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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世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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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1
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13:35
第380章 保證

   半陰半晴的天,厚重的鉛灰色雲層中間破了個洞,日光透過雲層射下來,形成幾道耀眼的光柱。一叢碧綠的竹子沐浴在天光里,半是明媚青翠,半是陰冷森然。

    梅寶清跪坐在茵席上,漫不經心地拿著蒲扇搧小火爐里的炭火,目光透過不甚茂密的竹林,落在不遠處款款而來的姐弟身上。

    姐姐高挑苗條,一張臉被寬大的黑色兜帽遮去了大半,依稀只能看到一點瑩白,弟弟才到姐姐的耳朵高,清瘦挺拔,猶如一株青翠的新竹。姐弟二人邊走邊說,雖聽不見話音,卻可以看得出他們的心情很好,很愉快。

    那二人越走越近,紅泥小火爐上的惠山泉水也咕咕嘟嘟的冒起了蟹眼,梅寶清把蒲扇扔到身邊的茵席上,準備烹茶,他聽到林世全的聲音清晰地從樓下傳來︰“一路辛苦。”變聲期的少年歡快中又帶了幾分自制的聲音︰“三哥!”

    緊接著,不輕不重的腳步聲不疾不徐地從樓梯上傳來,門被人輕輕推開,一股淡淡的蘭香味隨著微風吹了過來。梅寶清沒有回頭,專注地擺弄面前的茶具,行雲流水般的在建州兔毫盞上畫出了一叢意態閑適的瘦竹。

    身後一片安靜,沒有人打擾他。梅寶清停下手里的動作,轉身對著門邊的三個人行禮︰“失禮了。”

    穿著淡青色綿袍的少年微微挑著一雙類似他姐姐的長眉,眼楮里分明流露出微微的不以為然,好像在譴責他裝腔作勢,卻還是認認真真地回了他一禮︰“梅先生。”

    林謹容則是含了淡淡的笑意,盈盈一禮︰“怠慢之處,還請梅大老爺恕罪。”

    林世全擺出主人與長兄的派頭︰“雖是四妹的茶肆。但今日我做東,招待不周就只管找我好了,都坐。”言罷把林慎之介紹給梅寶清︰“這是我族弟。族中行七,慎之。”

    梅寶清仔細打量了林慎之一番,目光落在林慎之的右出又是個聰慧自制,讀書很刻苦的少年。微微笑了︰“好人才,想必將來又是進士探花郎。”

    林慎之有些發窘,卻很喜歡這樣的話,微微欠身,彬彬有禮地道︰“謝先生吉言,慎之一定刻苦讀書,盡量不辜負長輩的期望。”

    應對得當。林謹容很驕傲,覺著再有這樣的機會,應該多帶林慎之出來走動對他才有好處。

    認了賓主坐下,梅寶清鄭重向林謹容謝過她在京中照料梅慧娘之情,林謹容則謝過他上門吊唁陸老太爺。寒暄過後,林世全三兩句導入正題︰“二郎不在家,又當此時候,按理不該讓四妹妹出來,但事關重大,不能不請你走這一趟。”

    梅寶清出手。必不會空手而回,林謹容做了個請的姿勢。

    梅寶清笑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這事兒我籌謀已久,只是早前還沒有把握。不敢貿然開口。現下機會來了,少不得要抓住這個機會。我欲尋幾個得力的伙伴,搭伙購買幾艘大海船,在秀州華亭縣那邊參與寶貨買賣,不知陸二奶奶可有興趣?”

    沒想到會是這樣一樁生意,林謹容慎重地道︰“梅大老爺,恕我直言。早前華亭縣還不打算設市舶司之時獲利最厚,您那時候不買船,這時候才想起來,優勢在哪里?”

    梅寶清淡淡一笑︰“那時候我的重點不在這上面,也沒什麼余錢。現在有點余錢就突然想做了,但我一個的錢財不夠,放棄又覺著可惜。”

    林謹容沉默片刻,覺得有句話不吐不快︰“我很感謝您給了我們這樣的好機會。但我們不是什麼很有錢的人,更不是什麼有勢之人,大概是不夠資格和您合伙的。”

    梅寶清不慌不忙地道︰“實不相瞞,我認識的有錢人自然不少,但我不想驚動他們,覺著不如從平洲、清州這邊找伙伴最合適。一來,我這個人有些霸道,又一直相信自己尚有幾分能力和眼光。若我的伙伴投進去的錢財不比我少,意見相左的時候,該聽他的還是聽我的?他不高興了抽走資金怎麼辦?二來,還是真心想和敏行交這個朋友。”

    他倒是坦白,小股東當然是比大股東好收拾,好左右。林謹容雖覺著這的確算是個難得的好機會,但考慮到陸家那時便是在這種生意上頭倒霉的,擔憂因她和陸緘入了梅寶清的眼,這霉頭也就落到了她身上,便道︰“條件是什麼?”

    梅寶清一笑,“並無什麼條件,但契書條款是一定要寫清楚的,比如風險共擔,利益共享,大方向上由我來定奪,答應了便一定要做到,不能反悔,不退本金。”

    林謹容又問︰“最少要多少?”

    梅寶清道︰“一股十萬緡。”

    這絕對不是個小數目,在不知道風險的情況下也要經過仔細思考推證才敢下決心,更何況是在明知有風險的情況下?林謹容試探道︰“我可以知道其他股東都是誰麼?”譬如說,陸建中等人。

    梅寶清正色道︰“等您決定了以後當然是可以知道的。”現在麼,她不曾決定,當然沒資格知道人家的秘密。

    林謹容站起身來,彬彬有禮地告辭︰“請容我與外子商量一下再給您回話。我不便久留,怠慢之處還請恕罪。”

    梅寶清起身相送︰“慢走。”

    林世全送林謹容和林慎之下了樓,低聲道︰“機會難得。雖是設了市舶司後利潤比從前低,但的確有了自己的船後,一切都不同。那時候你就會明白,從前我們開的那個小鋪子,只是小打小鬧。”

    林謹容點點頭︰“我會認真考慮,改個時候我們又再細說。三哥設法打聽一下,都有些什麼人。”

    林世全應了,折身上樓。

    梅寶清將已經冷了的茶湯潑掉,抬頭看著他一笑︰“阿全,你的族妹大概是不太感興趣,不拘是做什麼,女人總是更喜歡穩妥一點方式,不太敢冒險,你自己呢?”

    林世全謹慎地道︰“也不定,她這些年來眼光一直很準,但性子的確是個謹慎小心的。至于我麼,我還沒想好,況且我也沒那麼多的錢。”

    梅寶清笑道︰“你可以慢慢地想,錢不夠可以湊。”

    林世全道︰“實際上只要陸家二房要入股,不管如何你都不會拒絕吧?”

    梅寶清好笑地看著他︰“阿全,你是生意人吧?難道陸家還沒析產麼?”

    他不曾明說,林世全卻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生意人,當然是有利可圖便要做。這和他肯把二房收買他的事情賣好給陸緘是兩回事。當初情勢未明,沒人知道陸老太爺會提前就把家產分了,生意上梅寶清的認可至關重要,現在既已析產,便沒了這個顧慮。機會人人均等,梅寶清需要人入股湊錢給他買大船,做大生意,二房有錢,還這麼肯聽他的,這麼推崇他,他為什麼要拒絕?

    梅寶清輕聲道︰“阿全,你是聰明人。建一個船隊要花的錢可不少,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我交朋友和這個沒有矛盾,正因為是把陸二郎和你當朋友,才肯把這個好處主動說給你們聽,在這件事上,我是一視同仁的。你做生意也不會因為討厭或者不喜歡某個人,就不肯接待他,不把你鋪子里的東西賣給他吧?有錢大家賺,虧不了你們。”

    林世全點頭︰“我明白了,我會好好和她談一談。”

    ……

    林慎之的眼楮閃著亮光︰“姐姐,我從來不知這麼有意思,下次再有機會,你還讓我陪在你身邊,或者讓三哥帶我出來見識見識可好?”

    林謹容笑道︰“當然好,如果你的功課完成得好,不影響你的學業,這些東西自然是知道得越多,對你越好。”這樣,將來他不管遇到何種境地,最少都能有謀生的本領。

    林慎之興奮地點頭︰“我不會舍本求末的。”

    “嗯,我相信你。”林謹容帶著他沿著長廊轉到另一邊,進入她專用的房間,往屏風後頭坐了,吩咐春芽︰“若是人到了,便可以讓人進來了。你提醒著我點,不要超過時辰,免得他們踫面。”

    春芽笑道︰“奶奶放心,奴婢剛才同秦有管事說好了,他一準安排妥當,不會讓他們會面。”

    林謹容笑道︰“姐姐做事,我總是放心的。”

    這日下午,林謹容見了範褒寫給她的六個人,盡她所能,把能夠做的準備都做了,能夠許下的承諾也許了。

    當最後一個人告辭離去時,天已向晚,一直保持沉默的林慎之此刻方端嚴了神s 上前詢問︰“四姐,你到底遇到什麼事了?你這樣能解決麼?要不要我幫你?”

    林謹容笑道︰“這事並不是什麼大事,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解決,我希望能,但實際上有時候還要看運氣。你暫時幫不了我。”

    她的話說得含糊,卻不代表林慎之什麼都不懂,好歹他也在大家族里長大,坐在她身邊旁聽了很久。但這種事情,他的確也是不好插手。他認真思考之後,以一種極其嚴肅認真的姿態向林謹容保證︰“姐姐,如果不行,你要找我。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忘記,你是有兄弟的人。”

    林謹容又想笑,又感動,使勁拍了他的肩頭兩下︰“是啊,我是有兄弟的人,我們毅郎也是有親舅舅的人。”

    林慎之笑︰“沒問題,我會像舅舅對我們一樣的對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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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1章 機會

    林世全把他同梅寶清的交談一五一十地說給林謹容聽,試鍘勸她︰“阿容,這件事你怎麼看?我覺著,他說得也不錯,各賺各的錢,不影響什麼,有了好處也是大家分。”

    林謹容看出他頗有些動心,仍是輕輕搖頭︰“我說要等敏行回來再和他商量,其實只是借口。

    風險太大,我不會參與。”

    林世全有些難過︰“如果你是擔心他們在中間搗鬼,亂伸手,你完全不用擔心,沒人敢在梅寶清的手底下亂來。”

    林謹容嘆氣︰“不是這個緣故,我只是覺得這筆生意不合適做。”她不能把話說得太絕對,更不敢說出真正的原因。如果說二房不曾參與到這件事中來,她也許還會試一試,但既然知道二房參與到了這件事中,她又如何敢輕易嘗試?

    林世全沉默片刻,道︰“我想參與。”

    林謹容認真地看著林世全,想從他臉上看出他的決心究竟有多大,她能不能阻攔他。林世全僕麼都沒說,只是微笑,大大方方地把臉對著她,讓她看個夠。

    林謹容有些尷尬地摸摸鼻子︰“好吧,如果我一定要勸三哥,這筆生意最好不要做,你會聽多少?”

    林世全想都不想︰“也許會聽一半。”

    林謹容笑道︰“一半?”

    林世全點頭︰“本來想盡量借錢獨佔一股的,現在改為把機會讓給其他人,做個小股東。”

    他決心已定,林謹容沒辦法了。她不想給他一種強迫他,非要他按照她的意志行事的感覺,他的人生是獨立的。除非她能夠拿出很直接的證據,向他證明這樁生意一定不能做,否則他就會一直都想著。就像是一個人沒吃過一種東西,她告訴他那東西不好吃,他就算是當時聽了…過後也會一直掛念著,一旦有了機會,他還是會嘗試。

    林世全一笑︰“別這樣看著我,好像我一定會賠似的。阿容…這是我第一次與你意見相左,但我……就算是賠了,也是正常的事情,生意人,誰沒賠過本?就算是賠了,日後我也能從其他地方賺回來。”

    這算是他人生里避不開的一個過程,不過是賠錢而已…以後再賺回來就是了,林謹容便也釋然︰“我明白。不過要請三哥無論如何聽我一言,不管什麼生意,永遠都不要把錢全投進去,留點本。”

    林世全這回是真的笑了︰“那是當然,不管怎麼樣,給留兒存的嫁妝我是不會動的。”

    留兒端著茶進來,緋紅了臉道︰“哥哥…你又在亂說,我說過不嫁人的。”

    林謹容把穿著桃紅小襖,被陶氏養得白白胖胖…舉止端莊的七歲小丫頭摟進懷里︰“對,就是不嫁,急死你哥哥,除非他先給你娶個好嫂子進門來。”

    留兒靠在林謹容懷里,把玩著林謹容送給她的米珠兔子配飾,笑得和朵花兒似的︰“反正我也是跟他學的。”

    一提起他的婚事,林世全就頭痛得很,起身看了看窗外︰“天色不早了,阿容我送你和毅郎回去。”

    陶氏抱了毅郎進來,戀戀不舍地示意龔嬤嬤拿了四對護膝過來︰“這是這兩日我們做的…棉花絮得很厚,分兩對給你姑母用,不然每日在地上跪上那許久,不等喪事辦完,腿就廢了。”

    林謹容心里感動︰“不拘大事小事,娘總是都替我想得周周到到的。”

    陶氏拍她一巴掌︰“要走就趕緊走…天色暗得越發早了,再不去當心被人說。”

    陸建中由陸紹扶起來,拖著跪得麻木的雙腿困難地在靈堂里轉了兩圈,覺著血液總算是回流通暢了,便示意陸紹陪他往外走,輕聲冷笑︰“你聽說了吧,林世全今日和梅寶清在一起,那女人趕巧的就回了娘家。你注意著,小心她壞事,這機會可難得,你沒聽人說,她就是靠著在京中那小小的鋪子賣寶貨,就掙了不少錢財。一把扇子賣八萬錢,這是什麼生意?!”

    陸紹咬牙切齒︰“她敢!她若是再敢壞了這事兒,我和她勢不兩立。”

    陸建中嘆氣︰“看看你這樣子,沒必要這樣吧?你明日去見梅寶清,問他最低限是一股,那麼最高限是幾股?”

    陸紹眨了眨眼︰“爹?”

    陸建中破釜沉舟,非常有氣勢地道︰“不做就不做,要就做一次大的,這樣的機會不多,梅寶清要做的生意,還沒聽說過會賠的。到時候我們手里有了寶貨,不管是就在華亭縣處理給人也好,又或者是自己開鋪子也好,都是好事一樁。你祖父留給我們的那幾個太明府的鋪子,得靠這個撐起來才算是穩妥。”

    陸紹笑道︰“爹爹說得是,兒子一準把這事兒辦好。”

    一個肥頭大耳的胖和尚笑眯眯地朝陸建中走過來,陸建中推了陸紹一把︰“去吧,你去和大師談修塔的事情,務必趕在你大伯父回來之前把事情定下來,我去看看你祖母。

    陸紹領命而去,笑罵那胖和尚︰“我說,吃素的,過午不食的和尚也能長這麼肥,真是難為大師你了。”

    那胖和尚笑道︰“還不是施主家里的齋飯辦得好,布施的錢財多……”二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陸紹在外跑了兩天,總算是把消息打聽回來了︰“梅寶清說,一般來說,可以上到十股,但若是我們有富余的錢,也可以再添兩股。我問他那邊有沒有這個意思,他沒給明確的答復,但這兩日林世全在籌錢。”

    十股便是一百萬緡錢,真正不是個小數目,若是不曾分家,陸家當然沒問題。可是現在七零八落的,光要靠二房的財力是不成了,除非他把鋪子里的周轉資金抽出來,陸建中沉默半晌,慢吞吞地去了榮景居。

    林謹容正在伺候陸老太太吃藥,見他進來,忙站起身行了個禮,規規矩矩地道︰“二叔父。”

    陸建中朝她點點頭,同陸老太太噓寒問暖一歇,方和氣地道︰“二侄兒媳婦,前兩日聽說親家太太不舒服,不知現在可好些了他怎地這時候問起陶氏的身體來?林謹容暗里嘀咕了一聲,笑道︰“謝二叔父關心,家母不過是偶感風寒,早就好了。”

    “那就好。”陸建中打了個哈哈,閑話家常一般地道︰“不知二佷兒媳f 聽說沒有,梅寶清這次想在平洲這邊聯合我們這幾家人,籌款買船運寶貨呢。”

    林謹容第一個反應就是他派人跟著她了,轉念一想,那也沒啥,更多的可能是他派人盯著梅寶清的舉動,知道林世全與梅寶清有接觸,她又恰好回了娘家。二房若是知道她與梅寶清在茶肆里單獨見了面,一準兒先就陸老太太面前上眼藥了,哪里還等得到現在來試探她。于是微微一笑︰“回二叔父的話,侄媳婦沒聽說。”

    陸建中給了她一個“你就哄鬼吧”的眼神,道︰“是麼?莫非是親家不曾得到邀請?這可是個好機會。一本萬利。要不,你去問問你祖父,伯父他們,若是他們願意,我來牽線?”

    林謹容起身一禮︰“謝過二叔父了,我祖父早就說過,不許林家子孫經商的。”

    陸建中嘆了兩口氣︰“那可真遺憾啊。那你們想不想?”

    林謹容道︰“敏行不在家,這麼大的事情我不敢做主。”

    口是心非的陰險女人,陸建中原本也不是真關心她到底做不做,而是另有目的,便道︰“二侄兒媳婦,我有事要同老太太說,你…………”

    林謹容忙起身退了出去。

    春芽見她半途回來,忙道︰“什麼事?”

    林謹容抓了個彩球逗毅郎玩︰“二老爺有事要同老太太說。”一準兒是想哄老太太拿錢出來給他投梅寶清那樁生意,還擔心她會在那里搞破壞呢,其實她真的不會。

    陸建中天花亂墜地說了一歇,跪在陸老太太面前低聲哀求︰“娘,這是個好機會,將來寶貨運回來,我們三弟兄的鋪子里都能有貨賣,對大家都有好處。”

    陸老太太垂著眼不語,良久方道︰“不許你打你三弟的主意,不許你和他借錢,也不許你勸他跟著你籌錢。他不比你和你大哥,我和你父親只希望他能好好守著田莊,收點租子就夠了。公中的錢,我既受了你父親所托,便要替他守著,分到你們兄弟的手里,你們要做什麼,是你們自己的事情,卻不能從我手里拿出去給你。”

    陸建中說不出心里的滋味,顫抖著嘴角,流著淚道︰“原來母親一直都是這樣看待兒子的?兒子又怎會打三弟的主意?這投進去便是大家的好處,哪里又是我一個人的?”

    陸老太太淡淡地道︰“你對他們好也是應該的。你若是真的需要,拿我的s 房去罷,當我借你的。”回頭命令沙嬤嬤︰“老沙,稱兩千兩銀子給二老爺。”又問陸建中︰“夠了麼?不夠我也沒多的了。”

    “多謝母親,兒子怎忍心拿母親的錢?兒子還該給您老人家才是呢。”陸建中規矩退下,既然如此,就別怪他不客氣了,于是辦喪事時,手伸得更長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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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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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2章 陸綸

    轉眼間便進了冬月。

    冬月初三早上,林謹容醒來,發現毅郎小小的身緊緊貼在她懷里,她明顯感覺得到今日卻是比往日都要冷得多。她小心翼翼地披衣起身,替毅郎把被緊了又緊,掀開帳幔,一點清冷白光透過帳幔的縫隙鑽進來,竟是下了雪。

    林謹容仰頭靠在床頭上,無聲的嘆了口氣,陸綸該回來了。她依稀記得,那年陸綸歸家,便是在一個下雪天里。陸家掃地的僕人早上去清掃靈堂前的雪,就看到穿著孝服的陸綸一動不動地獨自跪在陸老太爺的靈前。

    沒人知道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進來的,又在陸老太爺的靈前跪了多久,後來陸綸“暴病”而亡,下人們便傳說,他其實剛回家的時候就已經不對勁了,沾染了不干淨的東西,後來是被鬼物帶走了。不然沒法兒解釋他是怎麼在沒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突然出現在靈堂前。出于某種見不得人的原因,陸家上上下下都默認了這種說法,然後閉門謝客。

    可是她永遠也不會忘記安靜的,冷冰冰地躺在棺材里的陸綸那張烏青色的臉。他再不會笑,再不會調皮搗蛋,也不會嫌她煩,或者是笨拙的安慰她,那種滋味真是難受之極。毅郎動了動,把被蹬開,林謹容嘆了口氣,摸摸他的頭,替他把被蓋好。

    門輕輕響了一聲,櫻桃輕手輕腳地進來︰“奶奶,您醒了麼?”還未等到林謹容回答,便已經看到了倚坐在床頭上的林謹容,于是露出一個快樂的微笑來︰“五爺回來了。”

    林謹容控制不住的心驚肉跳。她突然覺得她沒什麼把握。甚至有些害怕。

    櫻桃捧了衣物過來伺候林謹容穿衣起身,小聲道︰“昨日夜里守靈的人是六爺,下半夜的時候下雪,他冷得受不住,便往後頭去睡了。今早鎖兒去打掃庭院里的雪,就發現有人在靈堂前一直跪著,一動不動,腰桿筆直。還以為是六爺呢。因知道六爺的身一向偏弱,鎖兒便上前去勸,結果發現是五爺!若不是怕驚擾了老太太,早就嚷嚷進來了。”

    林謹容把衣服穿好,洗了臉。梳好頭,康氏和豆兒也收拾整齊,過來照顧毅郎了。

    見這邊有了動靜,素心忙過來道︰“老太太昨兒夜里三更時分睡過去,這會兒還沒醒,奴婢先守著,二奶奶去看看,等下若是老太太醒了。奴婢這里先和她提一聲兒,等她心神穩了再領人進來。”

    林謹容應了,帶了櫻桃和芳竹一同朝靈堂走去。一路上遇到好些僕人交頭接耳的,都是在說陸綸的事情,陸繕飛奔過來,看見林謹容,上氣不接下氣地撫著胸口道︰“二嫂,祖母起來沒有?”

    林謹容搖頭︰“沒有。”

    陸繕“哎”了一聲。扭身又跑,林謹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冒冒失失的,你要做什麼?老太太身體不好,昨兒夜里三更時分睡著,你休要驚擾了她!”

    陸繕急得跺腳︰“二伯父要打五哥!拎著老粗的棒呢!我爹拉不住,我得去求祖母來救他!”

    陸綸那黑胖,誰打得起他!當初就是那樣的性。現在歷練過後回了家,就更沒人打得起他。他可不是什麼老實人,那時她雖不曾這麼早就見著他,但也是知道他沒受皮肉之苦的。林謹容勸陸繕︰“你不要這樣冒冒失失的去,也許二叔父只是嚇嚇你五哥。你五哥當初不聲不響跑出去。挨兩下也不會怎樣,我們先過去看看,若是真的往死里打,我便說老太太要見他。似這般,驚嚇了祖母可又要算在你五哥頭上了,怕是你也要挨揍。”

    陸繕心中雖然不同意她的說法,更舍不得陸綸挨一下,但也曉得陸老太太那里的確是不能隨便驚擾的,便道︰“那二嫂說話可要算數。”

    林謹容道︰“當然算數,你五哥回來,我也是很高興的。”

    陸繕這想起,林謹容當初與陸綸的關系也是極好的,便不再吱聲,安安靜靜地跟著林謹容走。

    還未到得靈堂外頭,就聽到陸建中的咆哮聲,宋氏的哭聲,眾人的苦勸聲,又有什麼東西砸在地上咚咚作響。陸繕變了臉色,道聲不好,丟了林謹容飛快往前奔去。

    林謹容也加快腳步,往前趕去。遠遠就看到靈堂外頭圍了一群人,除了二房、三房的人外,還有陸家的族人和下人,有些人聳著肩膀無聲的笑,有些人苦口婆心的勸。雪地上,陸建中高高舉著一根兒臂粗的棒,嘴里冒著白汽,陀螺似地追著陸綸打,一邊追,一邊罵︰“逆!畜牲!你還敢回來,我今日必然要把你這不孝的東西打死在你祖父靈前。”

    他太過肥胖,跑兩下總要停下來歇口氣,木棒每次都看似要落到陸綸身上,卻又每次都掄空砸在地上。他一動,陸綸就往前跑,他一停,陸綸便也跟著停,還回頭勸他︰“爹,你不累麼?你就算要打我出氣,也等我在祖父靈前盡了孝再打如何?”

    陸建中累得喘不過氣來,將棒拄著,顫抖著下巴上的肥肉,怒罵一旁看熱鬧的陸紹、陸經兄弟倆︰“你二人還不把那孽畜給我拿下?眼睜睜地看著他不孝麼?”

    陸紹看了看陸綸,直挺挺地在雪地里跪下︰“爹,五弟說得是,就算是要教訓他,也等他給祖父盡了孝又再教訓。”

    陸經一聲不響,也跟著陸紹跪下去。

    陸建中怒喝︰“我的話你們也敢不聽?你們祖父臨終前都一直記掛著他,就怕他將來沒飯吃,沒衣穿,他可有來看過你們祖父一眼?我打死這不孝的畜牲!”一棒掄圓了朝陸綸砸下去,這次陸綸沒讓,硬生生讓他打在了背上。

    一聲悶響,陸綸伏地痛哭。

    陸建中還欲打下去,就被陸建立抱住了腰,喝道︰“孩回來就好,你要打死他麼?”

    林謹容上前盈盈一禮︰“二叔父,老太太聽說五叔回來了,要他立刻去榮景居。”

    陸建中便扔了棒,擺出一個要踢人的動作︰“賤畜生,今日且饒你不死。”

    他這一腳當然沒能踢到陸綸身上,只帶起一層雪霧,陸繕撲過去使勁去拖陸綸︰“五哥,祖母要見你,趕緊的。”

    陸綸倒也干脆,擦了淚,對著陸老太爺的靈位拜了三拜,站起身來,一手牽了陸繕,看了林謹容一眼,撥開看熱鬧的人群,轉身往外走去。

    林謹容跟上去︰“剛可有打到哪里?”

    “不過是給我撓撓癢而已,只怕他還比我累,身上要疼幾天緩得過來。”陸綸朝林謹容一笑,一張臉被雪白整齊的牙和孝服襯得越發的黑亮,一圈鋼針似的胡茬猶如刺蝟豎起來的刺。

    林謹容忍不住“撲哧”一笑︰“你看看你黑成了什麼樣!你再換身黑衣,夜里頭做賊也沒人看得出來。”一邊說,一邊仔細打量陸綸的神色。

    陸綸的目光閃了閃,笑道︰“沒法,本來就黑,日日風吹雨淋的,就更白不到哪里去。”

    陸繕心疼地拉起他的手來︰“五哥,你這些年都去哪里了?是做什麼?種地啊?看看你這手!你天天拿在樹上擦吧?”

    林謹容斜眼看去,陸綸的手上滿是老繭,再一看,手腕上露出一道粉紅色的疤。還未看清楚,陸綸就飛快地把手收了回去,將袖落下,板了臉摔開陸繕,輕輕拍他的後腦勺一巴掌︰“多大的人了呢,還這樣膩膩歪歪,拉拉扯扯的,你怎麼就沒點長進!”

    陸繕氣得臉通紅︰“明明是你牽我的!五蠻,你怎麼還是這般不講道理?枉費了我怕你挨打,來回奔跑。”

    陸綸半點羞愧的神色都沒有,伸手揪著陸繕的後衣領,輕輕一提,陸繕的雙腳便離了地。周圍幾個丫頭婆便都吃吃笑了起來,陸繕不由氣恨交加,使勁蹬著腿尖著嗓罵︰“黑胖,放開我,活該你挨打!就會欺負我!”

    “還好,有長進,沒動不動就哭了。”陸綸將手一松,未等陸繕站穩,又在他勾著的背上使勁打了一巴掌︰“叫你年紀輕輕就裝老頭兒,勾腰駝背的,你有病啊你!難看死了!”

    陸繕忍氣吞聲地站直了,挺直了腰背,罵道︰“我不和你這個字都認不全的蠻一般見識。”

    陸綸嬉皮笑臉︰“喲,你的字都認全啦?做首酸詩來我聽聽?”

    陸繕瞪了他一眼,裝腔作勢地理了理袖︰“我怕你!我後年便要下場的。”

    陸綸突然沉默下來,揉了揉他的頭,啞聲道︰“好好讀書,不要辜負了祖父的期望。”

    陸繕也跟著沉默下來,兄弟倆安靜地跟在林謹容身後,埋著頭往前走。

    走了約幾十步遠,陸綸低聲問林謹容︰“祖父沒有受多大的罪吧?”

    “還好。”林謹容正想找點什麼來安慰陸綸,卻見陸綸豎起眉毛,一巴掌拍在陸繕不經意間又勾下去腰背上,罵道︰“叫你又駝背!你小心了,我看到一次打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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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3章 說辭

    陸繕被陸綸打得哇哇叫,卻一直膩在他身邊舍不得離去,反復追問︰“你到底去那里了嘛,不是參軍去了麼?怎地回來了,還知道家里的事?”

    陸綸悶聲悶氣地道︰“我當時去了克州,因為機緣巧合,恰好遇到了我們將軍,就做了他的親兵,這次是隨他到太明府公干,剛好聽說這件事,我便同他說了,他許我回來奔喪。”

    林謹容瞥了陸綸一眼。就連說辭都和從前一模一樣,但實際上,哪里有這麼巧的事情?也只能哄哄陸繕而已。

    陸繕深信不疑︰“那真好啊,你能在家里留多久?”

    陸綸抬眼看著樹梢上的雪,低聲道︰“總要看著祖父落葬。我最對不起的就是他老人家。”

    林謹容勸道︰“那也沒什麼,事發突然,你大伯父、二哥、大哥、六弟他們當時都在外地,也不曾趕回來。祖父只要知道你過得好,沒有亂來,他就放心了。”

    陸綸垂著眼“唔”了一聲。

    林謹容又道︰“祖父特意給你在太明府留了一間鋪,生恐你將來衣食無著。”

    陸綸又“唔”了一聲,把臉側開,再無他言。林謹容看過去,只見他又紅了眼圈,不過是強忍著而已,便輕輕嘆了口氣,不再多言。

    陸繕安撫地拍拍陸綸的肩頭,溫和地道︰“五哥,你還不知道吧,我們多了兩個佷。一個佷女兒。”

    陸綸眼楮一亮,抬眼看著林謹容︰“是不是?”

    林謹容一笑︰“是,毅郎就在榮景居住著的,等下我抱出來給你看。”

    陸繕就笑︰“毅郎可好玩,膽極大。”說完又偷偷看了林謹容一眼,見林謹容若無其事的,便也就放松了肩膀。

    陸綸道︰“我聽說二哥的事情了,二嫂。恭喜你和二哥。只可惜……”只可惜過得一年好日,便又要回來。

    林謹容自是懂得他這個可惜是什麼意思,笑答道︰“也不怎樣,現在和從前不同了,最艱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日總是越過越好過的。”已經析產,她已經想開,又有了毅郎,自是比從前好得太多。她現在要做的緊要事就三件,第一是先解決陸綸的生死,第二是辦義莊,第三是盡力帶著家人避過災難。

    陸綸點點頭︰“是,日總是越過越好過的。”

    說話間。到了榮景居,陸綸有些激動,迫不及待地要扔了林謹容與陸繕,搶進里頭去,林謹容忙攔住他︰“老太太身骨已經垮了,受不得刺激,大喜大悲都是不好的,她還不知道你回來了。等我先進去看看,我叫你你再進來。”

    陸綸怔了一怔,乖乖地站在了廊下。

    林謹容進得房里,素心正服侍陸老太太用藥呢,見她進來,忙笑道︰“老太太,二奶奶來了。”

    話音未落。陸老太太就往林謹容身後張望︰“五郎呢?”

    林謹容忙道︰“怕驚擾了您,在外頭等著呢。祖母,您可千萬要答應孫媳婦,見了五郎慢慢兒地說話,不要急。不然五郎可要難過了。”

    陸老太太喘了口氣︰“我知道,快叫他進來!”

    林謹容又折出去叫陸綸︰“說話的時候小心著些,不要挑傷心事來說。”

    陸綸顧不得答應她,紅了眼幾步奔入,跪倒在陸老太太跟前,以頭抵地,哭道︰“孫兒不孝,叫祖母掛心了。”

    陸老太太說不哭,到了此時卻也忍不住想起陸老太爺來,傷心地將拐杖杵了陸綸兩下,哭罵道︰“你這個不孝的東西!只顧著自己自由快活,卻忘了我們這兩把老骨頭時常為你擔驚受怕!可憐你祖父,竟連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陸綸膝行上前,抱定了陸老太太的雙腿,仰臉看著她,淚流滿面︰“孫兒不孝,祖母息怒。”

    林謹容上前勸了一歇,祖孫二人好容易停住了淚,沙嬤嬤抬凳過來給陸綸坐,陸綸不坐,就在陸老太太榻前的腳凳上坐了,挨著陸老太太的雙膝,道︰“我就在這里陪著祖母。”

    陸老太太又好氣又好笑,使勁戳了他黑亮的額頭兩下,罵道︰“起來!二十多歲的人了,還這樣的皮,像什麼樣!”罵歸罵,語氣里卻滿是欣慰。

    陸綸笑笑,厚著臉皮道︰“也沒多少機會給我在祖母面前皮,就讓孫兒盡盡孝罷。”

    陸老太太敏感地聽出他的意思來,立時皺了眉頭道︰“怎麼?你還要走?”

    陸綸抿抿唇,低聲把他先前同陸繕、林謹容的說辭說了一遍︰“等祖父的後事辦完,我總要回去的,耽擱不得。”

    陸老太太默然半晌,側過頭輕輕擦了一下眼角。

    陸綸本是怕她死活留住他,見她什麼都不說,只是默然掉淚,心里更不是滋味,便裝作不曾看見,顧左右而言他︰“我那只胖松鼠呢?怎不見?莫不是給你們弄丟了罷?”

    陸老太太猛地一拍他的頭,罵道︰“臭小!你倒記著你的松鼠!實話告訴你,你走後,你祖父看著生氣,便把它扔了。”

    陸綸眼神一黯,將一顆大頭伏在陸老太太懷里,哽聲道︰“祖母,祖母,孫兒不孝,日後總要經常來看您的。”

    陸老太太含著淚,撫著他的背脊,嘆道︰“你大了,自去奔你的前程罷。”

    沙嬤嬤捧了熱茶湯上來,勸道︰“老太太,五爺回家,又有了前程,是好事,老太太快收了淚罷。稍後五爺去老太爺靈前說說話,也好叫老太爺放心。”

    陸老太太強打起精神,逼著陸綸去凳上坐好,問長問短。

    陸綸盡撿些無關緊要,輕松快活之事說給她聽,陸老太太的郁氣卻也去了不少。說話間,陸家老姑太太趕了過來,陸建中等人安排妥善外頭的事情,也進到榮景居里來,眾人將陸綸圍在中間,你一言,我一語,刨根問底的問他,陸綸沉著冷靜的一一答來,回答得滴水不漏。

    陸建中聽說他得了將軍的賞識,好似前途無量,心里也很高興,當著眾親戚的面,捋著胡裝模作樣地道︰“你當初若是聽你祖父的,下場考個武舉,前途更好。”

    陸綸翻了個白眼,倒也沒當眾戳穿實情。

    陸建中看出他的不屑與不敬,心中暗自惱火,卻也沒再當著眾人的面揍他。

    宋氏什麼也不說,就只溫柔地看著陸綸,一臉的滿意和期待。誰說只有老大家有出息?她的兒也有個得力的,隨便跑出去就能得到將軍的賞識,雖然艱險,但日後若是能立下戰功,也不是不能封妻萌。

    林謹容在一旁暗暗嘆氣。此刻全家看陸綸都好似是鮮花一朵,一旦實情敗露,便都當他是洪水猛獸,人人避之不及,欲處之而後快,只恐被他拖累。

    眾人都有事情,在一起聚了大半個時辰便起身告辭,各做各的事情去。陸建中板著臉吩咐陸綸︰“你隨我來!”

    陸老太太道︰“他回來就好,不許你再打他!”

    陸建中賠笑道︰“母親,兒是讓他去給父親磕頭盡孝,也好叫父親泉下有知,不再掛懷于他。”

    陸老太太便揚揚手︰“五郎你去罷。”

    陸綸蔫頭耷腦地跟了陸建中一道離去,走到門口,回頭朝林謹容使了個眼色,林謹容會意得,輕輕點了點頭。

    午後,陸老太太照例要午睡,林謹容正服侍她寬衣,就聽得左廂房傳來毅郎的哭鬧聲。

    陸老太太好脾氣地道︰“快去看看是怎麼了?那孩這兩日有些不乖,盯緊點是。”

    林謹容道︰“他正出牙呢,有點發熱不舒服也是有的。”言罷匆匆回了左廂房。左廂房里正熱鬧著,毅郎只管咧嘴大哭,壞脾氣的把豆兒遞過去的玩具扔到地上。

    潘氏生恐林謹容怪她沒帶好孩,匆忙解釋︰“今日下雪,外頭濕寒,奴婢不敢帶毅郎出門,只拿些玩具哄著他玩。恐是這個惹著了。”

    “他出牙呢,大抵也有些不舒服。”林謹容伸手接過毅郎,毅郎只管大哭,怎樣也哄不好。林謹容無奈,只好叫人給他包小被,打算帶他出去溜達一圈。果然小被包到他身上,他便止住了哭聲,只低聲抽泣。

    林謹容抱了他出門,低聲抱怨道︰“小祖宗,小時候性就這樣難纏,將來可怎麼辦?”

    毅郎仿佛聽懂了似的,在她懷里趴著哼唧了兩聲,倒把林謹容等人給惹得笑了。

    一行人在園里轉了一圈,林謹容見毅郎困了,便低聲吩咐潘氏︰“好了,咱們回去。”要轉身,就見林玉珍由芳齡和方嬤嬤扶著過來,罵道︰“這麼冷的天,你抱他出來做什麼!”

    林謹容道︰“他哭鬧得厲害,非要出來不可。”

    林玉珍道︰“他懂得什麼?我說你也太寵溺了些!小時候就如此,大了怎麼辦?”

    林謹容懶得理睬她,垂眼不語。

    “我抱抱小佷兒。”斜刺里伸過來一雙手,穩穩地將毅郎接了過去,卻是陸綸站在那里,好脾氣地看著林玉珍笑︰“大伯母,我剛去給您請安,沒遇著你。”

    林玉珍見是他,便收斂了神色,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道︰“回來就好。”嚴肅地吩咐林謹容︰“趕緊抱回去,別吹了涼風。”三言兩句,自去了。

    陸綸目送著林玉珍的背影,回頭朝林謹容一笑︰“還是老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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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破綻

誰知道林玉珍這又是在哪里受了氣?林玉珍的脾氣,自來是從別人處受了氣,就一定要發泄出來,叫她窩著,和殺了她一樣的難受。林謹容笑一笑,便將這事兒丟了開去,與陸綸且行且談。

    陸綸聽她說過別後情形,感嘆一回,把毅郎交還給潘氏,道︰“他總睡著,我想逗他玩玩也不能。這是我給他的見面禮,等他大了以後給他玩。”邊說邊從袖里摸出只白玉鹿餃靈芝佩,輕輕松松的就丟在了豆兒懷里。

    豆兒唬得慌忙抓住了,遞給林謹容看,林謹容錯眼看去,但見那玉佩不單玉質溫潤無暇,雕工也是極不錯的,曉得價值不菲,可陸綸這模樣,竟是半點不在意,心中不由微微惱怒,含了笑慢悠悠地盯著陸綸道︰“五叔,說起來,我在京中恰好認識了一位姓周的太太,她家兒子就在克州給你們熊將軍做幕僚,名叫周英,字穆青,想必你是認識她雖不知克州的這位什麼將軍是否真的姓熊,但想來陸綸要騙人也不會只騙一個,必是做了周全準備,打探清楚的,所以他必然去過克州,這將軍一定姓熊,克州的大體情況他一定是有數的。但她若說這小人物,他就未必可知了。

    陸綸想說自己不認識這個人,說不過去,他借的身份就是將軍的親兵,不認識將軍的幕僚不可能;若說認識,又恐林謹容知道得太多,問答之間對不上號。轉了轉眼珠子,呵呵一笑︰“當然認識的。不過他x ng子孤僻,不喜歡和我們在一起。”在他想來,這正是萬無一失的回答,本朝重文輕武…不拘如何,這讀書人都清高,多數都看不起武人。

    林謹容一笑,低聲道︰“他母親也是說他有些清高。”

    見自己說中,陸綸可得了勁︰“正是,他是讀書人啊,當然看不起我們這些粗人。”添油加醋地編了幾件事來講,見林謹容好似聽得津津有味的樣子,便暗里松了口氣。

    林謹容等他吹完了…方道︰“聽上去不錯,很精彩。”

    “呃……”陸綸腳步一頓,皺了眉頭小心地打量林謹容的神色︰“不錯?很精彩?”什麼叫聽上去不錯,很精彩,仿佛是評價說唱崖詞的伎人一般的。

    林謹容朝他一笑︰“是呢。兩年不見,五哥的口才見長。聽得我好似身臨其境。”略頓了頓︰“五哥半夜三更翻牆溜進來…又在靈堂前跪了這許久…想必是累極了,去吃點東西,好好歇歇。”言罷不看陸綸,自帶了潘氏等人揚長而去。

    怎地突然翻了臉?他說錯什麼話了?林謹容自嫁進來,通常都只喊他做五叔或是五弟,偶爾叫一聲五哥,要麼就是她有話要規勸他,要麼就是不高興。陸綸站在雪地里愣愣地看著林謹容的背影,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待想到某一處,突然一凜…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是什麼地方露了破綻?無數的細汗從陸綸的毛孔里爭先恐後地冒了出來。正在糾結間…忽聽身後有人溫言道︰“這不是五叔麼?”來的卻是康氏。

    陸綸忙斂了心神,恭恭敬敬地給康氏行禮︰“見過三嫂。”

    “不必多禮。”康氏斂眉認真打量了陸綸一番,但見他看著雖然好似黑壯粗野,卻禮數周全,滿臉的尊敬和恭謹,比之陸紹與陸經更多了一份憨厚,心里油然便有幾分好感,笑道︰“才剛吩咐下頭人把五叔的院子收拾出來…又叫廚房備了飯菜,因不知五叔喜歡吃什麼…現在家里的情況也特殊,所以就自作主張命人做了些,若是不周之處,要請五叔見諒。”

    陸綸忙又作揖謝她︰“多謝三嫂,煩勞你啦。有什麼吃什麼,熱的就行。”現下全家吃素,能做什麼他愛吃的?他明白得很。

    康氏就要與他別過,陸綸喊住她︰“三嫂,還請你同我三哥說一聲,我晚上再過來看望我那小侄子。”

    氏點點頭,見陸綸去了,回頭與身邊得力的陪嫁嬤嬤葉嬤嬤道︰“都說這位五爺頑劣不懂事,我看著倒是挺周到有禮的,也不似狡猾之輩。”

    葉嬤嬤笑道︰“是挺懂禮節的。”又補充了一句︰“早前聽丫頭們瞎吹,說是他小時候與二奶奶是兄妹相稱的。更不要說與六爺玩得好,經常都是走到哪里把六爺帶到哪里。六爺小時候連老太爺的話都不聽,唯獨聽他的話得很。”

    林謹容、陸繕與陸紹、陸經的關系都不好,卻與陸綸相處融洽,感情不錯。任何一個孫子,陸老太爺都不曾明白無誤地留了遺產,唯獨只記著陸綸一人。這說明什麼?陸綸要不是向著其他兩房人就真是個忠厚公正可近之人,康氏暗自記在心上,吩咐葉嬤媚“吩咐下去,一定要伺候好五爺。”

    卻說林謹容回到榮景居,芳竹正站在廊下與芳齡低聲說話,見她進來便停了議論,遠遠對著她行了個禮。林謹容點點頭,抱了毅郎進屋安置。才把毅郎安置妥當,芳竹就挑了簾子進來,小聲道︰“奶奶,大老爺要回來了。”

    這架勢是要來講故事的,林謹容示意雙全︰“在火盆邊給你劉嫂子放個杌子,再端一碗好茶上來。”

    雙全笑嘻嘻地應了,又利索地上了一碟栗子糕。

    “謝奶奶。”芳竹在林謹容這里自來都得禮遇,只略推了一推便偏著身子坐了,笑道︰“大太太一早收到了信,大老爺帶著幾位姨娘,十多天前上了船,估m 著高低最近三四天里就要到了。後頭留了一位姨娘和管事收拾行李,要晚個六七天才來。”壓低了聲音道︰“太太才收到信,就砸了一只茶碗,奶奶這兩日著意些。方嬤嬤的意思,是想請奶奶去勸勸太太,不要讓人看了笑話。”

    所以林玉珍先前才會挑她的刺,拿她發脾氣。林謹容自是知道陸建新的姬妾多,當年陸建新便是先帶了兩個小妾回來,一個比一個青春美貌,小的那個比她還要小幾歲,人人都當這兩個小妾是最得寵的,可是等到後頭那位負責收拾東西,押送家s 的荷姨娘來了之後,眾人才知到底誰才是陸大老爺的心尖尖。

    林玉珍與陸大老爺本來就分開多年,彼此之間生分了許多,原有的積怨還未曾消解,中間又夾了這三個眼中釘肉中刺,自是又恨又痛。雖是孝中,陸建新並不能做什麼,卻也生出許多事來,弄得雞犬不寧。

    林謹容收回思緒,撐著下頜道︰“我知道了。二爺那邊有信麼?”

    芳竹搖頭︰“沒有。但奴婢猜著,二爺一路行來也不會比驛站慢多少,有信無信都一樣的,只怕也就是這幾天的事情。”

    林謹容算了一算,陸老太爺歿了的消息是九月三十那天送出去的,按著當初陸緘的速度,除去在京中交割耽擱的時日外,一來一回四十天,如今也是三十四天了,想來多半也就是這幾日人就該到了。便吩咐芳竹︰“你安排一下,把院子里該收拾的都收拾妥善,人雖然不住在里面,但不能斷了火,熱水也要隨時備著,再拿兩套孝服備著。”

    “是,奶奶放心,奴婢這就去安排。”芳竹應了,自去安排不提林謹容走到窗前,將窗戶推開看出去,但見芳齡還在那里站著,猜著林玉珍大抵還在守著陸老太太發牢騷哭訴,便坐回到火盆邊,取了替陸緘做的護膝來細細地縫。

    又過了約盞茶功夫,只聽得外頭腳步聲響,雙福在簾下道︰“奶奶,大太太來了。”

    林謹容忙放了針線活,起身去迎林玉珍。

    林玉珍眼楮微紅,臉上猶自帶著怒色,一言不發地走進來。方嬤嬤緊緊跟在她身後,拼命朝林謹容使眼色。

    林玉珍往火盆邊坐了,眼楮一掃,方嬤嬤便嘆了口氣,吩咐小丫頭們︰“都出去。”自個兒把門給守住了。

    林謹容親手給林玉珍奉茶︰“姑母這是怎麼了?”

    林玉珍道︰“我不喝,才從老太太那里灌了一肚子的水。”卻是她向老太太抱怨陸建新不知事,奔喪也要帶著姬妾回來,也不怕人家笑話,而且也沒地方安置,陸老太太不想聽,便專叫她喝水。

    林謹容見她不喝,便將茶盞放了,默然立在一旁,等她開口。

    林玉珍遲遲不語,良久嘆了一聲,道︰“我這是上輩子做的鏖。”言罷潸然淚下,卻又不肯給林謹容看見,側了頭臉,將帕子抽出來悄悄擦拭眼楮。

    林謹容親去絞了塊熱帕子過來,安安靜靜地遞了過去。林玉珍接過去,擦了兩下,控制不住,將臉埋進帕子里,牙齒咬得咯嘞響,全身顫抖。

    林謹容猶豫片刻,輕輕撫了撫林玉珍的背。要說安慰的話,她真是說不出來,這種事情,什麼話也安慰不了。

    方嬤嬤聽到聲音,緊張地探進頭來,又退了出去。

    林玉珍性子堅強,很快就忍住了,卻有些不好意思,不肯面對林謹容。林謹容裝作沒事兒似的,重新擰了塊熱帕子過去,道︰“我猜敏行也快來了,才剛安排人打掃房屋呢。”

    林玉珍吸了吸鼻子,淡淡地道︰“你公爹也快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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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15:09
第385章 不聽

    林謹容收了林玉珍手里的帕子,道︰“那我這就安排人去收拾屋子。她這樣隨意,不追根究底的態度,讓林玉珍糟糕透頂的心情好了許多,低聲道︰“我就是來和你說,你安排人去把秋華院收拾出來。收拾三個房間,正房空著。”

    林謹容知道是給三個小妾收拾屋子,便應了。

    林玉珍又默默地坐了一會兒,起身道︰“毅郎在出牙?”

    “是,這幾日有些鬧騰。”林謹容領了她去看,毅郎正睡得熟,握著兩只粉嫩嫩的拳頭,臉兒粉紅粉紅的,嘟著一張小嘴,細發被細汗浸濕了貼在額前,看著要多可愛就有多可愛。

    林謹容看到毅郎便覺得沒什麼煩惱,含了笑正要拿帕子給毅郎擦汗,林玉珍搶先做了,目光復雜地盯著毅郎看了片刻,道︰“小心著意些,他才是最靠得住的。你大抵是嫌我多事的,但還是莫要慣著他,一則這種天氣抱出去容易受涼,二則人看從小,陸緘不就是我日日盯著才有今日?”

    不管二人的看法是否相同,此刻林玉珍說這話的確是好心,林謹容秉承著聽和做是兩回事的原則,表情柔和,口氣溫和地應了︰“是。”

    林玉珍摸摸毅郎的臉,嘆了口氣,道︰“阿雲也有孕了,只可惜離我離得太遠,最有福是你母親。”

    林謹容回來這許久,不曾聽她提起過陸雲,這一刻才聽說,便道︰“她可好麼?”

    林玉珍的神色頗為復雜,卻是毫不猶豫地道︰“當然好。”

    林謹容見她不想多說。也就不再多問,送她走後便招呼芳竹一起去收拾秋華院。

    秋華院很偏遠,在陸府北邊的荷花池附近,與外牆只隔著一排樹,平日里沒人住,也不知空了多少年,一株枇杷樹長得枝繁葉茂的,遮去了大半個院子。牆邊干枯的野草有一尺多高,院牆被水漬浸得斑斑駁駁,讓人看著就覺得荒涼。

    林謹容帶了人進去瞧,正房還好,勉強收拾一下也過得去。但左右廂房卻是破敗得厲害,不過是堪堪可以住人罷了。

    林謹容可以想象得到,那幾個嬌滴滴的小妾住進來,一準兒要在陸建新面前抱怨。雖說她與林玉珍是一體的,但首當其沖的,人家便要指責她不會做人,連帶著陸建新對她也會有看法。這個差事不好辦,芳竹不由嘆了口氣︰“奶奶。這屋子怕是得重新粉過,把窗紙、帳幔等物重新換過才勉強有點樣子。”

    林謹容里里外外轉了一圈,道︰“馬上就讓人來收拾。”

    芳竹為難得很︰“新粉的屋子不好住人。”要叫幾個姨娘發現牆還沒干,這麼大冷天的,怕是要給人說死。可要不收拾,那牆上了年頭,水漬斑駁不說,有些地方甚至脫了皮。露出里頭的青磚來,看著就寒磣人,正是左右為難。

    林謹容笑道︰“你看這左右兩邊廂房,哪邊更好?”

    芳竹看了看,道︰“右廂房靠近荷花池,夏天日頭指著曬,冬天卻潮冷。還是左邊好。”

    林謹容就道︰“把左邊的牆壁粉上,換了窗紙候著,右廂房打掃干淨,換掉窗紙和帳幔。姨娘們來了就請她們自己選,你看如何?”

    要是嫌牆皮難看沒收拾。那邊已經粉著了,若是嫌牆是濕的不好住,便可選右廂房。反正房子就是這樣子,再周到的人也只能做到這個地步,要怪就怪林玉珍安排的房子不好。芳竹不由彎起嘴角來︰“奶奶英明。”

    林謹容拿著冊子把該配的家具擺設點清了,吩咐芳竹︰“弄好以後來同我說。若是中途有人來提意見,先不要改,使人先和我說。”

    除了林玉珍,沒人會中途來提意見。芳竹曉得這差事委實難辦,但因著有林謹容在上頭頂著,倒也不是那麼擔憂。

    林謹容帶了櫻桃出去,從荷花池邊經過時,櫻桃驚奇地指了水榭道︰“奶奶,您瞧,這大冷的天,是誰在里頭坐著?”

    林謹容瞥了一眼,但見那人背對她們坐著,穿著件孝服,膀大腰圓的,是個男人。那種身形,除了陸綸,再無他人。林謹容正要出聲招呼,卻見陸綸突然站起身來走了兩步,露出身前另一個人來,隔得遠了,並看不清那人的樣貌,卻能瞧見那人穿著件淡青色的袍子。

    凡是陸家人,這幾日都穿的孝服,所以林謹容可以斷定,這並不是陸家的人,更不會是來幫忙的親戚朋友,大冷的天兒,誰會沒事跑到這四面透風,冷颼颼,人影兒都不見的地方來與陸綸坐著說話?要說也是在前面園子里說。

    林謹容的心一寸一寸的往下落,口干舌燥,腳底發涼。穩了穩神,迅速轉身,低聲招呼櫻桃︰“走吧。”

    櫻桃也認出陸綸來了,不由奇道︰“奇了,五爺這是怎麼了?這麼冷的天……”

    林謹容冷冷地打斷她的話︰“主子做什麼要你管麼?”

    櫻桃見她神色嚴厲,有些委屈地垂了眼道︰“奴婢多事了。”

    林謹容道︰“記好了,有些話你可以對著我說,卻不能同其他人提半個字,不然惹了麻煩,我也難保你。”

    櫻桃想起當初自己差點被陸雲要去的事情,忙肅容道︰“奴婢記住了,奴婢不會多嘴的。”

    林謹容回頭看了看水榭那邊,但見陸綸正扶在廊柱上朝這邊看來,先前那個與他說話的人已經不見了。

    雪光冷浸浸的反射在窗紙上,越發顯得榮景居里舒適溫暖。陸綸湊到坐在炭盆旁專心做針線的林謹容身邊,嬉笑道︰“二嫂給我二哥做的護膝?挺厚實的,可也不知他肯不肯用?”

    林謹容抬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這雙先給你。還差幾針就好。”

    “三嫂給了我一雙三哥用的,但有些小。不太好用。”陸綸期期艾艾地在一旁坐下來,顧左右而言他︰“毅郎又是睡著的?”

    林謹容狠狠盯了他一眼,低下頭繼續戳針︰“嗯。他小孩子家,整日里除了吃和玩就是睡,是沒精力跑到水榭去吹冷風的。”

    陸綸神色微變,飛速抬眼看了看周圍,但見只豆兒低眉垂眼地守在毅郎身旁,春芽站在簾下。其余閑雜人等盡都不見影蹤。便輕輕舒了口氣︰“只是一個朋友,前頭人多口雜,我便領他去那里說說閑話。”

    林謹容點頭︰“來無影去無蹤,五叔的朋友好本事。”

    陸綸的臉色有些難看,緊緊盯著林謹容。林謹容眉眼不動,淡淡地看著他︰“我說錯了麼?我其實根本不認識什麼姓周的。”

    陸綸兩條蟲似的眉毛糾結地彎了一下,又垂下去,正像一個倒八字。他“嘶嘶”地吸著冷氣︰“四妹妹……你怎地沒從前厚道了?”

    林謹容冷冷地道︰“溫厚純良的五叔都變了,我怎麼不能變?就許你說謊話,不許我試探你?”

    陸綸沉默下來,僵直地坐在那里盯著炭盆里的炭火,緊張地將手握緊又放松。勉強撐起一個笑臉︰“其實我……”

    林謹容生氣地繼續飛針走線,壓低了聲音道︰“你也莫拿瞎話來唬我,你的秘密我也不想多知道,從前你就不肯聽我的,現在陷進去了只怕更不聽了。但你好歹掩蓋好些兒,莫要給人抓了馬腳,徒然送命。你是英雄,肯定會說砍掉腦袋碗口大的疤。可是……”她有些氣急,喘了口氣,沒再說下去。

    話已說到這個地步,不是一般的謊言和借口能遮掩過去的。陸綸兩眼死死盯著炭盆,一言不發。

    半晌,風吹過庭院,吹得外間的樹枝刷刷作響。陸綸動了動,抬眼看著林謹容低聲道︰“你都知道多少?怎麼知道的?”他實在想不通,他到底哪里做得不妥,即便是給她戳穿說了假話,被她看見他和外人說話。但會有一萬種可能,她怎麼就這樣篤定他干的是送命的勾當?

    她是因為經過,所以知道,可當初陸建中等人又是怎麼知道他這事的?一準是陸綸其他地方做得不妥,輕信他人。林謹容把針線放下,挑眉看著他︰“只要是瞎話總會被人看穿,把人領到家里來,總會被人看見。什麼將軍的小親兵,能夠隨便拋出一件上好的古玉給人做見面禮?還渾不在意?總是你自己不小心罷了,還問我怎麼知道的?”

    “那東西是干淨的。”陸綸有些尷尬和為難,抓了抓頭,低聲央求道︰“我已經夠小心了,你說給我聽,除了這個,還有什麼地方我沒做好?我其實是……”

    林謹容打斷他︰“我不想知道你做了些什麼,也勸不動你,但我不想你出事。你還趁早走吧,叫人知道了不是玩笑。”

    陸綸滿臉的糾結,忽地一笑,起身道︰“不礙事,都是至親骨肉,你這個姓林的都不會害我,還有誰會害我?我總要等祖父入葬才走。”

    死鴨子嘴硬,林謹容站起來︰“你……”

    “你放心,我自會小心。況且我真沒做什麼。”陸綸伸手將她手里拿著的護膝一把奪過︰“謝了。”

    “還沒做完呢。”林謹容待要去奪,陸綸已將線扯斷,把針扔進了針線籮里,笑道︰“這樣就好。我走了。”轉身向外,大步離去。

    他根本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林謹容頹然坐到榻上,難道她能和他說,你父親長兄會因此喂你吃毒藥?無憑無據,誰會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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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6章 團聚

    雪才化去,天未放晴,四處一片冷濕。

    陸家的喪事辦得熱鬧非凡,一千個和尚做法事,場面自是宏大無比,聲勢震人的。陸家的男女老少跪伏在靈前,哀哀淒淒的,做足了孝子賢孫模樣。

    待得可以起身,林玉珍覺著雙腿已經不是自己的了,更不要說背心一片寒涼。可看到前面明顯比她還要累,站起來就靠在丫頭身上緩不過神來的宋氏,她又有些得意和舒暢,裝賢能吧,裝孝順吧,裝死你,累死你。

    宋氏察覺她的目光,回過頭淡淡一笑,和顏悅色地道︰“大嫂,大哥今日就要到了呢。看你憔悴的。”

    林玉珍的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恨不得咬宋氏一口。全家都知道陸建新帶了美妾回來,襯得她這個在家守了多年,早就人老珠黃的正房反倒有些淒慘了。正在咬牙切齒間,林謹容上前扶住她,低聲道︰“姑母,剛得到的消息,二郎回來了。”

    林玉珍這才收回目光,淡定地仰起了下巴,揚聲道︰“來得這樣快?這孩子孝順……定然是日夜兼程!人呢?”

    聽說陸緘回來了,頓時引起一場小範圍的騷動,涂氏、陸建立、陸綸全都看著林謹容。

    林謹容也還不曾見著陸緘,便道︰“馬上進來。”話音未落,陸綸已經把陸繕拖了出去。

    宋氏滿臉的驚異︰“咦,還以為是大伯先到,不想竟是二郎先到。這孩子,來回這樣的跑,也真是夠孝順。”

    林玉珍又氣得肝疼。這不是隱晦的說陸建新不孝麼?林謹容扶緊她的胳膊,鎮定地道︰“姑母莫要擔憂,天氣不好,公爹年老,不比二郎身強體壯,一路行來遲緩些也是有的。

    陸建立也道︰“是‧大哥上次來信,就說江南濕寒,每到秋冬,便有些受不住。”

    “他近來身子是不比從前了。”林玉珍這才緩了口氣‧轉瞬又恨陸建新恨得滴血,必是被小妖精給哄得忘了天南地北。這兩個小妖精,都是她帶了陸緘、陸雲兄妹二人回來後陸建新另收的。此番歸家,從前她留下的那些舊人卻是一個都沒聽說,多半是給趁這了。只見新人笑,不見舊人哭,她一時有些愣神‧又有些想冷笑。

    那復雜的神色落在宋氏眼里,自是別有一番爽快之處。

    似這般挑撥激怒的伎倆,宋氏做了不少,在林玉珍身上卻是屢試不爽。此番又是故技重施,林玉珍本來對陸建新就有恨意,再被這樣一奚落,一挑唆,可以想見‧林玉珍會用什麼態度來對剛回家的陸建新。可是硬踫硬,鬧到後頭吃虧的不還是林玉珍麼?林謹容輕輕撫撫林玉珍的手,低低喊了一聲︰“姑母。”

    林玉珍回頭看著她‧嘴唇慘白。

    林謹容貼在林玉珍耳邊低聲道︰“不要上當。她就巴不得您難過呢。”

    林玉珍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地又轉過頭去。

    只聽得一聲哭喊︰“祖父!”陸綸、陸經兩兄弟與陸緘並肩而來,陸緘撲倒在陸老太爺靈前,哭得聲嘶力竭。

    林謹容在一旁看著陸緘,竟是比她走之前又瘦了許多,曉得他是真傷心,卻也不能勸,只能看他在那里伏地痛哭。他一哭,陸建中等人便又跟著抹眼淚‧這一折騰,便又折騰了半個多時辰,林玉珍不好勸陸緘起來,涂氏和陸建立也不好開口,宋氏與陸建中等人則是不肯開口。似乎陸緘便要在那里無休止地跪下去。

    林謹容正想不管不顧地去勸陸緘起來,陸綸已然發了怒‧大聲道︰“二哥,你遠途而來,該先洗洗,吃點東西,歇一歇又再來!租父知道你這樣,也不會高興的!”不由分說,將陸緘硬生生拉了起來,推著往外頭去。

    林謹容松了口氣,同林玉珍說了一聲,快步跟去安排陸緘的飯食。才出了靈堂,就有康氏身邊的管事婆子上來道︰“二奶奶,三奶奶讓奴婢同您說,二爺的飯食已經備好了的,馬上就能吃。”

    林謹容本來早就安排好的,想想還是接受康氏的好意︰“替我多謝你們三奶奶。”

    那管事婆子眉開眼笑的︰“二奶奶客氣。”

    只這一瞬,陸緘等人便不見了影子。走得這樣的快,也不知道等等她,林謹容匆匆忙忙地趕上去,走到轉角處,就聽陸綸道︰“二嫂你急什麼,二哥在這里等著你的。”

    陸緘果然站在那里候著她,雖是滿臉的疲憊和風塵,眼楮也有些紅腫,可看向她的眼神卻滿是溫柔。林謹容的心口一跳,笑也不是,裝出哀傷的樣子更假,索性瞪著陸綸︰“沒大沒小的!”

    叔嫂二人自那日交談過後就再沒私底下接觸過,陸綸還有意識地避開林謹容,一副生恐她又勸說他的樣子。此刻見她板了臉這樣說,陸綸也只當她還在生他的氣。便笑了笑拍拍陸緘的肩頭︰“二哥,我稍後又來尋你。”

    林謹容氣得︰“陸綸,你給我站住!”

    陸綸無奈地道︰“二嫂,你還是先安置我二哥吧,這個不急。”口里這樣說,卻滿眼的哀求,求她不要告訴陸緘。

    林謹容垂下眼。她不知道陸緘對于這種事的看法是怎樣的,當初陸綸出了事後,她只和他踫過幾次面,他每次都是面無表情地站在那里,對周圍的人和事充耳不聞,視而不見,不見他有多憂傷,也不見他有多歡喜。她委實拿不定他的看法,可是陸綸明顯不肯聽她的,她不像陸緘求助,又該怎麼辦?

    陸綸見她不肯和自己對視,心中憂慮焦急,卻也沒什麼辦法可行。陸緘看得明白,道︰“你們做什麼?五郎你怎麼得罪你二嫂了陸綸嘆道︰“沒有什麼,二嫂就是怪我當初悄悄跑出去,一直不肯原諒我呢。我先去了。”

    陸緘拍拍他的肩,道了一聲︰“好兄弟。”

    陸論見林謹容沒駁他的說法,勉強又將心放回一半,自慢吞吞地去了。

    待他走遠,陸緘方柔聲道︰“阿容,你和毅郎還好麼?”從收到陸老太爺的死訊到現在已經是足足一個多月,再多的悲哀也淡了許多,哭過最先那一回,此時平靜下來,更多的是關心妻兒過得好不好。

    林謹容說起毅郎,臉上自然流露出濃濃的溫柔甜蜜滿足來︰“很好,毅郎出牙啦,能坐穩,扶著也能站了,還學會了爬,須臾離不得人。”

    陸緘看著林謹容的表情心里就覺得很舒服,滿身的疲憊與悲哀淡去一半,更是恨不得馬上看到毅郎才好︰“你們才一走,我就想他了。”當然他這話得延展一下,再加上林謹容才對。他以為林謹容懂得他的意思,可林謹容卻只是皺了眉頭︰“你怎地瘦成這個樣子?再傷心,也不該拿自己的身體不當數!”

    陸緘什麼也不說,就只某柔地看著她。

    林謹容被他看得沒法,只好道︰“先吃飯,熱水也給你備下了的。弄好再去看祖母和毅郎罷。”

    陸緘道︰“不,我要先見他們。”

    林謹容別不過,只得使了櫻桃將熱飯提到榮景居去。

    二人一路行去,將彼此別後情形一一說來,陸緘越聽越氣,聽到析產那一段已是怒不可遏,由不得斥道︰“荒唐!可笑!”

    林謹容嘆道︰“現在範管事還關押著呢。我隔兩天便使人去看一看他,傷口已經盡數好了,就是精神不好,擔憂得很。”

    陸緘氣了半晌,終究也只是長嘆一聲︰“祖父用心良苦。”聽說陸建新帶了三個美妾回家,不以為然地挑了挑眉。

    待到了榮景居,見了陸老太太,又是一番感傷不提。陸老太太愛孫心切,一定要讓人把飯菜拿到她那里,好叫她看著陸緘吃飯,林玉珍與涂氏等人隨後趕到,又問長問短,耽擱了許久,沙嬤嬤反復提醒,才算是放了陸緘去洗浴休息。

    夫妻二人一同去看毅郎,老遠就聽見毅郎在屋里笑。陸緘由不得的心里軟成一汪水,拉住林謹容,躡手躡腳地立在簾下偷看。但見毅郎穩穩當當地坐在榻上,握著個撥浪鼓搖得叮咚響,得意地看著豆兒和潘氏笑,小嘴張開,露出里頭白米似的小半顆牙,好不可愛。

    陸緘由不得的露出一絲微笑來,贊許地回頭去看林謹容,卻見林謹容立在簾下“啊”了一聲,又喊了聲“毅郎”。毅郎聽見聲響,立時停了搖撥浪鼓,探頭側耳到處找林謹容。

    林謹容見他找得辛苦,忍不住掀開簾子︰“我在這里!”

    毅郎見她突然出現,先是一驚,隨即大笑起來。林謹容上前去將他抱起,親了一口,把他遞到陸緘面前︰“是爹爹,毅郎還記得麼毅郎仰著頭,好奇地看著陸緘,忽而躲入林謹容懷里露出一個微笑來。

    陸緘看著這母子倆心里滿滿都是感動,及時控制住了情緒,回頭對著給他請安的豆兒等人喊起,道聲辛苦,又叮囑潘氏︰“崔三和你孩子此番隨了我們,他們與其他人後幾日到,你可準備一下。”

    潘氏滿臉驚喜,喜不自禁地給陸緘和林謹容磕了個頭,隨了豆兒等人退下。陸緘見屋里終于沒了人,伸手將林謹容母子一起摟入懷中,低聲道︰“辛苦你們了,我們一家又團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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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7章 妖嬈

    熟悉的淡香縈繞在鼻端,體溫透過衣衫傳到彼此的身上,林謹容忍不住一手圈了陸緘的腰,將臉貼上他的前胸。陸緘只覺一股暖意從她和毅郎貼著他的地方潮水般地侵襲至全身,透到心底,忍不住加大力氣,牢牢將林謹容母子抱在懷里,在林謹容的發頂落下一吻,又在毅郎的額頭上親了一口。

    一家三口依偎片刻,陸緘抱了毅郎,擁著林謹容往榻邊走︰“我們去那邊坐坐,說說話。”

    居喪期間,規矩良多。

    陸緘並不敢擁抱林謹容太久,只把毅郎放在榻上,任由他自己抓了玩具玩耍,夫妻二人坐在榻邊就範褒的事情低聲交流,偶爾目光相踫,都從對方眼里看到溫柔和關切。

    眼看著天s 不早,陸緘起身道︰“今夜我要給祖父守夜,我必須去洗浴了。”

    林謹容本想勸他休息一日再去,卻曉得他與陸老太爺感情非同一般,根本勸不住,更知道二房盯著的,若是他不去守,指不定明日就要傳出什麼難聽話來。當下也不勸他,只將自己替他做的護膝遞過去︰“等下記得戴上,若是要跪拜也好,夜里熬夜坐著也好,有這個護著,總不至于太受罪。”

    陸緘接過護膝,猶豫片刻,道︰“我暫時不想用。”他覺得他跪拜陸老太爺是盡孝,用了這個護膝便似是心不誠了一般的。

    難怪得陸綸會說他不見得會用。也罷,各有各的想法,林謹容淡淡一笑,收回護膝︰“天氣冷,家里人都在用…………所以我才給你做了你什麼時候想用了,讓人過來拿。”

    陸緘本來覺得自己堅持不用護膝是對的,也是應該的,可見林謹容絲毫不勉強,反倒覺得有些辜負了她的好意似的,頗有些過意不去︰“我不是說不好,你做得很辛苦,想得很周到只是覺得………………”

    林謹容替他理了理衣服,打斷他的話︰“我都明白,你想做就去做,但不要強撐,祖父若是泉下有知,知道你損毀自己的身體,一定會心疼。”

    陸緘反握了林謹容的手,低聲道︰“阿容謝謝。”不單是為了她事事替他考慮,還因為她先帶著毅郎回了家,讓陸老太爺完成心願,見了毅郎一面。

    “謝什麼?一家人,不說這個話。”林謹容送他出去︰“趕早去罷,多躺一會兒也是好的。”

    待得陸緘去了芳竹進來,瞧見林謹容手邊那副護膝,不由嘆道︰“二爺就是這麼個性子。只要是想定的事情,一半都難得說通,即便是迫不得已答應了,暗里也不會順從。當初大太太不許他藏書修補書畫,他明面上應了,實際上背里還是在學。但自與您成親後,卻是好多啦他能聽進您的話去。”

    林謹容笑笑陸緘自來最擅長的便是以沉默為反抗。

    芳竹見她心情好,便又壯著膽子道︰“大太太剛才去了秋華院。看了房間布置,很不高興,問是誰讓這樣安排的她明明只讓您準備三個房間,怎地收拾了六間出來?奴婢就道,天冷牆壁干不了,但若是不收拾,只恐有人說閑話,不如讓姨娘們選。她想了片刻,倒也沒說房子的事了,就說您安排的家具陳設也太奢華了些,現在乃是大喪期間,不過是幾個小小的姬妾,這般嬌縱是要給人看笑話,命奴婢把掛著的帳幔、擺設的花瓶雜物盡數撤去。只留一幢帳子。此刻那屋里就如雪洞似的,看著實在是有些不好看。”

    林謹容思忖片刻,道︰“你馬上著人恢復原狀。”然後抱了毅郎︰“我們去看祖母。”她自發現毅郎不太親近林玉珍後,便有意識地多讓毅郎和林玉珍接觸,此刻這事,有小孩子在中間緩和氣氛是最好到得林玉珍院子里,方嬤嬤迎上來小聲道︰“在屋里躺著呢,說是身上不舒服。讓請大夫來瞧。”

    林謹容皺眉道︰“什麼地方不舒服?”早前林玉珍稱病,卻是為了給二房機會,好叫二房少些忌憚多多伸手才好捉手砍手,並不是真的病了,當此陸建新立即便要回家之時她卻來上這麼一出,多半還是想借故給陸建新臉色看。

    現在林玉珍能依靠,能信任的不過是林謹容一人而已,方嬤嬤指指心窩子,小聲道︰“這里不舒服,奶奶還當勸勸,秋華園那邊實在是……若是大老爺回來見著這情形,再被人挑唆兩句,那真是要命了。”

    林謹容道︰“我知道了,煩勞嬤嬤進去替我通傳一聲,就說毅郎過來給他祖母請安。”

    方嬤嬤見她肯管,高興得很,立刻就進去通傳,須臾,林玉珍在里屋有氣無力地道︰“讓她進來。”

    林謹容揮退潘氏等人,自抱了毅郎進去,笑道︰“毅郎來看祖母了。祖母,您好些了麼?”

    林玉珍病怏怏地靠在迎枕上,正是無限厭煩,可她能發林謹容脾氣,卻不能發毅郎的脾氣,只好勉強一笑︰“毅郎乖,過母抱抱。”

    林謹容果真就把毅郎放到林玉珍懷里,毅郎握住林玉珍的手指,在她懷里歪來蹭去,滴了她一手的口水。

    林玉珍倒也沒嫌髒,自掏手帕擦了,又替毅郎擦了擦嘴,淡淡地問林謹容︰“什麼事?若是要勸我,就不必開口了。”

    林謹容道︰“我當然不是來勸姑母的,姑母要怎麼做,心里自是有數的,長輩的事情也輪不到我這個小輩來管。”

    林玉珍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強硬地道︰“我當然有數。”

    林謹容繼續道︰“二郎今夜要給祖父守夜,我給他護膝,他不肯用。”

    林玉珍哼了一聲,想說陸緘傻,話到口邊,卻變成了︰“他倒是孝敬老太爺得很。”

    “誰說不是呢?可老太爺對他也真正是好。他是知恩圖報的。”林謹容見林玉珍臉s 變了,忙道︰“我在想,將來我們毅郎應該也學著他父親這樣的純善孝道,好生孝順他祖父母才好。”

    林玉珍臉色稍緩,撫摸著毅郎的頭頂沉聲道︰“那要看你怎麼教導了。你素來也有才名,但這德行才真是最緊要的。”陸緘與她的關系僵到什麼程度,她自己心里也是有數的,不指望林謹容與毅郎,又能指望誰去?林謹容這話正是投其所好。

    林謹容正色道︰“姑母說得極是,我是想問您的意思,要不要抱了毅郎一道去迎接他祖父?”

    林玉珍沉了臉道︰“你愛怎樣便怎樣,終歸是小孩子,睡熟了,怕吹冷風什麼的,也沒人說得起就是了。”

    林謹容道︰“雖如此,到底是該有的禮節,不怕人說閑話,就怕公爹說我不懂規矩,怪罪我的父母沒有教好我,轉而拖累了毅郎。”見林玉珍板著臉一言不發,便接了毅郎起身告辭︰“我先把他送回去,問問大夫怎地還沒來。”

    林玉珍道︰“你說那賤人早前是什麼意思?”

    既然她主動提起宋氏來,便說明她松動了,林謹容趕緊道︰“她當然是不安好心的,就是想給姑母心里添堵,若是您與姑父生氣生分,便是她最喜歡的了。”

    林玉珍冷笑了一聲︰“蛇蠍心腸的惡毒女人,攪得家里烏七八糟的,我願她將來不得好死。”

    林謹容聽人說誰不得好死之類的話,總是有些膈應,便垂了眸子道︰“我還記得當初姑母曾和阿雲說過,什麼姬妾都不過是雞狗一般的存在,為了這種事生氣傷了自個兒,真是得不償失。您出身書香門第,是明媒正娶的正室太太,外命婦,與公爹多年夫妻,有兒有女有孫子,在家伺候公婆,又替公爹守孝,誰能比得上?您本是病著,但也要小心人亂嚼舌頭說您容不下人。”

    這話林玉珍愛聽,卻不肯承認她是為了這事裝病,若無其事地坐起來,撫了撫鬢角,道︰“你也太小看我了,這樣的賤人算什麼?也配落到我眼里?給我提鞋都不配!”轉而命方嬤嬤︰“進來伺候我梳洗,命他們給大老爺備下熱湯飯食候著。”

    林謹容便知她不會再管秋華院那邊的事情了,卻也不去別處,就在這里陪著她說些閑話。

    傍晚時分,芳齡快步奔進來︰“太太,大老爺快到了!二爺已經往大門處趕去啦。”

    林謹容忙把毅郎交給潘氏抱著,自扶了林玉珍往外趕去。到了二門處,但見陸建中等人已然全都等在那里了,宋氏見她婆媳二人過來,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們一眼。

    二輛馬車停在二門外,陸緘迎上前去打開第一張車的車門,低聲道︰“兒子給父親請安,父親一路舟車勞頓,辛苦了。”

    穿著粗麻孝服,大腹便便,留著三綹長須的陸建新笨拙地從車里鑽出來,扶著陸緘的手下了車,眼楮一溜,就把面前的人全都看了個清楚明白,張著手對著陸建中和陸建立,乍然一聲︰“二弟,三弟……”不等那二人答應,他便一聲哭了出來,也不管其他人,直接往里沖,便跑便大聲嚎哭︰“父親!兒子不孝啊!”

    一群人忙跟著他追的追,勸的勸。林謹容走在後頭,回眸看去,但見後頭那張騾車上束手束腳地下來兩個身姿曼妙-的素服妙-齡美貌女子,低眉垂眼的站在車邊,膽怯地朝這邊張望。見林謹容看向她們,便討好地朝林謹容笑了笑,道了個萬福,行止間如同弱柳扶風一般的妖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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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8章 暈倒

    林謹容朝那二人微微頷首,吩咐芳竹︰“去安置了她們,不要怠慢,熱湯熱飯送上,但也休要讓她們出來亂走。”

    芳竹應了,滿臉堆笑地迎上前去,問那兩個女人帶了多少人,行李在哪里,又利索地指揮粗使婆子幫她們搬東西,領她們去秋華園不提。

    林謹容打發潘氏帶走毅郎,快步跟上大隊伍,在陸建新的奔號聲中再次去了靈堂。陸建新到得靈堂,自是扶棺痛哭,捶胸頓足,做足了姿態,表達盡了哀思。陸建中等人又陪著哭了一場。

    下人們和周圍幫忙的親戚好友看著,都覺著他真是孝順啊,兩世為人的林謹容卻有不一樣的感受,陸建新就像是一只風箏,先前自由自在的在外頭飛,此番丁憂,不得不被線給拽了回來,著實是件讓他很沮喪的事。

    固然他表面上一直做得不錯,四時八節都按時送節禮歸家,從不曾遲過短過一回,每個月一次家書詢問老父老母的身體病情,不定時送些名貴藥材;縱然他對陸緘與陸雲,也是經常過問學業,關心終身大事,陸緘考中之後,他也曾寫信告知陸緘京中什麼人是他的熟人,應當交往拜訪,什麼人惹不得,毅郎出生也曾使人帶了禮表示欣慰和關注;帶回家中的財物中,也有單獨給林玉珍的一份禮。

    可是他不關心,少了一份對家人的牽掛和想念,他不似陸緘,雖然厭恨這個家,希望能早日獨立出去,卻從沒有真正拋棄過或是忘記過。這是林謹容的直覺,再加上來源于上一世的那些往事她就更不可能對陸建新產生什麼好感。因此林謹容只是遠遠地跪在人群里,安靜而沉默。

    林玉珍也拿了帕子捂著臉在一旁大哭不止,除了這個機會可以讓她肆無忌憚地大哭而不被人關注根究外,她想不出還有什麼機會可以讓她如此盡情地表達她的傷心。

    陸建中一邊哭,一邊偷看陸建新,陸建立一邊哭,一邊苦勸陸建新,宋氏有些焦慮時不時地看看林玉珍與林謹容,又看看陸緘的表情。涂氏卻是有些哭不動了,將帕子蓋著眼楮,偶爾抽泣一聲,陸紹這輩的幾兄弟,除了陸緘與陸綸是真的傷心在哭其他幾個都是跪伏在地上,好像是在哭,其實就不知道了。

    約過了大半個時辰,陸建新還在哭,眾人卻都有些撐不住了。

    特別是陸建中,他有腿疾,真是撐不住,便上前去勸陸建新,陸建立也跟了去勸陸建新只是不聽哭道︰“我對不起父親,我不孝,請讓我在他靈前盡盡孝。二弟三弟有事只管自去,不必管我。”又是一聲長嚎哭得越發傷心。他是長兄,如此作態,其他人哪里敢輕舉妄動?還是要舍命陪著。

    陸建中疼得滿頭大汗,宋氏早沒了關注林玉珍的那些心思,她也實在是撐不住了,便回頭低聲道︰“二郎媳婦,你公爹一路辛苦,這樣的傷心,怕是身體撐不住,你同二郎說,讓他去勸勸,也許你公爹肯聽他的也不一定。”今日長房父子先後歸家,讓眾人比平日多跪了兩遭,次次時間都不短,他們倒是第一次跪,可其他人卻是跪傷了的。差不多就好了,也好叫別人輕松一下麼。

    林謹容道︰“二嬸娘,我公爹他太傷心了,他沒能趕上見老太爺最後一面,現下這樣也是情理之中的,就是二郎去勸他,他也不會理睬的。”既然先前陸緘跪的時候一家子都在看笑話,惡意要讓陸緘久跪長跪,故意地折騰他,現在她也樂意奉陪。她年輕,她陪得起。

    宋氏又氣又恨,卻無可奈何,只能心疼地看著陸建中,朝陸紹使眼色。陸紹便起了身,上前去勸陸建新︰“大伯父,您一路舟車勞頓,年紀又大了,是不是先用茶飯……”

    陸建新眼楮一瞪︰“我是回來吃飯喝茶休息的麼………………你們要去自去,不要管我!我的爹爹啊……”

    陸紹一張臉氣成豬肝色,還不能反駁,只能訥訥地退下。

    陸建中疼得咬牙切齒,發狠地給宋氏等人使眼色,好呀,要死磕到底是不是?那好,奉陪吧,他們好歹還戴著護膝呢,陸建新一路趕來,身子又肥胖,看誰熬得過誰。

    可是他們都打錯了算盤,陸建新又哭號了一陣後,長喊一聲︰“父親!孩兒不孝………………”眼楮一翻,暈倒在了陸老太爺的靈前。林謹容差點沒笑出來,飛快地將帕子捂住了臉,化作了一聲驚叫。

    眾人搖搖晃晃地掙扎著上前去,掐人中的掐人中,請大夫的請大夫,抬人的抬人。忙碌了好一歇,才算是把陸建新給安置妥當了,大冷的天兒,個個都亂出了一身臭汗,忙的時候覺得,一閑下來給冷風一吹,個個都青嘴白臉,牙齒打架還要跟著親戚朋友們盛贊陸建新真是太孝順了!

    姜湯熱水地弄下去,高床軟枕地睡著,睡了一個多時辰,天都黑盡了,陸建新方慢悠悠地醒過來,第一件事就是流著淚焦慮地道︰“你們沒告訴母親吧?千萬不能讓她老人家知道,不然可不是我不孝?”

    陸建中恨得咬牙切齒,還得假意安慰道︰“沒有,沒有,大哥放心,不敢刺激老太太。”

    “那就好。”陸建新歇了口氣,又要從床上掙起來,“我去給母親請安,再去給父親守靈。”

    林謹容已經把飯食給他端到前了,見他還要折騰,忙道︰“公爹,先用了晚飯再去罷。”

    陸建新搖頭嘆道︰“我吃不下。”又是淚流滿面。

    林玉珍少不得在一旁苦勸…其他人為了表示團結友愛,也在一旁勸,陸緘道︰“父親不必擔憂祖父那邊,今夜孩兒去守,您都成這樣子,就歇歇罷。”

    陸建新掙扎著從床上下來︰“不行,我一定要去,這是為人子女該有的孝道…我當初迫于無奈不能在父親面前盡孝,現在還不能給他老人家守守靈嗎?”

    陸緘帶了五分無奈,五分不得已,緊緊將他按住,陸綸不明就里,不用人招呼就跟上前去按住陸建新了︰“大伯父,您不能這樣,祖父泉下有知…只會心疼您的,不會怪罪您。”

    “是麼?”陸建新和藹地看著陸綸︰“是五郎吧?我當初聽說你走丟了,擔心死我了,看到你好好兒的,我也放心了。可憐你祖父啊,沒見到你一面……”

    陸建中討厭極了陸建新…打斷他道︰“大哥,母親使人過來問,你什麼時候到?要讓人去路上接你呢。你看是不是?”要演戲也稍後慢慢演吧,一家子人都給他折騰慘了。

    陸建新這才把注意力從陸綸身上收回來,到底也不曾吃東西,把陸緘打發去靈堂,自己由陸綸、陸紹扶著去了榮景居。

    母子抱頭大哭自是不必細說的,陸建立把他剛才哭昏在靈堂上的事情說給陸老太太聽了,陸老太太心疼他…也舍不得留他說話了…逼著他當著她的面吃了東西,又交代林玉珍一定要把他給照顧好。陸建新還說他要去給陸老太爺守靈,陸老太太就嚴命︰“歇歇又去,你若是和二郎一樣的年輕體壯…我也不管你了,但你這樣了,還不顧惜自己的身體,是想要我的命嗎?”然後大哭。

    這回,陸建新才算是答應下來,乖乖地跟著林玉珍去歇。陸建中一家子的臉色都頗有些難看,長房實在是沒一個好東西,卻挑不出半點錯處。

    林謹容安置妥當陸老太太,又去了秋華院。

    秋華院里靜悄悄的,並沒有因為添了人而變得喧鬧,唯一不同的是,四處都亮起了燈火,有了幾分熱氣。芳竹還在指揮人搬東西,見林謹容過來,忙上前道︰“奶奶來啦?”貼近了林謹容小聲道︰“人這會兒看著也還算規矩,沒提什麼要求,也沒說什麼怪話。兩個選的都是右廂房,倒是等左廂房的牆干了再搬。”忍了忍,小聲笑︰“還以為會爭著選最好的那間,結果兩個都沒要,說是留給後頭的姨娘。”

    林謹容道︰“既是這樣,你明白了?”

    芳竹道︰“明白了。”自是後頭來的姨娘才是她們的頭,她們不敢招惹。

    一個小丫頭束手束腳地站在廊下,往這邊張望片刻,飛快地往屋里去了。須臾,陸建新的那兩個美妾疾步走了出來,齊齊對著林謹容道萬福,林謹容笑道︰“兩位姨娘不必多禮。

    吃過飯了麼?下人們若是有不周到的,只管和我說。”

    她稱那二人做姨娘,實是抬舉。那兩人雖得陸建新喜歡,卻是沒什麼正經名分,但明顯那兩個美妾很受用。二人對視一眼,眼楮都亮晶晶的,年長些的那個,林謹容依稀記得是叫阿柔的,熱情地上前來引林謹容︰“吃過飯啦,大家都很好。二奶奶若是不嫌棄,屋里坐坐?”

    林謹容也不推辭,笑著跟了她二人入內,四處一打量,但見屋里四處擺放著還沒收拾出來的箱籠,一只箱籠斜斜開著,露出里面的錦緞絲綢來,看來陸建新在外頭,小日子過得蠻豐裕的。

    年輕那個叫小星的,笑吟吟地捧上兩角茶來︰“東西還未收拾出來,不敢怠慢二奶奶,這是我們姐妹從江南帶回來的茶,給二奶奶吃著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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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6:18:33
第389章 一致

    林謹容示意櫻桃替她收了,笑道︰“現在是特殊時期,家罡多事多,早前也沒收到信,所以有些匆忙。”

    話未說完,阿柔已然明了她是在解釋這房子的事情,便含笑道︰“二奶奶是抬舉我們呢,這樣就挺好了。真的,這地方又清淨,又寬敞,住著很好。只是我們想去給太太磕頭,可又不知道家里的規矩,不敢亂走。”

    林玉珍怕是難得肯見她二人了,何況這是什麼時候?雖則陸建新在這種情況下都沒把她們給處理了,而是帶著回家來,說明她們的確得寵,可也不能主動出去晃悠,招了人眼吧?林謹容正色道︰“現下與平日不同,來幫忙的親戚好友很多,有時候也會有人不識路走錯了沖撞了女眷的。二位姨娘遠道而來,最好是多留在房里做做針線,收拾收拾屋子。太太閑了,自會使人過來喊你們。”

    阿柔有些黯然,卻也沒說什麼,笑著給林謹容行了個禮︰“多謝二奶奶提點。”那小星見狀,也趕緊跟著行禮︰“給二奶奶添麻煩了。”

    林謹容指指芳竹︰“她是我身邊的芳媽媽,你們若是有事,短缺了什麼,都可以使人去尋她,她會和我說。”

    阿柔與小星真是抹得下臉,立即就齊齊地給芳竹行了個禮︰“日後要給媽媽添麻煩了。”

    芳竹哪里敢受她們的禮,側著身子躲過了,連聲道︰“不敢,不敢,無非是辦好主子們交代的差事罷了。”

    雙福在門口探了下頭,林謹容起身道︰“二位姨娘遠道而來,想必也是累極了的,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二奶奶留步。”阿柔給小星使了個眼色,小星忙跑里頭去捧出個包裹來‧雙手遞給林謹容,哀求道︰“二奶奶,這是我們姐妹孝敬太太的兩雙鞋,還請您幫忙遞一下。”

    芳竹就給林謹容使眼色,示意她不要收,更不要管這事兒。林謹容笑笑,命櫻桃收了,直言道︰“我可以替你們遞,但這兩日太太忙,精神也不是太好,得等她閑了才好說。”

    這二人早就打聽過的‧林謹容是林玉珍的親佷女兒,她肯遞東西已經是天大的人情,當然不敢說什麼,沒口子的謝了又謝,恭恭敬敬地送林謹容出去。

    “奴婢給二奶奶請安。”芳齡迎上前來與林謹容行禮,淡淡地打量了那兩個小妾一眼,瞥過臉,扶著林謹容的胳膊‧隨她一同走出去,低聲道︰“大老爺要見您。”

    陸建新借著早前裝暈昏睡養足了精神,這會兒要開始清理家事了‧還真是雷厲風行。林謹容吸了口氣,快步朝著林玉珍的院子走去,邊走邊問芳齡︰“太太那邊如何?”

    芳齡聰明,立刻就知道她問的是什麼,含笑道︰“奶奶放心,早前奴婢來的時候,太太正給老爺拿了藥酒揉膝蓋呢。”林玉珍是給陸建新揉膝蓋,雖然揉著揉著就哭了,卻也沒說什麼不該說的話。

    看來她早前勸的話還是起作用的。現在這情形算是一個良好的開端,林謹容松了口氣。想當年‧林玉珍第二天就和陸建新大吵了一架,二人好長一段日子見面都不說話,只當彼此不存在。她和陸緘也是見面不相識,陸緘則與陸建新、林玉珍沒有半句多話,那時候,長房就是一盤彼此充滿了怨恨的散沙。她就算是不為別的‧只為了毅郎的將來考慮,她也不能放任那種四分五裂的情況再發生。

    待到了林玉珍的院子里,果見室內燈光融融,安靜溫暖。陸建新腰間拴著根麻繩,梳得油光水滑的發髻上系著麻線,威嚴地坐在精美的螺鈿椅子上,手里捧著個華麗典雅的前代青瓷六瓣蓮花茶盞,姿勢優雅地慢慢品茶,林玉珍安安靜靜地坐在他身邊,臉上雖然沒露出笑容,但看著也沒早前的怨恨不甘之態。

    林謹容上前請安,陸建新細細打量了她一番,和藹地道︰“起來罷。”

    林謹容站起身來,束手而立︰“公爹的身子好些了麼?可有想吃的,兒媳去做。”

    “不必。”陸建新和藹地指指下首的凳子︰“坐吧。”

    林謹容若是第一次與他見面,也就真的當他隨和了,可她不是,曉得他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真坐了他便要說她沒規矩了。于是笑道︰“謝公爹體恤,兒媳不敢。長輩面前,哪里有小輩坐的道理?”

    陸建新聞言,果然很高興,回頭對著林玉珍道︰“太太,二郎媳婦不愧出身書香門第,這規矩和教養可不是其他人能比得上的。

    林玉珍瞥了林謹容一眼,你在我面前可不是這樣,不讓你起來你自己就起來了,不喊你坐,你自己就找地方坐了。這會兒怎地這樣乖巧懂規矩?可又想到林謹容先前同自己說的那話,若是因著她的緣故,讓陸建新嫌棄毅郎,那才是得不償失。便也跟著一笑︰“阿容素有才名,當初老太爺就是瞧得起她有才有貌,行止端莊。”

    陸建新點點頭,道︰“我剛才聽你婆婆說了些事情,有些不盡不明之處,要找你問一下。”話音未落,屋里的丫頭婆子便齊刷刷地退了個干干淨淨。

    林謹容斂容道︰“公爹請講。

    陸建新慢悠悠地道︰“我問你,範褒那事是怎麼說?析產的事情又是怎麼說?”

    大家利益一致,林謹容對著陸建新倒也沒什麼可隱瞞的,連著她那日去了茶肆,見了那範褒引薦的那六個人的事都一一說來,唯獨瞞去了梅寶清要募股買船的事。她口齒清楚,主次清晰,條理分明,三言兩語便將事情經過都說得清清楚楚的,陸建新面上雖未做出什麼特別的表情來,卻是一直都安安靜靜地聽著她說話,從未打斷。

    以林謹容對他的了解,曉得他這就是滿意了。兩世為人,她第一次從陸建新臉上看到這樣的贊同,卻也不曾因此就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說完要緊之處便住了口,安安靜靜地站在那里等陸建新吩咐。

    陸建新正聽得津津有味呢,林謹容那里就已經住了口,束著手,神情恬淡,端莊嫻雅地站在那里聽他吩咐,並無半分賣弄得意之s 。

    目前看來,這個兒媳婦還不錯,但不知其他方面如何。陸建新不動聲色地道︰“二郎媳婦,依你看來,範褒該怎麼處理才好?”

    林謹容一怔,陸建新可不是陸緘,能聽得進她的話去,陸建新最喜歡的是前呼後擁,萬眾吹捧,說一不二,哪里會把她這個小媳f 的意見聽入耳中,放在心上?不過又是試探而已。便鎮定自若地道︰“兒媳見識淺薄,不敢在公爹面前亂說。只不過,當初範管事對老太爺很忠心,對二郎也不錯,此番這事他也算是立了大功的。”

    陸建新點點頭,也沒表態說要把範褒怎樣,只揮了揮手︰“下去罷,明日早上帶毅郎過來給我看看。今日人多事急,我不曾與他親近過。”

    “是。兒媳告退。”林謹容行禮退下,暗里給了林玉珍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林玉珍抿抿嘴,看似有些不耐煩,其實卻是松動了。

    林謹容到得外間,輕輕出了口氣,叫方嬤嬤過來,把秋華院那邊的情形說給她聽了,又把那個包袱交給她︰“等太太心情好的時候,再給她。嬤嬤注意了,我會讓人盯著,你也著人看著些,莫叫她們出來亂晃,也莫要讓居心不良之人進去亂說話。不管如何,一定不能讓太太與老爺生氣。”

    方嬤嬤正色道︰“老奴記著了。”

    待回了榮景居,陸老太太早就歇了,毅郎也由潘氏帶著睡下,櫻桃跟著林謹容轉了這一大圈,已然有些累了,猜著林謹容勞心勞力的只怕更累,便問林謹容︰“奶奶趁早歇了罷?”

    “不忙。”林謹容卻是記掛著陸緘的,先讓豆兒去陸老太太的小廚房里去做熱面湯,她自己帶了些精致的糕點干果去找沙嬤嬤,抱歉道︰“說是我伺候老太太,其實卻總是嬤嬤在忙,我平時出去做事盡孝,還要嬤嬤幫著看毅郎。”

    沙嬤嬤笑道︰“二奶奶這可不是生分了?老太太對您滿意著呢,說你又周到又安靜,不多事。毅郎麼,說句誇口的話,老奴親眼看著生的孩子,可心疼著呢。”她與林謹容、陸緘在京中生活這兩年來,這小夫妻二人待她一向十分尊敬體貼照顧,當此緊要之時,該向著誰,她心里明白得很。

    林謹容要的就是她這一句話,笑吟吟地鄭重謝過她︰“有嬤嬤這句話,我這心里真是踏實了。”正因為有了沙嬤嬤,她把毅郎放在這里才更放心。

    豆兒進來道︰“奶奶,熱面湯做好了。”

    林謹容別過沙嬤嬤,命櫻桃提了食盒,雙福打燈籠,主僕三人才出了榮景居,芳竹就急匆匆地趕來,貼著她的耳邊低聲道︰“奶奶,大老爺剛才悄悄去了關押範管事的院子。”

    林謹容並不驚奇,陸建新本就是這樣的性子,今夜見了範褒,明日就該見那幾個族老宗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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