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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世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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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3 14:31:00
第160章交鋒

    林玉珍正坐在房里吃茶,聽說林謹容來了,便與方嬤嬤使了個眼色,抿抿頭發,正正釵環,往屏風前頭的螺鈿椅子上坐了,端著架子道︰“讓她進來。”

    林謹容進得屋里,就見林玉珍換了一身穿戴,比早間華麗了許多,頭上珠翠閃爍,銷金裙子,端端正正地坐在螺鈿椅子上,一手倚在螺鈿桌上,目光炯炯的看著她。突然就想起那一年,林玉珍指著這屋里的螺鈿桌椅問她可曾見過,語氣里滿滿都是炫耀,也有幾分瞧不起她,壓制她的意思。

    如今麼?看林玉珍早晚兩套穿著,越來越華麗,大概也是想壓壓自己,告訴自己別以為就自己有錢,她也很有錢來著,而這螺鈿桌椅,就是要嘲笑自己村了。可今日林謹容還偏不想聽她目中無人式的炫耀,搶在前頭道︰“姑母這套螺鈿桌椅是從江南帶回來的吧?少字真不錯。”

    林玉珍的眼里果然露出幾分訝異來︰“你見過?”

    林謹容半真半假地道︰“我舅舅家里有。我娘還說托我大表哥給我弄兩套來呢,我說不敢越過長輩去,就沒要。”

    林玉珍默了默,輕輕敲了那名貴的螺鈿桌子兩下,淡淡地道︰“年輕夫妻,用這麼奢華的東西做什麼?我也是上了年紀才用的。坐吧。”神色間就有些無趣了。

    “姑母教誨得是。”林謹容乖巧地應了,在林玉珍下手坐下,接了方嬤嬤遞過來的茶,垂頭喝茶。

    林玉珍不見她主動和自己說話,只好換了溫柔的口吻道︰“阿容,我們是親姑佷,又是婆媳,有什麼為難的事和不好同外人說的話,都要和我說。這家里,就是我最疼你,還有阿雲最真心待你了。陸緘待你如何?”

    林謹容作恭敬狀︰“是,出門前母親也是這樣交代我的。二爺他待我很好。”

    “那就好。你母親說得對……”幾句話說下去,林玉珍打開了話匣子,再也裝不住剛才的端莊穩重威嚴狀,轉而冷笑說起早上的事︰“早間的那事你開始做得很好,但是後來你不該替她遮掩,就該讓那東西滾到屋子正中給人瞧瞧她干的好事!不自覺,不知廉恥的東西!”

    林謹容早猜到她會說涂氏的事情,不慌不忙地道︰“其實我不是故意的,是意外,我並不知那里面藏有東西。”頓了頓,小聲道︰“不替她遮掩又能如何呢?她可是二爺的親娘。鬧起來大家都不好看,二爺怨我,我怎辦?”

    “你……你這意思,你還要把她當婆婆對待了?”林玉珍氣得臉色發白。最恨人家當著她的面說涂氏是陸緘的親娘了。

    林謹容卻沒有停口認錯的意思,和和氣氣地道︰“我的正經婆婆自然是姑母。她雖不是我正經婆婆,但也是嬸娘,還有那層關系,我勢必要將她當長輩對待的,不然能怎麼辦?總不能讓人家說我不孝不賢,人家說我,勢必要牽扯到姑母,牽扯到姑母,勢必要牽扯到阿雲,對我們林家的聲名也有礙,那就辜負了祖父的教誨,這樣不好。若是讓二爺心里生了罅隙,也不好。”

    林玉珍氣得三屍神暴跳,七竅內生煙,想斥責林謹容,她又佔著理,正想甩幾句不講道理的話出氣,就見林謹容微微一笑,語調還是一樣的和氣溫柔︰“我不會說話,也笨,不會討好人,就是想到什麼對就怎麼說。若是讓姑母生氣了,姑母只管罵,我不會還口的。”

    林玉珍哪里還罵得出來?大大地喘了一口氣︰“你回去吧。”

    林謹容趕緊站起身來,作驚恐狀︰“姑母生氣了?不想見到我?”

    話不投機半句多,林玉珍有氣無力地朝她揮揮手︰“不是,我累了。”真是累了,還郁卒得發狂,給個小輩教訓了,還啞口無言。

    林謹容無比認真地道︰“姑母,那你好好休息,晚上我又和二爺一同過來給您請安。”

    林玉珍沉著臉道︰“罷了,二郎回來只怕天也黑盡了,好好歇著罷。”

    林謹容就給她行禮︰“姑母真體貼佷女兒,那明早佷女兒又過來給您請安。”

    待到林謹容出了門,方嬤嬤忙安慰林玉珍︰“太太也別擔憂,二奶奶是個仔細的,做事也有分寸,那位討不了好。”其實林謹容那話,果然是有道理的,只是林玉珍什麼脾氣?陰晴不定,這一刻還覺著人家是個好人,下一刻就和人家勢不兩立了,所有人都往壞處想,正話聽不進去。也只有陸老太爺能鎮住她,陸雲哄得住她。

    林玉珍凶神惡煞地道︰“能指望她麼?我說一句她頂十句!不愧是那個娘教出來的,她要不是我親姪女兒,我就抽他的嘴巴,教她什麼是規矩和孝道。”

    她哪里敢打林謹容的嘴巴?她就不怕打了林謹容的嘴巴,別人問起原因來?方嬤嬤曉得林玉珍也不過是過過嘴癮罷了,干笑著道︰“那不是親姑佷麼?二奶奶固然不太會說話,也是真心為了您好。”

    林玉珍怒道︰“她是為了我好?她是為了她自己好!想討好陸二郎呢!竟忘了她的根本是什麼!和我講道理,還想壓我一頭麼?”

    “怎麼了?”陸雲輕輕走進來,見她又在發火,忍不住頭痛地嘆了口氣,上前扶住她,低聲道︰“誰想壓您一頭?二嫂對您不敬?”

    林玉珍板著臉不說話。

    陸雲就看向方嬤嬤,方嬤嬤只好陪著笑小聲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沒有不敬,就是二奶奶不太會說話。”

    陸雲聽完,秀眉蹙了起來,沉默許久,低聲道︰“娘,二嫂說這話還真沒錯。我看,日後他們的事情您就不要管了,您這個位子誰也搶不去,您管那位怎麼和她扯呢?只要您在一日,二哥和二嫂就得把您供著。我覺著,二嫂帶來的人也不多,陪房在外面管著莊子,這里只有一個桂嬤嬤,領著四個丫頭,可沒大嫂那邊的人多,您不如賞她個人,以表示關心,有什麼事也好給她提個醒。”

    林玉珍想了想,道︰“那你說誰去?”

    陸雲挨著她坐下來︰“這個人得仔細地挑,否則好作用起不到,壞處一大堆。”

    卻說林謹容出了院門,桂嬤嬤滿臉的不贊同︰“奶奶,您真不該。得罪了姑太太對您又有什麼好處?您說要待那位好,可您早上也沒怎麼好。現在兩邊都給您得罪了,怎辦?”

    就是因為根本不可能兩邊都討好到,所以不如一開始就把態度表明了,她就是她,固執也好,笨拙也好,不自量力也好,不會做人也好,她就是這個樣子。她待人好是因為她願意,不願意誰也不能強迫她。她討厭那個人,誰再說他好也抵不過她自己的體會。

    林謹容覺得她有必要讓桂嬤嬤清醒清醒︰“那嬤嬤覺得應該怎樣?兩面討好?我告訴你,要討好姑太太,就要凡事都聽她的,一萬次聽她的,差一次不聽她的就不好了。她若要我去和那位斗,你說我是為了讓她高興聽她的,還是不聽?”

    桂嬤嬤的臉白了白︰“姑娘……”

    林謹容又繼續道︰“那一位,若是真為我著想,又怎會在我進門第一天就給我出這麼大個難題?我若每次給她好臉色,她就會得寸進尺,把自己當成我真正的婆婆。到時候為難的是我自己,你說我該不該尋個不知好歹的人來騎在我頭上?”第一次交鋒最重要。她今日的所作所為,都只是為了做一件事,她要告訴涂氏,她姓林,還是個心腸硬的,下次再做這種事情悠著點。要告訴林玉珍,她不是軟的,不是嫁進來就必須仰仗林玉珍的鼻息,她姓林,是林玉珍需要她,而不是她需要林玉珍。

    荔枝見桂嬤嬤難堪的樣子,忙勸道︰“奶奶,嬤嬤也是為了您好。”

    “這些事情要怎麼辦我自己心里有數。”林謹容疾言厲色︰“日後你們自己小心些,別摻和進去。誰要敢自作主張,休怪我無情!”

    桂嬤嬤垂了頭,委屈地想,姑娘再也不是從前的姑娘了。

    林謹容回了房,獨自吃過晚飯,見天色差不多了,就先洗好了倚著燻籠看書,翻了幾頁,聽得院門響了幾聲,本以為是陸緘回來了,側耳去聽,卻又沒聽見有人給他問安,便丟下不管,繼續看書。

    才看了一行字,門就被打開,陸緘站在門口,盯著她看。

    一陣冷風吹進來,林謹容打了個寒顫,放了書起身笑道︰“回來了?”

    緘舉步進來,走到她身邊停下,滿身的酒味。

    林謹容便命荔枝等人送熱水進來,自己去替陸緘寬衣︰“喝了很多酒吧?少字”

    緘伸著兩只手任她把外袍褪下來。

    林謹容又問︰“家里都好?”

    緘回頭看著她低聲道︰“都讓我們早日開枝散葉。”

    林謹容的手僵了一僵,默然轉身去掛衣服。剛把衣服掛好,一雙手臂就從身後摟住了她,陸緘貼在她的耳邊,吐著淡淡的酒氣,耳語一般地低聲道︰“你覺得可好?”

    林謹容的腳趾都險些摳穿了鞋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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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3 14:31:20
第161章敏行

    陸緘垂眸看著林謹容。林謹容的眼楮直直地盯著她面前的衣架,一雙手緊緊抓著那件衣服,骨節泛白。幾個呼吸之後,她才松開手︰“快松手,給荔枝她們看見了不好。可要喝點醒酒湯?”

    “你是我的妻子,怕什麼?”陸緘抓住她的胳膊,將她帶過來面對著他,直視著她的眼楮,語氣有些生硬︰“我沒醉,心里明白著,不需要醒酒湯。”

    “好。那就不要。”林謹容點頭︰“不早了,洗了安歇吧。”

    陸緘默然看了她片刻,放開手,自往屏風後去了。荔枝一直垂著眼站在角落里,見狀趕緊上前去備水。

    林謹容拖著步子走到燻籠邊,將那本無名氏的江南游記拿起來壓平,小心放到桌上,然後走到床邊,將床鋪鋪好,脫了鞋子、外袍,平平躺下。

    片刻後,陸緘的腳步聲“噠、噠”地傳來,走到床前停住,安靜了約有一炷香,床輕輕一沉,燈被吹滅,接著他帶了一股涼氣安靜地躺在了她的身邊。

    “你夜里若是不舒服就喊我。”林謹容等了片刻,不見他有任何動靜,猜他應該是睡著了,便松了口氣,小心地伸展了一下手腳,閉上了眼。不知過了多久,她被驚醒,一只手從被窩里伸過來,輕輕放在她的腰上。

    她再清楚不過,他這樣的小動作意味著什麼。林謹容下意識地一縮,睜開眼,屏住呼吸,一動不動。那只手在她的腰間停了片刻,又輕輕退了回去。

    林謹容閉上眼,沉沉睡去。

    又不知過了多久,身邊傳來一陣的聲音,林謹容睜開眼,只見微弱的天光里,陸緘正坐在床邊輕手輕腳的穿衣。

    林謹容翻身坐起︰“什麼時辰了?這麼早就起身?”

    “剛五更。”陸緘回頭看著她,室內光線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臉色,只直覺他的心情是不太好的,便朝他笑笑︰“我給你備水。”言罷披衣下床,掌了燈,自往屏風後走去。剛把水和巾帕備好,陸緘也衣著齊整地跟了進來。

    林謹容擰了帕子遞給他︰“是要去讀書嗎?我讓荔枝她們去看看廚房里是否備好了早飯,吃了再讀書更舒服一點。”然後轉身往外準備叫荔枝等人進來。

    陸緘擦了一把臉,道︰“家里的習慣,如果沒有特別吩咐,早飯就還要再等半個時辰才有,也不必去拿,到點她們自會送過來。祖父說要把聽雪閣給我做書房,你可要跟我過去看看?”

    林謹容擰帕子的手頓了頓︰“聽雪閣?”

    陸緘道︰“就是那一年開暖爐會,外面種滿了梅花的那個地方。這會兒臘梅雖然在凋謝,紅梅卻是馬上要開了,從樓上看下去,景色很不錯,仿似一片紅雲。”

    林謹容把帕子蓋在臉上︰“那我先帶荔枝她們過去收拾一下,二爺再過去吧?少字這會兒二爺可以先在屋里看書,吃完早飯,也收拾得差不多了。”

    “不用你們,那邊自有人收拾。這幾日祖父許我不必看書,我正好有空,可以陪你熟悉一下周圍。”陸緘皺眉看著林謹容,他已經說得那麼清楚,不信她就半點沒聽明白。

    “如果二爺不嫌我吵,那我就跟二爺過去看看。”林謹容洗好了臉,臉上堆滿了笑,毫無所覺地道︰“我給二爺梳頭?”

    緘的眉頭略松了松,緩步走到照台前坐下。

    忍他,忍他一個月,他就要回諸先生那里去讀書的。林謹容垂眼盯著銅盆里的水看了一會兒,吸了一口氣,轉身出去,打開妝盒取了一把黃楊木梳出來,替陸緘打開發髻,從上梳到下。她的動作很麻利,不過須臾功夫,就已經麻利地替陸緘綰好了發髻,又戴上了銀制小冠。將鏡子往陸緘跟前遞了遞,笑道︰“你瞧可還滿意?”

    陸緘認真看了看,微微一笑︰“很好。比我自己和長壽梳的都好。”

    “女人的手總是要巧些的。”林謹容默然一笑,另取了一柄白角梳,打散發髻,給自己梳了個墜馬髻,又取一枝珍珠步搖插上,不施粉,只涂了一點口脂,取了二人的披風,笑道︰“走罷。”

    荔枝領著桂圓、櫻桃、豆兒幾個,衣飾整潔地站在廊下,見他二人出來,齊齊上前行禮。

    陸緘有些意外︰“怎麼都在外頭候著?”

    荔枝笑道︰“早就起了身的,因著不曾聽見二爺和奶奶召喚,故而就候著。”

    陸緘滿意地點頭,同林謹容贊道︰“規矩不錯。”

    林謹容不置可否地一笑,見荔枝手提著一盞紅紗燈籠,便示意荔枝上前照明。

    忽聽陸緘道︰“你看不清楚?”

    林謹容點頭︰“看不清楚。”

    陸緘就伸手接過了荔枝手里的燈籠︰“走罷。”

    今日不比昨日,二人一路行去,幾乎沒有遇到什麼人,清淨無比,陸緘每到一處院落,就停下來指給林謹容看,言簡意賅地告訴她這是哪里。

    待行至聽雪閣時,天色已經微明,陸緘滅了手里的燈籠,打發了上前行禮問安的婆子,將手遞給林謹容︰“去梅林里走走。”

    林謹容沉默地把手放進他的掌心,與他並肩進了梅林。梅林里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香味,霧氣朦朧,聽雪閣在深處影影綽綽,恍似人間仙境。

    “不錯吧,我最喜歡的就是這里。”陸緘的興致突然好起來,“今年冬天,我們可以一起來掃雪,埋到明年分茶用。”

    林謹容抬眼看著那棵最大的老梅樹,低低應了一聲︰“好。”

    陸緘拉著她上前拍了拍那棵梅樹,眼楮亮亮的,笑容燦爛︰“這棵樹將近一百年了。難為它一直長得這麼好,花朵雖不大,卻是最香最紅的。將來我們掃了雪,就埋在它下面,你看可好?”

    謹容目光復雜地看著陸緘臉上的笑容,百味雜陳。他可以無所知地笑得這樣開心,她卻怎麼都開心不起來。越看到他笑,她就越難受。特別是在這個地方,這樣的情形,令她反胃。

    陸緘對上林謹容的目光,怔了怔,淡了笑容,松開她的手︰“你不開心?”

    林謹容垂下眼︰“沒有。只是有些不安。昨日我又得罪姑母了,今日要早點過去請安才是。”

    陸緘的注意力果然被轉移開去,皺眉道︰“為了何事?”

    林謹容不語。

    見她不語,聯系到早間的事情,陸緘就明白了幾分,有些無奈地嘆道︰“你忍一忍,對你沒有壞處。她是那樣的脾氣,過了這一時,慢慢就忘了,不用和她置氣。”緩了緩,又道︰“若是有什麼為難不好處置的,可以和我說。走罷。”

    林謹容道︰“我記住了,謝謝。”

    陸緘沉默片刻,淡淡地道︰“是不是日後你為我做了什麼,我也要和你說謝謝?”

    這話語氣不好,林謹容扯扯嘴角︰“二爺願意說,我也願意聽的。外人聽見了,必要贊揚我們相敬如賓。”

    聽出她在刻意放松氣氛,陸緘也配合地跟著一笑︰“先生給我取了表字,敏行。日後你不必再叫我二爺,就叫我敏行即可。”

    林謹容從善如流︰“敏行。”

    陸緘笑笑,本還想再說兩句,見林謹容垂著眼只顧往前走,便也沉默下來。

    到得林玉珍的院子里,林玉珍剛起身,神態淡淡的,語氣尚還親切,叮囑他二人要互敬互重,又要陸緘善待林謹容,林謹容督促陸緘讀好書,照顧好陸緘的起居飲食。

    二人都應了,少傾,陸雲來了,笑嘻嘻地打趣了他二人一回,不由分說就叫人去將他二人的早飯取過來,一起用早飯。林謹容捧飯布菜,盡職盡責,語氣溫溫和和的,隨時都帶著幾分笑,又有陸雲插科打諢,一頓早飯吃得安靜順暢。

    吃了早飯,方嬤嬤進來道是老太太起身了,于是四人一起前往陸老太太的居所問安。

    半途遇到涂氏領著照舊瘦弱得像根草似的陸繕,林玉珍板著臉加快腳步,快步往前。林謹容含了笑上前給涂氏和陸繕見禮︰“三嬸娘、六弟早安。”

    陸雲也笑嘻嘻地上前行禮︰“三嬸娘一起走罷。”

    涂氏滿臉黯然地看著他們四個,聲音沙啞地道︰“你們先去,六郎身子弱,走不得快路,我們慢慢的來。”說著就給陸繕緊了緊領口,仿佛陸繕馬上就會被風吹倒似的。

    涂氏這作派,實在讓人喜歡不起來。陸雲眼里閃過一絲鄙夷,臉上還帶著笑︰“六弟,可還在用老山參?”

    陸繕垂著頭一句話不說,只往涂氏身邊靠了靠,涂氏嘆息著輕輕撫著他的頭頂︰“用的,不用不行。只是如今好的山參也越來不好弄了。”

    涂氏這一生,最愛的就是給陸繕補身子,一直不停地補,結果越補陸繕越弱越孤僻。林謹容看向陸緘,只見陸緘半垂了眼,緊緊抿著唇,一言不發。

    陸雲也掃了陸緘一眼,笑道︰“我那里有幾枝好的,要是不嫌棄,我稍後就讓人送過來。”

    不等涂氏開口,陸緘突然抬起頭來,有些生硬地道︰“前幾日我不是還看見六弟和五弟一起爬樹的麼?小孩子還是要多動動,成日吃補藥,怎補得好?”

    涂氏徹底紅了眼眶,委屈地看著陸緘,咬著唇一句話也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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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3 14:31:39
第162章嗚嗚

    陸緘看著涂氏那似乎天要塌了的樣子,忍不住嘆了口氣,把臉撇開,也是一句話也不說。陸繕抬起頭來,冷冷地看著陸緘。

    眼看著他們母子劍拔弩張的,這種事情當然是少摻和的好。陸雲捏了手帕,微微有些尷尬地笑道︰“我先前行一步。”言罷匆匆往前追趕林玉珍去了。

    林謹容避不開也不能避,便柔聲道︰“三嬸娘請容我說一句,是藥三分毒,補得太過就不好。調理也是很講究的,不如好好請個大夫來瞧瞧罷。聽人說,太明府有個姓郭的大夫,對調養很有一套。”若是從前,有陸雲比著,她就會主動送涂氏老山參,但現在,她絕不會了。

    涂氏的眼楮頓時亮了起來︰“阿容你認得那郭大夫?”

    林謹容搖頭︰“我認不得,只是聽人說的。三嬸娘可以寫信去太明府的二姑祖母家,請他們幫忙訪訪看,若是果然醫術高明,就可以試試。”

    涂氏就推陸繕上前︰“快去謝謝你嫂嫂。你身子骨不好,讀書也讀得不好,以後還要靠著你嫂嫂照看你呢。”

    陸繕垂著頭往前踉蹌一步站穩了,抿著唇不說話。

    靠她?那她靠誰?靠得上麼?為什麼總想著要靠別人呢?自己生了手腳是干嘛的?林謹容淡淡一笑︰“三嬸娘太客氣了,我知道好的方法,于情于理都該和你們說,不必這樣客氣。六弟養好了身子就可以把書讀好,不用靠誰。”

    涂氏仿佛沒聽見她後面那句話,左右張望,見周圍沒了其他人,便堆滿了笑上前去拉林謹容的手︰“阿容,我一直都曉得你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姑娘,早就盼著你進門,昨日早上那事兒你不會生我的氣吧,我其實是疼你和二郎,早就準備好了的,但是沒有其他機會給你……”邊說邊從懷里掏出那個金鐲子來,要給林謹容套上。

    看來昨日那一踢,沒把涂氏踢醒,反倒逼得涂氏當著陸緘的面來探她的態度,逼她表態,這個態有那麼好表麼?這人,只記得她和陶氏一向與林玉珍不和,就忘了她姓林。然而,開始不過是開始,再過些日子,涂氏就會始終只記得她姓林,其他的好統統都會記不得。林謹容噙著淡淡的笑,看著陸緘一言不發,是他自己的生母,他自己解決。

    陸緘一把扯回她的手,皺著眉頭往前走︰“我還要趕回來看書,時辰不早了,走罷。”

    是你兒子讓我別收的。林謹容朝又迅速紅了眼眶的涂氏一笑,跟著陸緘一起往前走。

    陸緘緊緊抿著唇,埋著頭一直快步往前沖,林謹容跟著他小跑了一段路,環佩亂響,引得好幾個僕婦頻頻回頭張望,顯得她就和那受氣的小媳婦兒似的,她便不肯跑了,掙了掙,掙不掉,索性道︰“你若不喜歡,為何不直說?難道你要等別人來和她說?每次都躲,躲不掉的時候呢?這對她可沒什麼好處。”

    陸緘猛地站住,有些煩躁地道︰“我當然會和她說!再這樣,這日子沒法兒過了!”他最後一句又低又快,快得林謹容幾乎沒聽清楚。

    林謹容支愣著耳朵仔細回濾了一遍,才反應過來他是在和她抱怨。前世之時,她從不曾聽陸緘說過涂氏一句不是,也不曾聽陸緘說過林玉珍任何一句不是,永遠都是沉默,沉默。今日可真是難得。她本是心中不悅,不樂意被陸緘這樣扯著跑,明明是他母子的冤枉帳,為何不去自己解決,偏來拿她在中間揉?所以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卻沒想到會聽到他抱怨。是因著涂氏在她面前頻頻丟丑,又被她那話給逼急了,氣糊涂了吧。她想,以陸緘的性情,應當很快就會後悔和她抱怨這句話的。

    果然陸緘才說完就緊緊地閉上了嘴。

    既然話都說出來了,也不在乎多那兩句,他越是不喜歡,她越是要說,最好自己解決好,別來煩她。林謹容低聲道︰“雖然不想你生氣,我還是要說。我很為難,不知該怎麼處理才妥當,要顧著姑母,又要顧著你。總覺著如履薄冰,一不小心就要做錯事,惹禍事,提心吊膽的,生怕各種誤會,你在家還好,你不在家怎麼辦?”

    陸緘抿著唇回頭看著她。

    林謹容好學而信賴地看著他。

    陸緘好一歇才有些費力地低聲道︰“讓你為難了。我這兩天就和她說,如果她還是這樣……我不在,你就去找祖父,他會處理好。”

    林謹容翹起唇角︰“你相信我?你就不怕……”

    陸緘無比認真地打斷她的話︰“我相信你。”

    他憑什麼相信她?林謹容覺著他這話,仿佛是說給他自己聽的一般,不由好笑地笑了笑。陸緘不看她的表情,抬頭看著前方,每踏出一步都顯得很用力似的。

    二人各懷心事,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將近陸老太太的居處榮景居時,陸緘忽然道︰“你說那個郭大夫不錯?”

    林謹容道︰“我在清州時曾聽好幾個人提起過,都說不錯。具體情形我不知道,所以才要讓三嬸娘寫信去太明府問二姑祖母。實在不行,食補也比藥補好。”她可不負責。

    陸緘就沒再說話。

    進了榮景居,林玉珍板著臉掃了他二人一眼︰“我正想讓人去喊你們呢,你們祖母等你們吃橘子,等好一歇了。”

    林謹容微微一笑,也不辯解,上前淨了手,取了干淨地帕子挨個兒剝橘子給眾人,先遞給陸老太太,又遞給林玉珍。

    宋氏就誇贊︰“看看二佷兒媳婦,多好的性子,多賢惠。”

    這話不就是說林玉珍性子不好麼?林玉珍的臉色越發陰沉。

    林謹容輕笑著遞了個橘子給宋氏︰“二嬸娘,您別光顧著誇我,忘了吃橘子,那我可就不賢惠了。”

    陸雲也道︰“二嬸娘再誇我二嫂就要不好意思了。”

    宋氏吃著橘子,笑道︰“哎呀,我才誇了一句,阿雲就擔心你嫂嫂害羞。不愧是親表姊妹,互相疼惜。”

    陸大奶奶呂氏帶了點嬌嗔遺憾的口氣道︰“我這個沒親表姊妹疼的怎麼辦?婆婆可要多疼我一些才好。”

    宋氏就擁她入懷︰“好,我疼你。”回頭打趣林謹容︰“別光顧著給你姑母和表妹剝橘子呀,也給二郎剝一個。”

    林謹容含笑不語,轉而剝了個橘子給陸緘。因見涂氏和陸繕也蹙了進來,便也笑吟吟地剝了一個橘子給涂氏,又剝給陸繕,誰也不落下。涂氏接了橘子,就一直委委屈屈地看著陸緘,陸繕不接橘子,把臉撇開。

    這孩子也十三歲了,卻長得像個十歲的孩子,性子更是和個七八歲的差不多。這樣下去,可怎麼了得?陸老太太看著,伸手叫陸繕過去︰“六郎到祖母這里來坐,陪祖母說說話。”

    陸繕垂著頭走過去,坐在陸老太太身邊,一言不發,從始至終頭都沒抬過。陸老太太遞什麼給他,他就接著,拿在懷里也不吃,也不動,陸老太太沒招了,只好摸摸他的頭,輕輕嘆了口氣。

    宋氏嘆了口氣,無限憐愛地道︰“這孩子,我瞧著怎麼又比從前瘦了好些?這小臉瘦得,都只有二指寬了,真是……跟著五郎的時候還看得到點笑臉,這些日子五郎被他們祖父帶在聚賢閣讀書,其他哥哥各有各的事,沒人陪他,就成這個樣子了。”

    她不說這話還好,涂氏一聽就悲從中來,各種情緒全數涌上心頭,抽出帕子捂住臉,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我是造的什麼孽啊……第一個……嗚嗚……第二個,沒站住……嗚嗚……只剩下這根養老的獨苗苗,又是這樣……嗚嗚……我將來可怎麼辦好啊,嗚嗚……我的四郎啊,你若是還活著,我也不用這樣難啊……嗚嗚……”

    見她突然提起早就夭折了的次子、排行第四的陸絳,眾人不由得面面相覷,林玉珍的臉上擰得下水來,額頭的青筋一跳一跳的,嫌惡厭惡到了極致,陸老太太頭痛地扶著額頭,恨不得趕緊起身逃掉,陸緘拿著吃剩的半個橘子,臉越來越白,眼楮越來越黑。陸繕的頭越來越低,身子縮成一團。

    宋氏忙站起身去勸涂氏,誇張地輕輕拍自己的嘴︰“看我這嘴賤的,這個做什麼?三弟妹啊,你別哭了,都是我的錯。六郎不就是身子弱了點麼?你放心,要尋什麼補藥我們都跟著你尋,哎呀……提起可憐的四郎來,我也難過啊……那孩子,也是又聰明又乖巧的一個……”然後也紅了眼圈,微微哽咽起來。

    涂氏哭得更大聲了︰“我可憐的四郎啊……嗚嗚……我的命真苦啊……嗚嗚……”

    陸雲趕緊起身去勸,涂氏根本不理她。陸雲又急又委屈,回頭看看陸緘,又看看陸老太太,然後看向林謹容。

    好一場熱鬧的大戲,這見面禮可比從前給的厚。現在回想起來,仿佛每次涂氏和林玉珍鬧事,總有宋氏的身影。今日這招也真高,活生生得把人給逼死,陸繕不成這樣兒那才叫怪了,涂氏真是蠢得可以。來而不往非禮也,林謹容輕輕咳嗽了一聲,道︰“三嬸娘莫哭了,聽說諸丈夫那里和六弟同齡的弟子差不多。我七弟去了諸丈夫那里後,就懂事開朗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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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旁觀

    從前林謹容不覺得,如今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來看,反倒清楚了很多。陸繕就是一桿槍,要想讓二房和涂氏消停,首先就要解決陸繕的問題。陸繕一日不脫離涂氏,一日就不能正常長大,大了也是廢人一個。陸繕越是弱,越是不成器,涂氏心里的怨氣就會更深重,就會鬧得更凶。

    林謹容的聲音不小,奈何在此時,根本沒有人理睬她。

    剛進門的新媳婦,算什麼?

    涂氏哭得傷心,滿心都是對公婆和大房的怨恨,對陸緘的不滿和失望,就算是聽到了林謹容的話,也舍不得讓陸繕離開她的視線和懷抱,送去吃苦。

    林玉珍嚴重不滿。還真為三房打算上了?先不說諸先生是否願意收陸繕,就算是收了,那不是給陸緘惹麻煩麼?陸緘拖著這個拖累,還怎麼讀書考試?

    宋氏等人自然更是不會聽見,勸解的聲音更大,三兩下,就把林謹容的聲音給湮沒在了吵鬧之中。

    陸雲垂下眼沉思,陸緘卻是迅速抬眼看著林謹容,眼里亮起一簇火光。

    林謹容扯了扯嘴角,垂下眼捧了一杯茶給陸老太太。陸老太太身子不好,聽不得吵鬧,想發作,果然是覺著對不起三兒子和三兒媳,不發作,又覺著實在不像話。這行為,就像是給林謹容下馬威,當下嘆了口氣,輕輕撫了撫林謹容的手背,小聲道︰“孩子,你……”

    林謹容輕輕搖頭︰“沒事。”她不在意,因為不在乎,所以這種手段根本傷不了她,最多就是吵鬧煩躁一點而已。

    見她雖然低眉垂眼的,臉上和語氣里也沒什麼不耐煩敷衍憤怒傷心之類的,平平靜靜,溫溫和和的,陸老太太的心情就好了許多,起身道︰“我累了,不舒服。二郎媳婦扶我進里屋去歇息。”

    林謹容巴不得,扶定了陸老太太的胳膊,跟她進了內堂,把幾道門一關,涂氏的哭聲和宋氏的勸解聲就低了下去。

    林謹容伺候陸老太太躺上床,又接過沙嬤嬤遞來的熱帕子給陸老太太擦了把臉。陸老太太熱情地道︰“阿容陪我說說話。”

    林謹容微笑著坐在她面前的錦墩上,含笑看著她︰“祖母想聽什麼?”陸老太太長期臥病在床,喜歡清靜,無力去管家中的大小事務,就是兒媳請安,也不是日日都有精神的,自然也和孫子輩的媳婦們親近不到哪里去。但當年她卻極其喜歡寧兒,經常讓沙嬤嬤抱寧兒過去陪她,所以林謹容和她接觸不多,也不討厭她。這會兒跟著陸老太太躲在這屋里,簡直清淨極了,光沖著這個,都得好好陪這老太太說說話。

    陸老太太想了想,道︰“和我說說如今的小姑娘們都喜歡什麼吧?少字我太久沒有出門,那些新鮮玩意兒都不知道了。”

    林謹容一時有些發怔,前生離群索居,境遇窘迫,今生忙得不亦樂乎,所有的時間和空閑,都用在了賺錢和替陶氏、林慎之等人打算上頭,根本沒有閑心去想這些無用的瑣事。林五她們現下喜歡什麼,最流行什麼,她都不知道。可想來想去,女孩子最愛的無非就是吃穿玩樂,便笑道︰“還和祖母當年一樣的罷,斗草看花打秋千,游湖燒香拜拜佛,弄點好吃的,淘點好胭脂,做件時興的衣裳,比比誰的手最巧。”

    陸老太太就笑起來︰“果然一直不變。那麼你最喜歡什麼呢?”

    林謹容垂著頭看了看手指,低聲道︰“孫媳婦閑時也會吹塤分茶,寫字看書,更多時候在看賬簿。”反正如今她是聲名在外了,也不用藏著掖著,不如早點說出來,改日也好光明正大地請林世全進來說說話,商量一下接下來要做的事。

    陸老太太笑道︰“你倒是實誠。我年輕時也曾幫著你們祖父看賬簿,後來身子不好,就不踫了。那些小字兒會跳舞,弄得我頭昏眼花的。”

    林謹容配合地笑了笑︰“祖母就好生享福罷。”

    此時外間已然安靜下來,大丫頭素心進來道︰“老太太,大太太和姑娘想進來陪您說話。”

    陸老太太皺了皺眉︰“我累了。”素心忙退出去傳話。

    林謹容也就趁勢起身︰“那祖母您歇著,孫媳婦去了。”

    陸老太太“嗯”了一聲,放她出去。

    林謹容出了內堂,只見林玉珍和陸雲都走了,只有陸緘一人站在外堂,背對著她,看著門外發呆。聽見腳步聲,他回過頭來瞥了她一眼,低聲道︰“走罷。”

    二人沉默著回了房,桂嬤嬤見二人表情都不好,嚇得戰戰兢兢的,左給林謹容使個眼色,右看陸緘一眼。荔枝上茶,也是小心翼翼的,豆兒幾個更是屏聲靜氣。

    有他板著臉冷冰冰地坐在這里,誰也沒好日子過。林謹容便問陸緘︰“敏行要去聽雪閣看書麼?”

    陸緘這才抬起頭來看著她︰“不去。”

    林謹容抿抿嘴︰“那我收拾一下,你去隔壁讀?”

    陸緘又道︰“不讀。”

    那愛咋咋地吧,林謹容便起身去取了自己的書來看。

    陸緘又坐著沉默了許久,突然道︰“阿容,以後不要再在其他人面前提那個話了。”

    林謹容笑笑︰“我只是覺得不管是誰,天天被人說是病人不中用,沒病都得生病。十三歲的人,也該好好打算一下了,並沒有其他意思。”言盡于此,聽或是不聽,做或是不做,是他自己的事。

    陸緘看了她一眼︰“我知道。先給他調理好身子再說。總不能這樣下去的。”

    他雖然不曾多說,林謹容卻直覺他的心情不錯,便趁機道︰“我自請期之後就不曾管過鋪子里的事,很久不曾見過我族兄了。敏行,你看是不是……?”

    陸緘爽快地道︰“先過了這個月,我會安排。”隨即起身道︰“我出去一趟。”

    也沒說要去哪里,林謹容也不問,只送他出了門,才剛回來坐下,就有林玉珍跟前的丫頭沉香進來道︰“太太請二奶奶過去一趟。”

    必是為了先前她多的那句嘴。林謹容叫了荔枝跟著,去見林玉珍。

    才進房門,她就感覺到氣氛很壓抑,林玉珍板著臉坐在窗前的榻上,手端著一碗茶,背對著她,也不會回頭也不理睬。陸雲坐在一旁,給她使了個眼色,暗示林玉珍在生氣。

    林謹容行禮問安,林玉珍不理。又說一次,林玉珍還是不理。陸雲忙笑道︰“娘,關起門來咱們就是一家人,有什麼話,您只管說,這樣別扭生氣可解決不了問題。”

    林玉珍回過頭來狠狠瞪著林謹容︰“我倒是小看了你,才進門兩日,就生出這麼多事端來……”

    林謹容唇角含著淡淡的笑,聽她發完脾氣了,方和和氣氣地道︰“姑母,不是佷女生事,是別人生事。您是為了適才佷女多那句嘴生氣吧?少字”

    陸雲認真地打量著林謹容。不氣不惱,平平和和,這人不是太沒脾氣就是城府太深了。明顯的,這不是個沒脾氣的,那便是城府太深了,不好把握。

    林玉珍怒道︰“你還知道?我以為你不懂?二郎呢?聽說他出了門,是去哪里了?”

    林謹容道︰“二爺沒說,我也不好問。我,自然是懂的。正因為懂,所以才多了那句嘴。”

    陸雲道︰“嫂嫂,既然你都懂,就該明白如今我們的境地。你是想讓三嬸娘把六弟送到諸先生那里去吧?少字三嬸娘把六弟看成命根子一樣的,根本舍不得,你就不怕有人說你一進門就使壞,容不下他?”

    林玉珍狠狠插上一句︰“若是陸繕被送到諸先生那里,拖累了二郎,你以為最吃虧的會是誰!”

    總歸不是她。林謹容道︰“拖累不了,相反大家都會清淨很多。”

    “怎麼說?”陸雲抓住她這句話,緊追不舍。

    林謹容似笑非笑地道︰“人人都有新衣服過節,我本是也有的,卻被旁人給奪了去,只剩下一件不怎麼好的衣服,穿不出去。我當然要哭要鬧,不然別人怎會知道我委屈可憐呢?可若是我也得了件好衣服,我自然就不那麼委屈了。雖然也還會有不平,但好歹有件撐臉的,不是那麼急迫。”涂氏為何死纏陸緘,為何今日如此不顧一切地爆發發作?因為涂氏看不到希望。

    這個比喻不好聽,卻十分貼切。陸雲聽懂了,按住林玉珍的肩頭,擔憂地道︰“嫂嫂,你雖是好心,但未免太粗疏了些,容易被人誤會利用。那話現下只怕已經傳到祖父耳朵里了,還不知他老人家會怎麼想呢。下次再有此類事情,你還是該先和娘商量一下再開口,更妥當。”

    林謹容十分順溜地道︰“我以後會盡量注意。”

    林玉珍冷哼了一聲,顯然根本不信。

    陸雲就朝林謹容招手,小聲道︰“嫂嫂你先回去罷,省得哥哥憂心。這里有我,你別擔心,就算是祖父那里說了什麼,我也會替你辯解的,必不會讓你受委屈。”

    林謹容便笑著道謝,陸雲忙道︰“謝什麼?人家不都說我們是親表姊妹麼?就是要互相體貼互相疼愛才是。”

    林謹容點點頭︰“你說得極是。”從她不肯收涂氏那只鐲子開始,一切都悄然發生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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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紅梅

  林謹容從林玉珍的院子里出來,已是午後,荔枝見她慢吞吞,不緊不慢地走著,便勸道︰“奶奶,只怕二爺等著您一起吃午飯呢,走快一些?”

    林謹容道︰“我累了,走不快。”

    荔枝抿了抿唇,也就不敢再勸。二人慢悠悠地沿著青石板路走了一歇,忽聽有人在身後喊道︰“四妹妹!”

    林謹容回頭去瞧,只見陸綸穿了件石青色的綿袍,虎背熊腰,像頭熊似的站在不遠處,兩條蟲似的濃眉歡快地跳動著,朝她齜牙咧嘴地笑。

    荔枝就低聲抱怨︰“這五少爺,怎麼還能叫您妹妹呢?這麼久不見,光長個子不長心眼。”

    林謹容倒是心情大好,笑道︰“五弟,不是說你在聚賢閣讀書麼?怎地有空出來?”

    “好呀,這回你倒是變成我嫂子了,五弟喊得可真順溜。”陸綸大步朝她走過來,笑道︰“二哥去尋祖父,祖父嫌我在一旁讀書太吵,聲音太難聽,就把我趕了出來。二哥讓我和你說,他不回來吃午飯了,讓你不要等。你這兩日都在做什麼?我從昨日早上開始,就沒遇到過你。”

    荔枝便道︰“五少爺,我們奶奶剛進門,怎麼敢到處亂走?求您別再叫她四妹妹了,人家會說我們奶奶不端莊的。”

    陸綸難得的紅了臉︰“不喊就不喊。”

    林謹容見他紅臉,不由暗想,終于在開竅了。

    忽見陸綸為難地摸了摸頭,小聲道︰“我剛才聽說,她們給你氣受了?唉,你呀,可真是夠為難的。我想幫你,卻不知該怎麼幫你,這樣罷,你若是要我做什麼,只管讓人來和我說,我住在東面那座種了杏花的院子里,就算是我不在,和小廝說也是一樣的。千萬記住了。”

    這家里,誰說心疼她,擔心她,想幫她,她都不見得會有多相信,只有陸綸,說一是一,鐵錚錚的男子漢,她從來不懷疑。林謹容的心里由來一暖,笑道︰“你是故意吵鬧祖父,想被他趕出來的罷?”

    陸綸笑道︰“被你猜中了。”然後賊兮兮地道︰“我總覺著,你和從前比起來就像變了個人,要是從前,你一定在哭,這會兒卻在笑。你吹塤、點茶、做生意都那麼厲害,是遇到什麼奇人了吧?少字你和我說嘛,我一定不會告訴其他人。我就想拜他為師,學個一照兩式的。”

    荔枝撲哧一聲笑出來︰“五少爺是在編故事吧?少字”

    陸綸傻傻地一笑︰“沒有啊?”

    “哪有什麼奇人?我成日關在家里,就算是真有,又哪能踫得著?”林謹容情不自禁地撫了撫有些發熱的臉頰,正色道︰“五弟,你好好跟著祖父讀書罷,不要再去想從軍的事情了。”

    陸綸怔了怔,有些不高興︰“你怎麼也和他們一樣?從軍怎麼了?我就要去考武舉,將來考武狀元,做將軍!一定要!”想了想,又咬著牙加重語氣︰“一定要!非得要!”

    若他果真是去考武舉,去從軍,那也就罷了,可是他沒有,他做的是大逆不道的事,還因此送了性命。只要他能改變這個願望,就能保住他的性命。可這人是個 人,輕易撼動不了,只能循序漸進。早前她本是打算在關鍵轉折那一年再給陸家送信阻攔他的,可既然陰差陽錯中她又嫁進來了,不如從現在就開始說動陸綸。林謹容笑道︰“我不是阻攔你啊,多讀書好啊。有勇有謀嘛,你讀好了書,也自由一點……”

    “別,快別說了,你後面要說的我都知道。讀書,我這個年紀了,還能有什麼大成?”陸綸一副生怕林謹容再勸說他的樣子,匆匆忙忙地和林謹容告辭︰“我就是特意來和你說這個,我走了啊!”言罷一溜煙跑了。

    荔枝盯著他的背影道︰“這五少爺,真不像是這家里的人。這年紀了,還這樣風風火火的,沒心沒肺的,好像什麼事都和他沒關系。”

    林謹容沉聲道︰“荔枝,他可以相信。你和她們說,無論如何,對五少爺都一定要尊敬。”

    荔枝不明所以,但見她不像是開玩笑,便認真記下不提。

    天色將晚,林謹容極認真地將手里的信紙提起來迎著風晾干,然後裝入信封封好,提筆端端正正地在信封上寫了“楊茉”兩個字。

    “給誰寫信呢?”陸緘信步進來,手里還舉了枝新砍下來的紅梅。

    林謹容瞥了他手里那枝紅梅一眼,把信封對他揚了揚︰“楊茉。聽說要生產了,備禮恭賀她。”

    “取個玉壺春瓶來養著。”陸緘把紅梅遞給豆兒,回頭問林謹容︰“楊茉是嫁在哪里的?”

    林謹容道︰“信州,具體哪里不知道,每次我給她的信和東西都是委托吳家的人帶過去的。”

    “這次還是要讓人送去吳家?這麼厚?”陸緘走到林謹容身邊坐下,探手去拿她的信封,林謹容手一縮,睜圓了眼楮警惕地道︰“都是女人的私房話,而且也封好了。”

    陸緘鮮見她這樣子,不由微笑道︰“我怎會看你的信?就是想看看你寫的字如何。”

    心情好得很嘛,是陸老太爺準備出手了吧?少字好日子還在後頭呢,想必接下來涂氏就該要死要活了,就看到時候你是不是還笑得出來。林謹容漫不經心地道︰“我的字寫得再好也比不過你。信州那地方你熟麼?”

    清婉、流暢、瘦潔,寫得不錯,陸緘的目光牢牢粘在信封那幾個字上︰“信州沒有去過,我們那時候是在江州,後來又去了洪州。”

    林謹容便不再言語,將那封信仔細鎖在妝盒里,又叫荔枝進來,開了箱籠取送給楊茉的東西,陸緘在一旁看著,但見里頭有對白玉壁,顏色晶瑩,便道︰“這玉看著不錯。”

    林謹容猜他是說這禮送得重,便道︰“她送了我一對金瓖羊脂白玉頭釵做添妝,所以特意挑這個還她。”

    陸緘看她和荔枝認認真真地將各色小東西裝了滿滿一小匣子,然後又上了封條,顯見是十分重視楊茉。便又道︰“你還記得顧書痴麼?”

    林謹容想了半天才想起是他在清州時結識的人,便道︰“記得。清州的那位?”

    緘見她記得,眼里浮出幾分笑意,俯身過來︰“他去年得了一位大人的賞識,去河中府做幕僚了。”

    林謹容不知他為何會突然和她提起顧書痴來,便隨口道︰“那他家的生計就能解決了。”

    陸緘笑道︰“是,我很替他高興,前些日子他托人給我寫了信來,邀我有空去他那里玩。可惜我去不了。”

    “以後會有機會的,興許你能去那邊做官也不一定。”林謹容站起身,半開玩笑半認真的道。

    陸緘默了片刻,低聲道︰“我想留京。到時候帶你一起去。”說了這句話,就快速起身接過豆兒手里捧著的紅梅,問林謹容︰“你覺著放在哪里好?”

    林謹容想也不想地道︰“放在你的書桌上吧。你看書的時候也清新些。”

    “留給你吧。我明日就去聽雪閣讀書了。”陸緘起身把花瓶放在了照台上,背對著她道︰“適才祖父誇你了。”

    林謹容扯了扯唇角︰“我以為會挨罵。一直就在害怕。”

    “……”他可沒看出她有半分害怕的樣子,陸緘忍了忍,道︰“他老人家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他會親自安排人給六弟調理身子,再親自教導六弟一段日子,若是諸先生願意收,就把六弟送過去。若是諸先生不收,另外給他找個書院,讓陸綸跟著去陪他。”

    “那就好。飯菜來了,洗手吃飯吧。”林謹容起身洗了手,指揮丫頭們布桌擺飯,照例地親手給陸緘添飯送筷,一絲不苟,體貼周到。

    剛坐下來就見陸緘給她夾了塊炙雞,看著她道︰“是我們家廚娘的拿手好菜。”

    林謹容默了默,把筷子伸向她面前的那盤蒜泥白肉。還未夾起,就聽陸緘低聲道︰“我不愛吃那個。”

    林謹容頓了頓,收回筷子,轉而夾了點筍過去,吞藥似的吃那塊炙雞。

    陸緘垂著眼吃了,又給她夾了塊炙雞。

    林謹容實在忍不住,道︰“我不愛吃這個。”

    陸緘就又夾了回去,朝她一笑︰“我也不愛吃筍。聽說你愛吃乳羊肉?明日讓廚房做一點。”

    林謹容低聲道︰“不必,有什麼吃什麼。”

    陸緘點點頭,不再言語。

    少傾飯畢,荔枝伺候林謹容洗手漱口,低聲道︰“奶奶,二爺既然和您說那炙雞是廚娘的拿手好菜,而且一上桌就給您夾,夾了一次又一次,說明他喜歡。您為何不也夾一塊給他?”

    林謹容恍然大悟狀︰“我沒想到。下次給他夾。”

    “那您一定要記得啊。明日奴婢就去打聽打聽,二爺都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荔枝無奈地嘆了口氣。投桃報李,林謹容替陸繕排了個去處,才會有了這枝紅梅,陸緘主動夾了炙雞,想得到的絕對不止是那點筍。罷了,慢慢來吧。目前林謹容做的已經比她早前想的好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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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妻者

    陸緘從婚後第四天開始,五更天起床,吃早飯,然後直接去聽雪閣讀書,午飯也不回來吃,全靠人送,待到晚飯時分,才又回來與林謹容一道吃晚飯,去林玉珍的房里請安,若是聽說陸老太太精神還好,那便又去榮景居一趟。

    從他出門開始,林謹容就先去林玉珍那里應卯,陪林玉珍說話,和陸雲一道做女紅,午飯陪林玉珍和陸雲一道吃。飯後林玉珍午睡,她便自由了,回房小睡半個時辰,領著桂嬤嬤她們幾個整理嫁妝。晚飯時分,陸緘歸來,簡短的互相問候,幫著他換衣服,洗手,吃飯,飯間秉承食不言的規矩,互相夾點菜以示關心,基本不語。請安歸來,陸緘照常要在隔壁溫習一個時辰的書,她就在房里看雜書等他,待到他歸來,備水給他盥洗,隨意說幾句閑話,然後吹燈睡覺。

    那只手自從那一夜在林謹容腰間停留過片刻,不曾得到她的回應之後,就再也沒有越過界。這樣的日子,林謹容過得很輕松,桂嬤嬤等人見她二人相敬如賓,也很滿意。陸老太爺、林玉珍等人見他二人和和氣氣,陸緘照舊刻苦用功,也非常滿意。

    二人遇到過涂氏和陸繕幾次,因著陸老太爺在第四天就把陸三老爺叫去過問了陸繕的事情,訓斥告誡之後,又親筆寫信去太明府讓胞妹打聽那位郭大夫。涂氏心里略微好受了些,雖則見了他二人還愛偷偷地瞟陸緘,卻也收斂了許多,沒有再去糾纏林謹容,沒有再當面刺激林玉珍。

    婚後七日,按例娘家都要上門接新出嫁的女兒回娘家。

    不過五更,林謹容和陸緘就起身梳洗裝扮,吃過早飯,先去聚賢閣和陸老太爺辭行,又去榮景居見陸老太太,待從林玉珍房里出來時就已是天亮。

    剛過巳時,林慎之和林亦之就上了門,把林謹容和陸緘簇擁著上了車,往林家而去。

    陶氏早就帶了平氏一道,在二門處候著的,才見林謹容下了車,就紅著眼楮迎上去,扶定了她,上上下下的打量。又偷偷捏捏她的手,檢查是否瘦了。

    林謹容含著笑,任由她捏。

    陶氏見她笑嘻嘻的,臉上沒有不愉快的神色,手摸著也不曾變瘦,便滿意地看著陸緘道︰“二郎你不錯。”

    陸緘笑笑,打量了一下林謹容的神色。清晨的陽光照在她的頭上臉上,發髻上的寶石步搖輕輕晃動著,映照得她一雙眼楮亮亮的,給笑容添了幾分撒嬌式的嬌俏。此時的這個才是個十七歲的女子,全不似早前那個認認真真給他梳頭,給他夾他喜歡吃的菜,又幫他整理袍服的妻子。

    她真的是在認認真真地做他的妻子。陸緘不由想起陸老太爺的話來︰“她只要安安靜靜的,不吵不鬧,不偏不倚,盡職盡責,就是一個好妻子。妻者,齊也,一與之齊,終身不改。你要待她好,她才會待你好,再過得幾年,等你有了功名,帶她安享榮華,再有了孩子,她便再有多大的怨氣也該散了。”既然已經綁在了一起,他們要過一輩子,他不想做怨侶。

    陶氏無意之中看到陸緘在看林謹容,不由樂得笑開了花,熱情地招呼二人入內。林家眾人早就團團圍坐在和樂堂里候著的,見了他二人進來,就都歡聲笑語地和他二人打招呼,互相見禮,之後,林謹容留在後堂與女眷們閑談,陸緘則被林老太爺等人帶出去說話,又擺席招待新女婿。

    熱熱鬧鬧地吃過飯之後,林謹容和陶氏方有了單獨相處的時間。才進了房門,陶氏的笑容就淡了下來,手摸著林謹容的頭低聲嘆氣︰“囡囡,陸緘怎麼就招了那麼個親娘?”

    林謹容聽陶氏的意思,是已經知道這事兒了,不由皺眉道︰“您是聽誰說的?”她雖沒有刻意隱瞞這事的意思,卻也交代過身邊的人,無需亂傳,且這幾日桂嬤嬤她們幾個就沒有誰往外傳遞過消息。是誰這樣多事?

    陶氏怨道︰“這孩子,這時候還想瞞我?我先前當著陸二郎不好說,只好裝作不知此事。進門就這樣鬧騰給你看,恨死我了!我一直忍到此刻才有機會和你說,你還不肯說?”

    林謹容只好道︰“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誰也沒把我怎麼樣。說到底,真正生氣的人是姑母,為難的人是陸緘。是誰和您說的?”

    陶氏低聲道︰“是你二伯母說的,也不知道她是從哪里打聽到的。”想起羅氏借著狠批涂氏不像話,實則嘲笑譏諷林謹容這門親事時的情形,她就氣得發抖,“我是沒有法子替你出氣,只能干生氣。那涂氏,從前覺著她可憐,這時候怎麼就覺著她這樣可惡呢?”

    林謹容見她又紅了眼圈,忙安慰道︰“真不要緊,老太爺已經教訓過她了,老太太待我也不錯,當時護我了。姑母才是最生氣的。”又特別交代她︰“您千萬不要和任何人說她的不是,忍著,不然只怕一傳十,十傳百,不好收拾。”

    陶氏抽了帕子按著眼眶低聲道︰“我知道,為了你,怎麼也得忍著。陸緘待你可好?”

    林謹容斬釘截鐵地回答︰“好。”

    陶氏滿意地笑起來︰“那就好。我等著你們早日開花結果,喜上加喜。等你有了兒子,你就站住腳了。”又湊到林謹容耳邊小聲道︰“新婚這幾個月是最容易坐胎的時候,你留意些,不要渾渾噩噩的,什麼時候有了都不知道,我稍後會交代桂嬤嬤,飲食起居上注意些。”

    林謹容垂了眼低聲道︰“娘,我才進門七天呢。”

    龔媽媽就笑起來︰“姑奶奶臉皮還嫩著呢,太太到此為止罷,再說就要惱羞成怒了。”

    “我是她親娘,我不和她說,誰和她說。”陶氏笑笑,又摸了摸林謹容的腰︰“不行啊,太瘦了,得多吃點才好。這個時候可不是講苗條的時候。”三句話不離,又折了回來︰“陸緘什麼時候回諸先生那里?想辦法讓他多留兩個月吧?少字”

    林謹容額額頭上的青筋控制不住地跳︰“一家子老小都指著他考取功名,真要這樣,人家怎麼看我?您就不能說點別的麼?”

    陶氏見她生了氣,曉得剛過門的新婦都害羞,連忙打住︰“是,我考慮不周。”忍了片刻,又想起自己當年無子嗣的痛苦為難處,忍不住又道︰“他會經常回家的吧?少字可別和從前一樣,過節都舍不得回家。要是他果真那樣呆,我就得和你姑母商量商量了。”

    前生今世,自她婚後,陶氏永遠最關心的都是這個問題。但也怪不得陶氏,世情就是如此,曾經,她也是這樣的。林謹容無奈地長長嘆了口氣︰“您不用管了,我會和他說。”不等陶氏再說,叫一旁臉紅得滴血,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的荔枝取給楊茉的匣子和書信過來︰“娘,這個是還楊茉的禮,還有我的書信,您千萬要趕早替我送到吳家,不要忘了。否則不知他們下次再使人去江南又是什麼時候了。”

    陶氏忙叫龔媽媽接過來收好︰“不會忘記,我明日一大早就使人送過去的。”又手忙腳亂地安排林謹容︰“去里間躺一會兒,等外頭席散了,我自會叫你。”

    還是娘家好。林謹容眼巴巴地看著陶氏︰“我們娘兩個一起睡?我下次回來不知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陶氏開心地摟了她︰“好,娘倆一起睡。”

    再沒有比在陶氏身邊睡覺更讓人放松舒服的了,林謹容像一只小貓,緊緊貼著陶氏沉沉睡去。

    一覺醒來已是日影西斜,身邊的陶氏已不知所蹤,只外間傳來低低的說話聲,林慎之道︰“差不多了,叫四姐起來,她再累也不能叫姐夫總等著她不是?”

    陶氏偏心眼的話︰“就再多睡一會兒,下次來不知是什麼時候了,二郎不會在意的是不是?”

    陸緘含了笑意的話︰“是,不在意。祖父和母親都特意吩咐過,可以多待些時刻。”

    林三老爺威風凜凜︰“不像話,都嫁了人還半點規矩都沒有,這是自家外甥,若是那起特別講規矩的人家,早就罵了。”

    林謹容對著鏡子抿了抿頭發,整了整衣裙,掀開簾子走到陸緘身邊低聲道︰“走罷。”

    陸緘看著她緋紅的臉頰,輕輕點了點頭。

    與林家眾人惜別之後,林謹容本以為陸緘會騎馬,誰知他卻跟著她上了馬車,特意解釋道︰“我飲的酒有些多,岳母不許我騎馬。”

    林謹容忙給他挪了個位子︰“喝過醒酒湯沒有?”

    “喝過了,岳母特意吩咐龔媽媽替我熬制的。”陸緘輕輕握住她的手,將袖子垂下蓋住了︰“阿容,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

    “什麼話?”

    陸緘看著她的眼楮一字一頓地低聲道︰“妻者,齊也,一與之齊,終身不改。”

    這句話,後頭還有一句,“故夫死不嫁。”

    這話,從前她也聽過的,林謹容看著陸緘的眼楮輕輕笑了︰“我聽過的。也從沒有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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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3 14:32:46
第166章祖孫

  聽過的,也從沒忘記?陸緘認真地看了林謹容一會兒,溫柔一笑︰“那就好。”

    林謹容垂下眼,淡淡一笑。

    一路前行,陸緘幾番側頭看向林謹容,她以目相詢,他卻也不說話,只淡淡一笑,再暗里將她的手指分開,十指交叉,緊緊握住。

    到了陸府,天色已然微黑,二門處看門的婆子誇張地笑著迎上來︰“二爺、二奶奶回來了?”

    陸緘心情好,便點點頭︰“回來了。”

    那婆子一雙眼楮就賊兮兮地往林謹容全身上下 了 ,林謹容察覺有異,猛地抬起眼楮朝她看過去,那婆子匆忙避開她的眼神,微微垂了頭,干笑著讓到一旁。

    二人最先要去陸老太爺那里報到,不過才行了十幾步遠,就聽有人低低喊了一聲︰“二奶奶。”

    陸緘和林謹容抬眼瞧去,但見路旁的假山石後繞出一個人來,正是陸雲的丫頭簡兒。簡兒臉上陪著笑,一雙眼楮瞟瞟陸緘,又瞟瞟林謹容,分明是有什麼話要說。

    陸緘便道︰“你去罷,我前頭等你。”果然獨自先往前面去了。

    林謹容便帶了荔枝,迎上前去︰“什麼事?”

    簡兒忙小聲道︰“我們姑娘讓奴婢在此等候您。今日您和二爺出了門後,家里發生了一件事……”

    原來林謹容和陸緘前腳剛出了門,陸老太爺後腳就安排陸繕自今日起,進聚賢樓和陸綸一道讀書。這個命令在陸三老爺和涂氏那里沒有遇到阻礙,在陸繕那里卻被拒絕執行。

    陸繕當場就把藥湯給砸了,跑回屋里把自己關起來,死活不出去,涂氏嚇得守在門邊又哭又勸,許諾說只要陸繕出來,就不必再去聚賢閣。陸三老爺駁斥她說不可能,她便又哭又鬧,夫妻二人撕扯了一回,陸三老爺拿著她沒有辦法,只好硬著頭皮去求陸老太爺再緩緩,反被陸老太爺指著鼻子臭罵了一頓。

    緊接著大管事範褒帶了幾個體壯的小廝、婆子去了三房的院子,婆子將哭得死去活來的涂氏請到一旁,小廝撞開門,把死死抱著書桌腿不肯起來的陸繕抬著去了聚賢樓。陸繕在看到陸老太爺的那一刻,竟然眼楮翻白,暈死過去。這下子,連陸三老爺都給嚇得汗濕衣衫,苦苦哀求。又有若干人等上前求情,都勸陸老太爺緩緩再說。

    唯有陸老太爺不為所動,上前掰了掰陸繕的眼皮,摸摸他的脈搏,就命人將他抬到書房里,把所有人都轟了出去,就只留著陸綸與他、陸繕三個人。

    他們關在屋里不知做什麼,總之過了三個時辰之後,陸繕醒了。老太爺吩咐下去,自今日始,六爺吃住都與他在一處,任何人不得插手,包括涂氏在內,要看望陸繕都要經過他的允許。

    簡兒嘆了口氣,小聲道︰“二奶奶,三太太這會兒恨透了您,喊著您的名字罵……您要小心。”言罷迅速辭去。

    荔枝不忿地看著林謹容︰“怎麼辦?奶奶?”一句話就惹了那麼多的麻煩,又不是林謹容去和老太爺說的,分明是陸緘去說的,怎地到這時候,所有的賬都算在了林謹容的頭上?這是兩人不在家,若是在家,還不知要如何呢。

    從前陸老太爺也曾管過陸繕的事情,但那是陸繕滿了十五歲之後的事情,後來又不知出于何種原因,突然間就不再管了。如今這樣大張旗鼓的,專挑著她和陸緘都不在家的時候做,不說就專是她引起的,卻也和她那句話有關。老頭子果然雷厲風行,手段強硬。涂氏要罵就罵唄,反正最後都要恨她的,還不如早點恨透了她,省得成日不看眼色歪纏膩歪她,林謹容安撫地拍拍荔枝的肩膀︰“不要緊。”

    荔枝見她仿似全然不當回事,不由哀嘆一聲︰“您莫要不當回事,若是她日日和旁人,和二爺說您的壞話,您可怎麼辦?”

    林謹容嘆道︰“話已出口,收不回來,怎麼辦?”

    荔枝也沒有其他法子,沉默著扶了林謹容上前去追陸緘。陸緘正站在道旁的一株牡丹旁,借著微弱的暮光觀察那牡丹的花芽長勢如何,聽到腳步聲,回過頭來道︰“走罷。”也不問是什麼事。

    荔枝如今膽子比從前大了許多,她覺著,事關陸緘的生母,林謹容不好開這個口,就該由她來說,便鼓足了勇氣,道︰“二爺,奴婢要多句嘴,您聽了若是生氣,要打要罰都由得您。”生怕林謹容阻擋,又補上一句︰“奶奶您莫阻擋,過後打罰都由您。”

    林謹容才沒有阻攔的意思。從前之時,很多事情她不說,也不許手下的人說,那是因為不想他難過,怕他聽了尷尬為難,也怕他誤會她是中傷或是看不慣涂氏母子,如今她早已沒了那顧忌,她為何要攔?當下也不言語,任由荔枝去說。

    陸緘先始聽說涂氏大鬧,陸繕昏死之時,表情尚且還好,猶自帶了幾分啼笑皆非的神氣,待到聽至涂氏喊著林謹容的名字大罵時,臉色就陰沉了下來。

    有誰會喜歡人家說自己親娘的不是?哪怕就是知道自家親娘不對,那也容不得旁人說。無關是否明辨是非,就是與生俱來的一種護短的本能。荔枝見陸緘板著臉一句話不說,也有些發 ,由不得地看向林謹容。林謹容朝她使了個眼色,淡淡地道︰“也只是聽說,尚不知真假,無需放在心上。”便不再管陸緘,徑自往前而行。

    行得幾步,陸緘快步跟上前來,也不說什麼話,就輕輕握了她的手。林謹容掙了掙,沒掙開,便也懶得再掙。陸緘垂眸看去,但見她的嘴微微抿著,睫毛輕輕顫動,眼楮直視前方,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情,看不到生氣傷心,只有寧靜。

    聚賢閣里燈火通明,陸老太爺仰面靠在寬大的紫檀木椅子上,冷冷地看著面前的陸繕。

    陸繕裹著一件厚厚的皮裘,又瘦又小的身子被淹沒在衣服之中,一顆大大的頭死氣沉沉地杵在翻毛領口上頭,一雙大得嚇人的眼楮下垂著,死死盯著他面前的飯菜,兩只蒼白如雞爪的手放在他面前的鶴膝棹上,偶爾神經質地顫抖兩下,除此之外,他一動不動。

    陸老太爺突然發話,聲音鏗鏘有力︰“我數三聲,你若是再不吃,我就賞給旁人吃。這天底下拼了命也吃不飽肚子的人多的是。”

    陸繕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聲嚇得猛地一縮,手痙攣了一下,驚恐地抬起眼來看了看陸老太爺,又迅速垂下頭去,一副隨便你怎麼著都行,我就是不理不配合的樣子。

    這臭小子,先前寧願把尿憋出來尿濕褲子也要裝暈,倘若不是陸綸知道他怕老鼠,他還不肯醒。陸老太爺眯了眼,捋著胡子看著最小最弱的這個孫子,果然是倔驢的兄弟,同爹同媽生的,一樣的倔。好啊,他就跟他耗。如今家里的生意順當,新婦進門,明理知事,陸緘好學上進,不用他操心,他就好生和這小崽子耗上一耗,看看誰贏!

    “一,二,三!”陸老太爺數完三聲,見陸繕不動,便輕輕拍了兩下手,“啪啪!”

    小廝應聲而入,先到陸老太爺面前壓低了聲音道︰“二爺和二奶奶回來了,在外頭候著給您請安。”束手退下,對著陸繕行了個禮︰“六爺,小的得罪了。”然後跪坐在一旁,津津有味地用起了飯菜。

    陸繕倔強地盯著桌子,無聲地把口腔里涌出的唾液咽下。

    “祖父,孫兒和孫媳婦來給您請安。”門被輕輕推開,陸緘和林謹容垂著頭走進來給陸老太爺行禮。

    “起來吧,阿容家里都還好?”陸老太爺仿佛完全忘記了坐在一旁的陸繕,語氣溫柔,和藹可親。

    “回祖父的話,家里一切都很好。”林謹容剛回答了這一句,就聽見 里啪啦一陣亂響,陸繕尖銳刺耳的聲音隨之響起︰“下賤的狗奴才!誰讓你踫我的手了?滾!”

    眾人齊齊回頭,只見陸繕站起身來,拼命去踢他面前的小廝,一張臉漲得通紅,聲音尖利無比,那小廝只是避讓,低聲賠罪︰“六爺,小的不是故意的。”

    “小畜生放肆!!!”陸老太爺猛地站起身來,快步行至陸繕面前,一巴掌�b陸繕的臉上,陸繕被打得偏過頭去,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上,好一歇都掙不起來,索性不掙了,就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陸緘幾番想上前去扶,都忍住了,忍不住看向林謹容,只見林謹容垂眸看著青磚石地板,一動不動。只好看向陸老太爺︰“祖父?”

    陸老太爺理也不理,袖手回頭繼續問林謹容︰“你七弟這就要回諸丈夫那里了吧?”

    “是。明日就走。”林謹容垂著眼,聲線平穩。

    陸老太爺又問了幾句無關緊要的話,方道︰“都回去吧。”

    林謹容此時方道︰“祖父,六弟還小,欲速則不達……”

    陸老太爺翹了翹唇角,看向陸繕︰“看在你二嫂的面子上,此番暫且饒了你,扶六爺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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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3 14:33:02
第167章真實

  陸繕被小廝抱起來,還賴著不肯自己站穩,只閉著眼楮不停流淚抽泣,小廝拿他沒有辦法,只好任由他掛在自己的身上,為難地看著陸老太爺。

    陸老太爺並不理睬,只叫陸緘和林謹容趕緊回去︰“時辰不早了,你們祖母還等著你們的,她身子不好,莫要讓她久候。”

    陸緘和林謹容便退了出去。

    門被緩緩關上,陸老太爺收回目光,坐回椅子上,命令小廝︰“給六爺收拾干淨,在我隔壁另設一張床,安置六爺去睡。”又安排了兩個婆子守夜,方才起身走到書桌前坐下來,仔細回憶林謹容適才的一舉一動和表情眼神。

    這是個心腸硬的女人。他打陸繕那一下,雖則沒有用大力氣,但是看著也真是夠嚇人的。若是一般的女子,早就被嚇著了,就算是陸緘,雖然知道此時不能插手,卻也是極度不忍。唯有林謹容,眉毛都沒有抬一下,平靜無波。

    但這也是個不善偽裝的女人。倘若是他的幾個兒媳婦或是陸雲在此,無論心里是怎麼想的,都一定會忙著給陸繕求情,以表示自己心地善良。哪怕就是林玉珍,也不會不求情。她倒好,到了最後才開口求情,也只是很有分寸的一句話,沒有哭眼抹淚,悲痛欲絕的做作,還帶了幾分仿佛是被他逼著似的無奈。

    要不然,就是她太冷靜明智,知道陸繕的情況,曉得不能替陸繕求情。陸繕,說白了,就是被涂氏給毀了的。陸家的子孫小時候大多身子都有些孱弱,容易夭折。涂氏先失去陸緘,再失去次子,只剩這一根獨苗,當然要當做眼珠子和命根子來愛惜。陸繕小時候不過是生了一場很常見的病,就把涂氏嚇壞了。自那之後,就經常補,輕易不許出門吹風,不許這樣,不許那樣,那孩子便開始挑食,越長越弱,越弱涂氏越捂著,就越孤僻孱弱。

    他早前也只當是孩子身子不好,體諒三子和三兒媳的心情,睜只眼閉只眼,盡量地順從,心想著長大點就好了。平日里見陸繕雖然孱弱寡言,但和陸綸在一處也還勉強算是正常,更沒往心里去,若非是此番涂氏大鬧這一場,林謹容給了陸緘那個提議,今日又親眼目睹,他根本就沒想到竟已嚴重到了這個地步。

    他若是再不管,三房將後繼無人,若是再不管,大房和三房必將勢同水火。拖累的不只是陸緘,而是整個家族。但也只是,他想管,他覺著他能管好,但真正能不能?他心里沒有底。他活了一把年紀,經過很多事,更深刻地能體會到很多事情根本不依他的想象,無力得很。

    陸老太爺輕輕捶了捶桌子,長長嘆了口氣。罷了,所幸發現得尚早,還來得及補救,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總得盡力去做才是。林謹容,即便是真正的聰明,也還是太冷淡了啊,心還沒完全放在陸家呢,這不行,得繼續刺刺才好。

    集賢閣外的竹林里一片昏暗,風吹過竹林,聲響如潮。陸緘看著林謹容被夜風吹得翻飛的裙角,沉穩的步伐,安靜的表情,心緒復雜之極。他自來敏感,又豈能不懂陸繕吼叫怒罵小廝是做給誰看?分明就是怨恨他和林謹容,饒是如此,那始終是他的胞弟,成了那個樣子,他也還是忍不住心疼難受。而林謹容進門就遇到這麼幾件事,心里又怎會沒有怨恨?他低低嘆了口氣︰“阿容。”

    謹容還記著陸老太爺那雙精光閃現,仿佛洞悉一切,壓迫感極強的眼楮。她覺著陸老太爺當著她的面打陸繕,一是因為陸繕果然欠打,二是故意打給她看。不理陸緘的求情,就專找著她說話拉家常,就是想等她主動開口替陸繕求情。他本可以用一種相對更溫和的方式來處理這件事,但卻采用這樣激烈的方式,目的就是,讓她避無可避,將她盡早拉進這個漩渦之中。

    一只手伸過來握住她的手,有些冰涼,卻很有力。陸緘低聲道︰“阿容,早前那件事,家里人多口雜,應當是誤傳。你莫要擔心,只要行得端正,總有一日旁人會知道你的好。日後,陸繕得了好處,他會感謝你的。”

    他說的早前那件事,無非就是指涂氏喊著她的名字大罵那件事。背後傳的話,罵不罵都無所謂,真的罵了,她不可能打上門去和涂氏對罵,問涂氏,你為什麼要罵我呢?真的沒罵,那就更沒必要放在心上。林謹容淡淡地道︰“我不擔心,早前就和你說過,不知真假,不要放在心上。至于陸繕此事,我什麼都沒做。是你找了老太爺,老太爺才出面管這事兒的。他將來若是成事了,要謝,也該謝你才是。”

    陸緘沉默片刻,握著她的那只手就又緊了幾分。風吹起,他往她身邊靠了靠,替她擋去大半的風。

    陸老太太見著了他二人,低低嘆了口氣,命林謹容坐到她身邊去,也沒說什麼,就是命沙嬤嬤過來︰“明日想吃乳羊肉了,讓廚房做。”

    變相的安撫。她挨了一頓罵,就換了一頓乳羊肉。林謹容有些好笑,卻也領了陸老太太的情。

    陸老太太坐了一回,放他二人去林玉珍那里。

    林玉珍照舊的不快活,照舊的氣得肝疼。隨意問了幾句林家的情況後,就留陸緘說話。

    陸雲照舊的體貼溫柔,識趣知機,拉了林謹容到一旁去說悄悄話︰“做人媳婦,總要受點委屈的。特別是在我們這種家里,四姐你可千萬要想得開。也別和二哥生氣。”

    站著說話的永遠不腰疼,沒有經歷過的永遠不知道個中滋味。可她再不是從前那個被人誤解,被人背後辱罵,只會躲起來哭,躲起來委屈的女子。已然千山萬水,再想不開那就是自己為難自己了。林謹容甜甜一笑︰“謝謝阿雲關心,我想得開,也不會和你二哥生氣。”

    陸雲就道︰“那我就放心了。”隨即小聲道︰“我和你說,三嬸娘開始不是不同意六弟跟著祖父去讀書,只是後來見了六弟那樣子就忍不住心疼發怒,再後來,聽說祖父不許她去探六弟才發了狂。這當中,有沒有人在中間挑唆,我也是不知道的。但三嬸娘和六弟的確是太糊涂,太不知好歹了。這可是好事啊。”說到這里,帶了幾分赧意︰“我不想和你說其他人的壞話,只怕你以為我是那種人。但你是我親表姐,又是嫂嫂,我不和你說,就是我不對。這些話,咱們說過就丟,你不要和人提起,特別是二哥,怕他誤會。”

    “知道。”從前陸雲就用這種語氣,這樣的方式,提醒了她無數次,指點了她無數次。她果然是沒有把話說給旁人聽,只是將這些話全都記在了心里,一個人反反復復地想,反反復復地折磨自己。

    隔壁林玉珍突然提高聲音道︰“二郎,你應該感謝我給你娶了個好媳婦。換了我,好心當作驢肝肺,我是忍不下的。”

    陸雲頭痛地道︰“娘啊,怎麼又說這個了?嫂嫂你且坐著,我過去勸勸。”言罷匆匆往隔壁去了,幾句話之後,林玉珍的聲音就低了下來。

    林謹容安靜地坐著,直到陸緘進來道︰“走罷。”

    林謹容根本不用去看他是什麼表情,不用想也是一副面無表情,不痛不癢的樣子。他不和她說話,她自然也不會去和他說話。

    桂嬤嬤先回的房,早就已經聽說了事情經過,正是七上八下的時候,見他二人沉默著一前一後進了房,就匆忙迎上去,一邊和荔枝遞眼色,一邊小意殷勤︰“二爺、二奶奶,可要吃宵夜?”

    林謹容將陸緘脫下來的外袍放在衣架上︰“我不要,看二爺是否要吃?”

    陸緘坐在榻上由豆兒伺候著換了靴子,低聲道︰“不吃,送熱水上來,我和奶奶都累了,要早點歇下。”

    于是眾人便都屏聲靜氣地送水上來,伺候他二人盥洗完畢,小心翼翼地關了門退出去。

    林謹容將自己緊緊裹在被子里,微閉了眼,只等陸緘吹燈好睡覺。等了好一歇,遲遲不見他吹燈,只得打起精神道︰“可是心里不舒服?”她都想得開,他還想不開?

    一只手從被子底下伸過來,輕輕握住她的手,陸緘側過臉來對著她,一雙眼楮黑幽幽的︰“阿容。”

    “嗯?”林謹容安靜地任由他握著,看著他掀開她的被子貼著她躺了下來。二人面對著面,雙目相接。

    美麗如花,安靜順從,溫和大度,沒有過一句指責的話,沒有顯露出一絲一毫的委屈,完美到太不真實了。可他還記著那個穿著粗布衣裳,蹲在河邊笑得肆意張揚,設計把他弄下河去,兩只眼楮冒著綠光,生機勃勃的女孩子。陸緘伸出手指,輕輕托住林謹容的下巴,盯著她的眼楮,慢慢俯下頭去,在即將踫觸到她的雙唇的那一剎那,林謹容迅速閉上了眼楮,他再看不清楚她的眼神。

    他有些失望,卻仍然堅定地輕輕含住她的嘴唇,輾轉幾回,她推了推他︰“滅了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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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3 14:33:18
第168章無理

    即便知道她不曾看著他,陸緘還是不敢看林謹容的臉,他盡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自然平靜︰“我,想看著你。”

    寂靜一片。只聽得到林謹容突然變得急促起來的呼吸聲,陸緘有些窘迫地看過去,她已經睜開了眼楮,滿臉通紅,聲音里帶著些顯而易見的焦躁不安和生硬︰“我不。”

    “自成親以後,你是第一次和我說不。你說不,那就不。”她到底是害羞的,陸緘輕輕松了口氣,帶著笑意起身吹滅了燈,又躺回她的身邊,耐心地等著她的氣息平靜下來,方靠過去小聲道︰“還生氣麼?”

    林謹容沒有回答。

    她身上散發著暖暖的甜香味,吸引人得緊,陸緘忍不住低頭輕輕咬了她的耳垂一口。她全身立刻僵硬了,他突然很想知道,如果他再用一點力,她會不會叫出聲來?她太安靜得過分了,哪怕是最疼的時候,她也是寂靜無聲的。于是他試探著加重了力氣,她一如既往地沒有叫出聲,但是狠狠揪了他的頭發一把︰“你屬狗的?”

    他突然很想笑,于是歪在床上哈哈大笑起來。心中郁積的悶氣一掃而光,神清氣爽。他終于找到了她的裂縫。

    林謹容怔了片刻,緩緩松開手里的頭發,轉過身去面對著牆,使勁摳了牆幾下。

    陸緘笑了一會兒,見她背對著他,安靜地縮成了一小團,便伸手去抱她,將她轉過身來對著他,輕輕吻在她的脖頸上︰“不要生氣了。明天跟我去聽雪閣,我找兩本書給你看。祖父藏有很多有趣的雜書。”

    萬籟俱靜,明月當空。

    陸緘側躺向外,目視著泛出淡淡白光的窗子,一動也不想動。屏風後頭傳來極輕淺的水聲,是林謹容在清洗。她已經洗了很久,按他估算著,最少也洗了盞茶功夫,可是還沒洗完。

    “阿容!”他突如其來地一陣煩躁,忍不住喊她。

    “嗯?”水聲略微停了停,照舊不溫不火的聲音,“你要喝水嗎?水就在床邊的矮幾上。”

    “我不喝。”他控制不住地有幾分憤恨,說不出因由,就是憤恨和生氣。

    屏風後頭安靜了一會兒,林謹容走出來,步伐不緊不慢,語氣平和︰“那你怎麼了?”

    跳動下的燭光下,她的兩條長眉沾了水汽,眉尾微微往上飛著,表情安靜平和。

    對著這樣一張臉和這樣的聲音,他就是在無理取鬧。陸緘低低嘆了口氣︰“沒有什麼,你為何洗那麼久?”

    林謹容長長的睫毛垂下去,露出一個淡淡的笑來︰“你以為誰都和你一樣?”

    聽到這句話陸緘又由衷地高興起來,往里讓了讓,讓她睡在他捂熱的地方,很感興趣地問︰“我怎麼了?”

    她沒有回答他,而是背對著他躺下來,輕輕打了個呵欠︰“累了,睡吧。”

    陸緘安靜片刻,道︰“阿容,我們說說話?”

    “好。”

    “阿容,你還恨我嗎?”。

    “……不恨。你是我夫君。”

    “阿容……你,要不要我在家里多留一段日子?”

    “祖父母和姑母都會失望的,三嬸娘也會更生氣。”

    “……我會經常回家來的。”

    “……學業為重,不要讓先生失望,等著你留京做官帶我走呢。”

    “……好。”

    陸緘睜著眼楮,良久才睡著。

    天剛至五更,林謹容準時睜開眼,一入眼就是陸緘黑幽幽的眼楮,他朝她微微一笑︰“醒了?”

    她也朝他一笑︰“醒了。”

    “你早上去聽雪閣還是下午去?”

    “下午。早上我要伺奉姑母。你想吃什麼,我帶過去。”

    “你把茶和茶具帶過去,分茶給我喝吧?少字”

    “好。”

    “你穿緋紅色挺好看的。”

    “哦。”

    “你有沒有簪過牡丹?”

    “沒有。”

    “今年春天你可以簪。緋紅色的衣裙配姚黃,一定很出挑。家里就有,就是昨晚我看的那一株。”

    “好。”

    “……”

    “……”

    “梳頭吧。”

    “好。”

    陸緘看著鏡子里的林謹容,她給他梳頭的動作越來越嫻熟,越來越快,不過幾天功夫,她就熟知了他的心意和愛好,給他拿的衣服鞋襪,配的簪子頭冠,統統都是他喜歡的。林玉珍說得沒錯,這個媳婦娶得對,他不應該懷疑。

    院門突如其來地被人從外面猛推了幾下。晨光里,“ 當、 當”的聲音讓人聽上去頗有幾分心驚肉跳的感覺。

    “怎麼回事?”林謹容匆忙把一根木簪替陸緘插上,起身打開門往外看去,這可真是稀罕了,大清早的就有人打上門,她還沒遇到過這種事情呢。

    陸緘迅速起身,走到門邊,把林謹容披散著,被風吹得往後飛揚的長發握住交到她手里︰“先把頭梳好,穿戴好再說。我去看看。”

    看門的婆子已經飛奔上前去開門。門開處,陸三老爺緊緊抱著拼命掙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涂氏,陪著笑臉︰“走錯門了,走錯門了,關門,關門。”

    陸緘往里推了林謹容一把。

    林謹容彎了彎唇角,十分聽話地轉身去對鏡梳妝,又細細挑了身色彩鮮艷的衣服來穿上,簪了一枝鮮艷到了極致的琉璃流甦簪子。

    涂氏哀憐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傳進來︰“二郎,你就可憐可憐我吧,看在我生養了你的份上,你去和老太爺求求情,放你六弟出來。他病著呢,一天一夜滴水粒米未進,怎麼受得住?我不能沒有陸繕啊,他可是你親弟啊……”

    陸三老爺陸建立軟兮兮的聲音︰“二郎你莫理她,把門關上,把門關上,我這就帶她回去,被你祖父知道可不得了。”

    “你個沒用的男人,苦死我了,我……”涂氏突然沒了聲息。

    “不行了,不行了,你嬸娘犯病了,二郎,快幫我喊兩個人出來扶她回去。”陸三老爺的聲音越來越低。

    陸緘低聲說了句什麼,一切都安靜了。

    林謹容站起身來,推開擔憂地迎上來的桂嬤嬤和荔枝︰“你們跟我出去扶三太太進來。”

    這不是引狼入室麼?如果進來就不走,一直賴在這里哭鬧那怎麼辦?或者是找點事賴上誣陷她又怎麼辦?桂嬤嬤和荔枝都不贊同。

    林謹容豎起眉毛來︰“你們沒聽見?桂圓!”

    桂圓忙從櫻桃身後轉出來,匆匆忙忙地行了個禮,絕對服從地朝著外面碎步跑去,櫻桃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跑出去。荔枝嘆了口氣︰“奴婢去抱床被子到榻上來。”

    桂嬤嬤則道︰“老奴去弄點熱水候著。”

    林謹容走到院子門口,只有桂圓和櫻桃站在那里,陸緘和涂氏、陸三老爺都不見了影蹤。仿佛剛才那事兒就從來沒有發生過,一切都是錯覺。

    看門的婆子傻兮兮地在一旁看著,見林謹容出來趕緊上前來討好這位新奶奶︰“奶奶,二爺和三老爺把三太太扶回去了。”

    林謹容看了看周圍,沉聲道︰“今早這事兒,從沒發生過,知道麼?”

    那婆子忙道︰“知道了。”這不是掩耳盜鈴麼?三太太來鬧,怎會只有這幾雙眼楮看到,一路行來,也不知踫著多少個人了,就是這會兒,只怕也有好幾雙眼楮盯著的。怎可能瞞得住?

    正想著,林謹容仿若知道她所思所想,淡淡地道︰“不管旁人怎麼傳,你們都不知道,沒看見。記住了沒有?你夫家是姓張吧?少字”

    張婆子“啊”了一聲,笑得諂媚︰“是,奶奶好記性,奴婢就是那日給您磕頭的時候報了一下家門,您就記住了。”

    林謹容微笑道︰“凡是辦差認真的,或者是辦差不認真的,我都記得。”

    其中的威脅意味很明顯,張婆子干笑了兩聲,“奶奶,奴婢自然是要好好辦差的。”

    林謹容點點頭,回房命桂圓把她的茶具洗淨備用。

    不多時,廚房送飯的婆子送了早飯來,陸緘卻還沒回來。

    她便讓人拿溫水溫著,坐等陸緘回來。沒有多久,來了個才留頭的小丫鬟,道是陸緘在三房那邊吃了,讓她莫要等他,又道是,讓她莫要擔心,別忘了下午去聽雪閣給他送茶。

    桂嬤嬤和荔枝聽到這話,不由把一顆心放回肚子里,笑得眉花眼笑。

    林謹容獨自用了飯,見天色差不多了,便去林玉珍那里請安。林玉珍果然已得了消息,見了她就道︰“這個村婦!越來越囂張了。走,你隨我去見老太太,我倒要問問涂氏安的什麼心,三番兩次和你過不去,是想打我的臉還是對老太爺做主的這門親事不滿意?陸緘呢?”

    林謹容又怎可能為了這種事去見陸老太太,那不是犯蠢麼?便勸道︰“也沒和我過不去,是找的陸緘。門都沒進就暈過去了。老太太的身子不好,吵鬧了她老人家,祖父一定會怨我們不懂事,算了吧。”

    “哪有那麼容易暈的?我怎麼就不見暈過去一回呢?裝的!裝的!”林玉珍看了林謹容一會兒,突然道︰“你轉性子了?”

    林謹容曉得她什麼意思,無非就是說自己對上她的時候從來不肯吃虧,如今卻對著別人服軟了。便緩緩道︰“我一直都是這樣。多余的事情我不做。”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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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3 14:33:35
第169章變臉

    多余的事情不做。這是多余的事情麼?這涉及到陸緘的身份問題,他到底是大房的兒子,還是三房的兒子,這個問題必須弄清楚,絕對不容混淆!林玉珍氣得臉色發白,對著林謹容怒目而視︰“我可是為了你好,你卻不領情!”

    林謹容道︰“知道姑母疼我,但有些事是爭不出輸贏高低的,也不是吵得厲害就有理,無論怎麼鬧,事情的結果都不會改變,那為何要給旁人留下一個我們姑佷得理不饒人的話柄呢?”

    林玉珍氣道︰“她都騎到我頭上來了,我還要讓著她?你真的不去?”

    林謹容堅定地搖頭。吃多了她才去摻和他們之間的這筆冤枉帳。她一直都記得一件事,那一年,涂氏暗里偷偷教寧兒叫涂氏祖母,被林玉珍知曉,也是這樣的不依不饒,非得拉著她去陸老太爺和陸老太太面前辯個分曉。涂氏當然不認,問林玉珍從哪里知道的,讓找出證人來,證人當然不缺,可最後卻演變成林家姑佷一起生事欺壓涂氏,得理不饒人。再到最後,林玉珍和涂氏都是各有苦衷的,唯獨她,就是她不會為人,沒有把事情處理好,把閑話傳了出去。

    淡淡的茉莉花香撲鼻而來,林謹容抬眼看向門邊,只見青布簾子下頭一雙大紅色的繡鞋,上頭搭了一抹繡了白玉蘭的寶藍色裙邊,一看就知是陸雲站在那里。

    “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就是個窩里橫!我也不指望你了,一個個都是吃閑飯的,就我一人在操閑心。”林玉珍站起身來︰“為了林家這張臉面,我還得去找老太爺!”

    這和林家的臉面有什麼關系呢?分明就是陸家大房和三房之爭。林謹容攔過林玉珍了,既然攔不住,那就順其自然,留給陸雲去攔,于是並不再攔林玉珍。

    簾子下的那雙大紅繡鞋終于動了動,陸雲掀簾進來,笑道︰“這又是怎麼了?”見林謹容不說話,便自動接上來︰“是為了早間那事吧?少字又不是多大的事。祖父和祖母心里都有數,母親就不要去給二哥添亂了。”

    林玉珍非常堅持︰“不成,若是其他事情我倒也罷了,就這件事,我堅決不讓步。非說清楚不可。”

    陸雲便朝林謹容使眼色,示意林謹容跟她一起勸林玉珍︰“現下六弟還在老太爺那里,三嬸娘心神不安也是有的。等過了這些日子又再說罷。”

    林玉珍怒道︰“過些日子?過些日子她便又生出其他事情來了!”轉而又怨林謹容,“都是你惹出來的好事!一進門就雞飛狗跳的。說你母親沒教過你,你不懂,那麼我就來教你,說一句還十句,活該你被人騎在頭上撒野。”

    前生後世,都要受她的冤枉氣,有理無理就指著鼻子罵。聽到她又提起陶氏來,林謹容突地竄起一股怒火來,站起身來道︰“是,婆婆說得對,全都是我的錯。行,我這就去找老太爺,陸家這個媳婦我做不了!沒這個本事!”言罷將帕子一甩,大步往外走去。

    林玉珍一怔,陸雲趕緊插到中間去,死死拽著林謹容,頭痛地道︰“哎呀!人家才這麼鬧一鬧,你們就自己先吵起來了,這不是給人看笑話麼?嫂嫂,你的脾氣怎麼越來越暴躁了,都讓一步吧?少字”

    林玉珍的脾氣也上來了︰“放開她,讓她去,我倒要看看她能怎麼著?”

    林謹容冷笑︰“我是不能怎麼著,但我也是人生父母養的,在家我母親也把我當成寶貝一樣的疼寵,祖父送我出門前,也曾說林家是書香門第,女兒要知榮知恥,要有骨氣,可不是平白給人糟蹋的。無論我錯不錯,婆婆不高興,說我兩句,也是正常,因為您不止是我婆婆,還是親姑母。可您何故要扯上我母親?小姑,若是有人無故指著你的鼻子罵你娘,你是不是也要忍著?”有一就有二,旁人侮辱自己的親娘,自己都不敢吱聲,又怎能怪別人不把你當回事?

    陸雲干笑︰“都少說幾句,家和才能萬事興,休要讓旁人看笑話。”

    林謹容怒道︰“我此刻在別人眼里就是一個笑話!旁人欺我倒也罷了,親姑母也不體諒我,嫌我被人慪得不夠,可勁兒地來慪我,我不就是笑話麼?不單我是笑話,整個林家都是笑話!”

    林玉珍的臉一紅,拔高聲音︰“這陸家的媳婦兒是你說不做就不做的?不許你去丟林家人的臉。”

    林謹容笑了︰“姑母,您早前要我去,我不去您不饒,我真要去了,您又不許我去了,就只專為罵我娘而來的麼?那也是您親嫂子!丟林家人的臉不止我一人。我就跟著長輩學!”

    林玉珍氣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兀自只是不肯咽了這口惡氣。陸雲拼命地勸了這個又勸那個,正自為難間,忽聽外面方嬤嬤道︰“二爺,您今日不去聽雪樓看書的麼?”

    緊接著門簾被掀起,陸緘快步走進來,幾個女人便都齊齊沒了聲音。林謹容看到他就說不出的煩,迅速把臉側開不看他;林玉珍亦然,看到他就想起涂氏來,冷笑一聲抬頭看著房頂,只有陸雲上前去,溫溫柔柔地道︰“哥哥……”

    陸緘輕輕一擺手︰“我都聽見了。無論如何,阿容你都不該和母親置氣,母親是心疼你,為你好,不小心說錯了話,那也不會是有意的。”他頓了一頓,低聲道︰“還有什麼,能比至親骨肉更親近的呢?說一兩句,生點氣,始終也抵不過骨肉親情的。”

    陸雲忙道︰“是啊,是啊,是這樣的道理。”

    林謹容垂眸看著手絹,一言不發。是的,她曾經也一直這樣以為,所以無論對錯,拼命的忍,事實上是,委屈了還是委屈了,沒有人心疼她,人人都覺得她沒本事,窩囊,活該。她不舒服,為什麼非要忍著?又不是不忍就要死。就算是要忍,也得看那個人,那件事,該忍不該忍,值不值得忍。

    陸緘見她一改前些日子的溫順安靜,冷著臉看也不看自己一眼,由不得暗里嘆了口氣,思忖片刻,看向林玉珍︰“一直以來都沒機會和母親說說話,假如母親今日有空,兒子就陪母親說幾句心里話。”

    林玉珍不由抬眼去打量他,這可真是難得了,從沒見他主動說和自己說什麼,她今日倒想聽聽看,他到底想和她說什麼。當下微微頷首︰“你想說什麼?如果是要替某些人說項,那就罷了。我不想聽,也不願意聽。”

    陸雲阻擋不及,只好抱歉的看著陸緘。

    陸緘垂了眼眸,低聲吩咐林謹容︰“阿容,你先回房去,我稍後也有話要和你說。”

    林謹容看也不看他,起身就走。

    竟然連告退禮也不行,林玉珍氣得要死,又不願意當著陸緘的面說林謹容沒有規矩,只好生生忍了下來。

    這可忙壞了陸雲,又想去勸林謹容,又怕陸緘和林玉珍之間再次發生不愉快,從而惹出更多的事端,那可不是白白便宜了人?于是只好留了下來。誰知陸緘竟然也道︰“妹妹,還煩請你替我去勸勸你嫂子,你的心細,也會說話,你們又是親表姊妹,有什麼也好說。”

    陸雲看著林玉珍,為難地道︰“那……”

    陸緘一言不發,緊緊抿著唇,表情十分固執。

    “那好,我去找嫂嫂。”陸雲只好嘆了口氣,退了出去。卻不去找林謹容,而是找了個隱蔽的地方坐下來,側著耳朵聽里面的動靜。

    四下里安靜一片,只有陸緘聽上去有些干巴巴的聲音在響︰“母親,您放心,您的養育之恩兒子一直銘記在心,從不敢有忘。”

    林玉珍的臉色稍微和緩了一些,垂了眼楮看著手里的茶盞淡淡地道︰“忘不忘是你的事情。我就是不靠著你,我也能過得很好,不是非得靠著你才行。這世上啊,忘恩負義的人多了去。”

    陸緘沉默片刻,站起身來行禮告退︰“兒子要說的話已經說完了,母親您歇著,兒子先告辭了。”

    就這樣一句話就算完了?林玉珍氣得猛地將茶盞往桌上一頓,怒道︰“和我說上這樣一句話就算完了?你日日正事不做,眼看著旁人欺負到我和你媳婦兒頭上來作威作福,你還總往旁人那里跑。你究竟把我當成什麼人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都想些什麼!你莫忘了,誰才是把你培養成才的人!”

    陸緘的臉白了幾分︰“兒子從來不曾忘,也不敢忘。只記生恩不記養恩,或是只記養恩不記生恩,都和畜牲無異。兒子認為,目前為止,兒子並沒有做錯什麼,問心無愧。”

    “你反了!”林玉珍勃然大怒,長這麼大,他還是第一次這樣明目張膽地和她對著來,現在就這樣,日後還得了?于是就有些口不擇言︰“你是覺著我拆散了你們母子吧?少字我告訴你,這是你父親和你祖父母的意思!你若是不在我這里,如今也比陸繕好不到哪里去!又算個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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