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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世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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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6:20:05
第310章 記情

   管得也太寬了,合著這家里就是她一個人管事,她一個人想得最周到,最良善?林謹容煩不勝煩,板了臉道︰“阿雲這事兒找錯人了。”

    陸雲一怔,勉強帶了幾分笑道︰“嫂嫂說笑,怎會找錯人了?”

    林謹容淡淡地道︰“可不是麼?不是我容不下,從始至終就是你哥哥的主意,他不在家我尚且做得幾分主,他既然在家,又發了話,母親也允了,就再沒有我說話狗余地。你要是覺著不妥,還當去找他或者母親才是。”

    她去找陸緘和林玉珍?陸雲皺起眉頭道︰“母親不要我管這種事,哥哥那邊我也不好勸,還要嫂嫂勸了才好。放她在此,又不影響什麼,過幾年尋個合適的人家放出去就是,嫂嫂何必因此背個不容人的罵名?得不償失呢。”

    陸雲又豈是擔心她背了不容人的罵名?分明是覺著這樣是打了林玉珍的臉。林謹容怒意勃發,冷笑道︰“既然婆婆不要小姑管這種事,那便是有她道理,好歹這也是哥嫂房里的事,你當然是不好管,也不好勸的。我是不怕背罵名的,我倒是怕小姑被人笑話。”

    “你”陸雲的臉瞬間雪白,怒道︰“我本是好心替嫂嫂著想,也可憐彩虹無辜才多了這句嘴,嫂嫂既然不識好人心,執意要去做,我還有什麼可說的!”目光落在地上先前桂圓滴下的幾滴鼻血上,低聲道︰“嫂嫂也適可而止,好名聲立起來不容易,要毀掉卻是太容易不過。”言罷一摔簾子轉身去了。

    林謹容氣得夠嗆,抓起水杯一口氣喝了一大杯涼水下去才算是緩過勁來。豆兒等人誰也不敢勸她,全都屏聲靜氣地立在一旁,收拾屋子,偷看她的臉色。芳竹掀起簾子,探進一個頭來,見她臉色不好看,猶豫了一下。就又縮了回去。

    芳竹不是不會看眼色的人,既然這個當口來尋,必然是為難,林謹容打起精計道︰“什麼事?”芳竹忙輕手輕腳地走進來,小心翼翼地道︰“奶奶,人送到哪里去合適?”原本的打算是,桂圓出嫁,桂嬤嬤再跟著出去榮養,所以也沒來得及先準備房子,計劃…沒有變化快,突然要送人走,也得有個地兒裝才是。這二人的身份特殊,不是尋常的小蝦米,並不能隨便就打發了,不然桂圓心中含怨,就是個禍害。

    林謹容道︰“先把她們送到莊子上去。她現在的樣子也不合適尋人家,等她安下心來又再說。”

    芳竹便應了,自去安排不提。

    豆兒便勸林謹容︰“奶奶既然不舒服,不妨去躺躺。”

    林謹容委實也覺著沒精神,隨意去了簪釵外衣,進里間躺了。摸摸瞪瞪的,聽到外面一陣嘈雜,好像是桂嬤嬤哭了幾聲,緊接著又被人攔住了,外面一片沉靜。

    桂嬤嬤肯定是不願意出去的,桂圓也不肯,雖則人是一定要送走的,但也別鬧出人命來才是,林謹容掙起身來喊了一聲︰“來人。

    “你要什麼?”卻是陸緘走了進來,一把拉開了帳子,站在床前看著她。

    林謹容見他面上喜怒難辨,也不知剛才那事兒他是否撞上了,便道︰“不要什麼,你怎麼回來了?”

    陸緘在床上坐下來︰“人家有事,只隨便說了幾句話便提前回來了。”看定林謹容低聲道︰“剛才你想要什麼?說給我聽。”

    林謹容垂了眼道︰“我讓桂嬤嬤和桂圓搬出去,她們不肯,我怕鬧出事來,想問問,吩咐她們幾句。”

    陸緘淡淡地道︰“你早就該打發了她們。就算是看在桂嬤嬤的情分上,要對她好也有其他方式。鬧成這個樣子,也怪你當斷不斷,養虎為患。”

    林謹容沒吱聲。

    陸緘看著她道︰“你有時是真聰明,但有時也真是糊涂得要緊。

    你若是看重這情分,就不該生了早前那心思,你若是不看重這情分,此刻也用不著這樣難過。”卻是什麼都知道的。

    林謹容由來鼻子有些發酸,眼楮發漲,什麼都說不出來。只垂了眼把床單扭了又扭。

    陸緘嘆了口氣,道︰“你也莫難過了,人心不足蛇吞象,是她自己痴心妄想,入了魔障還不自知。剛才我在外面遇上,已是讓人送出去了,先送到莊子上去關一段日子,等她靜了心又再說。對外就說桂圓病了,桂嬤嬤跟去照料就是。你看看有什麼要給的,命人收拾出來送過去,叫人看顧著不缺吃少穿,有病能治也就算盡了主僕情分了。”

    林謹容應了一聲,慢慢躺了回去︰“我身上不爽快,晚飯你要自己吃了。母親那邊我也不能去請安的。”

    “操這些心做什麼?”陸緘這才伸手握了她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數︰“阿雲剛才來尋你了?”

    林謹容看著帳頂道︰“她說彩虹無辜可憐,要我勸你留下彩虹,不帶去京里,留在這里看院子,過幾年再打發,免得壞了我的名聲。讓我適可而止,好名聲立起來不容易,要毀掉卻是太容易不過。我讓她去找你。”

    這的確是陸雲會做的事,陸緘不由皺起眉頭來,沉默一歇,低聲道︰“她不懂事,你別和她計較。”

    林謹容淡淡地道︰“有什麼好計較的,又能計較什麼?”

    “睡吧,我看你累得慌。睡一覺起來就好了。”陸緘垂著眼數了林謹容的手指一會兒,見她的眼皮粘在一起了,又坐了一會兒方才起身放了帳子走出去。

    櫻桃和豆兒都在簾下站著的,見他出來忙上前去問︰“二爺,奶奶可說了想要吃點什麼?”

    陸緘低聲道︰“睡著了,仔細守著,我出去一會兒。”

    豆兒忙應了,拿了針線活兒走進屋里坐在門口守著林謹容不提。

    她此刻對著陸緘,又多了幾分敬畏。剛才桂嬤嬤跪在陸緘面前求情,陸緘硬是眼楮都沒眨一下,只問桂嬤嬤,她們娘倆是想去林謹容的嫁妝莊子上將養,還是想去陶氏的莊子上將歉一句話就弄得桂嬤嬤再不敢多言,老老實實地看著桂圓被塞了。綁起來用被子裹著抬出去,還仔仔細細地跟在一旁遮掩。先前一團亂麻,他不過幾句話就收拾得清清爽爽,干干淨淨,由不得不讓人敬服。

    陸緘緩步走出院子,朝著陸雲的院子走去。

    陸雲正坐在窗前的大魚缸旁看魚兒,有氣無力地拿著一根草睫逗那魚兒,聽簡兒說陸緘來了,忙扔了草睫站起身來整整釵環衣裙,堆出一個甜美的笑容,跑到門口去迎接陸緘︰“哥哥怎麼回來得這麼早?原本以為要明日早上才能見到你了的。”

    “人家有事,所以提前回來了。好久不曾與你說話,過來看看你。”陸緘往椅子上坐了,接了簡兒奉上的茶,笑道︰“阿雲在做什麼?”

    陸雲嘆了口氣,指指那魚缸︰“無聊,逗魚兒玩呢。”

    陸緘道︰“怎不去尋你嫂嫂說話?她一個人也怪無聊的。”

    陸雲淡淡地道︰“嫂嫂可是大忙人,我怕打擾她。惹得她厭煩了,反倒不美。”

    陸緘默了默,道︰“你嫂嫂性情溫厚,不是容不得人的人。”

    陸雲挑了挑眉毛,卻又忍住了,微微一笑︰“那是。在哥哥眼里,她總是最好的。”

    “她在我眼里的確是好的。”陸緘垂著眼緩緩道“她是我妻子,要過一輩子的人,我若是覺著她不好,那便是過不下去了。

    我心疼你,所以希望旁人也同我一樣的待你好,同樣我也希望旁人如我一般地待她好。”

    陸雲收了笑容,紅了眼圈道︰“哥哥怎地突然同我說這個?莫非覺著我對嫂嫂不好麼?我剛才去尋她說那些話,原本也是為了你們考慮。

    不想要母親難過下不了台階,不想別人說嫂嫂不能容人,更不想要人說哥哥不孝而已。既然哥哥嫂嫂都嫌我多事,日後我再不多管這些閑事就是!”

    陸緘沉聲道︰“你雖是好心,卻不能管不該管的事,現在如此,將來去了婆家也是如此,不然誰也幫不得你。你目前要做的,就是安安心心備嫁,其他不該管的事情就不要多管了。知道了麼?”

    栳雲白了臉,一言不發。

    墟緘不急不躁,繼續問道︰“你都聽進去了?”

    陸雲不答,他就在那里坐著等,又問一遍︰“聽進去了麼?阿雲,我可是為了你好。女兒家出嫁以後可就不比在家里了,任性不得。”

    陸雲終是低聲道︰“記住了。哥哥教訓得是。”

    陸緘這才慢慢站起身來︰“你說彩虹無辜可憐,我雖看她萬般不順眼,卻也覺著是這樣。讓她再回母親那里去不妥,但讓她留在我那邊,對她名聲更不好,不如趁早。我這就使人把她送過來,你代為看顧一下,緩些日子,等你要出嫁了再替她尋個妥當的去處也就是了。哥哥記你的情。”

    陸雲好半天才忍著鼻酸道︰“……好……”

    陸緘滿意地站起身來︰“我總是盼著你們姑嫂二人和和美美的,將來有什麼也能互相體貼。好了,你歇著罷,我還要去祖父那里一趟。”

    陸雲見他走到門邊,終是忍不住,喊道︰“哥哥,你變了。”

    陸緘頓住腳步,回頭看著她坦然道︰“是變了。我從去年夏天開始,一直在想許多事,赴京趕考這大半年以來,見識良多,想得更多。

    你覺著不好麼?”

    陸雲咬著嘴唇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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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6:20:22
第311章 坦然

   人逢喜事精神爽,陸老太爺這些日子可謂是近幾年以來過得黻輕松的,閑來無事就在廊下逗逗雀兒,弄弄花,咳嗽的老毛病雖然偶爾也會犯,但基本不太影響起居了。見陸緘來了,臉上堆出十二分的笑來︰“二郎今日都去了哪些人家?後面幾日是怎麼安排的?”

    陸緘和他一一報備過,道︰“明日想趕早去諸先生那里拜謝先生,晚上回來去外祖父家里。”然後笑了笑︰“想帶阿容去拜見一下師母,諸師母邀請過她好幾次。”

    陸老太爺哼哼了一聲︰“這也是禮節。你在書院時諸師母對你多有照料,也該她去好生答謝人家一番,禮物切不可輕薄。”

    陸緘提了茶壺給他斟茶,金黃色的茶水淌入天青色的茶盞里,泛起幾朵漂亮的水花。

    陸老太爺看著他年輕沉靜的眉眼,暗自嘆了口氣,端起杯子啜了一口,淡淡地道︰“聽說她今日一連打發了三個人?”

    陸緘早有準備,站起身來道︰“其實彩虹是孫兒的意思”

    阿容的丫頭和奶娘,是老早之前就說定了,要放出去配人的,說的就是胡婆子的佷兒,跟著範大管事行事的胡三。本是想讓她們母女留下來看屋子,到時候出嫁的,誰想那丫頭今日突然發病,奶娘不放心,便跟著去照料了。”

    陸老太爺不語,神情嚴厲地看著他。陸緘低眉順眼地站著,神情卻是半點沒有顯出心虛或是害怕來。

    半晌,陸老太爺方收回目光,淡淡地道︰“我讓你對她好,可不是要你無論大事小事無底線的縱容,有些事情是不能讓步的,不要走了你父親的老路。一個家里,到底也還該是男人說了算。”

    陸緘也不辯解,只道︰“我們還年輕之前聚少離多,此番入京,再請名醫調理調理,多半很快就能傳出喜訊的。孫兒剛剛踏入仕途,何必為了這種事弄得內宅不穩?”

    陸老太爺半合著眼道︰“再給你們一年的時間,不然到時候也怪不得我。我給你們挑了兩房得力的家人銀錢也是備好了的,後日便會有人送過來,去罷!”

    陸緘站起身來,默然與他行了個禮,退了下去。

    林謹容醒來,喝過豆兒送上的酸梅湯,自覺精神了不少,便道︰“二爺呢?”

    豆兒忙把先前的事情一一說了,櫻桃直言道︰“真是想不到桂嬤嬤還好意思到二爺面前求情的不知她想求個什麼?”

    說這個不是給林謹容添堵麼?豆兒立時瞪了櫻桃一眼,櫻桃恍覺失言,忙捂了口,找個借口退了出去。豆兒見林謹容神色沒什麼特別的變化,慢慢拿話來打岔︰“剛才收拾了一些衣物二爺的書還要問過他才敢收拾。此番入京,人手怕是有些不足,雙福和雙全年紀也小了點,該配兩個得力的婆子,奶奶看是不是挑兩個人上來?”

    屋里一下子去了兩個人,的確是缺了人手。這人,她要來就是要大用的,可不能任由陸老太太、林玉珍胡亂塞人。林謹容道︰“知道了容我想想。”

    忽聽櫻桃在外面道︰“二爺回來了。”

    緊接著陸緘走進來目光在林謹容身上一轉︰“醒了?看著是休息得不錯,精神了許多。”

    林謹容朝他微微一笑低聲道︰“還好。”她未曾綰發,只將長長的頭發梳順了,用根絲帶松松地系在腦後,蔥綠的抹胸外頭也只披了件玉色的素羅輕袍,看著又清爽又嬌媚。

    陸緘只覺著身上某個地方合著他的心情一樣,十分不平靜,有一股力量在里面躍動,時刻想沖擊出來,但現在明顯還不是時候。勉強按捺住了,走到林謹容身邊坐下,用不經意的口氣道︰“讓人把彩虹送到阿雲那里去罷,她適才答應我,由她來照看彩虹。”

    林謹容吃了一小驚,認真看了陸緘兩眼,道︰“好。”

    陸緘便垂了眼,抓起她放在膝上的蔥白玉手,將指腹摩裟了兩下︰“適才我稟過了祖父,明日一早你就隨我一同去拜訪諸先生和師母,晚上去岳父家中吃晚飯,已是使人去說了,你可有精神?”

    當年他考中回來,要去哪里她都不知道,更不要說帶著她一起出門。林謹容盯著陸緘和她交握在一起的手,頗有些感慨,低聲道︰“你中了的消息剛送回來那一日,我便使人送了四s 禮品去答謝先生。因想著你回來以後也一定要去的,早早備了禮品,只是沒想過我也要同你一起去,便沒有準備諸師母的禮品。這便準備罷。”

    陸緘點了點頭,林謹容趁隙與他提起︰“人手不夠,要添個得力的打理瑣事,芳竹留在家里更得用便不同我們一起去,我想問母親要個人過來幫忙,你看如何?”她說的這個母親,自然是指的陶氏,而非林玉珍。

    陸緘微微皺了皺眉,陸家不是沒有人可用,林謹容去問陶氏要人,怎麼都透著一股不相信陸家,與陸家生分的意思在里面,落在林家、陶家其他人眼里都會看出幾分其他意味來,實在不妥。卻不好直說,含糊道︰“剛才去見了祖父,說是替我們挑了兩房人,隨同我們上京,過兩日就使過來磕頭。要不,你先看看又再說?”

    林謹容便知道他不同意,但因著剛承了他的情,也不好多說什麼,拿其他話岔了過去。

    相處這麼久,她是什麼心情,陸緘也有了數,看得出她不滿意,卻也裝作不知道,只將途中的一些奇聞異事說給她聽。林謹容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伏在憑幾上,撐著下巴聽他細說,遇到感興趣的地方便多問幾句。陸緘見她感興趣,越發賣力。

    二人一問一答,不知不覺間就到了天黑。豆兒領著人把飯食擺上來,林謹容本來沒有食欲,見陸緘吃得香甜,便也陪著喝了半碗白粥。飯後陸緘去給陸老太太和林玉珍問安,她自與豆兒等人商量怎麼收拾行李。

    幾個丫頭都是沒出過遠門的,豆兒和櫻桃雖然興奮,倒也還把持得住,雙福、雙全兩個卻是j 動得很,不住口地問林謹容,去了京中是否能看見皇帝,是坐船去還是坐馬車。

    櫻桃打擊她二人︰“奶奶又沒去過,怎麼知道?真想知曉,不妨等二爺回來再問二爺呀?”

    雙福和雙全今日才見識過陸緘的威風,哪里又敢?當下縮了縮脖子,道︰“還是不問了,要是二爺嫌我們話多,不要我們去了怎麼辦?”

    話音未落,就聽陸緘在簾外咳了一聲,幾個丫頭便都齊齊噤聲,整整齊齊地給他行禮問安,提鞋子的提鞋,奉茶的奉茶,送熱水的送熱水。諸事完畢,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

    林謹容便將禮單拿出來給陸緘看︰“這是給先生和師母的禮品,你看看可有不妥當的地方?”

    陸緘看去,精致的吃食還是佔了大多數,剩下的就是些筆墨紙張並幾匹衣料尺頭,雖然尋常但很實惠,很符合諸先生的風格,便道︰“不錯,就依著這個罷。”

    林謹容便收了單子,笑道︰“明日還要向先生討個人情,把小七弟一起領回家來處些日子,不然怕是許久才能相見了。”再見就是一年多以後的事情了。

    陸緘應了︰“我記住了。”頓了頓,道︰“阿容,剛才祖母得知桂圓與桂嬤嬤都出去了,擔心你身邊沒人可用,也擔心我們身邊沒個年長的嬤嬤看著,人情世故上差了,決意讓沙嬤嬤跟著我們一起去京城,你看如何?”

    沙嬤嬤雖然人不討嫌,但畢竟是陸老太太身邊的人,這一跟去,林謹容曉得自己想到處走走看看的心願怕是不能善了,卻也曉得在剛打發走彩虹的情形下,是絕對推不掉的。更何況,能讓陸老太太割愛,只怕就是陸緘的請求,既如此,自然只有坦然接受,林謹容便垂著眼應了︰“祖母怎麼安排怎麼好。”

    陸緘便握了她的手,溫言道︰“沙嬤嬤從前與你一起管過事兒,不是個多事的人,也能干。有她在內宅幫你的忙,能省去你許多心力,我也放心。豆兒到底是老實了點,櫻桃聰明有余,沉穩不足………………”

    林謹容心不在焉地聽著,臨了,問他︰“家里的這些事,你盤算多久了?”從他給林玉珍、陸雲備禮,再到一系列事情的處置和準備,不會是臨時起興,他是決意要把一切都掌控起來了。

    陸緘一怔,隨即抬眼直視著她,坦然道︰“從去年夏天開始,只待時機。阿容,我只是想好好與你過日子,你到現在還不能明白麼?”

    步步緊逼,林謹容只覺被他迫得喘不過氣來,垂著眼坐了一歇方低聲道︰“我明白。”

    “你還不明白。如果你真的明白了,你就不會這樣了。人生苦短,誰又知道你我能有幾個兩年?”陸緘抬起手,在林謹容的臉上輕輕撫了兩下,擁她入懷,林謹容默默地伏在他懷里,睜大眼楮看著他身後那盞跳動的燈,的確、大概是沒有幾個兩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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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6:20:38
第312章 點撥

   兩世為人,林謹容還是第一次見到諸光生和諸師母。從那一年住在莊子里,聽聞諸先生和諸師母的美名,再到後來林慎之順利拜師,陸緘成功考中,她對這對夫妻一直持著真切的尊重和敬意。

    諸先生卻不似她想象中的樣子,她本以為這樣的高人,應當一襲輕袍,出塵若仙,舉止從容,嚴肅並嚴厲的︰諸師母則該是溫和大度端方並高雅嫻靜的。誰知道她面前坐著的卻是一個胖胖的,紅光滿面,言笑晏晏,和藹可親的尋常半老頭子,甚至于頭頂的頭發也稀疏了不少︰諸師母則的確是溫和大度端責的,但也不過是尋尋常常的中年f 人。

    林謹容來不及掩飾眼里的驚異,就被諸師母給笑話了︰“是吃驚了吧,阿容你也不想想,那麼貪吃的人,吃了稱那許多的好東西,會是什麼樣的人。”

    諸先生哈哈一笑︰“人生在世吃穿二字,我不圖穿,就愛一個自在。當然怎麼自在怎麼來,吃是第一要務,長得胖,說明我吃得好。”

    輕輕一句話,就令林謹容的拘束去了大半。她想她明白為什麼當年,陸緘回家奔喪守孝時,那麼喜歡來諸先生家里閑坐了。就是她,也是極喜歡和這樣不端架子,言語談諧的人相處的。她和陸緘都不是這樣的人,沒事兒的時候堅決不會多說一句話,更不懂得說什麼笑話調節氣氛,每次在一起,一問一答,說的基本都是正事,想想也是怪悶的。

    林謹容想到這里,便笑道︰“先生是少有的出塵之人,言語談諧,想必師母每日心情都是極好的。”

    諸師母一笑︰“那倒是真的,年輕時偶爾吵兩句嘴,我這里氣得哭,他兩句話就把人引得笑了,好不可惡。”

    陸緘和林慎之就低頭抿著嘴笑。諸先生低咳了一聲︰“後面山風正在清涼,諸師母何不領著客人去走走看看,歇歇涼?再弄點好吃的招待客人?”

    弟子出仕,諸師母知道諸先生必然是有話要交代陸緘,便示意林謹容跟她去後山走走︰“後面都是我們自己親手種下的hu 木,雖然簡單粗陋,但也別有情趣。你難得來,隨我走走看看,摘幾個杏子嘗嘗鮮,心情也會跟著變好的。”

    林謹容隨諸師母出了門,沿著樹蔭前行幾十步,面前豁然開朗,滿山青綠,青梨兒,青桃兒,黃杏兒滿墜枝頭,好不喜人。

    “桃飽杏傷人,李子樹下埋死人。

    ”諸師母隨手拉下一根杏樹枝,將上頭墜著的幾個金燦燦,肥敦敦的杏子摘了,放進僕f 遞上的柳條籃子里,隨口道︰“所以諸先生堅決不栽李樹,在我看來,不過是因為他不喜歡吃,所以也不許旁人吃罷了。”

    這夫妻二人也真好玩,男的稱女的為諸師母,女的稱男的為諸先生,其實也是感情極好的自在人,林謹容又是羨慕,又覺有趣︰“先生有這樣的性子麼?”

    諸師母笑道︰“可不是?你問問敏行和慎之就知道了,同他一起吃飯,他不愛吃的菜,但是旁人愛吃的,是堅決不許上桌的,還非得勸著別人也莫吃。說是半點不好吃的。說他吧,他從不覺得自己什麼地方不對,可見啊,這男人有時候都是如同小孩子一般的。”

    林謹容羨慕道︰“先生和師母真是神仙眷侶。”

    諸師母回頭看著她︰“你和敏行到了我們這個年紀,也會一樣的。指不定還更好。”

    林謹容默了默,低聲道︰“也許罷。”

    諸師母注目了她片刻,認真道︰“一定會的。從前你同你母親住在這莊子里時,就曉得你是個好姑娘,就想認識認識你。可覺著貿然找上門去不好,便想這個好姑娘不知給誰得了去,誰知竟是敏行。那時諸先生就說,是一對天造地設的佳偶。敏行這孩子,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雖然話少了些,品行卻十分端正,生性堅韌,刻苦又認真。你倆才貌相當,家世相當,又都是品行端正的人,只要你們倆都想好,又怎會不好?我看你眉眼含愁,似有郁結之意,年紀輕輕的,心思不可過重,還該學著自己想通才是。”

    林謹容覺著她這話似有點撥之意,一時無限慨嘆,不是倆人都好就能走得長遠,走得好的,只是這話與諸師母說來,未免交淺言深,便只是甜甜一笑︰“多謝師母指點。”

    諸師母心性疏闊,點到為止,轉而與林謹容說起其他事來,忽見一個僕婦拎了一籃子雞蛋來,笑道︰“是王有家的媳婦兒送來給陸二奶奶,都是她自個兒養的雞下的,新鮮著呢。”林謹容認不得這個人,不由探詢地看向諸師母,諸師母笑道︰“你還記得麼?是那年花朝節時與你母親幫助成家的那個女子,姓何的,當時住在清涼寺里,得了你母親給的三十貫妝奩錢,嫁了山下一戶姓王的人家,如今孩兒都兩個了,小日子過得不錯。她閑時也來我們這里幫工,多半是聽說你來了,特意回家去取來的。一片誠心,你便收了罷。”

    林謹容這幾年善事做過不少,卻沒指望有人這樣記著她,看著那一籃子個大新鮮的雞蛋,心里不能不說不歡喜,便笑道︰“她還在麼,收了她的東西,怎麼也要當面感謝一下。、。

    那僕f 笑道︰“她害羞,放了東西就走了。只說多謝二奶奶,她經常在菩薩面前燒香磕頭,求菩薩保估集和林三太太長命百歲,一生順意。

    林謹容有些不好意思︰“我當時也不過是剛好遇到罷了,當不起她這樣記掛……”

    “于你只是一個念頭,卻成全了她的一生,你也當得起她這樣記掛。”諸師母嘆道︰“聽我大兒媳說,她娘家那邊出了一位義士,拿自己的家財設了義莊,專為失了行期的貧家女子,無力娶妻的窮家男子籌備嫁娶。娶f 便給二十貫,嫁女便給三十貫,幾年間,幫了數以百計的人,造下無數的福祉。這些年我和諸先生雖然也做了些,奈何是家底薄,能力有限,幫不得太多的人。”林林總總又與林謹容說了若干外頭的事情。

    林謹容若有所思,更覺天下之大,自己的見識實在淺薄,心思只在自家那點小事兒上來回打轉,真是白白浪費了這人生。心下突然有了些開朗之意,郁氣也淡了不少,因見諸師母感慨,乃勸道︰“這種事情盡心即可。”

    “說得是。”諸師母笑了一回,便把這事兒丟了開去,把她的幾個兒媳盡數引見給林謹容。諸家兒媳很有規矩,也有見識,林謹容與她們處起來十分開心,竟是前所未有的放松。特別是諸家的小兒媳韓氏,出身淮州大家,與林謹容年歲相當,是個鼓箏的高手,三言兩語間便與林謹容生了知音之感,簡直相見恨晚。

    松快的日子過得總是很快,轉眼間便到了該辭行的時候,前面陸緘使人來喚,林謹容依依不舍地與諸師母等人辭別,又與韓氏約定日後書信來往,方才轉身上了馬車。

    此時正當正午,那日光特別毒辣,陸緘與林慎之都怕曬,齊齊躲在車廂里歇涼,見她拿著那籃子雞蛋擺弄,陸緘倒也罷了,只見她歡喜便已算是達到帶她出來的目的,林慎之奇道︰“師母怎會送四姐一籃子雞蛋?”

    林謹容略帶了幾分驕傲,笑道︰“可不是師母送的。另有其人。”

    櫻桃嘰嘰呱呱地把事情經過說了,得意道︰“諸太太一直在誇奶奶呢。”

    陸緘看著林謹容那歡喜中又帶了幾分故作的矜持,矜持中又帶了幾分小炫耀的樣子,不由微微笑起來︰“既然這樣說,這籃子雞蛋也該分一半給岳母才是。”

    林謹容突地道︰“早知道諸師母和幾位師嫂是這樣的妙人,便該早早求你帶了我來。今日與三奶奶相見恨晚,卻立即又要遠別了。”

    陸緘聞言,心中一喜一動,抬眼看向林謹容,但見她手里握著個白生生的大雞蛋,巧笑嫣然︰“師母說這個是雙黃蛋,我恨不得立時打開來看,你們可見過雙黃蛋的?”

    林慎之鄙夷地道︰“你當誰都和你一樣沒見識,我當然是見過的。”

    林謹容怕了,道︰“是啊,你當然是見過的,小時候只要你一哭,母親就恨不得啥稀奇的玩意兒都找給你看,找給你玩。”

    林慎之才十二歲,正是好面子的時候,見林謹容當著陸緘的面揭他的短,不由也惱了,撅著嘴道︰“那我小時候四姐不該別跟著他們一起寵我!”

    林謹容道︰“你原來是想要我拿棍子抽你,你早說呀,我一定不叫你失望。”

    林謹容平時就沒點同齡女子的天真可愛樣,林慎之這些年也是一副少年老成的小大人模樣,真是難得見這姐弟二人這樣子。陸緘左看右看,覺著這姐弟倆都極可愛,便接了林謹容手里的雞蛋,一臉淡然地道︰“我也沒見過。”

    櫻桃和豆兒也笑︰“奴婢們也沒見過。”林慎之便撇嘴︰“男子漢大丈夫不和女人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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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3章和尚

   陸緘到了林家,自然又得了一番熱情招待。陶氏聽說林謹容要隨陸緘一同上京,歡喜不已,看陸緘更是順眼不提,少不得拉著林謹容說道半天,里頭就有許多求子的偏方。又問林謹容桂嬤嬤與桂圓怎麼安排,林謹容知曉到底是瞞不過的,便低聲說了。

    陶氏氣得打跌,怒道︰“什麼叫做白眼兒狼,可巧的今日總算是讓我見識了。你可承諾過她什麼?你可欠她什麼?就算是早前動了心思,可後來也改主意了呀,她一個做奴婢的,不是主子說怎樣就怎樣行事的麼?還想怎樣就怎樣了?把她送回來,我叫她知道什麼才是做奴婢的根本。”又罵桂嬤嬤,“其他人她管不好也就不說了,自個兒的親閨女都教不好,連帶著人家也要說我林家沒規矩,枉自我一直那般待她母女,指望著她們做你的膀臂,真是氣死我了”

    林謹容嘆了口氣,低聲道︰“是我的錯。”

    陶氏高聲道︰“什麼你的錯?分明是不知恩,不感恩的惡奴,把人送回來,我非得出了這口惡氣不可。”

    龔嬤嬤便勸陶氏︰“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再把人送回來也不妥當。著人好生看著,不叫她們掀起波浪來也就是了。”若是有必要,一劑啞藥下去就干干淨淨了。

    陶氏氣了一回,自責一回,又想著林謹容沒有人用,眼楮在一旁伺候的春芽臉上掃了一圈,道︰“讓春芽兩口子隨你一同去罷。”

    春芽早前配了個小管事,現下兩口子都已經成了陶氏的得力膀臂,里里外外都靠他們打點著。早前她想要也不過是夏葉,沒想到陶氏卻要給她春芽,林謹容又怎麼好意思奪了陶氏的膀臂,便道︰“罷了,母親也是離不開春芽姐姐的。我那邊還好,敏行問老太太要了沙嬤嬤,有她幫著也不錯的。老太爺也要給兩房家人,盡夠用了。”

    陶氏到底不放心,想了片刻,還是決定讓夏葉同林謹容一起去︰“沙嬤嬤到底年老,有事兒也是緊著他們陸家的。夏葉跟了我多年,自來穩重,讓她兩口子與你一同去,就算是不能幫什麼大忙,也能在必要時替你拿拿主意,安安心。再則,年輕媳婦好出門,不比豆兒她們幾個小姑娘。”

    故土難離,林謹容雖然想要夏葉隨她一同去,卻也要問過夏葉的意思,夏葉倒是爽快,她與她男人在這邊,雖然日子過得,但總也比不過春芽去,還不如跟著林謹容去見見世面,也叫陶氏記情,于人于己都有好處,何樂而不為?

    一個八品小官,浩浩蕩蕩帶了十幾個奴僕進京,那也太招人眼了些,徒生事端,林謹容便盤算著要與陸緘說,讓陸家那邊跟去的人減些數目。

    是夜,從林家回來,已近二更時分。林謹容盥洗完畢,從屏風後出來,但見陸緘散披著袍子跪坐在矮幾旁,矮幾上放著一個碗,還有那只洗得干干淨淨的雙黃蛋。

    他太當回事,林謹容反倒十分窘迫,走到他身邊坐下道︰“要做什麼?”

    陸緘笑了笑︰“同你一起看雙黃蛋。不是沒見過麼?”一邊說,一邊拿了雞蛋在碗邊磕開,將雞蛋打入碗中。

    林謹容看過,不由突發奇想︰“若是孵蛋,豈不就是兩個小雞了?”

    陸緘抿唇一笑︰“雙黃蛋是不用來孵蛋的,孵不出來。”

    “你又是從書上看來的?”林謹容無語,不是說沒見過麼?怎麼又知道了?

    陸緘將只筷子撥了撥蛋黃︰“不是,當初在你家莊子里時,聽鐵媽媽說的。”那時候他從林世全口里聽說林謹容懂得淤田之事,又見她經常過問農桑,還隱隱被她瞧不起,少年心性,便起了攀比之心,也憋著一口氣,尋了《齊民要術》來看,但凡有不懂的總也要問問,就怕給個黃毛丫頭比下去。只這些話,他是不會同林謹容說的。

    林謹容哪里又知道他心里這些彎彎繞繞,只把夏葉的事情說來︰“到底也是我母親的一片的好心,不收她會傷心的。”

    陸緘臉上的笑容一頓,用商量的口氣道︰“你房里四個丫頭,再加上沙嬤嬤,便是五人了。我那邊還有長壽和長寧兩個,再加上祖父給的陸良與陸松兩房人,就是十好幾個,到了那邊還要雇門房、廚子、車夫、粗使婆子,你覺得真的還需要再添上夏葉兩口子?”

    林謹容看定了他堅定地道︰“我已經答應我母親了。”如陶氏所言,豆兒她們都不適合出外辦事,若是沒了夏葉夫妻,到了京城她就不得不事事依賴于陸緘,把門一關就猶如耳聾眼瞎,她不願意,更覺得恐怖。

    她終究是不信他的。陸緘放了筷子,看了林謹容許久方道︰“那我去同祖父說,不要陸松一家跟去了。”

    林謹容輕輕吐了一口氣︰“謝謝敏行。”

    陸緘垂了眼淡淡地道︰“你我夫妻,原不用如此生分。不過一房下人而已,你高興就好。”

    被這事兒一打岔,剛才的輕松氣氛蕩然無存。兩個人都覺得興趣缺缺,各懷心思地上了床,吹了燈睜著眼楮不睡覺也不說話。

    林謹容覺著為了這事兒弄得僵硬也沒意思,到底他也是答應了自己的要求,便輕聲道︰“我母親說,早前你上京之前曾在平濟寺許過願,如今你高中歸來,還該去還願才是,讓我問你什麼時候有空。”

    陸緘默了一歇方輕聲道︰“早前母親也說了這事兒,先回鄉祭祖歸來又去罷。你還去麼?”

    林謹容道︰“我早前也在佛祖面前許了願的,自是要去。”

    她既有心修好,陸緘也不會故意吊著,便換了輕快的語氣道︰“你許的什麼願?”

    這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林謹容道︰“願你一路平安,高中無憂,全家平安康健。”還願佛祖保佑那一世的寧兒,好好投個好人家,富順安康。

    陸緘的心情就好起來,往她身邊挪了挪,輕聲道︰“我許的願卻是,若是我能高中,帶你離開,讓你心中永遠有我,安心同我好好過日子,生兒育女,將來白頭偕老。”

    林謹容許久方輕聲道︰“我若心中有你,並不是因為你能高中。這世上風光的人畢竟是少數,總不能叫普通人就沒人真心疼愛罷?”

    “你若能這樣想,那我就更高興了。”陸緘突地翻了個身,將手搭在她的腰上,試探著低聲笑道︰“阿容,我覺著我該去平濟寺做和尚才是。”

    林謹容不動,也不說話,仿佛連呼吸都消失不見了。

    陸緘的心一點一點地涼下來,搭在林謹容腰上的手也越來越僵硬,只覺得身下有許多尖刺,刺得他遍體生疼。他每呼吸一下,就覺得肺里疼得厲害,又覺得一團硬邦邦,沉甸甸的東西緊緊塞在他的咽喉處,讓他痛苦到了極限。他費力地把手輕輕從林謹容腰上收回來,沉默地翻了個身,往床的另一邊挪了挪。

    林謹容仍然沒有半點聲息,仿佛整個人都消失在了黑暗里。

    許久,陸緘無聲地嘆了口氣,坐起身來準備披衣下床。剛掀起帳子,一只手抖抖索索地伸過來,輕輕拉住他的衣襟,卻又飛快地縮了回去。

    陸緘怔住,幾疑自己是錯覺。卻聽到林謹容翻了個身,似是往里挪了挪。他突然覺得身上那些刺得人生疼的尖刺不見了,那塊堵在胸口的巨石也消失不見了。他不敢相信地悄悄伸手往床上摸了摸,摸到林謹容剛才睡的地方,那地方沒人,只余一片溫熱。她是往里躲進去了。如若她不曾拉了他,躲他作甚?他狂喜起來,試探地道︰“阿容,剛才是你拉我?”

    林謹容不答,又往里面挪了挪。

    陸緘沉默片刻,小聲道︰“不是你?那不得了啦,是什麼東西摸了我一下,我得趕緊點起燈來瞧瞧。你別怕啊。”

    林謹容淡淡地道︰“當然不是我,我也不怕。”話音未落,就落入一個溫熱的懷抱中,陸緘欣喜若狂,沒頭沒腦地在她臉上親著,低聲道︰“阿容,阿容,好阿容。”

    他再高興,來來回回也不過就是這樣一句,也不會說點其他好聽的。林謹容濕潤著眼楮,小心翼翼地撫上陸緘的臉,又輕輕扶住他的肩頭,把臉埋在他的肩窩里,她想好好過過這剩下的幾年。不管結局如何,也讓她好好享受一下青春年少的滋味,到時候又再說罷。

    陸緘有些頭腦發暈,卻很快就從激動中清醒過來,他小心翼翼地捧著林謹容的臉,將手指替她把眼角的淚擦去,低聲道︰“為什麼哭?不舒服?”

    林謹容的眼淚流得更凶,索性哽咽著道︰“是不舒服,太疼了,你也少用些勁兒。”

    陸緘有些手忙腳亂,仿佛青澀少年一般的慌張,心里卻是滿滿的喜悅和期待,又酸又漲,他停下來,輕輕吻著林謹容被眼淚浸濕的鬢角,低聲道︰“是我不好,我太急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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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偶遇

   不知是什麼時候下起了雨,雨點打在窗欞上,發出寂寞的敲擊聲,陸緘一夜睡不安穩,聽到響聲便也醒了。

    他睜著眼楮看了一會兒黑漆漆的帳頂,唇邊露出一個小小的微笑,輕輕動了動手腳,往林謹容身邊靠過去,緊緊貼上她,摟住她的腰,在她耳邊吹氣。

    林謹容睡得正熟,有些厭煩地推了推他。陸緘干脆輕輕在她的肩頭上咬了一口,舌尖又在她耳垂的敏感處來回刮擦了幾下。果不其然,林謹容顫了一下,發出輕輕一聲嘆息︰“又下雨了?”

    陸緘將她帶到身下,埋著頭一直吻下去。

    林謹容微微閉了眼,小聲道︰“還要在老宅住多久?也不知道豆兒她們把行李收拾得如何了。”

    從前幾天來了老宅祭祖後,便一直在下雨,忽而大,忽而小,纏綿得很。這樣的天氣不適合上路,加上平洲城里總有無數認識或是不認識的人要請客,日日灌酒灌得陸緘受不住,陸老太爺心疼得不得了,卜吉擇了行期後,干脆讓他小夫妻二人在這里多住上幾日,躲一躲,回去以後直接上平濟寺還願,轉天就走。

    陸緘倒是很喜歡老宅這里的清淨,也愛同族人來往說話,林謹容卻是不喜歡這里,只覺得壓抑沉悶。再加上有個基本不露面,卻讓人覺得無處不在的宋氏,每每有貓從牆上房頂上跑過去的時候,她就覺著有雙眼楮在角落里盯著她。

    外面終于透進一絲亮光,陸緘長出一口氣,道︰“你若不喜留在這里,我們下午就收拾東西回去。”

    林謹容把自己散下來的頭發撈到一旁理順,抱怨道︰“我總是覺著這里太窄,太黑,太潮濕了些,總有些不明原因的響動。”雖則這老宅在陸紹手里重新整修了一遍,終究是改不掉那個格局。

    陸緘將她汗濕了的手掌打開,與她十指交握︰“我小時候也是如此想的,每次回老宅都特別不自在。”

    林謹容道︰“我聽人說,老宅在祖上曾經抵御過大榮的散兵,保住了一族的老小?”

    陸緘十分肯定地道︰“是。雖說當時不過是些散兵游勇,但如果沒有老宅,或者是老宅不堅固,陸家的族人是要被屠戮得差不多了。”

    林謹容心中一動︰“那如果現在突然發生災難,大家會怎麼辦呢?”

    陸緘道︰“宗祠東南角有口大鐘,有大事的時候敲鐘,鐘聲響起,老宅是必須開門接納族人的。”

    林謹容就放了心︰“今日一直在下雨,我們明日回去罷,我還有許多事要交代三哥,也不放心她們收拾的行李。”

    次日,早上起來雖沒有下雨,天卻是陰沉沉的。陸緘與林謹容與宋氏打了個招呼,坐車回平洲。路上多日浸水,泥濘難行,雖是犍牛拉車,仍是費盡了力氣。待行至中午時分,平洲城牆已經遙遙在望,突然下起雨來,先是小雨,接著就變成大雨,大得無遮無擋,車夫與隨行的長壽等人簑衣斗笠根本遮不住,不要說走路,就是呼吸都困難,陸緘便命人在前頭尋個人家躲躲雨。

    勉強往前掙了約有半里路,方見白茫茫的雨霧中隱約有間屋子,車把式老汪歡喜至極,回身將鞭子敲了敲車壁,大聲道︰“二爺,小的記得前面是間茶寮,我們去那里歇歇腳,也好要碗熱湯水暖暖身。”

    陸緘豈有不應之理︰“趕緊去,讓店家熬點姜湯大家喝了,尋個地兒烘烘衣裳,等雨小點再走,不要吝惜銀錢。”

    看到希望,不光是人來了精神,就是連牛兒和馬兒都來了精神,拼命往前頭掙。很快到了門前,長壽大聲呼喝了幾聲,就有人披著簑衣斗笠快步迎出來,與長壽小聲交涉,又領了長壽進去。

    “都怨我,早知道就該等天晴穩了再走。”林謹容掀起車簾一角往外看出去,但見茶寮廊下滿滿擠著許多馬匹、路人,里頭更是擠滿了人,心知這樣子怕是不管多舍得錢也難得尋到地兒躲雨喝姜湯,就有些後悔內疚。

    陸緘看清面前的景象,不由也嘆了一聲︰“也不是你一個人上當,我倆和櫻桃、雙全可以躲在這車里,只要老王和長壽有地兒躲躲就行。”

    忽見長壽快步跑出來,大笑道︰“二爺,運氣好,吳二爺也在,還獨佔了一間閣子,生了小火爐,邀您進去歇呢。”接著就見吳襄著了一身素淨的青衣,站在廊下朝這個方向看過來,臉上雖然在笑,表情也極恬淡,人卻是清減不少,再看不見當初那種萬事不放在眼里心上的飛揚。

    果然是極其在意的,林謹容不由暗嘆了口氣,回頭看著陸緘︰“怎麼辦?”

    陸緘道︰“總是要見這一面的,他只怕也要去江南赴任了,既然撞上了,便好好敘敘罷。”于是叫車把式把牛車一直趕到廊下,讓長壽撐了大傘過來,自把林謹容一抱送到廊下。林謹容站定,裙角鞋底干干淨淨,一絲兒雨水都不曾濺上,再抬起頭來,就對上了吳襄的笑容,便也裝作沒事兒似地對著吳襄施禮︰“許久不見了吳二哥。”

    “許久不見。”吳襄抱拳還禮︰“本來以為走之前不能見著你,誰知還是見了一面。先恭喜了。”

    林謹容有許多話想與他說,但覺著安慰的話並不是吳襄需要的,也不是她適合說的,便道︰“我也恭喜吳二哥。”

    陸緘在一旁把鞋底上的泥水跺干淨,與吳襄抱拳道︰“進去說話。”

    “我送個朋友出城,誰知這鬼天氣這般古怪,硬生生把人給阻到了這里,我還是沒帶油衣雨傘的,若不是僥幸看到這個茶寮,今日算是狼狽死了。剛把衣裳烤干,鞋襪尚是潮的,你們就來了。”吳襄坐在窗前,垂著眼把紅泥小火爐上燒得滾開的茶湯抬起來,緩緩注入林謹容和陸緘面前的粗瓷杯子里,“他這里只有這個,將就罷。我把茶在火上炙過了,這樣煎出來倒也算香。”

    林謹容忙端了捂在手里︰“干淨就好了。”卻又帶了幾分驚奇︰“我記得吳二哥從前十分講究飲食,怎地此番不嫌棄了?”那時候陶氏帶了吳襄一同去清州,吳家還特意給吳襄備了個廚子跟著。

    吳襄淡然一笑︰“人總是會變的。在之前,你覺著某件事很重要,突然某日早上起來,就覺得再不重要了。”隨即問陸緘︰“敏行打算什麼時候啟程?”

    “本月二十二,茂宏你呢?”陸緘頗帶了幾分小心翼翼。

    吳襄笑笑︰“我後天走。你若是有空,不妨來送送我。”

    “這麼急?”林謹容見陸緘和吳襄二人雖然都在竭力想維持好這種親近,但始終帶了些干巴巴的意思在里面,再找不到當初那種融洽,只好由她來多說幾句話了︰“天氣不好,吳二哥不如多歇幾日,等天晴路干又再走罷?”

    吳襄無所謂地道︰“早走晚走都是走,反正是坐船下去,正好沿江看看雨景。”

    林謹容忍了又忍,小聲道︰“吳二哥,你就一個人去麼?”她是好奇,怎麼始終不見吳襄談婚嫁?他成了進士,想必是有無數的人打破頭想要結這門好親的。若是有人陪他一起下江南,再開導開導他,只怕他也能好過一些,早點振作起來。

    吳襄對上她滿是關心的眼神,先是一愣,隨即真的開懷大笑︰“謝阿容好意了,我當然是一個人去,我倒是想要有人陪我,但還需等待緣分就是了。我是堅決不肯將就的,反正傳宗接代有我大哥呢。”

    陸緘見他真的笑了,便也松了口氣︰“聽你的意思,是又折騰家里了吧?”

    吳襄擠擠眼︰“你說呢?這兩日我祖父和爹娘簡直不想看到我。我干脆躲出來。”不想多談這個話題,抬眼看著窗外白茫茫的雨霧,嘆道︰“這雨怕是不會停了。叫他家做酒菜來吃,我請你們避雨,你們請我吃喝,如何?下次再聚就不知是什麼年月了。”

    如果一切照著早前發展,這大概將是三人最後一次會面。林謹容心里由來多了幾分憂傷,趕緊吩咐櫻桃︰“你去讓長壽請店家盡力整治一桌好酒菜出來。”

    須臾,酒菜上桌,不過是些鄉野家常小菜罷了,唯有一壇子酒卻是私釀的好酒,在地下埋了十年的,拍開封泥酒香四溢,聞著就讓人吞口水。

    林謹容本想避開,吳襄卻在她面前放了一只杯子,道︰“敏行,都是一起長大的,也算是兄妹,日後天各一方,今日就莫要讓阿容避這個嫌,一起喝一杯如何?我平日也是不喝酒的,今日也要開了這個戒。”

    陸緘看向林謹容,見她眼楮亮亮的,知她好酒,便抱起酒壇在她的酒杯里滿了一杯︰“不就是一杯酒麼?我若不許,反倒顯得我小氣了。不過阿容你不能多喝,要是我二人都醉了,還要靠著你照料呢。”

    酒過三巡,林謹容突然記起一樁要事來,笑道︰“吳二哥,說起來,我三哥在華亭縣做了個小買賣,日後怕是要請你多多關照。”

    吳襄道︰“你又把生意做到那里去了?”

    林謹容點頭︰“是。聽說那邊寶貨生意好做,便想試試。”

    吳襄故意做了不耐煩的樣子︰“知道了。鼻子怎麼就那麼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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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6:21:26
第315章 心願

   林謹容只是笑︰“這事兒功勞還要記在我三哥頭上,可不是鶻的功勞。佔的不過是個消息靈通而已。吳二哥日後在那邊任職,正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家里也該去試試才是。錢多不壓身。”

    吳襄飲了一口酒,嘆道︰“你生為女兒身,是可惜了。”這世上的人,即便是知道自己不能把天下的錢財盡數摟入懷中,但隨便就願意把生財之道告訴旁人的卻不多。更多的是只希望旁人幫她的忙,卻不想要旁人佔一點點便宜。

    林謹容是恨過自己生為女兒身的,但也沒覺著,倘若做了男子,自己就是什麼經天緯地之才,她太清楚自己現有的優勢來源于什麼地方,所以即便是最風光時也不敢驕傲,反倒更多了幾分戰戰兢兢。至于寶貨生意,她更是知道,在不久的將來,陸建中也會去做並因此敗家,至于吳家,吳襄就在那里,他家人的鼻子更靈敏,又何需刻意遮掩?便笑著給陸緘、吳襄二人分別斟滿了酒,嘆道︰“一切都是天定,就這樣也不錯。多往好處去想,我算是生在富足之家,呼奴使婢,更不曾餓著肚子,衣不蔽體。”

    “說得好!”吳襄聞言,端了酒杯與她使勁踫了一下,笑看向陸緘︰“阿容說得對極,總要多往好處想。我雖………………失意,但總比好多人好,只要有才干,日後不見得就不能達成夙願。來,敏行,我三人干這一杯!我們上次打賭,是你贏了!”要承認自己失敗很難,要真正走出去也就更難。他短期內也許不能真正走出去,但能當著陸緘和林謹容的面承認自己失敗,就算是走出了第一步。

    陸緘見他如此大方磊落,不由得更多了幾分欽佩之意,也端起酒杯與吳襄使勁踫了一下,一口飲盡︰“我願茂宏你早日達成夙願…成為一代名臣。”

    “多謝。”吳襄幾杯酒下肚,興致高漲,哈哈大笑︰“二郎,你一生的夙願是什麼?”

    “我不知道一生,我只知我每個時期所想的都不一樣,仿佛永遠沒有滿足的時候。”陸緘有些愣神…小時候他的願望是回到涂氏身邊;大了點就希望能證明自己的價值,好好讀書,成就功名;再大些了就想娶到個稱心如意的妻子,之後想與林謹容好好過日子,再之後渴望的也就越來越多。

    吳襄默了默,嘆道︰“我知道自己為什麼敗在你手里了,我也不算冤枉。”陸緘這樣的人,一步一個腳印,認定目標便死命去爭…天賦又不低,總會有他成功的時候。感嘆完畢,他心里也松了許多,回頭看著林謹容道︰“阿容,你呢…有沒有什麼願望?不要和我說什麼相夫教子之類的話,說你自己真正想的。”

    林謹容撫著杯子,沉默片刻,低聲道︰“我是女子,想法和你們當然是不一樣的。不說也罷。”

    吳襄也不勉強她,笑道︰“算了,你們女子的想法與我們果然是不同的。想的就是嫁妝豐厚一點,婆家體貼一點…子女孝順有出息……你的想法肯定還多了個多賺點錢。”

    林謹容笑笑…並不辯解。自從諸家回來之後,她心里隱隱有個念頭…卻不知道能不能有實現的那一天。但要實現那個念頭,根源總還是要多賺錢就是了。

    窗外的雨慢慢小了,避雨的行人也漸漸離去,吳襄早就醉得不省人事,陸緘尚還帶著幾分清明,喚過店家,請店家雇了一張牛車,又命長壽跟著,把人給送回吳家去,自領了林謹容會過酒錢,登車離去。

    忽忽過了幾日,連著下了許久的雨終于停了,林謹容會同林世全,把該交代,該商量的都商量妥當,收拾好了行囊,往平濟寺還了願,將院子交給芳竹看好,辭別林陸兩家諸人,夫妻二人總算是登上了前往京城的路。

    從平洲至京城,要先從陸路行至水路。陸緘體諒林謹容第一次出遠門,又恐她暈車,少不得一路指點山水給她看。豆兒幾個興奮得無以復加,嘰嘰呱呱說個不休,林謹容只是含笑聽著,這一段路,她其實走過一回。

    從這里往前走兩天,便是那個讓她刻骨銘心的江神廟。那里有她的“故人”,廟祝的養女錦姑,她一直記著錦姑。那時候人人自危,但錦姑對她和荔枝可謂是極好了,吃的住的,凡是能想到的都在幫,而她對于錦姑,不過是個陌生人而已。這樣的人,可謂是真正的良善。

    對比著豆兒等人,陸緘覺著林謹容有些反常的平靜,顯然是有心事的。不由問道︰“阿容,你可是不舒服?若是不舒服,也不用強撐著,讓他們往前頭y n涼處歇歇又再走如何?”

    林謹容搖頭︰“不是不舒服,我是在想,我們還要走多遠才能到江邊?我有些迫不及待想坐船了啊。”前生不曾實現的夢想,今生來實現一回,也不錯。

    真是孩子氣,陸緘笑道︰“蠲傍晚就到碼頭,已是提前使人去定好店子和船的,到時候里住一夜,後日早上就上船。”

    林謹容笑道︰“我聽三哥說,靠近碼頭的地方有個江神廟,我想去那里拜祭一下,求江神保佑我們一路平安,可否?”

    陸緘並不放在心上,隨口應了。

    斜陽如血,幾近要墜入江中,江水蒼茫,蘆葦在晚風中來回起伏,兩三個小孩子赤著腳丫,手提著魚簍嘻嘻哈哈地從水里走上來,一只胖胖的小黑狗腆著肚子,搖著尾巴,撒著歡地在他們前面瘋跑,驚起草叢中的幾只水鳥,狗叫聲,孩子的笑聲,大人的喝罵聲,響成一片。

    “就是這里了。”陸緘看著面前的景象,舒心一笑,轉身把林謹容扶下了馬車。

    林謹容抬頭打量著矗立在暮s 中的江神廟,還和她印象中的一樣,安靜沉默,只不過此時的江神廟尚未經過劫難,雖然整體簡樸,佔地面積也不大,但四處裝繕得還比較整齊,看著頗有幾分莊嚴神秘之意。

    “二爺、奶奶仔細腳下。”夏葉的丈夫宋鵬推開虛掩的廟門,沖里頭喊了一聲︰“有人麼?我家主人要拜祭。”

    林謹容忙出聲制止他︰“小點聲。”她死在此處,卻沒死徹底,得了重生,心里對這江神總是帶著些小心翼翼的尊崇和敬畏的,就連說話聲音大了,她也覺著是冒犯。老早手里有了些錢的時候,她就想往此處拜祭,奈何她一個女子從未出過遠門,突然間要跑這麼遠來拜祭江神,怎麼都覺奇怪。幸虧今日總算是有機會了。

    “客人是要拜祭麼?”一個年輕女子從側門悄無聲息地走出來。她穿著一身淡青s 的粗布衣裙,梳成雙髻的頭發有些發黃,高顴骨,細眼,通身上下不過一根磨得亮閃閃的細銅簪子,年輕的臉上帶了幾分疲憊和滄桑,神態是恭敬中又帶了幾分討好的。

    錦姑。林謹容差點沒喊出聲來,心情激動萬分,終究只是矜持地點了點頭︰“是。”

    錦姑看了看長壽等人抬著的祭品,道︰“請客人隨我來。”

    陸緘奇道︰“怎地是個女子當事?”

    錦姑笑笑,好聲好氣地道︰“客人有所不知。我本是孤女,無處可去,得廟祝阿爹好心收養,才有了安身之所。阿爹年紀大了,行事多有不便,早前感了風寒,起不得身,只好我來幫幫他老人家了。還請客人不要嫌棄。”

    陸緘點點頭,也就不再問其他。

    林謹容沉默地打量著四處的環境,每個角落,每塊磚瓦,幾乎都是回憶。

    俄爾,到得大殿前頭,錦姑往里扶了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出來,指點著行了拜祭之禮。因見祭品豐厚,便又要請陸緘與林謹容往後頭去奉茶。

    陸緘旅途疲憊,並不想去吃什麼粗茶,正要婉言謝絕,就聽林謹容道︰“正好累了,想透透氣。”便也就遂了林謹容的意。三步兩步轉入後院,林謹容站在那間她住了好幾天的雜物間門口,雙腳仿若鉛鑄一般的沉重,再也走不動。

    陸緘微微皺了眉頭︰“阿容?”

    林謹容朝他淡淡一笑︰“莫要管我,我就想走走看看。”一壁廂叫了錦姑︰“這位姐姐,可否行個方便?”

    錦姑吃了一驚,卻也沒有不理睬的道理,忙忙地走過來道︰“敢問小娘子是要做什麼?”

    林謹容就貼近了她道︰“不知茅房在何處?”

    錦姑恍然大悟,領她往角落里走︰“這邊請。”

    陸緘見狀,只當她是內急,便領了其他人自去了。

    林謹容見他去了,輕輕松了口氣,與錦姑東拉西扯一歇,先從廟祝的病說起,又留了幾樣丸藥,再說到錦姑的將來︰“姐姐一看就是個忠厚之人,但咱們做女子的,還該為將來打算一二,你年紀不小,可有什麼謀算?總不能終老在此。”

    她樣貌清秀,出手也大方,語氣和藹有禮,倒也得了錦姑幾分好感並幾句真話︰“自是不想如此,但命就是如此。小娘子生長在富貴之中,自是不知,似我這種人,光是一旁的村子里就有好些個。比起那些被賣入勾欄煙花之地,或是賣作富人姬妾的,好太多了。”

    林謹容小心翼翼地道︰“不瞞你說,我此前發下宏願,想要幫幾個人達成獸望。今日湊巧遇上你,也是緣分,敢問姐姐,你有什麼心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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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6章 故事

   天上突然掉下這樣的好事來,怎麼都是讓人不敢輕易相信的聽了林謹容這話,不止是錦姑,就是一旁的夏葉和豆兒等人也吃了一驚。

    豆兒自是因著之前從不曾聽林謹容提過半點,更不知她何時發過這種宏願,也不知這錦姑到底什麼地方得了她的眼緣,竟然開口就許了這麼大的諾言。

    錦姑則是南來北往的人看多了,世態炎涼也看得委實不少。雖則世上好人不少,但這樣天上平白掉下大餡餅的事情,總覺著透了些蹊蹺,不妥當的。當下便微微一笑,只是推讓︰“多謝小娘子好意,小女子什麼都沒做,並不敢沾光,我只願這樣平安終老就是了。茅屋就在前頭,我就不陪您進去啦。”言罷往後退了幾步,神態卻是有些疏遠並防備了。

    林謹容看得真切,不由暗自苦笑,這是欲速則不達,她做的太突然了些,錦姑不過一介孤女,自然是害怕其中有什麼陰謀的。換做是她自己,恐怕也是十分的小心。但她也沒法子,時間太緊迫,無法徹底說服錦姑,當下不敢再多言,只自進了茅屋。

    待到出來,錦姑還在老老實實地在一旁候著︰“請小娘子隨我來,前頭打水淨手。”

    林謹容也就不再提剛才的事情,將些瑣事來問錦姑,先問從江神廟到碼頭,步行要走多遠?又問旁邊村子里又有多少戶人家,青壯年可多?何以為生?似錦姑這樣的人又有多少?

    錦姑對她雖帶著幾分警惕,卻也看不出她什麼地方不對勁,何況適才又聽櫻桃說陸緘是今科進士,這便要上京任職的,來歷身家姓名全都不隱瞞,心想自己無財無貌,總沒什麼可被人貪圖的,也就一一回答了。

    林謹容記在心里…又在院子里游了一圈,見天色漸漸暗沉下來,便叫櫻桃去喚陸緘回旅店,轉頭拉了錦姑在一旁低聲道︰“我歷年遭遇的事情有些多,總想善有善報惡有惡報,多做善事總沒有錯…想敬神佛是真的,但更覺著幫助活人才是最實在的。姐姐若是不信,可以打聽一下平洲陸家的二奶奶為人如何。是真的想幫姐姐一把,若是姐姐有需求……譬如說了好人家,卻短了妝奩什麼的,只管在碼頭邊請人帶個信就是了。”一邊說,一邊把早就備下的錢遞過去。

    錦姑只覺著面前這個人真是萬分詭異,仿佛是有許多難言之隱,但看著真不是個壞人…也不是個不正常的。便暗自猜測,莫非是做了什麼虧心事,想求個解脫?並不敢收她的錢,只語重心長地道︰“小娘子若是有心要敬神佛,辦法多的是…原也不必如此。”

    林謹容看她的神色,心知她是想歪了,只好道︰“我話已說到這個地步,姐姐若還是不肯收,我也不好勉強,就請姐姐拿著這錢,替我日日在江神面前上炷香,四時八節供點瓜果罷。”

    錦姑這才道︰“小娘子若是信得過我…自然義不容辭。”

    林謹容忙道︰“信得過。里面三十貫錢…其中十貫就當做姐姐的辛苦費,不必說給廟祝知曉。”

    “敬奉江神本是應該的…我不要……”錦姑還要推辭,林謹容已經撇開手走了,便暗想,既然林謹容這般心誠,她便替林謹容好生供奉江神也就是了,遂不再追去推讓。

    林謹容走向早就等在一旁的陸緘,低聲道︰“走罷。”

    陸緘微微皺了眉頭看向她,實在不明白她到底在做些什麼。卻因著此刻不是細究的時候,便也不多問。

    彼時彩霞滿天,江風送涼,林謹容指指前頭,道︰“敏行,那邊景s 看著不錯,我想過去走走看看,你可許?”

    陸緘本來就想要她多散散心,當下便道︰“走罷。”

    一步,兩步,三步,每一步都彷如走在心上,林謹容抿緊嘴,沿著前生走過的死路,慢慢走到江邊一塊黑沉沉的巨石旁,站定了,將手撫上那塊巨石,低聲道︰“這石頭長得好,仿佛臥牛一般的。”

    眾人圍著轉了一圈,紛紛贊道︰“的確如此,二奶奶眼光獨到。我等看了好一歇才看出那麼個意思來。”

    這塊石頭,她看過無數次,還在上面坐過,當然早就研究出它像什麼來了的。更何況,當初荔枝就是死在這里。林謹容干笑了一聲,把手從石頭上收回來。石頭上還帶著白天暴曬後留下的溫熱,手放上去很快就出了一層薄汗,留下一個濕濕的手印。

    看著那個濕手印,當初的情形和荔枝濺出的血又出現在林謹容面前,她自覺有些顫抖,對上陸緘好奇探究的眼神,她再無法保持雲淡風輕的樣子,索性快步圍著那塊石頭走了一圈,高聲道“前面不遠處就是江啊,我過去看看。

    不等陸緘同意並反應過來,她已經快步往前頭去了。一人多高的蘆葦一望不到頭,被風吹得起起伏伏,黃沉沉的江水來回沖擊著灘涂,刷出一堆堆髒兮兮的泡沫,一只小小的江蟹舉著雙鉗飛快地在泥沙上跑過,留下一條亂七八糟的痕跡,很快又被江水給沖刷得無影無蹤。

    林謹容立在灘涂上,睜大眼楮看著浩淼的江面,任由江水把她的繡鞋浸濕浸透。那一年,她就是走投無路,從這個地方朝著江水奔去,明明是死,明明不甘,明明怨恨,卻還仿佛是救贖。

    林謹容突然熱淚盈眶。那種一步一步走向死亡,從腳底一直涼到身上,從肌膚再涼透到心里的滋味,悲憤,絕望,無助,在闊別多年以後,又如潮水一般朝她鋪天蓋地地襲來,她緊緊揪著衣襟,只覺喘不過氣來。

    “阿容,你怎麼了?”陸緘本是怕她貪玩出事,快步追了上來,待得近了,方才看清楚她的模樣反常,不由又是緊張,又是擔憂,不信佛道如他,也生恐她是沖撞了什麼。

    林謹容立在暮色里,沉靜地看著江面,她的臉一半被晚霞照亮,另一半則被暮色隱藏。她的眼里有淚,神情悲涼。聽到他招呼她,她回過頭來看著他,眼神晦暗難明。

    不用她說什麼,不用她做什麼,陸緘已然全數感受到了她的心境,他覺得很害怕,很不自在,卻又十分擔憂,他跨前一步牢牢扶住她的肩頭︰“你到底怎麼了?為什麼哭?快說給我聽。”

    “敏行,我看著此情此景,突然想起一個故事來,十分同情里頭的女子,由不得感嘆了。”林謹容對著他眨了眨眼,兩滴豆大的淚珠落下來,晶瑩剔透中映著晚霞的余暉,清冷哀傷。

    “什麼故事值得你這樣?故事,故事,十有**是編出來的,要麼就是駭人聽聞,要麼就是賺你們的眼淚。這個樣子,嚇我一跳,以為你怎麼了。”陸緘皺著眉頭替她拭去眼淚,“好不好地哭什麼,不要哭了。”

    林謹容緊緊攥住他的手,發瘋似地想把那些埋藏在她心靈深處,已經荒蕪並長了草,現在卻又勃然發作的故事講給他聽︰“這個故事卻是真的,不是瞎編的。說的是有個女子,嫁人生子,本以為會幸福終老,卻因人心險惡,被人陷害,先失去丈夫的信任和歡心,再失去愛子的性命。以為將孤寂一生,卻突遭匪亂,婆家全家老小把她一個人扔在那里不聞不問,只余一個忠僕扶著她出逃,她又是小腳………………好不可憐。”

    陸緘皺眉道︰“怎會有這樣的人家?不能明辨別人詭計倒也罷了,怎地如此無情無義地對待一個弱女子?”

    一陣江風吹過,吹得林謹容淚眼模糊,潮水來回沖刷,很快把她的裙邊和陸緘的袍腳全數浸透,她猶自帶了笑直視著他的眼楮道︰“事情到了那個地步,女子本以為九死一生,誰知卻又聽到她的丈夫喊她。她的丈夫領了她逃難,逃到江邊,把她安置在一處人家,給她留了錢財,並托人照料,言明先去尋了父母,很快就回來接她一起坐船離開,女子一直等,一直等,等了幾天幾夜,逃難的人來了又去,去了又來,始終也不見她的丈夫。這時候,來了一個旁支族親,說她的丈夫已然帶了公婆往另一條路去了,拋棄了她。”她頓了頓,低聲道︰“你覺著她該信誰?她的丈夫是真的哄騙拋棄了她嗎?”

    她今日委實是太古怪,陸緘心中郁躁不安,驚疑不定,卻仍然耐著x ng子道︰“她當然該信她的丈夫。她的丈夫果真要哄騙拋棄她,只需不理她的生死就夠了,哪里用得著多此一舉,領她走了這麼遠的路,又是托人照料,又是給錢?這個族親不是看錯了就是不懷好意。”

    “我也是這麼想的。他們之間實在太多誤解和傷害了,但彼此都不是壞人和惡人。”林謹容緩緩道︰“那個女子也不信,選擇繼續留在那里等她的丈夫。可她最後終究沒有等到,一股游匪走到那里,把她的忠僕殺死,逼得她跳江自盡。”她輕輕吸了一口氣,指著江面道︰“不知怎地,我剛才走到這里,突然想起這個故事來,就覺得這個女子好生可憐。忍不住就感慨流淚了。你說她的丈夫既然不是想拋棄她不管她,那到底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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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7章 當下

   “既是亂世,當然更多身不由己,微許失了性命,也許來得晚了,

    都是有可能的。”陸緘的眉頭皺得更緊,將袖子把林謹容臉上的淚輕輕拭去︰“你從哪里聽來這樣的故事?

    林謹容不答,只問他︰“敏行,如果是你,你會如何?”即便明白今生的陸緘與前生的陸緘不同,也並不知曉前生的陸緘是怎樣的心境,怎樣的遭遇︰即便這個答案,她早在得知陸績是個什麼樣的人,早在與陸緘分開的這大半年里無數次的思忖和琢磨中,她已經隱隱猜到,但此刻,她仍然想要知道他會如何。

    為什麼會問這樣的問題?他才不要這種悲慘的故事,也不樂意拿他二人去契合這種故事,陸緘滿心不舒服,無奈至極,有心不答,但看到林謹容格外認真和期待的目光,不知怎地就有幾分心軟,便軟了聲氣道︰“如若是我,我既娶了她,即便是不喜歡了,也不會做不信不義,畜牲不如之事。”

    幕光里,陸緘的眼楮黑潤如珍珠,表情里帶了幾分寵溺和無可奈何,語氣又軟又溫和。林謹容看著他,萬千滋味在心頭一一浸過,萬千的話想要細說,終究也不過是輕輕嘆了口氣,對著陸緘微微一笑︰“說得是,我亦如此想。到底是緣薄。”這是個永遠也得不到答案的問題,也是個永遠找不到真相的問題,因為誰也不知道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更無法去印證。

    活在當下,現在他待她很好。水老先生曾勸過她,凡事多往好的方面想︰諸先生也說,人生在世不過那麼回事,怎麼自在怎麼來︰諸師母則早就掙脫了自家那一畝二分地把目光投在了外面的世界上。

    她雖比不過他們睿智能干,但也能憑著自己的力量,多做點有意義的事情,而不是白活一世,再悄無聲息地死去猶如這江邊的沙礫,被水一沖,再沒有人記得它的模樣。

    林謹容把手伸給陸緘︰“我的鞋秣和裙角都濕透了,怪難受的,你的濕了麼?”

    “當然濕了!”見她好似是恢復平靜了,陸緘輕輕吐了一口氣,緊緊攥著她的手,拉著她往回走︰“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不過是旁人的故事,也值得你哭成這個樣子。

    林謹容低頭看著腳下濕濕的細沙淡然一笑。他大抵永遠也不會知道,這並不是旁人的故事。

    陸緘在一旁打量了她好幾眼,只暗暗把她牽緊了不提。

    從江神廟到碼頭,其實不遠,坐著馬車不過轉眼的功夫的就到了。碼頭邊早就成了個熱鬧的小鎮大的好的客棧卻只有一家,便是林謹容等人入住的熙熙客棧。

    當朝制度,若有官員、舉子投宿,客店便要為其留出清潔的枕席並上等房間,還需令鄰保夜間警戒。故而,陸緘等人才一進店,就被店主親自送到了二樓,又殷殷問詢了一番,送上熱水並飯食,方才退了出去。

    林謹容被冷水浸透了鞋秣並裙擺當時不覺,此時卻覺著有些不舒服了,便讓櫻桃打了一盆熱水,坐在屏風後頭慢慢泡腳。陸緘便則換了干淨的鞋襪就在桌邊坐著喝茶,等林謹容出來好一同用飯。

    門被輕輕敲了兩下,緊接著陸良進來道︰“二爺,行李已然悉數送到船上,都安置整齊了,也看過了船,明早可以按時出發您可要去看看?”

    行路難,出門在外當然要萬般仔細,出門前陸老太爺曾千叮囑,萬叮囑,切不可當甩手掌櫃,把所有事情全交給下頭人去辦,事關身家性命,不得偷懶。這檢查行李並座船安全的事情自是要親自去看過才能放心的,陸緘便道︰“要去。待得吃了晚飯以後我便去看。你辛苦了,先下去吃飯罷,稍後我使人叫你。、。

    墟良應了退下不提。

    林謹容想了想,匆忙將腳擦干穿上干淨的鞋秣,從屏風後走出來道︰“我想同你一起去。”

    才剛在江邊吹了一歇涼風又莫名哭了一場,陸緘又怎會帶她去?

    便道︰“黑燈瞎火的,什麼都看不清,你去做什麼?不如好生歇歇,稍後喝了姜湯就躺下發發汗,切莫要生病。

    路途還遠著呢。”

    林謹容一心想去看看周邊的環境,又怎會任由他安排,少不得低聲央求︰“我不想在這里,就想跟著你去走走。我只跟在你身後,不打擾你就是了。”

    陸緘揉揉她的頭發,表情溫柔,卻是半點不讓步︰“不成。夜里風涼,不是玩笑得的。你若是寂寞,便叫豆兒她們陪你說話,我也去不得多久就回來了。吃飯罷。”

    林謹容看他的樣子是無法說動的,只好低了頭悶悶地吃飯不提。

    陸緘突地道︰“你先前怎會突然想幫江神廟那女子?”

    林謹容早有準備,便把先前那說辭一一道來︰“行善積德還需理由麼?我看她順眼,可憐她,便想幫她。怎奈她不領情呢。”

    尋常人想做善事,也是人家願意接受才伸手,怎見過她這種,人家明明不願意,她還在那里苦勸,千方百計,必須得幫的?且一開口,就是許人家心願?陸緘看了林謹容幾眼,見她神s 平靜,坦然自若,並無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便夾了一箸魚肉在她碗里,道︰“幫人也要論緣分,她既害怕不敢受了你的好意,那也是她自己無緣。”

    “說得是。”林謹容點點頭,並不就此事多言。總還有機會的,若無意外,一年多以後她便會再度回到這里,那時候興許錦姑就會需要她相幫也不一定。

    少傾,二人用過了飯,漱過口,叫店家來收拾了碗筷下去,陸緘看著林謹容飲過姜湯”丁囑豆兒和櫻桃仔細看護,自帶了人出門去檢查座船並行李。

    那船卻是一艘載重兩千斛的大江船,桅高五丈六尺,帆有二十六幅,用櫓八只,又寬又大又穩,船家也極精干熟稔。陸緘很是滿意,仔細查驗過後,便放心別過船家,自回店去。

    行至半途,忽見有人奔呼而來︰“詐屍呀,詐屍呀!”

    緊接著一個半大小子不辯方向,直直朝著他們一行人沖了過去,眼看著就要撞上陸緘,陸良和長壽忙上前一步,把人給攔住了,斥道︰“沒長眼楮麼?沒看見這里有人?沖撞了我家主人,有你好受。”

    那人借著燈籠看清楚了他幾人的面孔,退後一步,驚慌抓住陸良的胳膊道︰“委實是被嚇破了膽,前頭有個人明明死了的,卻又突然活了……………”

    話未說完,就被陸良把他的手揮開來,厲聲打斷他的話︰“咄!誰要聽你胡謅?趕緊讓開路來!”碼頭之地,魚龍混雜,更多的是騙子與偷兒,專門詐騙那些沒有出過遠門,看著頗有資產的旅客。

    這人黑燈瞎火地跑出來,直直就朝陸緘撞過來,怎會有這樣巧的事情?必然不是良善之輩。只恐陸緘被他哄著去探究竟,吃了大虧,當然不許他再接著往下說。

    陸緘雖對那人說的什麼詐屍之類的話不感興趣,卻也無意多惹麻煩,便出聲阻止陸良︰“算了,也沒撞上。走罷。”言罷當先一步,自去了。

    陸良與長壽趕緊跟上去,將陸緘牢牢護在中間,簇擁著他往前走。

    走了十來步遠,陸良回頭去瞧,但見還有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在那里站著,便啐了一口︰“果然不是個好東西!真被嚇破了膽還不逃命去,還在那里站著?當年小的跟著範大管事走南闖北做生意的時候,各種伎倆看得多了。這人剛才不是想偷東西就是想騙人。”

    陸緘一蕪低聲道︰“出門在外,就靠著大家伙兒多長個心眼,彼此幫襯著了。安全到了地頭,都有重賞。”

    一句話說得長壽與陸良都十分歡喜,伺候得越發謹慎小心。片刻後,到得客棧門前,遠遠就見客棧前頭圍了一群人,吵得沸反連天的,猶以店主的叫苦聲最為尖利︰“運氣不好啊,官差若是來了,各位客官可要給小老兒做個見證,他不是小老兒店子里的客人,生死更與小老兒無關。”

    剛才那半大小子說的什麼詐屍,莫非與這個有關系?陸緘不由頓住腳步,叫長壽︰“你去看看是怎麼回事。”長壽也是個好看熱鬧的,立時就擠開人群湊上去看,與一旁看熱鬧的人打聽了消息來稟告陸緘︰“是個漢子,不知從哪里爬出來,一直爬到這店子門口,喊了一聲就死過去了。店主怕他死在這里,讓伙計給他灌水,可伙計都嫌他身上髒污臭,又怕晦氣,不肯動手呢。”他比劃著“胸口上這麼大條口子,都流膿生蛆了,也不曉得還有沒有命在。”

    陸緘不由皺眉︰“莫非是被強人打劫了的客商?”他年輕膽壯,又剛入了仕途,自問對這種事情是不能袖手旁觀的,當下便要去看個究竟。恰好的那店主也要尋他做主,看見他來,就忙忙地把他請過去︰“煩請陸老爺替小人做主。”

    一個漢子平平躺在稻草上,衣裳早已看不出顏色來,胸前一大條猙獰的口子,早已潰爛不堪,臭不可聞。陸緘皺了皺眉頭,命長壽挑了燈籠去照那人的臉,卻見其額頭上又有一個燙傷,再一看那眉眼,不由大大吃了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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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6:22:13
第318章 記得

  怎會是他!雖則過了好幾年,但源于當初深刻的印象,陸緘還是想起了這個人的身份。此人根本不該在這里出現,可他不但出現了,還弄成這副樣子,實是蹊蹺。可無論如何,先把人救活才是最要緊的,陸緘略微思索片刻,命那店主︰“把他抬進去。”

    那店主自是不肯的︰“陸老爺,他是死是活,是匪是盜都不定呢,要是抬進去,死在小人的店子里,小人這生意可不要再做了。小人上有八十歲的老母,下有襁褓中的孩兒,還求您老高抬貴手,不要為難小人。”

    雖是套話,但陸緘看他急得滿頭大汗的,也體諒他不易,便道︰“總不能讓他就這樣躺在l 天地里,再躺下去不死也得死。看看可有什麼地方當得風雨,先把人抬進去,請個大夫來替他醫治,一應費用我來出,若是有人尋你麻煩,都在我身上,你看如何?”見那店主還在猶豫,便又道︰“莫非你是要看著他死在你門前?那我就不管了。”

    那店主忙道︰“行,行,暫先抬到後頭去罷。”一邊說,一邊驅散了外頭看熱鬧的人,厲聲呵斥伙計,把後頭柴房收拾出來,取了扇門板把那漢子抬了進去,又命人趕緊去請大夫,燒開水備用不提。

    陸緘見亂七八糟的,便命長壽看著,自己上樓去避避。恰好遇到豆兒從房里出來,便問︰“奶奶可睡下了?”

    豆兒答道︰“剛睡著。”

    陸緘默了默,往一旁行了幾步,壓低了聲音道︰“你過來,我問你。今日那錦姑可是與你們奶奶說了些什麼?”

    豆兒不明白︰“說了許多話,但不知二爺問的是什麼?”

    陸緘斟字酌句︰“譬如說,講故事什麼的。”

    豆兒認真想了許久方道︰“不曾吧。奶奶早前是與那錦姑單獨在一旁說了些話,說的什麼奴婢雖然不知,卻不似是個說故事的樣子。二爺,奶奶可是有什麼不妥?奴婢看著她很沒精神的樣子。”

    陸緘忙道︰“不是她有什麼不妥…是先前在江邊和我說故事,把自己給說得哭了,傷心得很。我就奇怪,是什麼人和她說的故事。若不是錦姑,早前在家時可有誰與她說過什麼故事的?”

    豆兒堅決否認︰“不曾。奶奶在家時,每日光忙著打理家事與產業…就算是出門做客也不過是走的場面,並沒有什麼特別親近的人。從前還有吳家小娘子與她說得話,待得吳家小娘子出閣後,她便很少與人那樣親近了,只近來與三奶奶還能多說上幾句話,說的也不過是家事。”

    這的確是林謹容的性子。看似對誰都溫和,很好說話的樣子,實則要想與她多親近一點,都是不容易的事…他能與她走到現在,也委實是花了不少心思和功夫。陸緘暗自琢磨一歇,始終不得要領,只好把這事兒暫且按下,吩咐豆兒道︰“下頭有個人遭了難…你去幫忙看看,讓廚房熬點湯水給他灌下去,等下大夫來了,也幫著熬點藥,不要驚動沙嬤嬤。”

    豆兒忙應了,自去把夏葉叫起來,一起去忙活不提。

    陸緘輕手輕腳進了房,走到床邊…剛撩起帳子…就對上了林謹容的眼楮,不由一笑︰“不是說你睡著了麼?怎地還是醒著的?”

    林謹容往里挪了挪︰“有些認床…睡不安穩,聽見你和豆兒在外頭說話就醒了。怎地去了那麼久?可是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陸緘在床沿坐下,拉了她的手握在手里︰“不是。是我剛才在樓下遇到了一個人。這人要死了,被人當胸砍了一刀,傷口已經潰爛生蛆,只剩一口氣,倒在店子門口,看的人多,管的人少,我看著不忍,命人抬到後頭柴房里去,叫人去請大夫了。”

    林謹容不由奇道︰“竟還有這種事?可問清楚他那傷口是怎麼來的了麼?”

    “人都沒醒呢,也不曉得能不能活下來。”陸緘輕輕搖頭︰“說起這個人來,你我卻是認識的。”

    林謹容更奇︰“是什麼人?既是你我的熟人,怎地讓人給抬到柴房里去了?不叫店家另收拾一間房子出來安置?”

    陸緘小聲道︰“不是,我可不好說我認得他。

    你可還記得當初在清州榷場時,咱們去看熱鬧,看到的那個看人像用刀子剜似的王立春麼?就是那個最凶最狠,把官牙人的腿打斷,要挨杖責,舅父出錢替他求情的那個。”他在額頭上比劃了一下,“這里,刺了個盜字,其他人都披散著頭發蓋住了,唯有他把頭發梳得油光水滑的,露出那個盜字來。想起來沒有?”

    林謹容這才想起來,不由壓低了聲音道︰“他不是殺了人,刺配充軍在那里的麼?怎地跑到這里來了?還成了那樣子?莫非是又殺了人?”

    陸緘嘆道︰“不知道呢。他額頭上那個盜見了,是燙傷,我看是拿了烙鐵烙掉的,必是偷逃出來的旦我想舅父當初既然肯救下他,必是有其道理在里面,更何況他已落到這個地步,就算是陌生人也不能看著他就這樣死了,先救活了再說。若是他果然犯了案,也自有官差來管他。就當他是陌生人罷。”

    林謹容道︰“也只有這樣了。但只是一定要多加小心。”

    “我省得。”陸緘便伸手去摸她的額頭︰“沒有受涼罷?”

    林謹容微微閉目︰“不曾,喝過姜湯在被子里捂過汗了。”

    “二爺,大夫來了,卻不肯診治,您要去看看麼?”豆兒在外頭輕輕敲了敲門,陸緘趕緊站起身來,同林謹容道︰“不遇也遇到了,善始善終,我去看看。你先睡罷。”

    見林謹容依言閉了眼,陸緘快步出了房門下了樓,走到後頭柴房里,但見王立春已然被收拾干淨,換了身店家不知從哪里找出來的粗布衣裳,敞著胸懷躺在臨時搭起來的床上,一動不動,仿佛死了一般的,胸口上的那道刀傷仍然猙獰刺目,並不曾收拾過,隱約可見白色的蠕蟲上下爬動。一個四十多歲的郎中立在一旁,只是袖手旁觀,並不動手,見陸緘進來,翻著白眼道︰“活不成了,準備後事罷。”

    店家聞言,立即哀求陸緘︰“陸老爺,怎麼也算是仁至義盡了,不能讓他死在小人的店子里,小的寧願送他一口薄皮棺材也不要。”

    店主婆娘也趕緊跟著哀哀嚎叫起來,要叫人進來把王立春抬出去。長壽等人聽陸緘的安排,自是不許的,屋里頓時一片鬧嚷,王立春的眼珠子在眼皮下輕輕動了動,指尖也跟著抽動了兩下。

    陸緘看得分明,忙上前一步喝道︰“嚷什麼?人還沒死呢。即便是過路的行人生病,店主也該報告官府並看顧好才是,怎地人進了店,倒還不想管了?是不想開店了麼?”又指定那郎中︰“你若見死不救,便不配行醫!”

    他雖年輕,卻自有一種氣度,更因著有了官職在身,八分的威風放在旁人眼里也有了十分。眾人便都安靜下來,那郎中也不敢走了,只道︰“既然這位官老爺非得要小人治傷,小人也不敢不從。但丑話說在前頭,若是有什麼,可不能怪到小人頭上來。”

    “那是自然,盡人事知天命,怎麼也怪不到你頭上。”陸緘朝陸良使了個眼s ,陸良忙提了一貫錢出來︰“這是預付的診金。”又塞了一貫錢到那店主婆娘手里︰“這是替他付的店錢。趕緊去熬藥。”

    至此,再沒什麼好說道的,眾人便齊齊動起手來。那郎中命長壽和陸良兩個去把王立春按住了,自去替他清洗傷口,去除腐肉。

    剛把在火上炙烤過的小銀刀放在王立春的傷口上割下第一刀,就聽王立春“啊!”地暴喝了一聲,同時猛地睜開了眼楮。

    郎中嚇得大叫︰“按緊了!”手上卻是半點不停地把膿血、腐肉全數挖干淨,露出里面粉紅色的新鮮肉來。當場就有好幾個人發了惡心。陸良和長壽哪里見過這種場面,又離得近,當下差點沒吐出來,只側臉緊緊把王立春按住了,大聲道︰“你莫掙扎,正是要命的時候,可是為了你好。”

    出乎意料的,王立春自叫過那一聲之後,就再沒了聲息,全身劇烈地顫抖著,卻不曾做出任何掙扎的舉動,只咬緊了牙關,一雙眼楮死死盯著陸緘,身上的冷汗很快就把衣裳浸濕浸透。

    看著眼前的場景,陸緘也難受得要死,喉嚨發癢不止,不過他自來不肯輕易示弱,便緊緊攥著拳頭,使勁站直了,眼楮也不眨地回看著王立春,還安慰道︰“你務必挺住,不然就是白白死了。”

    許久,那郎中方才松了手,擦了一把冷汗道︰“好了,就只這樣子了,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己的命。趁他醒著,先喂藥,再喂點吃食。”

    長壽和陸良都長長松了一口氣,放開了王立春,王立春閉了閉眼,再睜開眼,突地朝陸緘扯了扯嘴著嗓子說了句話。

    若是他活不下去,這便是遺言了,陸緘忙走上前去,側耳細聽︰“你說什麼7可有什麼放不下的事,可說來我聽。”

    王立春極其小聲地,斷斷續續地道︰“我記得你。”

    陸緘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一句話,默了片刻,小聲道︰“你怎會成了這個樣子?”

    王立春卻不說話了。碥緘等了片刻不見他有動靜,再看,卻是暈死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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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6:22:30
第319章 強人

  王立春雖然暈死過去,但這藥汁和米湯汁子也是非灌下去不可的。陸緘眼見長壽他們幾個在那里拿筷子撬著王立春的牙齒給他灌藥,卻不曉得這個人是否能活得下去,心想自己若是明日就走,丟了不管,饒是留下再多錢財,只怕不但揀不回他這條命,反倒讓人多了幾分謀財害命之心。若要不走,行期卻又極緊,耽擱不得,正是兩難。

    左思右想,便叫長壽過來,叮囑道︰“好事做到底,此人若是無人照料,只恐活不得,我欲留你在此照料他,待得他有個結果,你再獨自上京尋我如何?左右這路你是走過一遍的,其他人都不如你合適呢。”

    長壽雖然不是很樂意,但自來極聽陸緘的話,當下應了。只有些不放心,小聲道︰“二爺,這人這般忍得,不會是個壞人罷?救了他不會惹麻煩?”

    出于對陶舜欽的信任,陸緘卻是不擔心王立春會是不識好歹的人,因見長壽並認不出王立春來,便也不與他說明,只道︰“現下他不曾醒,也不知道過往,你防著點就是了。若是他能活,能自理了,你便自行離去即可,不必多問,亦不必多說。”因見長壽忐忑不安,忙拍拍他的肩頭安慰道︰“青天白日的,這麼多人,不必害怕,我會叮囑此處的保長看顧你。”安置妥當,回房後還是又寫了書信一封,只待天亮托人帶去清州陶舜欽處不提。

    次日清晨,夫妻二人剛起身盥洗完畢,就有長壽在門外道︰“二爺,人醒了,想要見您。”

    陸緘忙快步出去,轉到柴房中,但見王立春雖被高熱燒得沒什麼精神,好歹神智清醒,看見他進來也沒露出什麼感激淋涕的樣子,只道︰“某有幾句要緊的話要同恩公說。”然後就沒了動靜。

    陸緘看了看一旁伺候著的長壽等人,猜他是不想讓長壽等人知道,便揮手讓他們出去。雖然只是相處了一夜的功夫,長壽和陸良等人卻已經感受到王立春身上散發出來的某種氣息,很是不放心小聲勸道︰“二爺,還是讓小的們在這里伺候吧?”

    王立春都這個樣子了,還能如何?陸緘淡淡地道︰“怕什麼?都外頭去。”

    長壽等人只好一步三回頭︰“那小的們就在門口。”

    王立春望著陸緘嘿嘿發笑︰“說來也真奇怪,我都要死了,怎地還有人這般怕我?陸二爺,你就不怕我麼?”

    陸緘見他臉色蠟黃,嘴角燒得干燥起皮,眼珠子都是黯淡無光的,偏還裝出這副模樣來便淡淡地道︰“我怕你一個將死之人做甚?你此刻不過是強弩之末罷了!”

    王立春一怔,隨即道︰“說得是,看來陸二爺果然是認得我是誰的。”

    陸緘坦然道︰“當然認得。但敢救你就不怕你殺人滅口。”

    王立春見他一個文弱書生說出這樣的話,少不得多了兩分敬意,道︰“我又不是喪心病狂的亡命之徒殺你作甚?還是先說說我為何成了這樣子,也好叫你安心。”原來是他的老母重病,月前使人托了信來說想見他最後一面,他走不掉,索性烙去了臉上的刺青只身逃走,白日不敢行路,更不敢走大道,專挑偏僻的小路走誰想竟遇了剪徑的強人他雖自詡手上有兩下子,到底敵不過那許多人險些喪了性命。前些日子一直忍著躲藏,並不敢出來,昨日算著撐不下去了,只好爬到街上來求助。

    他一個逃走的軍犯,身無長物,就算是強人要劫道,也沒有非得把他弄成這個樣子的道理,只怕其中多有隱瞞,另有隱情。陸緘並不敢全信他的話,只道︰“既有強人,我還當與保長說說,叫過往行人小心仔細。”

    王立春似是看出他不信自己,略微彎了彎嘴角,帶了幾分諷刺一笑,道︰“此刻我就叫李一土了,還煩勞二爺幫著遮掩一把。

    我若能留得命在,去探了老母回來,該報恩的自當報恩,該報仇的就報仇,若是沒有命在,你就當丟了這些錢吧。”

    陸緘聽出他的意思,是要自己別多管閑事,別惹麻煩。好歹也是救了他一命,卻是這樣的態度,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但終究也就是那麼一個理兒,何況王立春自來便是這樣一個人,當初記陶舜欽的情,也不見他對陶鳳棠等人假以顏色,便不耐煩與他計較。于是起身道︰“我救你不是圖你報恩,不過是看不下去。你說你沒做傷天害理的事,那便更好了,要回家探望老母乃是天理人倫,我不管你。若是作奸犯科,自有人收拾你。言罷自去了。

    王立春見他不悅,卻也懶得理睬,只仰面看著屋頂上的瓦片發了一會兒呆,繼續埋頭大睡。

    陸緘出了柴房,微微思索一番,令店家安了一桌席面,把保長請來吃喝,席間自是說起這王立春的事情,按著王立春的說法,說他是被剪徑的強人所傷,錢財全失,準備留下長壽看顧,托他多多關照,又問這周圍是否有強人橫行,那保長果然道︰“官道上是沒有這種事的,行小道的倒是偶爾見得一兩個行人悲號被搶,但從未有人被傷至此。”又向陸緘表明態度,道是一定把有強人攔路這事兒報上去。

    陸緘謝過了他,問過林謹容等人,見全數收拾妥當了,遂下令起身前往碼頭預備登船不提。

    從客棧到碼頭並不遠,林謹容借口上船後活動不能自便,想多走走看看,戴了面幕,跟在陸緘身後,一路行去,把周圍的環境看了個明明白白。雖則知道自己將來不一定能活下去,但沒到那個地步,總還抱著一分希望,由不得她不小心謹慎,對環境多一分熟悉,就多一分可能。

    長壽可憐兮兮地送他們到碼頭處,揪著衣角不想回去,客船已經啟動行了老遠,林謹容還能從窗口看到他孤零零地一個人站在那里張望,不由問陸緘道︰“王立春這事兒你先前是非救不可,此刻又專門留了長壽照料,就不怕日後有麻煩麼?他可告訴你,他的傷是怎麼來的?”

    陸緘本不想與她多說王立春的事情,畢竟這些都是男人的事,她一個婦道人家知道了也于事無補,不過是徒添擔憂而已,但見她問了,還十分感興趣,也還是把經過詳細和她說了一遍︰“他說是只為探望老母,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長壽照料他幾日,是死是活都可撇手走了,我之前與他並無交集,他也不可能亂說,不會有什麼大礙。”

    剪徑的強人到處都有,山有山匪,水有水匪,原本不是什麼稀罕的事情,陸緘本身懷疑王立春那傷口是被追捕的人,又或者是先前結下的仇家所傷,畢竟當初他們一群人在清州的榷場里是親眼看到王立春的人緣究竟有多差的;又因著有了保長那話,所以並不把這樁事當做大事,說說也就丟開了,並不放在心上。

    林謹容則不然,她由不得的就將此事與三年多後的那場大亂聯系起來。當初,那股嘩變殺了長官的士兵先始不過幾十人,卻在遁入山林後摻雜了大量的流民和山匪,迅速壯大起來,然後神不知鬼不覺地殺進了平洲。誰能知道把王立春砍得半死的這群強人日後是否也參與了那場暴亂?是否就是躥到江神廟殺人的那群匪徒?她突然有些坐立不安︰“最近是不是山匪很多啊?”

    陸緘見她雖然竭力保持鎮靜,眼里面上卻都明晃晃地擺著不安,心想之前她再能干,到底也只是個深閨中嬌養大的女子,由不得地心里一軟,探臂將她擁入懷中,低聲寬慰︰“如今世道還好,哪里會有那許多的匪徒?好吃懶做走了歪道的人,是無論什麼時候都有的。我們一路前行,走的都是官道,不必放在心上。”

    林謹容卻始終無法把心事放下,立在窗前觀望著江景默默盤算,他們此番是要沿著渚江北上赴京,而當初逃難時,卻是橫渡過江便算安全了。也不知道江的那一邊,又是個什麼樣的境地?她此生是否能夠行到那里?可是即便她探長了脖子遠眺,看到的也不過是蒼茫一片,和一線黑黑的地平線而已。

    陸緘見她四處張望,滿臉都是好奇,不由興致勃發,擁著她在窗前,指點江山風光給她看,又把來往的船只分了類說給她聽︰“海船最大有萬斛船,可乘千人,存一年口糧,遠行到重洋之外;江河船中又有萬石大船,但更多的是我們這種數百千斛的中等船;再有就是湖船了,有專為了游玩弄的,格外奢華,再有小船,如瓜皮船、搖船、小腳船、采蓮船,日後有了機會,我領你一一去見識。”

    出門果然長見識,林謹容含了笑聽他一一說來,又問︰“我聽人言,行船之人最忌乘客死于船中,往往氣息未絕便卷了席子丟入水中,有這個說法麼?”

    陸緘道︰“是。你看,前頭好一艘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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