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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世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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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6:17:13
第300章 寂寞

    一入深秋,一雨成冬。連著下了幾天綿綿的小雨,呵氣成霧,不要說是園子里,就是屋里也可說是陰冷潮濕。林謹容穿著夾衣猶自嫌冷,想要再加件衣服,桂嬤嬤勸道;“奶奶,都說是春捂秋凍,您是春天早早就脫了綿衣,秋天早早就要穿上綿衣。不利于養生,耐著點罷。”

    本是這個道理,林謹容也就聽了她的安排,只是輕易不肯出門,把家事打理完畢就躲在房里,帶著一群丫頭幫荔枝繡嫁妝,給林謹音即將出世的孩子做小衣服,再不然就是讓桂嬤嬤做點好吃的,人人有份。

    正在熱鬧,忽聽張婆子在外面口喊五爺,林謹容從窗子里往外看去,只見陸綸一襲青衣,傘也不打,滿臉煩躁地走了進來,慌忙叫人打起簾子,迎了出去;“五弟這是打哪里來?”

    陸綸進門就瞪了她一眼;“是不是你干的?”

    林謹容有些心虛,卻是堅決不認的;“什麼啊?大清早就來找我吵架,火氣這麼旺。傘也不打,是想要做什麼?”

    陸綸頭發上還滴著水,衣服也是半濕,鞋子就更不必說,不客氣地把林謹容房里的蜀錦地衣踩了幾個腳印,猶自不解氣;“別以為我不知道,就是你去找過祖父之後我才再不得自由…家里才張羅著給我說親。”

    林謹容賠著笑遞過一杯熱茶;“你真是錯怪我了,我是去勸祖父讓你去考武舉或是從軍的。只是他老人家不肯聽。”

    陸綸白了她一眼;“你也當我是吃肉只長草的?什麼都不知道?我不管,現在官媒上門,你去替我把這事兒弄好了,不然日後休想再使動我。”

    林謹容裝糊涂;“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和祖母說,讓她老人家給你挑個才貌雙全的。必然要相看的,到時候我一定會盡力,要不然,五弟是看上了誰家的姑娘…你與我說,只要她身家清白,不曾許了人家,一定能給你娶回來。”

    陸綸煩躁起來;“我現在一事無成,成什麼親?”

    林謹容就知他是心不定,不肯被家室拖累…心想欲速則不達,不如徐徐圖之,萬一他定了親又突然跑了,豈不是害了人家姑娘,便試探道;“只要你安安心心的,祖父也不是說不通的。”

    陸綸沉默下來,慢慢將手里的茶湯喝完了,並不回答林謹容是否要安心留下,只道;“你去替我和祖父說…我現在不想娶親,若是非要逼我,看我怎麼鬧。打死也別想,我說到做到。”言罷將杯子一扔,徑自去了。

    桂嬤嬤少不得嗔怪;“五爺真是無禮…老太爺要給他說親,又干奶奶什麼事?冒雨跑來發這一頓火,真是………………”

    “別說了。”林謹容萬般不是滋味。想必陸綸是有些怨她的,他年少氣盛,一心只建功立業,不甘心被家族拘在家里一輩子,被她和陸老太爺避樣一壓,心里必然非常難過。指不定在陸綸心里…她也成了自私自利的人。

    林謹容坐了片刻…終究是命人拿了傘,送她去聚賢閣見陸老太爺…言及此事,乃勸道;“祖父,五弟他的心性尚且不定,此事還不該操之過急,當徐徐圖之。”

    陸老太爺強橫慣了,哪里又肯聽她的…淡淡地道;“你莫要管這事,我心里有數。他這個年紀本來也不小了,之前是還想著他大概能往功名上走走,緩緩大概能有更好的姻緣,現在既然不成,當然要早點成親才是。成了親,心自然就定了。”

    林謹容急道;“可是他的性子………………”

    陸老太爺打斷她;“別聽他威脅你!叫他來找我!他的性子?這種事情可不是小輩說了算的。我說才算!”他面前就有一個從前拼死不嫁,嫁過來以後還不是服服帖帖的現成例子,叫他又如何肯信林謹容的話?

    林謹容不死心;“可是……………”

    陸老太爺不耐地朝她擺擺手;“去罷。我還有事要做。”

    若是陸緘在就好了,陸老太爺多少還能聽進他幾句話,但此刻陸緘遠在赴京途中,遠水解不了近渴。林謹容默然立了片刻,只能行禮告退。走出房門,但見陸綸面無表情地立在廊下,只好打起精神,迎上去試圖寬慰他;“五弟,要不然你去同祖父好好說說……………

    陸綸輕輕搖了搖頭,耷拄著肩膀轉身走了。此時雨霧濛濛,聚賢閣外的花木都被雨水浸透,沉甸甸,濕潤潤的,襯著陸綸身上的青袍,怎麼看都讓人心生不忍。

    林謹容大急,又難過又酸楚,不顧還下著雨,飛快沖下如意垛,跑到陸綸跟前去攔他;“五弟還沒試過呢,你去試試?”

    細雨落在陸綸的發上、臉上,又順著他的下巴滴下來,他也不說什麼,只低聲道;“沒有用的,我清楚得很。”見林謹容站在那里,鼻頭都紅了,可憐巴巴地看著自己,便又擠出一個笑來;“先前是嚇唬你的,並不是怪你。祖父的心意沒有人能輕易撼動,我還想著,你大概能成,結果還是失算。”

    林謹容差點沒對著他喊出來,可那話在她唇舌間打了個轉,終究是又咽了回去。她佔盡了重生的便宜,卻也因為知道太多,從而越發沉重。她微微張著口看著陸綸,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終究還是自私,不敢告訴他將來。

    陸綸點了點頭;“我走了。你也別在雨里站著,若是病了,二哥不會輕易饒了我的。”言罷徑自去了。

    範褒從一旁走過來,安慰道;“二奶奶您也不必自責後悔,這本就是五爺該走的路。就算是您不勸老太爺,也是一樣。”

    她不後悔,才不後悔呢。林謹容抬頭朝範褒一笑,步伐堅定地回了房。

    陸綸不再過問他的婚事,也不管家里怎麼安排,只對陸老太太提了一個要求,他的妻子必然要才貌出眾,知書達禮,溫柔嫻淑,更不能是小門小戶。這樣一來,難度增加,一時半會兒也就定不下來。

    此外,他是比從前老實了很多,不管陸老太爺吩咐他做什麼事,總是盡心盡力地做好,老實得很。

    轉眼間進了冬季,馬上就是冬至,陸家上上下下都在為過冬至而忙碌。他主動向陸老太爺提出,宋氏一個人在老宅冷冷清清的,想去把她接回來,一起過冬至。

    不過是過個節而已,也當不得什麼。陸老太爺見他這一向表現良好,便決意要給他甜頭吃;“孝道乃是為人之本,既然你有這個孝心,祖父豈有不成全之理?你明日就去罷。”

    陸綸喜不自勝,難得地拍了陸老太爺幾句馬屁。

    林謹容卻覺著陸綸的歡喜有幾分假,不由得上了心,頻頻朝著陸老太爺使眼色,陸老太爺收到,乃笑道;“我恰好的也有幾件要事要交代宗親,讓範褒隨你跑這一趟。”

    陸綸面色不變,規矩應迂。

    誰也想不到陸綸會在老宅失蹤。彼時宋氏已上了馬車,馬上就要出發,他突然說水喝得多了,天氣寒涼,想上茅房,讓宋氏且等他一等。誰也沒料到,他這個從不耍y n謀詭計的人竟會借他親娘做掩護,再把他親娘扔在一旁徑自逃了。

    範褒嚇得魂飛魄散,宋氏更是哭得要死要活,一群人把老宅翻了個底朝天,就連茅房里都用糞舀子翻了半日,終究是不見他的影子。只在茅房牆上看到一行用石頭劃的字;“我從軍去了,勿念。”

    消息傳回陸府,陸老太爺當場就氣得暈了過去,醒過來後,卻也因為深知陸綸的心情,並不曾責怪範褒等人,把替陸綸打聽好親事的心也歇了,只到底是傷了心,添了個咳嗽的毛病,一咳起來就撕心裂肺,止都止不住,腰背也佝僂下來,生生老了好幾歲。

    林謹容提心吊膽了一個冬天,到了這個時候,知其再不可違,反倒靜了下來,只去尋了林世全,把一包金銀交給林世全,求他到處找找看看,瞧是否能尋到陸綸,再把這東西給陸綸。她只盼他手里有錢財,不至于走了邪道,或者說,盡量晚地走上邪道。除此之外,她委實找不到其他可以為陸綸做的了…一切只待將來。

    然則,一直到除夕,林世全那包金銀也沒送出去,陸綸仿佛是在這世上消失了。

    除夕夜,家宴散後,林謹容獨自一人守夜,坐到半夜時分方躺下,天明時分就準時醒來,沐五香湯,賞錢,擁著狐裘坐在窗前看雙福和雙全將掛了銅錢的竹竿捶打花圃求富,覺著是有些寂寞了。

    荔枝在臘月時出嫁,就跟著卯仲在鋪子里管事,只待稍微熟悉一下,開了春就要前往江南替她管理那邊的產業,再不能時時陪在她身邊,芳竹到底與她隔了一層,除了正事之外也無他話,豆兒話少,櫻桃年幼,桂嬤嬤與桂圓她不願與她們多說,雙福與雙全更是說不上。林謹容赫然發現,她竟然再找不到一個可以說心里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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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6:17:44
第301章 喜報

   自正月始,整個陸家都沉浸在緊張的氣氛平。一邊是擔憂陸老太爺的病,一邊又是掛著陸緘的考試成績。陸老太太徹底斷了腥葷,禮佛日勤,就連林玉珍也決定吃一段時間的素,又拿了許多錢財去施舍供奉,只求保估。康氏很有眼色,雖不曾跟著吃素,卻也跟在陸老太太面前伺候得十分殷勤,抄抄經書什麼的,表現得很安靜很懂事。

    林謹容是最平靜的那一個,反正結局她是早就知道的,陸緘不可能考得差到哪里去,大約也不可能好到哪里去。她從前抄佛經念佛做善事就習慣了的,並不刻意去做,抄佛經念佛,捐點香油錢都是可以的,只是要她拿許多錢財去施舍供奉寺院里的和尚,她卻是不肯,還不如買了常用的藥材給她莊子里的佃戶,或者是設個粥棚施粥來得更有意思。

    陶氏先前也是和林玉珍一伙兒的,總喜歡給佛祖、菩薩塑塑金身,捐些香油錢之類的,後來見她如此作為,潛移默化地也跟著她做,竟也讓她們解了好些人的燃眉之急。雖不是需要旁人整日稱呼她們為善人,但見著旁人的笑容,母女二人心中卻又比平日更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滿足踏實感。

    就這樣,日子淡淡過去,冬去春來,又是桃紅柳綠,春燕餃泥時。

    林謹容開春收到陸緘報平安的信,送走了荔枝夫婦,二月初安排桂螗螗前去清州給又生了兒子的林謹音送滿月禮,中旬收到楊茉問候的信函並禮品,月末寫了回信,備了一批土儀,請托吳家送給楊茉。

    三月上旬陪陸老太太去平濟寺住了近半個月,下旬歸來,先與林玉、

    珍一道設宴招待平洲城各家士紳的女眷們,後又陪著林玉珍,帶著康氏來往于各府之間,或是賞賞花,或是聽聽曲兒,看看戲,倒也悠然自得。

    轉眼進了四月,天氣日漸炎熱,康氏飲食不調,請大夫看過,診出身孕,林玉珍嫉恨萬分,看林謹容就有幾分不順眼,又因陸雲出嫁在即,心中不舍,動輒生氣,砸東砸西,說話也沒有好聲,更沒有好臉色。

    林謹容如今是在陸緘面前都暴露了真面目的,又何懼林玉珍?懶得應付林玉珍,不是有事絕不在林玉珍面前呆著。因林世全動身去了秀州華亭縣,平洲這邊的鋪子雖有得力的管事看顧著,她卻是個不放心的省子,總要時時過問,忙的時候不覺得,閑下來卻也覺著實在有些無聊。

    這日午後,做完手里的事情,林謹容著實累了,也懶怠得動,便歪在窗前看雙福和雙全踢氈子玩。雙福是個愛玩的,玩的錦纏頭,一個五彩氈子被她踢得前後左右的繞身盤旋,煞是好看。

    林謹容看得開心,便招手叫摜桃過來吩咐︰“稱去同她們說,凡是想踢的都來踢,拿出全身解數踢來我看,踢得好的有賞。”

    摜桃見她興致高,忙去把話傳到,把院門關了,在廊下給林謹容設了座位,備上茶果,請她往那里坐了看熱鬧。

    一瞬間,院子里就炸了鍋,鶯聲笑語,彩裙飛舞,好不熱鬧。

    就連看院門的張婆子也想去湊個熱鬧,眼巴巴兒地同豆兒說好話,道是難得奶奶興致好,讓她老骨頭也跟著在奶奶面前湊湊興。

    豆兒抿著嘴笑︰“奶奶說了,凡是想踢的都可以,媽媽不怕骨頭硬了掄不動,誰攔你來。”

    張婆子喜不自勝,忙忙地擠了進去,卻也不過是真的湊熱鬧,討林謹容歡心罷了。兩個粗使婆子在一旁瞧見,掛著臉只是羞她,她卻力邀那二人也下場去踢,又厚著臉皮去求林謹容︰“老婆子們老胳膊老腿的,怎麼比得過小姑娘們,求奶奶給個恩典,另外給老婆子們開個局罷。”

    “準了。”林謹容讓豆兒取出兩對銀耳墜子,兩匹彩緞做彩頭。

    東西明晃晃的放在那里,誰踢得好就是誰的,引得一干丫頭們你呼我叫,爭相恐後,拿出十八般武藝來,誰也不肯讓誰,看得林謹容眼花繚亂。

    摜桃腳癢,也加入戰團。林謹容見桂圓、豆兒兩個只在一旁伺候,並不參與,便拿扇子點著她二人道︰“閑著做什麼?別以為你們伺候得我舒服了,不踢氈子我也另外給賞賜,我公平的很,不踢的不給。都去踢。”

    豆兒笑笑︰“奴婢從小笨拙,還是不丟丑了。”

    桂圓瞅瞅豆兒,又看看林謹容,十二分的小心小意︰“奶奶賞給奴婢的好東西已有許多,何必與她們去爭?伺候好奶奶就是本分了。”

    林謹容瞟了她一眼,見她一副恭敬純良的樣子,再想想她的話,笑了一聲,不再言語,只搖著扇子看雙福幾個踢氈子。桂圓見狀,嘴角嚅動了兩下,到底是什麼都沒說出來,垂著頭立到一旁,愈發的恭敬小心。

    桂嬤嬤在一旁看著,若有所思。

    這邊還未分出勝負,就有人在外面捶門︰“快開門,有好消息要報給二奶奶知曉。”

    林謹容聽得真切,忙使人開門,進來的卻是素心,笑得和朵花兒似的,拍著手樂道︰“奶奶是福至心靈,老奴老遠就聽到這邊在笑。”

    林謹容心里有些數,大抵是陸緘考中的喜報到了,忙請素心坐︰“是有什麼好事?”

    果然素心並不肯坐,反倒要給她磕頭賀喜討賞︰“是二爺中了,一甲賜進士及第。人已動身朝著家里來了,大抵下個月就要到了。”

    一時眾人都歡呼起來,林謹容忙叫豆兒拿了錢財出來打賞,又問素心︰“可知授了什麼官職?吳家二爺考得如何?”本朝都是唱名即授官職的,前生陸緘不過是個二甲進士出身,授正九品大理評事,後來去了河中府絳州任通判,此番陸緘竟然擠進了一甲,更是讓她迫切地想知道陸緘到底得個什麼官。

    素心卻是被她問住了,想了好一歇才道︰“吳家二爺也考中了,奴婢只知二爺比吳二爺好,其他卻是不知。這會兒老太太那里正熱鬧著呢,許多賀喜的人都在那里,奶奶何不過去問訊?”正是林謹容榮耀的時候呢,豈能不去露臉?

    “真的比吳二爺好?”林謹容吃了一大驚,手里的扇子都差點落到地上,陸緘竟然真的考得比吳襄好,那真是讓人想不到。她本以為,陸緘即便是真的比前生考得好,也未必就比吳襄考好了,畢竟吳襄這個神童的名頭可不是隨便來的,天賦在那里,更兼他本人也是十分刻苦努力認真的,誰知陸緘真的把吳襄給比下去了。難道說,決心的力量竟然如此之大?

    素心眼楮亮亮的,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是,大太太才剛聽到喜報,立刻就問這事兒了,聽說是排名在吳二爺前頭,當時就大笑了幾聲。”

    “當時可有外人在場?、。林謹容揉了揉額頭,這還真是林玉珍的性子,也不怕給旁人知曉了去,傳到吳家耳朵里,平白又要得罪人。

    素心忙道︰“沒有,就是自家人。二奶奶您趕緊進屋換身鮮亮的衣裳,打扮打扮,往榮景居去罷。”一邊說,一邊示意豆兒等人將林謹容簇擁入房,七手八腳地給林謹容重新勻臉上妝,換了身鮮亮的銀紅色襦裙,又簇擁著她往榮景居去。

    榮景居里人來人往,四處歡聲笑語,待得林謹容進屋,但見已經有好幾個本家女眷在里面坐著了,正說喜慶話哄陸老太太和林玉珍開心。

    見林謹容進去,拉著她又是一番恭賀。

    林謹容由不得的感慨,也不知這些人是從什麼地方知道的,她這個做妻子的都才得知,人家竟然已經上門恭賀了。林玉珍心情好,收了臭臉,招手叫她過去︰“晚上只怕還有許多人要來,你母親她們肯定也是要來的,趕緊吩咐下去,讓廚房準備幾桌上等宴席待客。”

    林謹容還有許多細節要問,卻也不好再留,只好行禮告辭,準備往廚房去,康氏知機,連忙笑道︰“二嫂這會兒心不在這里,還不如留在此處聽聽二伯的事情,讓弟媳去安排就好了。”

    林謹容笑笑,執了她的手道︰“你從我前面來,想必比我知道的多,不如我們倆一起去廚下,你把你知道的說給我聽,如何?”

    康氏抿嘴一笑,柔聲道︰“那是自然。聽說此番二伯是授了從八品將作監丞。”她到底是出身不一樣,說起這些來清清楚楚。

    “哎呀,真是恭喜二弟妹了。”康氏的話還未說完,呂氏就滿臉堆笑的走了過來,眼楮從她二人緊握的手上一掃而過,就又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同喜,同喜。”林謹容回了呂氏一禮,回眸去看康氏,康氏大大方方的,並沒有要在呂氏面前避嫌的樣子,不由微微一笑︰“我與三弟妹要一同去廚房安排晚飯呢,正愁里面沒有人招呼客人,恰恰的大嫂就來了。”

    呂氏干笑一聲,目送她二人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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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6:18:00
第302章 思忖

   “聽說是秘書省校書郎,恭喜二嫂啦。…康氏陪著林謹容走到無人處,親切地握住了她的手,低聲道︰“二嫂,我來這家里的時日雖不長,卻也知道你是個寬宏大量的,你待我好,我一直都記著,是真心實意地替你高興。”說到此處,又笑了笑“當然,我與你說這些,並不是因為二哥高中,才特意為之,話早就在心里藏著,今日機緣巧合,就正好與你說了。”

    林謹容自然不會拂了她的好意,笑道︰“我的好,也是分人的。

    人品好,為人好,才當得起我對他好。“康氏聽了這話,心里也是十分的舒服,少不得試探著說了句正話︰“二嫂,既然把話說到這個份上,我少不得要與你說句正話。你聽了若是覺著好,記得是我的好意,若是覺著不好,丟了就是。”

    林謹容笑道︰“你說就是。”

    康氏直視她的眼楮,一字一句地道︰“子嗣要緊,二嫂你若是有法子,可千萬要趁著二伯歸家這個檔口,說動長輩們,隨了他去,不要犯糊涂,說什麼留在家里伺候長輩,那些東西都是虛的。”

    林謹容輕輕出了口氣。康氏還是和前生一樣的可愛磊落。當初陸經毒死陸綸,夫妻本是一榮俱榮,一損皆損,康氏也敢表示鄙夷反對,並把實情告訴她,並不怕因此失了陸經的歡心。如今長房與二房利益之爭到了這個地步,換個人只怕都會懷疑這話是別有用心,想借著她沒有子嗣,趁機挑動她,讓她跟了陸緘去,放了權柄,借機出頭。

    可換個角度思考,康氏這話的確是替她考慮。若沒有子嗣,對長輩再孝敬,握著再多的權錢又如何?對于女人來說的確都是虛的,人心易變,丈夫的情愛太過虛無縹緲,靠不上也靠不住,子嗣才是最要緊的。

    雖則林謹容現在並沒有想得那麼遠,那麼細,卻不是不懂得這話里頭含的真心,她前生若是沒有失去寧兒,後來又怎會落到那個地步?

    康氏見林謹容不但不答她的話,神色還頗為復雜,不由有些訕訕︰“二嫂怕是以為我……”

    林謹容止住康氏的話,柔聲道︰“三弟妹你不必多說,我剛才說子,我待你好,是因為相信你值得,如今你說這個話,我自然也相信你是好意。又怎會懷疑你是別有用心?”

    康氏見自己想說的話都被她說了,不由微笑起來︰“二嫂果然是個值得相交的,這般坦蕩也不枉我因著與你交好的緣故,被人嫌怪。”

    這是康氏第一次在林謹容面前提及宋氏、呂氏,意味著二人的情意更近了一步。林謹容不由想起從前,當初康氏雖不曾跟著旁人糟蹋她,可也是瞧不起她性情的,私底下曾說她三棍子也打不出一個屁來,活得忒窩囊。這會兒卻誇上了她,說她坦盪,樂意與她說心里話,是想與她當朋友相交了。

    可見這人交朋友,固然有天生興趣相投,不知不覺就走在一起的,例如她與楊茉︰也有後天條件相當,機緣巧合,故意結交經營而成的朋友,例如她與康氏此時。林謹容只覺這一生變化著實不少,許多她前生渴求面不得的基本都得到了,只是關鍵那幾樣始終也沒變,叫她實在是難以捉摸。可是,哪怕就是才能再活四年呢,總也要盡力讓自己活得舒服一點不是?林謹容感嘆一回,便扔了開去。

    她這一日可謂是風光無限,一路行去,都有人上前恭賀,康氏看得羨慕,直言道︰“我家三郎這輩子怕是沒有這個命的,只要他能中個舉,不是白身,日後少上點賦稅,那我也就覺著是燒高香了。”

    林謹容明知陸經沒有那個命,卻也只能勸慰康氏︰“一定能中。”

    康氏直言不諱,並不似有些人那樣,生恐說出自己不如人的地方,就被人小看看不起,乃笑道︰“我想借二嫂吉言,只是啊,咱們背著說,他那樣子我看著委實是困難。”

    林謹容道︰“功名路上能走得遠的有多少?只要他務實養家就好了。再不然,不是還有你肚子里這個麼?必然是個小子,聰明又強壯的。你好好教養,將來進士也不難。”這話卻是說得真心實意,的確是個胖小子,也很聰明強壯,只是進士什麼的,卻是她胡謅了,她沒能活到那個時候。

    康氏聽林謹容如此祝福她肚子里的這個,比說陸經好還要滿意些,撫著小腹笑道︰“將來二嫂也必然一舉得男。只盼將來他二伯能夠多教教他學問,他們兄弟倆和睦共處,我就心滿意足了。”

    林謹容一笑而過。只盤算著飲水思源,還該使人去把陸緘中了這個消息趕早告訴諸先生才是。也好給林慎之樹個榜樣,激勵他一番。于是讓苦竹過來。讓她使劉五帶了四色禮品,趁著天色還早,騎馬趕去書院報喜。又吩咐人去提醒範褒,要記得備禮派人上門去恭賀吳家,不得失禮。

    林家果然浩浩蕩蕩地來了一大群人,就連輕易不出馬,還愛拈酸的林老太爺也來了,傍晚時分,就連平洲知州與附廓知縣、縣丞等也使人送了帖子並禮品上門,一時陸家風頭無雙。

    林謹容掐指一算,夠得留下來吃飯的里里外外竟然要擺近十桌,真是忙不過來,便也不為難廚房,直接命人去五丈樓訂席,這才算是把事情給圓滿過去。

    是日,陸家上下張燈結彩,喜氣洋洋,門前車水馬龍,客人來了一撥又一撥。陸老太爺奇跡般的直起了本來已經佝僂了的背脊,頭也不昏了,眼睛也不花了,咳嗽也停了,聲如洪鐘,穩如泰山,把客人們招呼得面面俱到。又叫人取錢出來,上上下下行賞,放爆竹,燃煙花,圖的就是一個喜慶熱鬧。

    待得諸事安排妥當,客人告辭,天色已然黑盡,林謹容這才有空坐下來吃了半碗飯,縱觀陸家這一家子人中,她竟然是最累,最操心的那一個。

    這一夜,林謹容觸景生情,百般思慮,撐著腮在燈下坐了許久。

    那一年來,陸緘中了的喜報送到家中,管家的是宋氏,掌廚的是呂氏,忙碌的是她們婆媳,風光的是林玉珍,歡喜的是涂氏。而她,是麻木的,可有可無的,悄無聲息的,眾人不過是例行公事地把喜訊告訴了她,便不再管她,她與那個世界完全脫了鉤。寧兒的死不單是陸緘怪她,其他人也怪她看護不周。

    陸緘衣錦還鄉,州縣上日日都有宴請,他來者不拒,日日喝醉,差不多是醉生夢死。也就是那個時候,桂圓趁夜爬的牆,再之後他帶著長壽獨自離家赴任,留她一人在家。接著,陸緘在任上呆了不過一年多的功夫,陸老太爺亡故,他便告了丁憂歸家。夫妻相見不相識,果然是誰也沒有好日子過。

    婁風把窗外的樹葉吹得咋嘩作響,一縷冷風從窗縫娶擠進來,吹得燭火突突跳了幾下,房里頓時光影斑駁,林謹容拾起銀剪,把多余的燭芯剪去。

    先前是陸緘要忙著應考,人人只恐壞了大事,沒有人敢在那時候給他塞女人,子嗣的事情再急也只有稍緩一步︰而此番陸緘已然風光高中,這件事便是首當其沖最要緊的一樁。至少在陸緘回京赴任之前,是一定要解決的。

    只不知道陸家人是要明明白白地讓她安排人去伺候陸緘呢,還是要用前生那種方式,暗里安排人去爬牆,讓她不得不接受事實。而桂圓,是不是還有那個膽子敢背著她爬牆?桂圓心里屬意陸緘是肯定的,不然也不會在前些日子,兩母鼻身份那麼尷尬的時候都從來沒有提過一句要走,或是求她放出去配人之類的話。

    林謹容想到這里,由不得的回頭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低著頭,勤勤懇懇替她做鞋半的桂圓。

    察覺到林謹容的目光,桂圓敏感地抬起頭來,帶了幾分驚慌看了她一眼,又飛快地垂了眼楮,放了手里的針線活站起身來低聲勸道︰“奶奶。您忙了一日,明日只怕客人還不少,應當早些安歇才是。

    她今生變了心情,再不肯輕易吃虧憋氣,桂圓卻是朝著溫良恭謹的方向發展了,看這模樣,怕是真不敢背著她爬牆的。林謹容就又收回了目光,繼續認真地挑著燭芯,她非常清楚,她到了必須做出選擇的時候一不拘她日後生死如何,不拘陸緘的耐心能堅持到哪一日,她若是不打算與他在一起,就該痛痛快快地順著陸家長輩的意思,大大方方地給他納妾,不要誤了他的子嗣。這樣,她即便是不與陸緘一道去京城赴任,即便是得罪了他,但憑著她這兩年來積下的人脈和手里的資產,她留在陸家渡過這短短幾年,也是沒有人敢給她臉s 看的,足可安然渡日,撐到最後。

    “奶奶!”桂嬤嬤突然打起簾子走進來,二話不說,就往她面前跪了下去,低聲道︰“奶奶,趁著今日二爺大喜,老奴腆著臉和奶奶討個恩典,還請奶奶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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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3章 忠心

   見桂嬤嬤如此舉動,桂圓驚得扔了手里的活計,猛站了起來。她起得太急,裙子帶動杌子,杌子無奈倒地,發出沉悶的一聲響。這聲響敲在屋里每個人的心上,讓人心驚膽戰,卻又無可奈何。

    林謹容握著剪子的手緊了又松了,抱著聽之任之,看命運如何前行的態度,並不去扶桂嬤嬤起來,只慢慢坐正了身子,淡淡一笑;“嬤嬤起來說話。好歹我也是你奶大的,十多年的辛苦我都記在心上。但凡是你開口相求,我若能做到,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桂嬤嬤聽林謹容如此說,繃著的肩膀漸漸松下來,卻並不起來,抬眼看著林謹容一字一句地道;“老奴只有桂圓一個女兒,此生只望她能平安渡日,不缺吃少穿。她父親死得早,老奴也沒甚出息,只有依靠著奶奶給她個好的出路。”

    林謹容的眼楮黑幽幽的,表情半點不變,笑道;“身為人母,有這種想法乃是人之常情,我當然是要成全你的。只不知‧嬤嬤覺著怎樣才最好呢?”

    桂圓一張俏臉雪白,雙手緊緊攥著裙角,眼神從桂嬤嬤臉上掃過去,又落在林謹容的臉上,又緊張,又雀躍。

    桂嬤嬤仰著頭道;“奶奶,荔枝比桂圓還大了幾歲,之前她尚未配人,老奴也不敢多言。現下她已經出了門‧老奴就大著膽子請芳媽媽打聽了一下,聽說胡婆子家有個佷兒不錯,此時正跟在範大總管手下辦差,也是極能干的。老奴斗膽,想仗著勢,促成這門好親,將來討個孩兒姓桂,替桂家延續香火,老奴也算能對得起她早死的爹了‧‧‧‧‧‧”

    桂圓眼里瞬間含滿了淚水,失聲喊道;“娘‧‧‧‧‧‧娘‧我年紀還不大,荔枝姐姐都是二十一了才放出去的‧‧‧‧‧‧”她全身控制不住地顫抖著,向前兩步,奔到林謹容跟前跪下去;“奶奶,奴婢還不想嫁人,奴婢就想跟在您身前伺候您。”

    “你懂什麼?難不成我還會害了你?”桂嬤嬤瞪大眼楮‧惡狠狠地瞪著桂圓,大聲道;“奶奶,請您看在老奴奶大您,又盡心伺候您這些年的份上,還給老奴留一分情面。”言罷響亮地磕了一個頭。

    桂圓張了張口,到底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捂著臉“嚶嚶”地哭。

    “你哭什麼?”桂嬤嬤滿臉焦急,恨不得去堵她的嘴,但又不敢做得太明顯‧急得滿頭滿臉的汗,無奈之下,只能可憐巴巴地看著林謹容,低聲央求道;“奶奶?,,林謹容沉默地看著這對母女。

    盡管她一直都不承認,一直都在告訴自己‧桂嬤嬤對她是有情分的,她要記情。但她心底深處也明白,她一直都在怨恨著她們。怨恨桂圓辜負了她的信任疼寵,怪桂嬤嬤棄了她而去,怪她們母女以不同的方式共同背棄了她,所以才會有重生之後的百般疏遠與防備,才會把桂圓帶進陸家,才會冷眼看著這一切發生姨娘不是那麼好做的‧通房更不是好做的‧既然桂圓這麼想做,她當然要成全。

    前生如此‧今生亦如此,她對桂圓早就沒有了憐憫心與信任,桂圓的死活她都不會放在心上,可是桂嬤嬤現在卻跪在她的面前求她給桂圓一條好路走,並把路都找好了。

    “起來說話。”半晌,林謹容伸手扶起桂嬤嬤;“我剛才說過,只要我能做的,總是要想法子成全的。但只是姻緣二字還講究一個你情我願,桂圓若是不肯,我卻是為難了。”

    “謝奶奶成全!請奶奶容老奴兩日,老奴好教她道理。”桂嬤嬤明白林謹容的意思,避是要她自己和桂圓說好才算得。

    林謹容擺了擺手,示意她們退下。

    桂圓絕望之極,被桂嬤嬤拖著一直往外走至門邊,突然回身喊道;“奶奶,奴婢對您是真的忠心。天長日久您就知道了。”

    林謹容背對著桂圓一動不動,仿佛沒有聽見。

    桂嬤嬤狠狠擰在桂圓的手臂上,一把將她拽了出去。

    真的忠心,的確很忠心,這是什麼樣的忠心!林謹容突然很想笑。自己為這種人,這種事較個什麼勁兒呢?之前果然是鑽了牛角尖了。

    “奶奶,時辰不早,該安歇了。”豆兒輕手輕腳地走進來,把一盞安神茶放到林謹容面前。

    林謹容輕聲道;“你都聽見了?”

    這麼大的聲響,想不聽見都不行。豆兒輕輕“嗯”了一聲。

    林謹容把那盞安神茶一飲而盡;“你怎麼看?”在這初夏夜,她放下了長久以來一直桂著的一個包袱,覺著很輕松,特別想找個人說說話。

    豆兒有些無措,猶豫片刻方道;“奴婢以為,桂嬤嬤大抵說妁是真話。”她私底下以為,桂嬤嬤算是難得聰慧了一回。就憑著謹容嬸母的身份,只要留著這情分,只要林謹容日子好過一日,桂嬤嬤的日子就不會難過到哪里去。相反,若是真的讓桂圓做了通房,無論得寵或是不得寵,這情意還能剩下幾分?且,擺明了二爺眼里心里只有林謹容,桂圓那真是自討下賤。

    凡是有點眼色,也該走這條路才是。

    “我也覺得她是真話。”不拘桂嬤嬤出于何種考慮,何故到了現在才來說這個話,林謹容都只當是她還看重這份十幾年的情意。如此,她便成全她。

    豆兒見她神態安詳,輕輕出了口氣,笑道;“奶奶,但只是,您怕是要多動點心思了。多半過不得幾日,老太太或者是大太太就要找您說話的。”拋開別的不說,桂圓果然是最合適的通房人選,現在林謹容答應桂嬤嬤放了桂圓,那便意味著,林謹容不得不聽從陸老太太和林玉珍的安排,給誰就是誰了。

    “你今年多少歲了?我記得你是比桂圓小。”林謹容笑看了豆兒一眼。這丫頭平日和個悶嘴葫蘆似的,誰知心里也是個明白的,事事都看在眼里,記在心上。

    林謹容本是無心一問,豆兒卻從中聽出些別的意味來,立時變了神s ,吶吶地道;“奶奶,奴婢還小著呢‧‧‧‧‧‧也不算小了,16啦‧‧‧‧‧,忍了忍,又忸怩地道;“奴婢雖不如荔枝姐姐有本事,可也盼著將來能和她一樣的‧‧‧‧‧‧”

    這丫頭想哪里去了?莫不成還以為自己會舍了桂圓用她?林謹容睜大眼楮,所有的郁悶全都散去,越看豆兒越可愛,忍不住哈哈笑起來;“我記住了,我們豆兒將來想嫁個有本事的大管事。”

    豆兒的臉紅得滴血,一雙柳葉眼卻充滿了光彩,難得地顯l 出幾分活潑來,嗔怪道;“奶奶,奴婢可什麼都沒說。”

    “我現下無人可用,還得多留你兩年呢。你急也沒法兒‧且等著罷。”林謹容忍住了笑,示意她;“打水來我洗漱。把奶奶我伺候好了,一準兒替你相看個好的。”

    豆兒使勁跺了跺腳,埋著頭奔了出去。林謹容推開窗子,嗅著窗外的茉莉芬芳,長長出了一口氣。

    自第二日起,桂嬤嬤就在林謹容面前替桂圓告了病,林謹容問她可要看大夫,桂嬤嬤回答不用,靜養幾日就好了,林謹容也就順著應了,從此不再迂問桂圓的事情。

    陸家一直熱鬧了七八天才算安生下束,不出林謹容所料的,這里剛一平靜,子嗣的事情便被鄭重提上了日程。

    這日午後,林玉珍把林謹容叫過去;“二郎不日就要歸來,老太太讓我問你,你可有什麼打算了?”

    林謹容垂著眸子道;“打算自然是有的。”

    林玉珍並不問她到底是什麼打算,只道;“我看著桂圓不錯,樣子好,性子也安靜。早前看著還有些掐尖好強,現在大了收了性子,看著挺溫順的。反正她身契也在你手里,只是要收了她,桂嬤嬤便不能再留在你房里了,讓她榮養了罷。”

    林謹容平平靜靜地道;“前幾日桂嬤嬤求了我,讓放桂圓出去配人。”

    林玉珍的臉色一下子變了,怒道;“我還不為你著想麼?你好好想想我剛才和你說的話,哪一句不是真心實意替你考慮?你卻這樣對付我?”

    林謹容只重復;“我已經答應了桂嬤嬤,她到底是我的奶母。有十幾年的情分,她跪在我面前求我,我不能不理。”

    林玉珍只當她是拈酸吃醋,不願給陸緘安排通房,所以才手段百出,百般敷衍,當下怒道;“行,你既舍不得你的丫頭,就由我來替你安排!總不能讓老太太來安排!行了,你下去罷。讓人收拾房間等著就是了。”

    林謹容默默地站起身來,朝林玉珍行了個禮,安安靜靜地退了出去。行至門邊,但見陸雲獨自立在廊下,便朝陸雲點了點頭,轉身要走。

    陸雲一臉的同情,緊緊拽著她的手不放她走,低聲道;“二嫂,且放開心,莫要怪責母親,她也是沒有法子,早上被祖母說了許久‧‧‧‧‧‧”

    林謹容淡淡一笑;“其實沒有什麼好怪責的。”各有各的立場,怪得誰去?

    上班的人傷不起,死活又拖到了現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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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4章 端午

    五月初五端午節。

    釘艾人于門上,系長命縷,蓋桃印,釘赤口,掛菖蒲,配道理袋…曬書,飲艾酒,食粽,家家歡聚。

    林謹容清早起身,便應節氣由豆兒在臂上系了五彩長命縷,又在腰間掛了赤、白二色綢布制成,裝了稻谷並李子的道理袋。因見丫頭個個兒都打扮成這個樣子,不由得笑道;“好了,個個兒掛著這兩個袋子都要講道理,免去口舌是非之災豆兒笑指櫻桃;“我是用不上,還看櫻桃。”

    櫻桃忙道;“我是最講道理的了。這袋子也不過應景兒戴戴。”一邊說,又指著雙福和雙全;“笑什麼笑!你們倆才要緊著些,奶奶說的就是你們!”

    豆兒便掐了她一把;“看這丫頭這張利嘴。

    正笑著,簾外有人道;“奴婢彩虹給奶奶請安。”

    屋里眾人的笑聲頓時停了,豆兒臉上的表情沒什麼變化,櫻桃卻是黑了臉,雙福和雙全兩個小丫頭賊兮兮地從眼角偷看林謹容。

    林謹容面上並無什麼波瀾,平平靜靜地道;“進來吧。”

    簾子被打起,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子低垂著頭走了進來,身上穿的一件豆青色的小襖,配著淡青色的裙子,梳了個雙髻,只戴一枝素銀簪並一朵小小的絹花,生得白白淨淨,圓臉笑眼,半點脂粉不施,胸大腰細挺肥,正是林玉珍精挑細選了來給陸緘做通房的彩虹。

    彩虹之前在林玉珍房里只是二等丫頭,原名是叫菊香,無聲無息的,並不出彩。但因為性子老實,長了一副討喜樣,看著又是個好生養的,便被林玉珍看上了,特特挑出送了過來。求林謹容賜名,當時外面初初雨歇天邊正掛著半輪彩虹,林謹容就隨口道;“那就叫彩虹吧。”

    從那日之後,彩虹便在林謹容院子里的東廂房住了下來,初始也還主動與豆兒她們搶著做事,被豆兒幾個不冷不熱地晾了幾回,林謹容也吩咐她不需做這些做做針線就可以了。她這才沒有往前頭擠,而是每日早晚來執禮請安罷了。

    彩虹在這屋里,連頭都不敢抬,端端正正地給林謹容行了禮,就照例立在一旁低聲道;“不知奶奶可有什麼要吩咐奴婢做的?”

    林謹容例行公事;“今日是端午,你雖初來乍到,卻也不要太拘束。”

    彩虹謝了,屈膝行禮退出去。剛放下簾子,就覺著有一道熾熱的目光死死盯在她背上她回頭看去,但見桂圓立在不遠處的花圃邊,目光灼灼地看著她。見她看過去,垂下眼眸轉身快步進了屋。

    桂嬤嬤從另一間屋子走出來,朝她和氣地笑了笑。

    彩虹忐忑地回了桂嬤嬤一個笑轉身躲進屋里,拿出針線活來坐在窗下做個不休。不多時,聽見外面有動靜,她忙站起身來,透過窗縫往外看,但見打扮得光光鮮鮮的櫻桃、芳竹幾個簇擁著盛裝的林謹容,穩穩當當地下了台階,朝著院門走去便知林謹容這是打理家事並參加端午家宴去了。于是輕輕嘆了口氣又坐了回去,繼續拿起針來慢慢地戳。

    忽聽豆兒在外面道;“都來幫忙曬書。”

    她便又將窗子開了一條縫往外看出去。豆兒指揮著張婆子等幾個粗使婆子,從陸緘的書房里抬出一箱又一箱的書來,帶著雙福、雙全幾個把這些書對著日光豐沛處全數鋪陳開來。桂圓、桂嬤嬤等人全都在幫忙,可陸緘的書太多,仿佛總也弄不完似的。

    總不能關在這屋里一輩子,彩虹開了房門,站在門口同豆兒小心翼翼地打招呼;“豆兒,我閑著,我也來幫忙好麼?”

    豆兒看了她一眼,見她一臉的忐忑襯好期待,想著林謹容吩咐過不要刻意為難她,便笑道;“來吧,只是手腳要小心些…這些書都是二爺的寶貝。”

    彩虹得了這句允許,如奉綸音,歡天喜地的走出去,加入到曬書的行列中。桂圓棒著幾本蝴蝶裝的書,立在院子的另一端,抬眼看著她,一步一步朝她走迂去。

    這個端午節,只怕是近年以來陸家迂得最開心的節日,陸老太爺心血來潮,吩咐人在荷花池水榭上設席,請了伶人來說唱崖詞,表演幻術,又演雜劂,邀了一群族人來坐著看戲吃酒。弄得人來人往,熱鬧翻天的,他卻樂在其中;“這樣的熱鬧,還是當年老大考中的時候了,這都多少年了呢,這一輩子只怕也就是再風光快活這一次了。”

    陸三老爺覺著這話不祥,忙出言阻攔;“父親說哪里話,日後快活的事情還多著呢。”

    “要服老。”陸老太爺並不以為意,轉過頭去又與其他族老開懷暢飲。

    陸老太太陪著族里的女眷們坐到一半,只覺著耳朵被吵得嗡嗡作響,實在忍受不住,扶了額頭起身告罪;“身子撐不住了,得回去躺躺。阿容你扶我回去。”

    林謹容忙起身應了。

    陸老太太一路前行,一路與林謹容細細說話,卻是有些想就彩虹那事兒安撫的意思;“二郎說是這幾日回來,本以為他能趕回來過節,誰知還是不成。不過若是他趕回來,還不知你祖父要怎麼折騰呢。你祖父年輕時節也不似這般,臨老反倒穩不住了。”

    林謹容含笑道;“其實親戚們也難得聚在一起,祖父也是歡喜才如此。他老人家若是什麼都不感興趣,只怕您又要擔憂了。”

    陸老太太嘆了口氣;“說得是,去歲冬天他病那一場,可把我嚇壞了。相較而言,我倒是寧願他有精神鬧騰。”話鋒一轉,就轉到了彩虹的頭上;“你也別怪你姑母,她是嚇怕了,你們成親已經兩年有余,卻………………”

    林謹容淡淡一笑;“不怪。”這婆媳二人,林玉珍推陸老太太,陸老太太又推林玉珍,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白臉,目的都是一個,怕她在中間阻攔搗亂。

    口里說不怪,怎可能真的不怪?長輩給個房里人,不能不接下,心里到底也是怨恨的。陸老太太自己也是過來人,自認為很了解林謹容的心情;“你向來孝順長輩,又賢能,只是子女運稍差了些,若非………………”略頓了頓,低聲道;“各有各的苦衷。反正不過是個通房而已,並算不得什麼。你祖父已與我商量過了,此番讓你跟著二郎一同赴京,出門在外,不比在家,多個人幫著你照顧二郎也是好的。”卻還有另一層擔憂在里面,生恐他小夫妻出了門獨自在外,陸緘被林謹容哄著管著,不近其他女人的身,如同林玉珍與陸建新一般的誤了子嗣。

    林謹容早就習慣陸老太爺夫婦這種打個巴掌給個甜棗的作風,只聽到後面那句話由不得怔住;“祖父和祖母已經商量過了麼?”

    陸老太太奇道;“難道你不知道的?早前二郎剛中,就托人帶了信回來與你祖父說了此事。他沒和你說?”

    林謹容低眉垂眼;“沒說。只說了讓我好生孝敬長輩。”

    陸老太太就要再接再厲,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二郎待你真是好,看你們小夫妻這樣,我們做長輩的心里也歡喜………………”

    忽聽前方有人高聲道;“老太太,二奶奶,二爺回來了!”卻是一個婆子歡天喜地的朝著二人奔來,聲音喊得極大。

    陸老太太立即打起精神來,揚聲道;“真的麼?此刻人在哪里?”

    那婆子笑道;“在二門外被小子們給圍住恭喜了!老奴趕早進來說給老太太知道,好教老太太歡喜。”

    陸老太太便也不回榮景居了,就叫林謹容扶她到陰涼處去歇著涼,在此等候陸緘過來;“真是沒有想到,他竟能趕了回來,這孩子從小到大,從來就不讓人操心,最是體貼不過。”

    林謹容依言扶了她在一旁的葡萄架下去坐了,才剛坐穩,就見陸緘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正快步朝這個方向走來。他身上還穿著旅途中遮擋風塵用的白涼衫,人黑了些許,卻是極其猜神,眉眼飛揚,肩膀腰背筆直。

    陸老太太見他看也不看這邊,光是埋著頭朝水榭那邊走,忙道;“快叫住他,他是只顧著往那邊去,就沒想到我們會在這半途坐著等他呢。”

    櫻桃忙應了,小跑著出去脆聲喊道;“二爺,老太太在這邊呢。”

    陸緘立時頓住腳步,回迂頭來,看到葡萄架下坐著的幾人,眼楮立時亮了幾分,翹著嘴角快步走過來;“祖母怎不在水榭那邊熱鬧,卻在這里躲清閑?”一邊說,一邊就在葡萄架下給陸老太太行了大禮。

    陸老太太此刻看他是怎麼看怎麼順眼,少不得拉著問長問短,陸緘一一耐心回答了,不時含笑偷偷瞟林謹容一眼。林謹容拿著紈扇立在一旁,嘴角含笑,心不在焉地替陸老太太看著,見他看過來,也就回他一個微笑。

    陸老太太問完想問的了,心滿意足地趕陸緘走;“趕緊去前頭和你祖父、親眷們見個禮,回去梳洗了出來吃飯。”又叫林謹容;“也不要你陪我了,回房去讓人備下熱水…照顧二郎盥洗換衣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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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5章 見禮

   林謹容不再是從前那個一心等著良人歸家,見了良人就忘了其他的小女子。雖則陸老太太把話說得很清楚,她卻曉得這人多的口是心非,永遠都不會覺著子孫孝道不應當,便笑道︰“不就是讓人備熱水麼?孫媳婦隨便使個丫頭回去傳話也就是了,必須要把祖母送回去的,這麼熱的天兒,您又不舒服,怎麼放得下心?”

    陸緘聞言,看了林謹容好幾眼,口里卻道︰“阿容說得是,孫兒先送祖母回去再折回來吧。”

    陸老太太果然十分受用,呵呵笑著起了身︰“哪里要你送!我是見過你了,到那你祖父母親他們卻是一直盼著你的,趕緊去,讓阿容送我就好。”

    林謹容便扶著她往前走,吩咐櫻桃︰“你回房去,讓她們收拾了準備著。”想了想,又吩咐︰“讓桂嬤嬤先給二爺下碗面墊墊。”話音才落,就見陸緘嘴邊堆了一個柔柔的笑,眼楮黑黑的看著她,由不得的就抿緊了嘴。

    陸緘立在那里一直看林謹容和陸老太太走遠,方才轉身去了水榭那邊。

    林謹容送陸老太太回了榮景居,伺候她躺下,並不立即就回房,先在外頭坐著喝了一盞茶,等全身的熱氣和躁意消散得差不多了方才起身回房。才行至半途,就見陸緘從小道另一端慢吞吞地走過來,朝她笑道︰“真巧。算來我從水榭到這邊,你從榮景居到這邊,竟然是差不多遠近。”

    芳竹一聲笑了出來︰“可不是,二爺一步是二奶奶兩步遠。”

    陸緘的臉微微有些發紅,卻也只是笑而不語。

    芳竹便很有眼色地屈膝行禮︰“還有好幾樁差事緊著要辦,奴婢先告辭了。”林謹容叫住她,一本正經地吩咐了好幾件事,方才放了她走。

    待芳竹去了,陸緘走上來與林謹容並肩而行,低聲道︰“你真忙這個時候也不忘操勞家事。”

    她要在此待下去,當然要以物換物,不操勞怎麼行?林謹容攥緊了手里的扇子,垂著眼低聲道︰“我一直都很忙,你不是不知道。今日過節,客人又多……”

    陸緘側眸看著她但見她低垂著眼,睫毛輕輕顫動,豐潤嫣紅的嘴仿似半透明一般的,緋紅的抹胸襯著雪白的肌膚,相比他走之前又多了幾分瑩潤動人。由不得的心頭一熱,準確無誤地抓住了林謹容藏在袖子里的左手,低聲道︰“阿容…………”

    林謹容熱得全身滿是細汗,拿扇子使勁了幾下︰“啊?”不等他開口,便又道︰“還沒來得及問你你一路行來可還順利?”

    陸緘默默看了她一瞬,收回目光,平心靜氣地道︰“還好,只是一路迎來送往的太多,我想早點回家故而避開了他們。但終是慣例,躲不過的,怕是清淨不得璐日。”

    “衣錦還鄉,榮歸故里。這本就是你該得的,日後也要習慣才是。”前面走來兩個小丫頭,林謹容趁機把手抽了回來,將右手里握著的扇子換到了左手。

    陸緘同那兩個上前行禮問安的小丫頭點了點頭,輕聲道︰“除了想早點回家還是為了避開吳襄的緣故。”

    林謹容吃了一驚︰“如何?”她後來得知吳襄當時是授了正九品大理評事,出任何職卻是不好打聽得太仔細只知道還和當初一樣的派了江南。現下陸緘說要避開吳襄,那是中間發生了什麼事?莫不是這二人又生齟齬了?

    陸緘垂眼走了一截路方沉聲道︰“大家心里都不舒服。他是出任秀州華亭縣丞,我雖排名在他前頭,卻不是高了多少,僥幸留了京……聽說是因著我的字寫得比他好……一路行來,無論做什麼,眾人總是要先緊著我這里,他自來風光慣了,面上雖然不l ,照舊的風光霽月,但我知他此番不比上一次,心里是極其難受的。所以特意避開,先過了這段時日再說。”

    林謹容嘆了口氣,暗里很為吳襄惋惜,也很能理解陸緘的難受。上一次,吳襄即便是沒有考成,鎩羽而歸,但情由落到旁人口里,也不過是才子不懼權貴,被陷害了而已,多要頌揚他的風骨;此番卻是真的輸了,他年少成名,一直心高氣傲,萬眾矚目,突然如此自然受不了,乃是人之常情。而陸緘呢,心心念念就想勝過吳襄,也不知盼這一日盼了多少年,想了多少天,下了多少苦功夫。一朝得意,卻要被蓋上這樣一個說法,仿佛勝之不武一般的,他當然覺得窩囊憋氣,卻又無可辯明。

    當下便安慰陸緘道︰“我看你也不必太放在心上。雖則這種事情是有個人好惡在里面,但也不會因為某的字寫得好就破格讓其排在前面,最多就是旗鼓相當的時候,佔點小便宜罷了。說來,字也是讀書人的門面,否則打兒先生也不會拿了戒尺打得那麼凶。也是你自己用功該得的你從小苦練,手上的繭子可不是白來的。吳二哥就算是心里不好過,也絕不會是因為你,無非自傷而已,過些日子也就好了。”

    陸緘聽她如此說,目光又柔軟了幾分,抿著嘴輕輕一笑︰“阿容,你這樣一說。我心里好過多了。”

    林謹容道︰“道理無非就是那麼幾個。只要無愧于心,又何必自己為難自己?”

    陸緘走著走著,狀似不經意地將肩膀蹭了蹭她的肩頭,又迅速退開半步,一本正經地道︰“你十九歲的生辰,我不在家,不曾為你慶賀。”

    林謹容只當他走急了,並不放在心上︰“去年冬至時你的生日,可不也是在京中獨自過的?計較這麼多做什麼?”

    陸緘笑笑,從懷里摸出一只錦盒遞過去︰“我在京中為你買的生辰禮物。”

    林謹容好奇道︰“是什麼?”

    “在唐家金銀鋪定做的香球。上次我拿了你的銀魚香球,說過還你更好的。”陸緘見她手里的扇子沒地方放,忙接了錦盒過去,打開給她看,里頭卻是一對核桃大小,寶石瓖嵌的纏枝百合赤金玲瓏香球,做得非常精致,在日光下明晃晃地刺得人眼酸。

    林謹容垂著眸子看了半晌,抬臉一笑,輕聲道︰“真是好東西,想必花費不菲吧?謝謝敏行掛心。”

    陸緘一直在打量她的神色,聽她謝他,不由淡淡一笑︰“你覺著好就好。我當時也沒想著自己一定能中,只當好不容易出一趟遠門,給你們捎點東西。”

    林謹容收了錦盒,有些尷尬地道︰“我去年冬至時太忙………………那時候五弟跑了,祖父病了,家里亂麻麻的一團糟,所以………………”

    這意思就是沒為他準備生辰禮物。陸緘干笑了一聲︰“我又不是小孩子,還計較那個,來日方長。”他不提林謹容隨他去京中的事情,林謹容也不主動說起,二人曬著正午的日頭,又走得不快,待行至院門前,都出了一身細汗。

    張婆子等人早得了櫻桃送回的消息,老早就在門口候著的,一看到人就趕緊迎了出來,恭喜問詢,陸緘和和氣氣地一一應了。因見院子里到處曬得是書,不由笑道︰“我半途就想著,該曬書了,回來就見你們曬書。”

    豆兒笑道︰“奶奶一直記著二爺這些書呢,聽雪閣那邊也是吩咐過要翻曬的。熱水備好了,湯也滾了,二爺是要先吃面再沐浴,還是要沐浴了再吃面?”

    陸緘笑道︰“天不亮就趕的路,是餓了,先吃面。”

    “馬上就好。”豆兒便給林謹容使了個眼色。

    林謹容順著她的目光一瞧,但見彩虹畏畏縮縮地立在角落里,神色有些不正常,桂圓則垂著眼站在另一邊的角落里,桂嬤嬤的笑容也有些強裝。心知其中有異,卻不好在此時多問,只跟著陸緘進了屋,倒了茶,坐在一旁看他吃面,低聲吩咐豆兒把彩虹叫進來。

    須臾,一碗雞絲面下了肚,陸緘發出一聲舒服的嘆息︰“還是家里舒服。”話音未落,就見一個穿著豆青衫子的丫頭低眉垂眼,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不由奇道︰“這不是母親房里的丫頭麼?怎會在這里?”這丫頭他在林玉珍那里也是見過幾次的,只是叫不出名字來。

    彩虹的臉立時紅到耳朵根,恨不得把頭垂到地上去。

    林謹容搖了搖扇子,笑道︰“你要歸家,母親曉得我這里缺人手,怕伺候不周,所以把她送了過來。彩虹,過來給二爺見禮。”

    彩虹抖抖索索地上了前,對著陸緘行跪拜之禮︰“奴婢彩虹給二爺請安。”

    到此時,陸緘心里已有幾分明白,再看林謹容,仿佛是有些隔岸觀火的意思一般,由不得就有些惱怒,更覺掃興,索性不答話,只當沒聽見,沒看見,板著臉垂著眼慢慢喝茶。

    彩虹結結實實的一個頭磕下去,遲遲不見他出聲,原本就忐忑的心就更忐忑了,卻沒膽子再說一遍,便只是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林謹容看不過眼,輕聲道︰“起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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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6章 眼色

   彩虹站起來,卻因太過緊張而踩到了自己的裙子,踉蹌了一下,險些摔在當場。豆兒看得分明,忙伸手扶了她一把才沒有出丑,不等林謹容開口,她便已經掉了淚。

    陸緘見了更是不喜,他才出遠門歸家,正當節下,本有喜事當頭,卻有無數繁復的心情萬般糾結在心里,無法紓解。彩虹這一哭算是徹底激怒了他,將茶碗一扔,霍然起身進了里屋。

    “呃……”彩虹嚇得直打嗝。

    林謹容嘆了口氣,吩咐她道︰“先下去罷。”

    彩虹卻不肯走,抽抽搭搭地要給她行禮︰“奶奶,奴婢……”

    豆兒看到陸緘這副樣子,心里是十萬分的歡喜,一把扯住彩虹的胳膊,沉聲道︰“你也忒沒眼s 了。有什麼不能日後再說?”

    彩虹便將一只手掩了口,流著淚跟了豆兒出去。林謹容在榻上坐下來,輕輕出了口氣,側耳細聽,聽到屋里水響,曉得陸緘在沐浴,便不去管,只等豆兒來回話。

    少傾,豆兒走了進來,小聲道︰“奶奶,今日您在前頭,咱們房里發生了點事。”

    林謹容道︰“什麼事?我看著你們幾個的神色都有些不對。”心里卻隱隱有了答案。

    豆兒捧出一本蝴蝶裝的書,小聲道︰“這書毀了。”

    林謹容接過去看,但見那書封面尚且完好,書頁卻是被撕了一個大口子,上面還沾了污漬,不由皺眉道︰“怎麼回事?”

    豆兒小心翼翼地道︰“當時大家都在忙著曬書,彩虹也來幫忙,奴婢正和雙全說話呢,就聽見桂圓嚷了起來,彩虹捧著這本書站在那里只是掉淚……”

    林謹容冷笑了一聲。桂圓裝了這麼久的溫順,終究是忍不下去了,這人再留不得了,不然她這房里只怕要被攪得天翻地覆,最後她還得替桂圓擔這名頭。

    豆兒見她冷笑,心中忐忑︰“事後我單獨問了彩虹,她說的確是她弄壞的,剛才只怕就是想和奶奶討責罰的。”彩虹雖然承認,但也不見得這事就是真的,彩虹只怕是認為,這是林謹容授意給的下馬威,又或許不敢得罪桂圓,總要把這口氣給吞了。

    林謹容淡淡地道︰“先放放。等過了節又再說。”

    忽聽陸緘在里頭道︰“阿容,怎地沒有澡豆?”語氣里還帶著幾分躁意。

    豆兒一臉的莫名︰“奴婢親手備的……”她可不是荔枝,會玩那些小花樣,分明就是全數準備好的,怎會莫名不見?

    林謹容揮手叫她出去,自進了里屋,四下一張望,果見靠窗的矮幾上水晶碗里盛著半碗澡豆,便取了走到屏風後,放到浴桶旁的矮幾上。

    陸緘自她進去伊始便一直看著她,見她放了澡豆要出去,忙出聲道︰“阿容,不知你此刻可有空?”口里如此問,那樣子卻是她必須得說有空的。

    林謹容曉得他心頭不痛快,也知道這次談話遲早都是躲不過去的,便點頭道︰“有的。”

    陸緘指指一旁的凳子︰“你坐著,我們說說話好麼?”他本想晚上夜深人靜之際再和林謹容說話,但既然現在想說,便現在說了,他再等不得,也不想再等。

    林謹容將手放在膝蓋上,正襟危坐,做出一副認真傾聽的樣子。

    陸緘見她如此模樣,想到彩虹那副樣子,再想著林玉珍等人,便有些莫名的怨憤,張口欲言,中途卻又改了主意,轉而有些笨拙地打散了頭發,抓了一大把澡豆往頭上抹,盡量放柔了聲音︰“沒考之前,我一直都在想能不能考上;等到考上了,我就一直在想你會怎麼打算。一路風雨兼程,只想得你一句話,你,想好了麼?”

    林謹容輕聲道︰“你不是都安排好了麼?早前老太太和我說了,你剛考中就寫信回來同老太爺說過了。”他老早就和陸老太爺把話說定了,到時候就是長輩們安排,她必須跟著他一起去,沒得什麼商量的余地。既如此,又何必再來問她的意思?她知道就是知道了,也沒什麼好隱瞞,不能說的。

    被她揭穿,陸緘放在頭上的手立時頓住,好一歇才低聲道︰“你莫怪我,我是怕你鑽了牛角尖。這情形,留在這家里,怕是一直都好不了。”家里人都以為林謹容不能生,他卻是知道為什麼不能生。

    林謹容默了默,道︰“什麼時候動身?我好收拾行李。我也很想出門走走,看看外面是個什麼樣子的。”既然如此,她便跟著他一起出去,看看外面的大好河山,也不枉來這世上一遭。

    見她沒有其他多話,陸緘的眼楮一亮,郁氣一掃而光︰“剛才聽祖父的意思,是還想我回老宅祭祖的,最少也得十來天,但是咱們東西多,明日就該收拾得了。我來前就使人在京中看好了宅子的,不大,可是很清淨,你一定會喜歡。”他光顧著高興,不期頭上的水混著澡豆一起流入眼里,他並不立即擦拭,任由它把他的眼淚辣出來,方“哎呀”了一聲。

    林謹容忙站起來,舀了一瓢溫水過去,示意他側頭,幫他沖洗眼楮。二人靠得近了,肌膚相觸,混著水汽,自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來。

    林謹容一連替他沖了兩瓢溫水,便放了瓢,低聲道︰“應該好了。”話音未落,陸緘就抓住了她的手,低聲道︰“阿容,如果你願意,可否煩勞你幫我洗洗頭?就當是送我的生辰禮物,可好?”

    林謹容垂著眼立了片刻,抓起他的頭發輕輕沖洗。陸緘輕輕出了一口氣,坐著一動不動,眼楮也不眨地看著屏風上繪的那枝風荷。屋里光線流離,水汽氤氳,的香味似有似無,二人俱是沉默不語,卻十分的安寧。

    陸緘輕聲道︰“阿容,你知道麼,新婚那時候,我……”

    話未說完,就聽豆兒在門外小聲道︰“奶奶,前頭使人來催了。”語氣十二分的緊張羞澀,又帶了幾分不忍心。

    這種語氣,這種態度,不用說林謹容和陸緘也曉得她在誤會什麼。陸緘突地抿嘴笑了笑︰“豆兒不錯,沒荔枝聰明能干,卻比荔枝更實在。”

    聽出他語氣里的意味,林謹容飛快幫他把頭發沖洗干淨,遞了一塊帕子過去,走出去回答豆兒︰“馬上就好。”

    豆兒見她掀了簾子,還不敢抬眼看她,只垂著眼道︰“已是催第二遍了,聽說老太爺喝得有些醉了。”

    屏風後傳來陸緘穿戴衣物的聲︰“就說我馬上過去。”

    豆兒垂著眼,屈膝行了一禮,逃也似地走了出去。

    陸緘散散披著件袍子走出來,面上含了笑,輕聲問林謹容︰“你是要與我一同去,還是?”

    他斜斜站在那里,身上散披一襲白袍,笑容清淺,說不出的意態風流,林謹容悄悄看了一眼便收了目光,道︰“我要先往廚房去看看,你先去罷。”

    陸緘也不勉強,更不急,慢吞吞地收拾,一會兒讓她幫忙拿外袍,一會兒請她幫忙梳頭,一會兒又問她鞋子在哪里,折騰良久,方收拾妥當,看定了她道︰“日後莫要再叫那什麼彩虹在我面前晃。”

    林謹容心想,那怎麼可能,人家是要跟著一同上京的,難道要她去惡人,攔著不成?便坦然道︰“她沒什麼錯,且祖母說了,要她一起上京。一個大活人,我便不叫她,她也要l 面,你總不能因為她l 了面就算在我頭上。”

    陸緘道︰“多的不要你管,反正你只再不要多事。”言罷自去了。

    林謹容隔窗往外看了看,但見那太陽明晃晃的,照得地上反光,眼看是熱得不成,索性重新洗臉上妝。剛收拾妥當,就聽桂圓在簾下道︰“奶奶,奴婢有事要稟。”

    豆兒探詢地看向林謹容。

    林謹容頭也不回,沉聲道︰“不見。”

    豆兒便出去在簾外和桂圓低聲說了幾句,須臾,一切安靜下來。豆兒打起簾子,低聲道︰“奶奶,該過去了。”

    林謹容起了身,低聲叮囑她︰“看好了,莫要鬧起來,今日人多事多,鬧出去不好看。”

    豆兒認真點頭︰“您只管放心,奴婢一準兒看好了。”

    林謹容便叫櫻桃留下幫豆兒的忙,只帶了雙福、雙全兩個小丫頭去前頭理事。先往廚下看過,又去水榭。待到了水榭那邊,正是最熱鬧的時候,一個伎人正在台子正中做表演,周圍幾個孩子正在表演雜耍,一群人看得興高采烈,津津有味。林謹容悄無聲息地往康氏身邊坐了,康氏含著笑看向她,見她不曾換過衣服,便又收了幾分戲謔之色,低聲道︰“剛才更精彩呢,可惜二嫂你錯過了。”

    林謹容笑笑,隨意應付了幾句。忽聽不遠處屏風隔斷的男客那邊“轟”地一聲笑起來,有人喊道︰“今日不把二郎灌醉,反倒顯得我等沒出息了。”自此,嘈雜聲不息,都是勸酒的。

    康氏將扇子掩了口,湊過去小聲道︰“這些人忒沒眼色,今夜二嫂怕是要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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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7章 有心

   陸家這場端午節宴,因著陸緘半途加入的緣故,族人十分興奮。又說又笑,一直到天色將晚,陸老太爺撐不住了,又心疼陸緘,便嚷嚷著散去,改日又聚。

    眼看著陸緘由童兒長寧扶著回了房,林玉珍便吩咐林謹容︰“我喝得有些上頭,風一吹暈得厲害,你和阿雲替我去送送各位族親。”

    林謹容也帶了幾分酒意,卻還清醒,依言起身,與陸雲一道把最後一個族親送上馬車後,松了松已然笑酸的臉,別過陸雲,慢悠悠地沿著花間小徑朝著自己的院子走去。

    此時金烏西墜,彩霞滿天,晚風習習,茉莉花的芬芳幽然浸入心肺,正是夏日里最美好的時景。林謹容信步走了一歇,辛勞一日累積起來的疲憊和躁意褪去不少,因見前方一叢鳳仙花開得格外嬌艷,便叫住雙全和雙福︰“咱們去前頭摘些鳳仙花來搗了染指甲。”

    雙全就道︰“那奴婢去尋些好用的葉子來。”

    “去罷,多摘些,指不定個個兒看見我染都想染。”林謹容便領了雙福,一起行到那叢鳳仙hu 旁,撿著那新鮮整齊的摘了,用帕子兜起來。須臾主僕二人就摘了兩包,雙全還不曾回來,天光卻是暗了。

    林謹容在一旁找了塊石頭坐下來,看著矢邊的晚霞,輕輕搖著扇子等雙全。

    “奶奶,您看夠不夠?、”雙全將裙子兜了一大兜麻葉回來,笑得眉眼彎彎的,鼻頭,額上全是細汗。

    林謹容見她天真可愛,忍不住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盡夠了一院子的人都夠染了。我和你說,等下我染指甲,剩下的我賞豆兒她們幾個,她們肯定要找麻葉,你便問她們討好處才給。”

    雙全睜大眼楮︰“能這糕啊?櫻桃姐姐不掐婁才怪。”

    雙福提著兩包鳳仙花笑道︰“傻瓜奶奶說的,你還怕什麼?”

    雙全見林謹容只是笑,便笑道︰“那好,難得急急她。奶奶莫要忘了替奴婢撐腰。”

    此時幕色漸深,只余天邊一縷亮光,林謹容便領了她二人往回走︰“回去罷。”

    慢悠悠行至院子前,卻見院門緊閉,雙全挑眉道︰“咦,這是怎麼回事?奶奶還沒回來就把門關得這樣緊!莫不是她們關起門來吃酒忘了事?”不由分說,便要上前去捶門。

    林謹容心中一動出聲喊住她︰“怎地這樣的脾氣,這是自家呢。

    雙全忙斂了容色,換了一副穩重模樣,輕輕敲門︰“張媽媽開門,奶奶回來了。”

    那門卻開得快張婆子探出頭來,臉上堆了幾分干笑,殷勤道︰“奶奶回來了。”

    林謹容覺著她笑得很假,斜眼瞥著她道︰“你笑什麼?”

    張婆子一愣,隨即收了笑容︰“奶奶不喜歡老奴笑,老奴就不笑了。”

    “說的什麼話?!”林謹容板了臉道︰“說吧,什麼事?”

    張婆子默了默,小聲道︰“二爺在發作彩虹呢。”話音未落,林謹容已越過她走到前頭去了。

    彩虹跪在解下低聲抽泣,豆兒、桂圓、櫻桃幾個全數一溜的站在一旁全都束手手腳的,大氣也不敢出。桂嬤嬤小心翼翼地站在屋廊的另一端,看見林謹容幾個過來,就急著上前去和林謹容說話︰“奶奶,您快去看看二爺罷。喝得醉狠了。”具體發生什麼事,卻又不同林謹容說。

    林謹容點點頭︰“送過醒酒湯了麼?”

    桂嬤嬤小聲道︰“沒人敢進屋。”

    豆兒朝林謹容眨了眨眼,小聲道︰“二爺命奴婢幾個都在這里聽訓。”間接地解釋了,為何沒有使人先去同林謹容說道此事的因由。

    林謹容看向一旁的彩虹︰“這又是怎麼回事?”

    彩虹看見她來,猶如見了救星,淚眼模糊地看著她哽咽著低低喊了一聲︰“奶奶……”

    桂圓在一旁冷眼看著,突地道︰“奶奶,彩虹弄壞了二爺的書,二爺讓她回大太太那里去,再不要她伺候了。”

    林謹容不由皺起眉頭,冷冰冰地看了桂圓一眼。桂圓立時垂了眼,噤了聲。豆兒想同林謹容說什麼,卻又沒說,只垂了眼輕輕攥了攥裙子。櫻桃卻是滿臉明晃晃的幸災樂禍。

    林謹容把她幾人的神態一一看在眼里,也不叫她們散了,自接了桂嬤嬤遞上來的醒酒湯進了屋。

    只見屋里只亮了一盞燈,陸緘敝著胸懷斜斜躺在榻上一動不動似是醉得狠了,地上還扔著先前那本弄破弄髒了的書。

    林謹容記得先前豆兒拿了這書給她看過後又依著她的意思收了下去的,怎地這時候就又出現在這里了?仔細想了想,回眸去看廊下。

    廊下燈籠高掛,卻照得不甚分明,燈影下站著一排人,都是她身邊素來最親近的人,此刻她們的身影面目全都隱藏在燈影里,半明半暗,半個都看不清。她就有些明白過來,這里里外外全都是一群有心人。

    林謹容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彎腰把那本書拾起放在一旁,輕手輕腳地走到陸緘身邊,探手摸摸他的額頭,覺著有些冰涼,便搖他︰“敏行,起來先喝了醒酒湯再睡。”

    陸緘不應,只翻了個身來看著她,一雙眼楮黑幽幽的,猶如會吃人一般,袍子更是全數散了,l 出肌理分明的半個胸膛來。酒香微汗,還有芝蘭清香,被體溫烘著,成了一種特別的味道,鋪天蓋地朝著林謹容撲面而去。

    林謹容的臉止不住的有些發燙發熱,放了醒酒湯轉身要走,才不過行了半步,袖子就被陸緘給牽住了。再接著,一雙有力的手將她攔腰抱住,不等她出聲,她便已經躺在了榻上,陸緘撐起身子俯瞰著她,呼吸全數呼在她的臉上,吹得她的肌膚迅速起了一層細細的粟米,一顆心更是晃晃悠悠,無著無落。

    林謹容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對著陸緘那雙黑幽幽的眼楮,一種全然陌生,卻又不算陌生的情緒鋪天蓋地的襲來,仿佛是害怕,仿佛又不是,仿佛是痛苦,仿佛也不是,她說不出,也弄不清楚那種感覺,她便只是直直地看著陸緘,一動不動,忘了呼吸。

    陸緘的眸色越深,抬起手來,動作輕柔地從她的眉眼一直觸到嘴,林謹容怔怔地睜著眼楮,連手指尖都不敢動,又覺著就是腳趾尖也是繃緊了的。

    陸緘低下頭,在她的嘴上輕輕一啄,林謹容沒有動。這一開始,如同山洪暴發,傾瀉而下,再也攔不住,林謹容只覺得他扶在她肩頭上的手差點沒掐進她的骨頭里去,他用力擠著她,擠得她差點沒法呼吸,隔著一層薄薄的羅衣,她能感覺到他胸脯里的那顆心跳得劇烈無比,而她的她絕望地睜大眼楮,緊緊攥住陸緘的衣襟,但也不過是一瞬的時光,陸緘便松開了她。

    林謹容立即將袖子蓋著臉,翻身背對著陸緘。她不知道剛才的情形會不會給外頭的丫頭們看了去。

    “外面看不見這里,只是能聽見。、,陸緘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慢吞吞地坐起身來,取了醒酒湯自飲。

    “你明明沒醉到那個地步,干什麼裝成這個樣子?”林謹容背對著他坐起來,低聲道︰“怎麼回事?”

    陸緘也不辯解,只低聲道︰“你是問哪一樁?”

    林謹容奇道︰“還有幾樁?”卻是慢慢轉過臉來了。才一轉過臉,就又對上了陸緘的眼楮,不由立刻又垂了眼,只覺著臉上仿佛繃了一層什麼東西,十分不自然。

    “有三樁。”陸緘收回目光,抬眼看著對面的花鳥屏風“第一樁,我喝得半醉,進門就在桌上看到這本破書。第二樁,桂圓告訴我是彩虹曬書時弄壞的。

    第三樁,我不要彩虹在這里伺候了,讓她最遲明日就回去。”

    林謹容趁勢站起身來︰“我會查清楚這書怎會在這里,究竟是不是彩虹弄壞的。”

    陸緘朗聲道︰“我不要她在這里伺候了,我看她不順眼。若不是今日過節,我適才就要把她送回去。”他的聲音大得里里外外全能聽得清楚明白。

    林謹容默子默,低聲道︰“明白了。”彩虹到底有錯沒錯都不要緊,關鍵是他說她有錯。即便不是今日有這個現成的借口,最近幾日也會有其他借口。

    陸緘又躺了下去︰“到底是喝得多了,頭暈,早些歇了罷。”

    林謹容便走出去,吩咐廊下站著的一排人︰“都散了。”

    彩虹淚汪汪地看著她︰“奶奶……”

    林謹容好聲好氣地道︰“你也起來罷,先回房去,二爺喝醉了,說話未免難聽,有什麼明日再說。豆兒,你看顧著她些。”彩虹人才見了陸緘一個面就給尋錯退了回去,卻是再沒臉了,若是個想不開的,怕是要死要活也不一定。

    豆兒明白,便上前扶了彩虹下去,準備一夜仔細照料不提。

    “櫻桃你們幾個去取熱水。”林謹容打發走其他人,沉默地看了看桂圓,自進了屋。

    桂圓立在廊下,慢慢地放松了身子,將身子靠在廊柱上,輕輕彎起嘴角,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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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6:19:36
第308章 堅定

   林謹容垂著頭,坐在桌邊一下一下地搗著鳳仙花,嫣紅的風仙花被搗成紅色的花泥,被白瓷的擂缽襯著,在燈下顯出幾分別樣的奢糜。

    陸緘斜斜躺在一旁的榻上,見她仿佛是怎麼也搗不完,便輕聲道︰“女為悅己者容,但你這未免也太趕了些。”

    他這是在調戲她?林謹容一怔,抬眼看向陸緘,但見陸緘的神色卻是再正經不過了,她便想說,她才不是為了染給他看的,只是剛好走到那里,看著新鮮可愛,所以突發奇想。

    還不曾開口,陸緘便又正正經經地道︰“你的手很美,染了指甲以後會很好,但不染更好看。我最喜歡看你捧著塤,或是分茶的樣子,和玉蘭花一樣的清雅。我瞅著家里個個丫頭不拘黑手白手,個個兒都把指甲染得紅彤彤的,難道你也要同她們一樣的?”

    林謹容有心想賭氣繼續擂下去,偏就要染起來,可回眸再看面前的鳳仙花泥,卻突然沒了興致,轉而把目光放在自己的手上,來回看了好幾遍。自己也覺著這雙手的確是還禁得住看,又覺著,陸緘這番從京中回來,整個人變化挺大的,最明顯的就是性子比從前開朗,膽子也更大,或者說,是多了幾分吳襄式的自信和飛揚,有了底氣。

    陸緘見她不再擂花泥,而是坐在那里看手,微微一笑,起身先往床上去睡了。

    林謹容坐了片刻,不見陸緘任何動靜,回頭去看,他卻是閉了眼楮,早就睡熟了。便輕手輕腳地關了窗子,放了帳子吹了燈,小心翼翼,帶了幾分僵硬在他身邊躺下。

    她緊張了許久,卻不見陸緘有其他任何舉動,安安靜靜的如同之前每次喝多了一樣,半點聲息全無,的的確確是睡著了,便攤開手腳,放松筋骨,慢慢睡了過去。

    清晨,窗外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林謹容從亂夢中醒過來,來不及睜眼,身邊就傳來溫熱的觸感陸緘在她耳邊輕聲道︰“醒了?”

    林謹容閉著眼道︰“醒了。”

    “你昨夜可睡得好?”陸緘的心情似是十分的好,手腳動了動,有意無意地踫了踫她的腰。

    林謹容全身的毛孔一縮,不自在地往旁邊讓了讓︰“還好。你呢?”她睡得不好,一夜都在做夢亂七八糟。

    “我也很好,睡得十分安穩,今早起來神清氣爽,我本來還擔心你會睡不好呢。既然都睡得好,那我也就不再去隔壁書房了,讓人看著不成樣子。”陸緘下了嘴,站在牆前坦然自若地把里衣褪了,取了衣架上掛著的干淨里衣,回眸看著林謹容一笑︰“我今日要去知州府和知縣府拜謝,大概晚飯也是不回來吃的。你瞧我穿什麼外衣才好?”

    晨光把他的身姿照得越發挺秀健美長腿寬肩,肌理分明,正是男子身材最好看的年歲。

    林謹容抿了抿嘴,道︰“你長得好,穿什麼都好看的。”這話卻是真心實意的,即便是最憎恨他的時候,她也不能否認他長得好看。

    陸緘聞言,由不得地翹了嘴角,認真看著她道︰“第一次聽你說這樣的話。但還是煩勞你替我找一身,出去也是你的臉面。”

    林謹容披發跣足默然無聲地下了牆,頂著他灼灼的目光,手足有些僵硬地尋了件鴨卵青的素羅袍過去,陸緘卻不接,反倒伸開了手,看向她的眼神越發熾熱。

    林謹容被他看得發毛,索性把袍子兜頭砸在他身上,抱了自個兒的干淨衣服跑 ng後去了。

    陸緘抱著那件袍子默然立了片刻,一點亮光從眼底深處燃了起來嘴角越翹越高,慢悠悠地穿上了衣服,笑道︰“阿容,你今日千萬記得要讓她們收拾行李啊切莫要忘了。

    帳子後面傳來的聲音,林謹容只是不搭理他他卻也不在意,神清氣爽地開了門,叫人送熱水進來洗漱。

    屋里多了其他人,林謹容這才覺著那層一直被繃得緊緊的皮膚松了些,行動表情都要自然了許多。陸緘又是一副安靜淡然的樣子,偶爾問她兩聲家里的情況,林家諸人身體可否安康,林慎之書讀得如何,或者感嘆兩聲陸綸。如此,到吃早飯的時候,林謹容總算是自在下來。

    少傾飯畢,陸緘起身道︰“該去同長輩們請安了。”又與她商量︰“彩虹的事情你莫要管,我自會處理。”

    林謹容低聲道︰“即便是不喜歡,也該緩兩日才是。”他剛回家就發作彩虹也不說了,若是再趕早把人給送回去,那真是結結實實榻了林玉珍一耳光,林玉珍豈能與他善罷甘休?不如留到最後那幾日又再說。

    陸緘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我有鼻寸。”

    林謹容看他那樣子是油鹽不進的,自己若是再勸,只怕也要被咬一口,便也閉緊了嘴。

    林玉珍雖起了身,卻因著昨日宿醉,十分沒精神,心情卻是很好的,吩咐陸緘該從什麼人家開始回禮,事無巨細地交代了一回。陸緘一直含笑聽著,她說什麼都說好,臨了,取出錦盒一只遞過去︰“是從京城唐家金銀鋪專為母親定制的翡翠頭面,也不知母親是否喜歡?”

    錦盒里裝著的翡翠頭面做工精良,品質很好,林玉珍雖有些詫異,卻也十分歡喜,方嬤嬤和陸雲都攛掇她馬上試試,她偏矜持地只略看了看就放在一旁,淡然笑道︰“自家骨肉,何必如此?”

    陸緘正s 道︰“正因為是自家骨肉,所以更要放在心上呢。”當著林玉珍的面把給陸雲定做的瓖珠赤金瓔珞遞了過去︰“另外還給你備了些添妝,明日使人送過來。”陸雲十分歡喜,拉著林謹容問她得了什麼,林謹容笑笑︰“一對鏤空香球。”她注意到,陸緘送給林玉珍和陸雲的東西都比給她的更顯眼,更值錢。

    眼看著林玉珍和陸雲都是一臉喜意,陸緘趁空道︰“母親,兒子有一事要請教母親的意思。”

    林玉珍心情好,笑道︰“說罷。”

    陸緘便垂了眼,道︰“彩虹甫一見著兒子就失儀流淚,又把兒子最愛的一本書也給毀了……委實沒有分寸眼色。”

    林玉珍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眉毛猛地挑高,冷笑著看向林謹容︰“果然沒有分寸!”

    就知道會這樣,林玉珍最愛的就是遷怒。林謹容低眉垂眼,一言不發。

    陸雲將扇子掩了面,左看右看。

    陸緘只當沒看見林玉、珍的表情,淡淡地道︰“兒子立刻就要入京任職,身邊人怎麼也得伶俐些……”

    “我知道了!不就是進士老爺看不上我給的人麼?覺著她粗笨了。”林玉珍心里委實不是滋味,更是生出幾分憤怒來。這人一旦考上,果然和從前就不一樣了,腰桿子硬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挑著和她作對,白眼兒狼。

    “娘”陸雲匆忙站起身來,待要上前去勸,林玉珍悍然道︰“你出去!不干你的事!”

    陸雲無奈,只好遞了個同情的眼神給陸緘,轉身走了出去。林謹容便也跟著站起身來,林玉珍道︰“你站住!你倒是和我說清楚,人在我這里老老實實的,怎地去了你那里就進退無儀,變成蠢人一個?我一直都當你是個懂事的,你卻如此糊弄我!”語氣里頗有幾分氣急敗壞。

    林謹容便也站住了,抬眼看著林玉珍,陸緘跨前一步拉住她的手,搶在頭里道︰“母親稍安勿躁,阿容是您給兒子挑的妻子,也是您的親佷女,兒子就覺得她極好。我們都還年輕,成親這兩年多以來,為著兒子功名的緣故,一直都是聚少離多,加上家里的事情萬般繁瑣,她勞心勞力的,也怪不得她。兒子真心實意想與她一起好好孝敬您老人家。”

    林玉珍面上計色變化莫測,目光從林謹容臉上轉到陸緘臉上,突地笑了一聲,淡淡地道︰“我是替你們著想,既然你們都覺著我妨礙了你們,我又何必做這個惡人,兩不討好?只是日後莫要後悔!”

    陸緘臉上的神情越發堅定︰“兒子從來不敢忘了母親的養育之恩,更不敢忘了母親的好。兒子並不是沒有良心的人。”

    林玉珍沉默不語,自起身往里頭去了。

    陸緘輕輕出了一口氣,回頭看著林謹容微微一笑︰“好了,稍後就讓人收拾東西罷。”

    林謹容神色復雜地看著他,想說什麼卻又什麼都說不出來。

    “祖父母那里你也別擔憂,有我在。”陸緘全身通泰,他終于能挺起胸膛表示自己的不滿和不悅了。他一個大男人,難道想和誰生孩子,想和誰在一起,也沒有自由的?不能有自己的喜好?

    從榮景居回來後,陸緘自帶了人出門,林謹容閑下來”丁囑芳竹︰“你去看著彩虹。”又吩咐雙全︰“把豆兒、櫻桃、桂圓給我叫來。”

    雙全見她神色肅穆,心里打鼓,一溜煙地跑出去叫人。

    待得豆兒幾個依次進來,林謹容冷冷地道︰“都跪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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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6:19:50
第309章 了斷

   豆兒二話不說,垂著眼就跪了下去。櫻桃雖帶了幾分猶疑。卻也老老實實跟著跪了。桂圓看看她兩個,往前一步跪了,朗聲道︰“奶奶,都是奴婢做的,您要罰就罰奴婢。”

    林謹容怒聲喝道︰“這家里還有規矩嗎?我要怎樣做,還要你來教?掌嘴!”

    桂圓一怔,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林謹容道︰“你是自己動手,還是我讓人來動手?”

    到底也是長期跟在主子身邊伺候的大丫頭,又是奶母的親生女兒,原本身份就不一般,此刻關起門來說,丟臉也丟不到哪里去,但若是換子旁人來動手,那便真是丟臉丟到姥姥家了。桂圓僵硬了約有一炷香的時間,終是抬起手來對著自己的臉就是一掌。

    林謹容微微垂了眼。

    桂圓左右開弓一連打了五六掌,見林謹容仍然半垂著眼不動,顯見是覺著不夠,被壓在最深處的倔強和意氣也上來了,咬著牙雙目直視林謹容,手上越發用力,很快打得臉通紅,鼻血也流了出來。

    豆兒見不是事,忙道︰“奶奶,奴婢也有錯。”說著就含了淚,抬起手來也跟著打自己的耳光。櫻桃低聲抽泣起來,哭道︰“奶奶,奴婢也知錯了。”

    桂嬤嬤適時掀起簾子進來,跪在林謹容面前,老淚縱橫︰“奶奶……………,求您……她們本是好心……”

    不同于桂圓,豆兒和櫻桃的出意是好的,林謹容本來也只想給她們個教訓,便道︰“好了,都停下罷。你們覺著委屈,但我昨晚的心情就和你們一樣。所不同的是昨夜是你們糠了我的耳光,今日你們則是自作自受。”

    豆兒伏在地上,哽咽不能語︰“奶奶,奴婢知錯了。”櫻桃跟著只是哭,桂圓卻似不曾聽見一般的只是揮手繼續往臉上打。桂嬤嬤忙去拉她的手,哭道︰“你這個冤家,你是要我的命罷!”

    桂圓一言不發,使勁揮開桂嬤嬤的手,眼楮一直看著林謹容,照舊要往臉上招呼。

    這是做給誰看呢?今日這官司必須要了斷干淨的。林謹容低聲吩咐豆兒和櫻桃︰“你們先出去。”

    豆兒猶豫地站起來,看到林謹容臉上的表情,便扯著櫻桃小心退了出去,卻也不走遠,就在簾下守著。櫻桃抽噎了兩聲也跟著她一並立了,低聲道︰“姐姐,我們真的做錯了嗎?”

    豆兒道︰“辜負了信任,是做錯了。”林謹容就是防著桂圓興風作浪,才把她和櫻桃留在家里看著。可是她們都辜負了林謹容的信任睜只眼,閉只眼,由著桂圓動作,由著事態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自作主張卻還以功臣自居。卻不曾想過,林謹容的頭上壓著幾座大山,一個不小心,所有的後果都是林謹容來承擔。自己在這些方面果然是不如荔枝考慮得長遠的,豆兒又是羞愧,又是難過。

    屋里桂圓仍然打個不休林謹容冷冷地看著她道︰“你既然愛打,就繼續打。我左右已經背了惡名的,不在乎再背一個。只是要小心了,把臉打壞,牙齒打松,難過的還是你。”

    桂圓的動作就遲緩了一拍,桂嬤嬤忙扯住了,哭道︰“孽障,你還不趕緊給奶奶認錯?奶奶不是不講道理的。

    林謹容心里憋了一股邪火,冷然一笑︰“嬤嬤快別這麼說講道理還分人,有人是講不清道理的。”

    到了這一步,如果再看不出林謹容是個什麼態度,想要做什麼,桂圓就白白活了這麼多年。最後一絲希望破滅,她索性定定地看著林謹容,緩緩道︰“奶奶說得沒錯,有人是講不清道理的。奴婢自問一直以來對您忠心耿耿,您想到了的吩咐了的,奴婢盡心盡力去做︰您想不到的,不願意去做,不好去做的奴婢也為您做了。如此,卻仍然不得您一句好仍然是這麼一個下場,好不叫人寒心!”

    她有什麼事是自己不願去做,不好去做,希望手底下人悄無聲息替她做了的?原來桂圓昨日栽贓陷害彩虹,從始至終都是為了成全她。林謹容氣極反笑,甚至于懶得和桂圓講道理︰“你說得沒錯,我就是覺不出你哪里好,我就只看到你不安分。那麼,你覺著你該得一個什麼樣的下場才對得起你?”

    “安分?”桂圓激動起來,不顧桂嬤嬤的阻攔,哭道︰“奶奶想要奴婢怎樣才算安分?為什麼奶奶容得下旁人,就是容不下奴婢?十幾年的情分,難道還會有人比奴婢對您更忠心,更替您著想的嗎?”

    桂嬤嬤的臉一點一點地白下來,軟軟伏在地上。她曉得十幾年的情分,算是隨著桂圓這句話徹底沒了。

    林謹容的手攥緊了又松開,松開又攥緊,良久方道︰“這樣的忠心我悄受不起。

    你走吧,我以後再不想看到你。你的嫁妝,我早前也是替你準備得有的,嬤嬤我也備得有養老錢,等下就讓人給你們,明日就先搬出去罷。若要討恩典贖身,也是可以的。要是覺著沒地兒安身,我也可以讓人給你們典間房子。”

    桂圓在地上跪坐了片刻,突地笑了起來︰“既然如此,奶奶當初又何必給奴婢念想?奴婢就算是小時候輕狂不懂事,但大了以後也就曉得好歹了。那年冬天,不是奶奶把奴婢叫進來的麼?怎地這個時候卻不認了?奴婢雖是賤奴才,卻也是有心的。用得到的時候且不說了,用不到就棄如敝履,奶奶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忠厚人兒,善心人兒。”

    林謹容沉默地看著桂圓,一言不發。

    “短命的,天壽的,你是要我的命。”桂嬤嬤一巴掌榻在桂圓的臉上,抬頭見林謹容的臉色難看之極,不由駭極,合身撲過去,大哭著搖晃她的手︰“奶奶,這丫頭失心瘋了,全是在噴糞呢。”

    豆兒帶著櫻桃奔進來,扯住桂嬤嬤︰“合適點吧,是奶奶心善不和你們計較,但也不要太過分了。”

    林謹容淡淡地道︰“去幫她收拾東西,馬上搬出去。”

    桂圓仿似才從夢中驚醒一般,猛地撲過去抱住林謹容的腿,大哭道︰“奶奶,奴婢方才瘋魔了,嘴里噴糞呢。求您不要和奴婢計較啊,奴婢只是舍不得離開您,想在您跟前伺候您。求您讓奴婢留下來罷。”

    “你說得對,是我做錯了。”林謹容生硬地去掰桂圓的手,腰背雖然還挺的筆直,嘴角卻失了血色。

    豆兒喊了一聲︰“張婆子,進來拖人!”

    桂嬤嬤哭得半死,哪里還有力氣去管桂圓。張婆子與芳竹快步進來,拿了帕子塞進桂圓嘴里,合力把人給拖了出去。桂嬤嬤跟著追了出去。

    屋里瞬間安靜下來,豆兒見林謹容坐著一動不動,臉色並不比先前好看多少,不由擔憂道︰“奶奶,您沒事兒吧?您不要把那些瘋話放在心上,她是得失心瘋了,顛倒黑白,到處亂咬呢。”當時陸家剛動心思要給陸緘添通房,林謹容雖把桂圓叫進來,卻也沒說什麼不是?若是她和荔枝等人,根本不會往這方面去想,都只會認為是林謹容有事要交代她們。桂圓原本就動了歪心思,自甘下賤,臨了不成,卻還把所有的錯都推到林謹容身上去,瘋咬一口,這人心也不知是怎麼長的。

    “不是什麼大事,況且她也說得對,我當時是不該叫她進來。”

    林謹容低聲道︰“我想靜一靜。”

    她說不在意,其實這表情真是不在意的麼?這些年,桂嬤嬤母女跟在她身邊,雖然後期不是那麼信賴,但是吃穿用度從來不曾短過,這房里誰敢不敬她們?不就是沖著林謹容麼?臨了卻為這種事情鬧成這個樣子,不難過才怪。豆兒無奈,卻又不放心,便道︰“那奴婢不說話。就在一旁陪著您。”

    忽聽院門一陣輕響,簡兒在外頭道︰“開門,大姑娘過來和二奶奶說話呢。”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豆兒急得出了一身細毛汗,眼巴巴地看著林謹容,想問她的主意,終究又自己拿定了主意︰“奴婢去回大姑娘,就說奶奶不舒服,好麼?”

    林謹容點了點頭。

    豆兒便給櫻桃使了個眼色,快步走了出去。

    林謹容側臉看著窗外那枝半開的月季,只覺得疲憊煩累至極,再不想動彈。一啄一飲,今生她是明知桂圓會做這種事,偏還把桂圓帶了來,桂圓說她不該給念想,卻也沒錯。

    “嫂嫂,你這是怎麼了?哪里不舒服?”陸雲的聲音從簾外響起,卻是豆兒攔不住,非得要來看看林謹容怎麼了。

    林謹容實在沒心思應付她,懶懶回頭,低聲道︰“阿雲,我想靜靜。”

    這是下了逐客令,陸雲的笑容一僵,隨即又一笑︰“那是我來得不是時候了,我馬上就走。我只是想同嫂嫂商量一下,為了大家伙兒的面子好看,還是不要馬上就把彩虹送回去的好。反正你們也馬上就要去京城,不如就留她在這里給你們看院子,你看如何?她也是個可憐人,送回去再無她的容身之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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