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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世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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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18:01:57
第60章春光(一)

    林世全對著林謹容說出這番話來,其實多少有些撒賴的意思。因為他知道,林昌絕對不會允許他帶著妹妹長期住在林三太太的莊子裡,那得引起多少閑話啊。只等喪事辦妥,林昌和林大少等人必然會千方百計把他兄妹二人弄回去,一旦離開這庇護,妹妹就算是僥倖躲過此番,將來也難免會不小心夭折。

    十多年間,他已經失去了兩個妹妹。

    同樣的事情他想得到,林三太太不會想不到。幫人也許是一時興起,一時可憐,但要長期、不怕麻煩的幫一個非親非故的人,不管是誰都要仔細思量才能下定決心的。但他已經無路可走,所以不管林謹容和林三太太同意不同意,他都要賴著她們——不求陶氏直接求林謹容,這來源於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直覺,他覺得林謹容這樣柔軟的小姑娘,一定不忍心拒絕他。

    他深吸一口氣,看著沉默不語的林謹容,生氣憤怒的龔媽媽,準備破落到底,掃盡所有尊嚴,拚命苦求。就在他即將跪下去的時候,林謹容平靜地開口了︰「好。憑自己的努力養活自己和至親的人,應該得到尊重。我會替三哥和母親說,母親這裡不好處理,我和祖父說。」

    林世全驚喜萬分,早前一直忍著的眼淚沒有任何預兆地流了滿面,他將袖子使勁抹了一把,認真作揖︰「多謝四姑娘,不拘何種活兒,我都不會挑揀。等母親入葬,我就可以開工,早前的這些開銷,請記在賬上,總有一日,我能雙倍奉還。」他會為了妹妹的生存下跪哀求陶氏和林謹容,卻不願意厚著臉皮跟著父兄一口一聲「三嬸娘、四妹妹。」他再清楚不過,隔了好幾代的親,沒有任何感情,沒有任何來往,算是什麼親?喊著底氣不足太拗口,不如喊三太太和四姑娘更踏實更順口。

    林謹容淡淡地道︰「三哥,我敬你愛惜手足,有志氣,憐惜***生而喪母,孤苦無依,並不是貪圖你們報恩。這些情分,你將來若是能還,我很高興,因為說明你有出息;若是不能,我也不氣。一切自在人心,所以,一個所謂的稱呼,其實並不能說明什麼。」

    林世全沉默許久,終於低低喊了一聲︰「四妹妹。」

    林謹容微微一笑,認真起身對他行禮,答曰︰「三哥。」

    這一夜,剛出生的小女孩兒得了個名字︰留兒。取其留存於世艱辛不易之意。

    第二日陶氏最終聽了林謹容的勸︰「已經走到這一步,也不怕多走幾步……識字又能吃苦,念情,有志氣,是個值得拔拉的,將來會是七弟得力的幫手。他家那邊就說娘和留兒很投緣,她沒了娘,有長輩願意照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至於三哥,就說要請他幫忙,他家根本不可能不許。」

    於是,林世全自此成了這莊子裡的一份子。

    事情傳回林家老宅,林家上下一片嘩然。有人道是陶氏起心不良想搏賢名;有人挑唆林亦之,道是陶氏這是防著他,不把他當兒子,幫林慎之找幫手對付他;有人挑唆林慎之,說是陶氏收了個乾兒,不要他了;有人去尋林三老爺,道是陶氏不把他放在眼裡,這麼大的事情都不和他這個做丈夫的商量一下,她的妝奩要被不相干的外人給哄走了,林三老爺暴跳如雷,恨不得立刻殺到莊子裡去振振夫綱,被林謹音苦苦勸住。

    事情通過林慎之落到林老太爺耳中,林老太爺思量許久,只道了一句︰「行善積德是好事。多個人多口飯,我林家的人怎能看著族人犯錯而不聞不問,從而落下罵名?小老七你要記住,日後若是有了出息,就該盡力幫助族人才是,聲望不是一天一日累積起來的,行善積德之家才有善報。」

    於是這事兒不了了之。沒有人再敢說陶氏不對。

    過年,陶氏在臘月二十才帶著林謹容回的老宅,不過呆到初五,就又領著林謹容回了莊子裡繼續養病。林慎之照舊的哭得鼻子連著口,陶氏照舊的狠心不回頭——雖然在家裡的時候,她恨不得每天每夜都守著林慎之不放手,但看到長女更加沉穩的作派,林慎之越寫越好的字和背得越來越多的書,她越發下定決心,早日斷了病根,早日殺回來

    林謹容只顧著和林謹音說悄悄話,逗著林慎之玩耍,並沒有和來拜年的林玉珍等人會面,自然也不知道,陸緘和陸雲都雙雙學會了吹塤。

    春雷乍響,帶著清新氣息的春雨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彷彿是在一夜之間,田野裡的草和樹木就紛紛甦醒過來,把田間地頭,庭院花園都染上了一層柔和油嫩的綠色。緊接著,粉白的櫻桃花,白的梨花,紅的杏花,嬌艷的桃花紛紛在枝頭招展著自己的嫵媚清新,正是*光無限。

    午後,天氣晴好,微風習習,田地裡忙碌的農人們也懶得回家,就在田埂上坐了,就著葫蘆裡的水,吃著家人送來的飯食,開開心心地說著農事,議論著別人家的長短,當然說得最多的還是母親死了以後,突然跑到陶氏莊子裡來幫忙的林世全和他那個「剋死生母」的妹子留兒,以及林昌爺家的事情。

    有感嘆林昌爺狠心,林大少等人黑心,林世全和小姑娘可憐的,也有贊嘆陶氏和林謹容好心的。也有人羨慕林世全靠上了林家這顆大樹的,還有人操心林世全這個少爺能不能忍下給人做管事的苦頭。

    但不管別人用何種目光來看待,青衣布鞋的林世全仍然盡職盡責地守在田梗旁的樹蔭下,熱情的和從身旁經過的佃戶打招呼道辛苦,目光銳利地檢查著地裡的農活兒是否做得精細。

    偶爾他舉目遠眺,看到掩映在青松翠柏間那座小小的寺廟,想到自己那位好心腸的族妹此時正在裡面燒香拜佛,為母祈福,心裡就是一片寧靜。縱然世間有百種不如意之處,但好人還是很多的。

    此時的清涼寺裡清淨到了極點——又是林謹容來燒香拜佛泡溫泉的日子,兩個老尼姑自是緊閉廟門,不許人出入。

    在沒有人看到的地方,穿著一身粗布衣裳的林謹容趴在清涼寺不算高的後牆頭上,膽怯地看著站在牆外的苗丫。

    苗丫朝她伸開手,低聲鼓勵︰「跳呀,跳呀,像我一樣的,閉上眼楮就跳下來了,你別害怕,我接著你……」

    林謹容臉色寡白,一雙手緊緊攥著牆瓦,雙腿在打哆嗦︰「你的胳膊細得像麻花……」

    苗丫又好氣又好笑︰「我的好姑娘啊,我的胳膊細得像麻花,也可以在你跌倒的時候扯你一把。你要不去就算了,回去吧。」

    林謹容的腳底板在抽筋,一股涼氣從腳底升起來,弄得她滿手都是冷汗,背脊涼幽幽的,她幾乎想流淚︰「我不敢轉身。」

    苗丫看到她那狼狽樣兒,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來︰「那就往前跳吧,像我早前那樣。快點,當心給人瞧見,以後就再也不能出來啦。」

    林謹容咬緊牙關,小心翼翼地調整了身形姿勢,閉著眼楮往下跳。

    「咚」的一聲悶響,除了雙腳落地時震得雙腿有些麻以外,並沒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她竟然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了還沒有摔倒林謹容定了定神,歡喜得眉眼飛揚︰「苗丫,剛才那種感覺好奇怪哦,好像飛了起來,但是心又好緊,幾乎要跳出來似的。」

    「是啊,姑娘真厲害。」苗丫早就習慣了她的一驚一乍,迅速牽了她的手往前跑︰「快,我二哥在那邊等著我們的。他昨兒補網補了半宿呢,等會兒下了河,你別亂動,要聽我的。咱們走這條道要經過一座木頭搭成的橋,有些朽了,上次我差點沒掉下去,你別走右邊。」

    謹容笑得眉眼彎彎,學著苗丫的樣兒,撒開腳丫子朝著背後的清涼山跑去。暖暖的春風從她臉上掠過,她聞到了從來沒有聞到過的自由的,肆無忌憚的味道。

    這一跳,她拋棄了從前許多奉為至理的東西。

    從前那個循規蹈矩的林謹容,靜悄悄的死了。

    二人走了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一個半大小子從路旁的樹下站起身來往林謹容身上打量︰「怎麼才來?還以為不來了。」正是苗丫的二哥鐵二牛。

    苗丫道︰「姑娘不敢跳牆。二哥你等會兒找個梯子去。」

    鐵四牛「哦」了一聲,抓了地上的砍柴刀和魚簍,紅著臉悶著頭往前走。

    苗丫威脅道︰「二哥,說過的哈,今日的事情不許說出去,不然我就和爹說你偷 子肉和銀絲炭跑到雪地裡去烤來吃,還偷了酒,吃得爛醉的事情。」

    鐵二牛惡狠狠地回頭瞪著她︰「死丫頭,你有完沒完?說過不說就不說,你不信我就別要我跟著,我回去了。」罵完以後又紅著臉偷偷瞟了林謹容一眼,做出要走的姿勢。

    林謹容看了一眼靜寂的山道,心裡到底還是有些害怕,忙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苗丫你錯了。」

    苗丫毫無誠意地和她哥虛虛行了個禮,道︰「看在姑娘的份上,別置氣了,趕緊的,時間緊得很。」

    於是三人都不再說話,靜悄悄地沿著山道而去。

    春光裡,有個青衣少年帶著個小廝,慢吞吞地走到廟門緊閉的清涼寺外,詫異地看了看緊閉的廟門,讓小廝去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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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春光(二)

坐在大殿外曬太陽打瞌睡的兩個老尼姑被拍門聲驚醒,智平匆忙起身,將門開了一條縫︰“誰呀?”

    但見青衣少年彬彬有禮︰“敢問老師太,這里是否清涼寺?”

    智平被打攪了好夢,本來想說你看著像個讀書人,難道不識字?可看到少年沉靜如玉的臉和從容優雅的舉止,這話自然就說不出來,規規矩矩地行禮問好︰“我佛慈悲,這里正是清涼寺,敢問施主從哪里來?”

    少年又回了個禮︰“小生從諸丈夫那里來。聽說這後殿有塊古碑,寫得甚好。不知師太可否行個方便?”

    智平聽說是諸老丈夫那里來的,又是來看碑文,而非是泡甚溫泉的,頓時肅然起敬︰“老尼有眼不識泰山,失禮了。按理施主是從諸老丈夫那里來的,無論如何也要讓您進去觀摩這古碑,怎奈今日不巧……”

    少年很是詫異︰“如何?我看這廟門緊閉,莫非是有事不開門?”

    智平道︰“有位女施主在里頭誦經念佛,不想要人擾了清淨。要煩勞施主稍候或是改日再來。”雖然感嘆,雖然尊重,卻是半點放他們進去的意思都沒有。

    “什麼人這樣霸道?”小廝不平,掏出錢袋︰“佛門八面開,誰人進不得?這廟又不是她家修的,她念她的佛誦她的經,我們少爺自去看我們的古碑,兩不相干。若要香油錢,我們也不是施舍不起。”

    少年忙止住了小廝的無禮︰“長壽休得無禮”隨即對著智平一揖︰“小廝無禮,師太休要怪罪。”

    “不怪,不怪。”智平道︰“出家人清苦,是靠各位施主施舍,但就算是做生意,也有先來後到,信守承諾之義。實是早就答應過的,不敢私放人進去。這位女施主今日來得早,大概再待上一個時辰就會走了,施主若是願意等候,便可往後山一行。後山風光優美,施主游玩下來,興許老尼也能掃地待客了。”

    少年聞言,抬眼看向清涼寺後的那座小山,但見山上白的梨花,粉紅的桃花,一簇簇一團團的,看著實在是清新可愛。又看到一條河從清涼寺旁流淌過去,蜿蜿蜒蜒繞進了那山中,不由欣然一笑︰“有山有水有花,想來風景不會太差。既如此,我便去游游又有何妨?長壽,走,咱們順著河道走下去。”

    智平宣了聲佛號,目送少年走遠,緊緊關上大門。這個時候,林家把守後面偏殿的婆子們正坐在後院門口磕著瓜子,喝著茶,說著長短,不時往四周的牆頭上掃一眼,也是昏昏欲睡。

    偏殿里,荔枝和桂圓二人百無聊賴地坐在溫泉池子邊上,將腳泡在水里,撩動著水花,陽光透過房頂上的明瓦照耀下來,又從池中晃動的水波上折射回去,把整個偏殿照得光亮閃閃。二人卻都無心享受這美好一刻,偶爾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里看到擔憂和害怕,還有無可奈何。

    桂圓的目光落在身邊白藤椅上疊放著的那套櫻紅繡梨花綢緞春衣上,拼命舔著嘴唇︰“荔枝,我好害怕。姑娘不會怎樣吧?少字”話音未落,她自己又“呸呸”兩聲,“姑娘才不會怎樣呢。”又打了哭腔怪荔枝︰“都是怪你,你為什麼要答應姑娘?要是……要是……我看你怎麼辦?”

    荔枝沒有說話,只是垂下眼簾盯著池水。

    桂圓見她不答話,十分生氣,猛地推了她一把︰“都是你若是太太知道了,我就說是你先答應姑娘的。”

    荔枝被她弄得心煩,皺起眉頭發怒道︰“你若不肯,當時就該同姑娘說你不肯,死死攔住姑娘,以盡忠僕之義才是,當時不說,這會兒背里害怕抱怨,總想推到別人身上去,有意思麼?我若是主犯,你就是個同犯我若挨二十板子,你也要挨十五板子我還非得拉著你不可了”

    可是姑娘根本不聽她的啊,姑娘明明就是早就打定主意要跟著苗丫偷偷溜去清涼山里玩兒的,要不怎會連換的衣服都準備好了?荔枝都答應了,她敢不答應嗎?苗丫越來越得寵,她要不答應就要被擠走了。桂圓越想越委屈,眼圈一紅,嘴一張就要哭︰“都是苗丫那個死丫頭把姑娘帶壞了”

    荔枝低聲呵斥道︰“閉嘴你想把外頭的婆子招進來?”

    桂圓果真閉了嘴,只是那淚珠兒一顆一顆不停往下掉,落在冒著熱氣的池子里,蕩起一片漣漪。

    林謹容自然不知道這些,她快活地蹲在清涼河最寂靜、最狹窄的河道中的石頭上,與苗丫一同拿著長長的柳枝往河水里使勁抽打,水渾濁一片,驚慌失措的小魚兒紛紛不要命地往下逃竄,下游鐵二牛將褲腳挽得高高的,手忙腳亂地來回檢查他布下的網,不讓狡猾的魚兒溜過那明顯網眼大小不均的網。

    苗丫挽了褲腳站在水中,一邊抽打柳枝,一邊指揮她哥︰“快點啦那里有條魚要跑了笨死了真不知道你怎麼織的網,大得可以鑽過蛙去,你真的是來捕魚的?那里又有一條噯,你真是不如爹爹誒白白長了一雙牛眼楮”

    鐵二牛忙得不亦樂乎,還不忘回頭狠狠痛罵苗丫︰“閉嘴爹會陪著你胡鬧?再叫就自己來”又偷偷看了林謹容一眼。四姑娘真好看,就是穿著粗布衣衫也比苗丫好看得多……

    林謹容快活地抽打著柳枝,不時看斗嘴的兄妹二人一眼,一張臉因為興奮和歡喜顯得燦若桃花,眼楮黑得發亮,嘴更是從來就沒有合攏過。

    不是沒有遺憾——她有膽子翻牆,卻不敢如同苗丫一樣脫了鞋子,卷起褲腳走入水中,雖然她希望能夠如此,但她知道她不能,鐵二牛是苗丫的哥哥,卻是她家的男僕。她不能。但就是這樣,她已經心滿意足,快活到了極點——這樣的快活,甚至于從來沒有在她的夢里出現過,可是此刻卻活生生地展現在她的面前,叫她怎能不快活?那點遺憾相比較而言,簡直可以忽略不計了。

    有梨花和桃花瓣順著河水流下來,在被攪得渾濁的河水中浮浮沉沉,林謹容開心地伸手去撈︰“被擋住道了吧?少字不過我難得有機會出來一次,你們就讓我一回。”

    苗丫看見她和花瓣說話,朝鐵二牛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四姑娘又開始奇怪了。

    這叫風雅你懂不懂你個俗人野丫頭在諸老丈夫的私塾里念過兩年書的鐵二牛無聲地狠狠蔑視了苗丫一回,再抬頭,就看到不遠處的一棵桃花樹下,站著兩個人,正傻傻地往這邊張望。特別是當先那個穿青色袍子的少年,死死盯著林謹容,連眼楮都不眨。

    鐵二牛不干了。什麼地方來的野男人,懂不懂規矩?盯著人家姑娘看,簡直就是斯文敗類他陰沉著臉喊了一聲︰“什麼人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苗丫迅速看了一眼,趕緊將褲腳放下,抬眼看過去,然後驚奇了︰“這種地方怎會有這樣的人?是從畫里走出來的吧?少字”

    林謹容的心口猛地一跳,下意識地看過去。

    滿樹桃花下,陸緘靜靜地站在那里,皺著眉頭死死盯著她。

    苗丫說這個地方清淨極少有人來,他怎會出現在這里?真是陰魂不散。林謹容手里的柳枝落入河中,夾雜著桃花瓣和梨花瓣順流而去,又被漁網給擋住,被河水沖刷得浮浮沉沉。

    那邊鐵二牛已經上了岸,陰沉著臉提著柴刀朝那兩個人走了過去,凶神惡煞地道︰“干嘛盯著人家姑娘看啊?懂不懂規矩?再看把你們的眼楮挖出來”

    “你可別亂來啊”陸緘身後的小廝忙道︰“我們是諸丈夫家的客人,來游山玩水的”然後又指定了林謹容︰“還有,我們是這位姑娘家的親戚”

    鐵二牛狐疑地回頭看著林謹容,見林謹容垂著眼蹲在石頭上一動不動,並沒有反駁這句話,立刻就蔫了。但還不肯讓開,就在那里站著,瞪大一雙被苗丫形容為牛眼楮的眼楮死死盯著陸緘主僕。

    “四妹妹,你怎會在這里?荔枝她們呢?三舅母可知道你在這里?”陸緘緩緩走了出去,在離林謹容不遠的河邊站定了,看著林謹容身上那套明顯不合身的粗布衣裳又皺起了眉頭。

    林謹容死死盯著腳下那塊石頭上的青苔,一言不發。既然被陸緘看到,無論她說什麼,都遮掩不住,因為現在的情形就已經暴露了一切。現在最實際的做法就是求陸緘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但,求誰都可以,這世上她最不願求的人就是他

    她的沉默明顯讓陸緘很不耐煩,還很生氣,提高了聲音道︰“你總不至于不承認你是林謹容吧?少字你怎會在這里?荔枝她們呢?為何沒有陪著你?這兩個人是什麼人?”

    嗯,他這樣的男子,當然看不慣這樣不守規矩的女子。林謹容一瞬間下定了決心,抬頭看著陸緘道︰“沒錯,是我。二表哥要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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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18:02:34
第62章風景(一)

這樣子,是不打算回答他的問題了。但就是不說,他也能猜到。陸緘瞟了苗丫兄妹二人一眼,伸手給林謹容︰“過來。”

    他以為他是誰啊?閑吃蘿卜淡操心還真把自己當人家表哥了?林謹容側開臉,不理陸緘,自顧自地拍了拍手,瀟灑地從石頭上跳了過去。只是姿勢沒擺好,業務不熟,跳的時候滑了一下,一腳踩到了水里,一只鞋濕了。她惱恨地提起腳來,想踢那故意和她作對的石頭一腳,又想著這舉動挺無聊的,悻悻地收回了腳,假裝根本不在意地對著苗丫和鐵二牛道︰“趕緊的,該干嘛干嘛。弄完了我們趕緊走”無視他,無視他就對了

    苗丫和鐵二牛交換了一下眼神,確定這事兒不是他們能管的,于是繼續干活。只是心思已經不在上面了,底氣怎麼都不足,還有些害怕秘密泄露被懲罰的擔憂。于是一個拿著柳枝有氣無力地抽打著,一個每每總是讓狡猾的魚兒從手邊溜走,弄了半天,那魚簍也沒有裝滿。

    真掃興林謹容悻悻地坐在河邊的石頭上,脫下那只被浸透了的鞋子,將腳收在裙子下,大喇喇地當著陸緘的面倒出里面的水,又舉起那鞋子使勁地甩,水甩到陸緘的臉上,陸緘臉色微變,忙忙往旁一讓,長壽不滿地白了林謹容一眼,遞過一塊帕子︰“少爺你擦擦臉。”

    陸緘剛擦了臉,又一串水珠落在了他臉上,有一滴還在嘴邊,他終于有些怒了,惱怒地抬起眼來,只見林謹容又換了個方向,還是朝著他甩。

    長壽憤恨地道︰“四姑娘您干嘛亂甩啊?”話音未落,他的臉上也濕漉漉一片。

    “對不住啊,不知道你們站這麼近。”林謹容停下動作遺憾地看著那只鞋,怎麼就沒水可甩了呢?真想再扔進水里泡泡啊。她將鞋放在地上,迎著太陽曬著,擰了擰裙邊上的水,抱著膝蓋抬眼望天。

    陸緘皺眉看了看那只鞋,又看了看她那濕了小半的裙子,走過去遮住了長壽等人的視線,嚴厲地道︰“你就是不說,我也知道你定然是瞞著三舅母偷偷溜出來的。不但如此,荔枝和桂圓還是你的幫凶。”他打量著林謹容的神色,“清涼寺里念佛誦經的人是你吧?少字好個金蟬脫殼之計”

    他怎麼又會知道清涼寺?是了,他應該是從那邊來,老尼姑不放他進去,他才往這里來的。真是倒霉。林謹容的心情無限糟糕。眉眼也懶得抬,淡淡道︰“煩勞讓讓,別擋著我曬鞋。”

    陸緘果然讓了讓,也不看她,抬眼看著河道里歡快流淌的水,淡然道︰“我知道你看不慣我,雖然不知什麼原因,可我好歹也是你表哥,這事兒既然遇到了,就不能不管。”他頓了一頓,厲聲道︰“雖然你年紀小貪玩,但也該知道分寸。你一個女孩子,丟了丫頭瞞著大人獨自偷偷跑到這山野里來,站到河中玩耍,全然不顧安危,簡直就是個傻大膽你就不怕被人販子給拐走綁走?你曉不曉得後果會有多嚴重?那叫生不如死”

    他這話說出來,一直偷窺兼偷聽的苗丫兄妹倆不樂意了,鐵二牛粗聲大氣地道︰“這位表少爺說什麼呢?咱雖是鄉下人,可也曉得忠義二字,又怎會讓我家姑娘給人販子拐走綁走?要先問我手里的柴刀答應不答應”

    苗丫難得地和她哥站在一條線上,贊同地點了點頭︰“姑娘也不是一個人,有我們倆陪著呢,我哥還帶著刀呢。方才要不是你是表少爺,就砍你一刀叫人把你綁出去打一頓”

    長壽聞言,氣憤地朝苗丫揮了揮袖子,輕蔑地道︰“鄉下野丫頭,懂得什麼?主子說話哪兒有你說話的份?懂不懂規矩?”

    話音未落,就被一個小石子砸在膝蓋上,疼得他大叫︰“好個野丫頭”

    苗丫不屑地朝他吐舌頭︰“嘴巴放干淨點不然把你的牙齒打下來,叫你說話關不住風”

    林謹容突然很想笑,實際上她也笑出聲來了。苗丫和鐵二牛見狀,放了一多半心。看來四姑娘並不是很害怕這表少爺,也不樂意他們被這小廝給欺負。

    長壽被林謹容笑得惱羞成怒,又不敢沖林謹容發作,只得委屈地看著陸緘︰“少爺?”

    陸緘朝他揮揮手,示意他閉嘴,回頭對著林謹容道︰“你也別讓他們作怪,我管不了你,自有三舅母會管你。”

    林謹容的心咯 了一下,抬眼看著他︰“你要告我?你是不是男人啊?沒事兒學著別人告嘴管閑事。”

    陸緘板著臉道︰“我本來想給你一個機會改過自新的,但是你不需要。我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你這樣胡鬧,鬧出事兒來,又叫三舅母傷心。”

    這個人真做得出來的。有一年林慎之在外頭干了壞事,他替林慎之擦干淨了,他們姐弟二人都求他別說出去,他硬是不答應,說什麼不能再助紂為虐,從而告訴了林老太爺,林慎之被狠揍一頓,打得半個月起不來身,陶氏差點沒哭死。且不論那事兒他做得對不對,反正他做得出來就是了。林謹容冷笑︰“你還挺好心的。說吧,你要怎樣?”

    陸緘清了清嗓子︰“我剛才順著河道來,想過去看那邊的風景,但是找不到路,你如果答應下次不再亂跑,再幫我領路,我也不是不通情理,非要讓三舅母擔憂生氣。”

    林謹容抬眼看過去,但見兩片山崖夾著清涼河,清涼河過了鐵二牛設網的那個隘口,往下就開闊了去,水流也湍急起來,崖上有許多遒勁的山木和野花探出頭去,在微風里搖曳生姿。難得的清幽美麗。

    這貨早前大概是真的想管閑事,擺表哥的譜,後來就是純粹想利用她的害怕恐懼領他游山玩水吧?少字一輩子都當他自己最聰明呢。行這次就好好給你個教訓,看你以後看見我還敢不敢上來湊熱鬧。林謹容掀起唇角輕輕笑了︰“好說。”

    “苗丫,收拾好咱們走。”林謹容朝河里的兄妹倆招呼了一聲,忍著不適將濕鞋穿了。

    陸緘明知濕鞋穿著不舒坦,卻也不言語。他聽說林四這丫頭因為上次的事情不但挨了打,還被遣到了鄉下莊子里,他還以為不知有多難過委屈呢,誰知人家過得這樣暢快,根本沒放在心上。他早前看到那個蹲在石頭上笑得無憂無慮的林謹容,心里竟然生出了淡淡的嫉妒和濃濃的羨慕——有母親護著的人,才能把膽子養得這麼肥。

    從七歲那年成了林玉珍的兒子後,他從來,從來也沒有這樣快活過,不管隆冬酷暑,他都是每天很晚才睡覺,很早就起床,拼命讀書習字學才藝,在陸建新和林玉珍面前恪盡孝道,規規矩矩當好這個兒子的角色,為了不給親生父母添麻煩,他甚至不敢詢問來往于兩地的家奴父母親弟的情況如何。

    他已經忘了開懷大笑的滋味是什麼,更忘記了在親生母親的面前調皮搗蛋之後那種雖然害怕被罰,但是被打狠了還可以遍地撒潑,反過來不饒母親,要母親哄的滋味。因為他知道他沒有資格,他只是別人用來傳承香火的繼子,地位隨時岌岌可危。他像一匹上了戰場的馬,只許往前走,不能後退,只能比別人更好,不能比別人差,就算是差,也不能差太多。

    他最恨的是,林玉珍和陸建新看著他語重心長地說誰誰年紀輕輕就中了兩榜進士光宗耀祖,誰誰孝道感動天地,誰誰長袖善舞無數好人緣。但他只能沉默,他的反抗就是拼命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更強,讓人挑不出錯來。

    他做得是很成功的,林玉珍那樣挑剔的人都很少能挑出他的錯,陸建新就算拼命想生出自己的兒子,也掩飾不了對他的欣賞和期盼,陸雲更是真心把他當同胞哥哥對待,家里的長輩兄弟們都看重他。可是他的親生父母不敢當著別人的面和他親熱,表示關懷,生母一看到他就眼淚汪汪,幼弟不和他親近,一看到他就跑得老遠。

    他不快活,但他卻是極驕傲的。他的才名不是浪得虛名,他是憑著自己的真才實學努力得到的。就是諸夢萼丈夫,也極喜歡他。但也就是這位諸夢萼丈夫,看出了他的不快活,硬勸著他往這里來游一游,散散心。寧靜美麗的景色,的確讓他的心情平靜了許多。

    可他遇到了這個從來對著他就沒有好臉色的林四。他的好心好意每每就是被她當做驢心肝來踩踏,既然如此,就讓她穿一回濕鞋子,走一回山道又如何?總能叫她記住這教訓,以後再不敢輕易跑出來頑皮。

    片刻後,苗丫上岸來,見到林謹容濕了的鞋襪,死活要拿她的給林謹容穿︰“穿我的,干淨的,今早才換的。病了怎麼好?”

    林謹容看著她那雙比自家的鞋子大了許多的鞋,低笑道︰“你怎麼辦?趿拉著我的鞋走?就這樣吧。”

    說話間,鐵二牛已經收好了半簍子活蹦亂跳的小河魚,又把網收好了放在腰間掛著,提起柴刀道︰“四姑娘,是要往哪里去?”

    “下游。”林謹容抿了抿唇,道︰“就從我們來時的那條路繞過去,我記得過了那道橋,風景極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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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風景(二)

    聽林謹容說要從那條橋上過去,苗丫和鐵二牛不由對視了一眼,默然片刻,鐵二牛率先道︰“好,聽姑娘的。”

    幽靜的小道,蜿蜒著往山林里而去,湮沒在絢爛的桃花梨花之中,暖風拂動,吹落滿地繁花,偶然響起幾聲鳥鳴,越發顯得清幽寧靜。

    但有個聲音和環境十分不協調——林謹容的濕鞋子每走一步,就會發出“啪嘰”一聲響,引得眾人紛紛側目,陸緘淡淡地道︰“四妹妹這鞋子還會唱歌。”

    林謹容反唇相譏︰“二表哥真是雅人,這樣的聲音都能聽出音律之美來,回去後不妨作曲一首,叫做鞋子歌。”

    鐵二牛憋紅了臉,想笑又不敢笑,放慢了腳步;苗丫則輕輕握住林謹容的手,小聲道︰“姑娘,要不,就和表少爺說,我們先回去,讓哥哥帶他去好不好?”

    林謹容咬著牙笑︰“不用。我沒事兒。”

    陸緘也不管臉色明顯不好看的林謹容,自顧自慢吞吞地走著,偶爾還停下張望一下周圍的風景。

    長壽不過一個半大小子,對風景不感興趣,對鐵二牛的魚簍更感興趣——有種魚好奇怪,頭是扁平的,好像還沒鱗片,饒是他跟著陸緘從江南來,自認為比一般僕役更見多識廣,也從來沒見過。有心要問鐵二牛,又覺得丟臉。

    苗丫發現,冷哼一聲,掩住魚簍︰“看什麼看?沒見過魚啊?”

    “我沒見過魚?這麼長,這麼粗的魚我不知見識了凡幾”長壽撇著嘴比劃著︰“看看這簍子里的魚,能吃麼?不過一些爛魚爛蝦,手指寬的魚就要吃,餓瘋了吧?少字鄉下土包子沒見過世面的。”

    苗丫語塞,她的確沒見過那麼長,那麼粗的魚。

    林謹容淡然道︰“嗯,這魚就是我要吃的,我還真有點餓了,也沒見過什麼世面。”

    長壽一怔,勉強道︰“四姑娘,小的可不是說您。”可不知道林四姑娘原來是這麼討嫌佔強的人,只許她家的下人欺負他,就不許他回嘴。

    鐵二牛附在苗丫耳邊低聲說了兩句,苗丫立刻回道︰“長壽你吃過大魚算你厲害,但你可吃過這種桃花魚麼?看你那少見多怪的樣子,必然見都沒見過裝什麼裝”

    “桃花魚?”陸緘好奇道︰“你把魚簍給我看看。”

    鐵二牛並沒有立刻解開,而是去看林謹容的臉色,見林謹容板著臉不說話,便粗聲粗氣地道︰“表少爺,這魚髒污腥臭,莫要髒了您的手。”

    長壽“ ”了一聲,眼楮一瞪就要發話,陸緘淡淡掃了他一眼,他只得閉上嘴悶聲走路。

    在一片“啪嘰”聲中,幾人穿花拂柳,繞過幾道彎,終于又聽見了水響。林謹容抬頭對著陸緘一笑︰“就快要到了。二表哥,你說話算數的吧?少字”

    “當然算數。”

    “無論如何都不會和我娘說?不和別人說?長壽也不亂說?”

    陸緘看了林謹容一眼,認真道︰“不說。長壽不敢。他若是說出半個字,我打斷他的腿。”

    林謹容微微一笑︰“那好,今日的所有事情若是泄露半個字,叫你這輩子都考不上進士”她太清楚科舉對于陸緘的重要意義。不要說進士,最好是連舉子也別考上才好。

    今年秋天陸緘就要去府里應試,世人都樂意討個好彩頭,這四姑娘怎麼這麼刻薄呢?長壽急了︰“四姑娘,您怎能這樣呢?我家少爺可是好心來著。要是你們這邊的人自己說出去的,也要怪在我們少爺頭上啊?哪有這種道理?”

    林謹容淡然道︰“我怎麼啦?你不服啊?主子說話有你插嘴的份兒?誰家的規矩?我身邊人自不會透露半個字,我就信不過你們。”。

    長壽被她嗆得無話可說,呼哧呼哧喘小粗氣。這個四姑娘,比她那三個堂妹更難纏

    陸緘的嘴唇抿了又抿,終究是什麼都沒說,只平靜地道︰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今日不拉著這死丫頭走遍這山,走得她鬼哭狼嚎,走到她苦苦哀求他放他回去,他就不姓陸一句話,他是出來游玩的,時間充足,林謹容卻是溜出來的,時間有限,看誰拖過誰。

    二人各自心懷鬼胎間,腳下已然轉過一個彎,但見一片瑩潤如碧玉的綠意帶著幽幽的涼意乍然傾瀉而來。

    清澈的河水如濺珠碎玉一般從高處唱著歡歌騰躍而來,到了這里,偏又緩了,化作一汪緩緩流動的碧玉。碧玉旁,一株參天的古樹新發的芽葉綠油油的佔據了半片天空,青苔野草青翠欲滴,不遠處的山崖上探出一枝開得正熱鬧的桃花,綠葉粉花,藍天白雲倒映在水中,道不盡的幽美明媚。

    林謹容雖然早前就驚嘆過一回,此時照舊忍不住又小小的驚嘆一回,再看陸緘的表情,雖然沒什麼大的變化,但是她看到,他的眼楮從來就沒有眨過。這說明,他果然被這景色給折服了。

    “很美吧?少字”林謹容微微一笑,指著不遠處的木橋︰“從這里走過去,前頭更美。”

    陸緘看過去,但見那木橋並沒有圍欄之類的物事,乃是由三四根胳膊粗細的木頭簡單搭建成的,木頭上長滿了濕滑厚重的青苔,木質已經被風雨侵蝕成了糟朽的深褐色,寬窄只容得一人通過,看著就挺危險的,好似一不小心就會滑落到水里去。那水也不知有多深?他一時下不定決心該不該過去,便試探著道︰“是一起過去還是一個個的過?”

    林謹容譏笑他︰“二表哥讀書讀傻了吧,這麼細的木頭搭成的橋,也不知在這里橫了多少年,風吹日曬雨淋的,內里只怕早就糟朽了,哪兒禁受得住我們幾個人?自然是要一個個的過去。”

    鐵二牛的嘴略微動了動,想提醒陸緘那橋右邊不好走,卻見林謹容黑黑的眼珠子盯著他,里頭還反射著綠色的光,雖然是周圍的綠色折射的,他卻覺著好嚇人,于是下意識地閉緊了嘴。

    說實在的,這條河對于他們來說真的算不得什麼,他和小伙伴們從前也會一個把一個折騰進水里,甚至于就在河水里打架。四姑娘要整人就整罷,水不算很深,里頭也沒石頭什麼的,大不了他下去救起來就是了。叫這個看起來很討厭的漂亮少爺和他那個鼻孔朝天的小廝跟班吃一回虧還是比較符合他的夢想的。

    苗丫卻是有些害怕,小心翼翼地問林謹容︰“姑娘,咱們出來許久了,再不回去只怕荔枝姐姐她們擋不住。讓我哥哥陪表少爺去吧,我們倆先回去。”

    “說話要算數。”林謹容安撫地握了握苗丫的手,朝陸緘一笑︰“我先過去”然後大搖大擺地上了橋,不露痕跡地避開苗丫所說要注意的右邊那根木頭,利索地走到了對面,望著陸緘挑釁地道︰“怎樣?二表哥是不敢過來了吧?少字不敢來就回去,今日的事情到此為止。”

    陸緘表面好似什麼都不在意,實則就是個禁不住激的。林謹容都能利索地跑過去,他還不能麼?即便是覺著林謹容必然不安好心,他也淡淡一笑,一撩袍子穩穩地上了橋。

    長壽忙道︰“少爺,慢點小的扶著你”

    林謹容淡淡地警告︰“我說過了,這橋不能一次過兩人的。”

    長壽唬得又縮回了腳。

    陸緘已然走到了橋中間,林謹容默默計算著。

    一、二、三、四、五、六,著“啪哧”一聲響,陸緘的身子猛地一歪,一腳踏空,歪來歪去尋找平衡之際,林謹容捂著嘴尖叫起來︰“小心橋要垮啦”

    “少爺”長壽尖叫一聲,也不管什麼只能容得一人通過之類的話,呼啦啦就沖上了橋,直朝陸緘撲將過去。

    “嘩啦啦”一聲響,“撲哧、撲哧”兩聲悶響,兩個驚慌失措的人影落入了碧綠如玉的水中,有根腐斷了的木頭差點沒砸在陸緘的頭上。

    落水不可怕,倒是那木頭險些砸著人看著真是可怕。苗丫和鐵二牛同時驚呼了一聲,鐵二牛立刻解下腰間的網和魚簍遞給苗丫,蹬掉鞋子,準備往下跳。這水雖然不算很深,到底也會淹死水性不通之人的。下面胡亂撲騰呼救的兩個人明顯都是旱鴨子。

    苗丫沒有去接漁網和魚簍,而是傻傻地看著河對面的林謹容。鐵二牛順著苗丫的目光看過去,只見林謹容立在那里,紋絲不動地看著在水里撲騰掙扎的陸緘。她的臉上甚至還帶著早前驚慌失措喊出那一聲時的誇張驚色,但是她整個人就是給人一種很冷靜,根本不害怕,還甚至于有點期待和享受的感覺,特別是那雙半垂的眼楮,仿似還帶著淡淡的笑意。

    不過是瞬息之間的事情,林謹容卻覺得過了千年之久。

    看到水里掙扎浮沉的陸緘,所有的關于冰冷的水的記憶,所有的委屈和憤怒鋪天蓋地朝她襲來。陸緘啊陸緘,你有沒有嘗過這種滋味?好受麼?是不是很害怕?是不是很絕望?是不是很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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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憤怒

鐵二牛不喜歡這種感覺。

    對面站著的那個女孩子容顏依舊,卻不是平日那個溫和近人,一說話就笑眯眯,專問一些很簡單,很奇怪的問題,讓本來擔憂自己答不上,結果很輕松就回答上了的四姑娘。這個四姑娘,有點嚇人。或許是嚇呆了?或許是錯覺?因著四姑娘早前分明就是故意想引陸緘落水的一系列表現,鐵二牛很快認定她不可能是被嚇呆了。

    那是什麼呢?鐵二牛不及細想,他只是控制不住地生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怒氣來,仿佛是他最喜歡的某件東西被人給砸碎了一樣。他生硬地抓住苗丫的手,把魚簍等物事統統塞進她手里,飛步向前準備跳水救人。

    與此同時,林謹容恍若夢醒,語氣倉促地喊了一聲︰“快快救人”她的神色間終于露出了一絲慌亂和害怕,她開始在周圍尋找是否有樹枝之類的東西。

    鐵二牛跳入水中之時,欣慰地想,四姑娘應該是被嚇壞了。所謂的有賊心無賊膽,就是這種了。

    水不是很深,水流也不湍急,鐵二牛水性很好,對這片也是極熟識的,救人並不難,很快就從後頭抓住了陸緘,把他推到了林謹容這邊的岸上——這里的地勢不同于早前捕魚處,更像是一條深溝,從水面到岸上,苗丫那邊少說也有兩尺半深,林謹容這邊稍淺,卻也有兩尺深左右。因而,拼命把陸緘拉上岸就成了林謹容的事情。

    由于救助及時,陸緘並沒有出現昏迷什麼的,但他顯然被嚇得不輕,臉色寡白,嘴唇發青,濕散的頭發貼在臉龐上,顯得十分狼狽。他一手緊緊摳住岸邊的泥土,一手緊緊攥住林謹容的手,大口喘著氣,回頭去看又折回去救長壽的鐵二牛。看到鐵二牛抓住了長壽,托著往這邊來了,他方才回過頭來靜靜地看著林謹容,握著她手的那只手也漸漸地收緊。

    有一瞬間,林謹容認為陸緘是非常想把她拉下河去的。他那麼聰明,前因後果一想就能猜到她是故意算計他的。可是那又怎麼樣?他沒有任何證據,之前她還反復提醒了他。長壽吃了虧,他卻是半點不冤枉,她還嫌不夠

    林謹容平靜地迎著陸緘的目光,平靜地道︰“二表哥,你用點力,不然我拉不上你來。”

    陸緘的睫毛慢慢地垂了下去,悶不作聲地配合林謹容的動作,姿勢絕對不優雅地爬到了岸上。林謹容沒問他有事沒事兒,直接松開他的手就去幫鐵二牛拉長壽上來。

    陸緘沉默地看著林謹容雖然已經開長,但還顯得很瘦小的背影,抿緊了嘴唇,神色意味不明。林謹容雖然忙乎著,卻也能感受到背後那兩道讓人極不舒服的目光。

    苗丫從另一個地方繞過來,見狀感嘆道︰“還好,還好……”話音戛然而止,她有些無措地看看面無表情的林謹容,又看看沉默的陸緘,害怕地悄悄往林謹容身邊縮了縮。後知後覺地想,大概他們所有人都要被罰了吧?少字

    長壽的水灌得比陸緘多,年齡更小,膽子也更小,上了岸就有些渾渾噩噩人事不省的,由鐵二牛弄出好幾大口餿臭的髒水來才算是哭出聲來︰“少爺,少爺,我這不是在黃泉下吧?少字算命丈夫不是說我要活到七十歲的麼?怎麼就死啦可憐您還沒中狀元呢”

    苗丫轉眼忘了憂愁,“撲哧”一聲笑將出來︰“你被水灌暈了吧?少字胡說些什麼呢?”

    長壽這才清醒了些,連滾帶爬地朝一旁的陸緘奔將過去,死死抱住陸緘的大腿驚喜地哭道︰“少爺,少爺,您還活著太好了,小的被嚇死了……您沒有什麼事吧?少字”邊說邊往陸緘身上到處亂摸。

    陸緘又惱又好笑,喝道︰“住手我好得很”

    “這活寶”苗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鐵二牛也是唇角帶笑,林謹容沒有笑,只垂眼看著那汪碧綠的水,一動不動。她現在只想離開這個地方,不要再看見這個人。

    長壽哭夠了,回頭指著林謹容︰“四姑娘,開玩笑也要個限度,都是你害的,算你運氣好,不然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是我害的怎麼啦?”林謹容的情緒此時已然惡劣到了極點,掀了掀眼皮子,無比凶狠地道︰“拿命去抵啊是我硬拉著你們跟我來游山玩水的是我沒告訴你們那橋不好過,硬拉著你們過的是我沒提醒你們那橋不能上兩個人,硬拉著你主僕二人一同上橋的還是我把你們推下河里去的我還見死不救呢鐵二牛,你是沒事兒做了吧?少字誰叫你拉他們起來的?走啦還等著人家謝你啊?”說完轉身就走,苗丫見狀,趕緊跟上。

    “你,你,你……少爺,四姑娘她,她……”長壽的腦子還不太靈光,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林謹容的話,但就是覺得自己吃了大虧,不狠狠還回去就是對不起少爺,對不起他自己。

    “不要說了。是我硬拉著四表妹來這里游玩的,也是我自己要過橋的,還是你不聽勸,我們二人才一同掉進河里的。”陸緘止住長壽,起身對著鐵二牛深深一揖︰“二牛兄弟,多謝你的搭救之恩。”

    鐵二牛早前沒有提醒他那橋有問題,本來就做賊心虛,此刻得了他這一禮,臉一下子就漲得血紅,連連擺手道︰“我,那個,我,本來就是應該的,表少爺不要多禮。”然後摸著頭道︰“到底是春天,涼著冷,趕緊換衣服去罷,要不會病的。”

    長壽嘟噥︰“去哪里啊?我們的行李都在諸丈夫家,難道這樣子回去?好幾里路呢,走回去都已經風干了吧,不病才怪我倒是無所謂,我家少爺要考功名的,可耽擱不得。”

    諸丈夫家的確比自家莊子里遠得多,可是沒得四姑娘的吩咐,他也不敢做主。鐵二牛摸著頭不知該怎麼辦,只見苗丫又折了回來道︰“二哥,姑娘讓你找條近路先把表少爺領回莊子里去,直接就找太太,再請水老丈夫開服湯藥。”

    鐵二牛見陸緘沒有表示反對,心里松了一口氣,問苗丫︰“那你們呢?”

    苗丫不自在地道︰“我們還要先回清涼寺呢,出來這麼久,荔枝姐姐她們該急了。”

    鐵二牛前頭引路,長壽擠眉弄眼地和陸緘低聲道︰“少爺,等會兒舅太太問起來,我們就說……”

    陸緘冷冷地道︰“你忘了,我答應過不說的。”

    長壽郁悶道︰“我們只是說不泄露四姑娘偷溜出來在河里玩的事情,又沒說她害得你差點沒了命都不能說。”

    林謹容早前說的是,今日的事情都不許說出去,而且說了她害他掉進河里去不是照舊得扯出她偷溜出來玩的事情麼?她早就已經算計好要讓他出丑的了吧?少字陸緘心情很不好︰“不要你多嘴,等會兒我怎麼說你就怎麼聽。”

    壽委屈地閉緊了嘴。

    鐵二牛一直豎著耳朵聽,聽到陸緘說不會告狀,一顆心方才放了下來,轉而厚著臉皮問陸緘︰“表少爺,等會兒見了我家太太,該怎麼說才好?”

    陸緘平靜地道︰“就說我游山玩水,走到此處橋塌了,不小心掉進了河。你剛巧遇到,救了我二人就行了。”他的目光落在鐵二牛腰間的漁網和魚簍上,心想這話應該不會有破綻。

    他這樣平靜淡然,還教自己怎麼說話應對,鐵二牛心里越發愧疚,摸著耳朵道︰“表少爺,你莫怪我家姑娘。她心腸很好的,是想和你開個玩笑,只是年紀還小,拿不住輕重而已。她曉得我和苗丫都會水,不會有大礙……”

    陸緘還沒說話,長壽就爆發了︰“她心腸好?你哪只眼楮看到她心腸好?再有她惡毒的人沒有了。不會有大礙?你沒看到那爛木頭差點沒砸上我家少爺啊?砸壞了她賠得起麼?我家少爺可金貴著呢……”

    鐵二牛又尷尬又憤怒,尷尬的是的確出了險情,憤怒的是說林謹容惡毒。林謹容的心腸分明就很好,從來不會為難人。于是他也對長壽怒目而視︰“你哪只眼楮看到我家姑娘心腸不好?我家姑娘明明就叫你別往橋上跑的,你偏不聽就是你害了你家少爺,這會兒還要推給我家姑娘。哪兒有這樣便宜的事情?”

    “我害的?”長壽一挽袖子,就要去推鐵二牛︰“你再說一遍”

    陸緘皺眉道︰“長壽,閉嘴退下”

    長壽委屈地住了手,鐵二牛自然也不會再纏著他。三個人都是沉著臉悶著聲走路,身上的濕衣濕鞋被冷風一吹,都在打顫。鐵二牛是個不肯吃虧的,故意問陸緘︰“表少爺,濕衣服濕鞋子穿著不好走吧?少字”

    長壽又要發蠻,陸緘卻平心靜氣地回答了一聲︰“是。很冷,很不舒服。”

    行至一半,忽聽前頭有腳步聲傳來,緊接著,一個少年出現在小路盡頭,腳步匆匆,東張西望。

    鐵二牛看到來人,驚喜地喊道︰“三少,我們在這里。”

    那人趕緊跑過來,看到三人的狼狽樣並不驚奇,只道︰“四妹妹讓我來接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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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18:03:20
第65章舊事

    林謹容沉默地和智平、智清二人道了別,將紫羅面幕戴上,領著幾個婆子和明顯是鬧了矛盾的荔枝和桂圓回了莊子。

    才進了門,就見早前被她遣去尋林世全的苗丫「刺溜」一下從門旁陰影裡鑽了出來,一邊朝她擠眼楮一邊道︰「姑娘,來客人了。陸家表少爺帶著小書僮遊山玩水,不期那橋腐朽塌了掉入河中。我哥哥去捉桃花魚兒恰好遇到,救了他們。這會兒太太正陪著表少爺說話,讓您回來就過去。」

    看著苗丫那笑嘻嘻的輕鬆樣,林謹容就曉得陸緘沒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卻並不立即就去陶氏那裡,而是自顧自回了屋,對著窗外那株已經凋謝發芽的臘梅樹發呆。

    「姑娘若是不想過去,不如洗個腳睡上一小覺,我去和太太說您累了,吃晚飯再過去?」荔枝不知林謹容今日在外遇到了什麼事情,但看到她沾滿泥土的濕鞋子和陰鬱的表情,也能猜到不會好到哪裡去。後來又見她把苗丫打發出去找林世全,就又猜到了幾分——多半陸緘主僕落水和她有關。這會兒見這林謹容這樣子,下意識地就猜她是不敢過去。

    謹容這會兒的確也不想過去見到陸緘那張臉,她需要平復一下心情。再加上折騰了許久,爬高下低的,的確也是累極了,頭挨著枕頭沒多會兒就睡著了。

    陰沉沉的天,幹得硬白的地,枯黃的蘆葦,在冷風中默然矗立的江神廟,四處奔逃哭號的災民。

    刺眼的雪地裡鮮血滿目,一片血紅。

    荔枝在拚命地喊︰「快跑,快跑……」

    她拚命的逃,拚命的逃,腳好痛,胸口如同有一團火在燒,燒得五臟六腑和咽喉都在抽痛……

    「嘶……」林謹容疼得坐了起來,有些迷茫地看了看周圍的環境。

    日影西斜,窗外綠意盈然,窗下有鋪著石青色半舊萬字不到頭錦席白籐坐榻,角落裡的青瓷刻花卷草紋香爐在吐納著百花香,條桌上的聳肩美人瓶裡桃花燦爛,一切都在告訴她,她是在自己的屋子裡。

    她輕輕舒了一口氣,下意識地擁緊被子,盯著被面上的梅花紋發呆。她近來忙著莊子裡的事情,已經很少想起從前的事,可剛才這個夢,卻是如此的真實,甚至於半點夢裡常有的變形扭曲都沒有。

    她竭力不想去回那場景,那場景卻總是固執地浮現在她的眼前。

    在等候陸緘的那幾天是她印象中兩世加起來最為寒冷的幾天。每天總有等船的災民不顧守江神廟廟祝的阻止,把江神廟中能夠生火御寒的東西拆個乾淨。把江神像身上穿著的衣服和帳幔撕下來墊著蓋著,把木門、窗戶、供桌統統拆下,就在大殿裡燃起火堆。在火堆上煮湯熬藥烤餅,四處充斥著怪異的味道和孩子的哭聲,老人們高一聲低一聲的哼哼聲,以及男人們的怒罵聲,女人們低低的抱怨聲。

    她和荔枝算是幸運的,不用和那些人擠。不外出的時候,她們就躲在江神廟那間隱蔽的雜物間裡,廟祝和他的養女把門一鎖,堆上幾堆乾草,外面的世界就完全和她們兩個隔絕開來。雖然沒有取暖的火盆,小床上的被褥也很單薄,但是主僕二人緊緊靠在一起,卻也並不冷,也不用擔心誰會來侵擾她們,飯食雖然不好,卻能吃飽,她真的很滿足了。

    只是她總是很擔心,看到無數人拖家帶口來了又去,總也看不見一張熟悉的面孔,也就無從打聽家裡人和陸緘的情形。直到那一天早上,她們的眼楮都看酸了,才終於看到一張熟面孔,那是一個叫陸績的陸家旁支子弟。

    陸績雖是旁支子弟,家中貧寒,之前卻也經常去陸家走動的,直到陸綸身死,陸家很長一段時間都關門不納客,這才不見他去了。她和陸績雖沒甚交集,只是見過幾次面,可在這樣風雨飄搖,人人自危的時刻,見了熟面孔兼族親心裡總是比平時更歡喜幾分,更親切幾分的。

    她驚喜地讓荔枝把陸績請過來相問。

    陸績看到她們主僕的時候,明顯吃了一驚︰「二嫂怎會在這裡?」

    她滿懷希望地同他打聽家裡人和陸緘的消息,陸績很乾脆地告訴她,只知道林家也遭了災,但是沒見著林家人。說到陸緘的時候卻瞄著她遲遲不語,許久才嘆息道︰「二嫂,情況危急得很,匪兵馬上就要殺過來了,你還是不要等了吧,不如先跟我走,慢慢又和二哥匯合。我雖然不才,也沒甚本事,好歹也能顧得你們兩個弱女子的周全。」

    她向來比較笨,聽不懂話裡的含義,只是搖頭︰「不行,我答應過要等你二哥的。他要是找不到我,怎麼辦?」

    「二嫂啊……」陸績長嘆了一聲,搖搖頭,欲言又止,滿臉的同情。

    她下意識地覺得害怕,心裡揪緊起來,顫抖著聲音道︰「怎麼啦?」

    陸績嘆道︰「沒事兒,沒事兒,你們先同我走就是了,躲過這場災難,我再幫你找二哥。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匪兵來了可嚇人。」

    他越是不說,她越是害怕,以為陸緘是遭了不測,苦苦哀求他一定要說。

    「我實是不忍心和你說……可是二哥的做法真不地道,我親眼瞧見,他帶著三伯父和三伯母坐著驢車往另一條路去了,這會兒怕是已經過江了。」

    這個消息,猶如晴天霹靂。震得她的腦子裡頃刻間一片空白,她不信,明明他把身上大半的錢和值錢的玉珮都給了她,又重金托付廟祝照顧她,還請廟祝幫忙找船家的,他怎可能就這樣扔了她走了?難道那錢和玉珮是留給她生活的?那條船也是幌子?他其實是要她相信他一定會回來?

    之後她只看到陸績的嘴唇不停地動,好像是在安慰她,又好像是在勸她和荔枝趕緊跟他走。荔枝拉著她使勁搖晃,大聲喊她的名字,她勉強聚攏精神,抱著最後一分希望問陸績︰「除了你看見,還有誰?」

    陸績苦笑︰「二嫂,我早前不敢和你說就是怕你不信。看吧,果然不信了吧。可我憑什麼騙你啊?我問你,我二哥是不是穿件天青色銀鼠出鋒的袍子,腳上是烏皮靴,頭上戴個青色結帶巾?」又隨手抓過他身邊的同伴︰「我問你,前日我們是不是看到陸二哥陪著兩個老人坐著驢車往南邊那條路去了?」

    他那同伴她雖不認識,但那人的表情卻是萬分地肯定︰「沒錯兒,我們親眼看到的。還喊他來著,他假裝沒聽見。」

    荔枝顫抖著聲音道︰「會不會看錯了啊?」

    「看錯了?」陸績冷笑︰「我們是親戚,不是仇人,我騙你們做什麼?願不願意跟著我們走,是你們的自由。我是看在都是族人,你們又是兩個弱女子的份上才肯管這閑事兒,不然我是吃多了吧?少字」

    他的同伴忙上前打圓場︰「何必生氣呢?嫂夫人不妨好好想想吧,匪兵真的馬上就要來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你們兩個單身女子,夫人'>又年輕貌美,若是沒有人護著,怕是不好周全,這裡已經沒有船了,我們有馬,可以到前頭的縣府去坐船……」

    她拒絕了他們。

    陸績又勸了兩回,勸不動,逕自走了。

    她靠在荔枝的肩頭上哭不出來。荔枝安慰她,說興許是看錯了或者是陸績騙她也不一定。可是她想,怎會看錯呢?她和陸績也是無冤無仇,她想不出陸績為什麼要騙她,有什麼理由騙她。可她還是想再等等。

    她和荔枝一直等到黃昏,等到雪落滿地,等到人越來越少,終於也沒等到陸緘。等來的是匪兵,等來的是死。

    到此為止林謹容疲倦地揉了揉額頭,翻身下床,禁止自己再往下想。

    桂圓從聽到動靜,忙笑嘻嘻地走進來,笑道︰「姑娘,太太已經讓人過來問過兩次了,您睡得好麼?」

    林謹容悶悶地道︰「問什麼?」

    桂圓就沒停止過笑︰「問您怎麼還不過去呀?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請水老先生來扶脈。」

    「我很好。」林謹容一想到自己早前因為月事不調,請水老先生開的那難吃無比,有麻又酸又苦的藥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難怪當初林三老爺會抱怨藥難吃,果然是很難吃。真難為陶氏這樣長年累月地吃,還眉頭都不皺。

    「表少爺著了涼,水老先生開了方子,他們要在咱們莊子裡住兩日呢。太太向表少爺打聽諸先生的事情,聽那意思,好像想讓咱們七少爺也跟著諸先生讀書似的。」

    這丫頭,連陶氏和陸緘說什麼都清楚,百分百在自己睡著的這段時辰裡就一直在陶氏的院子裡出沒,光顧著去看陸緘了。林謹容不悅地皺了皺眉頭︰「那也是好幾年以後的事情。七少爺還這麼小,不過剛開蒙,諸先生不會收的。」

    她當初聽鐵槐家的提起諸夢萼時就已經想過這事,但考慮到林慎之年紀太小,跟著林老太爺更好,要拜師也是十歲以後的事情,也就沒有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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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直接

    桂圓半點沒注意到林謹容的情緒,只顧著自己開心︰「要說表少爺真是倒霉,清涼山上那麼多路,他怎麼偏偏就走了那一條路,那橋怎麼偏偏就塌了……哎呀,聽人說,鐵二牛遇到他們倆的時候,長壽幾乎都要嚥氣了。不過他們還真是福大命大呢,要是鐵二牛不去為您抓桃花魚,他們被淹死都沒人知道,姑太太還不得哭死?」她的思維跳躍極快,從陸緘遇險突然又轉到了陸緘的文采功名問題︰「姑娘,聽說諸老先生誇讚表少爺的文章,說他一定能考上呢。」

    林謹容垂眸穿衣洗漱,並不答話。她當然知道陸緘能考上,吳襄也能考上,而且吳襄比陸緘還考得好。

    荔枝托著一盞桂花湯進來,見狀忙道︰「桂圓,那迎春花的鞋樣你放哪兒了?怎麼找不到?早前春芽姐姐來問,想借去繡一雙呢。」

    桂圓果然止住聒噪,跑到外面去翻鞋樣。

    林謹容輕輕嘆了口氣︰「總算是清淨了。」

    荔枝把桂花湯遞進她手中,低聲道︰「姑娘,今日出了什麼事?我看苗丫鬼鬼祟祟的,總往西跨院那邊跑,然後又跑外頭去和她二哥嘀嘀咕咕的。那長壽見了苗丫,就和個鬥雞似的。」

    林謹容接過湯喝了,輕描淡寫地道︰「沒什麼,就是我在河裡玩,不巧被他主僕撞破,他要我陪他遊山玩水,我只得答應,接著他運氣不好掉河裡了。其間長壽和苗丫鬥了幾句嘴。」

    她說得輕巧,荔枝卻倒吸了一口涼氣,正要再深入挖掘一下,林謹容已經放了碗盞,起身道︰「走罷,去太太那裡。」

    陶氏閑極無聊,正和龔媽媽一起逗弄留兒,見林謹容進去就讓乳母將留兒抱下去,拉著林謹容上下打量,又去探她的額頭︰「一回來就睡了,可是哪裡不舒服?」

    林謹容側身挨著她坐了︰「沒什麼,不過是溫泉水泡多了,有些疲軟,才一進門眼皮兒就和粘著了似的。」

    荔枝在一旁賠笑道︰「姑娘怕是春困呢。」

    陶氏試著林謹容的體溫正常,也就不再追究,只吩咐道︰「什麼事都是過猶不及,以後少泡久了。」

    林謹容應了,抓起一把松子慢慢兒地剝︰「聽說二表哥要在我們這裡住兩日?這樣不好吧?少字他不是來拜訪諸先生,跟著諸先生學本事的麼?姑母話多不講理,要是給她知道,指不定還會說咱們耽擱他的學業。」

    陶氏皺著眉頭看了她一眼,嘆道︰「你這個孩子,平日裡挺懂事的,怎麼這話聽著不對味兒?諸先生那裡我自然有交割。他和咱們是正經親戚,不在我們這裡養病,難道還要去麻煩諸先生?你姑母雖然脾氣不好很不講理,但若是這樣她都要找話說,以後也就再無人敢接待她家的人了。」

    林謹容埋頭苦剝松子,沒有吭氣。

    陶氏又喜滋滋地道︰「我剛才問了陸緘,諸先生平易近人,對上門求學的學子很是關照。我就想,將來讓你七弟也來跟著諸先生學點本事。他答應引薦呢。」

    林謹容把剝好的松子遞過去︰「哪兒用得著他引薦?他都是別人引薦的吧?少字等七弟大了懂事些,請祖父領著他直接來就是了,諸先生連佃戶家裡的孩子都肯教,難道還會拒絕七弟?」

    「那倒也是。這會兒說這些還太早。」陶氏早前光顧著高興了,還沒想到這個,遂道︰「來者是客,你去看看你二表哥。問他晚飯想吃什麼?」

    林謹容沉默片刻,起了身。

    龔媽媽看著她的背影,低聲同陶氏道︰「太太,老奴看著四姑娘似是極不喜歡表少爺。」

    陶氏嘆道︰「你忘了囡囡被老太太打,受委屈是為著什麼了?雖然她沒細說,但我能猜到她出了那種風頭,林玉珍肯定不會讓她好過,不喜歡他家的人不奇怪。」又輕嘆了一聲︰「這孩子其實沒林玉珍那種討厭勁兒。真是可惜了。要是我,殺了我我也不會把自己的孩子平白給人的。」

    龔媽媽笑道︰「太太又說這些有的沒的,這是各人的命,半點由不得人的。」

    西跨院裡的結構和東跨院的差不多,只種的樹不同,一株是杏花,一株是木槿。此時杏花盛放,映著夕陽,半院嬌艷。陸緘一身素衣,獨自坐在樹下竹椅上看書;不遠處春芽蹲在廊下煽火熬藥;正房大門敞開,依稀可見長壽在裡面收拾行李。

    林謹容立在門口輕咳了一聲,生硬地道︰「二表哥,聽說你病了,我娘讓我來看你,問你晚上想吃什麼。」

    陸緘抬起頭,審視地看著林謹容,好一會兒才緩緩收了手中書卷︰「過來坐。」

    林謹容默了一默,緩步過去,在石凳上坐了下來。

    陸緘沒有看她,而是看向對面院牆上的一處泥污道︰「為什麼?我記不得我得罪過你或是你家的人。」

    林謹容沒有回答,事實上她想說的很多,卻不知該怎麼說。她沉默地盯著牆上那道越來越淡的夕陽光影看,一直到看不見了,方才道︰「不為什麼,就因為你看上去很惹人討厭。」

    「姑娘……」荔枝在身後輕輕扯了扯她的衣服,林謹容不理,繼續道︰「我每次遇到你都要倒大霉。沒有人會喜歡和掃把星在一起,所以我希望你能離我遠一點兒,你明白了麼。」

    「嘶……」荔枝倒吸了一口涼氣,害怕地看著陸緘,生怕陸緘會當場發作。因為以林謹容剛才的表現,已經算是非常失禮了。假如早前陸緘落水還是林謹容導致的,陸緘怎麼發作都不為過。

    陸緘卻只是垂下睫毛,許久都沒有說話,臉上神色未明。

    林謹容並不奇怪於他的沉默,只問︰「你想吃什麼?我還要和我娘交差。」

    陸緘這才抬起眼來看著她︰「油酥桃花魚。你族兄說很好吃。」

    你也配?林謹容一怔,隨即冷笑︰「那魚是我的。」

    「油酥桃花魚。」陸緘很肯定地重複了一遍︰「你不說,我就讓春芽去和三舅母說。也許明天、後天我都會想吃。可能鐵二牛和苗丫也會很樂意去替我抓魚。」

    林謹容冷笑︰「你威脅我?」她自己是無所謂,大不了以後被牢牢看起來。但這件事對於鐵二牛、苗丫、荔枝等人來說卻是兩回事。

    「我只是想吃桃花魚。」陸緘淡然拿起書,繼續看書,不再理睬她。

    話不投機半句多,林謹容也不多言,起身往外。

    出門正巧遇到林世全抱著留兒游過來,朝她笑道︰「四妹妹,正好的,有件事我要問問你。」

    林謹容忙道︰「三哥有什麼事兒?」

    留兒細聲哼唧起來,林世全一邊拍著她的背哄她,一邊道︰「就是那塊鹽堿地的事。我看人手有多餘的,不如撥幾個去把溝壩早日修築起來,等天河水來了,多灌上幾次,也好早點種莊稼。但不知這溝壩要怎麼建造才好,我問嬸娘,嬸娘說是你的地,讓我來問你。」

    還早著呢,這於田的事兒的確不是只靠一家一戶之力能成的,這會兒開始修築溝壩是一件不明智的事情。一來成本會變高;二來以後她再想買同樣的地就費力了。林謹容一笑︰「這個暫時不急,待我尋人去打聽一下別處的溝壩怎麼建,咱們再動手。三哥有空不妨多看看書,別總想著幹活兒,以後的日子長著呢。」因見留兒越哭越厲害,便道︰「怎麼啦?」

    林世全皺起鼻子來︰「哎呀好臭,怕是拉屎了。」

    「留兒是個愛乾淨的姑娘,不舒服了呢。」林謹容伸手去接︰「待我抱去給乳娘罷。」

    林世全也不推辭,將留兒交給她,有些猶豫地道︰「四妹妹,有句話我不知該說不該說。」

    林謹容一笑︰「三哥有話直講無妨。」

    林世全掃了一眼西跨院的門,輕聲道︰「到底是親戚,他將來若是考取了功名,對七弟也是有些好處的。」

    林謹容沉默片刻,朝林世全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來︰「知道了,謝謝三哥提醒我。」

    林世全轉身進了西跨院,和陸緘打招呼︰「陸二哥感了風寒就不該坐在院子裡吹涼風。風寒這種事情,可大可小,拖久了也會成大病的,耽擱了你考試,那就不好了。」

    陸緘放了書道︰「不過小病,沒有大礙。」

    林世全笑笑,在林謹容早前坐過的石凳上坐下,道︰「請不要和我四妹妹見識,她只是個小姑娘。她早前受了氣,所以見了你難免有些小脾氣……」

    陸緘垂眸一笑︰「我知道。」

    林世全還是有些不放心。有些人嘴裡說得好聽,誰知道心裡在想什麼呢?於是特意問陸緘︰「這附近的風景真不錯,我同我三嬸娘說過了,可以領你四處走走看看,想拓碑也行的。」

    陸緘早前曾在林家聽說過林世全兄妹倆的事情,自是知曉林世全是維護林謹容的意思,當下淡然一笑,算是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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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嫣紅(一)

    卻說林謹容回了陶氏的屋子,倒是再沒做出什麼明顯的反感陸緘之類的行為表情,只同陶氏回道︰“二表哥說他要吃油酥桃花魚。”

    “油酥桃花魚?”陶氏顯然覺得有些匪夷所思,隨即搖頭輕笑︰“我還擔心他養得嬌,病了要忌口,或是有特殊喜好什麼的。既如此,就讓鐵槐家的做幾個鄉野小菜,給他換換胃口。”

    她的擔憂不是沒道理,據她所知,林玉珍夭折過太多孩子,所以在起居飲食上對陸緘和陸雲那是周全到了極致。

    龔媽媽突然想起一件事來,笑道︰“太太,說起姑太太養這雙兒女,那也真是不容易。”

    陶氏這些日子閑得牙疼,聞言忙問︰“怎麼說?”

    龔媽媽小聲道︰“黃姨娘不是和姑太太身邊的方嬤嬤交好麼?方嬤嬤上次過年的時候跟著去拜年,往黃姨娘那里去坐了坐。就提起上次咱們姑娘斗茶和吹塤的事情來,恰好給小丫頭聽見了,就多嘴說給我聽……”

    說到這里,她頓了頓,越發壓低了聲音︰“其實也不怪姑太太生氣。您知道,姑太太自來是個極好強的人,最不能容忍別人道一句不好或是不如人。她只得表姑娘一個親骨肉,自是希望表姑娘極有出息的。方嬤嬤講,表姑娘還握不住筆,拿不穩針的時候,就已經開始學字學女紅,每次姑太太出門做客都要帶在身邊,一舉一動不許有任何不妥。再大些兒了,就請了名家來教導,琴棋書畫,針黹女工,一件不許落下,務必要出類拔萃,比別人強。表姑娘也是個心高氣傲的,冬練三九,夏練三伏,十分刻苦,這才有了現在的模樣,就盼著那一刻彰顯才名,將來說一門好親呢。”

    陶氏對林玉珍的品性清楚得很,早前二人之所以不和睦,一是因為她容貌比林玉珍強,文采不比林玉珍差;二是因為她眼里容不得沙子,不似周氏那般圓滑,不學羅氏那般諂媚。所以二人彼此不服氣,看不順眼,經常對著干。比容貌,比才氣,比丈夫各有輸贏高低,可說到這兒女緣,她二人真是半斤八兩。

    但無論如何,她雖然受盡委屈,終還有兩個女兒和一個親兒傍身,三個孩兒都和她一條心,聽話乖巧。林玉珍卻是只得一個女兒,陸緘這個用來撐門戶、只能算半個的兒子還是從別人那里搶來的,得日夜防著他生出異心,日夜防著被人家搶回去;又要操心陸建新那些嬌滴滴的小妾們什麼時候不小心生出一個兒子來,就母以子貴,母子同心妨害了正室的利益;還得防著陸家另外兩房算計大房的財產,嚴防死守。所以,林玉珍過得真是很心苦。

    人到了這個年紀,要比的就是兒女,陶氏才不同情林玉珍,有些得意地笑道︰“其實是她太為難自己了。兒孫自有兒孫福,看看,我可從來沒有硬逼著孩子們做什麼,學什麼,阿音照舊得體能干,有一門好姻緣,囡囡的才氣更是擋都擋不住小老七輕輕兒就得了他祖父的疼愛,可是我硬逼出來的?”

    林謹容看到陶氏那得意樣兒,暗道前世她還真不比林玉珍好過多少,三個兒女,只成功了一個,一個窩囊早死,一個紈褲不成器,卻也不說什麼,只順勢勸道︰“既然母親能夠這樣想,那就更好了,好日子都是自己過出來的。何必硬逼別人,又苦逼自己?”

    陶氏聞言,笑容稍斂,輕輕拍了拍林謹容的頭,道︰“這丫頭,自滿了十三歲之後,越發像個老迂夫子,又說教起我來啦。知道了,知道了,安排晚飯去讓他們取那套粉彩桃枝碗碟來用。”

    林謹容在外間指著荔枝等人布桌,還聽見龔媽媽在里頭八卦︰“要說這表姑娘,還真是有姑太太那不服輸的性情。整個冬天里,都在苦練茶藝,苦練吹塤,她屋子里的丫頭婆子們喝茶都喝飽了……”

    陶氏大拽拽地道︰“要我說,她與其弄這些中看不中用的東西,不如來學學我閨女怎麼理家待人,她永遠也別想超過……”

    林謹容聽得十分好笑,同樣的事情,落到她身上就是才氣橫溢,落到別人身上就是中看不中用的東西,自家這個母親可真是讓人沒話說,護短算是護到了極致。

    荔枝聽得分明,小聲道︰“姑娘,看表姑娘這勁頭,只怕遲早還要再找您比試的。”

    已然走了第一步,自不怕第二步,林謹容淡然道︰“我隨時奉陪。”

    剛布好碗筷,飯菜就送了來。鐵槐家的整治鄉野小菜果然有一套,焦黃鮮香的油酥桃花魚,涼拌香椿,醬爆梨花蒂,醬香核桃花,油浸浸的咸鴨蛋,新點的菜豆腐,油潑辣子香蔥蘸水,配著粉彩桃枝碗碟,嬌媚清新,讓人食指大動。

    林謹容指派苗丫︰“你去請三少爺和表少爺過來吃飯。”

    苗丫迅速往後退了退,使勁搖頭︰“我才不要見長壽。他一看到我就惹我,我一回嘴我娘就要掐我耳朵。”

    桂圓忙道︰“姑娘,奴婢去罷。”隨即快步出了門,走到轉角無人處站住了,小心翼翼地理了理鬢角那朵珠花,又整整裙子,從懷里摸出一盒胭脂,將指尖抹了一點往唇上擦了,方又繼續挪動步子。

    西跨院中,傍晚的涼風把石桌上的書頁卷起來,林世全看著頁扉上那顆小小的印章笑道︰“是諸丈夫家的書罷?早前我也在諸丈夫的私塾里讀了兩年書。”

    “是,諸丈夫借我看的。”陸緘沉默片刻,忍不住問道︰“何不繼續讀下去?有丈夫指點,不愁沒有功名。若有難處……”

    林世全見他同情自己,不由哈哈一笑打斷他的話︰“非也,不是我想讀而不能讀。丈夫早就說過我雖有恆心,卻無慧根。既然如此,何必強求?我現在就想把妹妹養大,為她掙一份體面的嫁妝。”

    陸緘眼里閃過一絲贊賞,笑道︰“有志者事竟成,你一定能成”

    “那是一定的。”林世全話鋒一轉︰“陸二哥從外地來,可曾聽過這築壩於田之事?”

    陸緘答道︰“聽過,去年春天,京東有崔提舉征用民工,隨地形築堤,借灞水於田八萬傾,盡成膏腴之地,民眾得利極大。”

    林世全心中一動,沉吟道︰“我平洲的鹽堿地不少,光是北面就有幾十傾,西邊還有上千傾,為何無人如此?”

    陸緘聽他提起這個問題,神色也嚴肅起來,認真道︰“平洲離渚江太遠,要把河水引來不容易,非一家一戶之力能成。除非上頭真動了心思去做。”

    林世全忙道︰“非得渚江水不可麼?難道尋常的河,好像似你來時路上見到的那條河不行?”

    “那河還是太小,充其量只能作為引水排水的河渠而已。”陸緘見林世全滿臉的可惜,隨口道︰“怎麼,有人要於田?我來時見著那河邊正好有一大塊鹽堿地。”

    林世全替林謹容可惜得厲害,本想告訴他是林謹容的地,話已到口邊,又覺不妥,轉而笑道︰“我就是聽人說了這於田之事,覺著這鹽堿地白白放著真是太可惜了。要是上頭趕緊下命征發民夫建築渠壩就好了。”

    不直接回答,那就是有了。陸緘淡淡一笑︰“是太可惜了,但此任提舉年已老邁,又極迂腐,只等任期一滿就可致仕享福,恐怕在他的任期內,這兩三年間都不會有多余的舉動。且看下任提舉是否熱衷農事,真想為百姓做點實事。”

    也就是說,林謹容這塊地還得等著撞大運才能成良田?林世全不禁暗自嘆息了一聲,勉強打起精神朝陸緘一揖,贊道︰“陸二哥真是博聞廣識,受教了。”

    “林三弟謬贊。我是有一位師兄熱衷農事,和我說了不少,恰好知道罷了。”陸緘起身回了一禮︰“不知你是聽何人說起這於田之事的?我自回到平洲,還是第一次聽人說起這事兒。”

    聽他說了這許多,總不能連這個問題都不回答,林世全無奈,只得道︰“聽四妹妹隨口提的。我就記在了心上。”

    緘修長白淨的手指在石桌上輕輕敲擊了兩下,淡淡地道︰“她知道的東西可真不少。”

    “那是,她什麼都好奇,認識的野菜野草恐怕比我還多。”林世全輕笑一聲,眼角瞥到一個水紅色的身影在院子門口一晃一晃的,念著馬上就是飯點,猜是丫頭們來請吃飯,看到自己二人說話不敢隨便打擾,便道︰“是誰在那里?”

    那人方走進來,臉上堆滿了笑蹲下行禮︰“奴婢桂圓見過表少爺,三少爺。晚飯好了,太太請二位過去吃晚飯呢。”

    林世全也就請陸緘︰“陸二哥請,鐵媽媽做的家常菜別具風味,你平日吃不到的。”

    陸緘正要去收書,桂圓已然湊了過去,笑道︰“表少爺去罷,這里就由奴婢來收好了。”

    丫頭小廝收拾東西很正常,陸緘本來無所謂,誰知一錯眼見竟看到桂圓指尖微微一點嫣紅,鮮明無比地印在了書頁上,不由勃然大怒,斥道︰“下去誰讓你踫我的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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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嫣紅(二)

    桂圓本來正暗自歡喜中,心想表少爺真好看,身上的味兒真好聞,是沉香味兒吧?少字乍然聽得這一聲怒喝,不由唬得神魂俱滅,手一抖,那書就從指尖滑落。

    林世全手疾眼快,在那書落地之前搶先一撈撈在了手里,只一眼,就瞧見了書頁上那點嫣紅。再抬頭,就看到了桂圓唇上的胭脂,不由陰沉了臉,沉聲道︰“下去”

    轉眼間,兩個面帶微笑的少爺全都翻臉作色,好似要把人撕來吃了一般。桂圓嚇得面無人色,微張著嘴唇害怕地看著二人,眼里迅速浮上一層淚光,手足無措︰“表少爺,您饒了奴婢吧,奴婢不是故意的……”

    陸緘看也不看她,陰沉著臉從袖里摸出一張白絲帕,皺著眉頭小心翼翼地去擦書頁上那點嫣紅。

    林世全見桂圓還杵在那里不動,恨不得抬起腳將這輕浮不知羞,給林謹容臉上抹了黑的丫頭給踹出去。

    一旁熬藥的春芽發現不對勁,趕緊捏著蒲扇上來賠笑道︰“怎麼了?這是?”

    桂圓猶如見了親人,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掉︰“春芽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

    春芽的目光從她的唇上、陸緘手里的書上緩緩掃過,突地笑了一聲︰“你這丫頭,懶得手都不洗就來干活兒?看你干的這糟心事兒,還不趕緊給表少爺磕頭認錯?自己去龔媽媽那里領罰?”

    桂圓立即跪了下去,響亮地給陸緘磕了個頭︰“表少爺,您饒恕奴婢吧?少字”

    陸緘連眼角都沒掃她一下,只垂著眼繼續擦書。

    春芽賠笑道︰“表少爺,您莫急,先去吃晚飯,待奴婢來想法子。”

    陸緘沉默片刻,將那張白絲帕隨手往石桌上一扔,把書交給春芽,轉身往外。

    “春芽姐姐,多謝你了,我真不是故意的。”桂圓爬起身來向春芽道謝,春芽蹙著眉頭盯著她淡淡地道︰“不知你還記得早前大姑娘身邊伺候的葡萄不?”

    桂圓一怔,隨即臉色死灰一樣白。

    “大姑娘出嫁早,你年幼,可能已經記不得了。那時候大姑娘有個最得寵的丫頭叫葡萄,是個貌美愛俏的,可惜一夜之間暴病而亡。”春芽的聲音冷颼颼的︰“她就和你一樣,喜歡有事沒事兒調點胭脂弄點粉。平日里和半個姑娘似的講究得意,可死了後,就得了一床破席子。桂嬤嬤平時里待我好,我也不想姑娘的聲名因此受損,所以才多這句嘴,言盡于此,聽是不聽由得你。”也不等桂圓回話,皺著眉頭拿著那本書自行走了。

    桂圓呆愣愣地在原地站了許久,方從袖子里掏出絲帕來使勁地搽嘴上的胭脂,直到嘴唇被擦得火辣辣地疼了,才做賊一樣地溜出西跨院,並不敢回正院去伺候,而是躲進了東跨院,坐在那口古井邊發了許久的呆,才想起去把泥污了的裙子換掉。表少爺再好看,也沒有自個兒的命來得更重要。

    林謹容沉默地端著碗,看著林世全先將最大的一條油酥桃花魚夾在陸緘的碟子里,又給陸緘舀了一勺菜豆腐,陸緘則一副明顯吃得很爽口很滿意,怎麼也吃不夠的樣子,不由一陣郁卒,輕輕放了碗,要茶水漱口。

    陶氏見狀,忙道︰“怎麼不吃了?可是哪里不舒服?”說著又要探手去摸林謹容的額頭。

    林謹容微微不耐地側開臉︰“沒有,我飽了。”

    陶氏奇怪不已︰“飽了?往日總要吃上兩三碗的,今日才吃一碗呢。”

    陸緘聞言,不由停了筷子上下打量了林謹容一回。在八九歲就想著要苗條,要縴瘦的這些富家姑娘中,很少聽說誰會似她這般吃得這麼多的。

    看什麼看?林謹容白了他一眼,起身行禮告退。才進了東跨院,就見桂圓殷勤上來相迎,端茶遞水,好不勤快,想到適才她還一門心思往陸緘跟前湊的情形,不由很是好奇︰“你剛才為何不去我跟前伺候?”

    桂圓偷偷打量著林謹容的神色,揪著袖子道︰“奴婢突然來葵水了。”看樣子,表少爺沒有把事情說出來,她現在只求清涼寺里供著的菩薩能保佑春芽把那書上的胭脂弄干淨,不要把事情鬧出來。

    林謹容見她果然新換了條深色的裙子,遂也不再多問,走到窗邊坐榻上坐下,趴在窗台上看著臘梅樹綠綠的枝芽道︰“荔枝,這一季的賦稅什麼時候才上呀?”怎麼還沒聽見買銀入貢的事情呢?

    “還早著呢。得芒種前後吧?少字”荔枝揉了塊熱帕子遞過去︰“三少爺不是說了麼,要等冬小麥和春蠶絲上了才行。”

    林謹容毫無形象地歪倒在坐榻上,看著青瓷香爐里裊裊冉冉,忽而盤旋,忽而直上的青煙,忍不住長嘆了一口氣,她真是等不得了。

    春芽呆呆地看著手里的書,她想盡了法子,也不能在不傷書的情況下把那點嫣紅去掉。正在為難間,突聽得陸緘吩咐長壽下去吃飯,她趕緊站起來,緊張地看著陸緘,正想替桂圓求情,就見陸緘淡淡掃了那書一眼,道︰“拿去給你家四姑娘,就說這是諸丈夫的藏書,問她怎麼辦?惡作劇也要有個限度。”

    春芽一怔,隨即歡喜起來,屈膝行禮︰“是,奴婢這就拿去給姑娘。”把桂圓的不檢點規劃為林謹容示意的惡作劇,真是大家都體面,也不用處心積慮地瞞著陶氏。

    惡作劇?這是要她賠他書了。或者是,提醒她管束好身邊的丫頭?林謹容諷刺一笑,將那書翻來看,但見裝幀精美,用紙講究,還是手抄本,字寫得極有風骨,再翻看到那個印章,確認果是諸家的藏書,且價值不菲,便隨手放到桌上,道︰“好辦得很,春芽姐姐你稍等。”

    起身尋了銀刀,埋頭對著那點嫣紅刮了一陣,拿布擦了兩下紙,轉手交給春芽︰“好了。”

    春芽驚喜地道︰“姑娘真聰明。奴婢這就拿去給表少爺。”

    其實這個法子太簡單不過,只不過丫頭們不敢用這法子而已,書在她們的眼中,那都是貴重嬌弱的東西。

    林謹容回眸看著桂圓,淡淡地道︰“我去同太太說,打發你出去如何?”

    桂圓一聽,平日里的精靈勁兒和嬌氣統統都不見了,“啪嗒”一聲跪下去,膝行著爬到林謹容面前,牢牢抱住林謹容的腿,涕淚交流,悔恨交加︰“姑娘,姑娘,奴婢不想死,奴婢錯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林謹容漠然地看著桂圓,就好似是在看一件東西,沒有半點感情。那一年,寧兒沒了,陸緘和她形同陌路,某夜,他突然一腳踹開她的門,死死瞪著被驚醒茫然不知所措的她,咬著牙不說話。

    荔枝和桂嬤嬤撲上來,一左一右死死拉住他苦苦相勸,他卻回頭對著桂嬤嬤笑︰“你們主僕真是情比金堅。不就是一個丫頭麼,算什麼,行,給我我就接著。”隨即揚長而去。

    第二天一早,林玉珍就找她說話,誇她做得好,因為寧兒沒了之後,陸緘就已經不再和她同房,陸家怎能絕後呢?接著桂圓就抬了姨娘,所有人都誇她賢惠,但她根本解釋都無從解釋。陪嫁丫頭背叛了她,偷偷爬了男主人的床就已經是讓人很丟臉的事了,她再出來鬧騰澄清一回,不過是白白讓人看她的笑話和熱鬧而已,她丟不起那個臉。她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桂嬤嬤關在屋里哭了一天一夜,夾著小包袱在她面前磕頭懇請離去,說是再沒臉見到她,怎麼也留不住。陸雲勸她放桂嬤嬤走,不然兩母女,一個是她房里的嬤嬤,一個是妾室,算是什麼事?她也就應了。

    那時候桂圓也是這樣抱著她的膝蓋苦苦哀求,說都是自己的錯,一時鬼迷心竅,做了對不起她的事情,又保證將來生了兒子就交給她養,保證什麼都不和她爭……

    可到底,爭也沒甚可爭的,她也不屑于與誰爭,這點骨氣她還是有的。陸緘三天後就帶著長壽離開了家,直到陸老太爺死了才回家奔喪,二人更是見面不相識。

    狗改不了吃屎的性。

    林謹容掀了掀眼皮子,低聲道︰“你知道自己犯的是要命的錯就好。我念桂嬤嬤的情,這次就先饒過你,若有下次……最好自己尋個干淨些的死法,死得利落點,莫要拖累了別人。”與陸緘無關,而是她恨透了這種被親近之人背叛,被人當做白痴,耍弄于鼓掌間卻無能為力的感覺。

    她這幾句話,不要說桂圓,就是荔枝都嚇得睜大了眼楮。林謹容朝桂圓笑著︰“被嚇著了是不是?我說的可是真心話,你要知道,姑娘家的名聲最重要。想死,早點說。”

    桂圓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不自禁地松開了林謹容的手,顫抖著嘴唇道︰“是……姑娘,再,再沒有下次了。”

    林謹容冷冷地道︰“下去把臉收拾干淨我不喜歡看到人哭喪著臉。”

    桂圓抖抖索索地退了下去,林謹容煩躁地捏了捏眉間,抬眼看到苗丫站在門邊膽怯地看著自己,下意識的就以為給這丫頭看到自己剛才的所為了,就有些責怪地看了荔枝一眼,柔聲道︰“苗丫,怎麼了?”

    苗丫猛地拿出一本書來,擔憂地道︰“姑娘,表少爺說您太可惡了,不賠書也就算了,干嘛把這書給弄破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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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18:04:32
第69章糖果

    林謹容鐵青著臉看著面前的書。

    在她用銀刀刮過的地方,赫然是一個洞,破得不明顯,但的確是被刀刮得過火了之後的破。這個洞,完全不用問來歷,除了陸緘再無人敢下這個毒手。

    苗丫膽怯地覷著林謹容的表情,小聲道︰「表少爺說,這是諸丈夫珍藏的書,不是阿貓阿狗的,隨便賠個禮或者是給點錢就可以解決了,七少爺將來還要拜諸丈夫為師呢,這印象差了怎可以?他是沒法子了,問姑娘要不要請太太設法?」

    「他要如何?」林謹容舊恨未消,又添新仇。她印象中的陸緘有兩大愛好,一是下棋,二是藏書,下棋必然要下贏,愛書猶如是性命。所以陸緘為了這書發怒,她並不奇怪,卻沒想到他居然會為逼她道歉而去拿諸丈夫好心借他的珍貴藏本來糟蹋。他自己的書輕易捨不得給人看,別人的書卻用來隨意糟踐,看來,她還是低估了他的無恥程度。

    苗丫低頭玩著手指,硬著頭皮低聲道︰「表少爺說只要姑娘真心悔過,向他賠禮道歉,他便不再追究。」

    「他做夢」林謹容猙獰一笑︰「你去告訴他,既然他這麼不愛惜,這書就留在我這裡好了。我看他拿什麼去還諸丈夫將來七少爺要拜師,我讓七少爺把這書拿去給諸丈夫,就說從我家西跨院的角落裡找到的」以為她是尋常幹了壞事怕被大人知曉挨罰的小女孩?她不是她就不信諸丈夫會去聽陸緘慢慢解釋,說是表妹頑皮,把那書給扣了或是什麼的。這種話若是能從陸緘的口裡出來,他也就不是陸緘了。

    苗丫看了那書兩眼,嘴唇嚅動了兩下,想說什麼到底又忍了下去,輕輕答了一聲,自去回話不提。

    林謹容抓起那本書來,想狠狠砸在地上,但出於對諸丈夫的尊敬和天性愛惜東西的習慣,又生生忍住了,轉而回頭看著窗外已經變成墨藍色的天幕長長吐了一口濁氣。

    荔枝忍不住問道︰「姑娘,您為何這麼討厭表少爺?」不想嫁進陸家和與陸緘結仇,是完全不同的兩個概念,她很迷茫。

    林謹容收回目光,恨恨道︰「因為有些人天生就長著一張惹人厭的臉。」

    這一日發生了太多的事情,荔枝的心情也頗有些不平靜,便去取了針線來守在林謹容身邊,邊做針線邊小心翼翼地道︰「姑娘,您說表少爺把這書給弄成這個樣子,打算怎麼向諸丈夫交代?」即便是林謹容向他賠禮道歉了,到底也還是要和諸丈夫交代的吧?少字

    林謹容沒好氣地道︰「還用問?他是看上人家的藏本了,想藉機昧下來,然後把事兒全推到我身上,叫我又挨罰,又向他賠禮,一箭三雕。」

    「啊?他這麼壞?」荔枝吃了一驚,看上去斯文乾淨的表少爺竟是這麼個心思曲折陰暗的壞東西?

    陸緘當然不至於真昧了諸丈夫的藏書。但林謹容就要這樣說著才舒服,其實她也很想知道,如果她真的如了陸緘的願,陸緘又怎麼解決書上這個洞?請人修補?

    燈花「啪」地炸了一下,苗丫歡歡喜喜地走進來,將個漆盒往林謹容面前一放,笑嘻嘻地道︰「姑娘吃果子。」接著又招呼荔枝,問桂圓往哪裡去了。

    「她身子不舒坦,姑娘許她先下去歇著了。」荔枝敷衍著往漆盒裡一看,見裡頭裝著烏梅糖、糖豌豆、蜜彈彈、蜜棗兒、乳糖獅兒等五種果子糖,便笑道︰「哎呦,苗丫,這麼多好吃的,誰給你的?」

    苗丫小心地看著林謹容,道︰「是表少爺賞我的。其實,他人真不錯……」見林謹容眉毛一挑,立刻就又改了口︰「哦,是不算太壞……他說給我二哥買張好漁網呢……姑娘,您嘗嘗,真的很好吃。」剛才她空著手回去,提心吊膽地把林謹容的話說給陸緘聽了,也沒見陸緘生氣發怒什麼的,反而叫長壽拿果子給她吃,倒是長壽,衝她橫木怒目的,忒討厭。

    林謹容起身往裡︰「你們吃吧,我今日有些累了。」

    苗丫忙道︰「姑娘,這書可不可以讓我拿回去?」

    林謹容沒回答,大力把簾子一摔。青布簾子在空中飛起半個圓弧,猶如蕩鞦韆一樣蕩了幾個來回,才緩緩停下。

    姑娘還是第一次衝自己發火,雖然發的是啞火,苗丫還是覺得很委屈,難過地看著荔枝道︰「荔枝姐姐。」

    荔枝輕嘆一口氣,低聲道︰「傻丫頭,一張漁網和一盒子糖就把你給收買了?」林謹容這樣恨陸緘,她身邊的人卻接著倒戈,先是桂圓不要臉——雖然陸緘把賬算在她頭上,給了大家台階下,但總歸真相就是真相,日後林謹容見了陸緘平白也要不舒服的;接著苗丫輕易就被收買了,還替他說起了好話,林謹容不氣才怪。

    苗丫委屈至極︰「我哪兒是那樣的人?金山銀海也比不過姑娘待我的好。我只是,只是覺得,表少爺真不壞。姑娘早前那樣待他,他也沒怎麼樣,姑娘把這書給弄破了,還罵他,他還是沒怎樣,反而給我和哥哥好東西,我只是想讓姑娘生氣了,和人家生氣,難過的不還是自個兒麼……」說來,這丫頭是因為早前陸緘落水,不但沒找他們兄妹的麻煩,反而和顏悅色地給他們東西而內疚了。

    傻丫頭,這洞可是這位「好」表少爺自家弄破的,早前這表少爺也曾用他們兄妹倆來威脅姑娘來著。苗丫都天真可愛得讓荔枝不忍心告訴她真相了,笑著拿了一顆烏梅糖塞進苗丫口裡,哄她道︰「好苗丫,姑娘曉得你的心,她只是這會兒累了。抬著糖下去吃吧,表少爺再要你做什麼,你就直接告訴他,說姑娘不喜歡就行了。」

    苗丫破涕為笑︰「正是呢,我好為難的。」

    神仙打架,可不是小鬼遭殃麼?這還是這兩位主子心腸不狠,若是遇到林五、六、七那般的,這點委屈簡直不能叫委屈。荔枝笑了笑,又把那本書將塊白絹包了遞給苗丫,小聲道︰「拿去吧,就和表少爺說,姑娘不會再調皮了。她只是嘴裡好強呢,其實心裡早後悔了,擱不下臉來。」

    「嗯」苗丫興奮地抱著書和漆盒一蹦一跳地跑了出去。荔枝輕輕掀起簾子往裡看去,但見林謹容側身躺在床上,背對著自己一動不動。突然就有些想笑,姑娘很久不曾這樣孩子氣了。

    苗丫一口氣奔到西跨院門口,埋著頭就要往裡鑽,迎面走出一個人來一把揪住她的肩膀把她扯住了,笑罵道︰「小丫頭,亂跑什麼?半點規矩都沒有的。」正是龔媽媽。

    「媽媽好。」苗丫除了她娘以外最怕的就是這個什麼都要講規矩的龔媽媽,乾笑了一聲,眼珠子一轉就從龔媽媽肋旁矮身鑽過去。

    龔媽媽看得分明,一手揪住了她的後衣領,喝道︰「幹什麼呢?手裡拿的什麼?」

    苗丫忙道︰「是表少爺賞的糖果呀」

    龔媽媽一揚那本白絹包著的書,眼楮一瞇︰「這是什麼?」

    苗丫心虛地眨巴著眼楮正在思忖如何對答間,就見陸緘從裡頭走出來笑道︰「苗丫,你們姑娘看完了?」然後朝龔媽媽一伸手,大大方方地道︰「媽媽,這是諸丈夫的藏書,可珍貴著呢。四妹妹好奇,借去看了看。」

    龔媽媽默了一默,笑著將書遞給陸緘,沉默著打量了苗丫一眼,行禮告退。

    陸緘掃了一眼書上的白絹,問苗丫︰「怎麼說?」

    苗丫忙道︰「我們姑娘以後不會再調皮了。她只是嘴裡要強,其實早就後悔了,就是擱不下臉來。」

    陸緘許久方翹了翹唇角,笑容猶如雲破月來︰「好,你和她說,我不和她一般見識。」

    苗丫點了點頭,好奇地道︰「表少爺,您打算怎麼補那洞兒呢?要用針線和布頭麼?要不要我去幫您找點來啊?」

    陸緘終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卻也不答苗丫的話,逕自往屋裡去了。長壽在一旁鄙視地低聲道︰「說你傻你就果然傻,說你村你還不服氣用針線和布頭補書?虧你想得出來,那不是補書而是補書包吧?少字想知道?求我啊?」

    苗丫大怒,卻強烈地想知道這書要怎麼補,於是忍了氣道︰「長壽,求你告訴我好麼?」

    「你聽好了。」長壽鼻孔朝天︰「告訴你你也不懂,傻丫」

    苗丫的腮幫子鼓得像金魚,猛地舉起手裡的漆盒,朝長壽當頭一砸,烏梅糖、糖豌豆、蜜彈彈、蜜棗兒、乳糖獅兒稀里嘩啦掉出來,砸得長壽滿身都是。

    苗丫哈哈大笑,抬著下巴道︰「甜不甜啊?我吃剩下的,賞你了不用謝啦。」

    「死丫頭你找死」長壽偷看了窗上陸緘的身影一眼,壓低了嗓子狠罵一聲,探手去捉苗丫。

    苗丫早跑到了院子門口,朝他吐口水︰「長壽長,短命短……」

    他這個名字可是老太爺特意賜的,為的就是討個好綵頭,讓二少爺長命百歲的意思。這死丫頭怎能如此嘴賤?長壽出離憤怒,也顧不得是在人家做客,脫了鞋子就朝苗丫砸去,苗丫靈活一讓,那鞋砸在門上,一聲悶響。

    苗丫捏著鼻子撿起來,哈哈一笑,看也不看地往遠處一拋。長壽大叫一聲,正準備不顧一切衝過去報仇,就聽陸緘在屋裡沉聲道︰「長壽,你進來。」

    長壽無奈站住腳,死死瞪著得意跑開的苗丫,恨得眼淚汪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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