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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世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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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7:07:01
第460章 落馬

    吳家那僕人不聽陸建新問還好,才一聽見,就哀哀地哭了起來︰“我家老太太沒了,大爺也被砍了一刀。”

    陸建新嚇得只是眨眼楮︰“怎會就到了這個地步?”

    那僕人哽咽著道︰“逆賊圍了宅子,扔火把,撞門。我家原本也有幾個得用的壯丁,大老爺一壁廂派人去找官兵求救,一壁廂仗著牆高門固,砍死砍傷了他們十幾個人,勉強頂到天亮。誰知後宅卻進了人,一把火燃起來就咕L了。那時節老太爺領了女眷和姑娘少爺們都在一處的,賊子可惡,幾只火把扔進去,見人就砍………………後來拼死殺出一條血路,好容易護著一家老小出了門,大爺背著老太太的,被逆賊從後頭追上來,小的親眼瞧見刀劈了下去,大爺和老太太都撲倒在地,老太太當時就沒了氣,大爺半邊背上全是血……”

    他口里說的這個大爺,指的是吳襄的長兄吳方。陸老太太聽說吳家老太太就這樣沒了,手里的念珠拿都拿不穩,閉著眼流著淚連聲道︰“作孽,作孽啊!”

    陸擷忍不住追問︰“後來呢?吳大哥如何了?其他人可好?”

    “人是搶出來了的,但現下不知究竟如何。其他人就還好吧,幾位爺們也不過受了點輕傷,不礙事。”那僕人喘了口氣道︰“小人隨著主子們出了街口,迎面又遇到官兵和匪兵廝殺,才曉得安撫使府和知州府都是破了的,指望不上了,主子們便想不如先設法出城去鄉下莊子里躲躲再說。可等到半路,遇到一群官兵殺出城去,說是平洲守不住了,他們要去最近的清州或者是代州報信,請兵來援助。又說鄉下也到處是暴動的流民,到處搶人放火的,讓家里人小心些。主子們便又有些猶豫…不敢去鄉下。”

    陸建中皺眉道︰“那你家主人到底哪里去了?你又怎會獨自在這里?”

    那人擦了一把眼淚︰“小人的渾家和孩兒走散了,小人稟明了主人要回去尋他們。主子們到底去了哪里卻是不知道,小人只是特意過來同諸位老爺太太說一聲鄉下未必去得,也是想問問現在平洲城里究竟如何了。

    陸經輕聲道︰“安撫使和知州都被砍了頭…我家也遭了圍攻,聽說是到處搜找富戶和官兵,亂得很。”

    那人一籌莫展,最終道︰“我只是個當下人的,想必他們不會為難我?”

    林謹容道︰“你一路行來,可看見林家的人?”照這人描述的來看,這群亂賊進了城後是有目標有分工的…一些人去攻打官府,一些人則是去圍攻富戶,想必打的主意是就算弄不過也不能空手而歸。陸、吳、林三家人里最弱的就是林家,陸家還能仗著奴僕多頂一陣子,吳家也有和亂賊廝殺的力氣,林家卻是毫無招架之功。由不得她不擔心難那人輕輕搖頭,見林謹容的眼楮瞬間紅了,便又改口寬慰道︰“好像是看見的…似是出城了罷。”

    雖則知道未必是真,林謹容和林玉珍的心里還是好過了些。送那人離去後,陸家集體陷入沉默中…拿不定主意該怎麼辦才好。究竟回不回老宅?老宅現在是個什麼樣的光景?如果不去老宅,又該去哪里林謹容拼命回想著,當初陸緘為什麼會送她去江邊準備過江,而不是想著去鄉下老宅躲避?那麼多人為什麼會選擇去江邊?頭都想疼了還是想不出原因,當時只是知道跟著他走,跟著人流走,可是她不能不說,便鼓足勇氣道︰“我看不如過江吧?興許亂的不止是平洲?也不曉得會不會有援兵?”沒有人嘲笑她,卻也沒有人理睬她,只有陸緘理解地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

    “我看這群亂賊的動向…多半還是從前那群反了的兵士領的頭,他們深知官府行事的規矩和方法,不好對付的。下頭那些賤民窮鬼,更是恨不得吃我們的肉,簡直禽獸一般的。”陸建新找了根木棍在地上畫起來︰“往這里去是清州,往這邊去是代州…兩邊得到消息派兵過來少說都要六七日的功夫,這六七日,便足夠亂了,該搶的都搶光了,該殺的也殺光了,什麼都不會剩下。清州,我們家自有產業,不用求人,代州也有親戚,不會見死不救,兩者都可以去,但我們沒有車馬,金錢也僅僅只剩各自貼身藏著的一點點,干糧更是有限,天氣不好,路上更不平安,很可能遇到亡命之徒,我們沒有辦法再擋一次了…………”

    林謹容聽陸建新這個意思,還是傾向于回老宅的多。果然陸建中接口道︰“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沒有車馬沒有干糧沒有厚衣裳,怎麼行遠路?指不定路上就出大事兒了!就算平安到達,萬一那邊也亂了怎麼辦不是自己撞上門去麼?二郎前些日子從太明府回來時不是說潛州也在亂麼?可見就沒個地兒安生的。行遠不如行近,我看不如就直接去老宅,那邊都是我們的族人,總不成他們還會幫著亂賊來害我們。要做什麼也好一起使力。看看這家人就沒逃不是?”

    陸建新把手里的木棍用力扔在地上,沉聲道︰“我就是這個意思!咱們還是回老宅!老宅才整修過,有糧食有井水有柴火,把大門一關,足可守上年余,什麼都不怕!我就不信這群賤民還能比當年的大榮騎兵更厲害!”環顧四周,板著臉道︰“從現在開始,誰都不許再惹是生非,把那些小心思都收拾起來,互相護持著逃了命再說其他的!”又看向周圍還剩的幾房家人,許諾道︰“你們忠義,陸家的子孫將來不會忘了你們,但凡有我們吃的,就有你們吃的。”

    一席話說得眾人全都激動起來,冷的也覺著不太冷了,腳疼的也覺著不太疼了,病的也覺著病好了很多。

    陸建新便朝朱見福使了個眼色,朱見福便趁機道︰“趁著天色還早,你們與我去附近農家問問可有車馬一類的,若是能夠買了來,女人孩子們換換腳我們也能走快些,越早到老宅就越安全!”

    于是就有幾個強壯的家人站了出來,陸建新先從袖縫里摳出一塊碎銀,再看向陸建中︰“我們的錢財都被搶光了,二弟那里是否還有?”

    陸建中忍了忍,脫了靴子,從襪腿上縫的暗袋里摸出一塊金子遞給朱見福,叮囑道︰“一定要弄來。哪怕是老牛、安車也好。”

    沙嬤嬤過來道︰“老太太要方便。”才這樣一說,頓時眾女眷都覺著自己想方便了,可這荒郊野地的,到處都是人,能往哪里解決去?

    陸緘便把毅郎交給林謹容抱著,道︰“我去看看。瞧瞧是否能和主人家商量商量,行個方便。”也不知他是去和人家怎麼說的,那戶人家居然同意讓林謹容她們進去方便,但有要求,每次只能進去兩個人,不許多。

    涂氏就捂著臉驚恐地道︰“只許進去兩個人?要是他們起了歹意怎麼辦?”她頭發亂七八糟的,只靠林謹容給那只烏木簪子綰著,因還未除服,真上穿的也不是什麼好衣料,人的年紀也大了,又滿臉淚痕,眼楮紅腫,看著實在不好看。

    宋氏忍不住笑起來︰“三弟妹,你只管放心,沒人會對你怎麼樣的。”

    林玉珍只是輕蔑地嗤笑了一聲便上前去扶老太太︰“我先服侍老太太進去。”

    陸繕又羞又惱,恨恨地白了涂氏一眼。涂氏臉紅耳赤地把手放下來,低聲道︰“不是被嚇破膽子了麼?我是說,萬一這家人是想詐我們進去搶錢財怎麼辦?”

    “我們看上去很有錢?”陸緘忍無可忍,冷著臉低斥道︰“少說兩句省省力氣吧!”

    須臾,眾人解決了問題出來,就見朱見福過來並那幾個家人拉著一張破破爛爛的牛車,牽著一頭騾子並一匹油光水滑的大馬走了過來。先就把老太太車上的那匹老馬換成了騾子,道︰“騾子力氣大,這回可以多坐幾個人了,牛車也夠太太奶奶們坐的。”

    陸建新大喜過望,招呼眾人︰“趕緊上車!趕緊走!”

    女人孩子們全都手忙腳亂地爬上去,爭取給自己或者親近的人尋個好地兒,待得都坐齊了,陸建新作為當家人領頭人,順理成章地爬上了那匹大馬,又叫陸建中騎上那匹老馬,陸緘、陸經、陸繕幾個與朱見福等人一起步行,一家子浩浩蕩蕩地朝著前方走去。

    此番果然快了許多,女人孩子們坐在車上揉著腳,互相依靠著取暖,興奮地說著等到了老宅以後要如何如何。林謹容卻是憂慮得很,她總覺著賊老天似乎不會就這樣輕松就放過了她。

    果然才高興了沒多久,就聽得馬蹄聲從後頭傳來,震得地上山響。陸家眾人齊齊嚇得白了臉回過頭去瞧,但見幾個穿著官兵服飾的人縱馬飛奔過來,當頭一人揚聲喊道︰“軍情緊急,征馬來用。”隨即一鞭子朝陸建新抽過去,也不管會不會傷到人,一把扯住馬韁就往前頭去了。

    陸建新驚恐地大叫了一聲,仰面從馬上摔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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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1章分歧

    事發倉促,變故來得太急太快

    陸家人看到陸建新落馬的時候,那幾個官兵已然跑遠了,甚至連傷人者的模樣都沒能看清楚。陸緘將陸建中拉下來,騎了那匹老馬追上去大聲喊道︰“你們是哪里的?”

    回答他的只有越來越遠的馬蹄聲。老馬“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跑了十幾丈遠就再也不肯往前挪動一步,只原地轉著圈,不耐地撩蹄子打響鼻。陸緘呆了片刻,挫敗地折了回去。

    陸建新已經被陸經等人放平了躺在地上,剛才那一鞭也不過是把他身上的綿袍給抽得開了花,不曾傷著皮肉,也沒見其他地方出血什麼的,就是臉色慘白,人事不省。可就是這樣完完整整卻毫無生氣的模樣最嚇人,陸老太太老淚縱橫,荷姨娘等人只管哭喊,林玉珍只管使勁掐他的人中,大聲喊道︰“老爺,老爺,你醒醒,你哪里不好了?”言罷又要去扶他坐起來。

    陸緘斷喝一聲︰“不要亂動”從馬上摔下來的人,不傷筋動骨很困難,陸建新沒有外傷卻人事不省,鐵定是有內傷的。若是這一亂動,動著了要緊的筋骨怎麼辦?

    林玉珍吃他這一吼,呆了一呆,正待要吼回去,卻見陸緘一臉的嚴肅認真,正撩起袍子蹲下去摸陸建新的脈門,又順著骨頭小心翼翼地檢查下去,就不敢多言了,只含了眼淚輕聲道︰“總不能讓他就這樣躺在泥地里……”

    林謹容扶定了她,低聲道︰“不會的,二郎會想法子的。”

    “天殺的,天殺的……”沒有死在反賊的手里,反倒死在一直抱著極大希望的官兵手里,若是陸建新就這樣沒了,長房可怎麼辦?她可怎麼辦?林玉珍絕望不安到了極點,靠在林謹容肩膀上無聲的抽泣,只覺得天地間一片昏暗。一只溫熱的小手抓住她的手輕輕晃了晃,她有些不耐,正想摔開,就聽見毅郎軟軟糯糯的,極其小聲的喊了一聲︰“祖母。”

    林玉珍抬眼去瞧,只見豆兒抱著毅郎站在一旁,毅郎一手牽著她的手,仰著小臉看著她,那雙又黑又亮,肖似陸緘的眼楮里滿滿都是毫不作偽的同情和憂慮。見她朝他看過來,還體貼地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學著大人平日哄他那般的模樣,輕聲道︰“祖母乖,不哭……”

    這暖人心的小人兒林玉珍的眼淚洶涌而出,將帕子捂住了眼,伏在林謹容的肩上劇烈地顫抖起來。毅郎被嚇著,癟嘴要哭,林謹容忙柔聲道︰“噓……祖母擔心祖父太傷心了,毅郎再哄哄祖母罷?”

    毅郎眼里含著淚,憂慮地看看林玉珍,又看看林謹容,伸手要林謹容抱。林謹容輕聲道︰“你看,祖母需要人哄,娘騰不開手,需要毅郎幫忙呢。”一邊說,一邊示意他圈住林玉珍的脖子。

    毅郎默了片刻,終是伸手抱住林玉珍的脖子,將小臉貼上去,輕輕喊了一聲︰“祖母……”

    陸老太太被沙嬤嬤扶著顫巍巍地走過來,擦了一把老淚,鏗鏘有力地道︰“大媳婦,還不到你哭的時候”隨即問陸緘︰“二郎,你父親傷得如何?”

    林玉珍咬著牙擦了淚,疼惜地抱抱毅郎,站直了身子看陸緘怎麼說。

    他又不是大夫,哪里懂得?不過是摸摸骨頭斷了沒。陸緘嘆口氣,輕聲道︰“手臂和腿沒摸出什麼來,其他不知道。先想法子弄上車,再設法尋大夫來瞧吧。”

    眾人再度回到垂頭喪氣的狀態,光是拆車廂板把陸建新弄上車就要花不少時間。福娘幾個又冷又餓,拿了干糧出來卻又沒有水,他幾個都吃不下去,抱著各自的母親、祖母只是哭。毅郎也開始纏著林謹容碎哼,豆兒摸出一只橘子,先給了毅郎一份,又萬般肉疼地給了力郎和福娘一份。

    陸建中和陸經背著人嘀咕一陣後,陸建中上前問老太太的意思︰“母親,眼看著天快要黑了,又這般的冷,孩子們什麼都吃不下去,這樣拖下去非病不可,三弟也還在發熱。不如我們先趕著牛車走前頭,讓大哥往後頭坐騾車慢慢地來。我們一到老宅就尋了大夫來接,您看如何?”

    陸建中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平日大家誰吃過這苦頭?再說後頭也許還會有追兵,可是人多更安全,他們前頭去了,只剩了陸建新在後頭,不是更危險?但是這麼多人和一個不知生死的人相比誰更重要?手心手背都是肉,陸老太太兩處為難,想了許久,終是使人把陸緘喊過去︰“二郎,你的意思呢?”

    陸緘沉默片刻,淡淡地道︰“那就你們先走吧。我帶著朱見福他們後頭慢慢地來。”

    陸建中見他面無表情的,由不得就有些心虛︰“二郎,這是不得已的事情,我也不想這樣。你放心,我一定把毅郎和你媳婦兒、還有你母親、三叔父、三嬸娘他們平平安安帶回老宅。一到地頭,我就尋了大夫折回來接你們我本來該幫著你安置你父親,怎奈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

    陸緘不待他說完就沉默地點點頭,自轉身去和朱見福商量怎樣才能用最輕巧最穩妥的方式搬動陸建新。

    陸建中揚聲道︰“噯……我說佷兒,你不是為這個生我的氣了吧?你不要這樣,我不是不想管,也不是不想幫,這一大家子人呢……”

    一直保持沉默的林玉珍突然暴跳起來指著陸建中的鼻子道︰“二叔這話說得真好聽你要真想管,就該是你留下,或者是讓陸經留下來幫二郎的忙才對而不是一門心思就想把你們一家子全都弄走你要逃命不怪你,但別這樣裝著去堵著旁人的嘴”

    林謹容趕緊去拉林玉珍︰“這個時候不是吵的時候。”

    他裝?陸建新可比他會裝多了呢。陸建中的臉漲成豬肝色,冷笑道:“大嫂不要這樣潑!這樣一大家子老弱病殘呢,我們父子倆個難道容易的?又不是不回來接大哥和二郎了!狀力和騾車都留給他們了,還要如何?兒子照顧父親天經地義,難道二郎不該留下來照顧大哥?”

    林玉珍寸步不讓︰“你是想要他們父子死光了,你好連老宅都佔了吧?別忘了,你都是去我家避難呢從早上起來到路上都是二郎他們父子拿主意和人交涉,你們父子都做什麼了?這會兒倒嫌棄起來了。”

    陸建中氣得要死,卻又找不到什麼可說的,便委委屈屈地看著陸老太太道︰“娘啊,兒子不活了一片好心當作驢肝肺……”

    陸緘走過來,冷冷清清地道︰“二叔父不要鬧了。你們先走吧。”不等陸建中回答,又轉身對著林玉珍深深一揖,平平靜靜地道︰“母親不要難過了,都是一家人,吵了傷和氣。您老陪同著老祖母,帶著阿容和毅郎一起先走吧。兒子把毅郎和阿容交給您了,保重”

    沒有任何推諉和不平,陸緘表現得很平靜——自陸建新落馬之後,他很快就從焦慮激動變成了這樣一副冷靜的模樣,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十分有章法,半點不曾慌了手腳。林玉珍定定地看著他,輕聲道︰“那你呢?”

    陸緘抬眼看著她道︰“這里離老宅太遠,去老宅尋大夫不知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我想先帶著父親折回去向先前打尖那個莊子里的人求救”不等林玉珍回答,就又輕輕拍了拍陸繕的肩頭︰“我把他們都交給你了。”

    陸繕悄悄看了遠處一動不動的陸建新一眼,又看看陸緘,欲言又止。

    陸緘笑笑,低不可聞地道︰“是我應該的。”

    陸繕的肩膀就耷拉下去,垂著頭低不可聞地應了一聲︰“你放心。”

    陸緘不放心,可是他沒有其他法子,他不能丟下陸建新不管。他抬眼看著林謹容,看到林謹容把半張臉躲在毅郎的小披風後頭,恨恨地瞪著他,大滴的淚珠在她眼眶里直打轉。

    陸緘微不可聞地嘆息了一聲,朝著妻兒走過去,當著所有人的面,先摸摸毅郎的小臉,再將手放在林謹容的肩頭上,毫不掩飾他的愧意和心疼︰“對不起。毅郎交給你了。”

    林謹容的眼淚“唰”地就流了下來,還是要分開嗎?即便是不去江邊了,還是要分開嗎?她不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抓住了陸緘的袖子,不肯放他走。

    陸緘的眼楮黑得深不見底,緊緊握住林謹容的手,用只有兩個人聽得見的聲音道︰“在驛站那次我很後悔。”當時她說,陸二郎,總有一天你會後悔這樣對我的。他真的後悔了,而且非常後悔。

    林謹容血紅了眼瞪著他,恨不得咬他一口才解氣。

    陸緘堅定地把她的手拿開,無比認真地道︰“放心,我一定能回來”隨即大步走到陸建中和陸經面前,一揖到底︰“二叔父,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陸建中笑得很勉強︰“二郎在說什麼笑話?”

    陸緘看著他︰“我要二叔父發誓,一定會把祖母、我母親、阿容、毅郎還有三叔父一家人平平安安帶回老宅。真的老天不開眼,我不怪你們,若是你們自私自利,只顧著自己……”他從牙齒縫里擠出幾個字︰“我死也不饒你們不信等著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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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2章 運氣

    “無理取鬧!”陸建中大怒,使勁一甩袖子道︰“你把我巔成什麼人了?我是那種自s 自利只顧自己的人?你祖母不是我親娘?你母親不是我嫂子?你兒子不是我佷孫?你三叔父不是我親兄弟?我不發這個誓!你這是在侮辱我!欺人太甚!”他就不發這個誓,陸緘又能把他如何?

    陸緘定定地看著他,臉s 越白,眼楮越黑︰“二叔父不敢也沒關系,我無論如何都會回來的。”言罷轉身要走,卻聽陸老太太大聲道︰“老二,你跪下!”

    陸建中委屈地看著陸老太太︰“娘!”

    陸老太太板著臉,淡淡地道︰“二郎不能要求你發誓,我讓你發誓,可以麼?”

    陸建中即便是心里說了一萬個不可以,但當著他兒子兒孫的面,哪里又敢說不可以?當下委委屈屈地跪在陸老太太的跟前,舉了手對著灰濛濛的天空發誓︰“黃天在上,我陸建中發誓,一定盡力將家人……”

    陸緘打斷他的話︰“將老母、大嫂…………”

    陸建中恨他恨得牙癢癢,卻也只得磨著牙道︰“一定盡力將老母、大嫂、侄兒、侄兒媳婦、侄孫、三弟、三弟媳一起平安帶回老宅中,並帶人回來接大哥。但有s 心,違背了這誓言,叫我………………”正在猶豫間,對上陸老太太森寒的眼神,不由低了頭,微不可聞地道︰“叫我不得善終。”

    “好了!”陸老太太抬起頭來威嚴地看著陸緘道︰“二郎,好孩子,我們先走了!保重!”

    林玉珍走過去看看陸建新,望著陸緘輕聲道︰“小心一點,我們一起等著你回來。”至此時,她方相信陸緘早前說不會丟下他們不管是實話。

    陸緘用力點了點頭。

    林謹容抱著毅郎走過去,讓毅郎和他道別,又咬著牙道︰“你若不回來,我永遠也不原諒你。”

    風起雲低,夜s 自天邊升起,陸緘立在雪泥里眼看著坐在牛車上,緊緊抱著毅郎不錯眼地看著他的林謹容離他越來越遠,聽到毅郎突然大哭起來,聲音一向的響徹雲霄。

    這臭小子,不哭就不哭,一旦發作總是特別難哄,聲音還特別大,陸緘苦笑著翹起ch n角幾度控制不住想拔足追趕上去。

    “二爺,差不多了。”朱見福的聲音及時讓他回了神。

    陸緘抹了一把臉,輕聲道︰“走吧。”

    騾車“依依呀呀”地順著來時的路折了回去,迎面走來一撥又一撥的人,他回頭去看,只見陸家眾人的身影已然被湮沒在人群中,他再看不到林謹容母子。

    “二爺,二奶奶她們不會有事兒的還有韓根他們跟著呢。我渾家和小子也還不算笨。”朱見福挺佩服陸緘的,他沒想到平日看著文文弱弱,沉默寡言還能和陸建新時不時軟頂一下、硬頂一下的陸緘在這個關鍵時刻會做出這樣的選擇。果然關鍵時刻見人心,老爺這個嗣子沒選錯。由來的,對陸緘的態度就有了些微改變,從前他是因身份地位產生的巴結和討好,現在卻是有了由衷的欽佩之意。

    陸緘自是不知朱見福是怎麼想的,只憂慮地看著一直昏迷不醒的陸建新道︰“父親傷得不輕,也不曉得前頭那戶姓邱的人家可肯幫這個忙,有沒有好大夫。

    “二爺,有句話不是說的盡人事知天命麼?興許老爺等會兒就自己醒過來了,什麼事兒都沒有我們就可以去追老太太他們了呢。”眼看著那莊子臨近了,朱見福便吩咐跟著的另外三個家丁︰“等下二爺去求主人家,你們切記要做出斯文有禮的模樣來。別讓人看著就凶神惡煞的不敢放你們進去。”

    那幾個齊齊應了,陸緘整理了衣衫帽子自上前去與人交涉。此時天s 已然擦黑,莊子外頭並不似先前那般有許多的人圍著歇氣,只剩下零零散散幾群人圍了火堆烤火說話。陸緘繞開那些人走到後門處求助許久才有人打了火把順著樓梯爬到牆頭往外照,粗著嗓門不耐煩地道︰“要熱水往前頭去,後門不許過來,不然一石頭砸死了!”

    陸緘知道似這種時刻後門必然一定會有專人把守的,之所以這時候才肯搭理自己,不過是耐不住自己臉皮厚。卻也不氣,更不覺得被人拒絕了恥辱什麼的,只耐著性子賠笑道︰“這位大哥,我是白日曾求得莊主為家中女眷行方便的人,鄙人姓陸名緘,字敏行。因事想求見邱莊主一面。”

    牆頭上的火把又多了兩把,似是有人借著火光仔細打量他,但先前說話那人的聲音卻也沒因此就變得溫和一點,反倒更不耐煩了︰“你待要如何?已然給你行了方便的,還不知足?快走,快走!”

    陸緘生怕他不肯聽自己說話就直接走人,飛快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深深一揖︰“鄙人祖上也算是平洲城中有名有姓的人家,讀的聖賢書,也還薄有家產,無需擔心我是歹人,會行那不知恩不感恩的惡事,還望府上施得援手,救救我父親,鄙人感激不盡,他日必有重謝!”

    那人沉默片刻,道︰“你們陸家我們是聽說過的,曉得是正經人家,你能為了老父折回來也是大孝,可圍牆外頭不只是你們一家,這個規矩不能破。一旦破了,便再不能拒絕其他人了,我們家底薄,人手少,經受不住的。大夫麼,這種鄉野地方能有什麼好大夫!”

    陸緘再三懇求,那人只是不肯,甚至都不肯去報給家主知曉,只推說夜深了,主人已然歇下了。陸緘已然絕望,卻聽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突地響起來︰“是哪個陸家?”

    陸緘眼楮一亮,忙把家門清清楚楚地報了一遍。

    那年輕男子沉吟片刻,道︰“你家有個子弟,早年曾把踏犁、秧馬引到平洲城來的,聽說這人後來考中了進士………………”

    陸緘也顧不得自謙了,忙道︰“正是區區不才。

    前年我因先祖去世回家守制,怎奈遇著這禍事,但求閣下行個方便。”

    只聽那人與身邊之人低聲說了兩句話,隨即就沒了聲息…就是牆頭上的火把也滅了。

    陸緘獨自在冷風黑暗里立了一歇,不見有人再搭理他,暗想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再耽擱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不如前往其他地方去試試運氣。拿定主意轉身回去,朱見福等人還眼巴巴地等著他,一看他的神情就萎了。

    周圍幾個看熱鬧的游民袖著手蹲在火堆邊你一言我一語的道︰“今日有幾個軍爺去砸門,人家都沒理的。死心吧。”

    陸緘心里也不好受,問明陸建新還是沒動靜,人卻是還活著的,便道︰“我們其他地方踫踫運氣去。”

    主僕幾個有氣無力地趕起騾車…冒著冷風又往前行。待得行了約有一炷香時間,就聽後頭有人匆匆追來,壓著嗓子喊︰“前面陸家的哥兒略停一停。”

    來人卻是個十六七歲的青衣小廝,笑道︰“陸二爺走得好干脆利落!倒叫小的好追。我家家主請你們回去哩。”

    陸緘大喜,頗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驚喜之感,立刻便叫人把騾車轉過方向來,那小廝忙道︰“不走這邊,走這邊。”一邊引路…一邊絮絮叨叨地道︰“本是不能壞了規矩的,外頭那麼多雙眼楮盯著呢………是我家少爺聽說是陸二爺本人,曉得府上一向行善…這才特為求了老爺,讓小的追出來,不好讓其他人瞧見的。”

    陸緘早前還暗自嘀咕他們願意留人也不肯說一聲,現在才明白是怎麼回事,少不得配合著悄無聲息地跟著那小廝繞了另一條路,從個角門把陸建新給送了進去。

    迎出來的是個年約二十許的年輕男子,自稱姓邱名振,是這莊主的次子,先利落地指揮下人把陸建新抬進廂房里去,又讓人安排陸緘等人食宿…抱歉道︰“早前就有心相幫,但家父說一不二,又當此亂時,為了一家老小的安危,不得不仔細謹慎,亦不敢s 自做主…只好行著委婉之事,倒叫陸兄笑話了。”

    平洲城有名望的人家戶陸緘心里也是有數的,唯這邱家,真是不熟悉,陸緘應對了幾句,委婉地表示疑問。

    那邱振笑道︰“家父身體不好,喜靜,故而家中子弟忙時耕種,閑時讀書,不輕易出門。”把陸建新安置妥當後,須臾引了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子出來,道︰“這是我家三叔公,略通黃岐之術,家父的醫藥全靠他老人家,若是陸兄不嫌棄…………”

    陸緘此刻死馬都要當做活馬醫的,哪里會不肯?何況這人說話多半是自謙,連忙作揖謝了︰“多勞老丈。”

    那邱老丈客客氣氣地受了禮,立時洗手閉門替陸建新檢查傷勢,過後只是搖頭嘆息。陸緘問得急了,也不過道︰“盡人事知天命。我看是摔了腰,後腦勺也腫了一大塊,不知道里頭怎樣,更不知能不能挺過來,端看他自己的運氣。”又道︰“我把丑話說在前頭,早前我所見過從馬上摔下來的人,缺胳膊斷腿的不少,更有從此癱了的。令尊年紀大了,又肥胖,且沒任何防備,摔得極重,只怕是凶多吉少的。萬一不成,你可不能怪我。”

    陸緘正s 道︰“救命之恩尚且未報,哪里敢行如此不義之事?老丈只管下手。”

    湯藥灌下去,金針刺將下去,天明時分,陸緘正昏昏y 睡之時,陸建新終于幽幽喘過一口氣來。

    陸緘松了一口氣,忙上前問他︰“父親,您哪里不舒服?身上可疼?”

    陸建新卻只是睜大眼楮看著他,喉嚨“赫赫”響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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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3章 萬幸

    牛車沒有頂棚,就露著,凍雨下來,直接就落到了人的發頂和身上,冰寒刺骨。陸家的女眷們沉默地擠成一團,互相依偎著取暖,天很黑,只勉強能看到樹梢上的殘雪反射出的冷光,遠遠能看見山野里有一盞燈火,卻那麼的遙不可及。

    林玉珍就坐在林謹容對面,但林謹容甚至看不清林玉珍的臉,她只能聽到福娘貓叫一般虛弱的哭聲和呂氏壓抑不耐煩的喝斥聲。再就是各式各樣,或沉重,或急促的呼吸聲和車 轆在泥地上滾動的碌碌聲。

    那匹老馬早就被套在了牛車上,和牛一樣慢吞吞地往前使著勁兒,然則也不能改變什麼——這種天氣下趕路,只以一張牛車拉著這麼多的老弱病殘,而且是摸著黑全憑對道路的熟悉而趕路,休要說速度,僅僅也就只是走著不曾停下來而已。

    陸建中和陸經、陸繕等人早就跟著家僕徒步而行,林謹容聽到陸經感嘆︰“幸虧這條路早前祖父一直喜歡讓人來修整,不然這會兒哪里敢那麼行路?指不定前頭就有個坑。”

    陸建中的脾氣很大,冷冷地道︰“也就是冬天,昨夜飄的是小雪,這會兒雨也小,不然你且等著,夏天才下過大雨的時候,大牯牛拉的牛車也能陷進去。”

    陸繕淡淡地道︰“二叔父的意思,是說其實祖父派人修這路不起作用?不該修?”他和陸緘、陸綸一樣,越到這後頭,越是敬重思念陸老太爺,即便是此刻不願意得罪陸建中,卻也忍不住要問這話。

    陸建中默了一默,不高興地道︰“我可沒這麼說。”

    他二人鬧了不愉快,其他人也不敢吱聲,于是又是一片沉默。

    毅鄯睡醒一覺,在林謹容懷里動了動手腳…輕輕喊了一聲︰“娘。”

    林謹容正在回想著當年的情景,猜測著再過幾日,即便僥幸到了老宅,她又會遇到個什麼樣的意外…毅郎該托付給誰………………驟然聽到毅郎這一聲,立時打起了精神,小聲道︰“寶寶醒了?”

    毅郎沒說話,只揪緊她的衣襟無聲地將臉貼近她的胸脯。林玉珍打起精神,摸索著伸手去探毅郎的臉,柔聲道︰“好孫兒,要小解麼?餓不餓?”

    毅郎習慣醒了以後都要發一會兒呆…聽到林玉珍問話,懶洋洋地動了動,並不出聲。

    林玉珍是曉得他習慣的,便輕輕撫了撫他的臉,道︰“可要記得說。”

    毅郎卻慢慢坐直了身子,輕聲道︰“黑,豆兒點燈。”又聽見福娘哭,便抱怨︰“怎麼又哭了?哭也沒橘子了。”

    眾人聽見他孩子氣的話…都忍不住有些想發笑,康氏就逗他︰“毅郎,豆兒找不到燈…你去幫她。你家的燈放哪里的?”

    毅郎果然左右張望,隨即道︰“找不到。”

    林謹容將他往懷里攏了攏,輕聲道︰“我們不在家,在外頭呢,沒有燈。你看,咱們坐的牛車……”

    毅郎默了片刻,仲手去揪她的衣襟︰“爹爹呢?”

    一直舉著件外衣替陸建立遮擋著頭臉的涂氏湊過來道︰“你爹給你買好吃的去了。”

    毅郎當了真,認真地同哼哼唧唧的福娘道︰“別哭了,分你吃。”

    卻聽力郎突然從康氏懷里抬起頭來道︰“四弟,還有我。”

    毅郎爽快地應了…轉瞬又問林謹容︰“這是哪里?我們要去哪里?”就聽見他一個人的聲音了。

    陸老太太忍不住道︰“噯,這孩子,話麼這麼多?”

    林謹容怕毅郎話說多了傷精神,便低聲道︰“噓………………吵著曾祖母和三叔祖父休息了。”

    毅郎甜甜地喊了一聲︰“曾祖母,三叔祖父,我不吵。”得到那二人的回答後便安靜下來…可也不過片刻,就又道︰“娘,我要尿尿!”

    林玉珍立刻讓馬車停下︰“孩子們都去吧,弄髒了衣物可是自個兒受罪。”

    陸建中雖然有些嫌煩,倒也沒吱聲。

    林謹容剛把毅郎收拾干淨,突然聽到韓根壓低聲音喊道︰“有人來了!小心些。”隨即前方亮起一片火把來,雖然隔得還遠,不聞人聲,卻看得出火把少說也有十幾把,似是很多人的樣子。現在的人都是千方百計往前頭逃,可就沒有折回來的,能這樣明火執仗的,會是什麼好人?

    眾人頓時驚得連呼吸都停了。

    陸建中語氣急促地道︰“我記得這附近有片小樹林的,先往那里去躲躲!等這群人過去了又再說!”又嚴肅地交代︰“看好各自的孩子,別誤了大事!”

    等到女人孩子們藏好以後,陸建中只恐牛馬發聲泄l 行蹤,便又吩咐下人︰“把牛車拉到另一邊去!”

    呂氏恐嚇福娘︰“再哭就把你扔掉…………”

    林謹容忙抱著毅郎走的離她遠些,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更溫和平靜︰“毅郎,我們要在這里一歇,毅郎困了就靠在娘的懷里睡覺,不要出聲,不要說話好不好毅郎道︰“為什麼?”

    林謹容有些頭疼︰“因為大家都累了,怕吵。”

    毅郎卻突然道︰“那爹爹來了找不到我們怎麼辦?”

    林謹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覺得有熱流控制不住地要從眼眶里沖出來。林玉珍把毅郎接過去,冷了聲音道︰“不會!你爹一準能找著我們,你若不聽話我們就告訴他。”

    毅郎這才安靜下來,林玉珍輕聲同林謹容道︰“你抱他半日了,歇歇罷。劇怕,他們一定沒事兒的,我們也不會有事兒。”

    樹林里又冷又濕,委實難熬,仿佛是過了一生那樣漫長,馬蹄聲,車 轆聲才近了,林謹容等人隔得遠,只能隱約看到路上一片通明,約莫是二三十號人,全是男子,都騎著馬,後頭還跟著兩張犢牛廂車,也不知道牛車里是什麼人。

    所有人都忍不住想,要是這些馬和這兩張犢牛廂車是陸家人自己的該有多好?可終歸不過是幻想。他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些人走過去,半點聲息都不敢發出來。

    卻見道旁突然躥出個人去攔在了那群人的面前,大聲道︰“長壽!”卻是韓根的聲音。

    林謹容“呼”地站了起來,只見韓根已然回頭喊道︰“老太木!二老爺!是族里的人來接我們了!”

    即便是聽聞仙樂也不過如此,剎那間,眾人全都長出了一口氣,心里一直懸著的那塊石頭也穩穩地落了地,互相扶持著從林子里走出去,喜笑顏開。

    毅郎見大人們都在說話,忍不住小聲問林謹容︰“娘,可以說話了麼?”

    林謹容摸摸他的頭︰“想說什麼都可以說。”最起碼現在她的毅郎再不會挨凍受餓了。

    長壽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林謹容母子並林玉珍,忙忙地過來稟告林家的情形︰“老太爺夜里沒睡著,閑來無事就登樓看雪,結果最先看到了安撫使府燃起的火光,當下便使了人去查探,才知道反賊已然破了城……”

    就是這樣一個意外,讓原本就靠近東門的林家人有了充足的時間準備逃生,他們家男丁雖多,卻沒有陸家的精明與吳家的悍氣,更沒有那麼多的家僕可以供他們驅使,甚至為了節省開支養的牲畜都不多,所以林老太爺選擇熄滅所有燈火,分散家人,以最簡單的方式混雜在第一撥逃難的人里,官兵才一開門放人就出了城。他們甚至沒有和反賊對上面,很戲劇,也很幸運。

    長壽去了林府,只見大門洞開,人影都不見一個,好容易抓到一個偷東西的僕人才曉得林家人早出了門,便猜多半是出城了,這便追了出去……果然給他在城門外頭的官道上追上,林家人卻是打算去鄉下莊子里避難的,聽說陸緘使長壽過來邀約他們去陸家老宅,林老太爺很猶豫,不想去,還是林三老爺又吵又鬮又跳又叫的,林大老爺也說陸家老宅更合適,林老太爺別不過才答應去陸家老宅。長壽把他們送進大門就稟明族老們帶了族里的壯丁來接陸家人。

    林玉珍和林謹容百感交集,連連道︰“萬幸,萬幸。”

    長壽老早就注意到陸緘不在,可看著林謹容的模樣又不似是出了大事的樣子,便先把事情稟告清楚了才敢問︰“大老爺和二爺呢?”

    林玉珍的眼楮頓時亮了起來,親切地道︰“長壽好孩子,你帶幾個人回去看看二爺和大老爺罷……”簡要地把事情經過說了一遍。

    “太太和二奶奶放心。”長壽二話不說,立時叫了幾個身強力壯的漢子跟上,那些人聽說是陸緘的事情,半點推諉都沒有,立時就打馬跟了上去。

    陸家的車隊就又繼續前行。只這回不同,露天的老牛破車變成了犢牛廂車,里頭墊得暖暖和和的,還有糕點等物,也再不用做賊一樣的偷偷摸摸趕路,而是光明正大的由著家丁族人護送著回去,累了可以舒舒服服地睡覺,再不怕冰冷的雪水會落到臉上,陸家人從地獄爬上了天堂。

    涂氏依偎著陸建新睡得打鼾,毅郎被放在她身邊也睡得手腳朝天,林謹容和林玉珍依偎而坐,明明疲倦到了極點,卻半點困意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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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4章 相依

    天濛濛亮,牛車停了下來,有人猛地拉開車門,喊道︰阿容!”正是陶氏的聲音。

    晨光里,陶氏的表情顯得格外的生動慈祥,看到車廂里或坐或躺的幾個人,由不得地將手捂住嘴低聲哭了︰“我一夜沒睡著………………老天爺開眼,總算是看到你們平安回來了。”又同陸老太太行禮︰“老太太,平安就好。

    陸老太太由林謹容和沙嬤嬤扶著坐起來,和顏悅色地道︰“叫親家太太擔心了。”

    陶氏由不得萬般不好意思。自己一家子老小都在人家的老宅窩著,還比主人家先到,主人家反倒這樣客氣,雖則是世代為親,但也委實是難得。正要說兩句客氣話,就見周氏和羅氏等人迎了出來,紛紛詢問路上的情形並表示感j 。

    那邊林大老爺也在和陸建中說話︰“當時看到火光,確定城破,便使了人去通知各家親朋好友,也不知道你們見著人沒有。”

    林大老爺這個話是特意解釋他們並不是不管其他親朋好友就先溜走了的,可陸建中看到林家這一大家子人本來就覺著有些那個啥,再想想當初林家人是怎麼幫著林玉珍和林謹容對付他的,就更不舒服,便不客氣地道︰“沒見著。”

    林大老爺就有些尷尬︰“興許是街上太亂錯過了也不一定。”

    陸建中接上去道︰“是呢,指不定被殺了或者跑了也不一定。”

    林大老爺找不到話可說,著實有些委屈,可再辯白,真是沒意思,反倒有些欲蓋彌彰的感覺,便怏怏地閉了嘴,不想再同陸建中多說話。

    林三老爺才沒那個自覺性,仰著頭四處找尋陸緘與陸建新兩個正主兒︰“姑老爺和二郎呢?說起來我們真要感謝他們,哪里去找這樣厚道的姑爺!我家老太爺都說不來麻煩你們偏他們那樣周到細致!不來都不好。”這話雖有些無恥,可到底點明了他們是怎麼來的——這祖宅的正主陸建新和陸緘都是林家的女婿,是他們盛情邀請林家人來避難的,其他人誰也說不起。

    林二老爺則嘆道︰“我適才四下看了看這房子嘖嘖………………多虧得二郎這孩子早前花了大錢重新整修過啊!我那妹夫和佷女婿真有遠見!”

    陸建中深呼吸,他才不和林家這群不要臉的窩囊廢跑得快一般見識!才剛把氣順過來,那邊陸老太太又使人過來把他叫過去仔仔細細交代了一番,說的無非是要他好生招待林家人,不得怠慢,讓人笑話,失了體面傷了感情之類的話。

    林玉珍則是一掃先前的沮喪和不安,高高仰著頭,大聲指揮迎出來的僕婦︰“伺候好客人!若是出了什麼差錯,雖則我不想在這節骨眼上給誰沒臉,但也不能讓人笑話我陸家沒有規矩。”又吩咐林謹容︰“不但要招待好娘家人,也不能因為你二叔父、三叔父他們是自家骨肉就不把他們當客人,輕慢了事!”儼然一副當家主母的威風模樣,更是明確點出除了老太太、大房,其他統統都是客人。

    林謹容不露聲色,卻能把老宅的每個僕婦和管事的名字都清清楚楚的叫出來有條不紊地就把各房人的食宿安排妥當,其間根本沒有要問其他人意見的意思。

    陸建中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大聲吩咐陸經︰“去請族老們來,商量一下大事。”內宅里她們婆媳要怎麼狂就怎麼狂罷,反正也不可能虧待他們,外面卻是陸建新和陸緘一日不回來,就是他和陸經說了算!最後還是要倚仗他們的。

    林謹容並不與他直接對上,仿似沒聽見般地進了內宅。此刻有陶氏等人幫著看顧毅郎,她是暫時沒有後顧之憂了正好一心一意地籌謀其他事情——既然是與親人團聚在一處,不用獨自去江邊等待死亡,她便不能浪費這機會,一定要竭盡心力利用周圍的所有環境為自己,也為毅郎爭取一個更好的結局!

    林謹容微微眯了眼打量著沐浴在晨光下的老宅,早前看著陰森恐怖的老宅現在看上去卻特別的厚實端凝無形之中給了她一種心安和力量。而她所最憎恨的那個和陸緘一起住的小院,此刻進去後竟有種恍若隔世之感,她似乎每一抬頭,都能看到陸緘坐在燈下看書的身影。

    躺著,她能回憶起陸緘從京城赴考回來後的那個雨天,他和她的手互相交握著緊緊貼在一起時的情形,那時候她還有許多不確定許多想法,甚至于有些隱隱的後悔……可是現在,她獨自躺在這張床上,卻懷念起當時的情形和感覺來。

    “睡夠了才有力氣,還有毅郎需要你,你不能就這樣認輸。”林謹容輕聲告訴自己,閉上眼沉沉睡去。再酲來已是午後,她認認真真地洗了個熱水澡,收拾得精精神神清爽爽地吩咐僕婦︰“去把韓管事請到太太那里去,我要見他!”又叫雙全去請林大老爺等林家男人過去。

    林玉珍的年紀大了,睡眠輕淺,早就醒了,正歪靠在榻上想心事,聽說林謹容來了,忙道︰“睡得可好?”

    林謹容點頭,循例和她問過安,方道︰“我適才使人去叫韓根進來。也讓人去請了大伯父,大堂兄他們一道過這里來。”

    林玉珍皺起眉頭︰“叫他們來做什麼?”叫韓根過來還有說法,叫林家男人來做甚?

    林謹容輕聲道︰“外頭的事情不能全交給二叔父和三叔,我們要能夠知道外頭的動靜,有什麼事我們不說要第一個知道,也不能最後一個才知道!韓根早前一直在這邊修整祠堂宗學老宅,打理莊子里的事情,和莊戶族人都很熟,與老宅里的管事們也處得極不錯,有些事情必須要交代他去做。”她頓了頓,輕聲道︰“旁人只靠得一時,靠不得一世,總得為毅郎多打算幾分。”

    若是不幸陸建新和陸緘二人真的回不來………………她們就再不能靠著這兩個男人了,必須要靠自己,必須要強硬起來保住自己娘三個的性命,並替毅郎守住這份家業。林玉珍的鼻子一酸,點頭認可了林謹容的話,只是擔心︰“韓根靠得住麼?”

    按理這人是陸老太爺精挑細選出來給陸緘的,平時不顯山不露水,也不喜歡和其他人一樣總往她跟前湊,可吩咐做的事情卻都做得很妥當。但往壞里想,人心隔肚皮,誰能說清楚?林謹容卻不敢把這話說給林玉珍聽,只能用斬釘截鐵地語氣道︰“信得過!他是老太爺早前挑選出來給二郎做外管事的人!若是他都不能信,我們就找不到其他人可以信了。”

    “這樣就好!”林玉珍吸吸鼻子,打起精神︰“你又要叫你大伯父、大堂兄他們過來做什麼?”

    林謹容道︰“他們是客人,按理不該勞動他們,可今日的情形姑母也看到了,祖父自來清高,若是有些閑話傳到他老人家耳朵里,只怕是受不住,外頭下刀子都要走的。且這非常時期,陸家的男丁又少,林家人出來幫這個忙是正理,同時也就是幫自己!必須讓他們輪班跟著守宅子,否則只怕族人也會有看法。”

    林玉珍思忖片刻,道︰“你說得不錯,是該這樣。不能讓人瞧不起他們,不能給別人亂嚼舌頭的機會。”

    林謹容挨近了她,輕聲道︰“姑母,我們是相依為命的一家人,只能彼此依靠。若是有什麼事兒您同我想法不一樣的,您多聽我說說再決定如何?”

    林玉珍紅了眼,好半天才慢慢伸手將她擁住了,輕聲道︰“為了我們的小毅郎……”

    方嬤嬤使勁擦著眼淚,同芳齡、豆兒互相使眼色,神情雖然哀傷,卻足有欣慰。如果這個時候姑佷二人還要和從前一樣的鬧,就真沒希望了。

    須臾,林大老爺並林亦之幾個過來,倒是沒多說什麼,進門就問︰“有什麼事要我們去做的,只管吩咐。

    林謹容請他們坐了,道︰“自是不會和列位伯父、哥哥們客氣的。”清清淡淡地把城里的恐怖情形說了一遍,又說起那奪了陸建新馬匹的幾個官兵︰“也不知道是什麼樣的緊急軍情,這樣的不管不顧。聽說其他莊子里也有流民結隊傷人奪財的,我只恐接下來會更亂。”

    林大老爺的神色越發嚴肅︰“那少不得要嚴加看護好家宅。不然就是白辛苦一場了。”

    說話間,韓根到了簾下。

    林玉珍先同他道了辛苦,按著和林謹容早前商量好的問他︰“早前二老爺請了族老們商量大事,不知都說了些什麼?”

    韓根道︰“是商量怎麼防御的事情。”言罷把他所知道的情況一一說來︰“………………派了人去那口大鐘旁守著,又安排了人日夜巡邏眺望,讓各家把自家的米糧柴火吃食等物收集好,一旦有動靜便躲進老宅里來。”

    林謹容聽完,覺著也沒什麼大問題,但就只恐守夜的人不夠警覺,便同林大老爺商量好讓林家子弟加入輪班巡夜的行列里去,又讓韓根借了林玉珍的名義去同族老說這事兒,表示林家人願意主動出一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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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5章 因由

    傍晚時分,又飄起了小雨。

    林謹容疾步穿過老宅一道又一道的門廊,走進陸老太太和林老太太居住的正院。正院相比其他院子要稍微寬敞一點,庭院里還種了幾株梅花,只還不到花時,看不到那份熱鬧。

    才一掀開簾子,一股熱氣伴隨著孩子們的笑鬧聲就傳了出來。林謹容抬眼看去,但見林老太太和陸老太太一左一右坐在榻上,兩旁依次坐著宋氏、陶氏、周氏、羅氏等人,一旁陸、林兩家的孩子們正湊在一處玩得熱鬧。哪里還能瞧見昨日的倉惶!

    毅郎正和力郎蹲在角落里不知玩什麼,看見母親,立時站起來朝林謹容跑過去,牢牢抱住了她的腿,仰頭望著她笑,甜甜地喊了一聲︰“娘,你去哪里了?”

    “娘在做事啊。”林謹容牽了他的手走到眾人面前,一一行禮請安後,方同陸老太太稟告︰“老太太,適才二郎使了人來回信,道是他們已然平安到了我們早期打尖歇息的那個莊子,莊主很好,不但收留了他們,還給公爹請了大夫,只公爹傷勢有些重,暫時還不能移動,先停留兩日,等公爹傷勢平緩些,再由長壽他們護送著回來。說與老太太知曉,好教老太太放心。”

    陸老太太忙道︰“傷勢有些重?”雖則早就知道陸建新傷勢不會輕,但親人往往是抱著美好的願望,希望奇跡能發生,一睜眼就什麼事都沒了。

    陸緘寫來的信里雖沒有明說,但林謹容能看出陸建新是不太好的,高熱不斷,口不能言,基本都在昏睡之中,還不能判斷是否就脫離了危險。可當著老太太的面不能細說,便語焉不詳地道︰“是,大夫說公爹年紀大了,又肥胖,毫無防備,所以摔得有些重。不過大夫是極好的人也醒了。興許將養些時日就好了。”

    陸老太太撫著心口出了一口氣︰“老天保佑。”林家女眷們紛紛恭喜並寬慰,陸老太太高興過後卻很清醒,又問林謹容︰“怎不見你婆婆?”若是陸建新真的沒事兒,林玉珍才應該是第一個跑來和她報喜的人,林玉珍不見,來的是林謹容,那就說明多少有些問題。

    林謹容不慌不忙地道︰“剛到老宅瑣事太多,很多事情都要母親拿主意。”

    陸老太太沉默良久,輕聲道︰“知道了,去幫你婆婆的忙吧,她年紀也大了,擔驚受怕的,昨日苦頭也吃得多。”

    林謹容行禮退下。

    陸老太太又打起精神陪林老太太等人用飯說話,林家眾人卻都看出她是強顏歡笑才等用過了飯就知趣地告辭出去。那里人才一走,陸老太太臉上兩行老淚就流了下來,沙嬤嬤大驚︰“老太太您這是何故?既然大老爺已然覓得良醫,又有好心人收留照顧,康復指日可待,休得如此傷懷傷了身子骨,反倒不美了。”

    陸老太太嘆道︰“你也同我裝糊涂!我曉得的,老大多半是不好了。”沙嬤嬤正待要勸,陸老太太起身拿了念珠顫巍巍走到佛像前跪下,道︰“萬幸二郎平安,只求老大能保得性命。不求富貴永年,但求闔家能平安逃過這一劫。”言罷閉了眼虔誠地誦起經來。

    沙嬤嬤想了想也跟著她跪下一起誦經求佛。

    林玉珍冷漠地看著面前的荷姨娘、阿柔、小星等人,一直看到這三人受不住了,方道︰“你們覺著我家待你們如何?”

    荷姨娘不吭聲,阿柔輕聲道︰“回太太的話,老爺和太太待婢妾們恩重如山。”

    林玉珍嗤笑了一聲︰“恩重如山的是你們的老爺,我呢說不上,但最起碼我沒對你們非打即罵吧?衣食周全吧?”

    三人聽這話不好,匆忙跪下去低聲道︰“太太待婢妾們一直很好。”

    林玉珍也不耐煩和她們多說,只道︰“我便要告訴你們,老爺此番傷重,要在外頭將養些日子才能回來。非常時期,男丁經常會在宅子里出入。”目光從荷姨娘臉上掃過,冷厲地道︰“誰要敢不守規矩,給我惹事兒,休要怪我無情!從犯一樣不輕饒!”頓了頓,“從即日起,你三人便在院子里不必再出來了!”

    荷姨娘面無表情地應了一聲︰“是!謹記太太吩咐!”言罷折腰一拜。小星和阿柔自來柔順,哪里又有多話可說,自是應了,與荷姨娘一道小心翼翼地退了下去。

    林玉珍便命方嬤嬤︰“把院門上鎖,鑰匙你拿著,除了送飯送東西的婆子以外不許人進去!”陸建新傷重的事情瞞都瞞不住的,這節骨眼上再出點什麼差錯,長房就完了。

    方嬤嬤沉重地點點頭,要勸林玉珍兩句,卻見林玉珍輕輕揩了揩眼角,背過了身,因見林謹容掀簾進來,便朝林謹容使了個眼色,悄悄退了下去。

    林謹容也不多言,只上前扶林玉珍躺下,神色若常地回話︰“姑母,老太太那里已然稟告過了,內宅、外宅俱都安康,今夜是大堂兄與三叔一道巡夜。”

    林玉珍輕輕點頭,低聲道︰“阿容,你說你公爹能好起來麼?”

    混亂之前的事林謹容還能說出點因由來,現在卻是兩眼一抹黑,啥都不知道了,但好話卻是會說的︰“一定能,姑母放寬心,好生將養,別公爹那里好了,您倒把自己給拖垮了。”

    林玉珍嘆了口氣,看著黑幽幽的房頂不說話。

    林謹容便陪在一旁坐著,召僕婦進來分派各項事宜。事情說到一半,卻見朱見福家的掀起簾子來,露了個臉使了個眼色便又退了回去。林謹容心中有疑,便尋了個借口出去。

    朱見福家的臉色青白,上牙磕下牙,聲音抖成一片︰“二奶奶,大事不好了!”

    林謹容饒是再有心理準備,也忍不住死死攥住她的手才能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下來︰“什麼?好好說。”

    朱見福家的哭喪了臉道︰“大榮發兵了!”

    林謹容眼前一黑。原來是這麼個因由!當初拼命往江邊逃,就是這麼個因由!然而這時候再去想當初已然沒了任何意義,最緊要的是不能亂了陣腳。林謹容穩住神,板了臉冷厲地道︰“消息確切麼?誰傳來的消息?到哪里了?清州那邊的情況如何?”

    朱見福家的本來心慌意亂,見她如此神態,少不得強忍著定了定神,輕聲道︰“是二爺那邊使人來傳的信。這會兒正在和二老爺他們回話呢,想來不會有假。
清州那邊的情況卻是不清楚。”

    莫非昨日把陸建新給弄翻的那幾個官兵就是去送這個緊急軍情的?林謹容正在思忖間,就聽林玉珍在里頭高聲道︰“怎麼了?”緊接著人就走了出來,慘白著臉道︰“是不是老爺他…………”說著就有些搖搖欲墜。

    林謹容忙扶住她輕聲把經過說了。林玉珍半天沒說話,許久才哽咽道︰“怎麼一茬接著一茬的,就沒個安定的時候?若是平洲沒亂還好,現在可怎麼辦?怎麼辦?你公爹和二郎還留在那里動彈不得呢。”難道繼續逃?怎麼逃?逃往哪里去?

    林謹容一顆心也跳得咚咚亂響,卻曉得自己這個時候絕對不能亂,便竭力保持冷靜,輕聲道︰“姑母莫急,船到橋頭自然直,這樣一大家子人呢,總有法子的。先聽前頭他們怎麼說,我這就使人去把傳信的人叫進來仔細問問。”

    林玉珍也沒法子,只得聽她安排,可人卻軟了,靠在迎枕上就起不來。

    林謹容便吩咐朱見福家的︰“去把人帶過來。”

    朱見福家的領命去了後,芳齡帶人送了飯食進來,小心翼翼地道︰“太太、二奶奶該用飯了。”

    不管怎麼難,總要吃飯。林謹容正要勸林玉珍起來用飯,忽見林玉珍猛地坐起來,焦慮萬分地道︰“毅郎呢?快把他帶過來!”一邊說,一邊就要下榻往外走。

    林謹容給她嚇得手里捧著的湯都差點沒灑了。仔細瞧去,但見林玉珍滿臉的焦慮,眼神惶恐不安,分明是有些不太對勁,嚇得忙把碗放了,一把拉住她,急急道︰“姑母,您要去哪里?”

    林玉珍回頭狠狠瞪著她︰“你問我要去哪里?我自然是要去找毅郎!你趕緊讓人收拾東西!”

    林謹容垂了眼道︰“包裹還沒打散,也沒什麼好收拾的,要走就能走。關鍵是怎麼走,全家一起走,還是我們自己走,公爹和二郎他們又如何?等,還是不等?”

    林玉珍一下子就怔住了。

    林謹容輕聲道︰“毅郎現在同我母親、豆兒在一起,和力郎他們玩得高高興興的,不會有什麼大礙。帶過來,興許還會被我們嚇著……所以姑母,等把事情弄清楚了,我們再決定如何?說走就能走的。我和您一樣的著急。”

    林玉珍定了定神,胡亂點頭︰“你扶著我,我們一起去問問你二叔父他們是怎麼打算的!”

    林謹容看她這樣子是片刻都等不得的,只得扶了她往外頭去尋陸建新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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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6章 分道

    正堂里,休要說是陸家的族老們,就是林老太率和林大老爺也被請了去旁聽。

    陸建中一臉凝重,畢恭畢敬地同林老太爺行禮︰“您老見多識廣,這事兒還要請您老拿個主意,給大伙兒說說才是。”

    “大伙兒不必太過于慌張。”林老太爺倒是不推辭,清清嗓子大聲道︰“我聽剛才報信之人說的話,大榮雖則背信棄義、不宣而戰,卻應該只是派了小股騎兵騷擾試探,並不是派了大隊兵馬來襲。且清州沒亂,守軍還在,那就不是什麼不得了的。清州一日不失,大榮蠻子就不能長驅直入。”雖說現在平洲的情形也好不到哪里去,但總比大榮蠻子打進來的好。眾人都曉得林老太爺早年一直為官的,更兼他早前在逃難過程中表現出來的敏銳,覺著他的見識自是不薄,因此一顆騷動不安的心終于算是安定了些。

    陸家老祖公的看法卻不一樣,顫巍巍地道︰“可當年大榮的騎兵卻繞到了我家這里的,還圍了這老宅好些天!”林老太爺淡淡地道︰“我是說暫且不必慌張,還沒到該慌張的時候。當此時,大榮不過是試探,倘使朝廷應對不當,平洲繼續亂下去,便要另作打算了!”

    陸建中急道︰“那依您看來,到底會不會……

    嗯?”他不敢把話說得太明,只把手使勁往下一比,意思大家都明白。

    林老太爺嘆了口氣,目光沉沉地看向門前隨風轉動的那盞燈籠,輕聲道︰“誰能說得清楚?內憂外患啊。

    眾人的情緒一下子低落起來,不知是誰道︰“那我們難道就這樣坐著等?不是說已然有人往武義碼頭那邊趕,忙著要渡江的麼?我們是不是也打算一下?去得晚了只怕連船都找不到。”

    于是房里議論聲嗡嗡嗡地響成一片,都是在說逃走的事情。林老太爺是外人,自不好多嘴,便只捋著胡子獨自沉思。

    陸家老祖公喝了一聲︰“吵什麼?!讓人生生看了笑話。”

    房里安靜下來,陸建中賠笑道︰“老祖公,大家伙兒都是為族里著想,是走是留,總要有個打算的。”

    老祖公顫抖著手指往虛空里點著︰“拖家帶口的,什麼都在這里,能逃到哪里去?你們就知道大榮蠻子一定能打過來?紅不見黑不見就想著要逃,別蠻子還沒過來,先就自個兒折騰掉半條命!”

    陸建中卻是不想留在這里了,他想去太明府,便正色道︰“老祖公,茲事體大,還當從長計議才是。”他代表了很多人的心聲,便有不少人附和他。

    老祖公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將拐杖重重往地上一頓,道︰“當年老祖宗守得住,今日也守得住!反正我是不走的。”

    林謹容扶著林玉珍在廊下聽到這里,林玉珍不由氣憤道︰“這個老糊涂!早前你祖父說是不必驚慌,他非得說是大榮一定會過來︰現在人家說要逃,他又不許逃。我看他是老糊涂了。

    不過是排外而已,在陸家人眼里,林家人始終是來避亂的外人,幫忙可以,斷然沒有做主拿主意的可能。林謹容不想和林玉珍多說,只豎著耳朵繼續聽。
卻再聽不見人說話了。

    許久,陸建中方咳嗽了一聲,道︰“事關全族的生死存亡,大家不能只坐著不說話,還是要拿出個章程來的。到底是走是留總要有個主意,請暢所欲言。”

    就聽椅子輕響,林老太爺沉聲道︰“你們商量族中事務,我們不便久留……”陸建中挽留了兩句,也就由著他們父子出了正堂。

    林謹容忙吩咐朱見福家的在外頭守著聽消息,自己扶著林玉珍迎上去︰“祖父,大伯父。”

    林老太爺見到她二人,不由微微皺眉︰“怎地跑到這前頭來?要知道什麼不可以讓下人來打聽?叫人看到倒要說我林家的女兒沒規矩。”林大老爺忙道︰“她們也是記掛著大姑老爺和二郎。”

    林老太爺便不再多言,只順著長廊不緊不慢地往前走︰“你們婆媳是怎麼打算的?”林玉珍咬了咬唇︰“二郎那邊使來的人說的是,他父親情況有些危急,不能挪動……”

    林老太爺淡淡地道︰“那你們就是要再等等了。”

    林玉珍心煩意亂,又想等,又害怕︰“若是戰事真的起來,能夠早點走是最好的,但不能把二郎父子單獨留在這里,何況就憑我們兩個婦道人家帶著毅郎,也不好走。”

    林老太爺看向林謹容︰“阿容你呢?你如何打算的?”

    林謹容不答反問︰“不知祖父是怎麼打算的?”

    林老太爺沉默許久,輕聲道︰“等個一兩日吧,倘使事情惡化,二郎他們沒回來,陸家人也不肯走,你們兩個就帶上毅郎隨我們一起走!先過江再說。”

    事情到了這個時候,林謹容反倒不慌了,不等林玉珍開口,就先道︰“既如此。還該先使人去備下船候著才是。”她那張船並不大。真還不夠林家一大家子坐的。

    林老太爺就安排林大老爺︰“你去辦好這件事。”言罷掃了林謹容和林玉珍一眼︰“你們兩個現在這樣很好。”

    身後一陣腳步聲響,朱見福家的趕了上來,道︰“吵崩了,有些人要走,有些人不肯走,現在也沒弄出個鼻程來。”林玉珍不耐煩地道︰“二老爺怎麼打算的?”朱見福家的為難之極︰“不知道,二老爺一直沒表態。三爺倒是說,趨利避害是人之本能,若是想逃,便該早作打算,不要磨磨蹭蹭反倒誤了最佳時機。”

    林謹容就知道,二房要與他們分道揚鐮了,倘使她們不走,這老宅便只會剩下三房與她們,外圍的族人留下來的也只會是少數。那麼,這個宅子還能按她和陸緘之前想象的那樣牢固麼?

    果然將近二更時分,便有人來喚她與林玉珍去陸老太太那里商議這事兒,陸建中毫不隱瞞他的態度︰“我們已經商量過了,左右城里的家業鋪子也毀得差不多啦,總留在老宅里給大嫂添麻煩也過意不去,我們決定去太明府尋大郎,明日就啟程。”眼看著林玉珍道︰“大哥和二郎不在,三弟又病著,老太太自是由我們來照顧,不知大嫂是怎麼個打算法?”

    林玉珍只覺得心里涼幽幽的,陸建中這個話不但沒有邀請他們跟去太明府避難的意思,更是明里暗里都在擠兌大房,她若是有幾分骨氣,便不該死皮賴臉地說什麼好話。當下冷冷地道︰“二叔你要去自去,不用管我們,我們自有打算。老太太”她看向一直閉著眼楮轉動念珠的陸老太太,聲音親切誠懇了幾分︰“婆婆,您老若是想留在這里,兒媳自是不會不管您老人家的,若是想與二叔他們一起去太明府走走,也由得您。”

    陸老太太停下動作,看向一旁哭得眼楮又紅又腫的涂氏和陸繕,輕聲道︰“你們是怎麼打算的?”涂氏捂著臉輕輕啜泣起來。陸繕低聲道︰“回祖母的話,父親病得太厲害,燒得神志不清,這種情況趕路是要他老人家的命。若是大伯母不嫌我們,我們暫時不想走,想再等等看看。”

    這孩子雖然從前不討喜,後來也是個沉默寡言的性子,可在逃往老宅的路上卻是關照她們不少,林玉珍和顏悅色地道︰“好孩子,你們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大伯母若是要走,也不會丟了你們不管。”

    “謝大伯母。”陸繕便朝林玉珍行了一禮,退到涂氏身後。

    陸老太太這才看向陸建新,輕聲道︰“好,我隨你走。”

    林玉珍和林謹容大為奇怪。她們本以為,陸老太太會留下來與她們一道的,可既然老太太想走,也理解。陸建新也有些小訝異,隨即吩咐素心︰“替老太太收拾東西,宜早不宜遲,明早我們就走。”言罷假惺惺地看向林玉珍和林謹容等人︰“若是不成,來太明府我們也會好生招待你們的。”

    林玉珍淡淡地道︰“不勞二叔掛心了。我自有去處。”

    陸建中笑了一笑,招呼二房的人離開︰“都去收拾東西養精神,明早要趕路。”又問林玉珍︰“要同大嫂借幾輛車。再煩勞二侄兒媳婦讓廚房備點干糧。

    林玉珍恨得牙癢癢,猛地把頭扭開不肯多看陸建中一眼,林謹容忍了忍,輕聲道︰“好,二叔父放心。”

    二房的人依次婁出去,康氏從林謹容身邊經過的時候,伸手輕輕撫了她的肩膀一下,低聲道︰“對不起。”康氏一個小媳婦,能做得什麼主。林謹容搖搖頭,微微一笑︰“平安。”

    康氏眼里涌出幾點淚花︰“你也是,保重。”等到二房的人都走光了,陸老太太示意林玉珍和林謹容、陸繕坐到她面前去,不緊不慢地從懷里m 出一串珠子來,約莫有二十余粒,粒粒都有大拇指頭那麼大,圓潤晶瑩,非同一般。陸老太太將那珠子絞成兩半,一半遞給林謹容,一半遞給陸繕,輕聲道︰“出來倉促,沒帶出什麼值錢的東西,就這珠子還是當年老太爺給的聘禮,你們兩房人拿著,將來也好有個依仗。”

    林玉珍忍不住流淚道︰“老太太,我們……”

    陸老太太搖搖頭︰“我明日要出遠門,可憐這把老骨頭,得歇著了,去吧。”眾人只得退下。

    沙嬤嬤替陸老太太梳頭,越抖著聲音道︰“老太太,您真要去太明府?不等大老爺了?”

    陸老太太淡淡地道︰“我隨老二去,也給老大和老三減輕負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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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7章 等待

    車伕將車輪上好了油,該釘牢的地方也釘牢靠了,僕婦抱了許多乾燥鬆軟的被子鋪墊在牛車裡,又將廚房趕製出來的乾糧塞滿了車廂的縫隙。再沒有什麼可以做的,林謹容扶著雙全的肩頭折身往裡走。轉過幾道長廊,豆兒牽著毅郎迎面趕上來,毅郎看見她就癟著嘴委屈地撲到她懷裡。

    正當午後初晴,天空湛藍,白雲如畫,陽光把毅郎的頭髮照成金黃半透明的顏s ,仿若是春天裡柔軟的小草一樣,長在了林謹容的心裡。

    林謹容輕輕撫摸著他的發頂,柔聲笑道︰「怎麼了?」

    毅郎不說話,只將頭緊緊埋在她懷裡。

    豆兒道︰「才醒來就哭著要您。這兩日也不知是怎麼的,總有些不安,睡著睡著就會驚醒,也比前些日子愛哭。」

    具體說來,毅郎出現這種狀況是在前兩日二房悉數離去,他再看不到力郎和福娘之後。也不知他小小的心裡是否也充滿了不安?林謹容將他抱起來,低聲問他︰「毅郎怎麼了?是不是沒人和你玩?你可以和舅舅家的哥哥姐姐們玩啊。」

    豆兒低聲道「他並不是很喜歡和幾位舅爺家裡的孩子們玩。早間有孩子搶他的玩具,他一下子就往人臉上抓過去了,之後再不肯和人家玩。」林家的孩子和毅郎年齡差不多的也有兩三個,可到底不是很熟,玩在一起小矛盾不斷。

    不管日後如何,毅郎都必須學會和各式各樣的人交朋友才是,林謹容看著毅郎的眼楮道︰「毅郎,他們也是你的兄弟姐妹,和力郎、福娘一樣的親…你要大度點,好好待他們,他們才會好好待你。」

    也不知毅郎聽懂她的話沒有,只管胡亂點頭,牢牢抱著她的脖子不肯鬆手。林謹容忍不住輕輕嘆了口氣,毅郎太小,不能表達心裡的想法,但他肯定能察覺到大人之間這種緊張不安的氣氛。她原本想著′多讓他和陶氏接觸日後才能盡早適應,現在看來還是要多陪著他才是。便吩咐豆兒︰「去把毅郎的東西搬回我房裡吧,和太太說,還是我來照顧他。」

    毅郎這回倒是聽懂的,也不說話,就小心翼翼地親了林謹容的臉頰一口,將臉靠在她胸前,一動不動。

    林謹容抱著他一直往前走…低聲道︰「不知你爹爹能不能趕回來?」自二房離開伊始,外頭的族人走了大半,包括說不走的老祖公在內,現在剩下的人多是些窮得沒法子的,或者是家裡有老人病人各種困難的。也有看到他們沒走,想再等等看看的。

    可清州那邊卻再沒有新消息傳過來…他們只知清州那邊住在城外的人已有很多舉家朝著江邊去了。派出去打聽消息的人把大榮騎兵形容得凶神惡煞,恐怖至極,原話是這樣說的,「以為他們在東邊,絕不會過來,可他們悄無聲息地就出現在你家門前,連孕婦和嬰兒也不放過……」

    林老太爺再坐不住,決意明日一早便要舉家離開,依著陶氏的建議去尋陶舜欽一家子。陸建立的高燒總算是退了下去…現在就在等陸緘與陸建新。林謹容從早上醒過來開始就一直處於一種焦慮狀態中…那一年她沒有等到陸緘,這一次她能不能等到?

    毅郎有些沉,林謹容很快就覺得手軟,換了個姿勢…繼續輕聲和毅郎說話︰「毅郎,將來你會長成什麼樣的人呢?」聽不到毅郎的回答,她又說︰「倘使娘不在你身邊,你也一定要勇敢堅強,孝敬家裡的長輩,自己能養得活自己,真正可以稱作是男子漢大丈夫。」

    溫暖的日光照在毅郎身上,曬得他全身暖洋洋的,依靠在母親溫暖馨香的懷裡,聽著她溫柔的絮叨,毅郎只覺得舒服之極,眼皮打架,挪了挪小身子,靠在林謹容肩頭就睡了過去。

    林謹容苦笑一聲,選了個日光充沛的地方坐下來,由著他去睡。庭院裡除了她與毅郎,雙福與朱見福家的以外,再看不到旁人。被歲月打磨得光滑如玉的青石地面反射著光芒,幾株幹得快要枯死的菊花匍匐在牆根下,一隻隨時裝滿了水預備火災急用的大缸邊沿停了一隻飛鳥,正將頭一點一點地啄著缸沿,絲毫沒有怕人的跡象。

    倘使不是遇到這樣的事情,這個冬日的午後將會何等的愜意舒適?該來的總會來,不該來的也不會來,她已經盡了力,沒必要把自己弄得這樣緊張。林謹容輕輕舒了口氣,在毅郎的小腦門上親了一口,全身放鬆地靠在牆上,以一種最舒服的姿勢享受著最後的輕鬆與舒日影西斜,涼風漸起,豆兒走到她身後輕聲道︰「奶奶?」榫林謹容驚醒過來︰「是不是二爺回來了?」

    豆兒輕輕搖頭︰「是太太讓您過去商量事情。」

    林謹容看了看天色,又看看空盪盪的院門,默然起身,小心翼翼地將毅郎遞給豆兒。才不過動了動酸軟的手臂,毅郎便驚醒過來,在豆兒怦裡牛皮糖一樣地扭動,朝林謹容伸著手臂哭喊︰「娘,要抱,要抱!」

    豆兒試圖和他講理︰「毅郎不乖,你娘剛抱了你那麼久,手都疼了,你不心疼她麼?」

    毅郎卻不和她講道理,只管扯開嗓子哭,且是真的傷心,眼淚狂飆。林謹容只好將他又接了過去,慢慢朝著林玉珍的院子去,只希望她走著走著,就突然有人從身後喊她,告訴她陸緘回來了。

    「二郎他們怎麼還不來?按著路程來算,他們中午時候就該到了的,現在天都要黑了,仍然不見影子。」林玉珍煩躁得很。

    林謹容輕聲道︰「興許是公爹不好移動,路上要走得慢一些。不然,我再使兩個去接他們。」

    林老太爺道︰「不是已然派了兩撥人去的麼?現在人手緊張,外頭又亂,沒幾個肯心甘情願跑這一趟的。不要太為難人,再等等罷。」

    林玉珍無言以對,只沉默地伸手將毅郎接過去。

    林老太爺便同林謹容說話︰「我剛才使你二伯父去看過了,車馬準備得很妥當。

    林謹容擠出一個淡淡的笑,想多說兩句話都沒有心情。

    林老太爺曉得她婆媳掛懷陸緘和陸建新,便道︰「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倘使他們來不了,必會使人先回來與你們報信,既沒人來報信,便說明已在途中了。多則天黑就一定會有消息的。」

    林謹容相信陸緘只要有可能就一定不會讓她們掛懷,一定會派人來報信告知平安與否,她怕的就是他遇到了不可預測的變故。她想,那一年,她是死了,那陸緘呢?

    正在沉思間,就見陸繕滿頭大汗地趕進來,又氣又恨地道︰「二嫂,請來的大夫悄悄跑了!還偷了我們一頭驢子!」

    林謹容沉默半晌,輕聲道︰「跑了就跑了吧。」人家也有家室也要逃命的,沒道理死死拽著人家。

    牛車緩慢地移動著,比徒步前行快不了多少,晚風吹過林梢,太陽像一顆血紅的蛋黃緩慢卻堅定地朝著山巒下方沉了下去,霧靄漸起,群山漸漸籠罩在夜s 朦朧中。

    陸緘輕輕吐出一口氣,眼看著那口氣盡數變成了白霧,由不得詛咒這鬼天氣太過於冷了些。陸建新死人一樣地躺在車廂裡,明明身上動不得,眼神和表情卻格外的憤怒,喉嚨裡發出一串意味不明的聲響。

    朱見福趴在一旁低聲勸陸建新︰「老爺,您一定要挺著,再疼也忍忍。很快就到老宅啦。」他曉得陸建新的心思,陸建新還指望著邱老丈能幫著把傷病治好,不要變成廢人,可現在不但不能治療,還得忍受長途顛簸,叫人怎麼不憤怒?可實在沒法子,大榮蠻子打過來了,逆賊也隨時出城騷擾,邱莊主一家人也要離開,總不能死賴在人家不走。若不忙著趕去和家人匯合一起趕往江邊,最後只怕結局更悲慘。

    陸建新朝著朱見福的臉憤怒地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轉動他唯一能動的頭惡狠狠地瞪著陸緘。朱見福嘆了口氣,默默退到一旁。

    陸緘遞了塊帕子給朱見福,並不勸陸建新,只淡淡地對上陸建新的眼神,沉默地和他對視。

    他什麼話都沒有說,也沒什麼多餘的表情,陸建新卻看懂了他的意思,他在問陸建新,你覺得我還有什麼地方沒做好?什麼地方沒做到?你還要怎樣?

    陸建新突然害怕起來,他怕陸緘把他扔在半路上不管了!他非常明白自己在逃難途中將會給人帶來多麼大的麻煩,他不想被扔在半路上,又冷又餓又疼沒人管。他一著急,一股熱流便浸濕了他身下的褥子。

    陸緘微微皺了皺眉頭,平靜地讓牛車停下來,指揮人幫陸建新換衣服被子褥子,等到一切都弄好以後,天色已然黑盡。陸緘這才輕聲道︰「你放心。」

    陸建新閉了眼裝死。他無法形容此刻的心情,他只知道,他這一生算是完了,繁花似錦的前程,煙雨朦朧的江南,美麗的荷姨娘,都將再和他無緣。他這一生,只能無條件地依靠陸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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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7:09:13
第468章 賊襲

    夜已深沉,林謹容從陶氏的房裡出來,沉重中又帶了幾分輕鬆,她算是把在江南置產的事和毅郎都交託給了陶氏,同樣的,陶氏也抱著一樣的心情,告訴她自己在林家院子的什麼地方埋下了一箱子珠寶首飾,萬一自己有什麼,便將什麼給她和林謹音,什麼給林慎之。

    亂世之中,她們只是天地間脆弱的蟲子,不知道朝陽升起之後自己是否還能存活於天地之間,唯有依托彼此才能放心。林謹容看向天邊,天空墨一樣的黑,這是一個沒有星月的夜晚,她等待的那個人還沒有回來。

    林謹容回到房裡,毅郎已經睡著,豆兒盡職盡責地守在一旁,坐在燈下給毅郎縫k 子,見林謹容進來,並不停下,繼續飛針走線︰「太太要帶姨娘們走麼?」

    林謹容疲憊地坐下來,輕聲道︰「太太問過她們了,她們表示要跟著太太走。丫頭婆子都能走,沒理由不帶姨娘走。」用林玉珍的話來說,就算是為了毅郎,這個惡名她也不願當,雖然說這個話的時候萬般不甘心,不耐煩,但行為卻是很理智冷靜的。

    豆兒把線頭咬斷,笑道︰「太太現在終於肯聽二奶奶勸了。」

    如今在陸家,林玉珍和她就是最親的人,林玉珍信她,當然也就肯聽她勸。林謹容扯扯嘴角,勸豆兒︰「快去睡,一早就要起床上路的。」

    豆兒遲疑地看著林謹容,輕聲道︰「二爺他們………………」

    林謹容仰面倒在chu ng上,微不可聞地道︰「沒有任何消息。」就連送信的人都沒有。豆兒的心一直往下沉,正要去勸林謹容,就見她又笑起來…語氣輕鬆地道︰「還有一整夜呢,說不定這會兒就到村口了。我只是想,他們如果能早點到,也可以休息休息,不要弄得那麼趕。

    豆兒便順著她的意思說些寬心的話︰「是,二爺做事情自來妥當,奶奶睡罷,也許一覺醒來二爺已經在身邊了。」

    林謹容打起精神…起身打發她去睡,雙全從外頭提了熱水進來,眼眶紅紅的,林謹容曉得雙全又是在想櫻桃和雙喜,只能摸摸雙全的頭,輕聲道︰「吉人自有天相。」

    豆兒把雙全擁著出去,小聲道︰「城裡還有芳竹和春芽她們呢,不會不管的。櫻桃鬼精靈……」

    雙全含含糊糊地道︰「她要是真聰明就不會跑回去了。」

    如果可以…她希望這場動亂不要發生,如果可以,她希望無辜的人不要牽扯其中,死的只是那些罪大惡極的人,但她知道不可以,她沒有那個本事和力量。林謹容盯著跳動的燈火看了一歇…倒頭挨著毅郎睡下。

    許久不曾做過的夢又潮水一般地襲來,只這次冰冷刺骨的江水變成了清涼寺裡的溫泉,林謹容夢見自己如同一條游魚,靈巧地在溫暖的江水裡游曳,天空飄的不是雪,而是暖和的冬陽。一個浪花打過來,感受不到令人窒息的氣息,反倒如同絲綢落到頭臉上一樣的柔軟舒服透氣,林謹容看見自己輕輕鬆鬆地游到更遠處…回頭看著岸邊站著的人笑…她可是會游水的,她怕什麼!

    林謹容得意地笑起來,一直到把自己笑醒。鼻端傳來熟悉的臊味兒,身上的衣服和身下的褥子更是一片濡濕…她長長嘆了口氣,起身將睡眼朦朧地看著自己的罪魁禍首毅郎提溜到一旁,招呼豆兒進來幫她換被褥。

    「難怪得我夢見在清涼寺的溫泉池子裡鳧水呢,誰知卻是他的尿衝到了我身上!」這個小插曲令林謹容輕鬆了幾分,所謂境由心生,她的確和從前不太一樣了,噩夢也能做出喜劇的效果來。同豆兒說完又問毅郎︰「為什麼不喊?」

    毅郎並無什麼反應,只顧閉著眼呼呼大睡,林謹容掀起被子,在他的光屁股上輕輕拍了一巴掌,罵道︰「臭兒子!」毅郎小豬似的哼哼了兩聲,朝著被子深處爬了兩爬。

    「鐺鐺………………」沉悶悠遠的鐘聲劃破夜空,響徹整個陸家老宅,「奶奶!」豆兒全身的汗毛林立而起,驚恐地看向林謹容,只願自己是聽錯了,或者是敲鐘的人弄錯了。

    林謹容有一瞬的失神,隨即把毅郎抱起來低聲道︰「快把衣裳穿好,東西帶上吧,還和上次出城一樣的。」

    不多時,就有人敲響院門,語氣雖然有些慌張,卻還能把話說清楚︰「二奶奶,奴婢是陸有家的,六爺使奴婢來同各房各院的主子們報信,有賊人來襲,六爺已然開了側門放族人進來,並和舅老爺一道安排了人手看護老宅,請奶奶放寬心,休要害怕,賊人斷然輕易進不來的。也要請奶奶出去幫置一下族人。」

    「好,讓六爺放心,我這就出去安排。也請他和舅老爺們保重。」林謹容大聲回答。自二房人走後,陸家老宅的防務便是由著陸繕與林家男丁協同做的,有事情需要與陸家族人商量便由陸繕出面,陸繕雖然年輕稚n n,卻肯問,做事也很認真負責,改變看得到。

    她不是一個人,有什麼可怕的!林謹容命豆兒看護好毅郎,帶了雙全,點起幾個孔武有力的僕婦,趕到角門邊將火把燈籠點起來,把聽命趕到的奴僕聚集在一起,有條不紊地一一分派了任務。

    興許是這些日子大家都是提心吊膽的,睡得並不踏實,所以聽到鐘聲反應都很快,角門不過開了盞茶的功夫,就湧進來大半。才進來就有陸家老宅的僕人將他們分別引入燃起火盆的房裡,有水有食物,雖說不上舒適,但也不受罪,於是眾人的恐慌漸漸平息下來,老年人開始講古論當年。林謹容也弄清楚了外頭的情形,來的卻是一股不知從哪裡躥來的匪賊,並不是什麼大榮的蠻子騎兵從天而降。

    又過了約有半盞茶的功夫,林謹容命人閉緊角門,推了早就準備好的石條牢牢封住。陸家老宅四處燈火通明,男丁們都拿了趁手的武器林立牆頭,緊張地盯著外頭的動靜。

    林謹容聽到馬嘶聲,人的喊叫聲,又聽到林大老爺立在牆頭怒斥賊人,也聽到陸繕略顯稚嫩的聲音在鼓舞族人,還聽到院牆外頭的人在嘲笑陸家的男丁們連箭都沒有,說要圍死他們,然後得到陸家男人們回敬了無數的彈丸和石子。

    林老太爺巍然坐在陸家的正堂裡,聽著人們回報外頭的情形,有條不紊地發出指令,憑著他多年為官的經驗,把一眾人管得服服帖帖,齊心合力地頂住了第一波攻擊。

    老宅就像是盤踞在黑夜裡一尊牢不可破的城堡,火把扔不進去,大門後封上沉重的石條後堪比院牆一樣的牢固。賊人開始放火燒外頭的房子,並大聲威脅,人心有浮動,林謹容陪著林玉珍,鄭重同族人許諾,陸家老宅的房間和糧倉一直都會對族人開放,絕不會讓他們挨餓受事畢,林謹容躲到陰影裡,仰頭看著天邊發呆,陸緘和陸建新這個時候都沒來,是不是遇到了這群賊人,已然遭遇不測了?她被自己的想法折磨得焦躁絕望無力,卻又覺得有一股澎湃的力量生生支撐著她,她就像是一根被削尖了的竹籤,被牢牢地釘在地上,叫她想倒也倒不下黑夜裡,馬兒發出沉重的呼吸聲,拚命往前掙,試圖將陷入坑裡的牛車拉出來。陸緘滿頭大汗,指揮著長壽等人拿著現砍下的樹枝做成的木桿插入到牛車下,喊著號子︰「一、二、三,使勁!」

    牛車發出一陣暗啞的怪叫聲,總算是困難地往前動了動,陸緘大喊一聲︰「再加把勁兒!」眼看著旁邊一個家僕步履蹣跚,半步都走不動的樣子,便將人推開,接了人背著的繩子,和眾人一道用力,盡量平緩輕和地將牛車拉了出來。饒是如此小心,牛車仍然劇烈地振動了一下才算是停穩,陸建新發出一聲憤怒的嗚咽。

    陸緘連安慰他的心情都沒有,只憂慮地看向陸家老宅的方向。這條路一直都還算平整,突然間就多了這麼大個深坑,且是個人為地用木條竹蓆泥土做了偽裝的深坑,不能不讓人心生懷疑,挖坑的人究竟是衝著哪裡去的。畢竟這條路唯一通往的地方就是陸家老宅。

    長壽使勁擦了一把汗,後怕地看了看被坑弄得斷了腿,不停嗚咽的牛,低聲咒罵道︰「娘的,也不知是什麼生兒子沒屁眼的缺德鬼做的缺德事。這坑要再大再深點,一張車都掉下去了。」又慶幸地道︰「多虧得沒有突然躥出幾個剪徑的強人來。也不知挖這坑是做什麼用的?」

    陸緘輕聲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朱見福看看天色,不確定地道︰「怕得有三更了吧。」其實把牛車從坑裡弄出來沒花多長時間,反倒是尋找趁手的工具花了不少時間。

    陸緘道︰「繼續趕路吧。」

    卻聽一個家僕驚訝地喊起來︰「二爺,您瞧那邊!」

    陸緘抬眼看去,但見陸家老宅的方向,天空不一樣的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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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6 17:09:29
第469章 虛驚

    陸緘的心直往下掉,恨不得兩肋生翅,直飛到老宅外一探宄竟。昨日林謹容派去送信的人告訴他,陸建中與陸經已經帶著老太太並一部分家僕于前日離開老宅去了太明府,族中的青壯年和家產豐厚,擁有大部分家僕的族人也去了大半。也就是說,現在老宅里只剩一群老弱f 孺,還有就是人生地不熟的林家人。他想想就覺得害怕,覺得絕望。

    陸建新也聽到了那聲驚叫,滿臉倉皇地想抬起頭來看看,卻終歸是無力動彈,只得發出一聲焦急的咕噥聲。陸緘收回目光看向他,輕聲道︰“父親,老宅興許出事兒了,很可能是被逆賊圍了。我們必須要走快些,走到老宅附近我尋個地兒給你藏著,我去看看情況如何。”

    陸建新先眨了眨眼,表示同意,轉眼卻又後悔了,“嗚嗚………………”地表示反對。既然被逆賊圍了,他們這幾個人就算是趕到又有什麼用?不過是白白送命罷了!

    陸緘沉默地看著陸建新,自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他怕自己把他給扔到一旁不管了,更怕單獨留在一旁會遇到危險。陸建新惜命,比任何時候都更惜命。惜命不是錯,可是老宅里不但有他的結發妻子林玉珍,也有他的親兄弟……

    陸緘把臉轉開,裝作不懂陸建新的意思,語氣堅決地吩咐其他人︰“大路再不能走了,走另外一條路,從這里往前頭再走幾十丈遠,下大路,穿過一片地,就可以轉到另一條道上,一直通到老宅後頭。”他記得的,那條道的盡頭,是老宅的一道暗門,小時候他和陸紹、陸經、陸綸他們曾經從那里偷偷逃出去玩。

    陸建新反對無效,只得閉緊了嘴…任由陸緘帶著他一直下了大路,轉入到一片麥地里。麥地不平,拉車的牛又換成了馬,每動一下…車廂就要劇烈地抖動一下,陸建新忍受不了,憤恨地吼了一聲。

    陸緘命馬車停下來,取了所有衣物被褥鋪在陸建新的身下,又示意朱見福和長壽坐上馬車仔細扶著他的身體,自己咬著牙選了相對平緩的地勢命令馬車繼續前行。一行人沉默地在麥地里行了約有兩盞茶的功夫,才又轉上了另一條道…路況雖不是很好,但始終比麥地里好得太多,只在轉道時,饒是萬般小心,車輪還是磕在地埂上,導致車廂又劇烈地晃了一晃。

    陸緘掀了簾子探頭去看陸建新,邊走邊低聲同他報備外頭的情況︰“父親,這回算是上路啦…再不會像剛才那般顛簸了。以剛才的速度,最多再過半個時辰我們就可以趕到老宅。我記得那附近有座荒廢的土地廟,我把您藏在哪里…讓老朱他們幾個陪著您。”

    陸建新“呵呵”地怒吼著。

    “知道了,父親放心,我一定會設法不讓母親她們受苦的。等弄好我就來接您。”陸緘毫不懷疑,倘使陸建新能動能說話,一準兒會打到自己身上,罵自己不孝,是逆子畜牲。

    陸建新吼得更凶,雖然看不見,但朱見福還是知道他這會兒是在對著自己發脾氣,示意自己阻止陸緘。朱見福猶豫了一下…輕聲道︰“二爺,老爺也急呢,好像是要您先帶兩個人騎馬往前頭去瞧,讓老奴後頭趕車跟著來?”

    陸建新的聲音猛地拔高,隨即又低了下去,改為嗚咽。

    陸緘沉默片刻…輕聲道︰“不了,走快些就好。”言罷猛地將車簾放下,就到老宅以後各人該做些什麼,發出一連串的命令。

    離陸家老宅越近,天空就越亮,明顯是房子著了火。眾人沉默地埋頭趕路,每一個人的心情都很沉重,他們都有家眷留在老宅,都恨不得趕緊飛過去才好。陸建新自陸緘沒有順著朱見福的意思騎馬先走之後就一直保持沉默。

    又走了約有盞茶功夫,一人一馬鬼魅般地突然出現在道路正中,來人背對著光,並看不清面容,卻能看出身材很魁梧,手里還斜斜握著一柄長桿大刀,一人一馬一刀只往道路中間那麼一插,就給人一種森寒的壓迫感。

    他們甚至沒有聽見來人的馬蹄聲響,這人絕對不好纏。陸緘低喝一聲,車立時停下,所有人都摸出隨身攜帶著的武器,以車為憑仗面對外圍,靜默地等待著最佳出擊時機。

    狹路相逢勇者勝!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長壽喘了口氣,大叫一聲,勇敢地高高舉著手里的刀率先沖了過去。來人只是將刀輕輕一晃,就將長壽砍翻在地。

    不過發生在一瞬間。

    陸緘甚至沒能喊出來,更沒能阻止長壽,就看到長壽倒在了地上。他血液深處隱藏的那股血氣悍氣油然而生,熱血直沖上腦門,他什麼都沒想,就紅了眼大吼一聲︰“和他拼了!”話音未落,人已然舉著刀沖了上去。

    主人都不怕,他們還有什麼可怕的?拼命也許還有一線生機,不還手就等著死。眾人齊齊發了一聲喊,全都跟著陸緘撲了上去。來人卻提著馬韁急速往後退了幾步,大吼了一聲︰“都不要命了麼?長壽你倒是吭聲氣啊!難道爺用刀背輕輕就把你給磕死了?”

    這聲音!這語氣!說的這個話!陸緘吃了一大驚,及時剎住,仰頭看向來人,借著天邊傳來的亮光,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一雙熟悉的眼楮,一張坑坑窪窪的,恐怖的臉!

    “二爺,小的沒事。”先前趴倒在地的長壽笨拙地爬了起來,仰頭看著來人,一臉的驚恐。呆怔片刻後,連滾帶爬地朝著那人撲過去,死死抓住韁繩,顫抖著聲音道︰“是您麼?五爺?是您麼?您是不忍心看到我們受苦受難,所以特意從陰間趕回來救我們的吧?”

    陸緘聽見身後傳來一陣抽氣聲和磕牙聲。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滾!”來人一扯韁繩,馬兒不安地刨了刨蹄子,險些把長壽拉了個趔趄。長壽死皮賴臉地拽著韁繩,苦苦哀求︰“五爺,不管您是人是鬼,快幫幫我們吧。”

    “你是五弟?你沒死?”陸緘一步一步地朝著來人走去,倘使不是在這樣的情形下,來人不是那樣說話,他真不敢相認。

    陸綸看著他,雖則百感交集,卻答不出一句話。

    “是熱的,是熱的!”長壽抱住了陸綸的大腿,狠狠摸了兩把,激動地向陸緘宣布︰“二爺,五爺的腿是熱的。馬兒也是熱的,會喘氣。”

    “你才是冷的,你才不會喘氣!”陸綸踢了他一腳,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同陸緘說起老宅那邊的情形︰“來的大概得有一百來號人,一半的人有馬,圍了老宅,燒了外圍族人的房子。所幸他們安排了人值夜,也早定了章程,大鐘一響就全都利落地躲進老宅里去了。我看到林家大老爺和六弟帶著人立在牆頭和匪賊斗呢,可精神著,並無大礙。”

    他們做得超乎他想象的好,陸緘一直懸著的那顆心就穩穩地落在了xi ng腔里。眾人發出一陣歡快的低呼,全都有了興致︰“五爺,您這是怎麼回事?”

    陸綸仿似不曾聽見,並不回答,只道︰“撕了衣服將馬蹄子包起來,休要讓賊人聽見馬蹄聲響,泄了行蹤!”言罷低聲同陸緘道︰“我帶了幾個朋友來,原本想等到天將亮時再從後頭沖殺過去,可我們人太少,我便想著從這條路繞進去尋到那道暗門,和宅子里的人連上話,兩邊一起夾擊,必能解圍。誰想過來就聽到你們的車聲馬蹄聲,便過來一探究竟。”虛虛指了指車廂︰“大伯父如何了?”

    陸緘聽他不問車廂里是誰,而是直接就問陸建新如何,便知他趕到這里不是一兩日的功夫了,只怕是得知亂了便趕回來的,心中又激動又感動︰“不太好,但無性命之憂。”忍了忍,小聲道︰“五弟,是你敲響的鐘吧?”

    陸綸並不否認︰“是。聽說亂了,心里放不下你們就來了。”自嘲般的笑了笑,輕聲道︰“來的那日,剛好看見他們離開。”

    他指的他們,自是指陸建中與陸經他們,陸緘曉得他未曾開懷,便換了個話題︰“能看到你真好。

    你二嫂若是見著你一定會高興得哭的。”並不問陸綸為什麼死了又活了,為什麼又變成這個樣子,只將手放在陸綸的肩頭上︰“以後和我們一起?”

    陸綸答非所問︰“這里不能久留的,打退匪賊以後就趕緊過江吧。好了,前頭不能再過去了,隔不多遠就有賊人巡查的。”不等陸緘回答,就又指指前方悄無聲息地迎上來的兩道黑影︰“我的朋友來了,你們跟著他們走。二哥我倆徒步走過去,我掩護你從暗門里進老宅,舉燈為號,晃三下我便知道了,等到鐘響便開門往外殺。”

    陸緘將把匕首牢牢扎在腰間,按著兒時的記憶,藏在陰影里左轉右轉,總算是有驚無險地摸到了那道門前。陸綸與他一道利落地將看著好似嚴絲合縫的青石磚取下來堆放在一旁,露出隱藏在後頭的一道木門——這是老宅最隱秘的地方,也是最脆弱的地方,更是逃生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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