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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世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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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2 17:19:42
第140章花朝(一)

    一年多後,二月十二花朝節。

    此時春序正中,百花競放,正是觀賞游玩的好時光。本朝民俗,在這一日,不分士庶男女,有條件的總要出門冶游,或是名園賞花,撲蝶游玩,或是山野挑菜,品嘗時鮮。

    林家眾人也不例外,但今年今日又與往年不太一樣。

    因著林謹音即將臨盆,吳氏病重,陶氏便謀算著要往清涼寺去布施祈福——雖則大多數人都覺著平濟寺的香火更鼎盛,也更靈驗,她卻一直都記得,她和孩子們的處境是在陶舜欽給清涼寺的佛像重塑金身之後才漸漸好轉起來的。故而,在這個讓人心神不寧的時刻,她心心念念就想往清涼寺去一趟,希望能用誠心感動佛祖,保佑林謹音母子平安,吳氏能漸漸好轉起來,總之,一帆風順,萬事大吉。

    陶氏把自己的想法和林老太太說了後,林老太太突發奇想,也想去這清涼寺一趟,看看那個溫泉,看看那滿山滿野的桃花梨花。林老太爺則想的是,林慎之已經8歲,想把他塞到諸丈夫的門下去念書,此番冶游,正好登門拜訪諸丈夫,試探一下口風。兩個人一拍即合,決定今年的花朝節就在陶氏的陪嫁莊子里過。

    這消息一放出來,可忙壞了陶氏。她原本只是想帶著林謹容和林慎之,娘幾個輕輕松松,靜悄悄地去住幾日,祈福之後也就回來了,誰知竟驚動了這兩尊菩薩,還連帶著大房、二房等一長串的人都要去。卻推辭不得,只好早早使人去莊子里通知鐵槐家的,灑掃除塵,備下若干酒食,準備待客。

    天剛蒙蒙亮,剛滿十五歲的林謹容就已經收拾妥當出了門,往陶氏的院子里匆忙趕去。

    陶氏早已起身,正坐著吩咐龔媽媽︰“鐵槐送來的單子上列著的東西都買齊了?你要仔細清點好,別上了路又想起什麼東西忘了帶。這麼多的人,都是享慣了福的……”

    龔媽媽笑道︰“昨日下午去的那車點了兩遍,今早要去的鮮貨剛才老奴又去點了一遍,確認無誤。”

    陶氏嘆了口氣︰“我的老天,巴掌大點地方要塞這麼多人,幸虧不在那里過夜,不然我哪有什麼心思去燒香祈福光是伺候他們就夠得了。”

    龔媽媽抱怨道︰“都是二太太搗鬼,大太太都說了公中出錢,偏她攛掇著要太太出錢請花錢費力不說,看著她那得意樣兒讓人由來就不舒服。”

    陶氏低聲道︰“她心里更不舒坦。我們手里寬裕,慎之又爭氣,總少不得要酸的。”又冷笑︰“以為這樣就能佔到我多少便宜,讓我吃多大的虧呢?小家子巴巴的,沒見過錢。”

    林謹容在外間把二人的對話聽個明白,進去笑勸道︰“娘啊,您要這樣想,咱們現在輕松就能請這麼多的人去玩兒了呢,還能招待得很好,放在從前哪里舍得?再說祖父又是為了小七弟去的,值得。”

    一席話說得陶氏眉開眼笑︰“可不是,若是從前,這麼多人的去吃喝糟蹋,我就算拿得出來,也要心疼許久,總想著要給你們姐弟多留一點是一點。”說到這里,又拉了林謹容在跟前細看。

    林謹容今日穿的是一身象牙色繡迎春花的春裝,配翡翠禁步,同心髻上簪的珍珠鳳頭釵,耳邊同款的珍珠耳墜,身量高挑,長眉秀目,肌膚如瓷,看去賞心悅目,讓人從眼里舒服到心里。吾家有女初長成,且這女兒德才皆備,陶氏不由得意萬分︰“我的乖囡囡長成大姑娘了,快有娘高啦,說起來,多是沾了你的光。”倘若不是林謹容,她也不能在短短的一年時間里,就能在妯娌之中越發高調的做了富婆,亦不能讓長房如此時這般凡事多敬讓她幾分。

    林謹容微微一笑︰“我們本是一體,娘和女兒說什麼沾光不沾光的,不是讓人聽了笑話麼?且若您不聽我的,又哪有如今的好日子。”這一年多里發生了很多事情,例如林謹音有孕即將臨盆,吳氏病倒病重,林四少成了親,林亦之也即將在今年五月成親,還有林世全跟隨那梅姓商人運糧取鹽回來之後,眼界大開,為人處事和從前相比不可同日而語。

    再例如,她手里那些有限的私房錢不但全數回了本,數目比較客觀,還盤活了。她謀算著要在今年——官府放開三十七種藥物買賣的關鍵一年,放開手腳讓林世全去做。可是這一切,都離不開陶氏的信任寵愛和陶舜欽的幫忙,倘若他們都不贊同她,把她牢牢禁錮在這片有限的天地里,她最多也不過就是能有那些鹽堿地和豐厚的妝奩而已。

    龔媽媽就笑︰“哎呀,母女倆一個覺著一個好,都覺得享了彼此的福,這才是真正的福氣。”指了指二房院子的方向,小聲道︰“昨兒夜里,六姑娘又和二太太鬧了一場。三奶奶去勸,反踫了一鼻子的灰。”隨著三房的日子越來越好過,沉穩親和,話漸漸多了起來的林謹容在許多場合越來越受女眷們的歡迎,林六認為都是陸家這門親事帶來的,少不得怨恨羅氏當年為何要做那畫蛇添足的破事兒,壞了她的一生,于是一點點小事總能和羅氏哭鬧上一回。

    陶氏眉眼飛揚︰“自作自受。早點定出去就好了。”

    龔媽媽就道︰“二太太眼界可高,有咱們姑娘和五姑娘對比著,她怎舍得隨便就將兩位姑娘的親事給定了?”

    陶氏皺眉道︰“這兒女的親事有什麼可比的?我當初就只想給我的囡囡選個家道殷實,人能干又本分,寬厚得體的,把小日子過好就覺得是燒了高香,若是人人都似她這等,那日子沒法兒過了。”

    雖是過了一年多,雖是對將來所要面臨的一切已經有了詳細的計劃,林謹容仍是不想多聽這親事,把話題岔開︰“娘,有件事想和您商量一下,留兒已經兩歲多了,總由乳娘領著住在鄉下不太妥當,上次我見著,語言上有些不得體,是不是趁著這次機會,稟了老太太,讓她跟了咱們回來,教養好了才不枉您當初幫她一回。”

    “我會把這事兒給辦妥的。這是做好事,想來老太太不會駁了。”陶氏收了臉上的得色,正色道︰“你舅舅上次寫信來,還誇了你族兄能干,說他又吃得苦頭,又會看眼色,雖則為人實誠,但只怕總有一日是留不住的……”

    林謹容低聲道︰“以利留人,自不能留得長久,以情留人,總要留得久一些。他本不是我家的下人,他是有志氣的男子漢,倘若他要走,也在情理之中,到時娘還要體諒才是。”她從來就沒有想過要強留林世全一輩子,她只要林世全在此時幫她一把,在將來那個最關鍵的時刻,給她一個有力的支撐,就已經足夠。到時候,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林世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陶氏嘆了口氣︰“那又能如何?只可惜不是我生的……”吩咐龔媽媽︰“時辰差不多了,你去外頭招呼著,讓他們拉著東西先去,我去請老太太。”

    “娘,可要走啦?”林慎之笑嘻嘻地跑將進來。林謹容見他沒有穿新衣,而是穿了件半新的袍子,不由笑道︰“要去拜訪丈夫呢,怎麼不穿娘特意給你準備的新衣服?”

    陶氏低聲道︰“陸緘不是一直都在諸丈夫那里讀書麼?前些日子你祖父使人去問他和周邁諸丈夫的愛好,他特意交代,不要讓你七弟打扮得太奢華,諸丈夫不喜歡,干淨整齊得體就好。”又替林慎之整了整衣服,小聲叮囑︰“你一定要仔細些,記得尊敬丈夫,爭取讓丈夫收了你。”

    林謹容笑道︰“丈夫的學生多了,可也不是個個都有出息的,還是要靠自己。”

    林慎之眨著眼楮道︰“這話陸二哥也和我說過的。丈夫喜歡勤奮誠實的人,我能做到。”這些時日來,按著風俗,四時八節陸緘總要登門送禮拜訪,與林慎之的接觸不少,二人相處還不錯。

    林謹容看著他在那里挺著小胸脯,自信滿滿地說自己能怎樣,能怎樣,不由得一陣滿足。當年的林慎之,更多的是被挑剔說什麼都不如人,就連和林老太爺和林三老爺說話都是含胸縮背,目光閃爍,從不敢正視。她要他繼續這樣下去,繼續往康莊大道上走下去。

    不多時,林家眾人匯齊了,騎馬的騎馬,坐車的坐車,浩浩蕩蕩地出了門,往陶氏的陪嫁莊子而去。

    即將臨近,車隊突然停了下來,龔媽媽掀起簾子往外頭看了一回,回頭笑道︰“太太,表少爺來接咱們了。”

    陶氏奇道︰“今日是花朝節,他怎地沒有回家?”

    龔媽媽道︰“興許是要留下來讀書?聽說他可用功,一來一去總嫌耽擱。”邊說邊和陶氏使了個眼色,瞟了一眼坐在一旁垂眸不語的林謹容。

    陶氏心領神會,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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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2 17:20:04
第141章花朝(二)

    定親之後,雖則再不曾聽見林謹容說不嫁,或者說過陸家相關人等半句不是,可也沒見她表現出有多歡喜。每逢年節陸緘登門送禮問候,她總是避得遠遠的,從不往跟前湊,林老太太誇贊她知禮懂禮,貞靜賢淑,要林五和雙胞胎都跟著她學,陶氏卻知道,她其實是不太開心。

    這孩子心眼太實,除了這個陶氏再找不出其他原因,正準備委婉地勸林謹容幾句,卻已到了地頭,只得暫且把那點心思收了,下車招呼眾人不提。

    卻見林五跑過來抱著林謹容的胳膊笑︰“四姐姐,哥哥他們都要去地里挑菜,你去同三嬸娘說,讓我們也去地里挑菜,好麼?”

    陶氏便笑道︰“這五丫頭,你三嬸娘我就在一旁站著,你要去地里挑菜,不直接和我這個地主說,偏要讓你四姐姐和我說,轉這個彎又是為何?”

    林五笑道︰“那不是怕被罵麼,都說四姐姐懂事嫻靜,她開了口,長輩們就算不答應也舍不得罵。”說著就朝不遠處站著的周邁瞟了一眼。她已經正式和周邁定了親,平日里要避嫌躲著,沒有機會相處說話,今日正是光明正大相處的最佳時機。

    陶氏看了看與周邁肩並肩站著的陸緘,把心一橫,道︰“這又有何難?這背後就有一大片田,里頭野菜又多又水嫩,我讓莊子里的管事帶人去清理清理,你們想去的都去,就是有一條,莫要怨髒了新衣新鞋。”言罷果然喚了鐵槐去將後頭田地里的無關人等清理干淨,又去同林老太太說。

    林老太太顛簸了這一路,早就抖得一把老骨頭又酸又酥,只望著趕緊躺下歇上一歇才好,便道︰“本就是出門來踏青挑菜看花的,你們仔細著些就好。”卻又記著雙胞胎,嚴厲地看著二人道︰“都去,中午我就等著吃你們挑的菜了。吃了再去清涼寺上香,看花兒。”

    她這話有兩個意思,一是大家都去,希望雙胞胎能夠借這個機會和其他人重新把關系處好,不要讓人看了笑話;第二就是去的時辰不能太久,適可而止。

    陶氏、周氏、羅氏等人自然都領會得,各自叫了兒女在一旁細細叮囑一番,無論如何不許生事,一定要和和美美的,有事回來關起門再說。

    此處風光優美,眾人一路行來誰不知曉?雙胞胎本就想去,不過是抹不下面子而已,此刻正好順理成章地跟了去,自是大人說什麼就應什麼,還嫌她們話多有些煩。見幾個小姑去了,林家幾個少奶奶眼里都露出向往來,陶氏索性好人做到底,笑道︰“我是沒有兒媳婦的人,看著你們享兒媳婦的福眼紅得緊。”

    周氏不由笑起來︰“你這張嘴啊”于是也放了兩個兒媳去玩,羅氏見狀,自也不願落個嚴苛的名頭,少不得也跟著放了兩個兒媳,嘴里猶自賣乖道︰“我們妯娌三人就留下伺候婆婆罷。”

    陶氏想了想,上前去給林老太太捶腿,慢慢說起那林留兒的事情來。

    卻說林謹容等人出了後門,早有苗丫領著幾個僕婦丫頭提了籃子和挑菜用的小刀候在一旁,笑嘻嘻地引了眾人往田地里去,無非就是圖個新鮮,教她們認認什麼野菜吃得吃不得,反正也不指望靠她們挑的菜上桌。

    林謹容早就將這些野菜統統認了個遍,不需要人再教,便與苗丫、荔枝二人順著地頭一路往前尋去,什麼薺菜、蒲公英、莧菜、馬齒菜、薤白來者不拒,都挑了往籃子放。

    林慎之也拿著把小刀跟著她跑,不時也在地里刨幾下,不過刨的不是野菜,而是蟲。抓了蟲以後往往惡作劇地往荔枝手里塞,嚇得荔枝叫娘,他自己哈哈大笑,樂此不疲地又拿了跑到後頭去嚇林五等人,惹得尖叫聲響成一片。

    他這個年齡正是愛鬧愛調皮的時候,平日里被林老太爺拘得太緊,陶氏也盯得緊,林謹容心疼他,秉承著無人來尋她告狀就不管的原則,任由他去鬧騰。自己邊挑菜,邊聽苗丫講述留兒的趣事,林世全的二哥新娶的媳婦如何厲害,如何和馬氏整日吵架,鬧著要分家。苗丫講得繪聲繪色,聽得林謹容和荔枝由不得好笑之極。

    正熱鬧間,忽聽有人笑道︰“四妹妹,只有你和我們一般厲害,這多會兒功夫,就挑了半籃子野菜。我適才從那邊過來,你幾個嫂子、妹子連籃子底都沒蓋嚴實。”說話的卻是二房的林凡之。

    林謹容抬頭,只見林凡之,林亦之,陸緘三人站在一旁,個個兒都將袍子撩起一角別在腰帶上,人手一把小刀,刀上沾滿了泥巴。陸緘身後,長壽提了個籃子,籃子里雖則裝了不少野菜,卻大多都是吃不得的。不由就笑了︰“哥哥們也好不到哪里去。你們挑的菜雖然多,我卻是不敢吃的,恐怕廚娘也不敢拿了下鍋。”

    林凡之笑道︰“我們是男人,認不得也怪不得我們。”想了想,又道︰“要不,四妹妹你幫我們把吃不得的菜挑出來?”

    陸緘就接過長壽手里的籃子遞到林謹容面前。

    林謹容垂著眼道︰“我也認不全。苗丫你幫少爺們挑一挑。”

    “噯”苗丫笑嘻嘻地伸手去接陸緘手里的籃子,陸緘卻緊緊握著不放,又把籃子往林謹容面前遞進了幾分。苗丫不由吃了一驚,抬眼看去,但見陸緘臉上雖然還帶著笑,嘴唇卻已經抿緊了,一雙眼緊盯著林謹容,神情說不出的固執。

    林凡之玩味地看著他二人,林亦之見勢頭不好,忙道︰“四妹妹,都是自家人,錯了也沒人會笑話你。”

    林謹容沉默片刻,終是接過了陸緘手里的籃子,頭也不抬地將不能吃的野菜統統扔出去,從自己的籃子里每樣野菜挑了一顆出來,一一介紹︰“這是薺菜,這是蒲公英,莧菜、馬齒菜、薤白,你們照著這個挑就好。不然就讓苗丫跟著你們,讓她教你們,總不會出錯了。”

    她的神色嚴肅,陸緘的神色也嚴肅,兩個人不像是在說野菜,反而像是在說一件非常嚴肅的大事一般,沒有人主動往前行一步,亦無人有多余的動作神情,兩個人的眼楮都盯在那幾株野菜上。林凡之看得無趣,便道︰“你四嫂叫我,我過去看看。”言罷自去了。

    “我只會這些了。”林謹容把籃子遞給林亦之,轉了個身繼續挑野菜。

    林亦之不敢不接籃子,卻又記著陶氏讓他招呼好陸緘的吩咐,小心翼翼地看了陸緘一眼,見陸緘沒有表現出不高興的樣子來,而是手拿著林謹容選出來的那幾株野菜垂眸細看,不由輕輕松了一口氣,笑道︰“陸二哥,你還挑菜麼?”

    陸緘將那幾株野菜扔回籃子里,瞥了林謹容一眼,道︰不走遠,就和林亦之一道,在離林謹容不遠的地方繼續挑菜,時不時叮囑跑過來和他瘋的林慎之幾句︰“別把衣服弄髒了,吃了飯就要去丈夫家里的。”

    苗丫就有些好笑,低聲和荔枝咬耳朵︰“姑娘都不管七少爺,他倒管起來。表少爺挑菜就和寫字兒似的……”她不是很知道林謹容和陸緘之間的事情,她只在去年冬天林謹容來莊子里小住的時候聽荔枝提起過,只曉得林謹容不是很滿意這樁婚事,下意識地就認為,林謹容這是嫌姑太太那個惡婆婆,其他她也沒覺得陸緘什麼地方不好,看著陸緘反倒比從前多了幾分親近。

    荔枝回頭去瞧,但見林五和周邁中間雖然隔了林家其他人,亦是一前一後,隔得並不遠,林謹容和陸緘這樣並不算出格和打眼,便把心放下來,低聲道︰“小心讓姑娘聽見。”

    卻見林謹容仿若什麼都不曾聽見、看見一樣,專心致志地埋著頭挑菜,只那動作像是和那野菜有仇似,又快又狠。再回頭去瞧,但見陸緘先前那“寫字兒似的”動作也不見了,亦是又快又狠,兩個人都埋著頭挑菜,一副恨不得把地里所有能吃的野菜都挑進自己籃子里去的樣子。這樣一來,那原本還算近的距離倒是越來越遠了。

    荔枝不由輕輕嘆了口氣,這是又耗上了,莫非挑點野菜也要分出個輸贏勝負來?照這樣子下去,將來真成了親,可怎麼了得。太太原本是想讓姑娘心里的疙瘩小一些,如此一來倒是起反作用了呢。正想著,突見陸緘站起身來,神色復雜地朝林謹容看了一眼,回頭看著林慎之笑道︰“不要玩了,我教你認菜吧。若是丈夫問起,你也好歹能說出一兩樣來,若能親手挑上一些帶去做禮,丈夫一定喜歡。”

    林慎之果然來了興趣︰“丈夫也喜歡吃野菜嗎?那我和二哥一起挑,二哥你教我。”于是不再挖蟲,認真跟了陸緘認菜挑菜。

    荔枝回頭去瞧,只見林謹容挑菜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不多時,有人來喚,道是老太太醒了,讓眾人回去。眾人少不得拿出各自挑的菜來比,最多最好的自是林謹容,陸緘與林慎之挑的那一籃子雖不多,賣相卻是最好,就連一根雜草和一棵不能吃的野菜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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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2 17:21:36
第142章放心

    香煙繚繞中,陶氏無限虔誠地跪伏在佛像前,口里念念有詞。林謹容跪在不遠處的蒲團上,安靜地看著金光燦燦,含笑俯看眾生的佛祖,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既然讓她重新回到了這世上,那就請一定讓她活下去。

    良久,陶氏停住,伸手給林謹容,林謹容忙起身扶她起來,陶氏痛苦地皺起眉毛︰“老了,不過是跪這麼一會兒功夫,腿腳就都麻了。”

    林謹容就笑︰“祖母和兩位伯母年紀都比您大,所以她們跪拜不起。”

    陶氏輕輕一嘆︰“是因為她們此刻沒有我這般急切的念想。倘若她們有所求,你看她們能不能跪”與她和林謹容不同,林老太等人不過是在佛像前意思意思,就往後頭去看溫泉,看古碑,歇息喝茶去了,真正是出來游春看花的。

    一旁的老尼姑智平煞有其事地道︰“太太,您的虔誠和所求佛祖都能聽到。”

    一個穿著灰布僧衣僧鞋,卻還留著長發的年輕女子走進來,雙手合什行禮︰“師叔,老太太她們歇息夠了,要去後山看花兒,師父讓我來請二位女施主。”

    這女子大概二十多歲的年紀,頸背微駝,肌膚微黑,眼角已經有了細細的皺紋,神情中總帶著那麼一點淒苦。林謹容上次來的時候還沒見著,不由多看了兩眼。那女子感覺到她的目光,輕輕淺淺地一笑,默然進去收拾大殿。

    陶氏便問陪在一旁的智平︰“這是你們新收的弟子?因何出家?”

    智平忙念了聲佛,低聲道︰“三太太,她姓何,這也是個可憐人。家里窮,做針線活兒供著兄長娶了親,自己卻嫁不出去,還得沒日沒夜地做活兒養家,老母沒了,和哥嫂吵了架,一時想不開,連夜跑來要出家,家里也不來尋。我和師姐覺著她可憐,也不是真心萬念俱灰,不忍她青燈古佛清苦一輩子,便不許她落發。我們是出了紅塵的人,不好操勞這些事,太太心善,若是有那不貪妝奩的,促成了也是功德一件。”

    陶氏嘆道︰“世風日下,不貪妝奩的又有多少?那娶不著妻的窮漢又少了麼?可也沒聽說誰家為了嫁女兒就不要聘財的。”

    智平就失望地干笑了一聲。

    林謹容回頭去瞧,只見那何姓女子佝僂的背越發佝僂,漸漸的和她印象中的另一個影子重合在一起——那一年她在江神廟時,廟祝的養女錦姑也是這樣的遭遇。那時錦姑待她極好,她曾許下諾言,有朝一日脫了困,便要資助錦姑尋一門好親……林謹容垂著眼在陶氏耳邊低聲道︰“娘,今日咱們來禮佛,正好遇著了,興許是佛祖的意思也不定,幫她一把,可不比買香燭紙錢更有意思?也是積德。”

    陶氏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輕輕嘆了口氣︰“罷了……煩勞師太遞個信出去,若有人願娶她,我送她三十貫的妝奩。”

    智平頓時喜出望外,高聲宣佛,連贊陶氏心善,又說這何氏女命好,要讓那女子出來同陶氏行禮道謝。

    陶氏止住了︰“何必多此一舉,不是圖她謝我,既然遇上了,也是緣分。”

    智平猜著大概和林謹容低聲說那幾句話有關,真心道︰“太太和姑娘都是好人。”

    陶氏嘆道︰“想做好人也得有家底。”

    智平不失時機地補上一句︰“有家底也要舍得。”

    林謹容沉聲道︰“這樣的人很多吧?少字”

    智平看了陶氏一眼,見陶氏沒有阻止自己細說的意思,就嘆道︰“四姑娘日常金尊玉貴的,不知這世間的疾苦。窮人家的女兒,生來若是不被溺亡,或是遺棄,僥幸長大,也有許多貧不能嫁,或是老死幽居,或是給人做妾侍奴婢,或是流落市井,或是入身道觀尼庵。府上收留的那位有福的留姑娘,可不也是這樣的?世間苦啊所以這一世要修好,下一世才有福報。”

    龔媽媽見林謹容若有所思的樣子,便笑罵智平︰“你這老尼姑,句句都不忘你的本行”

    智平也就識趣地不再提此類話題,笑嘻嘻地引了陶氏和林謹容去尋林老太等人。

    後山風光雖好,但林老太等人又豈是那起能爬山涉水的人?不過是順著小徑意思意思地走了一段,立著看了一會子山水,使人去摘了幾枝桃花也就罷了,自回莊子里吃喝玩樂,專等領了林慎之去拜訪諸先生的林老太爺等人回來不提。

    初來新鮮,但時間一長,林老太等人就覺著陶氏這莊子太窄了,有許多不便之處,少不得想早些回家,左等右等不見林老太爺等人回來,便叫鐵槐家的去問︰“從這里去諸先生府上來回要多少時辰?”

    鐵槐家的賠笑道︰“算起來早夠幾個來回了。”

    周氏便勸林老太太︰“想必是與諸先生相談甚歡,一時半會兒走不開。若是那邊要留飯,定會使人來說的。”

    羅氏就酸丟丟地道︰“留飯是小事兒,就怕晚了趕不回去,這里住不下。我們倒是隨便哪個旮旯犄角都可以住,就怕老太太的身子骨受不住。”

    陶氏心里記掛著林慎之拜師的大事,也是煩躁得很,聽她說這酸話,干脆問林老太太︰“要不媳婦讓人去探探?”

    林老太太皺了眉頭︰“不好,再等等罷。”

    又過得盞茶功夫,就聽林三老爺哈哈大笑著走進來︰“成了”

    陶氏喜得立即站起︰“成了?”

    林三老爺得意地撅著胡子進去,給林老太見了禮,炫耀道︰“成了諸先生見了我們小老七,問了他三個問題,讓他寫了一篇字,然後就收了小老七挑的野菜,只是說了,他家條件艱苦,怕小老七年紀小,吃不得苦頭……陸緘那孩子就說,讓小老七跟著他住,他來照管,不會給先生和師母添麻煩。父親就和諸先生商定了拜師的日子。”

    一時之間,屋子里眾人的表情五彩繽紛。

    林家的其他子弟不是沒有來拜過師,諸先生也沒說不收,畢竟連莊戶人家的子弟都能教了認字兒,又怎會拒絕他們?但去了之後和陸緘等人受到的待遇是完全不一樣的,要行拜師禮也是被推辭了的。如今才八歲的林慎之竟被允許慎重地行拜師禮,那只能說明,諸先生真是看中了林慎之。

    這意味著從此之後,三房將走上一條與從前完全不同的道路。俗話說的好,寧欺白須翁,不欺少年窮,日後再要擠兌三房,也要先看看林慎之了,更何況還有一個陸緘。

    曾經老太爺也是手把手地教自家長子的,只是兒子不爭氣,叫人失望了。周氏沉默片刻,想到周邁也是行了拜師禮的,心情稍微好了些,上前恭喜陶氏︰“我早就知道會這樣的,老太爺手把手教出來的人,豈有不成之理?”

    “是呀,老太爺手把手地教導了這幾年,倘若都不能入得諸先生的眼,那可不知怎樣才好了。”羅氏由來一陣心酸難過,忍不住咬牙切齒地瞪了陶氏和林謹容兩眼。

    “你們父親今夜可算能睡得著了。”林老太太看得真切,不動聲色地轉移眾人的注意力︰“老三,怎會是你獨自回來?其他人呢?你父親可是還留在諸先生家里?”

    林三老爺笑道︰“父親心情好,由陸緘領著去游清涼寺了,我怕母親久等,先回來報信。”又叮囑陶氏︰“可以準備晚飯了,等父親他們回來吃了就走。”

    人逢喜事精神爽,陶氏脆生生地應了一聲,親自去安排晚飯。林三老爺留在屋里炫耀林慎之如何聰慧,如何應對得當,諸先生如何喜歡他,陸緘又如何的好,完全無視屋子里其他人的心情臉色,羅氏幾次打岔都沒成功。

    林謹容覺著他回來報信是假,故意來炫耀給人添堵才是真,在一旁坐著看了會兒,覺得沒有意思,也攔不住,便起身去看林留兒的行李是否收拾妥當,逗了林留兒一回,又去尋陶氏,幫著料理晚飯。

    陶氏心情很好︰“你父親還在誇耀?”

    林謹容指揮著丫頭們把碗碟筷子擺好︰“是。”

    在某些方面,陶氏和林三老爺的性格是一致的,就笑道︰“也該我們揚眉吐氣一回了。我忍了二十多年,總算等到了今日。”

    林謹容淡淡地道︰“他日七弟金榜題名,那才是真正揚眉吐氣的時候。”

    當初自己不也是嘲笑林玉珍,誇贊楊氏沉穩來著?怎地此刻就犯了這錯誤?陶氏頓時斂了笑容,訕訕地道︰“事情雖然不大,但也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嘛。”語氣表情再不復剛才那般飛揚,甚至更添了幾分凝重。

    林謹容微微一笑︰“是值得高興。”他們不知道差點就發生了什麼,只有她知道,所以他們其實都沒有她高興。

    陶氏沉默片刻,又道︰“陸緘這孩子真不錯。說真的,放你七弟這麼遠地住在這里讀書,我真是不放心,多虧有他看著,我才放心。”

    林謹容曉得她什麼意思,唇角帶了淡淡的笑容聽著︰“七弟還是要靠他自己,總不能事事靠人,否則以後怎麼辦?”

    “是啊,陸緘明年就要趕考,也管不得他多久。”陶氏恍然想起來,臉上又帶了希望︰“這孩子踏實認真,又刻苦,明年必能金榜題名。”

    謹容附和地應了一聲。陸緘明年是考不了這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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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暖色

    林謹容對于她十六歲那一年的印象特別深刻,不單是因為她是在那一年嫁入陸家的,還因為那一年發生了幾件事。

    首先是陸緘那一年沒有去參加考試。先前他本來也要去,但就是這位隱在鄉間的諸夢萼丈夫,建議他多讀幾年再去赴考,興許會得到更好的成績,畢竟那時候陸緘也才十九歲,人生剛開頭。似他這等年齡,無數的人還在書院苦讀,許多人府試都不曾過,多讀幾年再去應考把握更大。這是比較保守和中肯的建議,陸老太爺經過深思熟慮,支持了諸丈夫的建議,于是陸緘在家成親,生子,讀書,喪子,一直到她十九歲那一年,他才赴考。

    另一件事就是高調赴考的吳襄。這個平洲神童,太明府的解元,頂著無數人殷切的目光高調赴考,卻鎩羽而歸。不是他沒考中,而是他根本就沒能進入考場。傳言是他在京中得罪了權貴之子,具體情況她不是很清楚,但總之是惹了麻煩,吳家大老爺和吳方緊急趕赴京城,在京中呆了近兩個月才把他帶了回來,當時陸緘還特意設宴請他散心,她也曾安慰過他,可吳襄卻渾不在意,並未就因此收斂了多少。不過他後來還是考中了,還考得不錯,留在了京中。至于那之後,他在京中究竟過得如何,她就不知曉了,只知到她死前,他也不曾成親。

    明年就是應試之年,她是否應該提醒一下吳襄,讓他入京赴考時小心謹慎一點,不要惹麻煩?可是當年具體發生了什麼事情,她卻並不是很清楚。該不該提醒,怎麼提醒?這些都是問題。林謹容不由陷入沉思中。

    外面一陣腳步聲和說笑聲傳來,苗丫奔進來道︰“老太爺他們回來了,太太,是否立刻就上菜?”

    陶氏笑道︰“上菜,上菜。和午間一樣,爺們的席面照舊擺在這里,女眷們的擺在東跨院,不要弄混了,手腳麻利些,吃了還要回去的。”

    眾人頓時一陣忙亂,林謹容避了出去,行至院門口,正好遇到陸緘領著林慎之一道進來。林慎之手上拿了一枝黃色帶刺的野花,形似梅枝,花色黃艷,卻又襯了一串細碎如碧玉的嫩葉,顏色鮮艷無比,一看見她就迎了上來︰“四姐,這個給你。我送你的,拿回去插瓶好看。”

    “恭喜你啦,以後要好好讀書,不要給丈夫添麻煩啊。”林謹容接過笑道︰“不是你摘的吧?少字”她見過這種野花,自來長在比較高的山崖上頭,以林慎之的年齡和身手,根本不可能是他摘的,多半是家僕動的手。

    林慎之看了她一眼,又瞧了瞧陸緘,笑道︰“我請陸二哥幫忙的,長在山崖上的哦,和你今日的衣服是不是很相襯?你一定要帶回去插瓶,不要辜負我的一片心意。”神色里猶帶著一絲促狹。

    年紀雖小,卻是懂得事了,也知道打趣姐姐了呢。荔枝沒忍住,不由翹起唇角來,贊許地朝林慎之使了個眼色。

    林謹容一時無語,由不得瞥了陸緘一眼,卻見陸緘也朝她看過來,二人目光相對,都是一怔。林謹容朝他輕輕頷首,錯開目光,摸了摸林慎之的頭︰“快去洗手吃飯,不要得意忘形,不要鬧著陸二哥。”然後將手里那枝絢爛的野花交給荔枝,轉身朝西跨院走去。

    陸緘舉目望去,但見她象牙色裙擺上繡的迎春花,隨著她的步伐有節奏地晃動著,仿似春日里迎風招展迎春花一般,鮮活而生動,清新又動人。他收回目光,領了林慎之往屋里走去。

    陶氏見了他二人,從心底樂出來,慌不迭地噓寒問暖,又謝陸緘︰“多謝你啦,日後還要你幫著多照看一下你小七弟。”

    陸緘就喜歡陶氏這樣喜怒形于色的簡單性子,由來就被她歡快的情緒所感染,不由也笑道︰“舅母客氣,照看七弟本就是我該做的。”

    一個女婿半個兒,這話真是說到陶氏心里去了,由不得的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做了你愛吃的油酥桃花魚,我特意吩咐鐵槐家的給你另留了許多,等會兒記得讓長壽去廚房拿,帶去書院里吃。正是長身子的時候,晚上不要熬夜。來日方長,讀書固然重要,但自個兒的身子也重要。”

    陸緘眼里閃過一絲暖色,起身行禮道謝,陶氏忙止住他,笑道︰“舅母照顧外甥也是應該的。”二人相視一笑,多了幾分默契。陶氏忍了忍,終是忍不住,低聲道︰“你四妹妹她近來脾氣有些古怪,這個年齡的姑娘們都有些怪怪的,也愛害羞,若是她無禮,你也別和她計較,和我說,我會教訓她。”

    陸緘沉默片刻,粲然一笑︰“她很好。”

    林慎之就踮起腳,貼在陶氏耳邊輕聲說道︰“剛才四姐姐和陸二哥打招呼了,還讓我不要鬧陸二哥。”雖然只是點了點頭,但她好歹也是收了那花的不是?

    “鬼機靈。”陶氏愛憐地捏捏他的小臉,回頭和龔媽媽交換了個眼色。日子久了,總會好起來的。

    夕陽西下,遠山含霞,陸緘和周邁立在路旁,目送林家眾人離開。最後一張馬車駛出視線後,二人方上了馬背,沿著清涼河朝著諸丈夫家緩緩行去。

    傍晚的微風溫熱中帶了點河水的清新氣息,白的梨花、粉紅的花瓣打著卷兒隨著清澈的河水流向遠方,一群半大孩子站在水淺處結網捕魚,不時發出一陣歡快的笑聲,夕陽把他們的笑臉和頭發照得一片金紅。

    周邁歡快地道︰“這麼熱鬧。這就是捕桃花魚吧?少字”

    陸緘不由想起那一年的春天,蹲在清涼山深處河里石頭上,笑得肆意張揚的林謹容,又想起今日林謹容那生疏冷淡的樣子,由來一陣輕愁浮上心頭。

    忽見幾個婦人抬著木盆衣服走過來,邊走邊道︰“聽說了麼,清涼寺新來的那個何姓女子,如今撞大運了,林家三太太願意為她出三十貫的妝奩錢。”

    “王家嫂子,你家小子反正也沒說親,何不娶了回家?一準兒說了就成。說不定連聘財都不要。”

    周邁聽得清楚,待那幾個婦人過去,便笑道︰“林三太太挺愛做善事的。不怪會養出四妹妹那樣嫻靜的性子。”

    嫻靜?陸緘不由暗自苦笑了一聲。她真嫻靜也好,假嫻靜也好,總之,她品性不壞就是了,是怎樣就怎樣吧。

    到得諸丈夫家里,陸緘吩咐長壽︰“把這油酥桃花魚送去廚房,就說是三太太為答謝丈夫,特意吩咐鐵媽媽酥給丈夫下酒的。不成敬意,就是一點心意而已。”

    長壽應了,小跑著送去。不多時回來道︰“正好遇到丈夫,丈夫讓少爺過去一趟。”

    陸緘忙整了整衣飾,沿著瓦片鋪成的小徑,疾步繞過一林杏花,行至一座茅草屋前,輕輕叩了叩門︰“丈夫。”

    “進來。”年過半百的諸丈夫穿了件家常的半舊袍子,坐在燈下,正拿了刻刀眯著眼雕手里的印章。見陸緘進去,隨意指了指他面前泛黃的竹椅︰“坐罷。”

    陸緘謹慎地坐了半個屁股,身子微微前傾,預備隨時聆聽他的教誨。

    諸丈夫停了手,抬頭看著自己這個生性謹慎,卻又十分刻苦努力的學生,親切地一笑︰“林家的小七郎,不但是你的表弟,還是你將來的妻弟吧?少字看你待他挺上心的。我本來嫌他年紀小,想要他家過兩年再送來,但為著你的緣故,特意開了這個先例。”

    這門親事大家都知道,可諸丈夫卻是第一次提起來。結合自己白天的行為,陸緘的臉陡然紅了,站起來道︰“學生……”

    諸丈夫朝他擺了擺手︰“坐,不要拘束。這門親事不錯。林家三太太和四姑娘在這一帶自來都有賢名,我剛才又聽底下人講,林三太太又幫了清涼寺那姓何的女子,這才是行善積德之家。不錯。”

    陸緘聽他連說了兩個不錯,漸漸放松下來︰“學生一定會督促慎之好好念書,必不辜負丈夫的一片苦心。”

    “讀書這種事情,我自來秉承一個觀點。能讀的不見得是會讀的,會讀的不見得就是有福的。不能強求。教這些孩子們念書識字,本來也只是希望他們能知榮辱,學會做人而已。”諸丈夫一笑︰“找你來,是想和你說說科舉的事情。你是怎麼打算的?明年就去應考麼?”

    陸緘聽他這話,似是話里有話,思索片刻,起身作揖道︰“不知丈夫的意思是?”

    諸丈夫道︰“我建議你下次再去應試。當然,不是說你此番前去就一定不能中,但我覺著不是十拿九穩,很有可能是中了,但是差強人意。若你多下幾年功夫,必然能進二甲。你還年輕,人生剛開頭,多磨一下性子對你只有好處。你自己想想吧,也和你祖父商量一下,想好了來和我說。如若不去,以後就不用跟著周邁一起寫文章了,我另外尋書給你看。”

    陸緘深揖一禮,輕輕退了出去。回到房中,想起自己和吳襄的賭約,不由蹙起了眉頭。他自知天賦不如吳襄,靠的是刻苦努力,此番考試,吳襄必然會去,是勉強應戰,還是緩上一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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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章預備

    午後,風吹過院落,老榆樹發出一陣悅耳的沙沙聲,驚醒了坐在窗下沉思的林謹容。她的目光落在不遠處,花梨木架子上托著一個青翠的膽瓶,膽瓶里養著的正是那一枝從鄉下帶回來的帶刺的黃色野花。

    已經過了五天,它仍然以最飽滿的姿態,絢爛地開放。下端開敗的花朵才被荔枝精心修剪干淨,梢頭的花骨朵又迫不及待的綻放,綠瑩瑩的葉子越發璀璨瑩潤,襯得半室*光。林謹容就算是再覺得它扎眼楮,也不得不承認,這花兒真的很好看,還比那些桃花、梅花更耐事兒。

    荔枝和桂嬤嬤安靜地坐在簾下做著林謹容的嫁妝,時不時地抬頭看她兩眼。見她看著那枝花發怔,兩個人心照不宣地交換了一下眼色,繼續埋頭干活兒。別家的姑娘繡嫁妝繡得不亦樂乎,就是林五,現在也收了性子,整日羞答答地躲在房里繡嫁妝,只有她們這個主兒,最愛的是數錢和看賬本,再不濟,就是看雜書,寫字兒,分茶和吹塤。就算是突然手癢想做針線活兒了,做的也是給陶氏和林慎之、林謹音、吳氏等人的鞋襪。

    正主兒不做,她們又能如何呢?還不是只有替她做。畢竟一進門時,那麼多的親戚,什麼帕子啊香囊的都得送上點才像話,還得好好兒的繡,省得人家笑話她的女紅。桂嬤嬤做著做著,突然想起自己最近添的那點煩心事來,一時沒忍住,和荔枝咬耳朵︰“你注意到沒有,姑娘的腳好像長大了。”

    荔枝的小心肝頓時一陣狂跳,隨即又有幾分好笑,這都兩年多了,她才發現,不知是自己和姑娘日常掩蓋得太好呢,還是桂嬤嬤如今老了,心思都在被龔媽媽日日抓規矩的桂圓身上?心里嘀咕,還要裝了訝異地樣子︰“怎麼說?”

    桂嬤嬤懷疑地看著荔枝︰“你沒發現?我很久沒有收整姑娘的鞋子,那日去收,突然發現比她從前穿的鞋子大了這麼多。”這幾日她也在偷偷打量林謹容的腳,果然是大了的。

    荔枝輕輕將桂嬤嬤比的手勢按下去,小聲道︰“我x夜伺候著姑娘,真沒發現。嬤嬤你記錯了吧?少字”

    桂嬤嬤板了臉︰“不會,姑娘是我手把手帶大的,怎會忘記?就是因為近來都是你和櫻桃貼身伺候姑娘,所以我才問的你。我記得姑娘早前穿的鞋子收在耳房里的,等我去翻翻……”

    荔枝似笑非笑地道︰“然後呢?”

    桂嬤嬤不明白︰“啊?”

    荔枝將手里的繡品放下,一本正經地道︰“就算是姑娘現在的鞋子比以前的大,嬤嬤又能如何?去和太太說?嗯?然後太太又能怎樣呢?姑娘整十五歲了。”

    桂嬤嬤想了一回,垂下頭繼續干活兒,卻把蝴蝶的觸須多繡出一條來。再抬起頭,眼楮就紅了︰“姑娘大了……”默了片刻,就罵荔枝︰“你糊涂了,怎能縱著姑娘胡來這是大事,以後被知道了可怎麼好?不成,我要去和太太說。”

    荔枝瞟了一眼簾子里的林謹容,垂了眼擺出一副渾不在意地樣子道︰“嬤嬤要說就盡管去說,趁著現在還早,盡可以把您脫干淨的。我都背著。”

    桂嬤嬤好一陣難堪,真的流了淚︰“我是那樣的人麼?我是為了姑娘好,日後進了陸家的門,被人知道了,怎麼辦?”

    荔枝逼問道︰“我就問嬤嬤一句,現在和太太說,又能怎麼辦?鬧一場,把姑娘長出來的腳又塞回去?”

    桂嬤嬤不善言談,又是一陣語塞。但在她的意識里,這就是不對的,就是離經叛道的,可是又找不到理由去反駁荔枝。可要叫她真跑去和陶氏說這事兒,她又真不敢。

    忽見簾子一動,林謹容擦著她二人走出去,淡淡地道︰“日後的事情不勞你們替**心,你們只管按著我的意思去做就沒錯,其他都有我兜著。現在,荔枝收拾東西,跟我去太太房里。”

    荔枝默不作聲地放了手里的活計,伺候林謹容出門。桂嬤嬤看了看外頭,勸道︰“姑娘,這會兒日頭毒,太太只怕也在午睡,您不如晚點兒再過去?”

    林謹容搖頭︰“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來,必須得這會兒和太太說。”就是這個日子這個點兒,陶家派來報喜的人趕到了林家。前些日子她曾使人給林世全帶過信,讓他最近回來一趟,如果她所料不差,這番林世全將會跟著報喜的人一起來。這個點兒人們都顧著高興去了,正是最方便和林世全說話的時候。

    桂嬤嬤眼見著是勸不動她的,索性死了心,繼續坐回去做針線活兒。

    出了院子,荔枝小聲道︰“姑娘,桂嬤嬤知道了。”

    林謹容道︰“我都聽見了。你做得很好,就是要這樣。再把字兒練好,學會看賬本,日後我才放心把事兒交給你去辦。”

    她的語氣很慎重,荔枝也聽出來了,不由笑道︰“莫非姑娘日後打算讓奴婢去做個女賬房?”

    林謹容似笑非笑地掃了她一眼︰“女掌事怎麼樣?給你管錢,還給你管人,一聲令下,哪怕就是大男人也要聽你的。”

    荔枝結巴了一下,漲紅了臉道︰“姑娘又取笑奴婢。”

    林謹容嘆道︰“誰和你說笑呢?難不成讓你看那些信,你就沒懂半點?那可不只是教你認字兒。”

    荔枝一怔,突然有些明白了,不由帶了幾分驚愕,探詢地看向林謹容。自林世全去了清州,又出了那趟遠門回來之後,就時不時地會寫信給林謹容,信里通常會詳細描述一樁生意,和誰做,怎麼做,有時候還會寫他自己一些和人交往的感悟。每每林謹容看了信,又會交給她,讓她念一遍。挑些問題來問她,她答不上來,林謹容也不會逼她,只拿了那信坐在窗前反復揣摩思索,常常一坐就是許久。

    林謹容低低地道︰“荔枝,可能日後這種信會更多,我打算把我手里的錢給三哥,讓他自己學著做一些生意。他會經常寫信來,也許是和我商量的,也許是問我意見的,你要學會看信,學會處理一些事情,才能幫我。”

    荔枝的嘴又張大了幾分︰“姑娘,奴婢雖然總在內院,但也聽龔媽媽提過些原來舅老爺家里的事情。別人學做生意都是從做學徒開始,往往要做上七八年,十多年才敢獨自出來做生意,現在全少爺不過是跟了舅老爺一年多而已,您就放心?萬一賠了呢?”

    林謹容皺了眉頭︰“剛開始不會做太大,就是讓他練練手。”只要林世全真的和他表現出來的一致,就不會賠,這點把握她還是有的,更何況,她真是等不起。

    荔枝雖然覺得被信任被倚重很高興,但還是有無數的擔憂︰“舅老爺那邊怎麼辦?”

    林謹容一笑︰“這個就是今日我要和太太商量的,咱們自己開一家店子,總不能一直佔著舅老爺和表少爺的便宜不是?親人再好,到底是兩姓,三姑娘在婆家也是需要脊梁骨的,還有七少爺馬上就要正式拜師讀書了,不能讓人說咱家一直就依靠著姐姐的婆家不是?”

    看她這樣子,是早就計劃好了的,荔枝自是沒什麼好說的,所能做的無非就是盡力按著她的吩咐去做好而已。

    少傾,二人到了陶氏的院子外,恰好撞著二門外來報喜訊的婆子︰“陶家派了人來報信,三姑娘母子平安”

    陶氏聽到聲響,手忙腳亂地由春芽和夏葉伺候著穿戴,臉上的笑容止都止不住︰“快讓人進來去和老太太、老爺報喜。”又豪氣萬千地吩咐︰“把早前準備好的賞錢賞下去”一時之間屋子里恭賀聲,道喜聲響成一片,好不熱鬧。

    林謹容含笑看著,覺著這感覺可真好。那一年喜訊傳來,陶氏雖命人賞了錢,卻遠不如這般大方。

    報信的是吳氏身邊的宋媽媽,還有就是林謹音的陪房楊媽媽,二人笑吟吟地和陶氏細說當時的情形︰“順利得很小少爺淨重六斤八兩,白白淨淨的,乖巧得緊……太太先前急得藥都喝不下去,一聽說母子平安,就多吃了半碗粥精神看著就好了許多,這些日子都穩著的。大*奶身子骨也好,醒來就喝了兩碗雞湯,吃了一條雞腿,還喊餓。”

    “吃得起就好,吃得起就好”陶氏笑得淚花閃現,“叫她仔細著些,可別吃成個大胖子,收不回來。”

    待到龔媽媽領二人下去休息吃飯,楊媽媽落後幾步,問陶氏的意思︰“全少爺此番也跟來了的,這會兒就候在二門外,太太見麼?”

    陶氏道︰“見是肯定要見的,但我這會兒要去老太太房里報喜,讓他先去見留兒罷,有什麼話,等會子又再細說。”

    林謹容便道︰“娘,我來招呼三哥罷。”

    陶氏渾不在意︰“休要怠慢了。”言罷急匆匆地往和樂堂趕去,一路衣帶生風,笑容滿面,一遇到人賀喜就賞。

    林謹容默默回憶了一下即將要和林世全說的話,確認沒有任何漏洞了,便昂首挺胸地朝著留兒的小院子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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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章決心

    留兒住的地方離陶氏的院子不遠,林謹容走了不多會兒就到了院子門前,荔枝剛推開門,一只黃白相間、毛茸茸、憨態可掬的小狗就搖搖擺擺地跑了出來,停在林謹容的腳邊,低頭去嗅她的鞋子。

    “怎會有狗?”荔枝奇怪地去趕那狗,卻見粉嫩白胖的留兒跑出來︰“嘟嘟,嘟嘟……”見了林謹容,便笑了,轉而去拉林謹容的手︰“姐姐……”林世全站在廊下,看著林謹容笑。

    林謹容握了留兒的手,指著那搖了尾巴圍著留兒團團打轉的小狗問道︰“三哥帶來的?”

    “來得急,也沒和三嬸娘和你商量。”林世全走過來,有些忐忑︰“這狗長不大,脾氣也乖順,不會亂叫,不讓它出院子就好,給留兒做個玩伴。”到底是住在人家里,但凡是個活物,都得仔細著給人添了麻煩和不喜。

    “沒事,我娘和我都不怕狗。前天才和我娘商量,給留兒挑個五六歲的丫頭做玩伴。如果三哥那里有合適的人,送來也是一樣。”林謹容完全理解林世全的心情,留兒在這里的確沒有玩伴,既和林家其他年齡相仿的姑娘少爺們玩不在一處,也不能和林家下僕的孩子玩在一處。

    他不過是一提,林謹容就知道了他的想法,而且如此大方,林世全不由微微一笑︰“前些日子是看了一個,這會兒正在三姐姐跟前學規矩,等到差不多了再送過來,嚼用我來出。”言罷有些緊張地打量著林謹容的神色。他自跟著陶舜欽學做生意,手里存了點錢後,就隔三差五送錢送東西回來——雖則林謹容和陶氏幫的忙不是這些東西就能算得清楚的,可他到底也不願白佔她們的便宜,亦不願留兒頂著一個被人施舍的名頭長大。但那些小打小鬧和塞個人進來完全不同,他怕林謹容心里會不舒服。

    林謹容全不在意地道︰“行。等三哥手里的余錢多了,還可以買個宅子,添幾個人照顧留兒。”此言一出,荔枝和林世全不由同時看向她,但見她坦然自若,目光清澈,這才確信她說的是真話。

    陶氏之所以能這麼信任自己,和留兒留在這里有很大的關系。林世全不是不懂得這個道理,可現在林謹容卻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只要他願意,隨時都可以把留兒接出去。不是脅迫,不是條件,不是交換,林世全垂眸想了片刻,抬頭看著林謹容粲然一笑︰“跟著我最後多半成個野丫頭,她跟著你們,我更放心。”

    林謹容輕輕吐了口氣,指指樹下的石桌石凳︰“三哥,我有個想法要和你商量一下。我打算在平洲開個香藥鋪子,就請舅舅幫忙進貨……”

    聽她說完,林世全有些意外︰“可是這個並沒有舅舅他們現在做的生意賺錢,還有風險。”

    林謹容微微一笑︰“那不怕,平洲城里的這些香藥鋪子,誰家又是干淨的?別人做得,我們也做得。且我們還比他們更佔了天時地利人和。”

    她真正的打算是,在不曾放開香藥買賣之時,還是和別人做的一樣,明面上的貨從正規渠道買進,私底下搭私貨。以這個為借口,存一批貨,等到官府正式放開三十七種香藥之後,再由陶舜欽等人供給她質優價良的貨,她就在此處,將前往清州買賣香藥的生意給截了試問,同樣的價,同樣的品質,從平洲就能買到的,為什麼要去清州買?且隨著官府放開香藥售賣,走私香藥的事情很快就沒有什麼優勢可言,她正好借著請陶舜欽幫忙存貨的當口讓陶舜欽停手。

    林世全不知她的真實意圖,認真盤算她這個打算能否真正賺錢,以及會給他帶來的改變。一時興奮,一時又有些擔憂,放在石桌上的手掌打開又合攏,意識到這個動作泄露了他的心情後,又改為抓住茶杯不停地喝水。

    他也沒有什麼信心,但是他想做他想獨立施展手腳的心情並不亞于她。林謹容干脆利落地結束了自己的談話︰“三哥覺得怎麼樣?”

    林世全有些艱難地道︰“讓我想想。”

    林謹容縴長白皙的手指輕輕轉動著青釉茶杯,神情安靜恬淡︰“如果三哥覺得沒有把握,也可以請個有經驗的管事,你在一旁替我們看著就好。慢慢的來,不著急。”問他的意思,其實不是要他替她拿主意,而是告知他有這樣一件事。沒有人能阻擋她的決心。

    林世全沉默許久,低聲道︰“請個經驗老到的賬房丈夫吧。再請個能說會干的管事。”

    到底是練出來了,知道幫人做事,不可能權錢全都握在手里,還能在她開口前主動提出來,很好。林謹容也就給他透底︰“賬房丈夫肯定要好好挑選的。三哥你趕了這許久的路也累了,休息一下。我先回去,我娘可能會找你說話,三哥想想怎麼和她說。”又鄭重道︰“這鋪子,同樣有三哥一股。”

    林世全送走林謹容,回頭看著牆邊那株已經發了芽的梅樹,追著粉蝶滿院子跑的嘟嘟,快樂地追著嘟嘟跑的留兒,握緊了拳頭又松開,對著藍瑩瑩的天空長長吐了一口氣,告訴自己說,這一生這樣的機會興許只有一次,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荔枝悄聲問林謹容︰“姑娘,留姑娘那事兒,太太要是知道您輕易就允了全少爺,只怕會不高興。若全少爺真把留姑娘接出去了,您就不怕麼?”

    “怕啊。怎麼不怕。”林謹容輕嘆一聲︰“可我不是第一天才知道他有志氣,他如果不痛快,不相信我,強留下來反倒有害。強迫的和心甘情願的怎麼能一樣?”就比如說她願意接受林世全塞進來的丫頭,林世全主動讓她們指派賬房和管事一樣,為的都是讓對方放心。但她相信,這樣的情況下,林世全根本不可能離了這里走人。

    盡管林謹容之前就曾經和陶氏吹過風,但在真正準備實行的時候,還是遇到了麻煩。

    雖然陶氏也認為的確不能過度依附陶家,林謹容另外請賬房的提議也得她的心,但她還是擔心這事兒不妥︰“我們突然開個香藥鋪子,會得罪人吧?少字大房和二房眼紅,不知又要生出什麼借口來阻攔,要是你祖父到時候發話不許,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阿全不過剛學了一兩年,就讓他來管鋪子,能成麼?”

    她也怕得罪人?無非是不贊同而已。林謹容不由笑道︰“只要過著好日子,只要做著掙錢的事,就永遠都不缺人嫉恨。我寧願被人眼紅著,也不願去眼紅別人。祖父說過的,不許拿公中的錢去做生意,卻也默認了妝奩是自個兒的,他不管。至于三哥那里,請舅舅相幫選一個能干的,信得過的好賬房,再挑一個管事幫著他,工錢給高一些,怕什麼?剛開始也不需做多大,慢慢地來。一口想吃個胖子,那也吃不下不是?”

    陶氏坐著想了片刻,越想越覺得腦仁疼︰“讓我好好想想。”

    林謹容見她猶豫不決的樣子,索性逼她一逼︰“母親可以慢慢地想,我先拿我手里的錢出去把鋪子開起來。等母親想好了,再加錢進去也是一樣的。”

    這話雖沒有明說,但意思其實就是,無論陶氏同意不同意,這個鋪子她開定了。陶氏一噎,皺眉看著林謹容︰“若我不許你拿你的錢出去開鋪子呢?”

    林謹容輕輕一笑︰“我不和母親說,母親能知道麼?”見陶氏的臉色變了,忙又道︰“當然我是不會這樣做的。我怎麼忍心欺瞞母親?只是我想,我們早一天自立,對姐姐和七弟就越好。母親若擔憂,何不寫信問問舅舅的意思?”

    陶氏這一夜輾轉難眠,和龔媽媽道︰“囡囡的心越來越大,性子越來越硬,我也不知道這樣對她是好還是壞。這個鋪子,我若是不許她開,她必然還是要千方百計地開起來。且這麼多的錢,真要交給阿全去做,我真不放心。”就有些後悔早前太順著林謹容。

    龔媽媽便道︰“太太,依著老奴看來,既然姑娘鐵了心要做,不如就順了她的心。您替她頂著名頭就行了,小孩子家小打小鬧,也不影響什麼。且,看姑娘這勁頭,未必就真的賠了。若是賠了,也不怕,沒有傷及根本。若是能成事,將來姑娘進了陸家的門,那可就是完全兩回事了。”

    也就是說,不要給林謹容多的錢,不許她動妝奩,她真想去做,就由著她拿手里那點私房錢去打滾。但實際上,她們都不知道林謹容手里到底有多少錢,只知道陶舜欽在買賣糧食和香藥的時候給她算了一股,林謹容還不放過所有賺錢的機會,比如春秋兩季的賦稅,買銀入貢之時,哪怕就是一兩銀子只能賺著十來文錢,她也是絕對不怕麻煩的。

    陶氏第二日頂了兩個大黑眼圈,讓林世全進去問話,問完之後也不表態。弄得林世全忐忑萬分,林謹容倒是不急,自個兒把家底盤算了一回,讓林世全只管去瞧鋪面。

    兩天以後,陶氏把林謹容叫去︰“我寫了信讓宋媽媽帶回去給你舅舅,若他同意你開這個鋪子,我就讓你開,但有一條,不許動用備下的妝奩,賠了賺了都是你的。”

    林謹容笑道︰“我也給舅舅寫了信,正好一同帶回去。”陶氏不肯下注,她很遺憾,不過這只是開始,慢慢地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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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章選擇

    立夏之日,螻蟈鳴。又五日,蚯蚓出。又五日,王瓜生。

    換了夏裝的林謹容端坐在窗前細看面前的賬冊,默默計算自己還可以騰出多少錢來投入剛開張的鋪子里。這個鋪子毫無疑問地得到了陶舜欽的贊同和支持,但同時,陶氏果然也兌現了不給她投錢,也不許她動用妝奩的諾言。她只能依靠自己那點在平常女子眼里看起來真不少,但在實際運用過程中真不怎樣的兩千八百零五貫錢來把這個鋪子盤活。

    她很清楚地知道,這個新開的鋪子將會面臨一些什麼樣的窘境,首先香藥貴重,所以這點本錢嚴重不足;其次新店不比老店,沒有穩定的客源,資金回流慢;最後還要囤貨,又是大筆的開銷。鋪面的租金,要上的賦稅,雇佣人手的錢財,添置櫃台和陳設,給相關人等的打賞和好處,每一件都繞不開去,在等到香藥買賣開放之前,她必須靠自己精打細算才能撐過去。

    她記得,官府放開香藥買賣最快也是在七月,最先放開的幾種藥物中有木香和丁香,但七月也正是天氣最熱的時候,很多行商都會特意避開這個時候,也就是說,最快也要等到八月,她才有可能做成第一筆生意,賺到第一筆稍微大點的錢財。

    想的沒有做的難。她現在有兩個選擇,一是向陶舜欽賒欠貨款,大批屯貨,然後等到香藥開放,她大筆地賺錢,再引起包括陶舜欽和陶氏,以及林世全在內的諸多人的猜疑。好處是賺錢多,賺得快,可以佔盡先機,顯盡了重生的好處。

    二是默默無聞地做著小生意,踏踏實實地憑著自己現在的財力進少部分的香藥,再一點一點地壯大實力,慢慢把生意做大。這樣縱然到最後也還是會引人注目,但會表現得更合理,缺點就是在別人大把掙錢的時候,得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把機會搶走,把客人分掉,而她很可能花上數倍的時間和精力去奮斗也奪不回來。也就是雖然知道了,卻沒有佔到任何便宜。

    該怎麼選擇?答案好像就在那里,但迫切感和僥幸心卻折磨著林謹容,令她一時下不了決心。她索性扔了賬簿,到園子里去閑逛。

    她最先去的地方是留兒的院子,那里只有一個什麼都不懂,看到她就把所有好吃的東西搬出來和她分享的快樂愛笑的小女孩,還有一只吃得溜圓,走路搖搖擺擺,快樂安靜的狗。最是適合靜心不過。

    但當她頂著太陽走到留兒的院子時,才被告知,留兒和狗都被閑得無聊的林老太太召喚到和樂堂去了。

    這可是破天荒第一次,林謹容少不得多了幾分思慮︰“太太可知曉?”

    看門的婆子笑道︰“就是太太親自來接了去的。”

    林謹容便沿著曬得發白的青石板路,一路走到和樂堂。才到附近,就見胖狗嘟嘟到處撒歡,幾個才留頭的小丫頭拍著手笑,不時扔個什麼東西過去引它,而林世全買給留兒的那個叫柳溪的小丫頭,則有些郁悶地獨自蹲在角落里,無精打采地玩著面前的小石子。

    荔枝便問那小丫頭︰“柳溪,你們姑娘呢?”

    那小丫頭見了林謹容和荔枝,眼楮亮了起來︰“姑娘在里面,姑太太不喜歡狗……”

    原來林玉珍來了,荔枝探詢地看向林謹容,問她要不要進去。

    林謹容毫不停留地繼續往里走︰“柳溪看好狗,別讓它惹麻煩,有事進來找荔枝。”既然躲不掉,她就不會再躲著林玉珍,以及陸家的一切人。

    林家眾女眷正聽林玉珍抱怨︰“吳襄都要去考,沒有理由不去考,就算是考不中,熟悉一下也好。又有幾個人是一考就中的?可老太爺說,既然諸丈夫都那麼說了,就聽諸丈夫的。我真是不服氣……要被人笑死了。”

    林老太太沉吟道︰“沉穩一點也沒錯,這樣的人多的是。陸緘自己是怎麼想的?”

    林玉珍道︰“他說聽他祖父和諸丈夫的。這孩子,平日里死 ,這會兒倒聽話了。知道的說他沉穩,不知道的還不知道要怎麼亂說呢。”話說到這里,任何人都能聽出她此行的本來目的,陸老太爺已經做了決定,她一個婦道人家的意向根本不起任何作用。但她臉上抹不下去,有吳襄襯著,她更咽不下這口氣,所以迫不及待地提前放風出去,陸緘不去考試不是因為怕吳襄,而是因為他沉穩踏實。

    羅氏瞟了一眼帶著留兒坐在一旁的陶氏,不懷好意地道︰“既然姑太太覺著應該去考,就讓他三舅母去勸他,我瞧著陸緘很聽他三舅母的話,一準能聽。”

    林玉珍的臉一下子就沉了去,林謹容聽得明白,漫步進去,一一行禮問好。眾人少不得一一回應,被她這樣一打斷,剛才的話題就不好再提起。特別是林謹容還挨著林老太坐下來,主動問起︰“姑母,怎不見阿雲?”

    林玉珍答道︰“暑氣太重,她有些受不住,我讓她在家將養。”

    忽聽遠遠坐在窗邊的林六涼涼地道︰“雲妹妹這身子骨兒,可真是……這才剛立夏呢,就嫌暑氣重,三伏天她可怎麼辦?往年也不見她這樣,姑母要不要請個大夫替她瞧瞧?”

    林玉珍的臉色就有些難看,沒好氣地道︰“她好著呢。看什麼大夫?”

    林六哂然一笑︰“是,她其實是心思太重了。姑母要勸勸她,讓她別想多了,想多了傷心也傷身。”隨即搶在林玉珍發飆以前起身告退︰“哎呀,突然想起還有件事沒做完……”

    她這席話的直接結果就是林玉珍的臉色很久都沒緩過來,羅氏也沒有任何抱歉要打圓場的意思,周氏打了岔,卻沒有人響應。

    眾人悶坐了片刻,羅氏突地問道︰“三弟妹,你開的那個香藥鋪子生意怎麼樣?前幾日我從那附近經過,特意去看了看,見收拾得干干淨淨,挺清爽的。”她的眼里閃著精光,眼角 著林謹容︰“聽說是四佷女兒幫著管賬?可真能干,怎樣,生意可好?其實也不要太急,剛開的店子麼,一年半載沒生意也常見得很,要守得住才是。”

    “二伯母說得是,本來就是圖個安穩和長遠,母親不急,我也不急。”就是羅氏這不懷好意的一句話,讓林謹容瞬間下定了決心。她沒有根基。既然陸緘都能忍,都能等,她為什麼不能忍?不能等?要抓緊時機做好一切能做的事,但也要忍得住,看清自己的短處,不被急躁和沖動所左右。她再次提醒自己,這只是開始,只是開始一點點的來,等到理順以後,再一點點地撕碎,一點點地揉爛,她不急也不能急那個終點,不是她抬步向它狂奔就能達到的,她要一步一步穩穩當當地朝它走過去

    林謹容豁然開朗,笑嘻嘻地起身牽了留兒的手︰“小丫頭瞌睡了,我先送她回去。”然後親親熱熱地同林玉珍告別。

    陶氏見了,又是一陣歡喜。覺著她真是越來越懂事了。就是林玉珍,見她這樣歡歡喜喜的樣子,心里也舒服了許多,反倒是看羅氏母女怎麼看怎麼不順眼。

    林謹容不再迷茫,不再整夜整夜的輾轉反側。于是第二日送到林世全手里的信,就從有些急躁,帶點潦草的字變成了規整溫潤的簪花小楷,林謹容以一種平和的語氣,告訴他她已經寫信給陶舜欽,要進一批木香和丁香。

    林世全除了精心打理每一筆生意外,空的時候也沒閑著,四處走訪平洲的旅店,與過往的客商攀談結識,與衙門里的官差喝酒說笑,稱兄道弟。不時也跑趟清州的榷場,如果價錢合適方便的時候,就不再麻煩陶家,自己進貨。

    日子平淡安穩的往前滑動,五月里,林亦之成親,新娘平氏不習慣林家的生活,表現得安靜而沉默。進了七月,在陶氏的這家鋪子賠了錢,即將倒閉的傳言傳遍林府和林家眾親戚好友間的時候,朝廷放開幾種香藥買賣的文書發了下來,于是,不單是清州沸騰了,就是平洲也沸騰了。

    凡是有條件的人都想抓住這個機會,搶在大部分外地客商趕來之前,盡量多的買進貨物,然後轉手賺個好價錢,還沒怎麼著,這幾種藥就在市面上失了蹤跡。這個當口,陶氏終于問安安靜靜,不急不躁的林謹容︰“要不要找你舅舅幫忙?”

    林謹容只朝她淡淡一笑︰“我沒有錢了,就將那點存貨賣出去就好。”

    陶氏道︰“我可以給你錢。”

    林謹容悶悶地道︰“還是不要給舅舅添麻煩了吧,舅舅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忙呢。”七月底,是吳氏的大限。吳氏的死不是意外,她根本不能做什麼,只能靜靜地等,眼睜睜地看著,雖然不能幫忙,也該盡量少的給陶家人添麻煩。

    陶氏還想再勸,卻見林謹容抬起頭來看著她道︰“娘,您想不想去看看姐姐和獾郎?還有舅母,不是說近來都不是太好麼?如今五哥已經成了親,五嫂也安靜,七弟在諸丈夫那里讀書,您也不用太操心。”

    獾郎是林謹音生的孩子的乳名,陶氏還沒見過,陶氏很有些心動︰“那我問問你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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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章忠告

    聽說陶氏想回娘家,林老太有些不高興,淡淡地道︰“如今天氣炎熱,路上多有不便,等入秋以後再說罷。”然後又嘆了口氣︰“你是前年才去的吧?少字說起來,你大嫂和二嫂也很多年沒回家了。”言下之意便是,三個媳婦兒,那兩個大的都沒回娘家,陶氏這個小的怎能搞特殊呢。

    陶氏心里暗恨,這怎麼能比呢?那兩個不回娘家,是因為娘家離得遠,總不能因為兩個娘家遠的嫂嫂不回娘家,就叫她這個娘家離得相對比較近的也不回吧?少字否則照這樣說來,林玉珍更不該經常往娘家跑。于是包了一肚子的氣回了房,叫林謹容去陪她說話解悶。

    “我們去不了,就讓龔媽媽去一趟罷,帶點舅母最愛吃的李子去,想必舅母和姐姐也會很高興的。”林謹容不由輕輕嘆了口氣,到底這最後一面也還是見不著。

    吳氏去世的消息是在七月末的一個午後傳來的,陶氏當時就哭出聲來,緩過氣之後,就往和樂堂去,無論如何她都得去這一趟。

    林謹容先派人去通知林慎之回家,然後吩咐人收拾行李,荔枝有些遲疑︰“姑娘,不知老太太許是不許?”

    “應該能去吧?少字”林謹容這時候才有些不確定。當年吳氏去世,陶氏的確沒能得到允許去清州,她自然也沒能跟了去,去的是林三老爺和林慎之。但當年是當年,現在是現在,以陶氏現在的情形,不能隨意去娘家省親可以理解,可是長嫂兼長女的婆婆沒了,想親自去吊喪,是在情理之中的。林老太爺和林老太太沒有理由拒絕。

    荔枝嘆了口氣︰“姑娘,奴婢說的是您。”

    林謹容沉默地坐了下來,片刻後,她起身往和樂堂趕去︰“你們收拾著東西,我去看看。”

    陶氏正對著林老太抹眼淚︰“雖然早就知道不好了,但時好時壞的,沒想著突然就沒了。嫂嫂她待我一直很好,待阿音也是沒有可挑剔的……”

    林老太和周氏等人都忍不住同情地嘆了口氣︰“陶大太太是個好人,還這麼年輕呢,你要想得開……”

    不勸還好,這一勸,陶氏忍不住就哭出聲來,林謹容趕緊上前扶住她,低聲勸慰。

    林老太太年紀大了,同情歸同情,卻是不太喜歡有人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的,特別又是為了這種喪事,她覺著晦氣,便微微皺了眉頭︰“要去就趕緊收拾東西去罷。”又吩咐周氏︰“好生準備一份喪儀,不要怠慢了。”

    陶氏感激地謝她︰“媳婦這就回去收拾東西。”

    林謹容忙低聲道︰“祖母,讓我陪著母親一起去罷?”見林老太一雙昏黃的老眼探究地橫過來,忙垂了眼楮小聲道︰“舅舅、舅母一直待我極好,母親傷心成這個樣子,七弟還要跟了去,我怕沒人照顧他們。”

    林老太沉默片刻,朝她微不可見地擺了擺手,算是同意了。

    當天晚上,就有吳家派人過來問,林家準備什麼時候去清州,要不要一起出發。接著陸家也派了人來,說是準備使人去吊唁,問他們什麼時候出發,要和他們一起走。

    陶氏悲傷的同時,又覺得安慰,對著林謹容流淚回憶了半宿她未出嫁前和吳氏的一些往事,說到唏噓處不由傷心之至︰“這輩子我就沒見過幾個待小姑這麼好的嫂嫂,囡囡,好人不長命,好人不長命啊”

    林謹容紅了眼楮,無言地撫著陶氏的背。

    一夜無話,第二日清晨,天還未亮,陶氏就腫著眼楮起了身,領著兒女去和林家二老辭別,然後登上了馬車前往清州。行到城門前,天色也不過微明,城門還未開啟,青石牆上露水瀝瀝,林三老爺一邊使人去打聽什麼時候才開城門,一邊去問陶氏︰“是和吳家、陸家約了在這里會面的麼?怎地還不見人來?這天兒這麼熱,也不知道早點出門。”

    陶氏心情不好,淡淡地道︰“反正城門也還沒開,等等也不會怎樣。”

    正說著,就見晨光里一張馬車駛了過來,停在林家車前,一個人利落地跳下了車,走到車前行禮︰“外甥給舅舅、舅母行禮。請節哀。”卻是陸緘。

    林三老爺頗有些驚奇︰“呀呀,怎會是你去?你祖父讓你去的?不讀書了麼?”

    陶氏見了他,心情就有幾分好,便道︰“怎麼就不能是他?按我說,他去很合適。”陸家這是給她這個未來丈母娘長臉,怎麼不對了?念書很重要,但是人情也重要是不是?

    林三老爺也不過就是隨口那麼一說,聽陶氏這樣說了,也就沒其他多話可講。不多時,吳家的馬車也來了,他家去的人真不少,男男女女一大群,楊氏見了陶氏,兩個人就互相抹起了眼淚,開始回憶吳氏的點點滴滴,越說越心酸。

    “城門什麼時候才開啊?我下去找陸二哥。”林慎之等得不耐煩,從林謹容身邊溜出去,利落地下了馬車。

    林謹容掀起車簾子看出去,只見吳襄、陸緘站在不遠處低聲交談,聽見林慎之叫他們,就都回過頭去答應。林謹容正想放下簾子,就見陸緘一雙黑幽幽的眼楮朝她看了過來,二人目光相對,林謹容沉默片刻,朝他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輕輕放下車簾。

    不多時,車外響起沉重的開啟城門的聲音,吳大老爺沉聲道︰“快別哭了,趕路要緊。”于是陶氏和楊氏這才收了淚,互相道別,各回各車。

    由于是去吊喪,一路上眾人的心情都不好,也沒有人會刻意耽擱行程,故而走得很快。到得驛站時,住宿條件比上次林謹容她們去清州時好得多。吳家人準備充分,去的人又多,到了點就分別知會林、陸兩家的人,不必另外準備飯食,都和他們一起吃。

    天氣太熱,又是在行旅途中,女眷們都沒有胃口,草草了事之後就圍坐在一起說閑話。吳菱悄悄捅了捅林謹容,小聲道︰“這屋子里又悶又熱,還一大股子怪味,我剛進來的時候看到院子角落里種了一叢***,咱們往那里去走走,摘幾朵來放在屋子里,夜里也好睡。”

    林謹容便輕聲和春芽說了一句,跟著吳菱往外頭去。外面雖然也不涼快,但終究是比屋子里的氣悶清爽得多,在院子的西牆根下,果然種了一大叢約有半人高的***,香味撲鼻,雪白的花蕾和花瓣在暮光里閃著瑩潤的微光,讓人心頭的煩躁由來去了一半。

    吳菱命婆子拿瓷盤盛了清水在一旁候著,與林謹容二人一人照著那新鮮好看的輕輕摘下來,放在水里養著,準備稍後分送給眾人。

    忽聽不遠處有人道︰“你們在做什麼?”卻是吳襄獨自走了過來,“這茉莉開得可好,多摘幾朵,分我們一些,屋子里味兒怪怪的,難聞得緊。”

    吳菱就道︰“都有的,二哥從哪里來?”

    吳襄道︰“我剛進去和我娘請安,出來聞到***香就尋了來,不期見著你二人在此。”然後特意和林謹容打招呼︰“四妹妹,許久不曾見著你了,回去後我家有人要去江南,你可有信要帶給楊茉?”

    林謹容道︰“我給她準備了一些東西,等回來後就讓人送過去。”

    吳襄有些感慨︰“現在極難踫到你。我們小時候的幾個玩伴,現在很多人都不曾見著了。”

    林謹容一時無言,自她定了親後,陶氏的確減少了帶她出門做客的機會。就算是出門做客,年歲已長,也不可能如同從前那般自在,所以吳襄與她的確是很久不曾見到了。

    吳菱就低聲道︰“定了親,年紀大了,自然難得見著。就似楊茉,小時候經常來我家,定了親就被接回去,再不許出來了。要再見她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事。”

    說到生死離別,氣氛一時之間就有些凝重,林謹容輕咳了一聲,笑道︰“吳二哥,你是年前就要趕赴京城應試的吧?少字”

    聽她提起這個,吳襄頓時豪情萬丈,眼楮發亮︰然又想起陸緘來,便壓低了聲音道︰“陸緘真的不去?”

    林謹容沉默片刻,點了點頭︰“聽說是這樣。”

    吳襄就道︰“他為何不去?我和他有約,考場上一決高下,他不去,還怎麼比?”

    吳菱看了林謹容一眼,忙朝吳襄使眼色︰“二哥……”

    “聽說是諸先生建議他再讀幾年,他自己也覺得沉穩一點比較好。”林謹容輕輕一笑,抬頭看著吳襄︰“吳二哥,我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吳襄有些詫異,但還是微笑著擺出一個請講的姿勢。

    林謹容清晰地道︰“吳二哥,你這樣疏狂的性子,知道的覺得你率性;但若是不知你的,只怕會得罪人。京中不比咱們這小地方,顯貴太多,你要注意一點。”

    吳襄以為她是指問陸緘到底考試不考試這件事,便渾不在意地笑了。

    吳菱還懂得好歹,幫腔道︰“二哥,這話家里人沒少說你,現在阿容也這樣說,你還不注意”

    “小姑娘家莫要學太太們嘮叨。”吳襄懶洋洋地朝她二人拱拱手︰“我先走了。”隨手將婆子手里捧著的一盤子***順走︰“謝了啊,我替你們拿去分給其他人。”

    吳菱便抱歉地道︰“阿容,你曉得他的性子,先前他說那什麼考不考的話,你莫要在意。”

    林謹容輕輕搖頭,她能做的只有這一點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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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福氣

    蟲鳴唧唧,晚風清涼。

    吳襄輕輕推開門,看著坐在燈下看書的陸緘道︰“又在看書?我說你要不要別隨時都這樣?我這個馬上就要去應考的人都沒有似你這般。”

    陸緘抬頭靜靜地看了他片刻,輕輕吐出一口氣︰“我沒有你聰明。如果再不努力,我怎麼能贏你?”

    吳襄一滯,隨即笑了︰“我們不是同期考試,怎麼算?比我多讀三年,就算是最後你贏了我,你覺得公平嗎?”。

    陸緘淡淡地道︰“天賦有高低,本來就沒有公平。人生還很長,我不急。你就算是中了狀元,也別覺得就贏了我,還有日後呢。”

    吳襄立了片刻,哈哈一笑︰“是,日子還長著。”然後把幾朵素白的茉莉往他面前一放︰“給你醒醒神小心把眼神兒給看壞了,日後看榜都看不清楚”

    陸緘微微一笑,接了那幾朵茉莉在手里,對著燈光端詳了片刻,起身取了個空茶杯裝了清水養著︰“我記得這驛站里就只有一個地方種有茉莉,誰幫你掐的?”

    吳襄往他的床上一躺,懶洋洋地道︰“我家堂妹,還有四妹妹。”安靜了一會兒,突地笑了一聲︰“陸二郎,你挺有福氣的。運氣可真好。”

    陸緘緩緩回頭看著他︰“什麼?”

    吳襄的眼楮盯著驛站青灰色的帳頂︰“我說,你能和四妹妹定親挺有福氣的,運氣可真好。我一直都以為你不是配林五就是配林六。結果真出乎我的意料。吹塤分茶少有人及,還懂得管賬做生意,就不知道四妹妹是怎麼生的。她若是個男子,性子再強些,指不定我二人都要退讓三舍。”

    陸緘微微抿了唇︰“我是挺有福氣的。”

    吳襄起身拍拍他的肩膀,轉身往外走︰“要想超過我,你要更努力才行”

    典型的吳襄式的狂妄。

    陸緘沉默地看著養在茶杯里的那幾朵***,良久之後,堅定地伸出手,捧著書繼續看下去。

    吳氏的喪事辦得極其熱鬧,庭院里誦經超度的和尚一片光亮亮的腦袋,晃得人眼花繚亂。披麻戴孝的陶鳳棠紅著眼一一向吳大老爺等人匯報︰“佛事做四十九天。壽木是楠木的,墓地也不錯……”總而言之一句話,就是向吳家眾人表示,陶家盡力安葬吳氏了。

    林謹音瘦得厲害,和楊氏等人道︰“具體數字最後才知道,因婆婆早有吩咐,葬品不能太厚,粗粗估算墓地、壽材、佛事、葬品加在一起約莫要花七萬貫左右。”

    楊氏等人聽了,都紛紛表示這喪事辦得體面。吳二太太又抹著淚感嘆︰“姑太太是早就知道她不好了,所以才在年初時忙著把鳳翔送出門。再也沒見過比她更會替人著想,更會替人打算的了。”

    這話得了吳家女眷們的一致贊同,紛紛開始誇贊吳氏,然後又是一陣唏噓流淚。

    林謹音輕輕松了口氣,這算是過關了。厚葬成風,婚姻論財,為此傾家蕩產的多了去,陶家在兩年之內,娶婦生子,連嫁二女,又辦喪事,花費實在驚人。這還是家底豐厚,早有積蓄,不然恐怕也支持不住。

    到底是親母女,親兄妹,陶氏的感覺和楊氏等人完全不一樣,聞言先就倒吸了一口涼氣,卻不好當眾表示什麼,只好撫著林謹音的手臂流淚道︰“怎麼瘦成這個樣子了?”

    林謹音極度疲倦地一笑,什麼話都沒說出來。婆婆沒了,她是長媳,一家子男人老的老小的小,就只剩她一個女人管理後宅,照顧他們,還要負責女眷們的迎來送往,該靈前跪拜盡孝的時候還得去跪拜,能不瘦麼?

    林謹容倒是什麼廢話都沒有,直接就從乳娘懷里把獾郎接過去,嗅著那熟悉的奶香味兒抱在懷里狠狠親了兩口,然後問林謹音︰“我是來幫忙的,有什麼要做的,姐姐只管吩咐。”這才是她趕來清州的主要目的。

    陶氏不曾經歷過喪事,也不曾挑過林謹音這樣的重擔,不知道,或者說沒有親身體驗過這種滋味有多難熬。林謹容卻清楚地記得,那一年陸老太爺沒了,陸家請了一千個和尚做佛事,做了整整一百天,光是佛事上就花銷了十萬貫錢,更不論其他的開銷。也就是從那之後,陸家開始衰敗。

    彼時陸老太太病倒不起,陸家眾女眷要照料病人,要招呼好形形色色上門吊唁和打秋風的親眷們的吃吃喝喝,還得去靈前盡孝道,跪拜磕頭,那滋味兒簡直說不出來。在被折騰了整整一百天,終于出喪之後,就算是體壯如宋氏,也被折騰得瘦了一大圈,更不論林玉珍和涂氏,一頭栽倒在床上就沒爬起來,將養了近半個月才算。她則過了許久,走路都還感覺是飄的,那種滋味兒,只要嘗過一次就不想再嘗第二次。

    林謹容的願望是美好的,但林謹音還真不敢隨便讓她管事,當下便交了個任務給她︰“替我看好獾郎罷。我最掛心的就是他。”似乎是認定林謹容不會拒絕,林謹音一口氣往下說去︰“獾郎這些日子有點不乖,也不知是不是我太忙,沒怎麼管他的緣故。乳母照顧得很用心,但還是要人盯著才行……”

    林謹容的手臂頓時有千斤重,看孩子養孩子哄孩子這一套,她其實都知道,可是……她困難地笑了笑,把獾郎往陶氏懷里塞︰“我不會,這活兒太難,換個簡單的,比如你讓我管管廚房或是東西,招待遠客什麼的。再不然,就讓我幫你做點雜事也是一樣的。”

    年輕姑娘喜歡逗小孩子,但怕照顧小孩子也正常,林謹音和陶氏都沒往心里去,陶氏大包大攬︰“好,獾郎就跟著外祖母,要乖乖的啊。”

    片刻之間被傳遞了兩次的獾郎癟著嘴看了看滿屋子的陌生人,大聲哭了起來,林謹音忙將他接過去,抱在懷里輕聲安慰,漸漸的獾郎不哭了,趴在林謹音懷里含著淚安靜地含著小手,好奇地打量其他人。

    林謹容默然看了林謹音母子片刻,轉身悄悄出了房門,沿著小徑無意識地往前走,荔枝見狀,趕緊跟了出去。

    院子里的丫頭婆子越來越少,荔枝扯住林謹容的袖子︰“姑娘,怎麼走到這里來了?”

    林謹容抬起頭來,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走到吳氏的屋子前面來了。因見荔枝有些怕怕的,不由失笑道︰“你怕什麼?舅太太可是再好不過的人。”言罷走到門前,準備行個禮,卻見屋子門虛掩著,里頭似有聲響。

    通常屋子的主人沒了,屋子都會被鎖起來,留待日後再清理,出現這樣的狀況,很有可能是有手腳不干淨的下人渾水摸魚。林謹容和荔枝對視了一眼,後退一步,壯著膽子喊了一聲︰“誰在里面?”

    “是囡囡麼?進來。”屋里傳出的卻是陶舜欽的聲音。

    林謹容松了口氣,推門進去︰“舅舅。”

    此時天色已近黃昏,夕陽的余暉從窗子里斜照進去,屋子里一半朦朧,一半灰暗。陶舜欽獨坐在照台前,怔怔地看著吳氏生前用過的銅鏡,低聲道︰“一群人,只問喪事花銷了多少錢,我不想聽。”

    林謹容沒有答話,而是走到窗前的軟榻上坐下,靜靜聽他細說。在她看來,吳家眾人未必就不傷心,但世人就是如此,既然人已經死了,更要關心身後事。陶舜欽未必就不懂得這個道理,不過是因為喪妻之痛太重而已。他只需要有人聽著,不需要人勸解。

    “你不知道,囡囡,你舅母前些日子成了什麼樣子,受了多少罪。還一直記掛著,想給鳳舉相媳婦,又擔憂我x後……我有時候看著她那麼難受,就會忍不住想,她早點解脫也好。可是一想到只剩我一個人,我就更難受。喪事花錢再多又能如何?我是想要她能活著花用這些錢。”

    “囡囡啊,你舅母真是個好人呢,特別惜福……”

    天色漸漸暗下來,屋里的一老一小還保持著先前的樣子,老的語氣平淡地說,小的安安靜靜地聽,動也不動。不知怎地,荔枝突然覺著有些發毛,又不敢打斷,只好低聲問林謹容︰“姑娘,要不要掌燈?還有出來這多會兒了,怕太太尋。”

    陶舜欽這才仿似從夢中驚醒過來,從照台上摸到了火鐮,將燭台點亮了,回頭看著林謹容和藹地道︰“去吧,舅舅沒事兒。”

    林謹容也就站起身來,低聲道︰“舅舅,舅母同樣舍不得你。她一定希望咱們都越過越好。”

    陶舜欽有些慘然地一笑,揚了聲音道︰“忘了問你鋪子的生意如何?要是早知道朝廷會放開這幾種香藥,你進木香和丁香的時候就該多進一點。”

    林謹容的心抖了一下,垂著眼道︰“鋪子的生意能維持,我運氣已經足夠好了。”

    “知足就好。以後會好起來的。”陶舜欽沉默片刻,小聲道︰“囡囡,多虧得你,舅舅賺了不少錢,不然光是家里這幾件大事,再加上我的,還有鳳舉的親事,就得讓你大表哥苦死。”

    林謹容的心里暖暖的,看著陶舜欽柔聲道︰“舅舅,那不過是湊巧,我能做的和您做的比起來實在太少。我只希望你們都能過好日子。姐姐一個人忙不過來,讓我幫著做點瑣事罷,也當是我的一片心意。”

    陶舜欽溫和地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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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2 17:23:48
第149章菊樓

    林謹容回到屋里,陶氏正派人找她,少不得責怪︰“還說要給你姐姐幫忙,一眨眼的功夫就不見了影蹤,吃飯也找不到你,這不是幫倒忙嗎?你是跑到哪里去了?”

    因見吳家眾女眷都在,林謹容便低聲道︰“遇到了舅舅,他心里難受,陪他在舅母的房里坐了一會兒。”吳氏死了,日後陶家與吳家的關系不可避免的會漸漸生疏,該讓他們知道的還是要讓他們知道,這樣情分也許會長久一些。

    果然楊氏等人紛紛動容,都道陶舜欽是個長情的人。還與陶氏和林謹容道︰“有些話我們不好和姑老爺說的,你們是親兄妹,親舅甥,多勸勸他,人死不能復生,要想得開。”

    趁著她們和陶氏說話,林謹容叫了個丫頭領路,去前頭尋林謹音︰“我剛才和舅舅說過了,他也樂意讓我幫你的忙。我們是親姐妹">,不要覺著麻煩我。想來我們在這里也不能留太久,你能歇歇就歇歇,過後還有得你忙。”

    有陶舜欽發話,且林謹容這兩年也的確不似從前。林謹音想了想,道︰“這樣罷,你替我照管一下遠客的吃住。除了林、吳、陸幾家以外,還有幾家是生意上的熟人,雖然門第不高,但人家大老遠的來,實在不容易,不能怠慢。”

    說白了,就是真正的商人,不被書香門第,官宦世家所看得起的商人。林謹容還真喜歡這件差事,能夠多熟悉幾個人,特別是經商的人,她很樂意,這樣的機會是可遇不可求的。她想也不想就答應了下來︰“一定會盡我所能,把他們照顧得無微不至。”她最想認識的是那位帶著林世全運糧至北邊邊境,然後又去取鹽換錢的梅姓商人的家眷。

    林謹音微微一笑,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龐︰“知道,姐姐相信你。”

    于是林謹容就被林謹音領著介紹給了那幾家的女眷,有糧商,有布商,有開金銀鋪的,有做香藥的,只可惜就沒有那梅姓大商人的家眷。她忍不住問林謹音,林謹音笑了︰“梅家是京城的,女眷怎可能來?梅大老爺倒是來了的,但也不住在我家,他自己在清州有宅子。”

    林謹容按捺住失望,第二日起了個大早,在宋媽**幫助下,盡心盡力,有條不紊地將遠客的吃喝住宿安排得妥妥當當,待那幾家商戶的家眷,也極有分寸。陶氏等人眼看著,心里十分安慰。

    在到達清州的第十二天,林世全派人送了信來,道是那批丁香、木香已經找到了買主,價錢比市面上的低了約半成。因著她不在,他便自己做主賣了,對方答應下次再從他們這里進貨。

    林謹容看完信,忍不住輕輕一笑。第一步,她穩穩當當地走了過去,接下來的第二步,第三步,她亦有信心穩妥地走過去。接下來,該做點別的等著了。

    ※※※※

    天已入秋,卻不見氣溫有絲毫下降的趨勢。太陽照舊白花花地掛在天上,曬得院子里的樹木花草蔫巴巴的,秋蟬有氣無力地在樹上嘶鳴著,陸老太爺閑心很好地坐在廊下精心修剪面前的勝金黃*菊,精瘦如猴的陸家大管事範褒立在一旁,屏聲靜氣地半垂著眼,一動不動。

    良久,陸老太爺方放了手里的剪子,滿意地端詳著面前的菊花,抬手逗著掛在一旁的倒掛雀,道︰“這麼說,這次林世全賣出的就是木香和丁香?”

    聽到他問話,範褒死魚一樣的眼楮瞬間靈活起來,站直了身子,朗聲道︰“是,小的打聽得清楚,買主是江南來的行商,姓田。具體價錢問不出來,但看得出很滿意。”

    陸老太爺微微一笑︰“再盯著。”

    範褒應了一聲︰要告辭,卻又聽陸老太爺沉聲道︰“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休要讓他人知曉,明白麼?”

    範褒正了神色,又鄭重地應了,小心退下。

    陸老太爺起身在小廝端上來的銅盆里淨了手,接過茶盞沿著長廊緩步走了兩圈,問小廝︰“二少爺什麼時候回來?”

    小廝垂手答道︰“約莫在月底。”

    陸老太爺朝那小廝擺擺手︰“去將二老爺請來。”

    不多時,陸建中小跑著趕到了集賢閣,顧不得擦拭臉上的汗水,就先給陸老太爺行禮問安︰“爹爹有何吩咐?”

    陸老太爺抬眼看著青翠的庭院,淡淡地道︰“聽說太明府要換提舉,我在想,咱們手里那些鹽堿地,是不是該讓它們漲漲了?就這樣平白地放著,不能長莊稼,真是浪費”

    陸建中眼楮一亮︰“可這事兒不是咱們一家子的事兒。”

    陸老太爺點點頭︰“所以才要叫你來,你去問問林家和吳家,還有幾家買了地的,他們是怎麼打算的啊?新提舉上任,要燒三把火,他們想不想這把火燒在這上頭?”如果要燒,要得好處,就要湊份子去說動新任提舉才是。

    陸建中心領神會︰“兒子會得。那平洲那邊呢?多點人才好辦事兒。是不是讓陸紹……”

    陸老太爺漫不經心地打斷他道︰“陸緘不是正好在那邊麼?陶家在那里人頭面熟,佔著這層關系,他出面最妥不過。”

    陸建中默了一默,有些擔憂地道︰“可是二郎年幼,平日里專心讀書,沒做過這些俗事,陶家又逢新喪,怕是沒有精力和心情幫著促成此事。陸紹常年往來清州,那邊的人頭面也是極熟的,還是讓他去罷。”

    “什麼俗事?”陸老太爺沉聲道︰“他是長房長子不會難道不能學麼?讀書重要,也要懂得人情世故難道他還能靠著你,靠著陸紹過一輩子?讓他學你們別把他給寵壞咯這不過是小事,如果他連這個都做不好,我還能指望他什麼?”

    陸建中的臉白了白,轉瞬又恢復了正常,微笑著道︰“是,父親教訓得是。兒子這就寫信給清州那邊的管事,讓他幫著二郎把這件事辦好。”

    陸老太爺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不用,你專心辦好平洲這邊的事情,我會安排。”

    陸建中垂了眼,順從地道︰“是。”

    陸老太爺從眉毛下面看出去,已經做了祖父的次子體胖臉白,兩條眉毛濃密如己,全不似長子和三子那般長得像陸老太太似的秀氣。此時次子那白胖的臉上只有順從的表情,濃密的眉毛耷拉著,並無半分喜悅。稍一思索,便指著集賢閣不遠處道︰“老2,你看看我這金鈴菊結得如何?”

    陸建中抬眼瞧去,只見集賢閣不遠處的太湖石邊,一叢高達丈余的金鈴菊被扎成樓閣,上頭燦爛如金,小荔枝般大小的菊花千葉細瓣,簇成毯狀,密密匝匝地擠在一起,好不熱鬧。那燦爛的金色刺得他的眼楮有些發痛︰“爹爹的手藝又精進了。這菊樓,不是兒子吹噓,在這平洲絕對第一份。”

    “呵呵呵……”陸老太爺捋著胡子,笑得眯了眼︰“老2,從小你就比大哥嘴甜,人也能干聰明,雖然讀不好書,但爹爹一直都很疼你啊。陸紹那孩子和你一樣,也是能說會道,精明能干的。”說到這里,陸老太爺抬腳下了如意垛,往菊樓走過去。

    陸建中忙快步跟上,扶著他的胳膊︰“爹爹,這會兒日頭太毒。”

    “我還沒到那個地步”陸老太爺拂開他的手,指著那金鈴菊︰“這菊樓,但凡少了一枝都不會有這模樣,如若少了一朵,就是一個缺。缺一不可啊。”

    陸建中的鼻尖冒出幾顆細汗來,委屈地道︰“多謝爹爹教誨,兒子一直都記得,不會讓您失望的。”

    陸老太爺回頭掃了他一眼,道︰“記得就好,現下陸經年紀也不小了,還有陸綸,你要好生鞭策他們,讓他們讀好書,這家里必須有一個能支撐起門戶的才行。就好比我們,若非你大哥在外為官,我們也比林家好不了多少”

    陸建中有些難堪地道︰“打算讓陸經去參加府試,但是丈夫說,他的資質不是很好。陸綸,實在太過頑皮,鞭子都抽斷了幾根,也不見他有絲毫的收斂,成日就想舞刀弄槍,兒子實在慚愧……”

    陸老太爺冷笑︰“是你舍不得教管陸經資質不好?他是心思沒放在上頭陸綸頑劣不假,但還不是你們放縱的”

    陸建中擦了一把冷汗,一張白胖的臉在日光下曬得又紅又燙,卻絲毫不敢辯解。

    陸老太爺嘆了口氣,道︰“罷了,讓陸綸從明日起,每日過來跟我讀兩個時辰的書。傳我的話,誰要敢放他和陸經出門,打斷了腿趕出去和丈夫說,他要敢,只管給我打,打死了我負責”

    陸建中不由喜出望外︰“多謝爹爹。”

    陸老太爺擺擺手︰“手心手背都是肉,我都是一樣的疼。你下去吧。”

    陸建中出了集賢閣,站在竹林里默然立了片刻,從袖中取出帕子,擦了擦臉上的細汗,垂著頭往前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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