色人等。客人來得不少,陶氏少不得幫著陶鳳卿接待上了點年紀的女客們,林謹容則跟著陶鳳翔招呼年齡差不多的小姑娘們。

    見陶鳳翔熟稔地招呼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娘們,客氣話好聽話一連串地從嘴里蹦出來,林謹容由不得羨慕道︰“你平日里都有這麼多朋友啊?你們都玩些什麼?”那可比她自由多了。

    陶鳳翔笑道︰“怎麼可能?好些人我都是第一次見。不過是平日里出門多,見得多了,就學會了。”話音未落,就忙忙地同林謹容低聲道︰“孫家姑嫂兩個來了。你仔細看著。”于是朝著兩個女子迎了上去,笑著誇贊當頭那個作了婦人打扮,臉型豐滿卻一臉嚴肅,約莫二十五六的女子道︰“孫太太,您這身衣服顏色真好看。”

    孫太太略顯刻板的臉上就露出些許笑容來,自謙道︰“就是這平洲城里買的,最是普通不過,入不得眼。”

    陶鳳翔笑眯眯地道︰“您太過自謙啦,這顏色最配您不過的。”雙手拉住了孫太太身後的女子,甜甜地道︰“孫姐姐,好久不見你。你這衣服上繡的花兒是你自己繡的吧?少字做得真好。”

    林謹容立在一旁,認真朝孫家姑娘看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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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相看(二)

     孫家姑娘一襲藕荷色繡銀線荷花紋邊的衣裙,長發梳作年輕女子經常梳的同心髻,插了幾朵珠花並一枝玉流甦,那枝玉流甦卻又特別,上首用紅玉琢成一尾昂首翹尾的小鯉魚,下頭墜著幾串晶瑩的白玉碎珠,薄施脂粉,皮膚很白,彎眉柳葉眼,表情恬淡,說不上有多美,但也是端莊大方,看得出是精心裝扮過的。

    孫姑娘輕輕柔柔地回答陶鳳翔的誇贊︰“三姑娘到了我這個年紀,繡得比我還要好。”

    孫太太回頭看著小姑語氣溫和表情卻嚴肅地道︰“好了,我們先進去和陶太太見禮吧,就不要耽擱三姑娘了。”

    孫姑娘也就和陶鳳翔告辭,跟在嫂嫂的身後進了廳堂。

    陶鳳翔回頭道︰“阿容,你看清楚了麼?覺得怎樣?看到她那枝流甦釵沒有?上頭那尾紅玉鯉魚很特別吧?少字她閨名叫紅鯉。”

    以這枝分明是特意打造的釵子看來,孫姑娘的妝奩未必就能微薄到哪里去,最起碼,配林亦之也是配得起的。林謹容不由微微一笑︰“看著挺不錯的,就似孫太太的性情有些嚴厲。”不過驚鴻一瞥,其實看得不算清楚。好多人,第一眼看去很好,實際接觸下來未必如此。可又能如何?除非是知根知底的世交或是親戚,否則就像撞大運,再不滿意也只能怨自己運氣不好而已。

    陶鳳翔悄聲道︰“你說對了,孫家人口不旺,老太太很早就過世,這位年輕太太一進門就當了家,照顧公公、小姑、小叔一家子,年紀輕輕一大堆事兒,你說她能不嚴厲麼?”

    林謹容不由輕輕嘆了口氣,就算是孫姑娘人真不錯,但年紀比林亦之大了兩歲,又是父母早亡,長嫂當家,在許多人眼里都不是良配。要定下她,哪怕妝奩豐厚,陶氏只怕也會受到很多詬病,實是有些難。不管了,反正不要範氏進門,其他又再說。

    又折騰幾回,總算是聽陶鳳翔說是範家來了,範太太是一個四十多歲的臃腫婦人,穿著金泥衫子青裙子,戴著一頂花冠,笑得猶如彌勒佛一般,領著個半垂著頭,穿粉綠衫子,年齡和林謹容差不多大小的姑娘,由兩三個丫頭婆子簇擁著過來。不待陶鳳翔開口,範太太就已經笑道︰“三姑娘,許久不見,你就已經成了大姑娘啦。”口氣熟稔親切,眼楮不露痕跡地在林謹容身上掃了一遍,連帶著給了林謹容一個和氣的微笑。

    林謹容回了範太太一個笑,目光落在她身後的範氏身上。此刻的範氏,尚且還不曾完全長開,個頭有些瘦小,頭發梳成雙髻,髻上分別插戴了兩股款式普通的小金釵並珠花。粉綠色的衣裙雖是簇新的,臉上卻脂粉不施,眉清目秀,表情沉默而恭順,還略帶著幾分羞怯,跟在範太太的身後,幾乎目不斜視。看著又老實,又恭順,又樸素。

    好個會裝的小姑娘。林謹容微微冷笑,朝陶鳳翔使了個眼色,覷了空子跟進去看熱鬧。

    屋子里一大群婦人正說得熱鬧,有和陶氏相識的,正拉著陶氏敘舊,其余不認識的,也由吳氏介紹著給陶氏認識。陶氏一邊同人說話,眼楮時不時地偷偷往孫家姑嫂身上溜。

    孫家姑嫂也在和相熟的人打招呼,有兩個年輕媳婦正拉著孫紅鯉打量她身上的衣裙,贊她的女紅,又贊她頭上的那枝玉流甦釵子雅致特別。孫紅鯉淺淺淡淡地笑著,輕柔有禮地回答眾人的話,人緣兒看上去還挺不錯的。孫太太仍然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樣子,和人說話的同時也在偷偷打量陶氏。

    雖不曾挑明,還在觀望中,但彼此心中也算是有些數的,兩人的目光不經意間對上,一時都有些尷尬。孫太太直勾勾地看著陶氏,陶氏有些不喜,但還是有禮地朝她點了點頭,微微一笑。孫太太也笑了,但眼神卻不曾從陶氏身上收回,順理成章地上下仔細打量了一回。

    陶氏心想,是我家挑兒媳婦呢,可不是你家挑人,這樣來回地打量,是想怎麼著?當下就有幾分不高興。但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剛進來的範家母女二人給吸引住了,範太太不是她關注的對象,範太太身邊的範姑娘才是。眼看著範姑娘頭也不抬,目不斜視,老實恭順,羞羞怯怯,沉默寡言,脂粉不施的樣子,由來就有幾分滿意。庶女配庶子,這才對嘛。

    林謹容看陶氏那眼神,由來就有幾分著慌。她知道陶氏的心理,或者說是多數正房的普遍心理。就認為,庶子就該配個庶女,最好還是配個家世過得去,本人卻不得寵,為人老實的庶女,才翻不起浪花。看看這兩個人選,孫紅鯉是嫡女,家境也殷實,看她姑嫂的模樣,也是心高好強的,若非父母雙失,年紀又大了,被人嫌棄,根本不可能嫁個還不見前程的庶子去受氣;而範姑娘,長期在嫡母手下討生活,看這個怯懦沉默柔順羞怯的樣子(盡管是裝出來的),怎麼都似更好拿捏一些。

    不得不說,範太太感同身受,對于陶氏這樣替庶子挑兒媳的心理拿捏得很準確,覷了陶氏一眼後,裝作不認識,看著陶家的丫頭奉上茶來,坐著不動,由著範姑娘起身親手接了,又恭恭敬敬地雙手奉上,方才淡淡地接了,悠然飲了一口。眾人見了,不由都有幾分同情範姑娘,到了婚嫁年齡才第一次帶出來,卻是這樣的光景。卻見範姑娘面色如常,待到範太太飲完茶,又上前接了放好,也不坐,就靜靜站在範太太身邊。直到範太太開口,方才挨著範太太規規矩矩地坐了,進退如常,禮儀得當。

    看到此,眾人即便腹誹範太太凶惡如母老虎,卻也不得不佩服她的規矩拿得嚴,拿得正,由不得都要想,若是自家屋里的人和庶子庶女們都如此乖巧聽話,可不是省了許多心?

    林謹容再看陶氏,只見陶氏眼里又有幾分肯了,眼角都不瞟孫家姑嫂了,不由就暗自嘆了口氣,也難怪當年大伯母周氏會選這範氏,老太太想也不想就答應了,未必就是不安好心,想要三房婆媳不和,斗得你死我活。現在粗粗看來,範姑娘無論家世和身份性情都比孫紅鯉更適合林亦之。但這個人是堅決進不得林家門的,那陰郁險惡的性子就夠人喝一壺,林謹容苦思冥想,要怎麼才能順理成章地破壞了這樁婚事。她不想鬧大,只要陶氏別看上範姑娘就成了。

    不多時,客人到齊,吳氏引領著眾人往外登樓看戲,除去陶鳳卿仍然不得閑以外,眾人都入了座。吳氏有意安排,讓範家太太和陶氏一桌,孫家姑嫂則和林謹容、範姑娘等坐在隔壁一桌上。

    林謹容豎起耳朵聽著,範太太順理成章地和陶氏搭上了話,不露痕跡地吹捧上了陶氏,專揀陶氏喜歡的話來說,陶氏被她逗得眉開眼笑的,連說她有意思。兩個人說著說著,頭就湊到了一處,幾番眼神還飄到了範姑娘的身上。

    孫家姑嫂似是明白了什麼,孫紅鯉的臉色被脂粉蓋了,又是垂著眸子的,並看不出什麼異樣來,孫太太的眼里卻是閃過一絲羞惱,看向陶氏的眼神就有幾分不高興,卻又出于某種迫不得已的原因,生生咽了下去,便恨恨瞪了範氏母女一眼,氣悶地磕起了瓜子。

    範姑娘的座位剛好挨著林謹容,半垂著眼,也不怎麼吃東西,那模樣兒卻也不是看戲看得入了迷的樣子。

    你就裝木訥和老實吧東西都吃不下去,是怕婚事不成呢?林謹容撐著下巴想了想,端起面前盛放桂圓的碟子微笑著遞過去給孫紅鯉姑嫂︰“孫太太和孫姑娘吃果子。”袖子不經意地一帶,把面前的茶杯撞翻,茶杯咕嚕咕嚕轉了兩下,終是倒下,茶水灑了範姑娘一身。

    範姑娘木訥的臉上終于透出一絲驚慌來,手忙腳亂地起身抖茶水,她身後的婆子忙掏出帕子來給她擦衣裙,然那衣料太粉嫩,轉瞬之間就已經被茶水給浸透,眼看著是穿不了啦。

    不遠處陶鳳翔也朝林謹容翹了翹手指,表示她變壞了。林謹容不理陶鳳翔,臉上露出驚愕的樣子,呆了一會兒,方才真誠地道歉︰“對不住,這位姐姐,我不是故意的。都是我的不是,我賠你一套衣裙好麼?”邊說邊拿了自家的帕子去給範姑娘擦拭,眼楮卻是看著孫家姑嫂的。

    但見孫太太眼里閃過一絲嘲笑,微微不屑地抬眼看著別處,孫紅鯉垂著眼,問丫頭要了帕子,默默擦拭著桌上橫流的茶水,配合著丫頭把桌面給收拾干淨了。

    範姑娘盯著自己新衣服上的茶漬,眼圈兒有些發紅,怯怯地看了範太太一眼,干干的道︰“沒事兒。”

    那邊範太太和陶氏已經注意到了這里的小騷動,範太太臉上一團和氣看不出什麼來,陶氏卻是警告地瞪了林謹容一眼。林謹容一臉的無辜,拉著範姑娘起身過去同陶氏賠笑道︰“娘,我粗手笨腳的,把這位姐姐的衣裙給弄髒了,我們身量差不多,恰好我有一套沒穿過的新衣裳,我賠給這位姐姐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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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章弱點

自家女兒把人家的衣裙給弄髒了,陶氏怎能說不行?她雖然和範太太說得還算投入,眼楮卻沒放過這一桌,林謹容起身勸孫家姑嫂吃果子,帶翻茶水潑了範姑娘一身,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心中猜到林謹容大概是不喜歡這範姑娘,當下便訓斥林謹容︰“毛手毛腳的,快去快回。”

    範太太雲淡風輕地道︰“這麼客氣做什麼?不就是一套衣裙麼?五兒出門也是備得有的,煩勞四姑娘領她下去換了就是。”

    沒有名字,只以排行稱呼的範姑娘範五兒看著範太太不動彈,欲言又止,無限為難。

    林謹容微微眯了眼看笑話似地看著這對裝模作樣的母女。

    本來一般有頭臉的人家,女眷們出門做客,總會另帶一套備用的衫裙,以便應對意外。可她卻賭範太太不會給範姑娘準備多余的好的衫裙——當年範氏陪嫁的妝奩看著勉強過得去,好似剛好能和林家送去的聘財相當,但其實妝奩里頭看似琳瑯滿目的首飾卻大多數都是徒有其表,只在外頭包了一層金或者銀,里頭包的是銀、銅甚至有鉛,布匹錦緞更是不用說,顏色陳舊到了極點。所以範氏特別小氣,甚至于想方設法地鑽空子克扣下人的吃穿用度,從林三老爺那里挖錢,和她借錢,還打過陶氏妝奩的主意。

    範太太如此小氣,都能借著給庶女操辦婚事而從中牟利賺錢了,又怎會在庶女身上浪費錢財?看看範姑娘對身上這套衣裙的愛惜度,就知其平日里並沒有這樣的好衣裳穿。今日範姑娘就算是備了衣裙,也必是舊的,肯定不敢穿出來打範太太的臉。

    果然範太太的眉毛漸漸挑了起來,看著範五兒道︰“怎麼了?”聲音不高,里頭暗含的威壓卻一點都不少。

    範五兒紅了眼圈,使勁兒絞著裙帶,無限羞窘︰“母親,出門匆忙,女兒忘帶備用的衣裙了……”不管她是忘記帶還是沒有帶的,反正都是她的錯就是了。

    于是範太太十分驚愕,卻又十分羞窘地同陶氏道︰“看看我這個糊涂姑娘……連這種事都會忘了,是我沒教好。”

    範五兒的眼淚幾乎要流下來,陶氏忙朝林謹容使眼色,示意她帶範五兒下去,打圓場道︰“小姑娘都是這樣的,您看我家這個還不是毛手毛腳的,她污了五姑娘的衣裙,就該讓她賠一套。”然後叮囑林謹容︰“好好選一套漂亮的新衣服賠給你範家姐姐,看你,把人都給弄得要哭了。”

    人家大喜的日子,你哭什麼哭?範太太瞅了範五兒一眼,範五兒的眼淚變戲法似地收了回去,迅速換了一張含羞帶笑的臉對著陶氏行禮道謝︰“其實不完全是妹妹的錯,我也在發呆……”

    林謹容覺得她這句話就和端茶賠禮那日陸雲的話有異曲同工之妙,由來又更添了幾分厭惡不喜。當下搶著道︰“是我的錯,是我的錯,姐姐就不要包庇我了。”

    範五兒怔怔地看著林謹容,卻只看到林謹容誇張的笑臉和一雙亮晶晶的眼楮。

    “要什麼漂亮的新衣服?隨便揀套舊衣服就好。”範太太沒再說什麼,只命身後的婆子跟去伺候好範五兒。

    陶鳳翔挑起一邊眉毛探詢地看向林謹容,問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藥?又擠了擠眼楮,示意她別太過分。

    林謹容甜甜的笑著,領了範五兒下了樓,笑道︰“範家姐姐,這里離我住的地方不近,只有煩勞你多走走了。”

    範五兒的眼神匆忙從林謹容腰間掛著的寶石流甦禁步收了回來,斂了神色道︰“不干事,不干事。”

    林謹容也就親熱地和她東拉西扯,領她到了自己住的地方,命荔枝開了自己裝著最新最好衣裳的箱子,笑道︰“這里都是新做的衣裳,都挺適合姐姐穿的,不知姐姐喜歡那一套?”不等範五兒開口,就提起一套袖口領口都用金線繡了花的嫩綠錦緞衣裙在她身上比劃︰“這套不錯,顏色和姐姐剛才那套差不多,最是襯托姐姐的膚色。這料子,聽說是從京城販來的。”

    範五兒年紀到底還小,眼里情不自禁地露出幾分渴求和動心來,卻還記得搖頭拒絕︰“多謝妹妹了,這身衣服太貴重,我不能要。”

    林謹容假裝很有錢很大方︰“沒有關系呀,我還有多的。今日我害得你委屈了,都是我的不是,只要你不和我計較,怎麼都可以。”

    範五兒堅決搖頭︰“不行,不行。”

    “姐姐家教真好。”林謹容微微一笑,又翻出一套領邊袖邊用銀線繡的緗色織錦襖裙來:“這個吧?少字”

    為什麼她就有這麼多漂亮值錢的衣服?範五兒的神情簡直是憂郁了,搖頭都顯得有些有氣無力︰“謝謝妹妹的好意,還是太貴重。”

    “這個也不好呀?”林謹容低頭想了想,命神色頗有幾分不滿和不解的荔枝打開另外一只箱子,取出一套天藍色的暗紋緞子夾衣夾裙,提著在範五兒身上比劃︰“這個合適呀,也素淨,也不新,我穿過一次的,姐姐要不嫌棄就穿這個吧。”

    這料子看著似不起眼,可卻是吳氏給的,真正從京里來的料子,不多,只夠林謹音和林謹容姐妹">二人各做了一套,此番故意帶來青州做客,林謹容才穿了一次而已。荔枝肉痛之極,大急,嘴唇嚅動了幾次,都被林謹容惡狠狠地一眼瞪過去,只得悻悻地閉了嘴,板著臉不說話。

    範五兒看著林謹容滿箱子的衣服,都是錦緞絲綢,這套果然是最普通的,又穿過一次的,就有些不當回事了。再看荔枝還一副氣哼哼非常不滿,好似看不起自己的樣子,心里也有些不服和生氣,暗想這套衣裙雖然漂亮,但也和自己身上穿的價值差不多,自己的衣裙被茶水污了,就算是洗干淨也是毀了色,難道賠自己還不該麼?也就“勉為其難”的接了,口里卻客氣道︰“我回去後就洗干淨了送回來給妹妹。”

    林謹容淡笑著搖頭︰“不用,算我賠姐姐的,姐姐要送回來是打我臉還是怎麼地?你就是送回來我也不會要的。”

    範五兒口里客氣著,卻曉得林謹容不是說笑,這套衣裙是真的不會再要了,心中由不得有幾分竊喜。便開開心心地由著家里的婆子和荔枝幫忙換上了,強忍著喜悅和雀躍,淡定地給林謹容行禮道謝。

    林謹容一把扶住她︰“還有一條腰帶呢。”不看荔枝的眼神,從箱子下面取出約有巴掌寬的一條墨藍色腰帶來給範五兒系上,拍著手笑︰“這樣才是一套。”

    範五兒低頭一看那腰帶,不由抽了一口氣,腰帶是普通織錦,但在正前方,卻用銀線繡了一朵牡丹,牡丹的花蕊全是碎米珠子。原來這套衣服貴重的是這條腰帶,她下意識地覺得不妥,要取下還林謹容,卻被林謹容按住,林謹容抬眼看著她,似笑非笑地道︰“姐姐是要和我生分麼?這不是真珠子,這銀線也不是真的,只是看著好看而已。”

    範五兒拿不準,回頭看著自家的婆子,那婆子眯了眼看,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又不好湊近了去瞧,便賠笑道︰“林姑娘,這衣服太貴重……”

    “當真不是什麼值錢的。否則以我這個年齡,就算是長輩寵得過分,也不敢隨便拿了送人。”林謹容笑著︰“姐姐要實在是覺得不好,那就回去後再還我腰帶吧。我娘才說了,讓我給你挑一套好看的衣裙,今日就用了好麼?不要害我被我娘罵啦。”遞了鏡子過去︰“姐姐看,多好看?”

    範五兒委實是愛極了這套衣裙,比她從前穿用的所有衣裙都要來得精致,最要命的是,她突然發現,這個顏色,比其他所有的顏色都更襯托她的容色。穿上這套衣裙後,她覺得自己看上去也不比高貴的嫡女們差,這衣裙給了她一種從未有過的自信和喜悅。她掙扎著,猶豫地點了點頭。

    林謹容喜悅地打量著範五兒。範五兒的個頭本就沒有她的高,這套衣裙做的時候又是故意放大了些的,穿在範五兒身上其實顯得有些大了,但範五兒果然是很適合這顏色。

    範家那婆子見衣裳換好了,問荔枝要了個包袱皮將範五兒換下的衣裙裝好,催著範五兒往前頭去。林謹容也不耽擱,熱情地將範五兒送回了戲樓。

    範五兒竊喜著,害羞著,有些忐忑地上前去給陶氏道謝,範太太的目光落在範五兒的衣裙上,又落在那腰帶上,詫異地看了看林謹容,又抬眼去看那婆子,那婆子貼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範太太也就不當回事,繼續和陶氏說話。

    陶氏卻不同了,眼神隨時在範五兒身上來回掃蕩,又探詢地看向林謹容,林謹容無可奈何地朝她一笑,委屈地輕輕搖了搖頭。陶氏便使龔媽媽來問,林謹容小聲道︰“她挑的,說了是借,我有什麼辦法?”

    借?拿去了還能再要回來?自己和幾個兒女都根本不穿旁人穿過的衫子,這衣服相當于便宜範五兒了。陶氏心里頓時一大個疙瘩,酸溜溜的,好比自家孩子最貴最好的玩具給旁家的人給搶去了,由不得嫌棄這範五兒太沒眼色,隨便挑一套差不多的也就算了,怎麼能這樣呢?眼皮子真淺。出門不帶衣服,又挑人家的貴重衣服穿,是窮怕了吧?少字這樣子將來進了門還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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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2 17:10:10
第109章換得

    範五兒回了座,孫太太的眼楮在範五兒的衣服上來回看了一遍,突然抿唇諷刺一笑,將帕子擦了擦口,看了孫紅鯉一眼,姑嫂二人起身去與吳氏告別。

    “時辰尚早,正席未開,再玩一會子,吃過飯再走罷?”吳氏很惋惜,在她看來,孫家怎麼都比範家好。範家饒是在範太太的手段下不曾出過什麼亂子和丑聞,但內宅絕對干淨不了,亂七八糟地方出來的人,心思能少得了麼?陶氏那個性子,禁得住幾次算計?可這選兒媳婦猶如選自己穿的衣服一樣,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實在勸不來。

    孫太太淡淡地道︰“謝您好意了,我家里還有事情等我回去處理呢。”她怨不得吳氏讓小姑以這樣的方式給人相看,畢竟孫紅鯉情況特殊,若是真正上門相看卻看不中,被壓驚了,傳出去就更不利。

    孫紅鯉低著頭不說話,臉上卻是忍不住地露出了幾分委屈。本來已經出于無奈自降身份,若是範五兒當真出類拔萃,她也不說了,可分明是這樣一個人,這樣一家人……被這樣的人給比下去,由不得她不委屈。旁人不知道,她心里卻知道,再坐下去都覺得那張臉火辣辣的疼。

    吳氏見留不住,心想反正也沒說破,還有轉圜的余地,不如趁早放人,省得到了後頭又出什麼事,把人給徹底得罪了,那才是不妥當。于是抱歉地起身送客,親自把人給送到了樓梯口,歉意表現得十足。

    孫太太心里的郁氣總算是略略去了些兒,下了樓,回過頭去看著戲樓低聲罵道︰“呸還以為就算是庶子,陶家的女兒也不至于失了體統到什麼地步,今日看著卻是個目光短淺的,你該慶幸你沒被看中,她那個女兒也不是個善茬。”說著心里又煩躁起來。這小姑到了年齡總也不能出嫁,耽擱著下頭的小叔也不能議親,又不是家貧沒奈何,偏偏這樣尷尬,旁人還不知要怎麼說她的難聽話呢。

    孫紅鯉紅了眼圈,勉強笑道︰“嫂嫂,都是我拖累了你。”

    孫太太的臉板著,沒好氣地道︰“運氣不好怪得誰。”

    林謹容遠遠立在窗邊,目送著孫家姑嫂的背影,輕輕嘆了口氣。她不知孫紅鯉真正的性格怎樣,但最起碼這姑嫂二人不缺錢,也懂得廉恥,這就比範五兒好許多。哪怕就是去了天天和陶氏置氣,一個看不順眼一個呢,也比家里藏著個賊,經常背里下暗手更讓人放心。

    陶鳳翔靠過來,扶住她的肩頭小聲道︰“老實交代,你都干什麼好事了?”

    林謹容眨了眨眼︰“你都看見的啊。我弄髒了她的新衣服,然後我就賠了她一套。”那套衣服就算是給範五兒壓驚的吧。

    陶鳳翔斜瞟著她︰“你好老實啊……平日里看不出來,真正蔫壞。”

    林謹容不承認︰“話不好亂說的,我還要怎樣做得好呀。”

    話音未落,腰間的軟肉就被陶鳳翔狠狠捏住,陶鳳翔咬著牙低聲威脅︰“叫你裝你也只好暫時哄騙一下姑母,範五兒不識貨你也不識貨?你要不拿出來給她挑,她會挑得著那個?只可惜,孫家姐姐還是走了。”

    林謹容也就不再裝下去,無奈嘆氣︰“那我又能有什麼辦法?我又做不得主。”

    陶鳳翔奇怪道︰“說來,你為何這樣討厭範五兒?”

    林謹容毫不猶豫地道︰“我覺得她忒小家子氣,很陰險,很會裝。你看範太太那麼厲害,笑里藏刀,她能不學會?你覺得我娘應付得來麼?那豈不是家無寧日了?”這話雖是她隨口說來,卻也不曾冤枉了範五兒。

    “妹妹,這會兒看著真正陰險的人是你,不動聲色就黑了人一把。”陶鳳翔嘆了口氣︰“罷了,有些人見第一眼就不喜歡的,我也不喜歡範五兒,總覺得她那雙眼楮賊亮賊亮,藏在睫毛下轉來轉去,和老鼠似的。”

    那本來就是一只老鼠,林謹容總算是找到了知音,因見範太太還在同陶氏不停說話,陶氏至少還願意應付著,便湊在陶鳳翔耳邊道︰“不知範家前面嫁出去的庶出女兒妝奩可豐厚?”陶氏更看重兒媳好不好拿捏,但林三老爺絕對看重長媳的妝奩是否豐厚。若是陶氏要非得定下範五兒,少不得要請林三老爺來阻止。

    陶鳳翔笑道︰“範太太出了名的不吃虧。”一般女方的妝奩都要比男方的聘財高,但在範太太這里卻根本沒有這回事,兒子娶親要求女方多給妝奩,女兒出嫁卻是來多少送多少,當然嫡女除外。但也沒人能說得起範太太,範老爺生了那麼多的女兒,能像像樣樣地打發出門去就算對得起人了。

    林謹容哂笑,範家的庶女們只怕都是如同範五兒一樣的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罷。在家被嫡母算計,把真的換成假的,出去就算計別人,把假的換成真的。正想著,忽聽得樓上樓下一片安靜。

    二人回頭,只見對面戲台上的伎人團團作揖︰“陶大老爺和太太賞了小人的臉,小人不勝感激,為了博恩主一笑,小的要變個戲法兒給眾位貴客看,若是變得好,眾位貴客就賞個好,若是變得不好……”那人抬眼望天,問天上︰“會變得不好麼?”

    一個少女清脆俏皮地道︰“不會啦”聲音也不知是從哪里傳出來的,眾人四處看去,竟找不到人。

    那伎人對著眾人笑︰“天上的仙女兒說不會。今兒陶太太壽辰,待我問她能不能送我兩個蟠桃給太太賀壽?”

    卻聽先前那女聲猶豫著道︰“好是好,但王母的蟠桃怎能隨便送人,你們座里有個下凡的文曲星,王母最喜歡他寫的字兒,讓他寫個字來換罷。”

    那伎人便為難了︰“大姐">,你這不是為難小人麼?這滿眼的富貴,小人眼花,怎知誰是文曲星?”

    那女聲道︰“你真笨呀太明府的解元不是麼?”

    那伎人眨了眨眼,大叫道︰“是啊,我果然笨”然後對著吳襄躬身行禮︰“請文曲星給小的寫個字兒唄,不然這戲法兒沒法子變下去了。”

    眾人一陣大笑,把吳襄推了出去,吳襄也不推辭,笑著對眾人團團作揖︰“這是故意拿小生來逗大伙兒樂和呢,罷了,腆著臉寫一個孝敬姑母,獻丑了”意氣風發地在灑金紅紙上揮筆寫下一個“壽”字,仰頭望著天上道︰“天上的仙女姐姐,你看這個壽字可換得你的蟠桃?”

    只聽那女聲笑道︰“換得,換得”

    眾人哄堂大笑,吳氏的眼楮都笑彎了,帶著幾分驕傲罵道︰“不知誰出的餿主意,竟然把這孩子捧成這個樣子”

    眾婦人便笑道︰“平洲有名的神童,不是文曲星下凡是什麼?您有這樣的佷兒,真是福氣。”

    那伎人將那壽字高高舉起給眾人看,眾人都贊好,吳襄微笑著,邁著四方步穩穩下了戲台,頎長的身材配著雪青色的衫子,一舉一動自信而風流。

    陶鳳翔欣賞地看著他,忍不住和林謹容咬耳朵︰“看看他那狂樣兒”

    林謹容微笑不語。吳襄是有狂的資本,這種狂,並不是故意為之,而是一種自然而然的流露。就算是原來的異想天開被證明是異想天開,也不阻礙她欣賞吳襄的才情,平洲第一才子,吳襄當得起。

    一片催促聲中,那伎人將吳襄那個壽字望天一拋,高聲叫道︰“仙女大姐">,你結好了。”

    那壽字莫名不見的同時,女聲清脆地應了一聲︰“蟠桃來也接著”

    那伎人上躥下跳地滿台子奔跑一回,也不知怎麼變的,突地就捧出一個漆盤來,揭去漆盤上的紅綢,露出兩個碗口大的壽桃。“太太長命百歲”那伎人吆喝一聲,含笑單膝跪在台上向著吳氏獻壽。

    眾人齊齊爆發出一陣叫好聲,陶舜欽中氣十足的聲音從樓下傳來︰“賞重賞”氣氛到此進入了高潮。

    有人去把壽桃端上來,經由宋媽媽親自端到吳氏面前,眾婦人紛紛上前去看,但見那壽桃是真的新鮮桃子,個頭兒比尋常桃子大得許多,粉嫩嫩的,還散發著桃香味兒,便紛紛稱贊,猜那伎人是怎麼變出來的,又問吳氏這伎人是從哪里請來的,有孩子甚至喊著要求再變一次。

    “也不知他們是從哪里請來的人,我事先都不知道。”吳氏的眼楮微微有些濕潤,輕輕撫摸那兩只桃子,笑道︰“賞,重賞”

    宋媽媽便走過去,大聲喊道︰“太太賞重賞”

    林謹容回頭看著吳氏,心里一陣翻江倒海。吳氏無疑是她所見過的最幸福的女人,沒有之一。眼角掃過陶氏,但見陶氏痴痴地看著那個桃子,眼神黯淡。再看場中其他婦人,臉上或多或少都有幾分心事的痕跡。

    陶鳳翔低聲道︰“我爹待我娘真是太好了。”不知想到了什麼,臉上飛起一層薄紅,抬眼看著窗外的樹,就發起了呆,小兒女情態畢露。

    林謹容由不得的想,真心未必換得真心,這一生,她再不會犯傻,誰也別想再欺負她,拿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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