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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世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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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7:59:18
第340章 催生

   “水土不服?陸緘詫異地看著林謹容“挪出外院去沒有…固然這位奶娘剛來就成了這副樣子實在令人遺憾,但和林謹容的身體比起來,實在不是大事。

    林謹容點頭︰“是,約莫是路上吃得不好,又勞累,本來身子就有些弱,又吃多了油膩的東西,所以受不住。”

    陸緘聽說是自己吃壞身子的,更是不當回事了︰“龔嬤嬤這樣的老人都沒病,她倒病了。這樣弱的身子,怎能領得好孩子?幸虧這病發作得早,不然日後奶著孩子才突然發病,那才真是不妥。請大夫診治了麼?”

    林謹容道︰“請過了。現下讓陸良家的照料著呢。”讓陸家的人照料,又是才來就病著的,誰也不會想到是自己不願要這個人在跟前伺候,等自己順利生產,龔嬤嬤就會把這個人帶回去。待文娘回了陸家,沒孩子可給她帶,陸家當然不會再留她在府里。

    陸緘便不放在心上,只問她︰“今日大夫來請過脈了麼?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林謹容替他整理了一下衣服︰“這天氣乍冷乍熱的,你自己要仔細些。”

    陸緘一笑,柔聲道︰“我知道,你更是要小心,自己著意些,一旦發現不對勁,就趕緊使人去喚我。”言罷擔憂地看著林謹容的肚子,將她的手包在掌心。

    四月初一日,龔嬤嬤起了個絕早,把早就準備好的銀盆拿出來,放了一束粟稈進去,拿了錦繡巾帕蓋上,插上花朵並通草,再將氈羅扎制成的五男二女花樣插在最醒目處。仔細看過無誤後又問春芽︰“幔頭好了沒有?”

    春芽急急忙忙端來滿滿”漆盤熱氣騰騰的白面饅頭︰“來了,來了。”

    龔嬤嬤道︰“這分痛禮已經準備好了。你再來幫我查檢一下催生禮。”

    與分痛禮一般,催生禮也有講究,少不得氈羅扎成的眠羊、臥鹿等物更有一套小孩子穿用的衣物包被,這些東西都是早前在平洲時陶氏與平氏婆媳二人親手準備好的,這時候不過是謹慎的再檢查一遍就好,故而春芽很快完成了任務,道︰“都好了,待我去看看二爺與奶奶起身沒有。”

    龔嬤嬤就守著那幾件東西安安靜靜地坐了,等春芽回話。

    春芽到了正房前,老遠就聽見林謹容在笑,不由也跟著彎起嘴角來,問立在簾下的櫻桃︰“奶奶起身了麼?”

    櫻桃含笑道︰“起了,二爺正說笑話逗奶奶高興呢。”

    春芽抿嘴一笑︰“快去通報奶奶,龔嬤嬤那邊要替親家太太送催生禮並分痛禮來了。”

    櫻桃忙脆生生地應了一聲,進了屋里︰“二爺、奶奶,龔嬤嬤使春芽姐姐來說,要替親家太太送催生禮並分痛禮來不知什麼時候合適?”

    陸緘看了林謹容一眼,含笑道︰“就這會兒罷。”

    沙嬤嬤等人是早就知道今日林家要送分痛禮和催生禮的,才一聽說這里準備妥當了,便都嬉笑著過來湊熱鬧。少傾,龔嬤嬤領著春芽等人分別端了那幾件東西進來,笑著說了許多一舉得男順利生產,母子平安之類的吉利話。陸緘與林謹容含笑聽著,恭恭敬敬地接過了諸色禮物,吩咐擺席,熱情招待龔嬤嬤等人。

    雖然這個小家人少也只有小夫妻二人,這一日卻被眾人弄得格外熱鬧喜慶。自此,林謹容搬進產房,穩婆進駐家中,龔嬤嬤與沙嬤嬤等人全部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隨時關注林謹容的情形一旦有風吹草動,便要立即去問個不休,陸緘夜里睡不著有時候突然醒過來,便要問林謹容那邊的情況如何翹首以待新生兒平安降生。

    最安穩的人莫過于林謹容,事到臨頭,她反而冷靜下來,每天夜里要睡之前,便撫摸著肚子和里面的孩子柔聲說幾句話,早上起來第一件事,也是要和他說話。她猜他是個男孩子,卻不知道究竟是男還是女,但無論如何,她格外珍惜與他或者她的每一個瞬間。

    初次陣痛出現在四月初十的夜里。

    林謹容從睡夢中驚醒過來,很快就明白是怎麼回事,才喊了一聲,豆兒和櫻桃就從外間披衣而入,緊張地把房間里的燈燭點亮了,跑到她跟前握住她的手,道︰“奶奶,可是哪里不妥?”

    林謹容生怕嚇著她,也知道距離生產還有些時候,便含笑道︰“去告訴春芽,我這里發動了,讓她們該準備的準備。”

    豆兒忙應了,叫櫻桃︰“趕緊去。“又問林謹容︰“要不要叫醒二爺?”

    陸緘白日辛苦,這個當口叫他也沒什麼用,他又進不得產房,不過多個人跟著擔憂而已,林謹容思及此,道︰“不要喊他了,他白日辛苦著呢,天亮了再告訴他。

    來,坐下與我說說閑話,省得我老想著。”豆兒就在床邊坐了,與林謹容撿些小時候的事情來說,林謹容笑一回,感嘆一回,倒也沒覺得難混。

    不多時,沙嬤嬤與龔嬤嬤聯袂而來,二人都是見過太多事的老嬤嬤,鎮定得很,先笑著寬慰了林謹容幾句,又叫產婆過來看,馬婆子道︰“還早著呢,奶奶這會兒就該吃吃,該睡睡,把力氣省著。等下真疼得狠了,也不要哭叫,留著力氣生產就好了。”

    林謹容應了,果真吃了兩個雞蛋。才把碗放下,就聽見陸良家的在外間道︰“二爺,您來啦?”接著簾子被打起,陸緘探了個頭,道︰“我有話要和二奶奶說。”這時候林謹容尚未破水,沙嬤嬤等人倒也沒攔他,都笑了一笑,退了出去。

    陸緘走過去,坐到林謹容跟前,責怪道︰“如何不叫我?”林謹容見他頭發有些亂,外衣也只是隨便披著,便伸手替他理了理散發,笑道︰“還早著呢,我生了便沒事了,你的事情卻多得很,你白天又辛苦,想讓你多歇歇。”陸緘反手握住她的手,嘴角動了動,想說什麼又沒說出來,只眼里的焦慮和擔憂一覽無疑。

    林謹容看得分明,心里一軟,分開五指與他交替握住,柔聲道︰“不要怕,我沒事,一切都會平安的。

    陸緘抿嘴一笑︰“你當然不會有事,我只是初為人父,有點緊張罷了。”正說著,林謹容的眉毛蹙了起來,臉白如紙,嚇得他趕緊站起身來,一迭聲地喊︰“快來人!快來人!”沙嬤嬤和龔嬤嬤正一人捧著杯茶坐在外頭低聲說話,聞言唬了一跳,推著產婆往里走︰“怎麼了,怎麼了”看到屋里的情形,不由都嘆了口氣,道︰“二爺,離天亮還早呢,老奴這里想勸奶奶再睡一會兒,養養精神,您也去歇歇罷。”

    不用多說,陸緘也明白自己太過大驚小怪了些,不由有些發窘,卻又有些手足無措的急︰“不急,我再坐坐。”林謹容又好笑又好氣,就連陣痛都沒那麼疼了,也伸手去推陸緘︰“去吧,好好睡一覺,說不定天亮醒來我就生了。”

    沙嬤嬤與龔嬤嬤二人一道,你一言,我一語,將陸緘勸了出去。

    陸緘走到門前,回頭去看林謹容,只見林謹容躺在床上,明明很疼,卻仍然目光溫和地看著他笑,心里突然有一角塌陷下去,又酸又軟,不敢再多看,快步出了房門。

    林謹容緩過這次疼痛,閉上眼強迫自己入睡養神。

    陸緘在外間坐著,聽見里面悄無聲息的,便又使豆兒看動靜,龔嬤嬤走出來道︰“二爺,二奶奶睡著了,真還早著呢,看這模樣,最早也得天亮,您去歇著罷。有動靜了一準兒叫您。您在這候著,容易擾亂奶奶心神。

    陸緘無奈,只好走了出去,行至東跨院,在院子里站住了腳。此時將近五更天,正是最黑暗的時候,天上一顆星星也看不見,空氣冷清,四處一片靜謐,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大步走進房里,把燈點亮,

    從書桌下方拿出一只錦盒。錦盒里靜靜地躺著兩支金瓖白玉梅花簪,輕輕一晃動,輕輕淺淺地布滿了整個簪身的金絲流雲紋如溪水一般的流動起來,並看不到半點破損的模樣,唐三爺的手段果然獨到。

    他默然看了半晌,把盒子放在一旁,研墨鋪紙,將毛筆飽蘸了墨汁,在碧雲春樹箋上緩緩落下“茂宏”兩個字。看著那兩個字,他仿佛看到了吳襄的笑臉和那雙飛揚的眉眼,他一時有些愣神,停住筆,將那張信箋抓起來,團成一團,扔在了地上。

    一縷陽光沖破層層的霧靂,在屋脊的青瓦上落下一片璀璨,屋廊下的青石上水露斑斑。豆兒和櫻桃等丫頭立在廊下,屏聲靜氣地聽著屋里的動靜。

    陸緘坐在隔壁廂房里,一雙手藏在袖子里緊握到酸痛,每聽見林謹容哼一聲,他身上的肌肉便跟著跳上一跳,聽到產婆喊一聲,他的心便似是被捏了一把。正自坐立不安間,乍然聽得里頭大叫了一聲,他由不得猛然站起,沖到門口,大聲道︰“她為什麼叫得這樣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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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7:59:36
第341章 新生

  沙嬤嬤探出頭來,有些不耐煩地道︰“疼了當然要叫,女孩子都是這樣的,一切都好。”

    陸緘白著臉看著她不動,沙嬤嬤被他那雙眼睛看得發抖,索性躲回去,命陸良家的︰“看好門。”

    陸良家的干笑著︰“二爺還是隔壁去坐著等罷。您這樣一驚一乍的,容易驚著奶奶。”

    陸緘便又悻悻地折了回去,往椅子上坐了,一動不動,心里亂七八糟地許了無數個願,只願她們母子平安。

    陸良家中途探頭去看,只見他呆傻傻地坐著,全無平日的穩重冷靜樣,不由有些好笑,悄無聲息地又退了出去。

    良久,一聲嘹亮的嬰啼從產房傳出來。陸緘仿佛被針刺了一般的,一個箭步沖出去︰“怎麼樣?怎麼樣?”

    沙嬤嬤拔高聲音,隔著門笑道︰“母子平安,恭喜二爺,二奶奶給您生了個大胖兒子!”

    豆兒等人全都笑起來,紛紛賀喜。

    彼時正當正午,陽光燦爛,天空碧藍,滿院青翠,庭下一叢忘憂草開得正好,在微風里搖曳生姿。

    陸緘輕輕呼出一口氣,全身的肌肉神經都松弛下來,情不自禁地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大聲道︰“二奶奶可好“好,都好!”沙嬤嬤開了門,把大紅綢被包著的孩子抱出來遞到他懷里︰“您看看,小少爺長得多有福氣!和您長得多像啊。”

    陸緘小心翼翼地接過去,綢被里的嬰兒閉著眼,呼吸平順,頭發濃密‧皮膚還有些發皺,但整體輪廓看得出很端正,看到那正在咂巴的柔嫩嫩小嘴,他突然很想哭,控制不住地就潮了眼楮,往里喊了一聲︰“阿容!你看見我們的孩子沒有?”

    林謹容累極,輕輕翹了翹嘴角,沒精神回答他的話。

    “二爺說笑,二奶奶還在您前頭瞧見呢。她累極啦,現下要緊的是休息。”沙嬤嬤伸手去接孩子‧陸緘緊緊抱著不放,沙嬤嬤無奈,只好道︰“孩子要吃東西呢,也不能吹久了風。”

    陸緘戀戀不舍地松了手,又問︰“阿容,你想吃什麼?”

    豆兒幾個捂著嘴吃吃地笑,陸良家的笑道︰“二爺,廚房里備著雞湯的,等里頭收拾干淨‧您就可以進去了。您還是先往隔壁房里候候罷。”一邊說,一邊就去趕他︰“這血腥味兒太重,您大老爺兒們總在這站著不好。”

    陸緘也不生氣,轉過身去‧對著豆兒大聲道︰“豆兒,傳我的話,每人賞兩貫錢!晚飯加菜!”

    豆兒掩著口笑了一回,方才屈膝行禮︰“是,恭喜二爺,恭喜二奶奶!”有她帶頭,櫻桃等人便又都跟著賀了一回喜。

    陸良家的便問陸緘︰“二爺,您還沒吃早飯‧不然先去吃?吃完,奶奶這里也收拾妥當了。這樣干等著……”

    陸緘現下雖然想急著往房里去看那母子二人,但也曉得規矩,便應了陸良家的,先回東跨院去吃飯。然心情激動,卻也沒什麼食欲,才剛放碗,雙全就來喚他︰“二爺‧產房收拾妥當了。”

    他忙洗手漱口‧匆匆忙忙地趕過去,林謹容卻已經睡著了。那小小的人兒被放置在她身邊‧母子倆都是一個表情,眉眼平順,神情安詳,只林謹容的臉色特別蒼白憔悴。

    陸緘輕輕嘆息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將手觸上她的眉眼,龔嬤嬤在一旁瞧見,小聲道︰“二爺,奶奶這是頭胎,耗盡了力氣,實在累極了的……”言下之意就是請他別打擾林謹容休息。

    陸緘訕訕地收回手,又去摸小的一個,指尖剛踫到那張小臉,那小嘴就咂巴起來,微微側了頭,露出一副委屈的模樣,仿似是要哭的樣子,嚇得他飛快縮回手,眨巴著眼驚慌地看著龔嬤嬤。

    龔嬤嬤忍不住微笑︰“是餓了,待老奴抱去給奶娘是俯身去抱孩子,陸緘剛想說,待他抱去,突然想起是抱給奶娘喂奶,自己巴巴兒地在一旁候著,像什麼樣子,便又住了。,轉而道︰“有勞嬤嬤。”

    龔嬤嬤朝他一笑,輕輕道︰“二爺,女人生養不容易,當真是一腳跨在鬼門關里的。”

    陸緘明白她的意思,是要他善待林謹容,當下輕輕點頭︰“嬤嬤你放心。”

    龔嬤嬤把想說的話說完,將孩子抱好了,低聲哄著走了出去︰“哎呀,小寶貝,乖啊,不要吵著娘親啦。”

    陸緘覺著,龔嬤嬤這個話,仿似是特別說給他聽一般的,卻也不計較,見房里沒了其他人,俯身在林謹容額頭上輕輕一吻,林謹容倦極,半點反應都沒有。

    陸緘又默然坐了許久,眼看著日影西斜,天色漸晚,林謹容仍然沒有醒來的跡象,方叫春芽進來守著,叮囑道︰“二奶奶一醒,就來煥哦。”言罷自去了書房寫信報喜。

    挨個兒寫完家信後,他總覺著還有件事沒做,目光四處搜尋片刻,最終落在角落里那團被揉皺的碧雲春樹箋上。默然想了片刻,重新鋪好一張碧雲春樹箋,端端正正,毫無凝滯地寫下“茂宏”二字。

    他做了父親,林謹容很為他著想,他們夫妻感情很好,他的喜悅和幸福應該和在江南孤身一人的吳襄分享,唐家金銀鋪的唐三十分掛念吳襄,吳襄若是有空,該當使人報個平安,多謝吳襄早年送給林謹容的新婚賀禮,近來才知價值不菲,日後吳襄成親,他必然重禮奉上,祝願吳襄早日找到意中人,早日誕下麟兒……他越寫越快,一氣呵成,待到最後一筆收尾,落日的余暉剛好照進窗里,滿室生輝。

    陸緘抬起頭來,眯眼看著天邊璀璨的霞光燦然一笑,大聲道︰“長壽,來把這幾封信送出去!”

    長壽進來,恭敬地接了信去,見他心情極好,便多了句嘴︰“二爺,都是報喜的信罷?”

    陸緘點頭︰“都是。”

    陸良在門外笑道︰“二爺,容七爺並幾位爺來給您賀喜來了。隔壁幾家鄰居也送了粟米、木炭和醋過來。”

    陸緘便快步走了出去,含著笑道︰“讓廚房準備酒席。奶奶醒了沒有?”

    “聽小的渾家說,還不曾呢。”陸良跟在他身後,同樣滿臉是笑。

    都睡了這許久了,怎地還沒醒過來?陸緘的眉頭皺了皺,沉聲道︰“請大夫來看看罷。”

    產婦不是都要養精神的麼?二爺這是沒經過事呢。陸良笑著應了,自去與沙嬤嬤、龔嬤嬤報告不提。

    林謹容仿佛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夢里她一直都在奔跑,累到喘不過氣來,她想停下,卻始終也停不下來,她大聲喊陸緘,讓他拉她一把,陸緘卻總也沒有回聲,更看不到人影。耳邊傳來孩子的哭聲,她驟然驚醒過來︰“孩子為什麼哭得這樣厲害?”

    “孩子找娘呢。”屋里燈光搖曳,陸緘的目光溫柔似水,他將一塊溫熱的帕子把她額頭上的細汗擦去,低聲道︰“總算是醒了,你睡了整整六個時辰還要多。”讓他擔憂之極。

    林謹容朝他一笑,低聲道︰“我累了呢。把毅郎給我罷,可憐的,我還沒來得及和他親熱親熱就睡過去了。”

    龔嬤嬤把正在哭鬧的孩子遞過去,放在林謹容懷里,笑道︰“正是想娘呢。”

    林謹容熟稔地將孩子往懷里攏了攏,輕聲哄了幾句,說來也奇怪,孩子聽到她的聲音,抽泣了幾聲便安靜下來,睡過去了。

    陸緘嘖嘖稱奇︰“真是怪了,我們怎麼哄都哄不好。奶娘也哄不好,你才是這樣兩句話他便乖了。”

    林謹容含著笑在毅郎的小臉上親了一口,低聲道︰“我是他的親娘啊,我天天和他說話,他知道妁。”

    “我還是他親爹呢,他怎麼就不知道?”陸緘低聲嘟囔了一句。

    “什麼?”林謹容沒聽清楚。

    陸緘道︰“我說,阿容你想吃什麼?”

    林謹容笑道︰“什麼都想吃!餓狠了。”

    最怕的就是吃不下東西去,既然什麼都想吃,那便是好現象,龔嬤嬤喜不自禁,忙顛著出去︰“有現成的,老奴這就去端!”

    屋里只剩下一家三口,陸緘把林謹容的手拿起來,貼在他的臉上,低聲道︰“阿容,你還疼麼?”

    林謹容下意識地想說不疼,話到口邊,卻又改成了︰“疼,又疼又累又怕。”那一年,她生寧兒,他被林玉珍等人隔在外頭,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她才看見他,他只知道望著她和孩子笑,說了一聲辛苦。

    陸緘的嘴張了張,想說什麼總是沒說出來,半晌方道︰“你辛苦了。可惜我不能替你疼。”

    多了一句可惜他不能替她疼。林謹容不由失笑,垂眸看著身邊的孩子,小聲道︰“為了他,一切都是值得的。”

    陸緘很想上床去和她母子二人一同躺著,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只好在床邊蹭了又蹭,小聲道︰“阿容,日後我們一家人,就這樣一直好好過日子。”

    林謹容心里又酸又軟,笑得越發甜蜜︰“好,一直好好過日子。二郎……”

    陸緘忙應了一聲︰“噯,什麼?”

    林謹容把手放在他的臉上︰“二郎,從此後,你就是做父親的人了。你要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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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7:59:52
第342章將明

    不知為何,陸緘突如其來地有一種感覺,林謹容和他說的這個話仿佛是含著另外一層意思的,然仔細想想,卻始終不能體會捕捉,便笑了笑︰“瞧你說的,你把他生下來尚且不嫌辛苦,我又有什麼辛苦的?”

    林謹容認真道︰“為人父母,責任重大,你曾經答應過我,無論如何,一定會善待他,把他教養成人,嗯,也不要他成為什麼經天緯地之才,讓他做個快樂的人便夠了。”

    陸緘不由嘆氣,又有些微郁悶︰“那是當然,我還曾經答應過你,要善待你,與你白頭偕老。你怎地就不信?好不好的又說這種話?”

    林謹容默了一默,笑道︰“剛做了母親,心情有些激蕩。二郎……你不知道,有多麼不容易。”從頭到尾,這麼多年,沒有人知道,有多麼的不容易。

    陸緘嘆息了一聲,目光軟下來,輕輕把玩著她的手指,低聲道︰“是不容易,聽到你喊疼我很怕,可是看到他,我又很歡喜。”實在是矛盾。

    他永遠不會知道她所說的不容易是怎樣的不容易。林謹容看著陸緘挺秀的眉毛和漂亮的眼楮,輕輕嘆了口氣,隨即又微微一笑︰“我也很歡喜。這是什麼時辰了?”

    “四更將盡。”陸緘的目光纏繞在林謹容的臉上,含了笑道︰“阿容,毅郎雖小,卻已經懂得挑乳娘啦。”

    林謹容含笑道︰“是麼?我正想問這件事呢。”唐氏、潘氏兩個乳娘,龔嬤嬤更趨向于唐氏,雖然沒有明說,但林謹容明白她的意思,在沒有大毛病的情況下,唐氏性情疏闊開朗,只怕小孩子更喜歡。但林謹容也沒有立時就把潘氏打發走,打算留到後面,看孩子更喜歡誰,看誰帶孩子更嫻熟,更有耐心,聽陸緘這個意思,是已經有了結果。

    陸緘便帶了幾分誇耀,笑答︰“是,龔嬤嬤把他送去給兩個乳娘,最先是給唐氏的,那時候他正哭呢,唐氏什麼都不做,只說是餓了,直接就喂奶了,他不吃,哭得更厲害。龔嬤嬤就把他接回去,遞給潘氏。潘氏並不先喂,先哄乖了才喂,他那時候才又吃了。後面幾頓都是潘氏在喂,看她換片時手腳也很輕巧,到底是年紀大些,要有耐心點。看來這孩子,也是個脾氣倔的主兒,這一點,終是隨了你我,但我覺著也不差。”他明明不曾親眼瞧見,卻說得仿似是親眼看到一般的,語氣里滿滿都是驕傲和自得。

    “這麼小你就誇上了,大了豈不是要被你誇上天去?”林謹容含笑聽著,心里暗自嘆息,到底還是又選了個沉默寡言的人,少不得日後自己調過來,多陪著說說話了。又想,這個性子與寧兒是不太同的,寧兒的性子要綿軟隨和些,不管哭得多麼厲害,只要有奶,隨便哄哄,也就乖了。

    “我沒誇他,我是說事實。”陸緘雙眼發亮,覺得自己有無數的話想和林謹容說︰“容七他們都來賀喜了,說是過兩天容七娘子幾個又來瞧你,還有隔壁幾家鄰居,也都送了粟米和炭、醋過來……我給家里寫了信報喜,父親那里和舅舅家也寫了,想來很快就能收到。”終究是沒有和她提起自己給吳襄寫的那封信,她不必知道。

    “奶奶吃飯罷。”龔嬤嬤和豆兒一起進來,一人擺飯,一人去弄熱水給林謹容洗手。

    陸緘趕緊上前把大迎枕給林謹容墊在背後,輕輕將她抱起靠在枕頭上,又尋外衣與她披上,殷勤體貼得不得了。

    龔嬤嬤看得分明,心中很是歡喜,卻也不多說什麼,只勸林謹容多吃些。林謹容少不得勸她︰“嬤嬤你去睡罷,這里有豆兒她們幾個服侍就好,累了一天兩夜了呢。”

    龔嬤嬤笑道︰“小丫頭片子們,沒經過人事的,哪里就曉得怎麼招呼您?不要說她們,就是春芽我也不放心的。我和沙嬤嬤約好了,這頭幾日,我二人一人守一夜。她年紀大些,饒她先睡,明日就該她了。等您吃好睡了,老奴自會去睡。”

    “我又沒什麼大礙。嬤嬤們年紀大了……”林謹容還要再說,陸緘已經打斷她的話︰“你少操這些心,嬤嬤們見多識廣,難道還沒有你我懂?聽老人的總是沒有錯。”言罷起身同龔嬤嬤行了一禮︰“如此,有勞嬤嬤了。”

    龔嬤嬤眉開眼笑︰“二爺客氣了。”話鋒一轉,就趕起了人︰“馬上就要天亮,只怕還有客人來賀的,二爺還是抓緊去休息休息罷。”

    陸緘依依不舍地看著林謹容和她身邊的小人兒,磨蹭著道︰“我再坐坐。”

    龔嬤嬤臉上在笑,卻是半點不容商榷︰“二爺該休息了。奶奶這里吃了東西以後也是還要再睡的,話多傷神,有話要說,也等過幾日她養好了些又再說。”

    林謹容便也勸他︰“去罷,你也累了。”

    陸緘在一旁轉悠了幾圈,見實在沒有機會再下手,只得輕輕摸摸毅郎的小臉,獨自去了。龔嬤嬤含笑看他走遠,替林謹容把耳邊的散發夾到耳後,低聲笑道︰“看姑爺這情形,老奴回去後也可以同太太交差了。”

    林謹容嘆了一聲︰“總是讓母親操心。”歇了片刻,小聲道︰“文娘那邊如何?”

    龔嬤嬤道︰“老實著呢。只今早拉著陸良家的問了幾句,問您平安否,是男還是女,乳娘又是誰。陸良家的曉得她是做不成這乳娘了,便直截了當地告訴她,她這些日子吃了藥,就算病好了也再不能做乳娘了的,其他都不要她操心。她聽了也沒說什麼,安安靜靜地退了回去,到晚上都沒出過屋子。”

    林謹容微微閉了眼,一字一句地道︰“不要苛刻她,但一定要把人帶回去,帶回去以後,看姑太太是否肯留她在府里。若是不留,就算了,若是留,嬤嬤知道該怎麼做的。我不想再看到她。”

    龔嬤嬤輕輕嘆了口氣︰“您放心罷。就算老奴做不到,太太也會做到。”早前她雖然無條件服從林謹容的指示,但也曾當是林謹容不想用林玉珍給的人,所以對林謹容說的那個夢是半信半疑,現在想來,能讓林謹容如此在意,多半是真的做了夢。她們最信的就是神佛,于是就有些憂心了,心想等自己回去後,還得同陶氏說說,給平濟寺和清涼寺那里許個願,做點法事什麼的。

    少傾,林謹容用過飯菜,收拾妥當,才要睡下去,乳娘潘氏就走了進來,斂衽行禮後,便要去抱毅郎。

    林謹容忙道︰“他此刻不吃奶,便讓他與我一道,天亮他餓了再抱去罷。”

    潘氏忙去看龔嬤嬤,龔嬤嬤揮手讓她先下去,轉身低聲勸道︰“姑奶奶,您現下最要緊的是將養身子,孩子還是先給乳娘帶著,老奴自會關照著,絕對不會出任何岔子。”

    “不礙事,他乖著呢,不會吵我。”林謹容知道龔嬤嬤只當她是剛做了母親,圖新鮮舍不得孩兒,卻不知道,她巴不得把所有閑暇的時間都用來陪伴毅郎。

    龔嬤嬤自是曉得她的倔強之處,便不再勸,只不敢吹燈,就在一旁緊緊守著,生怕她沒有經驗,會捂著孩子或是壓著孩子。

    林謹容無奈之極,卻無法說服龔嬤嬤,讓她相信自己能做好,只得把毅郎交給她放在搖籃里︰“讓他睡在我身邊。”

    龔嬤嬤這才笑了,把燈吹滅,輕手輕腳地在一旁的軟榻上躺了下來。

    林謹容睜著眼楮一動不動,光有一個潘氏是遠遠不夠的,毅郎身邊還欠一個得力的人。春芽夫婦,一旦回了平洲就要還回去;豆兒忠心勤懇有余,機變不足;櫻桃聰明有余,穩重不足。說到底,她還是準備不足,又或者說,親人之外,身邊人中,她除了荔枝就沒真正、徹底地相信過旁人。

    除去能力以外,她不信他們能在要命的時刻會豁出一切去,不信他們會不顧私利,守信守諾。除了林世全,林世全是怎麼得到她的信任的?也許是她一開始就對他沒有抱著太大的希望,也沒有千方百計地想拴住他,只抱著互惠互利的態度,結果他反倒給了她驚喜,所以他和旁人是不同的。林謹容有些煩躁地輕輕翻了個身,龔嬤嬤立時就低聲道︰“奶奶,可是哪里不舒服?”

    林謹容忙應道︰“不是。大抵是先前睡得太久了,現在沒什麼睡意呢。”忍不住小聲道︰“嬤嬤,自荔枝去後,我總是覺著無人可用,很急,很急,卻沒有什麼有效的辦法。明明豆兒她們做事不是不認真,也並不是多事的人,為什麼會這樣?”

    龔嬤嬤思忖許久,嘆道︰“奶奶,老奴來的時日雖然不長,但從前在家的時候也看得出。您呀,從前就只把心思放在荔枝身上,然後又親手把荔枝送走,現下無人可用自是難免。至于豆兒等人,老奴瞧著,不拘大事小事,您都攥在手里的,她們就算是有那個心和本事,也沒機會錘煉,您當然看不到她們的好處。攥得太緊,您累,她們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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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3章 放手

   林謹容悶了好一歇,方道︰“我給過她們機會,但她們讓鷯失望了。”從一起幫著桂圓栽贓陷害彩虹,再到去年秋天陸緘隱瞞自己,櫻桃是直接參與,豆兒則是傻傻的什麼都不知道。若是荔枝,這兩種情況都不會出現。以她看來,她就算是不能全數掌控家里的情況,最起碼也要能掌控手底下的丫頭婆子才對,這樣又如何能讓她放心和倚重?

    “老奴年輕時也曾犯過錯,但是老太太,也就是您的外祖母,叫老奴知道了錯,便放過了,後來又給了機會。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荔枝只有一個。只要不是原則性的錯誤,該放的時候還是要放一放的。用的時候,也不過是盡量用著長處,避開短處罷了。”龔嬤嬤略靜了一靜,道︰“這些事情不是迫在眉睫的事,可先放一放,緩一緩,思慮過度,對產婦是最不好的。”

    她現在最緊要的將養身子,林謹容暗道一聲慚愧,輕聲道︰“嬤嬤,我知道了。”于是閉上眼楮,把腦子里亂七八糟地想法趕走,安安靜靜地睡去。

    龔嬤嬤聽見她的呼吸平穩了,方才放心睡去不提。

    第二日,便有女眷上門來探林謹容和新生兒,送炭米並醋。難免有人要抱抱逗逗孩子的,初始沙嬤嬤等人還生怕嚇著孩子,很不願意抱出來給客人看,但總是有推脫不掉的人家,還有外頭男客上門恭賀陸緘,要求看一看新生兒的也推脫不得。幸虧毅郎好性情,不驚不乍,該睡睡,該吃吃,並不哭鬧,陸緘不由又與林謹容好一番稱贊︰“這孩子安靜穩重的性子隨我。”

    林謹容不由白了他一眼︰“倔強的性子隨你我,安靜穩重又隨你,過兩日若是不聽話…那便又該隨我了,這才兩日功夫呢,你就看出他的性子來了?”

    陸緘動作僵硬地把毅郎橫抱在懷里,盯著那張小臉只是笑︰“我是他親爹…他怎麼樣我最清楚不過。”卻是一副愛極了,怎麼看怎麼順眼的模樣。

    毅郎恰好醒著,兩只小眼楮一只睜著,一只閉著,安安靜靜地看著陸緘這個方向,仿似兩父子深情對視一般的。林謹容在一旁瞧見,不由暗里嘆息一聲。

    第三日…按著風俗,該給毅郎褪臍帶,再用炙法炙一次囟門。午時剛過,張珊娘等人便聯袂而來,問過林謹容的身子,看過孩子,贊了一回,留了小半個時辰…道是不給林謹容添麻煩,等到洗兒之時再來湊熱鬧,細細叮囑潘氏好生盡心後…便要帶了唐氏告辭。

    唐氏雖則不曾做成毅郎的奶娘,但到底在自己家里留了這許久,也不容易,林謹容便使豆兒重賞了她,又要與張珊娘潘氏的贖身錢,張珊娘只是笑︰“把我當成什麼人了?送這小姪兒一份禮,還要你出錢?笑話!”

    潘氏的贖身錢與林謹容每月送她的紅利比起來,當然是算不得什麼的,她既然要示好,林謹容就沒有硬生生推卻的道理…便認真謝了。

    張珊娘索性好人做到底,又道︰“她男人趕馬車是把好手,我那里暫且離不得。你若是怕她心不定,待得你家將來要外放之日,我便又使他過來,讓他一家團聚…你不會舍不得這點谷米的罷?”

    陸緘在京中置的這處產業窄了些,其實再住不下一房人了,張珊娘這話正中林謹容的下懷,少不得又笑著謝了。張珊娘見她要掙起身來,匆忙按住了,招呼許杏娘並趙瓊娘︰“罷了,我們來看她,卻讓她如此勞累,只怕下次再來,陸二郎便不肯讓我們進門了,還是辭去罷。”

    許杏娘猶自守在毅郎的搖籃前笑,趙瓊娘卻是坐立不安的模樣,聞言立即站起身來告辭。林謹容瞧著趙瓊娘比之去歲冬天第一次見面時清減得太多,曉得她娘家失勢,她日子不好過,暗嘆了一聲,也就不再留客,命沙嬤嬤與春芽二人將她三人送出去不提。

    豆兒拿了三只錦盒過來與她瞧︰“是三位奶奶送的禮品,先與奶奶過目。”一只一只打開給林謹容細看,張珊娘送的是一對玉麒麟,許杏娘送的是一只玉璧,趙瓊娘送的卻是一對拇指大小的金豬。

    毅郎屬豬,趙瓊娘這禮物雖然比不過張珊娘並許杏娘的珍貴值錢,也算是盡了心。林謹容收張珊娘的禮收得半點不心虛,許杏娘與趙瓊娘卻有些過意不去,暗忖自己不知還有沒有還禮的那一日,感嘆一回,算著此刻距離京還有幾個月,若是趕不上這兩家的人情往來,那便只能在節日里把節禮送得厚一些,務必不欠人情罷了。于是吩咐豆兒︰“你替我記著,讓他們留意些,若是這許娘子與趙娘子家里有什麼事,務必要來稟告。”

    豆兒應了,又將幾件禮物收起,拿了紙筆笨拙地在那里記賬。此時外間正是最熱的時候,林謹容躺在床上有些發熱,便悄悄將被子掀了個角,想透透氣,豆兒卻眼尖,立即站起來替她按住了,責怪道︰“奶奶怎地學小孩兒一樣的?這月子里要是不養好身子,將來可一輩子都吃虧。”

    林謹容嘆道︰“全身都黏糊糊的,難受。又不能通風的,悶死人了。”

    豆兒便去打了熱水來,小心替她擦拭,又取干淨衣服來與她換,林謹容舒服得眯起眼來,只恨不能洗頭。豆兒看得好笑,柔聲道︰“奶奶,不過是忍這一個月的功夫,怎麼也要耐著些才是。這身子養好了是自個兒的,若是疼,誰也幫不得。”

    林謹容想起那夜龔嬤嬤與自己說的話來,不由心中一動,往迎枕上輕輕靠了,看著豆兒低聲道︰“豆兒,毅郎身邊少個穩重細心的人看著,我想從你們幾個里面挑個穩重的人過去幫著潘奶娘看顧他,你覺得誰更合適?”

    豆兒呆了片刻,卻也明白她的意思了,這幾個丫頭里,就數自己的年紀最大,最憨,不是自己最穩重又是誰?便低聲道︰“奶奶若是放心,不嫌奴婢粗笨,就讓奴婢去罷。奴婢別的做不來,但一準兒能將毅郎看得仔仔細細的。”

    林謹容沉默許久,一字一句地道︰“那好,我便與你說,毅郎是我的命根子,你今日答應了我,日後我也不要你再做其他事,操其他心了,你只需替我看好他,看牢他,我便是感激你的。記住,看好他,永遠不要留他獨自一個人。”

    “這個奴婢做得到,除非奴婢死了。”豆兒倒也沒覺得成日和個小嬰兒處在一處諸多不便與煩悶,臉上反倒露出幾分歡喜輕松來。她心眼沒旁人的多,但叫她只做這一件事,她是有信心做好的。並不需要多聰明,多能干,只需毅郎到哪里,她便跟到哪里就是了。

    林謹容微微一笑︰“好不好的,說什麼死啊活的?去,把這些事放了讓櫻桃來做,你現在便去收拾東西,搬去與潘奶娘一並住著罷。月錢,自本月起便拿四貫錢。”

    這份例卻是從前的兩倍,櫻桃幾個都露出羨慕的樣子來,豆兒卻也沒露出什麼格外欣喜的模樣,安安靜靜地與林謹容行禮謝過,自去收拾東西不提。

    櫻桃走過來,默不作聲地接了先前豆兒放下的紙筆記賬,她聰明靈敏,學寫字兒本來就快,一手字不敢說是寫得極好,卻也十分規整,三下五除二,便將賬記完,還順帶著將另外幾戶人家送的一些小零碎給記上了。

    林謹容看著雙全、雙福兩個,道︰“從今日起,你二人平日便聽櫻桃的。”頓了頓,同樣給櫻桃漲了月錢︰“以後你就頂豆兒的份例,一月兩貫錢。這房里的瑣事便是你來管著了。你不是早就想學荔枝管事的麼?讓我看看,你究竟能不能頂事?頂得起來不?”

    櫻桃睜大眼楮︰“奶奶,奴婢……”

    林謹容朝她一笑︰“怎麼,你不敢?”

    櫻桃搖搖頭,又點點頭︰“那奴婢若是有拿捏不當的呢?”之前一直盼著有這一日,當這一日果真到了,卻實在是讓人有些打鼓的。

    林謹容緩緩道︰“我還在,多張口,緊閉口,分清主次,你明白?”

    櫻桃眨了眨眼楮,小聲道︰“奴婢知曉。”

    林謹容冷然道︰“說給我聽。”

    櫻桃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林謹容的神情︰“多張口,不要自作主張,拿不定主意的事情多問奶奶意思;緊閉口,不該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能外傳,要慎言;分清主次,奴婢的主子是奶奶您,首先是奶奶,其次才是其他人。奶奶,您放心,這些事情奴婢都記牢了的,再不敢犯。之前……奴婢也只是,想著那樣對您來說更好,所以才犯了糊涂。”

    “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林謹容看向雙福和雙全︰“你們倆都聽好了?聽懂了?”

    雙福和雙全都點頭︰“聽好了,聽懂了。”

    “都下去罷,櫻桃,讓我看看你究竟當不當得這掌事大丫頭。”重新弄幾個人來也不現實,不如這幾個知根知底。遲早都要放手,不如趕早放手,自己在一旁盯著,發現不對也好及時糾正。林謹容疲憊地閉上眼,盡人事知天命,她的能力只到這里,她已經盡了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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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4章 洗兒

  日子有條不紊地過著,轉眼便進了五月,熱熱鬧鬧地過了端午節之後,毅郎便滿了月。林謹容想著,明年毅郎的周歲不能辦,不想委屈了孩子,便打算熱熱鬧鬧辦這洗兒會並兩個月之後的百猝。當天搬回正房後,林謹容美美地洗了個澡,少不得與陸緘商量︰“洗兒會我想辦得熱鬧一點,你覺得怎麼樣?”陸緘思量再三,道︰“這是我們的第一個孩兒,我亦想辦得熱鬧點,但這是京中,不比在家,還是穩妥一點的好,隨大流罷,休要招了人眼。”他官職太小,又無甚根基,林世全太會挑貨物,姚琢太會做生意,林謹容的鋪子這幾個月來生意越發見好,已經很招人眼,完全有必要低調些。

    雖則明白陸緘這樣的安排是正確穩妥的,林謹容心中徑是十分遺憾,便不言語,只垂眼看著一旁的毅郎,將手輕輕去觸他的臉蛋。毅郎已經褪了胎毛,白胖了許多,眼楮也有了神采,胖乎乎的小拳頭胡亂揮動著,見林謹容逗他,便傻乎乎地朝著林謹容笑,露出粉紅色的牙床。

    當年寧兒長得更像陸緘的多,毅郎卻更似她一點,眉毛雖還稀疏,但依稀可以看出是她的長眉,眼楮雖似陸緘,卻又多了幾分桃花,實在是個漂亮極了的孩子。看他笑得沒心沒肺的小樣兒,林謹容一顆心頓時化作了一汪春水,俯身將毅郎抱起,在他臉上響亮地親了一口,十分不情願地道︰“真是太可惜了。我的毅郎這樣的乖,自出生到現在,竟然是不曾鬧騰過我。

    陸緘亦是午些內疚︰“若是我的官職再大些……”林謹容忙止住他的話︰“已經很不容易了,既如此二郎便去打聽一下,看看其他人家是怎麼辦的,咱們不必辦得奢華扎眼,但卻可以辦得熱鬧些。”熱鬧與奢華並不矛盾多請幾個客人,細節處講究些總是可以的。

    陸緘見她不多說便聽了他的話,心里十分歡喜,將她的手握住,小聲道︰“阿容,且待日後。等他滿了周歲又再熱鬧辦一場。”

    林謹容明白他的意思,自毅郎出生之後,他對差事更是勤勉,日常與同僚交往也比從前更頻繁,他為的什麼,她自是明白,許的諾言也不過是想為她母子掙個富貴前程,但她現下需要的真不是這個,她只想要平安。且這周歲也是辦不成的,但這話卻是不能與陸緘說便只是笑︰“好,我等著,但二郎也不要太累了,更不要太勉強自己,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只要平安富足便已經足夠。”

    陸緘握住毅郎的小手,沉默半晌,擠出一句話來︰“阿容,你放心。”林謹容低笑︰“我當然放心。你倔起來的時候,可是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說到這里便又有些感嘆。

    陸緘不知她在想些什麼,只是翹著嘴角,蹭上去將她娘倆個摟在懷里,貼著她的耳朵小聲說了幾句話。

    林謹容聽得臉紅耳赤,低聲啐道︰“不要臉。你也只能是想想罷了,嬤嬤們都說了不滿兩個月是不要想。”她現下比之未曾生產之前又多了幾分風韻,身上也豐滿柔軟得多,聞到她身上熟悉的幽香陸緘一時心猿意馬,身上某處就起了變化幾乎要把持不住,正想討點福利,就聽櫻桃在簾下脆生生地道︰“奶奶,林管事來回話。說是您讓打探的事情都打探清楚了,要請您定奪呢。”

    陸緘忙縮回手往一旁坐了,將毅郎接過去抱在懷里掩蓋住不平之處,林謹容抿著嘴笑︰“讓他過來回話。”不多時,林貴過來,立在簾下與他夫妻二人行禮問安,方把打聽來的情況一一說來︰“奶奶,小的一共走訪了三家,一家要價略貴些兒,但可以辦在清和園,另兩家略便宜些,地點卻是沒有清和園大,但也勝在清雅,就不知一共要請多少賓客?”原來這稟中辦大型的酒席宴會,除去特別富貴的人家之外,卻都不是自個兒辦的。市井中自有人籌辦,手下細分了四司六局。四司分別為帳設司、廚司、茶酒司、台盤司,六局分別為果子局、菜蔬局、蜜煎局、油燭局、香藥局、排辦局。

    帳設司,專門管的是桌帷、搭席、簾幕、屏風之類︰廚司自不必說,負責的是打料、批切、烹炮食材︰茶酒司則專管賓客所需的茶湯、

    暖湯、篩酒、請坐咨席、揭席迎送︰台盤司則管著托盤送菜、勸酒、接盞。果子局又是專管席間的時鮮果子並勸酒︰蜜煎局管的是糖蜜花果︰菜蔬局管的便是菜蔬︰油燭局專掌燈火照耀、立台剪燭、壁燈燭籠、裝香簇炭︰香藥局則管著藥碟香球、火箱香餅,及醒酒湯藥之類︰排辦局專掌掛畫插花掃灑。

    總而言之一句話,只要有錢,出了錢。不用費力,這些人便能幫著把宴會辦得高雅齊整,最挑剔的人家也不能笑話你村或者是不懂規矩,包君滿意。

    “這便是在京中的好處了,只有想不到,沒有做不到。”林謹容聽林貴說完,由不得與陸緘感嘆︰“若是在他處,可不要把我累死?”

    陸緘道︰“若是在他處,要你這般操心,那不如隨便辦辦也就算了。雖則這事兒不能大辦,卻也不能馬虎。這樣罷,也不急在這一日兩日,待我今晚先將賓客名單擬出來,明日我辦完差事,再親自跑一趟,把地點定下來。”

    林謹容應了,叫春芽和陸良家的過來吩咐︰“雖然不在家里辦席,但早上親近些的仍然要來家中觀看洗兒的,所以酒水茶果樣樣都少不得,該準備著了。若是人手不夠,便去雇幾個來打雜。”見櫻桃幾個在一旁立著,便又一一指派任務下去,陸緘在一旁看著,覺著這日子真是越過越有勁頭,只是心疼林謹容才剛滿月就要操勞這些瑣事。

    待客的日子選在五月十六,宴席地點就在清和園,這日百官休沐,正是請客待客的好時機。

    天不過濛濛剛亮,全家上下便都起了床,收拾齊整,灶上熬了香湯,四處灑掃干淨,擺上時鮮果子,只等客人上門。

    巳正,第一位客人上了門,待得午時,正堂里已經圍滿了諸色客人,裝滿香湯的大銅盆里放著棗子、銅錢、蔥蒜等物,春芽抱了一匹彩帛出來,小心翼翼地將銅盆四周圍了,沙嬤嬤笑得滿臉的褶子,拿了枝金釵在盆子里象征性地攪了幾圈,四周觀看的客人紛紛往銅盆里扔金銀銅錢並棗子。

    幾個棗子才浮上水面,不知誰叫了一聲︰“左邊那個是豎著的。”

    話音未落,許杏娘便跨前一步,利索地往水里一撈,將那個棗子撈起來含笑吃了,旁邊一個小媳婦慢了一步,眼睜睜地看著她吃了,一臉的酸味兒,她只當沒看見。

    趙瓊娘不由笑道︰“你倒是手疾眼快。”

    許杏娘含著棗子笑道︰“你不知道嗎?我還沒兒子,都說吃了就能生兒子,當然要手疾眼快。”眼看著又豎起一個棗子來,立時便又要去撈,斜刺里伸過來一只手,硬生生從她手指縫里將那個棗子給撈走,她不由得瞪大了一雙本來就圓的眼楮,定定看著那個搶走她棗子的婦人。卻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也是穿金戴銀的,繃著臉皮,垂著眼,慢條斯理地嚼著棗子,臉卻紅到了耳朵根。

    許杏娘怪怪地看了那婦人一眼,卻也沒說什麼,往後退了一步,使勁嚼著口里的紅棗,拿眼斜斜瞅著那婦人。趙瓊娘拿摺扇敲了她的頭一下,低聲道︰“忒貪心,吃一個就夠了,還想全搶光?也不怕人家笑你家的衛三郎買不起棗子給你吃?”一面說,忍不住又多看了那婦人兩眼。那婦人的臉更紅,把臉轉到一旁,仍是堅定地把口里的棗子咽了下去。

    張珊娘將扇子掩了。小聲問林謹容︰“這人是誰?”

    這屋子里的女眷們不拘熟與不熟,林謹容多少都是認得的,只這位搶棗子的婦人卻是面生得緊,便招手叫春芽過去︰“那位夫人是誰?”

    春芽還未開口,旁邊就有陸緘同僚的女眷低聲道︰“那是集英殿撰修柳子昂家的,因她夫妻成親十多年,只生了一個女兒,買了幾個妾也沒生出來,不願意過繼族里的佷兒,總想著自己生一個,故而洗兒之時數她搶棗子最厲害。說到底,也不過是個可憐人罷了。”

    林謹容嘆了一聲,便不再管那柳太太,專心去看剛被從盆里撈出來,正在哇哇大哭的毅郎剃頭。馬穩婆口里說著喜慶話,一手扶著毅郎的頭,一手握著磨得 亮的剃刀,三下五除二,利落穩當地把毅郎的胎發並眉毛剃了個干干淨淨。

    毅郎一直被折騰圍觀,十分憤怒,使勁兒地哭,哭得一張小臉紅彤彤的,聲音又大又亮。眾人看慣了的,都吃吃地笑,紛紛笑說毅郎的體子康健,聲音真大。

    林謹容看著他那沒了眉毛,光禿禿的樣子雖覺著好笑,卻也被他哭得心疼了,忙忙地抱起來哄,毅郎卻是嫌她抱得太慢,哭聲越發響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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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章來客

    張珊娘替林謹容接過裝著毅郎胎發的小銀盒,笑著捏捏毅郎的小耳朵,道︰“小脾氣還挺大的。”

    毅郎更怒,哭得更響。見他那不依不饒的勁頭,林謹容很有些頭疼,暗道這孩這性真是惹不得,日後教導的時候得注意些。

    陸緘卻覺著毅郎有性,不是個肯任人拿捏的,不錯。喜滋滋地正要引眾人往宴席場所去赴宴,就見一人風度翩翩地走了進來,朝他一揖,笑道︰“陸二爺,鄙人來得遲了,還望恕罪。恭喜賀喜。”

    來的卻是梅寶清。一襲藍袍,一根玉簪,一雙青布鞋,通身上下再無一點裝飾,站在一群讀書人與小官兒中,卻是出離的出眾。座中人也有好些與他相識的,並不因他是商人而輕賤于他,十分客氣地與他互相招呼。他一一與人招呼過後,看向林謹容這邊,不露聲色地朝她微微頷首,竟仿佛是認識她一般的。

    林謹容不由大為奇怪。因著與梅寶清一直有生意上的往來,故而他們到京以後,雖知梅寶清不在家,逢年過節也不曾少了那一份節禮,梅家亦有回贈,但梅寶清從未露過面。按陸良送禮時帶回來的消息,梅寶清自去年夏天與他們在渚江上會過那一面之後,便不曾回過家,就連冬至、除夕都不曾歸家。卻沒想到,他竟會來赴這洗兒會。

    張珊娘回頭說︰“這不是鼎鼎有名的梅寶清麼?”

    林謹容回頭︰“你也認識他?”

    張珊娘道︰“誰不認識他?潘樓街上最大,生意最好的幾家鋪是他的,金銀珠玉,香藥綢緞,諸般生意件件不重樣,還有手段把唯一的親妹也送進王府里去,到處結交,風雅之事一樣不少做,手段真是了不得的。你家是怎麼和他結識的?”

    梅寶清在潘樓街的鋪林謹容知道,但送了親妹入王府的事林謹容是不知道的,林謹容不想和張珊娘把話說得太過明白仔細,便笑道︰“他與我舅舅有些生意上的往來。說熟也算不上,說不熟也說不過去。”

    張珊娘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多問,起身道︰“你不去清和園的罷?我們也不想去了,就讓人送一桌酒菜過來,我們姐妹幾個在你院里的葡萄架下吃吃喝喝也就罷了。”

    林謹容應了,挨著行禮謝過眾女客,請托一位年長穩重熱心的同鄉女眷代她招呼眾女客,將眾人送到了門前。又叫過春芽、櫻桃吩咐了兩句,方回身領著張珊娘幾個去了內院坐著喝茶吃果說閑話。

    趙瓊娘道︰“按理今兒孩是要移窠的,你們不打算了?”

    林謹容道︰“他外祖家離得太遠。”所謂移窠,便是滿月之後,母親抱著孩去外祖母家里住些日,但林謹容與陸緘孤身在外,哪里有合適的人家去?只能是略了這個風俗。

    許杏娘就笑︰“將來回了家,再補上也不遲,不是什麼特別重要的。反正孩也挺乖的。”

    她三人皆是做了母親的,七嘴八舌地給林謹容說了不少育兒經,又說了幾個瘦身的方。說著說著,許杏娘與趙瓊娘說起自家的孩來,越說越鬧,越說越高興,就差沒直接說我家的兒比你家的更聰慧了。張珊娘卻是從來不在外面誇自家孩的,拿扇輕輕搖著,看林謹容拿帕替哭累睡著了的毅郎擦汗,低聲道︰“容娘,不知你們聽說沒有,秀州華亭縣設市舶司的事情已經在議了,多半,是一定能成的。”

    “略聽說了些兒。”林謹容早前曾讓陸緘打聽,前些日也聽他提過一兩次,但這種大事情,自來似他們這種人都只有聽之任之的,所以也只是暗自嘆息一聲這錢越來越不好賺而已。

    張珊娘低聲道︰“梅寶清,很有法。”

    林謹容突如其來地就想起當初梅寶清在清州榷場里的聲望——膽最大,手段最毒的走私大戶。那一年她讓陶舜欽等人存糧存香藥,陶舜欽要尋財力雄厚,手段出眾的下家吃貨,第一個考慮的就是梅寶清。這個時候,張珊娘與她突如其來地提起梅寶清此人,還說他挺有法,似是別有用意。

    也不知張珊娘是擔心日後鋪的利潤薄了,導致分到手里的紅利變薄,還是有其他意思。但不拘任何一種,林謹容都不可能把自家的根底與她和盤托出,便只是微微一笑,道︰“不太清楚呢。”

    一旁櫻桃手腳利索地領著雙全、雙福幾個把席面鋪陳整齊,上前來請眾人入席,林謹容趁勢起身招呼她三人入席,張珊娘也就絕口不再提起此事,熱情洋溢地給林謹容建議,日後百日宴怎麼辦才熱鬧。幾個女人且斟且酌,說些不礙事的悄悄話,又笑又鬧,賓主盡歡。

    日影西斜,張珊娘幾人喝得半醉,臉頰紅撲撲地嬉笑著扶了侍女告辭,林謹容送她幾人出門,目送馬車走遠,方才回房沐浴更衣,往窗前的軟榻上靠了閉目養神。

    櫻桃進來勸她飲了半盞醒酒湯,替她蓋了薄毯,也學荔枝和豆兒一般的,輕手輕腳地拿了杌在簾下坐了,安安靜靜地守著她。雙全和雙福做完了事,便拿了線繩在廊下坐著翻繩玩,雙福翻得高興了,“哈”的一聲笑出來,剛冒了個頭,就被櫻桃一大眼惡狠狠地瞪過去,嚇得一縮脖,抿著唇埋著頭只是翻弄線繩,再不敢發出半點聲息。

    晚風吹過院落,滿院葡萄葉響,偶爾落下一兩顆蔫了的綠珍珠般的青葡萄。院牆角落里種的晚香玉香味漸漸濃烈起來,幾只歸巢的倦鳥站在牆頭上吱吱喳喳地叫。林謹容半睜著眼,靜靜地看著窗外,心中如有小溪緩緩流過。

    天色漸漸暗沉下來,不知名的小蟲唧唧叫著,幾顆寒星在天際閃爍,當空一輪明月,照得喝得半醉的陸緘心中眼里一片朦朧。他站在主院門口,看著燈火通明的房間,聽著林謹容的笑聲和毅郎的哭聲,心胸里被塞得滿滿當當的,恨不得這一刻永存。他仰頭看著天上那輪明月,輕輕笑了片刻,轉身去了東跨院,從書桌下取出一只錦盒,塞進懷里,快步去了正院。

    毅郎剛吃飽,小貓般地趴在林謹容懷里,林謹容輕輕托了他,低聲哼唱著,在屋里來回走動,乍然聽得腳步聲響,回頭去瞧,只見陸緘站在門前,目光切切地看著她母二人。

    林謹容看他臉頰上猶自帶著幾分緋紅,曉得是喝多了,忙吩咐櫻桃︰“去取醒酒湯來。”又問陸緘︰“一切都好?”

    陸緘走到一旁更衣洗手,笑道︰“都好,就是酒喝得有點多。推也推不掉,我差點以為自己就要喝醉了。”

    林謹容笑道︰“難得有這樣的喜事,多喝點也沒什麼。梅寶清怎地突然來了?”

    “他說是才從平洲回來,替舅舅和三哥給毅郎帶些禮來。東西我已命春芽收了,等她閑了想必就會過來與你稟告。”陸緘換了家常衣服出來,把毅郎接過去抱著,拿著他的小手看,越看越笑︰“怎麼就這樣小,壞脾氣的家伙。”

    毅郎懶洋洋地看了他一眼,打了個呵欠,半閉了眼楮。

    “要睡覺了,他今日沒睡好。”林謹容忙接過去交給豆兒,豆兒小心翼翼地將薄被包了毅郎,自送去給乳娘不提。

    陸緘飲過醒酒湯,命眾人退下,將林謹容擁入懷中,小聲道︰“阿容,我剛ォ走到門前,覺著竟似是夢一般的。我一直就想要過這樣的日,卻不曾想到,自己真的過上了這樣的日。”

    林謹容靠了他坐著,低聲輕笑︰“敏行你快活不快活?”

    陸緘認真點頭︰“快活。再快活不過了。”

    “快活就好。”林謹容與他依偎而坐,緩緩將張珊娘白日里同她說的話說了︰“我猜不透她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仿佛是知道梅寶清走私一般的。也沒敢答她的話,敷衍過去了。”

    陸緘思忖良久,低聲道︰“京中的關系錯綜復雜,先看看又再說。其實我很奇怪,梅寶清為何不做寶貨生意?”

    林謹容坐直了身︰“依你看來,是中間有什麼不妥之處?”

    陸緘搖頭︰“那也不一定,天底下的生意這麼多,他再能干也不能把所有錢都賺盡了。夜深了,睡吧。”輕輕貼近林謹容小聲道︰“阿容,讓我同你一起睡罷,我保證不做什麼。”

    林謹容抿了唇笑︰“我倒是沒有把你趕出去的道理,但不知沙嬤嬤與龔嬤嬤又會怎麼說。”

    陸緘就道︰“那我先回去,等下你把她們都使開,給我開門。我天亮又回去。”

    “這是要做賊麼?你也不怕給底下人瞧見笑話你我。再忍忍罷,再過得十多天,也就好了。”林謹容話還未說完,龔嬤嬤就立在簾下陪笑道︰“姑奶奶,夜深了,要安歇了麼?”

    “要歇了。”林謹容倒是佩服龔嬤嬤,真是盡職盡責,半點不怕陸緘嫌她討厭多事。

    陸緘大為掃興,卻又無可奈何,板了臉坐在那里不動,龔嬤嬤也不氣惱,笑眯眯地同林謹容說毅郎的趣事,聽得陸緘的神色也漸漸緩和下來,往屋里轉了一圈,自去了。

    龔嬤嬤便去給林謹容鋪床︰“姑奶奶,一輩的大事,可千萬不能心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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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6章 記仇

    林謹容含笑看著龔嬤嬤做事,低聲道︰“嬤嬤,謝謝,待我們一直都很好。”

    龔嬤嬤怔住,抬起眼來看向林謹容,看到的是她真誠的目光和發自內心的微笑。還有什麼能比自己真心為一個人好,又得到了那個人的理解和感謝更讓人歡喜的呢?龔嬤嬤不由有些發窘,好半天低笑道︰“那不是應該的麼?姑奶奶太過客氣了。老奴等您康復也該走啦,放不下太太和七少爺。”

    其實再等等就可以一起走,林謹容把這話忍住了,舍不得的道︰“留不住,明日我便讓人準備要帶回家的東西。”

    “姑奶奶早點安歇。”龔嬤嬤含笑退下。

    陸老太爺去世的消息將會在十月傳來,離現在還有五個月的時間,這段時日里,她還能做些什麼?大抵是除了等之外,再不能做什麼。林謹容獨自坐在照台前,把頭上的簪釵拔下,心不在焉地去拉妝盒的抽屜。目光從照台上掃過,看到一只的錦盒,眼生得緊。

    她帶了幾分好奇打開來看,里頭靜靜躺著一對金瓖白玉梅花簪,細如發絲的金絲流雲般地纏繞在簪體上,不出的璀璨華麗。雖然整體變了個樣兒,她還是一眼就認出這對簪來,她微微有些愣神,不明白這對消失了近半年的簪怎麼突然以這樣詭異的方式出現在她的照台前,卻由衷地喜歡這樣的驚喜。

    林謹容拿起那對簪對著燈光看了又看,雖然並看不出陸緘口里所描述的那種再也戴不成,戴出去會被人笑話他買不起簪給她戴的可怕跡象來,她還是決定日後不再戴它了——-若是再來一次,只怕是再也補不好了。于是把它鎖在了妝盒的最深處,轉而謀劃著要給楊茉定制一件別致的東西。

    窗被人在外面輕輕敲了兩下。陸緘果然真的來了!林謹容猛地站起身來,帶了些久違到已經很陌生的雀躍快步走到窗前,將窗輕輕開了一條縫。陸緘站在月光下望著她微笑,一雙眼楮黑如寶石。

    猶如偷情一樣的…兩輩都不曾有過的經歷,林謹容的心里有一種不出來的微妙-感覺。她倚牆而立,靜靜地看著陸緘笑,在他有所動作之前…壞笑著輕輕將窗戶關上,然後隔著窗低聲道︰“龔嬤嬤,若是從了,一輩吃苦的可是我。所以還是不要進來的好。”

    陸緘不服氣︰“怎就知道我要做什麼了?難道我還沒外人心疼的?快讓我進來。”

    林謹容靠在窗上不動︰“若是我不呢?”

    “阿容………………”窗外傳來陸緘帶了幾分央求的聲音,轉眼又成了磨牙的聲音,“要不開我就從前門進來,反正也是我家…桂嬤嬤要生氣要嚷嚷都隨便她,我是不會和她計較的。”丟臉也是丟臉。

    林謹容嘆了口氣,轉過身,將窗開了一條縫,陸緘趁隙一把抓住窗扉,笑嘻嘻地從外面跨了進來,輕手輕腳地將窗戶掩上,垂著頭目光灼灼地盯著林謹容看。

    窗外明月高掛…萬籟俱靜,二人四目相對,別有一番曖昧…林謹容的面皮由不得的一熱,轉身就走︰“我要睡了。”

    陸緘的目光從照台上掃過,不見那只盒,心知林謹容已經收了,便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扭頭將燈吹滅,將她帶入懷中,低頭吻下。林謹容環抱住他的腰,安靜地倚靠在他的懷里,一直到他氣喘吁吁地把她推開方壞笑︰“怎麼了?”

    陸緘不答…俯身將她抱起放在床上,開始反復的自我折磨與折磨他人,在此不必一一言表。

    剛進四更,林謹容便從夢中驚醒過來,使勁推身邊的陸緘︰“該走啦。”

    陸緘睡眼朦朧,心情不暢…帶了幾分暴躁道︰“我不走。我又不是在哪里,我是在我家。”

    林謹容不再言語,他能忍受得住,也到做到了,她沒有理由硬把他推出去,要睡便睡罷。可陸緘悄無聲息地躺了一會兒後,終究是默然坐起身來,暈乎乎,滿懷暴躁地披衣推窗去了。待到了窗外,又回頭抱怨︰“怎麼都不留我?”

    “…………”分明是自作自受好不好?林謹容目送他躡手躡腳地走遠,轉身獨自躺回床上,看著黑漆漆的帳頂,翹起了嘴角。

    昨夜折騰得久了些,林謹容日上三竿方從睡夢中醒過來,起身下床推開窗,一眼就看到豆兒抱了毅郎在院里曬太陽,也不管毅郎聽得懂聽不懂,自指著葡萄藤不知在些什麼,r 娘潘氏含了淡淡的笑,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看著她二人,目光柔和寧靜,卻是相處愉快的樣。

    “奶奶醒了?”櫻桃領著雙福、雙全捧了熱水巾帕進來,動作嫻熟地伺候林謹容梳洗打扮,與她匯報家里的情況︰“春芽姐姐早前拿了昨日客人們送的禮單和辦席花用的賬目過來給奶奶過目,奶奶還未起身,奴婢便都收了放在外間的鶴膝桌上。有人送了帖過來,放在禮單上頭壓著的。人是放了帖便走了,故而沒有叫起奶奶。”

    林謹容將手輕輕壓了壓梳得十分光潔的發髻,命櫻桃︰“就戴二爺送我的那支蓮花釵。”既然他喜歡她戴那支蓮花釵,她便戴給他看。

    櫻桃忙取出來心翼翼地替她簪上了,又端了養在水晶盤里的幾枝梔、月季來供她挑選︰“奶奶,都是奴婢趕早剪來的,這梔開得好,正好配您身上這翡翠色的紗衣。要不,這朵月季也極好,襯色。”

    那梔與月季無一開得不叫艷,的確是下了心思的,林謹容認真看了櫻桃一眼,贊道︰“這些日做得極不錯。這樣下去很好。”

    櫻桃眼里閃過一絲喜色,幾乎要跳將起來,語氣里也控制不住地帶了幾分雀躍︰“奶奶,奴婢擺飯?”

    林謹容點點頭,走到外間從豆兒手里接了毅郎過去,先親了一口,逗弄了一會兒,溫言細語地向潘氏過問毅郎昨晚到今早的起居飲食。消磨許久,待得毅郎又睡著了,方取了那張帖來瞧,卻是一張精美的鳳箋,上頭清清瘦瘦地寫了幾個字,邀請陸緘今日酉初至豐樂樓一會,落款正是梅寶清梅明審。

    林謹容想了想,叫春芽來︰“讓林貴去鋪里一趟,問問姚管事,這些日可有不同尋常的人去過鋪里的?”又拿起禮單來翻梅寶清送了什麼,見不過是些尋常錦緞布帛,便丟了開去,拿起昨日辦席的開銷賬目來看,命陸良去與人把賬目結清不提。

    待過了午時,林貴回來,道︰“奶奶,昨日早間有位梅大爺去過,買了一把高麗松扇並一把最貴的倭扇。姚管事並不知他是誰,只見他舉止從容,以為是位貴人,便心接待,待得走了以後,方聽人那便是梅大爺。他在店中也只是轉了一圈,略問了一問,並不曾做什麼。”

    林謹容猜不透梅寶清想做什麼。梅寶清並不曾做寶貨生意,按她也不是梅寶清的競爭對手,或者是,現在還算不上。若是梅寶清想做寶貨生意,那用不著請陸緘吃飯,以他在京中的財勢,想開便開了,若不是,那又是想做什麼?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靜待陸緘歸家赴宴又再。

    陸緘回到家中一時申正,進門就喊累,林謹容見他眼楮下面有青影,神情萎靡,忍不住微笑,一語雙關地道︰“二爺還當愛惜自己的身,晚上早點歇息,少熬夜是,不然長此以往,怕是鐵打的身也熬不住。”

    陸緘見她笑得壞,當著櫻桃等人不好與她細究,眼楮瞅到她頭上那支蓮花釵,一本正經地“嗯”了一聲,把梅寶清的帖放了,道︰“不管他是個什麼心思,我還當早些赴約是,阿容來幫我看看穿哪身衣服最好?”

    櫻桃等人聞音知雅意,立時退了出去。

    林謹容早替他準備好了衣衫︰“這件米色的紗袍不錯,又不打眼,又涼爽,又精致。”話音未落,肩頭上就挨了一口,著實有些疼,由不得含了半聲驚叫在口里,握拳捶了過去。陸緘早退了開去,低聲道︰“叫惹我。”

    林謹容揪住他的衣襟,非得咬回去不可,陸緘含笑站著,就是不讓她咬,掙了許久,見她累得喘氣了,方把手臂伸過去,將手指點了點胳膊︰“算了,看可憐,許咬在這里。

    林謹容毫不客氣地一口咬下去,陸緘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使勁去推她︰“還真咬?”

    林謹容看著他磨牙︰“以為我和開玩笑?咬我就不是真咬?”

    陸緘嘆了口氣,揉揉她的頭發︰“怎地如此記仇。好啦,我先換衣服,陪陪毅郎,也該去了。”

    林謹容鄙視他︰“咬我便不是記仇,我咬便是記仇。記好啦,若是梅寶清給尋什麼姐兒,曉得該怎麼做。”

    陸緘含笑看了她一回,柔聲道︰“我知道,都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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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朋友

   豐樂樓,為五座用各式回廊飛橋聯成的三層高樓,聽說早年在西樓上能夠看到皇宮內苑,後來西樓被封,再不能登高望遠。即便如此,到京城來的游人仕子仍然不會錯過這京城第一酒樓,哪怕是看不到呢?感受一下這種只在傳說中的奢華獨特也是好的。當然,這是在銀錢豐厚的情況下,誰都知道,豐樂樓里一杯羊羔酒也是要賣90文錢的,而在外面的腳店里吃飽肚子,也不過是15文錢的事情。

    豐樂樓貴是有道理的,銀酒器,上等瓷器隨處可見,處處珠簾繡幔,就是里面賣酒的妓女也比他處的美貌得多,端茶送水的伙計也穿得似乎要齊整些。放眼看去,滿座皆是絲履紗衣,字畫鮮花點綴其間,熱鬧卻不庸俗。

    陸緘到京城後來過豐樂樓好幾次,第一次是榮老學士請客,第二次是中了進士之後同年聚會,後來幾次分別是請同鄉、同僚吃飯,所以對此間的繁華也算是見得慣了,輕車熟路地避開大堂里的喧囂,經由花木掩映中的回廊飛橋上了南樓三層雅間。

    梅寶清一身白衣,臉上含了三分笑意,灑然站在窗前,一手執了從林謹容鋪子里買來的倭扇。夕陽西下,把他的身後照得一片胭紅,那扇子照舊的琴漆柄,厚鴉青色紙,繪就的遠山寒雪,銀泥氳月,好不打眼,卻令得他素淡中帶了些別樣的富貴熱鬧,富貴中卻又帶了些別樣的清淡孤寂。

    這便是所謂的骨子里透出來的風姿了。陸緘一向自覺才容出眾,這時候也不得不打心眼里贊了兩聲,但也曉得,梅寶清這樣的閑適清淡不過是表象,內里其實再冷硬鋒利不過,不然也不會在這個年紀就成為這樣的人物。他倒也沒有什麼輕視商人的意思,照舊的親切守禮︰“明審兄今日得閑?”

    梅寶清上上下下打量了陸緘一回,見他穿著件米s 的紗袍青布鞋,腰間只一塊青玉配,頭上清清爽爽一根烏木簪,長身玉立干淨出塵,如竹如松,神s 語氣還和當初在平洲初見時一樣的溫和有禮,只眼里多了幾分不一樣的自信堅硬。于是微微一笑,朝陸緘一擺手︰“敏行弟,難得你人前人後,之前之後一個樣。請坐。”

    陸緘不以為然地一笑。暗道自己就算是考中了不過是個八品小官,天底下多了去,又有什麼值得人前人後兩張臉的?更何況,即便是這官職再大些,也用不著做這樣一副小人嘴臉出來。

    梅寶清端了一杯清茶在手,靜靜地打量著他的神色,見了這個笑容,便知他在想什麼也跟著一笑,道︰“你大概是覺得,沒什麼好驕傲的這樣一件事,並不值得你變臉。”

    陸緘訝然。他不曾遇到過這樣敏銳的人。

    梅寶清淡淡地道︰“可我見過太多小人得志的嘴臉,所以見著你這樣的,反倒有些驚訝了。”

    陸緘不知他所圖何為,便謹慎地不開口,安安靜靜地聽著。

    “你大概在猜我今日邀你來此,所為何來?你們出來也有一年的光景了,大概平洲那邊的情況是不太知道的。”梅寶清優雅地舉起茶壺,給陸緘倒了一杯茶,把熱氣氤氳的清茶輕輕推到陸緘面前“嘗嘗,這又是另外一種喝法。在這樣悶熱的天氣里喝起來倒是十分解暑的,比吃了那冰刨的綠豆、烏梅之流更解暑,更利于養生。”

    陸緘謝了,輕輕啜了一口茶,謹慎地道︰“平洲那邊的情形時常也曾從家信中看到。”並不是什麼都不知道,雖然內宅翻天覆地,但他知道家中生意的主要命脈還掌在陸老太爺和範褒的手里,陸紹還被禁在太明府,陸建中手里的勢力雖則不小,但卻還是在一個合理的範圍內。至于林、吳兩家,林家照舊的頹廢衰敗,吳家照舊的低調務實。而林謹容的生意………………她平日里雖不太與他細說,但他也曉得林世全把生意做得很大,而且有越來越大的趨勢。

    梅寶清默然片刻,淡淡地道︰“上個月,我來之前,你家老爺子大病了一場,你大概是不知道的。”

    陸緘猛地抬起頭來看著梅寶清,他是真的不知道,家里一直傳來的信都是陸老太爺的病情很平穩。當然,陸老太爺、林玉珍、涂氏等人不肯把這種事情告訴他,那必然是有原因在里面,就是告訴他,他又能如何?請假回去伺疾?林謹容剛生產,才不過滿月。陸緘冷靜下來︰“那他老人家現在如何?明審兄是如何得知的?”

    梅寶清道︰“我猜又平穩下來了。”並不回答陸緘,他是如何得知猜。

    陸緘敏銳地捕捉了這個字,一時各種顧慮,沉吟半晌,低聲道︰“明審兄,有話但講無妨。”無利不起早,林謹容說得對,梅寶清不會無緣無故請他到這種地方來。

    梅寶清卻又不說,輕輕拍了拍手,命人上酒菜︰“飯點到了,邊吃邊說。”

    陸緘有的是耐心,既然已經坐到了這里,既然不能插著翅膀飛回平洲去,他便不急,安安心心地等著梅寶清出招就是了。梅寶清卻仿似是要考驗他的耐心,東拉西扯地同他扯天南地北的風土人情,有一回還扯到詩詞歌賦上面。

    陸緘含著笑,認認真真地回答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問題。飯局將盡時,梅寶清突然道︰“你的堂兄,叫陸紹的吧?曾經來找過我,如果,我日後與陸家合作的生意肯交給他,肯認他,他樂意將陸家現在的所有貨源比照市價低兩成給我。你覺得這生意劃算與否?”

    陸緘的心“咯 ”了一下,難怪得梅寶清會猜陸老太爺大病不行了,爭權已經開始了。陸紹和陸建中在尋找有力的合作對象,他們還記著那年冬天的毛褐事件,那件事中,梅家只認他,而不認陸建中與陸紹,導致多半中立的人從此看他不同,讓他挺直了腰桿。梅寶清這樣的試探,何嘗又不是想多爭些利益?陸紹願意以低于市價兩成的價來討好梅寶清,他這里要麼就是開出同樣的條件,要麼就是以更低的價拉攏梅寶清。但是值得麼?低了兩成,陸家還能賺什麼?不亞于慢性自殺。他得到的也不過是個空殼,還要賠進名聲。

    他猜不到梅寶清的心思,不如讓梅寶清自己來說。陸緘很快作出判斷,微微一笑,沉聲道︰“明審兄能走到今日,靠的不是運氣和偶然。我想,明審兄心里早有決斷了吧?否則也不會約我來這里。”

    梅寶清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在銀質鏨花的酒杯上劃過,他的聲音同樣低沉悅耳︰“你是走官場的人,你的父親也是如此,但這不是我願意與你合作的緣故。你要知道,我s 交不少。”

    潛台詞是比你們大得多的官兒我見得多了,所以不怕你們這樣的小官兒。陸緘聽懂了,但對方只是在陳述事實,所以他倒也不惱,並沒有覺得受到了羞辱,所以只是輕輕點頭︰“願聞其詳。”

    梅寶清笑了︰“世人都說,無奸不商,但其實我多數時候還是更願意和正人君子,講信譽的,有能力的人打交道。”他優雅地一展手臂,銀質鏨花酒杯在燭光下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我覺得,在你身上押寶,從長遠來看,好像更劃算。”

    “我對生意上的事情其實並不熟稔。若是單論做生意的經驗和才干,我是不如我二叔父與堂兄的。”陸緘猶豫再三,覺得自己完全有必要先說明這件事,畢竟這件事,梅寶清不可能不清楚。

    梅寶清又笑了︰“有自知之明是件好事,不過你很有福氣啊。林世全曾經和我說過,有人給了他一個機會,所以才會有現在的他。”

    陸緘再度明白梅寶清指的人是誰,也明白為何梅寶清願意對他伸出手了。他有一個在官場上行走的身份,又有一個會做生意的妻子,內外兼修,二房又怎能比得上他們?從長遠來看,的確是與他合作最劃算。但他不會認為,梅寶清只是想尋一個合作伙伴那麼簡單,要知道,清州、平洲那邊的榷場雖然重要,但似陸家這樣的人家卻也不是一家,吳家、陶家都會很樂意與梅寶清合作。所以他還是要做出讓步,他低聲道︰“多謝明審兄,但不知,我有什麼可以幫得上你的?”

    梅寶清沉默許久,道︰“如果我說,我只做件長遠的,互惠互利的事情呢?也許,有一天,你會往上走得更遠,那時候,我希望你還記得有我這樣一位朋友。如果……尊夫人要賺點脂粉錢,那也不必再白白幫人賺錢。”

    陸緘看著梅寶清不語,他從梅寶清的臉上看到了許多東西。有一種人,喜歡放長線釣大魚,雖然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成為那條大魚,雖然他確實很需要有個人推他一把,畢竟在這方面,哪怕就是陸建新也是不能給他多大的助力。可是他不願意輕易給出這樣一個承諾,輕易把自己交給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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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8:01:23
第348章 協商
  
  然而,先看著一個人不出聲是不能弄明白事情,也不能解決事情的,陸緘看定了梅寶清︰“為何是我?明審兄可以有更多的選擇。”

    比他窮的,比他更渴望的,他們都比他更需要梅寶清。

    “更多卻未必更好。”梅寶清略帶了幾分輕蔑︰“我不喜歡餓狗,我喜歡的是和我差不多的人。”

    陸緘沒有說話。他不知該對梅寶清這句話作何種反應,是應該高興梅寶清把他看作是與之一樣的人呢,還是該氣憤梅寶清用這樣的語氣這樣形容他。如果是吳襄,興許會用同樣輕蔑的態度回敬梅寶清一句︰“不好意思,我也是只喜歡和我差不多的人。”這樣會很解氣,但梅寶清不是抱著惡意來的,他也不是吳襄,他早就學會,就算是不肯接受別人伸出的手,也絕不能輕易打對方的手,再把對方變成自己的仇人。所以他選擇沉默。

    這種沉默在梅寶清的眼里有很多種詮釋。可以看作是沉默的驕傲,也可以看作是權衡之後的隱忍,還可以看作是不曾拿定主意,思慮尚未成熟,需要多想想,多斟酌的小心。但無論如何,對方沒有怒目而視,指著他的鼻子憤恨地罵上幾句再拂袖而去,也算是個好現象。

    這個世道,有官至宰相,卻為了資財爭娶寡婦的朝廷命官,也有為了資財不惜下嫁雜類的宗室女,當然也有不為一斗米折腰的風流名士,還有沽名釣譽的虛偽之徒以及不通世事的酸儒。但很明顯,陸緘不是其中的任何一類人,他有才,同時他也是驕傲堅持的,還懂得屈從和退讓。

    這種沉默從某種程度上鼓勵了梅寶清,所以他繼續道︰“這對于你來說沒什麼大的損失,但對于我來說卻是在賭,我完全有理由挑一個妥當的人。你有錢,就不會太過壓榨我算計我,你自制隱忍,就不會出太大的紕漏,而我,也可以給你很多有用的建議,給你引薦很多有用的人。我只是需要一位朋友而已。”

    他是在賭,自己有何嘗不是?梅寶清這話,十足十的商人口氣,但他忘了,自己並不是貨物,可以任他挑選,所謂的朋友也不是這樣的說法。陸緘挑了挑眉毛,清晰地道︰“明審兄的朋友一定很多,能干的、願意幫你的更不會少。我官職微小,交游也窄,矢概不能幫你太多。

    這話好像是反駁他早前說的那句他私交不少一般的,被刺了這一句,梅寶清忍不住帶了幾分苦笑︰“實話實說,關鍵時刻,出身是一件不可以隨意忽略的事,凡是因利益綁在一起的都不算是真正的朋友。更何況…”更何況,多少人與他交好不過是看中了他能給他們帶來好處而已,很多人把他看成了肥羊,他也把很多人看成了肥羊。

    梅寶清沒把下面的話說出來,轉而風輕雲淡地一笑︰“這是大事,我是早就想好了的,但對你來說未必太突然了些。並不要敏行弟立刻就回話,你可以好好地想,想清楚了再來同我細說。六月之前,我總是在京中的。”

    半個月的時間,梅寶清給化半個月思考選擇的時間。如果他不同意,也許陸家的生意終將會以一種不受控制的姿態從他手里掙脫出去,讓他這兩年以來的所有努力都化作泡影,還會得罪梅寶清,也許會波及到林謹容的生意也不一定。如果他同意,這也許是個很難得的機會,錯過了就不會再有,梅寶清不會一直在那里等著他。陸緘有些煩躁,但他終究是忍下了,只是微笑著問梅寶清︰“敢問小弟是什麼時候入了明審兄眼的?”

    “當然不會是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梅寶清輕輕一笑,瀟灑地打開了手里的扇子︰“你可能不知道,你現在與從前有很大的區別。”如果說陸緘從前是一塊璞玉,那麼現在這塊璞玉已經被打磨得放出了光彩,雖然還不到光彩盛放的時候,但到底已經能看出是塊美玉,假以時日,他總會有大放異彩。

    區別?

    從豐樂樓歸家後,陸緘直接走進林謹容的房里,拿起她的鏡子,照著自己的臉。還是一樣的年輕,一樣的眉眼,一樣的神情,他看不出他自己和兩年前初見梅寶清的那個冬天有什麼區別,然而內心深處卻是有些明白的,他和從前是有些不同。最起碼,他面對別人語氣和表情里所含的輕蔑能夠做到安靜坦然,而不是像從前一樣的敏感和憤怒。

    “我明白為什麼張珊娘說梅寶清很有辦法了。看來果然是真的,他是想扶持你,你將來再扶持他。”梅寶清算是又一個變數,上輩子的時候,沒有毛褐一事,梅寶清當然是不曾與陸緘相識的,也就更沒有後來會晤詳談這一出。林謹容在一旁認真地看著陸緘的一舉一動,由不得的想,陸緘能夠用那種冷靜的態度,不帶個人情緒,條理分明地和她進述接寶的每一句話,細細描述梅寶清的每一個動作和表情,讓她很驚奇。

    他終究是和從前不同了,若是從前有誰會對他說出潛台詞是比你大得多的官兒我見得多了,所以不怕你這樣的小官兒之類的話,再說什麼餓狗與人相提並論的話,陸緘即便是當時不發作,也定然會覺得受到奇恥大辱,從而憂傷痛苦。

    又哪里能似現在這般對著鏡子照?還把這種話說給她聽?

    “你在看什麼?”陸緘注意到林謹容的眼神,微笑著把鏡子放下來︰“你看出我與從前有什麼區別沒有?”林謹容微笑︰“當然有,而且很大。”他們都是有很明顯的缺點的人,長在那樣的家庭,她不易,他也不易,走到現在真的十分不容易。但這一切,都不過是上天發了慈悲,不然,他和她不過是陽光照不到的角落里的一坯潮濕的土。

    陸緘捕捉到了她眼里一閃而過的陰暗,他蹙了蹙眉頭,不動聲色︰“我有什麼變化?”

    林謹容笑︰“不和你說。”

    陸緘伸手朝她腋下呵過去,把她按翻在榻上,在她耳邊磨牙︰“說,不說給你好瞧。”

    林謹容扶著他的肩頭,輕輕地道︰“比從前老了兩歲啊。”在他咬向她的耳垂之際,又補了一句︰“心胸更寬廣啦。你自己不覺得麼?”陸緘心底很滿意這句話,但又隱隱有些不甘心︰“莫非我從前心胸不夠寬廣?”林謹容笑︰“有點小心眼。”靠進他懷里,小聲道︰“那你準備怎麼辦呢?總是要有取舍的。”她不確定那個下雪天之後的未來怎樣,將會往什麼方向發展,對梅寶清更是不熟悉,不知道這對陸緘的將來會有什麼樣的影響。雖然知道按常規來說,陸家會敗家,二房會倒霉,她也沒什麼憐憫之心,但既然已經出現了變數,這個決定還是該由陸緘自己來下。

    陸緘把她扶起來,對視著她的眼楮︰“從最壞來打算,如果我拒絕他,得罪了他,你的生意會受到很大的影響,會有很多麻煩。假如真是這樣,你會不會怪我?”

    “如果真遇到小人,那也是沒法子的事情,我不怪你。”林謹容沉默片刻,道︰“我在想,如果真的要做朋友,那就不該是以這種態度。

    這樣,倒像是在談生意。”陸緘露出一絲你是我知己的笑容來︰“你說得是。我亦如此想,並打算過兩日回請他時如此告訴他。如果他因此就被我得罪了,那他便是個小人,不值得交往托付,遲早有一天我也會反被他束縛︰如果他真要對付我們,我們也不用害怕,天底下的錢他掙不完,天底下的人他也交不完︰如果他值得交往,便會贊同我的話。”

    林謹容點頭,借機同陸緘商量︰“最近銀價低,我打算把這些日子以來掙到的錢都換成銀子。等秋天送到平洲,正好趕上買銀入貢,又可以小賺一筆。”又能賺錢,又省得十月份回家奔喪的時候大車小車的弄個手忙腳亂。

    陸緘並不放在心上,只道︰“你送回去,誰替你保管?”潛意識里,他已經把現在的陸家看成是一個不能替林謹容合理保存財物的地方。

    他自己尚未發現這種變化,林謹容卻已經意識到了,所以也只是抿嘴一笑︰“有三哥在呢。,…

    陸緘就不再說話,轉而擔憂起陸老太爺的病來︰“我很擔心祖父。”各有各的立場,想得到的也許不願意做,願意做的也許想不到,他倒成了閉目塞聽的那個人。之前他只想著陸老太爺身體康健,林玉珍護食得緊,二房已經一敗涂地,算是後顧無憂,卻不曾想到如此風起雲涌。

    林謹容道︰“不要急,芳竹也許很快就會有信來。興許毅郎出生的喜訊送到家中,祖父會高興起來,挺過去也不一定。”

    “但願。”陸緘垂眸看著林謹容。在很多事情上,她仿佛總是能提前想到並做了防範的。

    林謹容被他看得頗有些不自在,轉而笑道︰“我早前想著,各有各的立場,就算是不貪圖那些,但多知道點家里的情況總是好的,所以吩咐了芳竹幾句。時辰不早,我要去看毅郎,你要去麼?”

    這解釋合情合理,陸緘一笑︰“我當然是要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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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5 18:01:38
第349章參湯

    五月底的天,院子里的徘徊花開得正好,那種特有的甜香味道引來無數的蜂蝶,耀眼的色彩襯在碧綠的葉子中,讓人的心情無端就放松了幾分。

    而林玉珍,獨自站在徘徊花前的林玉珍,顯然是沒有這種悠閑的心態觀花賞花的。她所有的心思都在這整個大院,整個家里面。陸老太爺快不行了,盡管她十分不願意承認這件事,盡管陸老太爺在收到長房終于有了嫡子,母子平安的喜訊後奇跡般地又好轉起來,但她十分明白,這不過是強弩之末。也許在某個傍晚或者清晨,他很可能一口氣上不來,也許在某個深夜,他可能一覺就睡過去再也醒不過來。

    一旦陸老太爺這樣靜悄悄的死去,在很長一段時間里,她將完全失去對這個家的控制。她的丈夫和嗣子都遠在外地,她唯一的女兒遠嫁,她的身邊沒有一個得力的人,或者說是可以與二房婆媳相對應的人可以幫她。眼睜睜地看著他們以各種各樣的形式把庫房、公中的錢財掏空?她做不到。最好的辦法莫過于陸老太爺早點把該分割的悉數分割清楚,可是陸老太爺似乎完全沒有這個打算。父母在,不異財,只要陸老太爺與陸老太太還活著,這家就不好分,也不能分,她不敢也不該開這個口。

    關鍵時刻,她必須做出選擇。怎麼辦?林玉珍抓住面前的徘徊花,無意識地揉,徘徊花嬌嫩的花瓣被她揉成了玫紅色的汁子,把她保養得宜,仍然白皙的手指染成一片緋紅。同時徘徊花花萼上細小的倒鉤毛刺也戳進了她細嫩的肌膚。

    “嘶……”她疼得猛地摔開了手里的徘徊花,皺著眉頭如同小孩兒一般地發脾氣,使勁踢了那徘徊花的枝睫幾腳,驚起幾只蜜蜂。徘徊花柔韌地來回回蕩了幾下,又頑強地挺立在那里,看著她嘲笑她。

    “太太,您真是……明明知道上面有刺。”方嬤嬤匆匆忙忙地取了針來,抓住林玉珍的手,舉到眼前,眯了眼楮細細地替她挑刺,小心翼翼地試探︰“是不是在為家里的事情擔憂?”

    林玉珍嘆了口氣,道︰“我想讓二奶奶先回來”她前所未有的需要林謹容,如果林謹容在家,她哪里會這樣被動挨打?這樣憋氣?

    方嬤嬤一怔,匆忙將針停了,小心地打量著她的神色︰“可是她剛生產呢,小少爺年幼,怕是經不起長途顛簸。”

    林玉珍皺眉,語氣里帶了幾分火氣︰“難不成你以為我不心疼他們?”

    方嬤嬤忙退後一步,小聲道︰“奴婢不敢,太太是二奶奶親姑母,又是小少爺嫡親的祖母,如何會不心疼?”但若是親閨女,是怎麼都舍不得的,正是最熱的時節,一個剛生產的婦人與嬌嫩不堪的小奶娃,哪里經得起這樣的折騰?

    “現在是五月下旬,即便是我現在使人送信去,最快也要等到下個月中旬,信才能到她手里。她再收拾收拾行李,再拖上一拖,到了以後也怕是八月的事情了。趕得上趕不上還是一回事呢。”林玉珍皺眉看著指尖上的那點緋紅,徘徊花的尖刺刺入肌膚,傷口不大,但最是疼痛不過,她也是想得出了神才會吃這種虧。

    既然不定趕得上,那又是何必?方嬤嬤不敢多言,只道︰“太太這手還是該拿點藥擦擦,不然腫了也怪疼的。”

    林玉珍恍若未聞,繼續在為自己的想法找理由︰“他們逼人太甚,我一個人獨木難支,身體又不好,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這樣為非作歹,把家里全都掏空。我和老爺倒也罷了,總不能叫他夫妻二人得個空殼子吧?將來毅郎的婚嫁怎麼辦?再說了,老太爺和老太太天天念叨著毅郎,帶回來給他們瞧瞧也是盡孝。”

    方嬤嬤一言不發,就束手在那里站著聽她嘮叨。

    林玉珍喋喋不休地抱怨了許久方累了,走到廊下往竹躺椅上靠了,看著夕陽從天邊一點點地滑落下去。她眨了眨眼,道︰“該去給老太爺伺疾了,也不知,那邊清淨麼?”

    方嬤嬤忙招手叫芳齡過來︰“去看看,聚賢閣那邊在做什麼?”

    芳齡出了院門,行不多遠,迎頭遇到芳竹站在那里和胡婆子說話,忙堆了笑過去道︰“芳竹姐姐,你從哪里來?”

    芳竹看見是她,臉上的笑容就又真誠了幾分,上前拉著她的手道︰“我才從二奶奶茶肆里來。吃過晚飯沒有?”

    芳齡笑道︰“沒吃呢,太太都還沒吃,我們又從哪里去吃?茶肆里可是有事兒麼?”

    芳竹今日去茶肆里,卻是替林謹容送信的,只這事兒不好說,便敷衍道︰“不是什麼要緊事,是前幾日親家太太那邊使人來說,要弄些好茶去孝敬諸丈夫。我不放心其他人去,便親自走了一趟,這不,才剛使人把茶送過去呢。”

    芳齡滿臉的艷羨︰“二奶奶倒是挺信任你,現在家里人說起你來,誰不說你日子好過?”

    “太太也挺倚重你的,除了方嬤嬤,就數你了。你羨慕我做甚?你這是要去哪里?”芳竹微微一笑,頗有幾分感嘆,那時候,誰會想到自己會有今日?做的為難事,不但差點丟了差事還險些送了命,結果不但保住了命,還因禍得福,成了林謹容倚重的人。

    芳齡就壓低了聲音︰“還能作甚?太太要去聚賢閣伺疾,卻不樂意見著那一位,所以讓我去看看。”

    芳竹不敢再拉著她說話,匆忙推她︰“那還不趕緊去?當心誤了太太的事兒。”

    芳齡忙同她告辭,快步朝著聚賢閣去了。

    芳竹站在原地目送著芳齡的背影,暗想,多半是林玉珍有事兒要同陸老太爺私底下說,不想旁人知道。雖則不知具體是什麼事情,但可以肯定,多半和二房有關。現在府里的情形,不要說林玉珍,就是她們下人明眼看著,心里都是飄的。可她一個下人,再著急又能如何?不過是替林謹容好生看著那院子罷了。

    夜色漸濃,幾顆寒星從伴隨著半彎殘月從天邊升起,林玉珍半睜著眼楮,眼神渙散地盯著那彎殘月,寂寞地想,這個時候陸建新在做什麼呢?多半是由他那群美妾圍著喝酒耍樂,陸雲又在做什麼呢?是在婆婆跟前立規矩,還是小夫妻二人在散步?陸緘和林謹容又在做什麼?是了,他二人一定是極快活的。大家都快活,就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里面對這些雜事,替他們周全打算,勞累辛苦,空空如也的胃突如其來地抽搐了一下,她一時竟有些憤恨了,憑什麼啊?

    “太太,聚賢閣那邊沒有閑人,老太爺剛用了晚飯,正在院子里繞彎兒呢,旁邊只有範大管事陪著說話。”芳齡快步進來,撫著胸口輕輕喘了口氣,飛快地把話說了。

    林玉珍皺著眉頭看著她,慢吞吞地伸出手來。芳齡忙上前俯身把林玉珍扶起來,替她整理衣裙首飾︰“太太,天黑了,待奴婢打個燈籠來。”

    林玉珍不語,先往前頭去了。另兩個大丫頭芳芷和芳年忙上前一左一右的跟上,林玉珍皺起眉頭來︰“這麼多人跟著我做什麼?方嬤嬤”

    “來了”方嬤嬤手忙腳亂地捧著一盅補湯出來,朝芳齡使了個眼色。芳齡不敢怠慢,匆忙點起燈籠,與方嬤嬤一道,悄無聲息地跟上林玉珍的步伐。

    林玉珍埋著頭一口氣走到聚賢閣前的竹林里,方才停下了問方嬤嬤︰“里頭裝的什麼?”

    方嬤嬤道︰“參湯。”

    既然是要去伺疾,那怎麼也該有點心意遮手才對。林玉珍就不言語,快步走到聚賢閣。此時天色已經全數黯淡下來,老太爺也不在院子里,整個庭院里空蕩蕩,靜悄悄的,只陸老太爺起居的正房里透出燈光來。一個童兒守在廊前,見了林玉珍就慌忙行禮問好。

    芳齡上前道︰“去稟告老太爺,大太太來給他老人家送參湯。”

    童兒應聲去了,須臾,正房的簾子被人掀起來,宋氏穿著件素淡的淺藍色小袖對襟旋襖,下頭著了月色素紗裙,臉上帶著同樣素淡的笑容,卷著一股檀香味兒,站在那里望著林玉珍行禮︰“大嫂來了?”

    林玉珍驚見她竟然在此,不由又恨又惱,猛地回頭去瞪著芳齡。芳齡好不冤枉,明明她早前來的時候宋氏就不在。

    林玉珍倒也沒失態多久,臉上掛了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來,輕輕兒就越過了宋氏往里走,淡淡地道︰“我來給公爹送參湯,二弟妹真辛苦,住得比我遠,跑得比我快。”

    宋氏跟進來,轉了轉手腕上掛著的佛珠,溫婉地笑道︰“我年輕麼,跑得快點兒也是應該的。”目光在方嬤嬤手里端著的湯盞上一掃,含笑道︰“大嫂還不知道吧?前兩日陸經給他祖父請了個名醫來,開了個方子,吃著甚好,卻是不能用參的。”

    這樣的大事她竟然不知道林玉珍不由勃然大怒,惡狠狠地瞪著方嬤嬤,冷笑道︰“我只當參是最好的,我也只有這個最好,所以拿了孝敬公爹,不拘如何,心意罷了。”

    宋氏和和氣氣地道︰“的確,做兒女的,就是心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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