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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雲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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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搬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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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5 10:07: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六一章 冥冥注定
  
  







  火狸鼠等人破解石頭的地方,是另一處靜謐山谷,其間也有個不小的水潭。
  
  
  火狸鼠渾身濕透,順著頭髮、衣角還在不停向下淌水,顯然剛從潭裡上來不久,懷裡牢牢抱著長舌寶石,神情裡儘是興奮,見梁辛等人趕來,他快步迎上,喜道:「石頭出聲了!」
  
  
  梁辛也是一喜:「破解了!」火狸鼠卻搖了搖頭……
  
  
  這幾天裡,火狸鼠一直在不停地嘗試著各種與水有關的法子,直到剛才,石頭中突然發出了些聲音。
  
  
  現在也只是讓石頭發出了一段以往記載的聲音,至于完全破解、還原石頭,還早得很。
  
  
  聞言後,瓊環撇起了嘴角:「石頭裡藏了不知多少年的聲音,就誤打誤闖還原出來一段?大驚小怪咯。」說著,又晃悠著身體,全沒一點宗師風度地用肩膀扛了下樑辛,繼續對火狸鼠道:「梁磨刀正悟道,打斷了,你娃罪過大得莫子計數咯!活刮三天未必嘗得上……」
  
  
  火狸鼠被苗女胡亂扣帽子,當即嚇了一跳,趕忙解釋道:「就憑著一點聲音,本來也不會去找諸位過來,不過,還原出來的這段聲音裡,提、提到了『天上人間』,我不敢怠慢……」
  
  
  話還沒說完,被大猿引來的所有人就全都炸了窩,嘩啦啦地跳過來,七嘴八舌追問緣由。
  
  
  長舌寶石中竟然有提到『天上人間』的聲音,這個結果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些!
  
  
  一群人同時開口,火狸鼠根本不知該從何答起,滿臉都是苦笑,最後還是老蝙蝠揮手,止住了所有人之後,獨自問道:「剛才能還原出,現在還行不?」
  
  
  火狸鼠立刻點點頭:「應該沒問題!」說著,對大夥擺了擺手,抱著寶石跑上幾步,直挺挺地跳進了水潭中。其他人自然也都跟他一樣,連問都不問,齊刷刷地往潭裡跳。只有小汐,穿得白裙太單薄,太不合適下水,留在了岸上。
  
  
  下水之後,大夥才注意到,葫蘆請來的那位水行妖,正在潭底盤腿而坐。
  
  
  火狸鼠潛游過去,比劃了幾個手勢,請它照著剛才的辦法再來一遍,水行妖會意,二話不說,先接過長舌寶石至于身前,隨即張開雙臂,饒住寶石輕輕搖擺,它的胳膊柔若無骨,在水中擺開,像極裡兩片怪異水草。
  
  
  隨著水行妖施法,整座水潭都緩緩而動,順著一個方向開始流轉,不過片刻功夫,便以長舌為心,旋選出了一個平穩地漩渦……
  
  
  片刻之後,突然一聲驚天動地的大響,轟轟烈烈炸碎在所有人的耳膜中。
  
  
  梁辛大吃一驚,還道石頭爆碎了,仔細一看寶石還在,這才明白,這聲大響是石頭中藏蘊著的聲音,而尤其古怪的是,眾人此刻都潛游在水中,潭水不僅沒有遮蔽長舌,反而促使其清晰傳遞。
  
  
  由此,眾人盡數恍然,要還原長舌的聲音需要水,要聽長舌『講故事』,也需要在水中!
  
  
  那一聲大響滾滾迴蕩,良久方歇,再之後,又一陣粗獷笑聲響起:「偷襲?沒用的。你們的神通,就算能把天轟塌,也傷不到我。」
  
  
  咕咚一聲,梁辛張大嘴巴,猛地被灌了一口水,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語氣、口吻,還有那份霸道勁,不是師兄謝甲兒是誰!
  
  
  而更讓梁辛驚駭的是,師兄的這句話,他似曾相識……
  
  
  隨即,又是一連串的驚天巨響,一次比一次更強更猛,說一句山崩地裂也毫不誇張,顯然正有大宗師在拚命出手,正竭盡全力,想要擊殺謝甲兒。
  
  
  再之後,謝甲兒的語氣裡帶了些失望:「你們,沒力了?這麼快?」停頓片刻,師兄又復笑道:「不妨事,還有天上人間呢!」
  
  
  旋即,謝甲兒陡然發出了一聲歡快的長嘯。
  
  
  到了現在,梁辛又哪還會又疑惑,這塊石頭中記載的,分明就是五百年前,正道十三蠻圍攻謝甲兒那一戰!
  
  
  梁老三的腦子裡亂成一團,十三蠻與師兄惡戰時,長舌寶石就在附近?那當時這塊石頭的主人呢,也躲在附近偷窺麼?
  
  
  接下來,巨響又復響起,一聲接著一聲,要是再仔細分辨,巨響中還夾雜著謝甲兒的喃喃自語,不用問,謝甲兒那個時候,在努力思索著,要如何借用十三蠻的猛擊,助他撕裂天地,飛出『雞蛋殼』……
  
  
  梁辛的腦中忽然一醒,屏息凝神,全力去分辨師兄的那些喃喃自語,謝甲兒口中念叨的,都是與『天下』、『天上』兩重魔功有關的原理。
  
  
  這很正常,謝甲兒正在摸索魔功在外力下的『用法』,全神思索中,自然會念起魔功成形的諸多細節,並從其中尋找破解大空間之道。
  
  
  巨響沒能持續再持續多久就結束了,石頭中還原出的聲音,就只這麼多。
  
  
  嘩啦啦地一陣水響,眾人都從潭下回到谷中。
  
  
  火狸鼠能夠破解出這段聲音,看上去好像是個巧合,其實也算『理所當然』——這一段聲音,怕是最近這千年中,長舌經歷過的做大的靈元震盪,也是最容易被激發還原出來的。這個道理和當初麒麟妖僧還原出南陽真人飽蘊真元的斷喝是一樣的。
  
  
  至于齊福時,自然也會經歷過許多更磅礴的大戰,但那是太古時候的事情了,年代太久遠,就算仍存在長舌中,想要把它們還原出來,也絕不是件容易的事。
  
  
  小汐在岸上,根本沒能聽到一絲聲響,梁辛簡明扼要,把石頭中發出的聲音給她講了一遍。小汐也曾參與過離人谷與卸甲山城的惡戰,聽白狼說過這段往事。而她的疑惑,也和梁辛先前的不解完全相同:「十三蠻和大魔君相鬥時,還有旁人帶著寶石藏在一旁麼?就算大魔君無所謂,十三蠻也沒發覺他麼?」
  
  
  在出水前梁辛就已經想通了此事,搖了搖頭,並未直接回答小汐:「師兄在十三蠻不停圍攻下,低聲呢喃著魔功的諸多細節,其中不乏這門功法的成形原理……要是有心人,真能靠著師兄的這些瑣碎話,理出修習天下人間的線索。」
  
  
  小汐啊了一聲!
  
  
  天下、天上兩重人間其實是一脈相承,而放眼中土,會這門絕學之人,就只有四個,三個魔君自不必說,另一個就是十三蠻中的老幺,鬚根。
  
  
  只要想通一個關鍵,整件事就會清晰明白了。
  
  
  這個關鍵便是:長舌寶石,曾經是鬚根之物。
  
  
  五百年前,十三蠻圍攻謝甲兒,其中老三飛沙擁有寶石『冷眼』,而老幺鬚根則帶有『長舌』,大魔君飛昇之後,飛沙還原了冷眼中的記載,由此眾人得知了事情的真相,但老幺卻並未亮出自己的『長舌』……老幺從冷眼中見過了當時的情形,又有『長舌』中記載的諸多魔功細節,再加上他本身資質絕倫、十三蠻道心不穩,由此悟出魔功雖然不容易,但也不是不可能。
  
  
  老幺鬚根早已消失了幾百年,他如何學會魔功的,也成了一樁懸案,能解開這道題目,倒也算是個意外的收穫了。
  
  
  把事情解釋清楚,梁辛繼續道:「這樣算起來,長舌曾經是老幺鬚根之物,可後來又輾轉流落到先祖手中了。」
  
  
  說完,又尋思了片刻,梁辛忽然抬頭,問身邊的諸多同伴:「這樣的話,我家先祖是不是也會天上人間!」
  
  
  這個問題可沒人能回答,個個都苦笑搖頭,就只有羊角脆比較捧場來著……
  
  
  即便還原出一這段聲音,想要真正破解寶石,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充其量火狸鼠也只能算是找到了個正確的方向,還需要花費大把功夫,去慢慢總結、慢慢完善還原聲音的法子。
  
  
  其他人也不再打擾,一邊說笑著,一邊返回猴兒谷。
  
  
  剛走到赑屃神碑旁,臉婆婆就從另一邊轉出來,在老太婆的手中,正捧著三張『臉』。
  
  
  已到九月初五,距離草原上的那件大喜事,只剩下幾天功夫了,而臉婆婆也終于完工,至此諸事齊備!
  
  
  梁辛哪還顧得上什麼『想不到』,此刻他真就覺得,一切都變得歡快起來,該去草原了,柳老大,曲小四,要結婚!
  
  
  接上丑娘,帶上羊角脆,一行人誰也不願再多等,就此啟程趕往北荒草原。美中不足的是葫蘆老爺恪守祖訓,不肯離開苦乃山半步,狒狒銅頭倒是想去,可葫蘆不給他放假……
  
  
  似乎老天爺都很關照,今年的冬天來得很晚,九月初的塞外上全沒有一絲寒意。剛一進入草原,天空就陡然變得高遠了,放眼望去滿眼青青,間或幾朵野花盛放……打從心眼裡泛起地寬廣豁亮,讓梁辛笑逐顏開。
  
  
  出關後不久,巫風滾滾裹蕩,幾個巫士迎上來,他們早都得了青墨的囑託,專程在此處等候梁辛等人,其中兩個巫士還曾參與過離人谷之戰,與梁辛、鄭小道等算熟識。尤其讓眾人驚喜的是,在迎接『親家』的巫士中,還有個光頭和尚……黑胖子巫士。
  
  
  黑胖子被梁一二封印在何山沖體內的妖魂偷襲,丟了自己辛苦修煉的法身,變成了『六百和尚』,之後就再沒了消息,人家是為了給自己幫忙才惹上麻煩,梁辛始終心懷愧疚。
  
  
  倒是黑胖子,笑呵呵地搖搖頭,莫名其妙地說了句:「擔心,不用,壞事,也不是!」
  
  
  梁辛聽地納悶,再追問對方卻不願多說,只大概提到,大司巫得了身外身邪術,已經答應幫他再重塑一具身體。不過他們不喜歡吃小孩,正在尋找神獸屍體。
  
  
  梁磨刀立刻開始轉動心思,打起了師父那頭赑屃的主意,另外,他手上還有一具更強的『屍首』:墨色坤蝶。中土上沒人能讓它發動起來,這支天舟已經算是廢了,只是不知道它經過楚慈悲的煉化後,還能不能再煉成身外身……想到坤蝶,自然也就想到了天嬉笑,丑娃娃仍留在南疆,最近幾天裡並沒太多聯繫,不過憑他的機警和修為,也不會遇到大麻煩,梁辛倒也不怎麼擔心。
  
  
  心中盤算著,但是事情沒成型之前,梁辛也不會和巫士們交代太多,眾人裹在巫風之中,一路向著大司巫的黃金帳篷趕去。
  
  
  走了一陣,眼前的情形也漸漸變得熱鬧了起來,只見一支支馬隊馳騁,規模從數十人到上千人不等,所有的騎士都是不著鎧甲,而是身穿盛裝,從四面八方匯聚,前行的方向卻與梁辛等人一致。
  
  
  阿巫錦結婚,這是草原上天大的事情,所有大帳、貴族盡數趕往大司巫處觀禮。
  
  
  而草原深處的景象,也徹底變了樣子,青草依舊,但卻多出了數不清的紅花叢,嬌豔而醒目,不用問,這些紅花都是巫士們專門施法催生的。
  
  
  越往前走,紅花就越茂盛,從一叢叢,漸漸匯聚成海,等到了黃金大帳,目光之內,便只剩下豔豔喜色!
  
  
  要算起來,柳亦和青墨的喜事,很有些不倫不類。照著現在的情形,不像青墨嫁老公,倒更像阿巫錦『娶新郎』,可柳亦又不是去做上門女婿……歸根結底,還是老蝙蝠的『氣死大司巫』之計。
  
  
  不過再怎麼說,也是阿巫錦大婚,此事轟動了整個草原,是一場真真正正的大熱鬧。
  
  
  草原巫士不喜歡外人,而且北荒西蠻兩家勢不兩立,所以這次從中土過來觀禮的,也只有日饞中的幾位大首領和新人的至親眷屬,梁辛這一路來得最晚,先到的眾人遠遠及迎了上來,兩位准新人也在其中,青墨傷勢尚未痊癒,但是行走說笑一切如常,就是暫時還不能動真元。
  
  
  大家見面後自有一番親熱,特別是人群中有丑娘、青墨父母等幾位長輩,少不了還要一場亂鬨哄的見禮問安。
  
  
  等寒暄過後,梁辛無意一撇,發現長春天的氣色有些異樣,談不上生氣或者開心,但是總顯得有些古裡古怪的,納悶道:「怎了?」
  
  
  「曲老二。」長春天嘿了一聲,又去抹他的一字眉:「你是沒看到,他給大司巫送來的厚禮……我估摸著,青蓮島現在都被他拔禿了!」上次見面大家要『打天劫』,顧不上扯這些閒話。
  
  
  其實曲青石的心思不難理解,青墨受了大司巫的大恩,但是她這個徒弟一直當得馬馬虎虎,成天光幫著自家親戚打架來著,還幾次從草原調人去幫忙,又把巫士們視若珍寶的骨珠全都丟到了小眼中,所以藉著這個機會,曲青石托老父之手,給大司巫送了一筆重禮以示酬謝。
  
  
  比起以前幾次出手,曲青石這次的確是大手筆。
  
  
  梁辛咳了一聲,知道長春天是心疼了,笑著應了句:「沒事,草嘛,還能再長!」說著,把羊角脆隨手往長春天懷中一放,自己拜見大司巫去了。
  
  
  于情于理,梁辛都要去見一見大司巫,本來他還怕大司巫性子冷漠不願見他,沒想到在通傳之後,對方痛快答應,請他進帳。
  
  
  比起上次相見,大司巫的氣色好了許多,雖然還是那麼瘦、那麼老,彷彿乾巴巴的枯屍似的,但眸子變得清亮了許多,透出一份濃濃地生機,不知是曲青石送來的仙草之效,還是梁辛留下的那隻無心瓶對他有所滋養。
  
  
  大帳之中一如往昔,滿眼強光閃爍,各種各樣的黃金遠遠鋪將開去,富貴氣逼人。『裝』著拓穆魂魄的天地歲也在其中,正孤零零地立在一旁,見梁辛進來拓穆也沒什麼動靜,應該正在沉睡之中。
  
  
  另外在大司巫身旁,還擺放著一張黃金榻,榻上有人,但是看不到樣子,被一張黝黑的毯子從頭蓋到腳,看輪廓的話,體型比較魁梧。
  
  
  梁辛不敢多看,搶上幾步,按照晚輩敘禮,一絲不苟地磕頭、問安,之後先道謝、再道喜……一陣忙活下來,大司巫始終沒有一言半語,就坐在一大摞金磚上,上上下下地打量梁辛。
  
  
  梁辛被他看得心裡發毛,弓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問:「晚輩有什麼不妥麼?」
  
  
  大司巫搖頭:「沒什麼不妥……我聽青墨說過,你家先祖是當年也是個了不起的人物?立志搬山,要還中土于凡人。」
  
  
  梁辛不明白他為何會提到先祖,只是認真點了點頭,並未搭腔。
  
  
  大司巫微笑著,繼續道:「聽說你也繼承了梁一二遺志,處處與中土修士為敵,這幾年裡著實幹出了幾件大事。」
  
  
  對大司巫的話,梁辛不知該如何去應……
  
  
  與中土上的主流修士為敵不假,連天門都被他打過幾家,可是細想起來,他和『各路神仙』打了不知多少場,這些惡戰,有的是為了自保、有的是為了義氣、有的是為了親人朋友……幾乎沒有一戰是為了『搬山』。
  
  
  不過,要再仔細琢磨,遠古時魯執搬山、三百年前梁一二搬山,這兩人對後世修行道的影響極大,梁辛經歷的惡戰中,有不少都與兩個前輩奇人的『搬山』有著或多或少的聯繫。
  
  
  尤其是先祖留下的『身後事』,風習習三百年後報恩、曲青石在苦乃山護佑、葫蘆老爺還上當年承諾、銅川府東籬仙禍……梁辛的機遇無數,可到現在為止,他所有機遇的根基,都來源于這一連串的事情。
  
  
  也是這些事情,直接把梁辛這個罪戶娃娃,一路猛推著,讓他一頭紮進了中土人間,對上了各種各樣的修士強敵。
  
  
  冥冥中早有注定?
  
  
  如果較真的算起來,梁辛的成長與經歷,不是在搬山,但是卻與搬山有關。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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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5 10:08:06 |只看該作者
第三六二章 大喜之日
  





  
  對先祖為人,梁辛只有欽佩拜服的份,打從心底深處也無比仰慕。
  
  
  但是自始至終,梁辛對先祖的『搬山』,都有著自己的想法,起初還一直模糊著,只是隱隱覺得有些不妥,直到他從仙界歸來後,這份想法才算真正清晰了起來。
  
  
  魯執『搬山』,無論他在中土如何小心行事,如何不願傷害人間,但歸根結底他是為了仙界中人,才回到故鄉搬山。
  
  
  仙界天殘地缺、寂寥無聲,卻是真正的完美世界,人人內心平靜,他們目光裡的每一個『同類』,都是自己的親人,所有人都默默付出,卻從不以為自己在付出,如果不被打擾,他們根本不需要『力量』這兩個字……無爭天地,要力量何用。
  
  
  梁一二『搬山』,是為了還中土一個清靜,可是中土不是仙界,此間凡人不是仙界眾生。
  
  
  也許是天道使然,在中土世界,每個人從出生開始,就有一個巨大的『爭』字壓在了頭頂。先祖的搬山,是要徹底把修真道砸個稀爛……可之後呢,殺盡天下修士,燒掉所有典籍,甚至所有人都相信『仙界還不如中土』,又會怎樣,就沒人去修煉了麼?
  
  
  照樣還會有人去修行,因為此間凡人要『爭』,修行能得大力,而力之所在,榮華富貴;力之所在,萬人俯首……說穿了,修煉事,在本質上與鑄刀養馬擁兵自重也沒太多的區別。
  
  
  當飛仙夢在時,斷滅凡情,修天望道,以求一朝渡劫而去,從此永生逍遙;當飛仙不成,還能退而求其次吧……像南陽那樣,強行給弟子『斷滅凡情』固然可恨,可天下也不全是有情有義之人,薄情郎、不孝子、狠心爹娘數不勝數,有的是人不用強迫,就已經斷滅凡情了。
  
  
  中土世界,以爭為本,放眼望去,人人都是山!
  
  
  要真正去搬中土的山?除非殺光天下。
  
  
  至少,梁辛現在想來,在中土世界中,不可能『絕對的搬山』,最完美的結局也僅僅是:約束、制衡。可是約束修士、讓他們不敢越界、不敢恣意妄為、不敢不拿凡人性命當回事的制裁之力又在哪裡,梁辛想不好。
  
  
  梁一二的搬山,很有些不管不顧、只求摧毀修真道的味道。由此梁辛不明白,『在中土,殺光修士和搬山是兩回事』這個並不算太難理解的道理,為什麼先祖會不聞不問……或許是自己想得不對?
  
  
  見梁辛低頭沉思,臉色一時一變久久不語,大司巫等得有些不耐煩了,冷冷地哼了一聲。
  
  
  梁辛也一驚而醒,自嘲地笑了笑,對大司巫歉意道:「一時走神,還請前輩恕罪……不過,晚輩不明白,大司巫為何突然提到我家先祖?」
  
  
  大司巫忽然露出了個古怪的笑容,搖了搖頭:「沒事,隨便問問。」
  
  
  梁辛也不敢再追問,就此岔開話題,指了指不遠處的天地歲:「拓穆他老人家還好吧?我聽青墨說,他的封印很不容易開解,大司巫多費心了。」
  
  
  大司巫的笑容卻更加古怪了:「我自有分寸,你也不用著急,幾天之後他就能和你說話了。」
  
  
  梁辛大喜,忙不迭又是一連串道謝,大司巫眯起了雙眼,不再去看梁辛,等把那一番『歌功頌德』聽過了癮,才揮了揮手,把梁辛轟走了。
  
  
  從帳篷中出來,梁辛一眼就看到,長春天正在『擺弄』羊角脆……
  
  
  梁辛嚇了一跳,還道羊角脆不聽話,被長春天教訓了,趕忙搶上兩步,先把小猴子搶到懷裡,這才笑呵呵地問道:「怎麼了?」
  
  
  長春天平攤雙手,示意自己沒對小猴子不利,跟著反問道:「琅琊是不是和羊角脆關係不錯?」
  
  
  要算起來,琅琊和小猴子倒也是熟人,混得挺好,梁辛愣愣點頭:「怎了?」
  
  
  長春天笑了起來:「猴子身上,有『耳目』。」
  
  
  『耳目』,也是長春天的獨門法術,與當初那根『銘心刺』頗有幾分相近之處,一顆妖種種下去之後,相距五里之內,受禁制者眼中所見、耳中所聽,便能為施術者所知。此術對人毫無傷害,而且勝在隱蔽,除非刻意探查,否則絕難發現。
  
  
  不過這份法術本來就是長春天的,自然瞞不過他,抱了小猴子一會,很快就發現了。
  
  
  當初在鎮山的時候,梁辛曾看破琅琊給小猴子種邪術,只是沒想到琅琊種下的妖種不止一枚,如此算來,自己每次回到苦乃山,與親友、師父說過的話,小妖女全都能知道。
  
  
  「聰明的人大都沒長性;有韌勁的人又都不怎麼開竅。可我這個徒弟,機靈得很,性子更執拗得很,她想做的事情,總是要做到底的。」說著,長春天隨手解掉了羊角脆身上的法術,淡淡笑道:「天下人間。」
  
  
  梁辛明白長春天的意思,有些無奈地笑了笑,沒再多說什麼……
  
  
  幾天時間彈指而過,轉眼就到了正日子,阿巫錦這場喜事,規模盛大無比,場面更混亂無比。
  
  
  草原上只要有些身份的人全部趕到,再加上隨從、護衛,人多到沒法去算,但是北荒人,從巫士到牧民,心思簡單行事潑辣而直接,喜事上全不像中土人家那樣有司儀、有知客、有迎賓,大批的賓客都沒人招呼,也不用招呼,找地方隨便坐……
  
  
  破曉時分,大司巫登台,拜神、賜福,簡單主持過一個儀式之後,就算禮成了,再之後就是只有無數的美酒與烤肉,和徹底亂了套的盛大狂歡。
  
  
  到處都載歌載舞,可跳舞的人有幾百伙,伴奏的曲子自然也有幾百支,歌聲琴聲同時響起來,每一家都不管別人,自顧自的玩命彈唱,生怕聲音太小自家的舞孃會聽不到,再加上喝酒哄笑、大吵大鬧,幾乎連天都要塌了。
  
  
  梁辛傻眼了,曲青石傻眼了,中土過來觀禮的人全都傻眼了,一對新人早找不到了,不知被那一家圍住喝酒……
  
  
  眼看著一夥又一夥全不認識的大漢,抱著酒罈扛著烤羊跑過來找他們喝酒,長春天有點膽顫心驚,也不知道跟誰說話,小聲道:「要不…我給咱們這施個守護法陣?」
  
  
  開始被草原的氣勢懵住,可過不多久,諸位大宗師們就回過神來,吵鬧到駭人聽聞,但是也歡喜到無以復加,偏偏就是這份讓人驚駭無比的大亂,襯出了那份讓人開心無比的大喜。
  
  
  曲青石眯起了眼睛,聲音低沉:「守,怕是守不住。」
  
  
  鄭小道沉吟片刻,緩緩開口:「既無可守,倒不如衝將出去!」
  
  
  宋紅袍冷冷一笑:「老子打仗的時候,從來不知道守,只有我沖別人的份。」
  
  
  換了張臉的老蝙蝠攤開手掌,伸出了五個手指頭,森然道:「每個人,最少撂倒五個,否則別回來見我。」說著,突然伸手抓過一隻酒罈,往地上重重一頓,大笑道:「還等個屁,給我出去喝!」
  
  
  一群日饞怪物哈哈大笑,轟然應諾,學著草原人的樣子,扛上肥羊抱起酒罈,呼啦啦地散了出去,也不管哪家跟哪家,看著順眼就跳進去敬酒,看著不順眼更要衝進去猛灌……
  
  
  酒越喝,人越瘋,可不發瘋,又哪來的快活!
  
  
  整整一天,都是混亂無邊歡慶,梁辛和小汐不知喝了多少家,到了黃昏時分,終于遇到了柳亦和青墨。
  
  
  青墨穿著一身紅色的小禮袍,不知是喝了酒還是因為晚霞映襯,白皙的臉蛋上顯出幾分酡紅,圓溜溜的眸子裡儘是開心快樂。梁辛卻使勁眨了眨眼睛,直到此刻,他才恍然發覺,那個咬牙發狠為了哥哥打師父的小丫頭,居然真的變成了一個大姑娘,變成了一個新娘子!
  
  
  青墨和梁辛一起長大,才不會避諱什麼,在喝過酒之後,一手抓住梁辛,一手拉著小汐,笑嘻嘻地說:「先喊聲嫂子來聽聽!」
  
  
  梁辛和小汐異口同聲,笑道:「嫂子!」
  
  
  喊過一聲之後,新娘子神情古怪,好像老大的不得勁,又問梁辛:「這麼喊彆扭不?」
  
  
  梁辛點了點頭,實話實說:「不是一般的彆扭。」
  
  
  「我聽著也怪刺耳,」青墨一邊嘀咕著,一邊皺眉,片刻後把身邊的柳亦拉上前幾步,又對梁辛道:「要不…你喊他聲妹夫試試?」
  
  
  反正新娘子說啥就是啥,梁辛痛快無比地對著柳亦喊了個『妹夫』,結果人人額頭都竄起來一溜雞皮疙瘩,柳亦本人更打了個哆嗦。
  
  
  青墨著實有些煩惱了,用小手拍著額頭,躊躇道:「這一來,可沒法論了……」
  
  
  柳亦咳了一聲,笑道:「論個…論個石頭!以前怎麼叫,以後還怎麼叫吧,辦正經事,趕緊的!」說著,從懷裡摸出一根金黃色的草芽,不由分說直接塞進了梁辛的手中。
  
  
  青墨也忙不迭從袍子裡取出一根銀色草芽,交給了小汐。
  
  
  金銀草,和合仙,由新人交給一對情侶,祝福之意不言而喻,小汐接過來,臉蛋紅了……
  
  
  梁辛呵呵笑著,一時也不知道該說點啥,憋了半晌,才吶吶說道:「老大和青墨的這兩根草,貴重的緊!」
  
  
  「嗯,這禮不輕!」柳亦一點沒客氣,說完又把獨手一揮:「成了,不墨跡了,還有得忙。」跟著又從懷中掏出那一大把金草芽,挽起青墨:「趕緊,天黑之前都得發出去。」
  
  
  小兩口轉眼消失,只剩下樑辛和小汐面面相覷……
  
  
  又過了一陣,天邊最後一抹餘輝消散,草原徹底陷入黑夜,無數賓客幾乎同時爆發出一陣歡呼,所有人都來來回回,大吼著幾個古怪發音。
  
  
  梁辛找來鄭小道一問,才知道喊的是『入洞房』。
  
  
  幾個禮袍巫士分開人群,接上兩位新人,一路催動著諸般眼花繚亂的喜慶法術,一邊引著阿巫錦小兩口去新房了。眾人裡只要還能動的,都扔下酒罈子,呼啦啦地跟了過去。
  
  
  新人的帳篷,就在大司巫的黃金帳篷以東三里處,極盡奢華喜慶,北荒巫家大業大,阿巫錦的新房,便只有四個字能配得上:天下無雙!
  
  
  草原上沒有『鬧洞房』的習俗,就連引路的禮袍巫士,也是送到門口便止步,這一天中只有一對新人能夠踏足新房,其他人則圍著新房結做一個巨大的圓陣,繼而所有人都同聲高歌,唱起草原的喜慶調,祝福調。數萬人的歌聲,嘹喨到驚天動地。
  
  
  而歌聲下,圓陣也緩緩轉動,一支歌,一支舞,雖然毫無整齊可言,但是濃濃的喜氣歡樂氣,足以衝破蒼穹,把夜空裡的星星都洗得閃閃發亮!
  
  
  一曲終了,又是一場齊聲歡呼,至此,阿巫錦的大喜事,也終于落下帷幕,眾人從新房處退回到先前酒宴的所在,有的就此告辭散去,有的則留在原地,或休息,或喝酒。
  
  
  梁辛等人先服侍著幾個凡人長輩,進入早就準備好的帳篷中安歇下來,跟著又湊到一起
  
  
  到了二更時分,草原上已經基本安靜了下來,梁辛這群人幾乎都不用睡覺,仍圍攏篝火低聲說笑。
  
  
  身體雖然毫不覺勞累,但是在一場大歡樂之後,精神卻有些疲憊了,這一天裡都鬧得太瘋太開心,此刻喧嘩退散,心中也隱隱生出了些空落落的倦怠,由此,梁辛又有些走神了。
  
  
  曲青石見他心不在焉,略顯意外地笑問:「老三怎麼了?」
  
  
  不等梁辛開口,瓊環就搶著回答:「梁磨刀最近在悟道,他要悟自己的天下人間嘞!」
  
  
  「哦?」曲青石的眼睛明顯亮了起來,坐到梁辛身邊,饒有興致地問道:「說來聽聽,在想什麼。」
  
  
  「我在想『想不到』。」
  
  
  曲青石有點傻眼,小活佛則嗅到了『打機鋒』的味道,如臨大敵,眯縫著眼睛瞅梁辛。
  
  
  梁辛咳了一聲,把自己在猴兒谷中的所感所悟大概說了說,不過那些事情玄虛的很,憑著梁辛的口才根本就說不明白,旁人都聽了個一頭霧水。
  
  
  見同伴不解,梁辛也不著急,乾脆舉了個例子:「要不是當初黎黃藤一句無心戲言,我也不會有今天的修為。」
  
  
  曲青石更懵了,他知道黎黃藤是機關黎的大家長,但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他和自家老三的修為能扯上什麼關係。
  
  
  「黎黃藤在家裡閒聊時,說他想見識見識『長舌』寶石,這句話被娃娃幫聽見來,由此娃娃幫到乾山盜寶,我下山時正遇到他們,若非如此,我不會再折返回描金峰,沒了後面那些事情,也不會救下禿腦殼……」梁辛仍是以禿腦殼做例子,把小蟒蛇『這條線』上的因果起落對自己的影響,仔仔細細說了一遍,最後才把手一揮,長出了一口悶氣:「所以說,要沒有黎黃藤那句話,就沒有現在的我了。」
  
  
  黎黃藤那一句『我做夢都想看看長舌寶石』,不能成全現在的梁辛;但是他要是沒說過這句話,就肯定沒有嫦娥境梁辛。
  
  
  梁辛想到還不止如此,繼續道:「他這一句話又何止影響了我一個人。沒有禿腦殼,軲轆島的胖海豹也不會和咱們淪落凶島,見不到天地歲,他的天賜神力便無從覺醒。那樣的話,他現在還在島上當個小嘍囉,不會來到中土惹是生非,也不會有那麼多青衣、士兵被他所殺……」
  
  
  事情越說越大,連串的因果反應之後,竟又『扯』上了千百差官的性命,而這些被胖海豹所殺之人,也都有妻兒老小,家中的頂樑柱塌了,這些人的生活也會隨之改變,『舊的果變作新的因』,影響繼續蔓延……黎黃藤的一句戲言!
  
  
  這個道理,實實在在把周圍所有人全都說得傻眼了。
  
  
  「想不到,這就是想不到了!」梁辛隨手舉一碗酒,仰頭灌進了肚子裡。
  
  
  也許是一碗酒讓梁辛又來了新的興致,也許是這幾天裡,他對『想不到』、對『命運因果』想得太多不吐不快,他又繼續道:「我剛說的那些,都是黎黃藤那一句話之後引出的事情,可在此之前呢?要是在從這句話向上追溯呢?」
  
  
  黎黃藤想看『長舌』寶石,是無心之言,但不是空穴來風,『聲光之術』是黎家鑽研機關奇術的重點之一。先有提出『聲光』能入機關的那位黎家大才前輩,才有了後世黎家弟子鑽研此術,才有了黎黃藤這句『闖了大禍』的妄語。
  
  
  可始作俑者也不是那位黎家前輩,畢竟,黎家要不是以機關術立家,那位前輩也不會去琢磨聲光與機關的關係。
  
  
  由此,這一條因果線上的事情也就更加驚人了!
  
  
  機關黎家以前雖也強,但真正讓家族實力大振的,是因為那張『千須河圖』,破解了這張圖,不僅得到了無數前人留下的精巧機關,更讓黎家開始接觸風為引、水為媒的奇妙領域。
  
  
  在千須河圖之前,黎家只是以人力、機械力作為機關的基礎;而河圖之後,他們正式跨入了引自然力入機關的境界,再之後才有了聲光入術之說。
  
  
  可以說,沒有千須河圖,就沒有黎黃藤的『我要看石頭』。
  
  
  而這張『千須河圖』,在已經產生了連串的影響之後,又另起了一道新的『因果』——梁辛等人破解絲帕,就是從千須河圖上尋來的靈感……
  
  
  梁辛終于把『這條線』上自己想到的,能夠向上推、向下追的所有事情全都說完了。
  
  
  人人靜寂,誰都不知該怎麼去接口,只剩篝火搖曳,偶爾爆出一團火星,發出串串噼啪輕響……
  
  
  過了一陣,曲青石才再度開口:「你的『想不到』,要是領悟出來,會有怎樣的天下人間?」
  
  
  幾乎同時,跨兩也接口道:「謝甲兒的天上人間,有輪迴時間和乾坤挪移兩重惡力,估計梁辛悟出來的也會差不多……」
  
  
  不等他說完,老蝙蝠就罵道:「狗屁!他的那個天上人間,脫變自將岸的魔功,哪是自己悟出來的,兩回事,別扯到一起。」
  
  
  老蝙蝠對功法事看得極準,謝甲兒的天上人間,能夠時間輪轉、乾坤挪移,由此讓魔功威力大幅提升,但它的根基,還是老魔君的『來不及』,並不是謝甲兒自己的悟道。
  
  
  而梁辛的『想不到』,一旦能夠領悟、突破,就會得到自己的天下人間,到時魔功之內,究竟會是怎樣一番景象?
  
  
  「這個可不好說,多、多半和『因果』有關吧。」梁辛苦笑搖頭:「再說,能不能真正領悟還未可知。」
  
  
  說完,梁辛活動了活動肩膀,大大伸了個懶腰,笑道:「先不說這些了,一提起來就覺得心裡發慌。」
  
  
  老蝙蝠從旁邊突然笑了起來,語氣古怪,目光卻興奮得緊,接了句:「心慌?恩,今天晚上,還有得心慌!」
  
  
  他的話莫名其妙,可任憑別人怎麼追問,他都怪笑搖頭,遇不理睬……
  
  
  曲青石呵呵一笑,就此換過話題,篝火旁又從新熱鬧了起來。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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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5 10:08: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六三章 不同凡響
  
  





  不久之後,曲青石好像想到了什麼,手訣一晃,從須彌樟中取出了一隻小小瓷瓶遞給梁辛,笑道:「險些忘了,婆娑煉好了,一滴的話,大抵能用上十天左右。」
  
  
  梁辛早都把此事忘記了,琢磨了片刻才回想起來,這是青蓮島上的婆娑蘑菇,煉化成汁用來洗眼,能夠看穿天下一切幻形法術。當即仰頭滴了兩滴,再睜開眼睛,也不覺得視線變得清晰,更看不穿旁人的衣服……
  
  
  小汐關切問道:「怎麼樣?」
  
  
  梁老三撇嘴:「就那麼回事。」
  
  
  曲青石哪知道梁辛的混賬念頭,抬手指向老爹和跨兩兄妹,對他道:「你看看他們三人。」
  
  
  三個纏頭的大首領,在來之前都帶上假臉隱藏身份。
  
  
  梁辛依言,轉目望向三個帶了假臉的同伴,愣愣盯了一會,突然咦了一聲……用婆娑汁液洗過眼睛之後,也不是一眼就能洞穿幻象,而是個『緩緩變化的過程』。
  
  
  老爹的臉是個中年漢子,梁辛剛一望過去的時候,並不見什麼變化,而看上一會,就會發覺,眼前那張中年漢子的臉,在不知不覺中開始慢慢模糊、慢慢變淺,直到兩柱香的功夫,『中年漢子』的臉徹底變成了個『白板』。
  
  
  過了片刻,『白板』模糊起來,變回了中年漢子,就那麼週而復始,看得梁辛直暈。
  
  
  再看跨兩兄妹,也是如此。
  
  
  曲青石當然知道梁辛眼中的景象,微笑著解釋道:「婆娑淚眼只能看穿幻術,卻看不透阻隔,老爹帶著的這張臉,既是幻形法術,同時又是個面具,由此,你也只能看穿幻形術的真相,卻無法見到老爹的臉孔。」
  
  
  「還有,」曲青石頓了頓,又繼續道:「對方的幻術越高明,婆娑『看出真身』的時間也就越長,像老爹這樣要用兩柱香才能看穿的幻術,也算得上驚世駭俗了。」
  
  
  梁辛笑了,大唱反調:「幸虧臉婆婆的手段高,要老爹在電光火石之間,換了六個來回的臉,非晃死我不可。」
  
  
  大家正笑著,梁辛遠遠播散開去的護身『探知』輕輕一震,梁辛也由此轉頭看去,隨即又輕輕地咦了一聲……
  
  
  眾人一起循著他的目光望過去,只見大司巫緩緩向著他們走來,在他手上,還捧著那根天地歲。
  
  
  另外在大司巫身後還跟著個人,身披肥大的長袍,臉上還扣著一隻黃金面具,見不到,不過從身形輪廓看應該是個壯漢。
  
  
  大司巫親自來訪,雖然意外但也沒什麼可大驚小怪的,他身後跟著古怪跟班也算正常,但奇怪的是,他居然自己拿東西,跟班卻甩著兩隻手,顯得清閒得很。
  
  
  老蝙蝠嘿嘿一笑,沒丵理會正在走進的大司巫,而是轉頭望向了新人帳篷的方向,笑了笑,目光裡儘是得意。
  
  
  看似緩慢,實則走得極快,眨眼功夫,大司巫兩人就來到眾人跟前,臉上還是那副幾天前和梁辛見面時的古怪笑容。
  
  
  眾人都站了起來,請大司巫入座。大司巫也不客氣什麼,就盤腿往篝火前一座,隨手將天地歲放在身旁,跟來的那個『金面具』,也一起坐了下來。
  
  
  靠近之後,大夥才察覺『金面具』身上帶著一股怪味,彷彿把一塊腐爛變質的臭肉,浸入一罐玫瑰和蜂蜜調和的蜜露罐子,又封存三年後再打開後的味道,讓人五臟翻騰,著實不好聞。
  
  
  坐定之後,大司巫並未直接開口,而是目光轉動,緩緩看過在座的所有人,老蝙蝠面色如常,報以一笑。
  
  
  梁辛略略有些納悶,不過隨即也就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笑著說道:「前輩放心,這些都是我的至親好友,說話全不用避諱什麼。」
  
  
  大司巫無所謂地搖搖頭:「你不在乎,我又有什麼可不放心的。」說著,伸手一拍擺在身邊的天地歲,直接切入正題:「你托請青墨來求我的事情,已經辦妥了,拓穆的封印解開,記憶盡數回覆,剛剛才醒來不久,你有什麼想問的,儘管去問吧!」說完,大司巫並未起身離開,而是從懷裡取出一隻黃金酒壺,優哉游哉地喝了起來,看樣子是要一起旁聽。
  
  
  見對方捧著天地歲過來,梁辛就大概猜到了些端倪,不過聽到大司巫的親口確認,也還是讓他神情一喜!
  
  
  拓穆顎布蘇是先祖麾下大將,同時兩人的關係親近,彼此引為兄弟,梁一二當年所有事情都不瞞拓穆。
  
  
  而拓穆的記憶,也是梁一二請厲害巫士出手,施法催眠、加以封印的,這件事背後的深意,實在難以理解,根本就沒有去揣測的餘地,想要解開謎團,就得先給他回覆記憶再說。
  
  
  所有人都能明白,拓穆的記憶,與梁一二當上九龍司指揮使前的經歷,有著重大關係。
  
  
  欣喜同時,梁辛也莫名其妙的有些緊張了,等上一陣,卻始終不見拓穆開口,忍不住低聲問了句:「拓穆前輩?」
  
  
  拓穆終于緩緩開口:「梁磨刀,我且問你,那些陳年往事,你真的要聽麼?」
  
  
  因為有著梁一二這一層關係,拓穆雖然性子古怪,但是在凶島時,和梁辛聊天總會透出一股親近勁,可是此刻,他的聲音冷漠,語氣平淡,完全不同以往。
  
  
  不等梁辛開口,曲青石就接口道:「前輩的話,問了等若沒問,老三又怎麼會不去聽。」
  
  
  幾乎與此同時,長春天站起來,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笑道:「內傷未癒,坐不住了,休息去!」
  
  
  長春天為人精明,到現在哪還能看不出,拓穆要說的事情,怕是不怎麼好聽,多一個人知道,梁辛沒準就會多一份尷尬,再換個角度而言,秘密就是『麻煩』,他才不會去尋這個麻煩。
  
  
  長春天不僅自己走了,而且還請跨兩兄妹給自己『護法』,後者大是不甘,但是被老蝙蝠一瞪,也就乖乖離開了。
  
  
  從不理會外事的大司巫,笑容古怪地留了下來;寬袍大帽的怪人,黃金面具在篝火映襯下,顯得有幾分猙獰;恢復記憶的拓穆又一反常態,語氣冷漠……草原上的氣氛陡然詭異了起來。
  
  
  梁辛和曲青石對望一眼,都能察覺事情有些不對頭。可誰也沒想到的是,就在此刻,從距離眾人不算遙遠地地方,陡然炸起了一聲巨響。
  
  
  毫無徵兆,卻響徹乾坤,大地都被震得狠狠一跳,梁辛面前的那堆篝火,竟被巨震掀飛到半空。
  
  
  何止篝火,還有酒罈、大漢、牲口甚至帳篷,目光所及,所有的一切統統被巨震掀起!梁辛經歷過無數惡戰,身體探知又遠超旁人,能夠明明白白地出『算』出,就憑這一響、這一震,其間蘊含的力量,比起大小活佛的三蠻猛擊猶有過之。
  
  
  梁辛應變極快,身形一轉如風而去,穩穩攙扶住不遠處剛『飛起來』的老娘,同時曲青石也去跑去接下了自己的爹娘。
  
  
  而那些逗留在此處的觀禮賓客可就沒那麼好運了,直直飛起一丈有餘,繼而重重拍落地面,也幸好草原上土地鬆軟,再加之草原牧民身體結實,都摔得狼狽不堪,但總算沒出人命。
  
  
  循著響聲起處望去,只見一黑一白兩道粗豪光芒扶搖而起,彷彿兩條巨蟒,彼此纏繞、撕扯著,聲勢浩大越升越高,一路直衝蒼穹!
  
  
  異響、異象,驚呆了包括大司巫在內的所有人,全都愣愣站在原地眺望……直到片刻後,異象消散,不知是誰低聲說了句:「是、是新人的喜帳?」,眾人這才反應過來,兩道煞氣衝天的起源處,在大司巫黃金帳篷以東三里,正是柳亦和青墨的喜帳。
  
  
  這還了得,曲老二梁老三都一驚而醒,額頭上青筋直蹦,口中引聲長嘯就要趕去馳援,不料人還未動,喜帳出就傳來了一聲雷霆般的大吼:「都別過來,誰過來殺誰!」
  
  
  聽嗓音正是柳亦無疑,但…但他的聲音未免太大了些,堪比天劫狂雷,從空中滾滾而過,比起剛才的那聲巨響也毫不遜色,以柳亦的修為,就算他聲貫真元,也決計喊不到這麼響亮。
  
  
  梁辛如何能放心的下,也縱聲問道:「老大,沒事?」
  
  
  「沒事沒事,好得很,老二老三,助我清場,莫讓別人靠近!」柳亦的回應聲動千里。隨即又壓低了些,但方圓百里之內仍清晰可聞:「別傻愣著了,快穿衣服!」
  
  
  「你小聲…啊!」青墨叱喝響起,一開口也彷彿怒雷激盪,明顯丫頭也被自己的大嗓門嚇了一跳。
  
  
  「小、小不了,這他媽怎麼回事。」柳亦抱怨地驚天動地。
  
  
  一對新人先後開口,梁辛等人寬心之餘,卻也更加疑惑了,誰都弄不清是怎麼回事,看來就連青墨和柳亦也在納悶著。
  
  
  梁辛等人面面相覷,人人神情驚疑,突然間,小汐撲哧笑了下,馬上去忍、沒忍住,又笑了、再忍……乾脆不忍、也實在忍不住了,先是咯咯的輕笑,很快就變成了大笑,而且是坐在地上,雙手摀住肚子、全沒有一點端莊的發生大笑。
  
  
  梁辛、曲青石、宋紅袍鄭小道又憋了片刻,終于也都再忍不住了,猛地爆發出一陣大笑,個個都樂得東倒西歪,先不管到底有什麼古怪,洞房到『天崩地裂』的,就只柳亦一家!
  
  
  柳老大和曲小四的喜事,也真真配得上『不同凡響』這四個字了……
  
  
  老蝙蝠也在笑,而且笑得比誰都歡暢,更比誰都忘乎所以,甚至在狂笑中,竟一把扯掉了假臉,隨手拋到了地上。
  
  
  面具落地,笑聲也戛然而止……
  
  
  驚愕之中,梁辛等人閃身而至,護在了老蝙蝠身旁,以防大司巫暴起發難。
  
  
  一對新人衣衫不整地跑了過來,小兩口都快瘋了,洞房花燭溫玉軟紅,自有一番纏綿相悅,沒想到才剛完事還不及起身,兩人就覺得一股無法想像的巨大力量,猛地從自己身體中炸散開去,直接把喜帳給崩碎了,跟著兩人頭頂一個升烏光一個躍銀芒,身體中的蠱元巫力亂成了一團……
  
  
  手腳痠軟好歹穿上了衣服,急匆匆地趕來,本來想說什麼,可一見老蝙蝠除去面具,就以本來面目傲立于草原,小兩口同時驚呼了一聲!
  
  
  咕咚一聲,青墨拉著柳亦一起跪倒在大司巫身前,嘴唇顫抖著想說什麼,可是還不等她開口,大司巫身形一飄,繞過了她,青墨不敢追上去,就在原地轉向,小心翼翼地跪對師父。
  
  
  大司巫對青墨毫不理會,徑直來到老蝙蝠面前,西蠻蠱、北荒巫,兩大魁首四目相對。
  
  
  大司巫一言不發,老蝙蝠猶自狂笑!
  
  
  而後,四周巫風大作,眾多巫士自半空現身,隱隱合圍,每個人的目光都盯在老蝙蝠的身上,彰顯敵意,只等首領一聲令下,便是一場大戰了。
  
  
  這個時候,那個佩戴黃金面具之人,走上幾步,伸手按住了大司巫的肩膀。
  
  
  而大司巫周身凝結的陰冷煞氣,也隨著此人的輕輕一按,盡數消散無形,大司巫也瞬間放鬆了許多,姿勢沒變,表情沒變,但氣勢變了,和老蝙蝠再對望了片刻,終于退開了幾步,對著半空裡的巫士揮了揮手。
  
  
  眾多巫士撤去巫風,躍回到地面上,卻並未就此散去,而是盡數回到首領身後。
  
  
  而老蝙蝠在大笑之後,也不去理會大司巫,逕自望向柳亦:「小子,還記得天地蠱,懶蟲蠱之說麼?」
  
  
  雖然在和媳婦一起跪大司巫,可柳亦的師父是老蝙蝠,師父說話,他自然要應,身子一挺就要站起來回話。不料老蝙蝠一揮手:「先跪著說吧,反正跪他你也不吃虧!」
  
  
  柳亦雷霆般的『哦』了一聲,接著師父先前的問題答道:「弟子記得,師父說過,西蠻前輩窮盡心機,始終無法破解懶蟲蠱的用法,直到後來發生了一個機緣極大的巧合,這才參破了這道戾蠱……那個機緣,是、是、是結婚?」
  
  
  『結婚』兩字,柳亦恍然大悟,聲音更大得震撼四野,狼逃馬跳……
  
  
  柳亦此刻身體酸麻,燥熱難當,說話時聲音完全無法抑制的『驚天動地』,只能勉強跪在這裡和師父說話,至于體內的蠱力,全然感覺不到。青墨的情形也和他差不多。
  
  
  不過說完之後,柳亦自己也覺得不對勁,『結婚』和『機緣極大』,實在差的有些太遠。
  
  
  老蝙蝠卻點了點頭:「結婚?也算沾邊!不過,是和死人結婚!」
  
  
  遠古時,巫蠱本是一家,不分什麼西蠻北荒,而再向上追溯,最初時,卻只有蠱,沒有巫。
  
  
  那時西蠻已經摸索出以『蠱血』飼養『懶蟲蠱』的辦法,但是如何才能讓其覺醒,喚出這道蠱的真正實力,還是個絕大的難題,數不清的蠱術好手殫精竭智,窮盡數千年,始終未解。
  
  
  直到後來,一個身帶『懶蟲蠱』、叫做蚩裂的西蠻高手……結婚。
  
  
  一對新人情投意合,西蠻族人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為兩人祝福,不料天妒佳偶,就在大喜當日,新娘突遭意外,死于當場。
  
  
  這下樂極生悲,可是蚩裂卻執意要把婚禮辦下去,就算她死了,他也要娶!
  
  
  雖然所有人都笑不起來了,但這場喜事還是繼續了下去,直到將兩人送入洞房。
  
  
  「至于後面的事,既有些噁心了,」老蝙蝠怪聲笑了起來:「一人一屍入了不僅入了洞房,而且蚩水裂還真的睡了他的死人新娘……」
  
  
  而後面發生的事情,就和柳亦、青墨情形相同,一聲震天撼地的巨響,新房炸碎,所有西蠻族人都被驚動,而更讓他們驚駭欲絕的事情還在後面:新娘活了!
  
  
  三天之後,一對新人平添大力,新郎體內蠱力覺醒,得天地呼應;新娘得陰喪真身,煞元磅礴。
  
  
  新娘是陰喪身,修習不了上乘蠱術,但是她有一身神奇的陰鬼喪術,由此又在西蠻奇術中,創出了喪巫道,傳承、發展之下,喪巫道逐漸壯大,與蟲蠱道並駕齊驅,才真正有了巫蠱之說。
  
  
  最關鍵的是,西蠻高手也由此破解了喚醒天地蠱的辦法:陰陽婚!
  
  
  不過陰陽婚,也不是帶著天地蠱隨便睡個死人就能成術的,一對新人必須要情投意合才行。
  
  
  誤打誤闖,找到了天地蠱覺醒的方法,再之後西蠻高手才逆推出其中的道理,『天地蠱』是特殊蠱,這條蠱蟲不採星力,就是應運中土天地而生、而活,它的力量中陽元旺盛到無以倫比,但獨陽不活,非得有真陰調劑,陰陽交融,才能喚起這份力道。
  
  
  陰陽交融,不僅是『鬼新娘』的真陰激發了天地蠱的元陽,同樣,天地蠱中的勝陽之力,也讓『鬼新娘』脫胎換骨,聚斂煞氣,凝結真身……而促成陰陽交融的,就是新人之間至真的那份心心相映、或者說……執念!
  
  
  對天地蠱覺醒的道理,老蝙蝠只是一帶而過,並未過多解釋,反正說得深了,柳亦兩口子也聽不懂。
  
  
  梁辛在一旁聽著,一想到『陰陽婚』,就覺得從後背往脖子上竄涼氣,轉頭看了看身旁的曲青石,用唇語無聲道:「聽上去怎麼、怎麼這麼扯呢?」
  
  
  小白臉神情不變,好像沒看見梁辛的『話』,不過片刻後,傳音入密,二哥的聲音在梁辛的耳中響起:「不是一般的扯。」
  
  
  老蝙蝠說得口乾舌燥,接過瓊環遞上來的酒罈,仰頭猛灌一起,跟著隨手把酒罈丟開,望向柳亦問道:「現在。你明白了?」
  
  
  柳亦愣愣地點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在敷衍。
  
  
  老蝙蝠卻不依不饒,又追問道:「真的明白了?」說話同時,又舉目望向大司巫。
  
  
  青墨一頭霧水,拉了拉夫君的袖子:「啥意思,明白什麼了?」
  
  
  柳亦苦笑:「我哪知道,身上腦中早都亂套了,啥也想不到。」
  
  
  兩口子的『悄悄話』震裂長空,梁辛捂著耳朵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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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5 10:08:3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六四章 巫秀蠱煦
  
  





  柳亦跪在地上,耳朵裡轟轟亂響,渾身酸麻,難受得不行,再加上『洞房突變』,本來一副精明心思此刻徹底散掉了,腦子裡亂成一碗糨糊,全不知該怎麼去應師父的問題。
  
  
  這個時候,跟在大司巫身旁的、卻始終不曾說話的『黃金面具』邁步而出,裹挾著一身怪味走到小兩口身前,先伸手將兩人攙扶,跟著開口道:「有三個關鍵,弄清了,你就明白整件事了。」
  
  
  金面具一出聲,在場眾人都忍不住微微皺眉,此人聲音嘶啞難聽,卻還帶著一股尖細調子,好像一個剛剛吞下火炭的老太監,在費力說話似的。
  
  
  柳亦顧不得金面具『難聞難聽』,恭恭敬敬地說道:「請前輩指教。」
  
  
  「第一個關鍵,喚醒天地蠱的夫妻,在巫蠱弟子中的身份和象徵。」金面具豎起了一根手指,他的手也包裹在羊皮手套中,全身肌膚無一處暴露在空氣中。
  
  
  遠古時的一場陰陽婚,讓天地蠱覺醒,其中那位蚩裂由此獲擁大力;而他的『鬼新娘』也凝煞陰身,更是喪巫這一道的創始之人,所以蚩水裂夫婦,被族人奉為:巫母蠱魁。
  
  
  柳亦要不是身子燒得實在難過,肯定會納悶插句:母對魁,這稱呼不對稱……
  
  
  後世巫蠱弟子將蚩水裂夫婦奉為神祇,而再之後得到、喚醒天地蠱的小夫妻也身份尊崇,有一個專門的稱呼:巫秀蠱煦。
  
  
  天地蠱無法飼養,罕見難尋,所以巫蠱族中,有『巫之秀、蠱之煦』的時候不多,但是造化使然,只要族中出現『巫秀蠱煦』,族中便會有一個百年之上的繁榮盛景。
  
  
  由此巫之秀、蠱中煦這兩個稱呼,雖然並不代表什麼權力,但是地位崇高,這對夫婦一現身,就說明巫蠱弟子的好日子來了。
  
  
  秀為秀水,煦指煦風。秀水煦風,和暖盛世。
  
  
  除了老蝙蝠、大司巫這寥寥幾人,就連那些資深大巫都不曾聽說過有關天地蠱、巫秀蠱煦這些古時典故,所有人都凝神聽講。
  
  
  說完了第一個關鍵,金面具停頓了一陣,豎起了第二根手指:「第二個關鍵,巫蠱分道揚鑣後,當時的巫主曾說過一句『若要巫蠱歸一,除非蠱家衣缽得煦,而巫家傳人見秀。』」
  
  
  古時巫蠱同族,本是一家,都在西蠻之地休養生息,可後來喪巫道從中剝離了出來,這才有了現在的西蠻蠱、北荒巫的格局。
  
  
  對于巫蠱先祖間的恩怨,『金面具』一帶而過,只是提到分家之事錯在蟲蠱道,待巫士們離開後,蠱道的大首領後悔莫及,曾經親自來草原找到巫主,想請他們再回去,巫主只淡淡地回了一句『除非蠱家衣缽得煦,而巫家傳人見秀』。
  
  
  這是一句決絕之詞,就算西蠻蠱家能夠再找到新的天地蠱,北荒巫的衣缽傳人、歷代大司巫門下也絕不會有人去給他們做『鬼新娘』,何況,喚醒天地蠱的前提,除了陰陽婚之外,還必須是兩情相悅。
  
  
  第二個關鍵說完,『金面具』並未急著再說下去,而是轉頭望向了大司巫。後者居然笑了一下:「你說吧,無所謂的。」
  
  
  金面具點了點頭,目光一轉,又望向了青墨:「第三個關鍵,拜那頭老蝙蝠所賜,你師父是個鬼。他的法身早喪,靠著巫法中的法門,凝煞真身,才勉強『活』了下來。當初你被送來的時候,生機將斷,你師父舍了三成修為,以純厚陰元給你洗煉身體,重塑經絡,不僅讓你保住了性命,還因禍得福,得了一副不錯的陰喪真身。」
  
  
  金面具頓了頓,聲音忽地低沉許多:「陰喪真身,是什麼意思,你明白麼?」
  
  
  之後也不等青墨回答,他就笑了起來,逕自道:「便是說,單從身體上看,你是個死人!」,跟著伸出手,虛點柳亦和青墨兩個人:「所以,你們兩人的喜事,也能勉強算得上是陰陽婚了。」
  
  
  說到這裡,或許青墨還有些迷糊,可柳亦哪還能不明白!
  
  
  三重關鍵,倒推而起,柳亦和青墨兩情相悅,又是陰陽婚,喜事究竟會發生什麼事情,老蝙蝠一清二楚,從他收柳亦做西蠻衣缽傳人開始就算計著這一天了……洞房一進一出,巫秀蠱煦重現天下,其中巫秀為喪物傳人,而蠱煦繼承了蟲蠱道衣缽。
  
  
  前輩巫主的決絕之言得以應驗,從此巫蠱合一,再不見北荒、西蠻之分,天下只有巫蠱傳人這一個字號。
  
  
  而『巫秀蠱煦』是祥瑞之兆,合一後的巫蠱家,必會有一番盛世美景!
  
  
  金面具笑了起來,目光一轉望向老蝙蝠:「我只道纏頭老爹殘忍暴虐行事衝動,直到今天才明白,傳言不實,天下人都小看你這頭蝙蝠了。」說著,又踏上幾步,來到老爹面前,身體微微前傾,與之四目相對:「當初你毀掉大司巫的法身,讓他變成鬼,就算著這一天了吧?」
  
  
  「當時也沒太怎麼仔細計算,總之先大司巫變成鬼,有備無患吧!」老蝙蝠桀桀而笑。
  
  
  老蝙蝠繼承蠱術衣缽的時候,西蠻蠱道早已凋零,不過他的機緣不淺,找到了前人夢寐以求的『一家三口』,只可惜,老蝙蝠從不把男女之情當回事,少了兩廂情願這重執念,他一輩子也沒機會讓天地蠱覺醒。所以他只將日月雙蠱煉化為本命蠱,另外那一枚懶蟲蠱當然也不能踩死了事,被他養在了體內。
  
  
  等煉化好本命蠱之後,老蝙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摸上草原,坑殺大司巫。他知道以大司巫的修為,在依靠巫術中的神奇法門,死不了,但是會變成鬼。
  
  
  老爹害大司巫變鬼,的確是為了讓『巫蠱重新歸合一族』而做得準備。
  
  
  先讓大司巫變鬼;再找個重傷的女娃去給他療傷;再讓自己徒弟去討女娃娃歡心;然後小兩口結婚、洞房、大爆炸……不過老蝙蝠在幾百年前做出這一連串的『算計』時,除了第一步之外,後面的事情他全不知該怎樣才能實現。
  
  
  先不去管其他,都把大司巫變成個鬼再說,有備無患就是了。
  
  
  而後的事情,所有人都能想得通,『半個朋友』現身鎮山,老蝙蝠聞訊趕來相見,最終卻緣鏘一面,不料意外得知了有個女娃娃被大司巫救了,而女娃娃的黑胖子心上人就他在眼前……
  
  
  其實,巫蠱分家數不清多少個千年了,老蝙蝠也好,大司巫也罷,都只看重自家的傳承,早都不把遠古時巫蠱同族的盛景放在心裡了,現在也挺好,能不能在讓兩族合一,無所謂。
  
  
  但是以老蝙蝠的桀驁,在得知前代巫主以決絕之詞回拒西蠻先祖的往事後,心裡無論如何也不服氣,千百年裡憋著勁就要給北荒巫一個『好看』,別說『北荒巫見秀西蠻蠱有煦』,你就是要『紙裡包火』、要『火上種花』,我也包給你看,種給你看。
  
  
  這一記耳光他要不扇回去,他死都閉不上眼睛……弄出這一大堆事情,就是要替西蠻祖宗把這口惡氣吐出來。這倒真應上老蝙蝠的性子。
  
  
  事情一清二楚,三兄弟現在也都明白了,為什麼每次柳亦和師父抱怨自己修為太低時,他都會說上一句『都等辦了喜事再說』,洞房這一進一出,除了巫蠱合一之外,還有個『功力大進』啊。
  
  
  梁辛最近『悟道』悟得自己都有些魔障了,在弄清楚了事情經過之後,自然而然就去追究那一線因果,繼而又感慨良多:乾爹『欠』了老蝙蝠一個弟子;老蝙蝠的『有備無患』;自己以無心瓶換來大司巫出手救丫頭青墨;乾爹在官道上大包大攬,替柳亦和青墨訂下婚事;老蝙蝠趕來探望半個朋友……一件又一件事情,看似毫不相關,實則環環相扣,最終連成了一串因果,應在了柳老大和曲小四身上,變成了他們的大造化,又是一個大大的『想不到』!
  
  
  看他愣愣出神,小汐知道他又神飛天外『跑去悟道』了,少女無奈苦笑,現在也還真有些擔心了,擔心梁辛會慢慢變成個傻子……
  
  
  小汐不知道,與修士參悟不同,梁辛並不是要去找出一個答案、或者悟出一個道理;而是在追逐一種『態度』、一個『總結』。
  
  
  兩者都需冥思苦想,但是修士悟道,求的是『公理』,適用于天下,適用于一切,所以會有對錯之分。它是一道題,一道有著標準答案的謎題,悟道之人是以旁觀者的角度去入題,一定要心靜如水,不能有絲毫的情緒波動;
  
  
  梁辛的悟道,只是針對自己的生活、生命,它充其量只能算是一道菜,而梁辛不僅是大師傅、還是食客,甚至他自己還是食材、是那道菜本身,他早已置身其中,去品味酸甜苦辣。
  
  
  也就因為梁辛的『悟道』,只與他自己有關,所以他會有強烈的感情刺激,越是與自己有關的事情,他在感悟的過程裡,感情調運得也就越充分,而感情澎湃、激揚,在達到極限時,就會成為『執念』!
  
  
  眼前的事情,直接與梁辛最關心的兩個人有關,由此而來的『感悟』,也比著平時的胡思亂想要更強烈的多,更『有效』的多。
  
  
  由乾爹大仇得報而起,再由柳亦和青墨驚天動地的洞房花燭而更進一步……這是梁辛的機緣,他愣愣出神得『正是時候』!
  
  
  幸好小汐不是琅琊,見梁辛發呆,她擔心,卻不去打擾;要是琅琊的話,或許早都找出許多不相關的話題,拉著梁辛東扯西扯,來給他寬心分神了。
  
  
  ---------
  
  
  新力成形需要三十六個時辰,小兩口現在還覺不得什麼,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就愣愣站在原地,一陣臉紅,一陣竊喜,一陣心慌來著。
  
  
  還是金面具,望向大司巫開口:「給巫秀蠱煦找個清靜些的地方吧。」
  
  
  對此人,大司巫幾乎言聽計從,回過頭對著身後的巫士低聲交代了幾句,巫士領命,對著一對新人做了個請的手勢。
  
  
  金面具又轉回頭,對柳亦和青墨說道:「三天裡,什麼都不用做,體內真元有什麼變化也全不用理會,守住心神就好。」
  
  
  柳亦望向老蝙蝠,後者也痛快點頭,笑道:「放心去吧,老鬼還不至于偷偷摸摸把你殺了。」
  
  
  一對新人也不敢多說什麼,由幾個巫士帶著飛起。
  
  
  老蝙蝠放心,曲青石和梁辛可不踏實,不過還不等梁辛開口,長春天便已騰空而起,笑呵呵地說了句:「前陣受了傷,真元躁動得很,剛好隨著他們一起去靜養幾天。」在大司巫剛來的時候,長春天就拉著跨兩兄妹離開,可隨後喜帳『大爆炸』,驚動整座草原,他們幾個生怕出事,立刻歸隊。
  
  
  在長春天身後,還跟著跨兩兄妹,兩個生苗乾脆連說辭都懶得找,擺明了就是去做保鏢的,三人一起,隨著巫士和一對新人,向著草原深處飛去。
  
  
  待一行人離開後,老蝙蝠又把目光轉回到金面具身上,來來回回打量了半晌,這才遲疑開口:「草原上除了大司巫之外,還有人對巫事蠱事都知道的這麼清楚?你是…娜仁托雅?」
  
  
  除了大司巫的師姐娜仁托雅,天底下還有誰能通曉恁多巫蠱往事,能讓大司巫言聽計從。
  
  
  金面具咦了一聲,笑了起來:「想不到,你還記得我的名字。」
  
  
  老蝙蝠卻皺起了雙眉:「真是你?現在…怎麼會弄成這個樣子?」早年曾與娜仁托雅見過幾次,記得對方是個瘦小女子,全不像現在這個『輪廓』,嗓音也更差得離譜。
  
  
  娜仁托雅低聲一笑,並未回答。倒是一旁的梁辛恍然大悟,之前青墨就曾說過,對拓穆的催眠複雜之極,看手法多半是師姑所為,憑著大司巫的手段都難以解除,現在娜仁托雅回來了,有她出手,拓穆的記憶封印自然得以開解。
  
  
  見對方不答,老蝙蝠也懶得去追問,把話鋒一轉,直接去吩咐大司巫:「從今天起天底下就沒了北荒巫這個字號,記得傳令下去,告訴你那些手下,以後再打架,要報『巫蠱傳人』的名號,你要不願意改字號、還想接著當『北荒巫』也無所謂,只要說上一句『北荒巫先祖巫主的話,就是個屁』便可……」越說老頭子就越得意,話沒完又復哈哈大笑起來。
  
  
  大司巫臉色焦黃,悶哼一聲。
  
  
  隨著一聲悶哼,草原靜夜倏然陰冷起來,一陣陰風從他腳下席捲而起,繼而冥冥之中鬼哭聲大作!
  
  
  大司巫越生氣,老蝙蝠就越高興,一雙老眼都已經笑得開不見了……
  
  
  娜仁托雅這次沒再站出來勸解,雖然她是師姐,但北荒巫的衣缽落在了大司巫身上,真正的大事都要他來做主,娜仁托雅只會去支持,不會去幹涉。
  
  
  對峙足足持續了一炷香的功夫,大司巫終于還是沒出手,沉聲道:「先祖的出口之言,做晚輩的自當遵從,絕不會背信,你放心便是,從今日起,天下再沒有北荒巫這三字。不過,你害我肉身喪滅這樁事,總要有個算法。」
  
  
  老蝙蝠撇嘴,滿臉不屑:「怎麼個算法,你說出來聽聽!」
  
  
  「巫秀蠱煦重現人間,巫蠱也成了同門,由此我才未對你出手。」大司巫的聲音,乾枯得都能聽出幾道裂璺:「但你毀我的法身,卻要還來。你用什麼法子與我無關,總之,下次來草原的時候,帶一具仙獸屍體過來吧!見了屍體,我當傳書天下各大門宗,通告天下,巫蠱合一。哪個再和煉蠱的找麻煩,就等著被巫家煉化成屍煞吧!」
  
  
  大司巫的條件並不高,但是最後一句話,又狠狠戳了老蝙蝠的肺管子,明擺著就是蟲蠱道不成勢了,由喪巫道來撐腰……
  
  
  老蝙蝠冷笑:「仙獸屍體?何須向我求,青墨兒手上就有兩個麒麟蛋蛋,你是她師父,找她去要啊…恩,用麒麟蛋煉化身外身,煉成之後,就是身外身個蛋!」
  
  
  大司巫勃然大怒,老蝙蝠寸步不讓,他沒了修為之後,倒比著原來更蠻橫了。
  
  
  梁辛在『悟道』,眼前發生的事情都不入腦,全然無動于衷;小汐、鄭小道等人全然說不上話;小活佛巴不得趕緊打起來;幸虧還有個曲青石識大體同時也有些份量,趕忙擋到兩個老頭子中間,好一番勸解,把奉上仙獸屍體的事情一力承擔下來。
  
  
  曲青石藉著青墨喜事的由頭,剛給草原送了難以想像的重禮,按照長春天的說法『他拔禿了麒麟島』,大司巫不好對他發火,又得了奉上仙獸的承諾,也就不再說什麼了。
  
  
  而老蝙蝠這次揚眉吐氣,是大大的贏家,自然也不會再沒完沒了地追究下去……
  
  
  西蠻北荒聯姻,良辰美景洞房飛天,驚得草原變色,不過到最後,總算是個和美收場,大司巫恪守先祖之言,對老蝙蝠的宿怨也不再追究;巫蠱合一的大勢已成,雖然天底下也沒啥『蠱』了;而最值得歡喜的,就是柳亦和青墨的修為,將會于三天之後突飛猛進!
  
  
  『洞房』的事情,暫時告一段落,大司巫也不再多說什麼,而是望向了猶自走神的梁辛,冷聲道:「醒來吧,該你了!」
  
  
  曲青石皺了下眉頭,沒去深究大司巫的話,而是走上前喚醒了自家老三。
  
  
  梁辛一驚而醒,急忙收斂心神,招呼眾人重新圍坐于篝火前,前面的紛亂結束,下一件事,就是請天地歲中的拓穆,講一講有關先祖的往事了。
  
  
  在梁辛出言相請之後,拓穆卻仍沉吟著,好像不知該從何說起,過了片刻,他才終于開口,並未直接去提梁一二或者自己,而是很有些突兀的說出三個字:「須彌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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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5 10:08:4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六五章 想飛仙麼
  
  





  苦乃山,橫鎮中土西陲,綿延數千里,山中既有洞天福地,也有惡穴喪嶺,其中有一片荒蕪之地,方圓三十餘里,界內雖然也是草木繁茂,但是稍加留意就能察覺到,花草也好、樹木也罷,都沒有一絲生氣可言。
  
  
  草木還是草木,只是氣氛古怪,彷彿這些大樹小草,都是被祭奠死人的那種扎紙裁剪成形,最後又被塗上了綠漆……而此間的山,也毫無棱角可言,放眼望去,都是一座座高達千仞的巨大丘陵,好像放大萬倍的墳包。
  
  
  方圓三十里,加起來,一共九座大丘。
  
  
  最近苦乃山不太平,自從『異寶現世』的傳言散出,數不清的修士湧入大山,也有過不少人探訪到此,有的轉了一圈,覺得如此陰森之地,絕不會生出什麼寶貝,也就離開了;另外一些人卻不肯罷休,試圖挖掘大丘……所有試圖挖掘的人,都死了。還不等他們的法術、法寶觸及丘陵,必會有一道凌厲神通無聲閃過,每個在場之人都被無情擊殺。
  
  
  草原上,阿巫錦的喜帳被炸上天的時候,在苦乃山這片陰戾之地中,忽然空氣晃動起來,大群白袍道家弟子現身,為首之人是個口歪眼斜、雙耳不見、一隻胳膊上還裹滿繃布的侏儒老道。
  
  
  侏儒老道的身上散出濃濃地藥味,顯然還有重傷在身。他這身傷都是拜梁磨刀所賜……指夕道,聞風。
  
  
  指夕道眾人之中,除了侏儒聞風外,還有個道士分外惹眼。此人看上去相貌平常,大致六七十歲的年紀,沒什麼特殊,但他實在高得離譜,身材盈丈,怕是比著謝甲兒還要高出一頭有餘。
  
  
  除了高,他還瘦得驚人,一身道袍罩在他身上,空蕩蕩地隨風飄擺,任誰都要情不自禁地擔心,下一刻老道就會變成一隻風箏,被風吹跑了……
  
  
  指夕道大群高手才一落地,不遠處又是一陣金光亂顫,一批穿金戴銀珠光寶氣的大小胖子,在掌門秦痩的帶領下,闊步走出。
  
  
  秦痩一見聞風的倒霉樣子,立刻來了精神,大聲道:「聽說你讓梁磨刀給揍了,嘖嘖,臉都歪了……」
  
  
  說完,大胖子笑了幾聲,見聞風不搭理自己,又湊近了幾步,低聲道:「問你個事,兩隻耳朵沒了,是聽得更清楚了,還是啥都聽不到了?」
  
  
  聞風嘴角一抽,露出個笑容:「想知道?自己撕下來試試,你要下不去手,大可找貧道幫忙。」
  
  
  秦痩一本正經地應道:「不勞師兄動手,等我真不想要耳朵的時候,我就去找梁磨刀,他手藝比你熟!」說完,大胖子哈哈大笑。
  
  
  正大笑著,指夕道中那個瘦高老道,身形一飄,來到秦痩跟前,對著他低頭冷笑:「小輩,舌頭髮癢,乾脆拔掉好了。」
  
  
  秦痩看了看眼前這個『用一根手指就能戳折的竹竿』,強忍笑意問道:「你是哪位?」
  
  
  「指夕,回寰。」瘦高老道應道。
  
  
  秦痩明顯被嚇了一跳:「寰字輩?」說著,轉目望向聞風:「是你的、你的……」
  
  
  侏儒聞風笑得一團和氣:「太師叔,是我的太師叔。」
  
  
  聞風的太師叔,怕是千年前的人物了,比著老蝙蝠還要大得多。其實在天門裡,年歲大也沒什麼了不起,年歲大不代表修為就高,至少不會比著那些六步大成的掌門更高,否則早就飛昇去了。
  
  
  但是輩分畢竟擺在那裡,天門同氣連枝,秦痩挪揄聞風毫無顧忌,可遇到長出兩輩的師長,也不能太過分,大胖子當即嘿嘿一笑,好像沒事人似的,興高采烈地對著回寰喊了句:「小子秦痩拜見見過太師叔!」
  
  
  大胖子不拿臉皮當回事,誰真去跟他較真誰就是個傻子,回寰冷曬一下,折返掌門身後,聞風也再去糾纏什麼,對著秦痩笑道:「你還不曉得,咱們布下的這座大陣,陣圖便是太師叔傳下的。」回寰老道是指夕道中現存的輩分最高之人,年輕時資質絕頂,遠勝同輩師兄弟,本來是那一代弟子中最有希望破道之人,但是因為痴迷陣法,耽誤了修行,以至基礎都打得不穩,到現在才將將突破六步中階,論起打架的實力,比起秦孑恐怕也強不了多少。
  
  
  秦痩更是吃驚了,他只道這道陣圖是指夕道的家底,沒想到居然出自回寰之手。
  
  
  回寰看出他的詫異,語氣淡漠地應道:「早年遊歷時,機緣巧合,找到了一座『逐鹿丘』,胡思亂想裡,就依著大丘的氣勢,設計出這座陣法,本打算用來對付謝甲兒,沒想到等陣圖完善了,天下早都太平了,更沒想到,它還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逐鹿丘』,便是這些人頭大丘了。
  
  
  數千年前,中土亂世中,曾有一路血腥諸侯,每場大戰之後,無論死活都會斬下敵人的首級,凝鑄成大丘,用以彪炳戰功,震懾敵人。
  
  
  到最後這路諸侯真就統一了中土,不過前後也做了十年天下,就因其殘暴引來全境暴動,最終煙消雲散。
  
  
  舊朝崩塌而逐鹿丘猶存,回寰就靠著逐鹿丘,設計成現在苦乃山中的這座大陣。
  
  
  九座逐鹿丘,數百萬顆橫死之人的首級,其間蘊藏的戾氣何其驚人,可回寰的這座大陣,卻並非利用戾氣凝化殺人尖刀,而是以之為『引』,引更大、更可怕的殺劫入陣!
  
  
  大陣的威力驚人,同時催動起來也複雜的驚人,不僅需要眾多高手,還需要陰陽五行一共七個大類、數百道法術,絕不是一個門宗就能施展的,否則只憑著這座陣法,指夕道就能成為『天下第一』了。
  
  
  這次調動起來的,不止在中秋之戰中現身的五座天門,就連遭受重創、已經半做歸隱的榮枯道和卸甲山城,也盡起精銳加入其間。
  
  
  秦痩與聞風隨口閒聊的時候,逐鹿大丘之間流光紛呈,其他幾家天門首腦,也先後趕到,見面之下自有一番寒暄。
  
  
  七座天門盡數到齊,承天道敢當先踏出一步,對其他人笑道:「我這邊的差事已經辦妥,七十九窟都已傳令,大隊弟子在敝宗長老護送下啟程,七日之內集結完畢。」
  
  
  就連離人谷都不知道『七十九窟』,這是其他幾座天門的默契……
  
  
  修士都是人,修真門宗無論大小,門下弟子也都是從凡人中來,每一座天門平時都有不少好手在人間穿梭,從凡人中挑選門徒。
  
  
  其中,那些資質絕佳的娃娃,都能夠直接進入門宗,得到最好的資源和教導;可『上上之才』畢竟只是極少數,除此之外,還有大批有資格修行,但卻不夠格進入天門修煉的少年。這些少年,天門也不會就此放棄,更不會把他們送給那些小門宗,而是將其集中起來,也指派師長,引他們進入修行道。
  
  
  這一部分弟子中,除了特別出色的,絕大多數都不會被列入門牆,窮其一生都會在天門為他們選定的深窟中修煉、參悟,算起來,他們才是天門真正的『附庸』。
  
  
  雖然資質不夠太出色,但是被送入七十九座深窟的弟子,勝在數量眾多。同時以天門手中掌握的資源,積年培養下,實力也著實不俗,比起九九歸一猶勝一籌。
  
  
  上一次中秋之戰,天門調動了萬多名普通門宗的修士結成相見歡;這一次,在逐鹿丘大陣外,他們仍要再佈置一座人數更多、威力也更磅礴的相見歡,可『苦乃山有寶』的傳言決不能被揭穿,由此天門調用了這一批窟中弟子。
  
  
  七十九窟,三萬修徒,實力以四步、五步為主!
  
  
  敢當交代過自己這邊的差事,又望向秦痩,對大胖子,敢當也不依道家禮節,笑著問:「老秦,娃娃們那邊沒問題,您這邊……」
  
  
  秦痩大手一揮:「放心,我這邊絕不會出差錯!老九,過來!」
  
  
  小胖子老九,正在看樹……
  
  
  一年多前,秦痩、老九與日饞那幾位大首領,在軲轆島與妖僧和『口袋』打了一場惡仗,當時傷得太重,兩人雙雙昏厥,等再醒來時,他們已經置身于中土間一座無人荒山中,想來妖人們還有些義氣,沒直接把他倆殺掉了事。
  
  
  秦痩看著粗魯實則心細,事後曾檢查自己和老九,以防妖人偷偷給自己種下什麼妖法禁制,仔細查過確認無礙後才放下心來。可自那之後,老九一見到樹木花草,就打從心眼裡覺得那麼親切,就連他自己也想不透其中的道理。
  
  
  聽到掌門召喚,老九戀戀不捨地把目光收回來,轉頭望向秦痩:「掌門放心,絕不會誤事。」
  
  
  秦痩滿臉不耐煩:「跟我大包大攬有個屁用,不放心的不是我,是他們,你自己和他們去說!」說著,小棒槌似的手指揚起,一點不客氣地去指另外幾家掌門的鼻子。
  
  
  老九眨巴著眼睛,也不知道該怎麼去說,還是顧回頭走上前替他解圍,對著其他天門首腦施禮道:「諸位前輩盡可放心,我家九弟以法身入神劍,神通一旦發動起來,他自己便是威力絕大的仙劍,足以將相見歡發揮到極致!」
  
  
  兩年裡,天門不只經營苦乃山中這一座法陣,同時還耗用大量精力,對相見歡做了修改。
  
  
  以前的相見歡,只是將眾人的力量合在一起;而修改自後,一座相見歡,就彷彿是一個高手,諸多勁力在匯聚之後,形成的不再是一股巨大的力量,而是類似于修家高手靈元真氣。修改前後,其間所差的便是:力量,只能夠轟出去了事;而靈元真氣,能夠激發法寶之力。
  
  
  這就彷彿,前者只是將千鈞之力,凝結做一拳擊出;而後者將同樣的力道化作真元,去催動法寶,從而讓殺傷再成倍提升。
  
  
  老九,就是那件『法寶』了,或者說,他就是相見歡的刺!
  
  
  秦痩對自家的差事全不當回事,不等顧回頭再詳細解釋,就把他轟回身後,繼而直勾勾地望向鑑火道,搓著手心問道:「帶來了麼,快取出來瞧瞧!」
  
  
  鑑火道熔心老道一笑,指訣晃動,從乾坤袋中噼裡啪啦地抖出一堆『廢銅爛鐵』。
  
  
  傾倒過銅鐵碎片之後,熔心並不停手,又從袋子中取出了七八塊『碎石』。
  
  
  秦痩從一旁看著地上的『廢銅』和『碎石』,泛著油光的胖臉上儘是心疼之色:「神仙之器、乾坤異寶,可惜,早就碎了,碎了啊!」說著,又發出了一聲心滿意足的慨嘆:「就算是碎片,能看一看也過癮!」
  
  
  熔心老道取出的,是兩件上古神器的殘骸。
  
  
  其中那堆『廢銅』是一盞方鼎,喚作『噬滅雷鼎』,完整時能夠喚起磅礴雷霆,奔襲千里之外,所過之處盡化焦土,莫可御之;那幾塊碎石,拼湊完整的話則是一輪石盤,喚作『南斗星盤』,施展時能夠接引南頭六星之力,匡護主人,是絕佳的防禦法器。
  
  
  這兩件寶貝都曾在遠古時威震天下,名頭遠在玲瓏玉匣之上,是真正的仙家神器,就算比起神劍誅仙,也毫不遜色。
  
  
  不過它們也早在遠古時就會摧毀成碎片了,到了現在早就再沒了一絲半點的威力。
  
  
  這次取出來,不是天門有辦法能讓它們恢復威力,而是要接它們來『誘敵』。
  
  
  寶物被毀,威力消散,但殘骸之中,還保留了當初煉化成形時收斂的祥瑞之意,天門要通過秘法來還原出這份氣息,藉以營造『天材地寶』現世的假象。
  
  
  屆時祥瑞氣息非同凡響,怕是比著典籍是上記載的每次『異寶出世』,都會更有氣勢,天下修士都會為之瘋狂,天門不信日饞妖宗能夠沉得住氣。
  
  
  不過,連九九歸一都不知道這是做陷阱,到時候怕是會有不少『同道中人』,會陷入此間殺陣,做了枉死鬼……為了誅妖闢邪,也實在顧不了那麼多吧!
  
  
  本來如何誘敵,對天門而言是個大問題,想來想去也沒有太好的辦法,最後還是熔心老道,突然想起自家門宗裡還收藏著這兩件神物殘骸,同時他們的烈火之術能夠喚醒其中的祥瑞氣息,這才算是解決了這個麻煩。
  
  
  侏儒聞風望向熔心:「還原出寶物中的祥瑞意氣,需要多少時候?」
  
  
  熔心老道應道:「短則三五天,長則十餘日,具體說不太好,不過,總不用等太久。」
  
  
  聞風點了點頭,隨即笑了起來:「邪道妖人,命不久矣!」
  
  
  話音落處,其他幾家天門首腦,也一起展顏而笑,只有秦痩唉聲嘆氣,蹲在熔心腳旁,翻來覆去的扒拉著廢銅、碎石……
  
  
  -------------
  
  
  天門魁首在苦乃山深處歡笑之際,梁辛正在草原上皺眉頭。拓穆突然提到『須彌樟』,搞得他一頭霧水。
  
  
  曲青石也不明白拓穆的意思,問道:「還請前輩詳解。」
  
  
  「我見過梁磨刀身上有須彌樟,當時不認識,現在卻能想起來了。既有須彌樟,即便不是離人谷的弟子,也會和離人谷有著莫大淵源。」茅吏的聲音雖然談不上洪亮,但吐字清晰、顯得中氣十足,看來不僅恢復了記憶,而且元神還得到了不錯的滋養,全不像在雜錦孤峰下那樣說一句、喘三喘那麼疲敗。
  
  
  也不等梁辛回應,拓穆又繼續道:「既然和離人谷有淵源,應該聽過說,離人弟子之中,有一個叫做『茅吏』的書呆子吧?」
  
  
  梁辛覺得『茅吏』這個人耳熟,稍一琢磨就回想起來,當年十三蠻中的老幺須,曾經從離人谷中帶走一個熟識草木性子的同門,以助他化解錯亂、反噬的真元。
  
  
  曲青石傳承了槐樓牧童兒的記憶,梁辛還在尋思的時候,他就已經想到了茅吏的來歷,接口問道:「被鬚根帶走的那個茅吏?」
  
  
  拓穆不置可否,而是岔開了話題:「我的草原名字,叫做拓穆顎布蘇,直譯成中土漢話,便是『大草』。」
  
  
  上次才離人谷見到黑胖子巫士的時候,對方也曾提及『拓穆顎布蘇』譯意,『大草』這個名字稀奇古怪,是以眾人都記得清楚。梁辛正想點頭,腦子裡忽然一閃念,跟著『啊』的一聲低呼。
  
  
  茅吏……茅,茅草;吏,官吏。茅草官吏,草木中的官。
  
  
  茅即草,吏為大。
  
  
  拓穆顎布蘇五個字直譯,是大草,可稍加變通,又何嘗不是『茅吏』。茅吏,大草……根本就是一個意思,不過是北荒語言與中土漢話之間,在互譯時的帶了些差異吧!
  
  
  再加上拓穆又刻意提到了離人谷,梁辛哪還能不明白,這個被困在天地歲中的拓穆顎布蘇,就是當初那個被鬚根帶走、至今下落不明的的離人谷中高手,茅吏。
  
  
  拓穆就是茅吏,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也讓梁辛等人更加疑惑了,曲青石眯起雙眼,從一旁開口追問:「你是茅吏?那鬚根去了哪裡?你又怎會和梁大人結交莫逆……」
  
  
  「我先幫鬚根歸攏體內錯亂真元,再和梁一二一起搬山,最後又被困在天地歲裡三百年,便是如此了。」茅吏又笑了起來,語氣忽然變得輕鬆了:「事情總要一件一件的說,莫心急就是了。」
  
  
  說完,他頓了頓,又把話鋒一轉:「你們可知南疆之中有一支蠻族,以蝶做圖騰世代拜奉,將其視作神靈。這只蝶子確有其事,身形足有三里之巨,通體雪白,絕非凡物。」
  
  
  這一下就連小活佛都面露驚愕,回到中土的坤蝶一共有兩隻,一隻保持生前模樣,通體雪白,是魯執親手鍊制的完美飛舟,能夠于十屆之中從容穿梭;另一隻則黑灰斑駁,是楚慈悲煉化的……茅吏口中所說的那隻,來歷不言而喻。
  
  
  果然就如梁辛先前所料,魯執等人乘坐的第一隻『完美飛舟』並未被毀去!
  
  
  梁辛心裡本來有些著急,恨不得茅吏能直接去說與先祖有關的事情,不過對方已經明言,要『一件一件』慢慢講,他也就耐下性子來聽。
  
  
  而茅吏講的事情,居然又和魯執的飛舟有關,也大大勾起了梁辛的興趣。
  
  
  南疆之中蠻族眾多,其間也流傳著不少奇異法術,鬚根和茅吏為了化解體內的反噬真元,曾在當地逗留過很長一段時間,最終助鬚根倒出真元的『蕃薯』,也是融合了南疆異術才煉化而成的。
  
  
  其間鬚根和茅吏與『拜天蛾』的那支蠻族多有接觸,並親眼目睹了那隻巨大的蛾子,兩人並不知道坤蝶的典故,不過也能明白,這頭飛蛾屍體絕不是凡物。
  
  
  鬚根貪心,見到屍體就想納為己有,茅吏自然也不會有什麼異議,便以法術掩藏身跡,潛行到『天蛾』附近,結果愕然發現,這件屍體絕無法裝入須彌樟,要偷的話就只能扛著它跑,非得惹來整座南疆的追殺,就算兩人修為精深,也不敢去惹這個麻煩……
  
  
  茅吏嘿了一聲:「當時鬚根體內,諸般真元已經亂成了一鍋粥,說朝不保夕或許誇張,但是如果沒有好辦法將其疏導,也絕活不了太久,他居然還在想著做賊,這份貪心,也算得上天下少有了。」
  
  
  鬚根絕對不是什麼好人,不過因為和離人谷的淵源,眾人對他也沒什麼太壞的印象。而曲青石傳承了牧童兒的記憶,更覺得鬚根有幾分親切,所以聽到茅吏如此說,眾人都笑了起來。
  
  
  兩個宗師修為的賊,眼睜睜看著大好神物流落在蠻荒之地,卻沒辦法弄走,又如何能甘心離開,兩人圍住『天蛾』仔細探索,試圖找出這件屍體無法進入須彌樟的原因。
  
  
  摸索過一陣,鬚根倏然低低的驚呼了一聲!
  
  
  茅吏還道他遇到了凶險,急忙躍過來接應,不料鬚根什麼事都沒有,但臉色卻異常震駭,一隻手牢牢按在『天蛾』的肚皮上,雙目緊閉,額頭上密密麻麻都是冷汗。
  
  
  片刻之後,鬚根收回了手掌,又指了指自己先前所按的位置,對茅吏道:「你也來摸一摸。」
  
  
  茅吏依言而行,把手按在鬚根所指的位置,就連他自己也覺得有些傻乎乎的。
  
  
  鬚根卻神情關切,低聲追問:「怎樣,感到什麼沒有?」
  
  
  除了之前鬚根留下來的汗水,茅吏什麼一無所覺,愣愣搖頭:「感覺什麼?」
  
  
  說到這裡,梁辛陡然想通了當時的情形,脫口追問道:「鬚根從蛾子身上讀出了些散碎的記憶?!」
  
  
  果然,天地歲中的茅吏大吃一驚:「你怎麼會知道?!」
  
  
  在蜀藏的時候,梁辛就從繭子中『摸到』三里坤的殘存記憶。既然繭子能保留『記憶碎片』,坤蝶身上帶有些『信息』也不足為怪。
  
  
  在繭子裡,其他人都摸不出什麼,只有梁辛能『看到』三兄弟跳入坤蟲肚子,是因為梁辛修煉『天下人間』,體質與修士和凡人都迥異;而鬚根也修成了魔功,說不定比著梁辛還更嫻熟一些,所以他也能『摸』出些端倪,茅吏的修為雖然不錯,但也只是普通修士,什麼都察覺不到。
  
  
  當時鬚根見茅吏什麼都『摸不到』,也就不再理她,又開始專心摸索,仔細感受。
  
  
  一連數月,鬚根都要潛到『天蛾』處,認認真真、反覆摩挲著這具屍體。直到他確認自己已經得到了所有能夠獲得的信息之後,這才罷手,但他摸到了些什麼,始終不曾和茅吏提起……
  
  
  再之後,兩人又專心致志,用上全部心思去梳理鬚根體內的錯亂真元,並成功培育出『蕃薯』。到最後,鬚根千辛萬苦奪來的厚重真元幾乎消散一空,自身修為不過四步,但他從謝甲兒處學得了魔功,放眼天下也沒幾個他殺不掉的人。
  
  
  至此,茅吏順利完成使命,本應返回離人谷,但是在臨行前,鬚根攔住了他,笑呵呵地問他道:「茅吏,想飛仙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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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5 10:09: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六六章 梁一十二
  





  
  茅吏先是被鬚根的話嚇了一跳,隨即,他的眼睛亮了起來,修天望道之人,哪一個不想飛仙。
  
  
  鬚根為人心狠手辣、貪得無厭,但他卻有一個好處,對自己認可的朋友,他會毫無保留,繼續笑問:「憑你自己的修行,有望飛仙麼?」
  
  
  茅吏為人木訥,但修為著實不俗,當時已近逼近六步大成,比著現在的天嬉笑還要更強些。可他也到此止步了,很難再有所突破,想要飛昇,希望渺茫。
  
  
  不過就算希望渺茫,修士們也不會放棄,別說他已經逼近六步大成,有許多修士終其一生,連四步高階都無法達到,可是在死之前還是執著修行,以求那份萬分之一的希望能夠實現……
  
  
  見茅吏呆呆發愣,鬚根笑得更開心了,低聲道:「還記得咱們在南疆中見過的那頭大白蛾子麼?它不光是一頭神獸屍體,還是一架仙舟,能夠穿梭于中土與仙界之間、接引凡人前往仙界的仙舟!」
  
  
  茅吏自然大吃一驚,急忙追問緣由。鬚根也不再賣關子,把自己的探索所得如數相告。
  
  
  和梁辛摸繭子稍有不同,鬚根摸坤蝶,得來的並非這只坤蝶生前的記憶,而是一些散碎的聲音、對話。
  
  
  對繭子,梁辛摸著『聽』、還能摸著『看』,這是因為他不只修習了天下人間,同時還是『土行真身』,與坤同源;但鬚根只有魔功,沒有土行身,所以他只能聽而且還聽不全,感受到的信息要比梁辛少很多,只能聽不能看。
  
  
  坤蝶的屍體體質特殊,再加上與魯執的法術影響,讓十一兄弟在從仙界飛奔中土途中的一些『片段』印在了坤蝶的身體上。鬚根摸索了數月,集中了所有的散碎信息,也得出了一個結論:一共有十一個『人』,乘坐仙舟來到中土,只為『掐斷』中土上的飛昇事。只要中土再無飛仙,仙舟便會離開此間,重返仙界。
  
  
  另外,這些人都有一件威力絕大的法寶,按照鬚根推測,便是名震天下的『玲瓏玉匣』。
  
  
  鬚根是被秘法灌頂催生出來的高手,本來就道心不穩,後來種蠱、奪力、修習魔功、反噬、散功,一連串的變故下來,道心早已崩塌,就算戰力再怎麼強悍也破道無望。可是,道心雖不再飛仙夢猶存,鬚根在發現『飛舟的秘密』之後,心中就只剩了四個字:天可憐見。
  
  
  天可憐見,我還有飛仙的機會!
  
  
  梁辛、曲青石、小活佛……除了羊角脆之外,日饞中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梁辛只覺得兩腮發緊,一個勁的往嘴巴裡釀酸水,又一個『想不到』吧!不是自己的,是鬚根的。
  
  
  鬚根想不到,他從坤蝶上得來的訊息的確沒錯,但是因為殘缺不全,所以意思完全都弄岔了!
  
  
  中土再無飛昇之後,天舟的確會返回仙界,但是……得有人去駕馭,蛾子才能飛走。
  
  
  咕嚕一聲,小活佛吞了口口水,很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鬚根是覺得,斷滅了中土世界的飛仙事,仙舟就會功德圓滿,自己、自動啟程返航?」
  
  
  茅吏點頭回答:「不錯,中土飛昇不再,仙舟功德圓滿,屆時便會有大接引力從天而降,引著仙舟返航,只要搭乘上去,便能進入仙界了。」
  
  
  聲音剛落,篝火四周陡然響起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大笑聲,小活佛、老蝙蝠、宋紅袍等人盡數放聲大笑,日饞妖人裡,就只有三個人沒笑:
  
  
  曲青石沒笑,他覺得鬚根無比親切,聽到『生前好友』鬧出了大烏龍,他絲毫不覺得可笑。
  
  
  梁辛沒笑,隨著茅吏的敘述,他心裡升起了一個可怕念頭,讓他忐忑不安,又哪能笑得出來。
  
  
  小汐沒笑,她冷漠慣了,絲毫不覺得事情有什麼好笑,何況心上人也沒笑。要是梁辛笑起來的話,白衣少女倒不介意也笑上幾聲。
  
  
  眾人大笑,茅吏先是滿頭霧水,繼而勃然大怒:「笑什麼?笑個屁!」
  
  
  老蝙蝠吃力揮手,止住了自己和其他人的大笑,對著天地歲道:「不笑,不笑了,你繼續……」正說著半截,他沒忍住,又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鄭小道又旁邊插口問了句:「仙舟裡的十一個神仙,本就是來中土掃滅飛仙事的,可見咱們中土世界的人,在仙界人緣不怎麼樣,你們兩個藉著仙舟回去,不怕被人家打死麼?」
  
  
  「那十一個人死了,事情敗了,未能完成仙界使命,鬚根和我繼承遺志,真要能回去,就說明我倆成功了,是有功之臣,怎麼會有打殺。神仙境界逍遙同樂,你倒是江湖門宗麼,打打殺殺!」
  
  
  『天蛾』是一座仙舟,這件事落在茅吏耳中,未免也太匪夷所思,可鬚根說得信誓旦旦,又不容他不信,由此兩人又聯袂返回南蠻,再去探索那具坤蝶屍體。
  
  
  蠻人對『天蛾』的守衛,哪防得住大宗師的窺探,兩個人晝伏夜出,仔細研究飛舟。
  
  
  魯執煉化飛舟動用了大力,對飛舟操控法術,設計的簡便輕巧,否則天嬉笑又怎麼能在幾個時辰裡就盡得楚慈悲真傳,學會了駕馭飛舟的法子。
  
  
  茅吏的學識也著實淵博,在兢兢業業鑽研了十餘年後,竟真的被他破解了進入坤蝶的辦法。
  
  
  這一來,鬚根和茅吏也就更加篤定,天蛾就是仙舟!隨後,茅吏繼續鑽研飛舟,鬚根則將承載了三個半蠻之力的『蕃薯』送回離人谷,同時留下了那一句:茅吏找到了個新玩意,忙得不亦樂乎,一時半時回不來!
  
  
  新玩意,就是魯執等人留下的完美天舟了。
  
  
  梁辛坐過天舟,知道天舟之內並沒有操控樞紐,倒有不少密密麻麻的古篆符咒,不過魯執那時的法術咒文與現在天差地遠,根本沒人識得,就連茅吏和鬚根也破解不了。
  
  
  這個時候,小活佛終于再也忍不住了,插口道:「茅吏,你真的就從未想過,天舟返回仙界,未必是接引力,而是要靠舟中人以法術催動?」
  
  
  雖然看不到模樣,但是所有人都能明白感到,茅吏在天地歲中愣了一愣,半晌之後才結結巴巴地說:「這、這個,我從未想過。這麼說,就算中土再無飛昇,它也飛、飛不起來,飛不回去?!」
  
  
  曲青石忽然嘆了口氣,望著天地歲道:「你沒想過,但鬚根他未必沒想過。」
  
  
  因為牧童兒的記憶傳承,所以曲青石對鬚根極為瞭解。
  
  
  茅吏是個『書呆子』,看事簡單,想不到飛舟需要有人以法術操控才能飛,不值得奇怪;可鬚根絕頂聰明心思縝密,又哪會想不透這一重?
  
  
  只不過他也確定不了,最後飛舟到底是會被接引離開,還是要靠法術催動……既然不確定,便不妨一賭了。賭贏了,飛昇仙界;賭輸了,也不見得有什麼損失。至少,我不得飛昇,旁人便誰也別想去仙界,想一想,鬚根也覺得挺有些開心……
  
  
  再之後,茅吏留在南疆,而鬚根卻離開了很長一段時間,算一算,差不多有百餘年的光景,等他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大洪朝的天下了。
  
  
  雖然對茅吏有所隱瞞,但鬚根已經將他引為好友,否則也不會把仙舟的秘密告訴他,兩人分別百年,再見面時自有一番欣喜,說笑一陣之後,鬚根一掐指訣,從須彌樟中取出了三隻玉匣,擺放到老友面前。
  
  
  茅吏仔細端詳,跟著大吃一驚,失聲道:「玲瓏玉匣?」
  
  
  鬚根點頭應道:「不錯,一共三個匣子,其中有兩隻是空的,你來挑,挑中的那隻歸你,看你運氣如何了!」
  
  
  茅吏忐忑到幾乎有些站不住了,猶豫了好長一段時間,終于戰戰兢兢地選中了一隻,抱入懷中打開一看,居然真的中了,其中赫然擺放著一隻精緻無比的小小神梭,是名『玲瓏輾轉』。當時那份驚喜,幾乎讓茅吏道心崩塌,鬚根哈哈大笑,這才告訴他三個匣子都是『實心』的,每一隻都有寶貝,賭運氣不過是個玩笑罷了。
  
  
  茅吏好歹也是個幾百歲的大宗師,卻被鬚根當做穿兜兜的小弟弟來耍笑,自己也覺得哭笑不得,這才問起鬚根這百年中的行跡,和他如何獲得三枚匣子的。
  
  
  「前面幾十年都在瞎撲騰,就最後這十來年裡,算是忙到了點子上。」說著,鬚根對他抖了下袍子。
  
  
  茅吏這才注意到,鬚根穿得居然是一件威嚴板正的官袍,愕然問道:「你…當官去了?」
  
  
  鬚根笑著應道:「是,而且還是大官。」
  
  
  茅吏懵了,完全不知該說些什麼,憋了半晌才吶吶道:「你跑去跟、跟凡人摻和什麼?」
  
  
  而鬚根也嚴肅了起來,不再說笑,神情認真:「茅吏,你有沒想過,為什麼仙界會派遣這十一位仙家,來截斷中土世界的飛昇事?」
  
  
  茅吏搖頭,這個事情他想過但是想不通,最後得出的答案和剛才鄭小道所說的差不多,『中土飛仙過去的,在神仙圈裡人緣不太好』。
  
  
  「我本來也不明白,不過出去轉了這百多年,倒是有了個大概的想法……仙禍!」鬚根的聲音低沉,眼睛卻亮得嚇人:「斷滅凡情,修天望道,雖然沒什麼修士會故意為難凡人,但修士都坐擁大力,無意而為也足以給凡人釀成大禍了,遠的不提,只說我們十三蠻與謝甲兒一戰,八百里夷為平地,比著什麼天災都更兇猛!」
  
  
  茅吏繼續發愣,不知道該如何接口,心裡更不明白,鬚根怎麼會變得『慈悲』了。
  
  
  鬚根一眼就看穿了茅吏的疑惑,搖頭道:「不是我慈悲,是神仙慈悲,看不慣修士為禍凡間,所以才要使出手段,斷絕中土的飛仙事,還此間凡人一個清靜凡間。若非如此,上界天仙直接降下無量劫,毀掉中土豈不乾脆,又何必派人過來只對付修士。」
  
  
  鬚根離開南疆百餘年,本意是想去試著尋找『玲瓏玉匣』、尋找十一位神仙留下的痕跡和他們為何全軍覆滅的原因。
  
  
  他想要追查的『真相』太龐大也太久遠,絕不是一個人的力量能夠完成,而『十一神仙』、『仙舟』的秘密又不能為修真道所知,他只能借助凡人力量。
  
  
  在他入世之初,剛好是正邪惡戰之末,最最慘烈的時刻,中土人間隨處可見『仙禍』,神通糾纏殃及城鎮、為絞殺妖人摧毀鄉村……鬚根對凡人沒什麼眷顧之情,但是仙禍見得多了,卻由此悟出了『仙界要掐斷中土飛昇』的『原因』。
  
  
  他只道『仙佛慈悲,見不得修行弟子擾亂清靜人間,所以降下神罰,派十一仙家斷滅此間飛昇』。
  
  
  鬚根不知道仙界的真相,更不知道魯執等人來到中土的原因,所以他有這樣的理解再正常不過。
  
  
  畢竟,只斷『飛昇』、卻不毀滅『凡間』,這兩點本來就是個矛盾,唯一的解釋就是天仙慈悲,眷顧此間凡人,所以『神仙』針對的只是修士。
  
  
  鬚根的語氣篤定,繼續對茅吏說道:「人間太平、再無飛仙,這是兩個關鍵,能明白麼?」
  
  
  茅吏越聽越迷糊,點了點頭,跟著又搖了搖頭。
  
  
  「那十一個神仙,是為了匡護人間,才來此斷滅飛昇事。這是一而二、又二而一的事情。仙佛慈悲,派仙舟來搭救中土凡間,所以仙舟離開的條件,是再無飛仙事的中土盛世。」對最後四個字,鬚根咬得語氣極重。在他看來,除了『斷滅飛昇』之外,建立一個『中土盛世』,或許也是一個仙舟返航的關鍵條件。
  
  
  鬚根的語氣又復輕鬆了,笑道:「當然,這也只是我一廂情願的猜測,也許飛昇一斷仙舟就會離開,和盛世無關。不過多做一些,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鬚根領悟到仙舟降臨的『真相』,由此推測出仙舟離開的『條件』,茅吏終于明白了,滿臉恍悟,指著鬚根的官袍:「所以、所以你跑去,幫凡間去建立太平盛世了?」
  
  
  鬚根哈哈大笑:「既然仙佛要照顧凡人,那我就去照顧凡人好了,這一點總不會錯的!」
  
  
  在悟出『真相』後,只要他見到仙禍,必會出手懲戒,幾十年中不知多少正邪修士,就那麼莫名其妙的死在他手裡,當時修真道上也亂的很,再加上鬚根做事謹慎,始終就沒人發覺他的存在。
  
  
  除了懲戒仙禍,鬚根還從人間中選了一路諸侯,助其征戰四方,以求盡快結束亂世。有他相助,這一路兵馬自然天下無敵,直到最後大洪朝一統中土,洪太祖登基稱帝。
  
  
  至此,中土人間又恢復了平靜。
  
  
  匡護洪太祖的十幾年,在四處征戰中,鬚根發現了幾處『十一神仙』留下的痕跡,並先後得到了三隻玲瓏玉匣,因此他也更加篤定,冥冥之中自有仙佛關注,想要飛仙上界,那兩個關鍵缺一不可。
  
  
  遠古時隨同魯執而來的諸多仙魔,都被『無應劫』所攝,傷亡慘重,而後魯執也未能將同伴的玲瓏玉匣盡數收集,有半數散落于中土各處,鬚根找到的那三隻玉匣都在此列。
  
  
  茅吏還有疑惑:「那你怎麼就當了個大官?直接做皇帝豈不是好?」
  
  
  鬚根失笑搖頭,他有手段有心計,但論起統御人間的本領,比起洪太祖來要差得遠。
  
  
  洪太祖也是一代英才,胸中韜略縱橫,否則鬚根也不會選他來相助。鬚根是為了自己飛仙,才致力打造人間盛世,有人比他更能當好皇帝、建好盛世,他求之不得。
  
  
  簡單解釋兩句,鬚根又繼續道:「如今大洪朝威加宇內,天下太平,盛世之像已現,所差的就只剩下『搬山』了!」
  
  
  「搬山?」茅吏愣了愣,隨即就明白了這兩字的意思,笑道:「仙字去山,是為人,你想出的這個題目有些意思。」
  
  
  鬚根的心性,和魯執來天差地遠,『掐斷飛仙』,這件事在他來做,就只有一個辦法:摧毀修真道,讓人間再無修士。
  
  
  天下修士多到難以計數,憑著鬚根自己絕無法傾覆整座修真道,非得借助凡間之力不可。而洪太祖也是桀驁之人,不信鬼神,更不服修士為禍人間,在鬚根的勸說下,籌備九龍司搬山院,徵召天下能人異士入司。
  
  
  「靠凡人之力?凡人又能幫得上什麼?」茅吏問道。
  
  
  對『搬山』事,凡人的確幫不了太多,別說只是個青衣搬山院,整座九龍司,天、地、人、搬山所有人加在一起,也奈何不了一座天門。
  
  
  不過鬚根的目的,也並不是要真的以凡人之力去誅滅修士,至少目前不是。在他的籌劃中,摧毀修真道不是朝夕之事,這一『仗』總要打上幾百年。
  
  
  可是在這幾百年裡,還有不停有凡人進入修真道……鬚根這邊去殺,凡人從那邊去入道,『搬山』事倍功半。
  
  
  九龍司搬山院的成立,是一個朝廷的態度。朝廷管不了修真道,但是卻能管束凡人,不讓凡人去進入修真道。
  
  
  說到了得意處,鬚根愈發開心:「現在搬山院還秘而不宣,但至少朝廷的態度已經有了,假以時日,搬山院做成幾件大事,這個『態度』也就會越發明顯,慢慢影響下去,敢去修行的人越來越少……」
  
  
  梁辛身邊不乏聰明人,可是包括曲青石在內,所有人都沒想過,成立搬山院,竟然還有一層『釜底抽薪』之意。
  
  
  隨著茅吏一點一點將往事還原,梁辛只覺得心頭髮緊,呼吸都有些不暢快了,喉嚨更是干澀異常,幾乎有些說不出話來了,想要喝口酒去潤潤嗓子,不料卻又被酒水嗆到,大咳了起來……
  
  
  天地歲中的茅吏並不理會梁辛,而是繼續講了下去。
  
  
  當時鬚根把自己這百年感悟、百年經歷仔細解釋過後,又對茅吏道:「現在的大事便是搬山了,光靠那些凡人還差得遠,特意來找你幫手!」
  
  
  茅吏答應得痛快無比,兩個人相視大笑,而後鬚根又拍了拍自己的官袍:「我現在的身份,是大洪朝九龍司的指揮使,而我現在的名字麼……既已入世,也就恢復了我凡間的姓氏。」
  
  
  「我祖上姓梁,如今十一神仙已喪,我便第十二個,所以我的名字便是:梁一二。」
  
  
  講到這裡,茅吏閉上了嘴巴,草原上倏地安靜了下來……死般沉寂。
  
  
  片刻之後,茅吏忽然咕咕怪笑了起來,聲音也由此顯得飄忽、詭異,再度緩緩開口:「梁一二,憑空跳出來的大英雄,凡人之身,神仙本領。一力匡護人間,助洪太祖結束亂世之後,又組建九龍司,著手對付修真道……天底下又怎麼可能會有這樣的人,他又圖個什麼?除非,梁一二就是鬚根。」
  
  
  說著,陰聲低笑猛地變得癲狂大笑,茅吏的聲音響徹草原,放聲重複:「梁一二,他就是鬚根啊!他也不該叫梁一二,應該叫梁一十二才對!」
  
  
  ------------------------------
  
  
  今天我填上了搬山裡最大的一個坑,心裡老痛快了,我可算寫到這一章了,打從寫搬山開始,我憋了多少鈕子啊,神仙相是飛昇的修士、仙界的真正秘密、乾爹為啥會在土坤肚子裡……可哪個鈕子也不如梁一二就是鬚根更讓我咬牙,我終于把它給揭開了!
  
  
  梁一二就是鬚根,很早之前也是有伏筆的,在幾章之後會有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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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呼喚書評,書評怪冷清,我以後常駐,大夥多發言^_^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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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5 10:09:2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六七章 無根之人
  





  
  茅吏的狂笑淒厲,于夜空之中來回飄蕩,梁辛坐在原處一動不動,臉色慘白,眼神渙散。
  
  
  在聽到『鬚根歸來,身著官袍』時,梁辛就已經預感不祥,可心中卻始終帶了些僥倖,直到真相到來……彷彿一把在凍結萬年的玄冰直刺,狠狠紮了自己一個透心涼!
  
  
  遽然一個怒罵從梁辛身後響起,打斷了茅吏地狂笑:「放你媽的屁!」隨著怒罵,侏儒宋紅袍撲躍而出,一腳踹翻天地歲。
  
  
  宋紅袍暴跳如雷,拳腳中蘊足全力,發瘋般猛打天地歲!天地歲是人間仙物,何其堅固結實,憑著宋紅袍的力道如何能夠傷到的它。
  
  
  茅吏安然無恙。
  
  
  任憑宋紅袍亂打個不休,茅吏卻好整以暇,低笑道:「你怒也沒用,就算真能砸斷天地歲,讓我魂飛魄散也沒用,梁一二就是鬚根,錯不了,改不了!我奉谷主之命,隨鬚根出山,百多年後,這世界上沒有了鬚根,就只剩下樑一二,我便跟著梁一二了!」
  
  
  魯執兄弟之後的天下第一人,傾盡畢生之力立志搬山、只為還中土凡人一個清靜世界的、最終含恨而死的梁一二,竟是那個私藏謝甲兒功法、更為奪力襲殺諸多同伴的老幺鬚根?
  
  
  而他助洪太祖創建中土盛世,是為了自己飛仙;他要搬山、殺盡天下修士,也是為了自己飛仙?
  
  
  有誰能信,又有誰敢信。
  
  
  單憑茅吏的一面之詞,或不足以證明梁一二就是茅吏,但是,要再算上那枚能夠記錄聲音的神奇寶石呢?長舌本來就是茅吏之物,又怎會輾轉流落到先祖手中…寶石不曾易主,因為兩任主人是同一人!
  
  
  大司巫對宋紅袍暴打天地歲不聞不問,他就是個看笑話的,眼前有笑話,他看得開心,乾枯的老臉上帶了些笑意。
  
  
  老蝙蝠卻有些不耐煩了,對著身旁的鄭小道揮了揮手,後者會意,趕上前抱住了狂怒中的宋紅袍,把他拉了回來。
  
  
  天地歲歪歪斜斜地躺在地上,茅吏卻毫不在意,在其中開口問道:「叫磨刀的小子,你可知道,鬚根是什麼人麼?」
  
  
  梁辛的聲音有些嘶啞:「什麼人?」
  
  
  茅吏聲音裡的笑意忽然消散了,換而平靜、低沉:「他是無根之人……」說著,茅吏嘆了口氣,喃喃道:「我問過你的,是你自己一定要聽。」
  
  
  梁辛的眼睛裡倏然佈滿血絲,仿若泣血!
  
  
  還有心肺憋悶欲炸、咽喉憋悶欲炸、頭腦眼珠憋悶欲炸……耳中嗡嗡作響,目光中的一切都在歇斯底里地顫抖著,梁一二是鬚根,鬚根是太監、是無後之人,那現在的梁磨刀又該姓什麼?
  
  
  姓張姓王姓烏龜,姓李姓趙姓石頭,姓什麼都好,總之他不姓梁。
  
  
  茅吏的聲音平淡,話不停:「我以前一直在奇怪,梁一二的那個兒子,梁路飛,一副紈袴德行,除了長相,就全沒有一絲像他爹的地方,現在算是明白了,嘿,抱來的,掩人耳目的。」
  
  
  既然是掩飾身份,抱養時總要選個和自己又幾分相像的娃娃,梁辛的先祖不是梁一二,而是那個紈袴梁路飛。人人都說梁辛與梁一二有幾分相像……他像的也不是梁一二,而是梁路飛吧。
  
  
  哇的一聲,梁辛猛地開始嘔吐。
  
  
  先是酒肉穢物,再是酸臭胃液,最後吐盡了一切,卻還在不停地嘔。
  
  
  梁辛沒哭,止不住地嘔……
  
  
  入世之後,梁辛沒去做先祖未盡之事,他也不覺得先祖的『搬山』正確,他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認知,可不管怎麼說,『梁氏子孫』這四個字,都讓梁辛覺得無比自豪,對先祖的敬仰不曾有絲毫虛情假意,而梁一二的生平事蹟,也實實在在影響著他。
  
  
  不做一樣的事情、做不了一樣的人,可絲毫不會影響那份敬仰,那份崇拜,那份自豪。
  
  
  又有哪個少年人,在得知自己先祖曾是昂立天地的英雄後,不會覺得興奮?不會覺得熱血沸騰?不會立下一份豪情壯志、去重現血脈中與生俱來的萬丈榮光!
  
  
  沒想到,都是個笑話,讓人笑掉大牙的笑話。
  
  
  梁一二是個假英雄,梁磨刀更是個假子孫!
  
  
  心肺五臟抽搐著、痙攣著,撕扯地疼。這份疼痛的根源無法言喻……這又是哪一條線上傳來的因果?這才是真正的『想不到』!
  
  
  不知是天性使然,還是受乾爹影響,梁辛從來是喜則笑,怒則罵、痛則哭的性子,可是此刻,他甚至都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該哭還是該罵,該笑還是該恨。
  
  
  哭,哭自己麼?自己沒犯錯,沒丟人,沒失去什麼心愛之物,因為那份心愛本來就不是自己的;
  
  
  罵,去罵誰呢?從魯執到鬚根再到面前的茅吏,沒人對不起自己,更沒人想過要算計自己;
  
  
  笑或恨,笑哪個?恨哪個?所有的事情,在發生時都和自己沒有一星半點的關係,可自己卻實實在在陷入其中……
  
  
  本是至性人,心緒巨變之際卻無從宣洩,更讓梁辛憋悶到了極點!
  
  
  沒什麼來不及,沒什麼捨不得,就只有想不到!想不到,而且他媽的想不通……
  
  
  小汐被嚇壞了,一手舉著水瓶,另隻手想去輕拍梁辛的後背,但是見他臉上筋肉抽搐、額頭青筋扭曲,一時間又不敢去碰他,正想向曲青石求助,不料梁辛突然發出一聲嘶啞大吼,從篝火前一躍而起,雙手狂舞,亂跑亂跳!
  
  
  惘然、憤怒、驚愕、恐懼、可悲可笑……諸多情緒,每一股都強烈到無以復加,彼此糾纏在一起,雖無形卻有質,在梁辛的胸口中、腦殼裡亂衝亂撞,讓他憋悶到無法自已,再坐下去梁辛覺得自己真就要爆碎開了。
  
  
  現在,他覺得或會宣洩一些、讓自己舒服一些的唯一辦法,就是身法,乾爹傳下的身法。
  
  
  梁辛跳起來瘋狂催動身法,根本就不曾多想,純粹是本能。就好像皮膚癢了抬指去抓、傷口綻裂伸手去按一樣,只是最簡單、最直接的反射、反應。
  
  
  早在小眼中練成『天下人間、來不及』的時候,靠著浮屠的指點,梁辛就已經領悟,魔功要靠身法和執念配合才能夠成形。具體的道理是:協調、平衡到完美的身法,讓人溶于自然,順應天地;但執念卻天道所不容,是逆天而為,一正一反同時發動,便是『絕對不會一起出現的兩件事同時爆發』,在『規則眼中』,這是不可能會出現的情況,由此天道也沒有相應的制裁『措施』,施術者騙過天道、不受約束,自化一隅,魔功成形。
  
  
  身法和執念,是發動魔功的兩重關鍵,其中,身法是『順』,是將自身融合于天、于地、于風、于世間萬象,梁辛在憋悶、難過到無法宣洩之際,自然而然施展身法,以求容身大天地,把痛苦分攤出去,就彷彿一滴被『燙傷的水』投入池塘,藉以引走內中燒灼……
  
  
  道理是沒錯的,若只是些小辛酸、小難過,施展一回身法下來,的確能人排解許多、振作許多,但是梁辛此刻的情緒何其猛烈,比起他的『殺心執念』也毫不遜色!當心思化作執念,他就不再是一滴『被燙傷的水』,而是一枚周身烈焰滾蕩、內核更帶上熾烈高溫的隕石,一旦投入池塘,便是一場熊熊崩裂!
  
  
  小汐駭然驚呼,還道梁辛是被氣血逆沖矇蔽了神智,真的發瘋了,忙不迭跳起來去追趕。
  
  
  可別說只是小汐,放眼中土,偌大世界裡,有誰能追得上樑辛……梁辛並未跑遠,只是在方圓數十丈的範圍內縱躍穿梭,快若鬼魅,小汐傾盡全力,卻連他的影子都摸不到。
  
  
  還是老蝙蝠,似乎看出來些端倪,大聲喝止住小汐:「讓他瘋跑一陣吧,總比坐在那裡干忍著強。」就在此刻,梁辛忽然發出『啊』的一聲驚呼,彷彿遇到了什麼極大的意外,不過還不等別人追問,他就開口:「我無妨!」
  
  
  梁辛越奔越快,身形倏然出沒,在身後不停劃出一道道殘影,乍一望去,方圓三十餘丈之內,竟有十幾個梁辛在不停的出現、消失!
  
  
  起落之間,只見他一個人蕩漾起的層層身影,但不聞一絲風聲,更沒有衣袂震動、落足聲響,梁辛疾縱狂奔卻不帶任何聲息,其他人也默不作聲,輕飄飄的寂靜瀰漫而起,讓那一片篝火周圍,也顯得有些模糊、有些不真實了。
  
  
  過了不知多久,梁辛終于開口,身法並未停下,繼續圍住這附近迅速奔馳,只沉聲吐出一個字:「講!」
  
  
  片刻後,茅吏嘆了口氣,又繼續說起下面的事情。
  
  
  鬚根只知十一仙魔靠仙舟降臨中土,卻不知還有個楚慈悲留守仙界。他不該叫梁一二,應該『梁一三』才對……
  
  
  始終留在南疆的茅吏,也隨鬚根入世,致力搬山,以求有朝一日能借仙舟飛昇,而獲永生逍遙。入世之後,茅吏有次無意中問起,『搬山』事,天下修士一個都不能逃,那離人谷怎麼辦?
  
  
  鬚根早就想過此事,應道:「天下修士,數以十萬計,先『搬』哪裡都一樣,離人谷留到最後再說。」
  
  
  見茅吏還是滿臉迷惑,鬚根笑了起來:「對付天下修士,又談何容易,離人谷是最後一個,如果在之前咱們就敗了,自然傷不到它;如果僥倖成功了,到那時,中土人間就只剩我們兩個和離人谷……那也說不得了!」
  
  
  說完,鬚根又揮了揮手:「先用不著想這麼多,總之,咱們百年之內,都不會碰上離人谷!有什麼事情,等到時候再說吧。」
  
  
  ……
  
  
  茅吏的修為不錯,又有玲瓏輾轉相助,著實是個得力幫手,不過他的性子木訥,打打殺殺還行,勾心鬥角事完全不在行,也因此幾次陷入敵人陷阱,險些出事。其中最嚴重的一次,竟被對方誘出了『搬山』的真相,幸虧鬚根趕到,及時滅口,這才沒把他們的秘密洩露出去。
  
  
  這件事把鬚根驚出了一身冷汗,在當時,他身邊沒有堪起大用的高手,對茅吏還要多有倚重,也不能就此將他捨棄不用。
  
  
  先是自己思量,而後又與茅吏仔細商量過,兩人決定遠走草原,請巫士出手,封印茅吏的記憶,如此一來便不怕再『脫了嘴』。
  
  
  封印記憶,這四個字說著簡單,但是實際操作起來卻著實有些難度,既要讓茅吏徹底不記得前塵裡諸般過望,還要讓他會覺得『梁一二』是自己最親近的人,心甘情願為他所用,這樣的手段,就連大司巫都沒有,放眼草原,就只有女巫娜仁托雅能夠做得到。
  
  
  「再後面的事情,也實在沒什麼可說了,鬚根帶我找到娜仁托雅,之後我睡了一覺,再醒來時,面前站著個中年漢子,對我微笑,告訴我我的名字叫做拓穆顎布蘇。他要我隨他同去搬山,我想都不想就答應下來,因為…沒什麼可想的,我打從心眼裡就覺得,他的話,我要聽!」
  
  
  因為以前的記憶被盡數封印,以前的道法、修為盡數都不能再用,同樣,對控制玲瓏輾轉的咒言、手訣也忘了個一乾二淨,待拓穆醒來後,梁一二又將玲瓏輾轉重新送他、教他了一回……
  
  
  「我是茅吏時,跟著鬚根離開離人谷;百多年後,我變成了拓穆,就追隨在梁一二身邊了!最後在凶島一戰,成了天地歲裡的孤魂野鬼……嘿,還有雜錦孤峰上的無根之木,要靠女娃娃告知,我才知道自己是木行修士!幸好,醒來了,不再糊塗了。」雖然不用呼吸,但是說到這裡的時候,茅吏在天地歲中,還是長長呼出了一口悶氣:「我這邊的事情,就是這些了。說完了,總算說完了。」
  
  
  天邊已經隱隱顯出些赤紅微光,破曉在即。
  
  
  梁辛仍在默然奔跑,一言不發。
  
  
  片刻之後,茅吏又復開口,不是對梁辛、曲青石等人說話,而是對金面具道:「娜仁托雅,鬚根對你所為,我本不知情,不過凡事都是因我倆而起,他已死三百年,要報仇,你便對我來,茅吏絕無怨言。」
  
  
  娜仁托雅走上幾步,側頭看著天地歲,語氣清淡得讓人窒息:「找你報仇?你配麼?」
  
  
  說完,她不再理會天地歲,而是目光一轉,望向曲青石:「你妹妹曾經在草原上幫你吹牛,說你心思縝密,做青衣時,是凡人間第一流的差官,辦過數不清的奇案。」
  
  
  饒是被真相驚得心緒起伏,曲青石還是被女巫的話嚇了一跳,不知是該該苦笑否認,還是去追究對方話中深意。
  
  
  娜仁托雅繼續道:「我身上也有樁案子,想請你幫我斷一斷。」說著,見曲青石的面色警惕起來,又搖頭笑道:「莫多心,不是什麼算賬報仇,是真心求教,這件事讓我迷惑了三百多年!」
  
  
  也不等曲青石說什麼,娜仁托雅逕自說了下去:「早在鬚根還是十三蠻的時候,我就識得他,雖然談不上至交好友,可也有幾分交情……」
  
  
  曲青石聽到事情又與鬚根有關,立刻集中心思,凝神聽講。
  
  
  三百多年前,鬚根帶著茅吏來到草原,請娜仁托雅出手,女巫並未追問緣由,就此施展奇術,既封住茅吏記憶,又讓他對鬚根保留了、甚至更加重了親切。
  
  
  大功告成之後,鬚根又向娜仁托雅追問有關『催眠』的諸多細節,他問的並非如何施術,而是施術後能夠達到的效果,女巫一一做出詳解,鬚根若有所思,當時並未多說什麼,留下些不錯的寶貝作為酬勞,就帶著茅吏離開了。
  
  
  大約過了七八個月的光景,鬚根隻身重返草原,又找到娜仁托雅。
  
  
  老蝙蝠聽故事聽得入神,情不自禁追問了句:「找你做啥?」
  
  
  娜仁托雅發出『咕』的一聲怪笑:「他來找我、找我封印他自己的記憶!」
  
  
  聲音落地,所有人都愣住了。三百年前,在娜仁托雅剛剛聽到鬚根的要求時,她的表情也和老蝙蝠等人一樣……
  
  
  鬚根卻並不解釋什麼,只是提出了一個要求:在封印記憶的同時,請女巫在他的心裡『種』入一種『情緒』——一份對世間凡人的悲憫之心,以及由此對修士仙禍的憎恨之意。
  
  
  當時娜仁托雅很有些哭笑不得,鬚根此舉,是打算去修佛陀修慈悲麼?
  
  
  鬚根也笑了,搖頭道:「不是你想的那回事,你就說你能不能辦得到吧?」
  
  
  娜仁托雅沉吟了一陣,點頭道:「應該沒什麼問題。」
  
  
  聽到這裡,曲青石、老蝙蝠等人就已經恍然大悟。鬚根做事徹底,生怕自己『心不誠』會影響『搬山』,達不到仙佛的要求,乾脆竟要連自己的記憶封印起來,去真真正正做一個『悲憫世人的活神仙』!
  
  
  宋紅袍忍不住悶哼了一聲:「封印了記憶,什麼都記不得了,他以後豈不是要變成個傻子,還談什麼搬山!」
  
  
  人的記憶何其複雜,縱然『催眠』之術神奇,也沒辦法『封』一半『留』一半,一旦施術成功,鬚根就會記憶盡喪,連自己姓什麼都不會再記得,還談什麼搬山。
  
  
  老蝙蝠搖頭道:「鬚根這麼做,自然也準備好了『後事』,不可能讓自己真變成個傻子。」
  
  
  娜仁托雅冷曬了下,點了點頭:「早在第二次來找我之前,他就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否則,我又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說著,她抬起手,在自己的金面具上輕輕敲了幾下。女巫手上戴著羊皮手套,由此,在敲擊之下,黃金面具發出的響聲並不清脆悠揚,只是噠噠的悶聲。
  
  
  封印自己的記憶,以求在心境上達到『神佛』的要求,保證自己搬山後能夠順利飛仙……這件事在旁人想來,簡直荒唐無比。
  
  
  鬚根卻不這麼想,自從發現『仙舟的秘密』之後,他就篤信青天之上,真有悲憫神佛,正在俯瞰人間。自己要靠仙舟飛昇,除了完成盛世、搬山之外,還應再有一份能夠打動信佛的虔誠心。
  
  
  這份『虔誠心』與啟動仙舟是否有關,鬚根自己也不確定,不過做了總勝過沒做,飛仙的唯一機會,不容得絲毫怠慢。仙佛事,心誠則靈。可心裡那份為了飛仙才去搬山的念頭永駐,又怎能心誠,由此鬚根才又來托請娜仁托雅出手,他要忘!
  
  
  至少在完成『搬山』之前,他要讓自己真真正正變成『梁一二』,姓梁的,第十二個,從仙界來的神仙,只為搭救人間!
  
  
  一件荒唐事,卻是一份狠辣手段……鬚根做事狠辣,對別人如是,對自己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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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8
發表於 2015-10-5 10:09: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六八章 一座荒墳
  





  
  正如老蝙蝠所說,鬚根在重登草原、請娜仁托雅封印自己的記憶之前,早已準備好了諸般『後事』……
  
  
  三百多年前,鬚根見娜仁托雅點頭應允,神情中閃現喜色,跟著又取出一隻厚厚的大信封遞了過去:「這件事也要拜託你,待施術之後,再把這信還我,上面記了了重要事情,忘不得的。」
  
  
  娜仁托雅和他算是朋友,且關外人士天性豪爽,並無太多拘謹,接過信後笑道:「這麼重要,能看看不?」
  
  
  鬚根大笑:「敢託付給你就不怕你看,想看打開它便是!」
  
  
  娜仁托雅也不去假惺惺地避諱,好奇之下,打開了信封,裡面一疊信紙,足有十幾張,著實不算少。前幾頁記載地全是『梁一二』的生平履歷,和他在凡間、官場的關係網,其中尤其詳述了建立九龍司搬山院的初衷。憑著這些記載,鬚根失去記憶之後,就會真的變成『梁一二』。
  
  
  後面一部分,密密麻麻寫滿了修士為禍人間的諸多罪狀,其間涉及了大大小小數十個門宗,每一件都是慘禍,莫說心懷慈悲之人,就是個普通村夫見了這些,也會恨得咬牙切齒。
  
  
  最後一頁則是一副地圖,其中用硃砂紅筆圈住了一處所在,另外還寫了人名:馮羽。
  
  
  看過信後,除了對最後一頁還稍有疑惑,娜仁托雅已經確認無疑,這個十三蠻中的老幺,是真的不打算當修士了,在封印記憶之後,他想的就是回到凡間,去和中土修士狠狠去幹上一場!
  
  
  鬚根在留給自己的信中,對『搬山』事交代得明白,就是針對斷滅凡情的中土修士。而北荒巫修行的是陰喪道,沒資格升仙,也並無道心一說,『梁一二』將來不會針對他們。
  
  
  北荒巫自來對中土修士沒什麼好印象,女巫樂得從旁邊看熱鬧,當即也不再多問什麼,準備了一番,按照鬚根的要求,開始對他施術。
  
  
  不過,娜仁托雅也不是傻瓜,她明白鬚根要改頭換面,自己是封印他記憶的人,算得半個知情人,說不定將來也是『梁一二』大人要剷除的對象,由此在施術中,特意給鬚根『加料』,多種入了一份『北荒巫是朋友,娜仁托雅是恩人、親人』的心思。
  
  
  不僅如此,娜仁托雅又給鬚根加了一段『昏迷之期』,藉著這個空子,她親自去了趟中土,找到了信箋最後一頁上標註的地方。
  
  
  她要去找那個叫『馮羽』的人,去仔細探一探,鬚根到底有沒有存下對付自己的心思,如果沒有則萬事大吉,如果有,娜仁托雅就永遠不讓鬚根醒來了。
  
  
  娜仁托雅講到這裡的時候,鄭小道皺起了眉頭,插口問道:「又何必費這樣的手腳,我在離人谷見識過催眠手段,受術之下,此人會被巫士掌控,前輩當時直接誘鬚根把所有事情都說出來不就好了。」
  
  
  女巫搖了搖頭:「哪會這麼簡單,鬚根來之前早就做了準備,不知他用了什麼法子,能穩穩抗住我的引誘,他的記憶封上不難,但要他說出些什麼,就連我也做不到,否則我何必要跑去中土!」
  
  
  要是沒有這個把握,鬚根也不會去找娜仁托雅了……
  
  
  娜仁托雅按照信箋地圖的指引,沒費周折就找到了地方,可結果卻讓她頗為意外,地圖上標註的地方,居然是一片亂葬崗子。
  
  
  信箋中提到的『馮羽』,也不是個活人……墳地中,有一塊毫不起眼的石碑,刻著『馮羽之墓』。
  
  
  娜仁托雅毫不客氣,立刻挖墳開館,果然,棺材裡有不少鬚根事先留下的東西,不過都是官袍、官印、令鑑、命牌、丹藥之類的尋常事物。
  
  
  女巫仔細查探了一番,並未發現任何異常,這才最終確認,鬚根是真的要去做『梁一二大人』、要凡人對付修士,並未沒存下要對自己不利的念頭。
  
  
  隨後娜仁托雅將墳塋恢復原樣,重返草原。
  
  
  巫士重諾,按照先前的約定,待鬚根甦醒之後,娜仁托雅將信箋交還給他,鬚根滿面迷惘地離開了草原……
  
  
  可是半年之後,『梁一二』第三次來到草原,這次,他是來殺人的,出手無情,直接殺掉了娜仁托雅!那時候娜仁托雅已經不再和北荒巫同住,而是自己在更深處開闢洞府,平時少與同門往來,是以她被鬚根所害,大司巫等人一無所知。
  
  
  宋紅袍怪眼向上一翻,瞪向金面具:「鬚根把你殺了?那你現在也是個鬼?」
  
  
  娜仁托雅並不回答,而是雙臂猛分,『啪』地一聲,直接崩碎了罩在身外的碩大長袍,袍子下,她只著一條短褲,就那麼半裸著,把身體亮給于眾人面前。
  
  
  女巫的身體觸目驚心,遍佈著大大小小的潰爛,根本沒有一寸完好肌膚,不像活人,倒更像一具正在腐爛的屍體。可真正讓所有人都驚駭不已的,不是她全身膿瘡,而是這具身體……分明是個肥壯的那人身軀,絕沒有一分女人特徵。
  
  
  跟著,娜仁托雅揚手,直接掀掉了自己的金面具。
  
  
  所有人在望過之後,盡數『啊』的一聲驚呼出來,就連老蝙蝠也不例外!
  
  
  娜仁托雅臉上的皮肉,也如身體一般潰爛,但真正讓眾人驚訝的是,面具下的眉眼還依稀可辨,正是大夥的老熟人,幾次幫小丫頭青墨去打架的黑胖子巫士。
  
  
  女巫的這具身體,是黑胖子巫士的。
  
  
  由此,曲青石也恍然大悟,脫口道:「梁一二封印在何山沖體內的那隻怪魂……就是你!」
  
  
  『黑胖子』咧開嘴巴,笑了起來,同時點了點頭。她的動作稍大,臉上的幾塊膿血亂肉,也被甩落在地。老蝙蝠也嘿了一聲:「難怪你的嗓音,會這麼彆扭。」女人魂,控男人身,說出話來也變成了『不男不女』的太監調子……
  
  
  娜仁托雅有奇術防身,肉身被『梁一二』擊殺,但魂魄卻得以不死,假以時日,就能像大司巫一樣再修煉出一具陰喪身。
  
  
  『梁一二』當然不會給她這個機會,但他畢竟也沒辦法徹底摧毀娜仁托雅的魂魄,這才藉著江湖何家的『眼不見、心不煩』之術,將女巫魂魄封印在何山沖身體中。
  
  
  離人谷時,黑胖子巫士在『喚醒』何山沖時,無意中衝破了梁一二的封印,由此『怪魂』借勢逃遁,娜仁托雅在暗無天日中被封印了三百年,甫一脫困,根本想都不想,更分不清週遭的情形,立刻衝出去搶下了黑胖子的身體,隨即逃遁而去……
  
  
  老蝙蝠咳了一聲,拍著自己的腦門,搖頭笑道:「是我老糊塗了,早該想到是你,若非娜仁托雅,還有誰能有那麼多古怪伎倆!」
  
  
  離人谷怪魂逃遁的情形還歷歷在目,怪魂脫身的時候,古怪法術層出不窮,梁辛、曲青石等人先後出手,最後還是被她搶了黑胖子的身體逃掉了。
  
  
  搶下了身體,也就無法再還回去了,而且這種硬搶別人軀體的法門異常霸道,奪下之後,會有一個強烈的反應過程,所以現在周身都在發爛,最少要持續數年。
  
  
  而娜仁托雅的魂魄本就受創不輕,又被封印了三百年,無法再像大司巫那樣凝練陰身,暫時只能在這具身體中休養了。不過,身外身的邪術如果能夠成功的話,女巫也能得到一具新的身體。
  
  
  娜仁托雅被鬚根殺身、攝魂,究其根底還是她心軟,明明猜到鬚根要改頭換面去做『梁一二』,很可能會容不得自己這個『知情人』,可是在一番探查、自忖不會危及自身之後,還是助其施術了。
  
  
  但換個角度去想,女巫的這份『心軟』,又何嘗不在鬚根的算計之中,草原人重諾重義,只要鬚根事先準備充分,不露馬腳,娜仁托雅就不會殺他。
  
  
  如果把娜仁托雅換成長春天,管你鬚根佈置了啥,都直接殺掉了事,滅絕後患……可是真把女巫換成了長春天,鬚根也不會去求他幫忙的。
  
  
  「鬚根殺我之事,沒什麼可說的,就怪我自己瞎心眼信了他,」娜仁托雅取出新的長袍,重新將身體罩住,跟著又帶回面具:「但我不明白的是,我仔細檢查過他給自己佈置的『後事』,其間全無針對我的算計,且他失了記憶不說,心中還會多出一份對我的親近眷顧。就算鬚根事先囑咐過旁人,見到他後提醒他一定殺我,也絕不可能敵過我給他種下的『親近』……」
  
  
  娜仁托雅嘆了口氣:「這就是我疑惑了,我想不通,他要殺我的念頭,究竟從何而來。」說著,轉頭望向了曲青石。
  
  
  曲青石心裡已經有了計較,沉吟了片刻,把事情都仔細濾過一遍,又向娜仁托雅追問了一個細節:「馮羽的棺中,有屍骨吧?」
  
  
  娜仁托雅點了點頭。
  
  
  「其實事情也談不上太複雜,只不過,有兩個關鍵前輩不知道罷了!第一個關鍵,馮羽不只是座墳、不只是個死人,他還是個小鬼,梁一二的鬼僕,天下第一老實,更是天下第一忠心……」說著,曲青石也苦笑搖頭:「馮羽,風習習,想不到老叔的古怪名字,是借了前生的姓名。」
  
  
  那時的鬚根,已經收下鬼僕風習習。在去找女巫封印記憶之前,他就安排鬼僕在自己的葬身之處等候。
  
  
  女巫或者是其他人來亂葬崗調查,風習習都不會現身,但是梁一二回到此處,老叔自然會現身相見,並將梁一二事先留給他的重要信息,加以轉告。
  
  
  事情再明白不過,信箋最後一頁,記錄的那個地址、那座墓碑,真正的用意不是墳中那些瑣碎事物,而是平時都留在自己墳冢附近的那頭小鬼!
  
  
  鬚根回到墳地的時候記憶已經不再,不過他不需要去記得風習習,只要風習習能夠認識他就足夠了。
  
  
  娜仁托雅的聲音略帶疑惑:「你的意思,是風習習告訴鬚根,要來殺我?」說著,她搖了搖頭:「還是那句話,就憑著一個鬼僕的話,絕對敵不過我種在鬚根心中的那份『親近』!」
  
  
  曲青石繼續搖頭:「不是老叔告訴鬚根要來殺你的,你死在第二重關鍵上……鬚根有一塊神奇寶石:長舌。」
  
  
  前後兩重關鍵,事情也立刻清晰了起來,鬚根把對于自己真正重要的信息,都記錄在『長舌』寶石之內,而有關寶石的所在和使用的方法,被藏在了某處,這個地方,就只有鬚根和風習習兩個人知道。
  
  
  失去了記憶之後,鬚根按照信箋指引,來到『馮羽』墳前,風習習見主人歸來,立刻現身,按照鬚根事先的吩咐,將藏石頭的地點告知……
  
  
  曲青石看著娜仁托雅,語氣篤定:「鬚根在找你催眠之前,就存了殺你的心思,且將此事錄于『長舌』,你給他種下的那份『親近』再怎麼濃厚,怕是也敵不過他自己對自己說的話吧。」
  
  
  到底是青衣差官出身,再加上瞭解的信息又多,曲青石的這番推測幾乎分毫不差。而且鬚根之所以敢于封印自己的記憶,也正是因為自己手上有長舌寶石。
  
  
  長舌中鬚根自己給自己的留言,分作了四段。
  
  
  第一段,是全部真相,其中包含了自己的身份、來歷、經歷,他破解的仙舟秘密、以及他所有的圖謀,但是這段留言,被鬚根事先加持了一道特殊封印,靠著普通的方法無法還原出來;
  
  
  第二段,是他全部的手段,包括兩隻玲瓏玉匣的藏匿之處、玲瓏至寶的用法,當然,也有謝甲兒魔功功法。玲瓏法寶簡便易用,能夠很快上手;魔功則像乾爹所言『學會游泳,一輩子也忘不掉』,靠著第二段『留言』,梁一二縱然記憶全失,也能迅速回覆戰力;
  
  
  第三段,卻是他『自己騙自己』的話,對真相幾乎未提,只說修家為禍凡間,梁一二繼承十一位下凡仙家未完之願,以搬山為任,要為凡人剷平修真道。若搬山大事成功,帶上『拓穆顎布蘇』再趕到仙舟所在之地,即可飛昇天外。在這段留言中,『前生』認真囑託『來世』,事情的真相不止如此,但是現在決不能去聽,否則會壞了大事,只需抱有一顆『悲憫之心』去剷除修士,還中土一個清靜人間即可。有朝一日修真道灰飛煙滅,等他登上仙舟之後,再去按照『前生』留下來的法子,去解開第一段聲音,自然會真相大白。
  
  
  第四段,主要在說他的『凡間身份』,以指揮使的身份,不僅有利搬山,還能維護人間盛世,不可輕易放棄,『前生』對『來世』笑言,要他娶個妻『生個娃』,來遮掩身份。同時還要深居簡出,不在中土修士面前露面。至于如何能把這個身份在凡間維持數百年,直到搬山結束,鬚根也提到了幾個想法。另外就是他對如何摧毀修真道的設想,以及正在著手進行的幾件事情,最後又加重語氣提到,一定要盡快誅殺草原女巫娜仁托雅,此事關系重大,絕容不得絲毫的慈悲之心。甚至『前生』都已猜到,在自己的『來世』心中會多出一份對女巫的親近之情,指明這是女巫妖術。
  
  
  鬚根心思縝密,在長舌寶石中的留言,把諸般事宜都交代得詳細妥當,全無一絲遺漏之處。
  
  
  從草原歸來後,鬚根在風習習的指點下,找到了長舌寶石,按照寶石旁邊事先留下的記載,先後還原了後面三段聲音,待恢復戰力,做的第一件事重返草原擊殺女巫。
  
  
  而且,鬚根也是非常人,雖然封印了記憶、心中多出了對凡人的悲憫、對修士的憎惡,可那份對敵狠辣、對自己更狠辣的性子未變,既然已經得了『囑託』,不能先去聽第一段留言,那他就真的不去聽!
  
  
  從此十三蠻中的老幺鬚根搖身一變,徹底與鬚根的身份一刀兩斷,化作凡人間的第一英雄,一心一意匡護凡間,心甘情願傾入畢生之力搬山。
  
  
  鬚根在凡間做得官很大,但修真道高高在上,就連皇帝都不放在眼中,何況一個武官,且『梁一二』雖然不知自己為什麼不能讓修士認出來,但得了『前生』的囑託,還是小心翼翼刻意隱蔽,天下誰也不知,威名赫赫的十三蠻老幺,做了九龍司的指揮使。
  
  
  後來他又與苦乃山天猿結盟,長舌寶石也被他藏在山中司所,只等搬山後將其啟出帶上仙舟。第一段留言,他始終沒去聽,直到死時,他還是那個悲天憫人,匡扶中土凡間的梁一二!
  
  
  對這些細節,除非完全破解鬚根在寶石中的留言,否則誰也不可能完全猜準,不過對曲青石等人來說,能夠推測出鬚根此舉的用意,就已經足夠了:梁一二,子虛烏有;老幺鬚根,貽笑大方。
  
  
  鬚根從頭錯到了尾,他猜錯了天舟重返仙界的條件,後面就算弄出再多的花樣也沒用。尤其讓他變成個笑話的是,他又在『破解仙舟秘密』之後,引申出了一個又一個『新條件』,弄出了一件又一件麻煩事。可是,如果不去想原因和目的,只是單純去看他做的事情:建立大洪盛世、封印自己記憶、搬山……也真就配得上『狂妄一生』這四個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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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5 10:09:5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六九章 一重因果
  
  





  宋紅袍神情疲倦,短短幾個時辰,彷彿足足老了一百歲,從一個凶眉橫眼、滿臉殘暴的醜陋侏儒,一下子就變成了生機將斷的垂垂老者,坐在已經熄滅的篝火旁,任憑草原上的晨風從身旁掠過;
  
  
  曲青石面沉如水,曲氏一脈窮盡三百年,歷代家主恪守祖訓,用盡一切手段去給梁一二翻案,所為的還不是敬佩他的所做作為;
  
  
  梁辛仍在縱躍穿梭,一言不發,把所有的力量投入到瘋狂地跑跳中……
  
  
  『梁一二』不止自己是個笑話,還讓無數與他有關之人,統統都變成了笑話。
  
  
  鄭小道的臉色也不怎麼好看,『梁一二』和他沒太多關係,但是也被這個故事駭得心驚肉跳,聲音乾澀地笑了幾聲,感慨道:「鬚根弄出這麼多事情來,說到底,就是因為、竟是因為他、他迷信?」
  
  
  老蝙蝠翻了他一眼,問道:「很可笑麼?」
  
  
  不等鄭小道回答,老蝙蝠又陰聲開口,連串問道:「魯執因為『好奇』,靠著坤蝶去了仙界,惹出了多少事?東籬因為『義氣』,在銅川開課,害死了多少人?謝甲兒因為『不服』,留在了仙界,他又護住了多少生靈?」
  
  
  說完,老蝙蝠嘿嘿地怪笑了起來:「這天底下的大事,未必每一件都發生得那麼順理成章。這天底下的英雄,也沒幾個是仁義之輩……」
  
  
  老蝙蝠正說著半截,梁辛猛地發出一聲嘶啞長嘯,隨即身子一歪,從半空裡直挺挺地摔落在地,就此昏厥過去。
  
  
  幾乎在梁辛落地的同時,其他人便已圍攏而至,取丹藥的、以靈識相探的、抓著腕子聽脈的……個個忙得不行,唯獨老蝙蝠,眉頭大皺、滿臉都是失望,喃喃道:「暈了?這就完了?還道今天能有個新的天下人間嘞。」
  
  
  此刻已是清晨,地平線上,正露出半輪旭日。
  
  
  柳亦青墨的佳期,也真就像老蝙蝠先前所說:這一夜,有的心慌了!
  
  
  ------------------
  
  
  梁辛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九天之後。
  
  
  睜開眼睛,最先映入目光的,就是大哥,二哥和長春天三人,另外金面具娜仁托雅也在帳篷之內。梁辛身體無恙,只是大喜大悲連番激盪,情緒劇烈波動下,耗盡了所有精力,這才昏厥了過去,接下來便是一場誰也叫不醒的大睡,此刻精力恢復,自然也就情醒了回來。
  
  
  柳、曲二人見自家老三醒來,神情都是一喜,異口同聲問道:「還好?」
  
  
  梁辛先是點了點頭,隨即蹙起雙眉,彷彿在琢磨著什麼。
  
  
  柳亦已經知道了當晚發生的事情,見梁辛才剛剛甦醒就皺眉回憶,怕他又會胡思亂想傷了心思,當即咳嗽了一聲,笑道:「你睡的這幾天,出了件天大的喜事……」曲青石也笑了起來,跟著一起點頭,看來的確是有好事。
  
  
  梁辛不等他說完,就搖頭打斷,轉目望向了娜仁托雅,有些莫名其妙地說道:「三足金砂蟾蜍。」
  
  
  話是對著女巫說的,柳亦面色納悶,胡亂接口笑道:「說的什麼,你腦筋還有些亂?」
  
  
  可娜仁托雅在略略愣過之後,突然開口,聲音裡滿是驚愕:「你怎會知道!」
  
  
  梁辛並未回答,又望向了二哥曲青石,說道:「刑部周舉若。」
  
  
  這次輪到曲青石神情發愣,同樣問道:「你怎會知道?」柳亦在旁邊眨了眨眼睛,跟著也想起了這個人,愕然道:「你還認識那個老小子?」
  
  
  有關『三足蟾蜍』和『周舉若』,算不上什麼機密,但都是娜仁托雅和曲青石的私事,從未和旁人提過,梁辛根本無從得知。
  
  
  對女巫和二哥的追問,梁辛並未回答什麼,而是反問他倆,有關『蟾蜍』和『周舉若』的來歷典故。
  
  
  這可更讓人糊塗了,梁辛叫出了名字,卻還不知道它們的來歷,床前的幾個人面面相覷,臉上都是莫名其妙。
  
  
  娜仁托雅暫時也不再多問,按照梁辛所問,開始講出『三足蟾蜍』之事。
  
  
  喪巫道,時時刻刻與陰晦煞氣打交道,修煉途中步步險惡,每突破一個大境界的時候,就會心魔躁動、巫元顫抖,有極大的凶險。
  
  
  早年娜仁托雅在修煉時就曾被煞氣反噬,經脈受損嚴重,不僅修為退回五步初階,而且幾乎沒有痊癒的可能了。
  
  
  可以說娜仁托雅的修煉之路已經到此止步了,成就止于五步初階。
  
  
  心灰意冷之際,娜仁托雅獨居草原上一處偏遠荒山,一次在山溪中取水時,看到一頭足有嬰兒頭顱大小的金砂蟾蜍,在溪邊爬來爬去,好像在尋找什麼。
  
  
  這頭大蟾蜍只有三條腿,少了一隻左前腿,傷口還清晰可辨,顯然是剛受傷不久。
  
  
  娜仁托雅修行巫術,和鬼打了幾百年的交道,連人命都不放在眼中,又哪會去憐惜一頭癩蛤蟆,沒跳過去一腳踩死就算她心地善良了。
  
  
  等她取完水,蟾蜍已經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一截小小的枯樹枝。
  
  
  蟾蜍叼著小樹枝,一瘸一拐地爬走了,娜仁托雅也不當回事,就此返回山洞。不料,在三個月後,女巫又見到了那頭金砂蟾蜍。
  
  
  之所以能夠認出它來,不是娜仁托雅有『辨蛤蟆』的本領,而是這頭蟾蜍實在太醒目,它已經四肢齊全了,但是其中的左前腿,居然是一根小樹枝。
  
  
  這根樹枝完美無缺地嵌入蟾蜍的斷腿傷口,而且彎曲、支撐都靈活之極,雖是枯木之形,但和『原裝蛙腳』,在使用上全無任何差別。這一來娜仁托雅大是驚奇,想了想,上前捉住蟾蜍,把它的右前腿也給掰斷了。
  
  
  不過這次不用蟾蜍自己尋找,女巫親手幫它截了一段長短適中粗細剛好的樹枝,和上次一眼,蟾蜍叼起樹枝便走,靠著三條腿整整爬了兩天兩夜,最終從深山角落中,找到了一塊磨盤大小的黑褐色石台……
  
  
  說到這裡,曲青石眉飛色舞,好像『石台』是他們老曲家之物似的,笑道:「是『墨回頭』?找到寶貝了!」
  
  
  女巫點了點頭。
  
  
  『墨回頭』,算得上品仙草,其中『墨』指其色,『回頭』,指的是它的療效,彷彿時間回頭,從未受傷一般。
  
  
  墨色石台也不是石頭質地,那是它長出地面的巨大葉子。
  
  
  找到了這件仙草,娜仁托雅的不治之傷才得以痊癒,才有了以後的修行、突破。
  
  
  ……
  
  
  女巫說過『蟾蜍』,曲青石也講起了『周舉若』。
  
  
  曲青石入職九龍司,最初並不在人字院,而是隸屬地字院,這是老曲家為了查案方便,疏通關係特意為之的。
  
  
  本來他在京裡當差,但是入職不久,因為看不慣一個刑部官員橫行霸道,曲青石出手將其暴打了一頓,當時他不是大宗師,不過一身功夫練得好,打個刑部差官一點不費勁。
  
  
  這個禍惹得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過九龍司『護犢子』的惡名滿天下,最後也不了了之,曲青石並沒受到什麼影響。但是也因此轉入人字院,被調離了京城。之後他立下了幾件功勛,升至人字青衣千戶,直到被調往苦乃山監督罪戶開山破煞。
  
  
  ……
  
  
  梁辛坐在床上一言不發,靜靜聽他們說完,這才望向兩個人,說道:「我最近在悟『想不到』,還記得其中的因果關聯、環環相扣……」
  
  
  娜仁托雅不知道梁辛悟道的事,站在原地並沒什麼反應,長春天代為應道:「記得,你給我們說最近感悟的時候,新人剛入洞房、但喜帳還沒上天。」
  
  
  柳亦胖臉一黑:「別提這事了啊。」
  
  
  長春天哈哈大笑,趕緊對著柳亦擺手以示自己無意,隨即又順著梁辛的話繼續道:「按照你的因果之說,要沒有那頭三足金砂蟾蜍,娜仁托雅前輩就沒有現在的修為,充其量是個五步之力罷了。」
  
  
  曲青石已經想到了什麼,不用梁辛來問,就直接道:「要不是因為周舉若,我也不會有苦乃山之行,自然也就沒了後面的事情,現在應該還在京裡作威作福。」
  
  
  梁辛的目光清透,顯然已經想通了什麼,身子一挺從床上跳了下來,對著曲青石道:「茅吏說出鬚根往事後,我憋悶得不行,就開始瘋跑……」
  
  
  曲青石『嗯』了一聲,笑著說:「從半夜一直跑到天亮,你要不轉圈,跑直線的話,能跑到京師去。」
  
  
  梁辛也笑了,神情舒坦地抻了抻腰:「我玩命跑的時候,就已經發動了天下人間,不是乾爹的來不及,是我的、我的想不到……那天始終在三十丈方圓裡轉圈子,也是因為我的天下人間,罩住的範圍就是那裡。」
  
  
  話一出口,幾個人同時吃了一驚,尤其曲青石,四個人之中,要麼不瞭解天下人間,要麼當時不在場,就只有曲青石『二者兼備』,脫口追問:「你的天下人間,罩住我們了?」
  
  
  梁辛點頭應道:「當時所有人,都被籠罩其中。」
  
  
  曲青石長長吸了口涼氣:「我沒察覺…不止我,誰都沒能察覺到。」
  
  
  當晚在場的高手眾多,大司巫、娜仁托雅、大小活佛、曲青石……這麼多頂尖的大宗師,竟無一人察覺梁辛已經發動了魔功!
  
  
  柳亦輕輕咳嗽了一聲,驚訝之餘,他還滿是納悶,問梁辛道:「魔功發動,誰都不曾察覺,這是好事。可、可也沒人受傷或者被定住……你的魔功發動和不發動,有啥區別?」
  
  
  梁辛回答:「只發動了一半,另一半沒動,所以沒人發覺,也沒人被魔功所侵。」跟著,直接將當晚發生之事一股腦講了出來。
  
  
  當獲知『梁一十二』的真相,梁辛心緒激盪,窒悶到無以復加,跳起來施展身法以求排解,可那時,他的諸般情緒糾纏在一起,早已化作了執念,再催動身法,天下人間陡然成形!
  
  
  這一次引動魔功的執念,是梁辛自己的『道』,是他對自己的生命和經歷的總結……
  
  
  自從入世,兇殘事、詭異事、震撼事,一件又一件撲面而來,在經歷良多之後,梁辛又在短短的幾天之內,連續遇到三個重大契機:
  
  
  先是誅殺兇手為乾爹報仇,雖是報仇,但卻因此更懷念乾爹,這是一場『大悲涼』,同時在這件事中,也讓他真正對命運有了敬畏之心,悟出因果連線、想不到;
  
  
  跟著柳亦青墨喜結連理,老蝙蝠出其不意『鬧洞房』,這是一場『大歡喜』,這件事中的因果更深,讓梁辛對『想不到』的感觸也越發明確、更進一步;
  
  
  最後,先祖真相被拓穆揭穿,百味雜陳之下,便是讓人無法排遣的『大唏噓』,因果關聯足以龐大到無法想像,其中涉及到的人要從遠古時魯執兄弟算起,上下無數年頭;涉及到的事更貫穿仙界、中土,縱橫兩大世界,影響之廣已經沒辦法去衡量……
  
  
  三件大事接連發生,每件事中都有梁辛最關心、最重視的人,相處雖短卻真情如海的乾爹;共歷磨難且義氣相投的兄妹;從未謀面但早已被烙進心底的先祖。
  
  
  凡間以人為本。所有的感情都來自『身邊人』,老蝙蝠如是、梁辛如是、天下人皆如是。當年老蝙蝠道心崩碎是因為人情;如今接踵而至的三個契機,也都套著濃厚到無以復加的人情。人情之下,又有悲涼、歡喜、大唏噓循序漸進,由此梁辛對『人間道』感觸,也一次比一次更強烈,在最後終于達到了極致。
  
  
  三個契機都與生死無關,只有因果的環環相扣和命運的不可捉摸……
  
  
  梁辛悟『道』的根本,是對命運有了敬畏之心。但這份敬畏,並不是『聽天由命』,更不是『命中注定』;他在眼中,『命運』的概念是『想不到』。
  
  
  無時無刻,都會有『想不到』降臨,有福澤有厄運有無可奈何也有哭笑不得,它們來得毫無徵兆而且無可更改,想要不翻船就得拼出全副精神去應付。『想不到』不會毀了誰,不去認真以對才是套住脖子的那根繩。
  
  
  梁辛縱觀自己入世後的重重經歷,數次滅頂之災,這些大難,都來得『想不到』,而且其中哪次,看上去都毫無脫身的希望,可到最現在他還活著……一個想不到裡,往往還會藏著另一個想不到。逃出生天、反敗為勝的希望不是沒有,只不過這『希望』是另一個『想不到』,在它到來之前,誰也看不見吧。
  
  
  在絕望裡苦撐,苦拼,才有機會、有可能去碰觸到一重不知何時種下的因,從而引發另一個果!
  
  
  玉石雙煞如此、深海亂流如此、惡鬥卸甲如此、凶島惡海如此……梁辛經歷的所有惡戰都如此,絕境不絕,因為藏著『想不到』的因果,可不去拼,就激發不出那個新的、救命的、香噴噴的想不到!
  
  
  梁辛再換個角度去想,每個人活的,又何嘗不是這個『想不到』,沒了它們,又哪會有起伏跌宕的有趣人生!所以他是積極的,也正因如此,他才能成形自己的執念。
  
  
  執唸成形的關鍵,是強烈的『不甘』,若消極,又怎麼會有『不甘』?
  
  
  老魔頭的不甘心,源于『來不及』,梁磨刀的不甘心,則是因為『想不到』。
  
  
  執念、身法,梁辛的天下人間、想不到。
  
  
  大喜當夜魔功成形,所有人都被籠罩其間毫無察覺,而梁辛卻明明白白地感覺到,他從每個人身上,都能『看』到『一件事』!
  
  
  這種感覺很古怪,不是見到或者聽到事情發生的過程,而是在他心裡現出的念頭:此人、此事。
  
  
  望向曲青石的時候,他心中跳出了『刑部周舉若』;望向娜仁托雅時,他心中現出『三足金砂蟾蜍』;從老蝙蝠處,他想到『蝙蝠冰種翡翠玉珮』;在大司巫那裡,他想到『一頭白毛狼』……
  
  
  不僅能從每個人身上都『看出』一件事,同時梁辛還能無比清晰的確認,只要自己願意,動一動念頭,就能將那件事徹底抹掉!
  
  
  帳篷之內,幾個聽眾同聲低呼,娜仁托雅身子微晃,來到梁辛面前,幾乎與之鼻尖相對:「能將事情抹掉,是什麼意思!」
  
  
  「斷掉那一重因果!」梁辛此刻已經想通了關鍵,回答起來沒有絲毫的猶豫:「少了那重因果,你也就不是現在的你了。」
  
  
  梁辛加重了語氣,並非威脅女巫,不過是著重強調罷了:「抹掉『三足蟾蜍』之事,你的經絡便無法復原,修為止步于五步初階。」說著,他又望向曲青石。
  
  
  曲青石不用梁辛廢話,自己就開口苦笑:「沒有打周舉若的事情,我現在還是個普通人!」
  
  
  天下人間的霸道之處就在于:它能夠自化一隅,不受天道,同時在魔功籠罩的範圍之內,魔頭能夠控制、或者說掌握某一『領域』,成為主宰。
  
  
  因為執念的差異,所以掌握的『領域』也不同,乾爹魔功控制的是時間,能夠凍住敵人;而梁辛的天下人間,掌控的卻是『一重因果』。
  
  
  一重因果,遠不夠成全一位大宗師,卻足以毀掉一個絕頂高手。
  
  
  梁辛突然笑了起來:「先祖是鬚根,因為這個『想不到』,我心境突破,悟出了新的天下人間,可是…這又何嘗不是個新的『想不到』啊!」
  
  
  因為想不到,所以想不到……柳亦撇嘴,一點沒客氣的說了句:「真特麼的亂!」
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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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5 10:10:09 |只看該作者
第三七零章 祥光千里
  
  





  在『天下人間、想不到』之內,梁辛只要心念一動,就能『抹掉』他『看』到的那重因果,而敵人也由此變成『沒有那件事發生』的樣子。
  
  
  大喜當夜,魔功成形,如果梁辛真的出手,曲青石就會變成個普通武者,而娜仁托雅則會修為驟減,只剩五步戰力……
  
  
  其實,因果相連編織成網,斷掉了其中一環,對于『當事者』來說,他的生命軌跡也會由此改變,這不一定都是壞事,抹掉『周舉若』,曲青石的一生都會變化,會觸動別的因、引發其他果,說不定另有奇遇,修為會比現在更高。
  
  
  另外,曲青石『一變』,其他人也會受到影響,別的不說,如果沒有當初那個小白臉千戶,梁磨刀絕逃不過開殺破煞時蠻人襲殺,根本活不到現在……
  
  
  但是梁辛的魔功並不去『考慮』這些,它單純的很,只做兩件事:
  
  
  第一件事,『挑』出對方眾多因果中的一環,提供給『主人』,去決定是否斷掉,而它挑出的這一重因果,肯定是對敵人不利的,梁辛不用去選,更不用擔心一旦斬斷,敵人逍遙變嫦娥……
  
  
  第二件事,被挑出的因果一旦被斬斷,對方就會進入『少了這重因果影響』的情形。
  
  
  魔功既不去理會『少了一重因果後,敵人會有另外一種生活、另外一套機緣』;也不管『這一重因果又會對世界、對旁人有什麼影響』,它只是最直接的去還原『在現有的、一切都保持不變的前提下,抽調一環,你,會怎樣』。
  
  
  說穿了,『天下人間、想不到』自成一隅,它不會改變大世界,只影響界內人。所以斷掉的這一重因果,與外界全無關係,更全無影響。所有的一切都不會變化,就只有被梁辛對付的人會被影響。
  
  
  而且,梁辛是魔功的主人,是這個領域的主宰,所以他斷掉的那重因果,即便和自己有關,他也不會受到因果牽連。
  
  
  舉個例子,如果梁辛抹掉『刑部周舉若』,曲青石就變成了凡人,但梁辛仍是梁辛,他會因為發動攻擊而受反噬,卻不會隨著曲青石的改變而改變……
  
  
  說起來玄之又玄,可實際上,乾爹創出的天下人間,是一樁『我為天,我劃道』絕世魔功,它自訂規則,只要身陷其間,就只有俯首聽命的份!
  
  
  當天夜裡,梁辛的魔功只發動了『一半』,他『看』到每個人的因果,但『在座的都是朋友』,當然不能為了練手去傷人,那時的魔功對主人並無反噬,陷入其間的高手也無從察覺。
  
  
  按照梁辛自己的估計,『天下人間、想不到』的反噬,不會比著『來不及』遜色半分,應該會在他剪斷敵人那一重因果的時候發生。
  
  
  梁辛的天下人間,也只能用『匪夷所思』來形容,等他把相關種種都解釋明白之後,其他幾個人都閉嘴不吭聲了,誰也不知道該說點什麼……
  
  
  過了一陣,柳亦才開口:「如果你抹掉了『蟾蜍』,再撤掉魔功,娜仁托雅前輩會怎樣?」
  
  
  「乾爹的來不及,發動之後敵人被『凍』住,撤銷之後會怎樣?道理是一樣的,我在『想不到』中抹掉蟾蜍,前輩在魔功範圍內就變成了五步修士,可她要離開魔功,就會再變回大巫士。」梁辛先是反問、自答,之後才繼續道:「魔功本身不殺人,殺人的,還是我!趁著前輩變成五步修為的時候,我出手擊殺,當魔功撤散,她也就死了。」
  
  
  女巫冷哼了一聲:「用我舉例,很有趣麼,怎麼不用小白臉來說事。」
  
  
  梁辛樂了,嘴上沒說話,心裡嘀咕了句:熟人,下不去嘴。
  
  
  柳亦也嘿嘿一笑,又把話題拉了回來:「只掐斷因果不傷人,那你當晚應該斷滅了他們因果,反正你不出手傷人,再撤掉魔功後他們也沒事。」
  
  
  梁辛苦笑:「這不是怕萬里有一麼,萬一要是我想的不對,撤掉魔功後,一群大宗師都『沒回來』,可就闖下大禍了。」
  
  
  柳亦恍悟,嘟囔了句:「這事太玄,不試也罷…」,隨即又問道:「你的想不到,和乾爹的來不及比起來,哪個更厲害些?」
  
  
  梁辛想了一會,最終還是搖搖頭。
  
  
  『想不到』,在對付敵人的時候,不著痕跡,無從躲避,但是相比『來不及』,它有個致命的缺點:梁辛的天下人間,只能傷敵,卻無法抵擋神通。
  
  
  論到殺敵,或許『來不及』稍遜一籌,可是只要施法之人足夠強大,任何侵入魔功的外物,都會被時間鎖住,神通、法寶也不例外。
  
  
  回溯到中秋之戰,正道弟子的萬人相見歡打來,『來不及』能擋住,而『想不到』無能為力。
  
  
  柳亦把獨手揮了揮,滿臉無所謂:「先不說來不及了,想不到的執念,能隨時爆發麼?」
  
  
  梁辛忽然晃動身形,在小小的帳篷之內施展身法,如電穿梭,片刻之後又回到大哥身前,說道:「十三兩黃金。」
  
  
  柳亦想了想,隨即霍然大喜,大聲笑道:「奶奶的,沒錯,就是十三兩黃金!」
  
  
  少年時,柳亦在山中學藝,學有所成返回家鄉,想要加入九龍司,不料已經過了年紀,這『十三兩』黃金,就是他買通縣吏,幫他塗改戶籍瞞報兩歲的賄賂錢。沒有『十三兩金』,柳亦就進不了九龍司,當不上青衣,更不會有後面那一番風雲際會,誰知道他現在是個鏢師還是個土匪。
  
  
  另外,這十三兩金對梁辛、曲青石來說,還有另外一重大到了天上的意義,柳亦成功瞞報兩歲,讓曲青石以為他比自己要小。否則結拜做不了老大,依著小白臉的性子,還會不會和柳亦磕頭都未可知……
  
  
  提到柳亦的這重因果,三兄弟都笑了,不過更讓兩位義兄開心的是,老三的天下人間,現在能夠隨念而發。
  
  
  與喚醒『來不及』時催動的執念不同,如今的『想不到』,是梁辛靠著自己的經歷和數不清的喜怒哀樂,這才感悟而來的。這份執念,與世界、與旁人都沒有任何關係,是只屬于他自己的『道』,一旦被喚醒,就會烙印入他的骨血深處,再不會忘記,再不會丟棄,只要他想,此念便能升騰而起!
  
  
  『天下人間、想不到』,已經真正變成了梁辛自己的一部分,隨他心念從容施展……
  
  
  心境上的突破,繼而帶來魔功的領悟,這一次梁辛的收穫,遠勝以往的那些機遇、造化。三兄弟、長春天人人都打從心眼裡透出開心。
  
  
  自從甦醒後,梁辛只論天下人間,對『先祖』隻字未提,柳亦等人當然也不會去說什麼,但是娜仁托雅可沒那麼厚道,魔功的事情告以段落後,目光裡帶了幾分譏誚,對梁辛道:「梁一二就是鬚根,搬山是為了飛仙,一個天下第一英雄,變成個為私慾去害所有修士的天下第一小人,你不失望麼?你不提,就當真的沒這事了麼?」
  
  
  女巫對鬚根有殺身大仇,對梁磨刀也『恨屋及烏』,雖然明知兩人間幾乎沒什麼關係,可還是不能看不得梁辛好像沒事人似的高高興興。
  
  
  娜仁托雅是柳亦請來的,梁辛睡了幾天不醒,柳老大心中擔憂,這才好說歹說,請了女巫幫忙過來看一眼,沒想到老三偏偏就這個時候醒來了。柳亦苦笑著,心裡轉動念頭,想找個由頭再把這位娘家老奶奶請走。
  
  
  梁辛卻咳了一聲:「失望大得很,否則也不會有執念了。不過我沒完沒了地提個不停,梁一二就能不是鬚根了?何況,你說的也不對,不管梁一二是誰,他『搬山』都是沒錯的。這麼多人記他念他,不是因為他是誰,是因為他搬山。至于我自己麼……」
  
  
  說著,他想了一會,跟著有些突兀地轉開了話題。
  
  
  「開山破煞時,我引玉石雙煞相拚,是為了自己活命。」
  
  
  「三堂會審其間,鑽土坤、救小鎮、打妖僧、拼雷雲、辯國師…是為了幫大哥二哥脫罪。」
  
  
  「離人谷那一戰,本是去幫二哥尋找恢復青春的辦法。」
  
  
  「凶島惡海,是被禿腦殼牽扯進去的;邪道中秋之會,前半是傻乎乎地給老爹助拳,後半則是替為乾爹正名;蜀藏鑽繭子,本意是想看看大福之地有多『福』,能不能成一個浩劫東來時的避難地……」
  
  
  梁辛長出了一口氣:「我經歷的這些大事裡,不少都和先祖有關,可哪一件都不是他要我做的,更不是我為他做的……仔細想想,沒有他,肯定沒有現在的我,可是就算我不是現在的我,我也還是我。我活得不是祖宗,我活得是、是我自己吧。」
  
  
  「在打機鋒麼?你跟我打機鋒有個屁用,沒人跟你辯什麼。」娜仁托雅『咕咕』地怪笑起來:「我不信你能想得通。」
  
  
  「何止想不通,簡直、簡直…簡直那啥……」梁辛肚子裡墨水有限,找不出更進一步來形容『想不通』的說辭,要是葫蘆師傅了在此,一定會微笑著接一句『簡直百思不得其解』。
  
  
  女巫眨了眨爛兮兮的眼皮:「那啥?」
  
  
  「甭管那啥了,反正我的確想不通就是了。」梁辛笑了:「可想不通就想不通吧,說到底,以前我崇拜先祖,以後不崇拜也就是了,還好,我不是為了他才活的。」
  
  
  說完之後,梁辛也不去理會娜仁托雅再說什麼,掀開皮簾走出了帳篷,站在草原上長長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神情又變得愜意、開心了。跟著回過頭對柳亦笑道:「別光說我了,青墨呢?你們的大力覺醒了?還有……其他人呢?」
  
  
  從他甦醒到現在,已經快一個時辰的光景了,來到草原上的一眾親朋好友,除了身邊幾人,再無一個人過來。
  
  
  柳亦笑道:「青墨這幾天都寸步不離大司巫,時時刻刻地巴結著,我倆的力道麼……還不錯。」
  
  
  「還不錯?你們兩個只配『還不錯』,我們也就別活了。」長春天接下了話題,對梁辛道:「巫秀蠱煦實力驚人,聯手之下,大小活佛都要甘拜下風了!照我看,柳亦身上兩蠻之力總是有的,青墨稍差一點,但也遠勝一蠻,聯手的話,比起四蠻只強不弱。」
  
  
  柳亦笑得挺客氣:「跟老三還是沒法比,就是他太橫,我才懶得和他吹!」
  
  
  曲青石走上前,把話鋒一轉:「草原天氣快冷了,老大和青墨歸來之後,就張羅著,請瓊環把幾位老人長輩送走了。跨兩則回苦乃山,去監視天門的動靜,另外,四天前,老爹帶上小汐他們幾個參習星陣的,回離人谷去了,大小活佛也跟他們一起。」
  
  
  說完,曲青石想了想,又補充道:「決戰天門,苦乃山裡會有一場大亂;轟滅邪井,京城怕也不太平,我請瓊環把父母和你家娘親,送到我老家去了,那裡太平,不會有事。」
  
  
  梁辛笑著點點頭,跟著又有些納悶地問道:「其他都沒問題,就是老爹、小汐他們,這麼快就走了?」
  
  
  曲青石的笑容,忽然燦爛許多:「剛剛不是和你說,有一樁真正的大喜事麼,就是因為這件喜事,老爹才匆匆趕了回去,只留下我們幾個守著你!」
  
  
  離人谷,喜事,星陣……梁辛哪還會猜不到,臉上猛地升起狂喜之色:「老叔,身外身?」
  
  
  兩位義兄同時笑出了聲,一起點頭。
  
  
  娜仁托雅通過青墨和柳亦,已經弄清楚了梁辛身邊眾人間的關係,知道老叔就是那個『馮羽』、風習習,此刻見梁辛滿臉歡喜,她又有些疑惑了,側頭望著梁辛:「這個鬼僕,和你也沒什麼關係了,你又開心什麼呢?」
  
  
  梁辛不知該怎麼去說,不是迷茫不清楚,而是不知如何去表達,其實歸根結底,就是三個字罷了:身邊人!
  
  
  這才是真正關鍵所在。
  
  
  身邊人,才是自己『事事有趣』的基礎、活得快樂的原因。
  
  
  梁辛是為『自己』而活,但是這個『自己』,並不是單單指著他一個人。每一個他重視的、他關心的人,都已經變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也正因如此,他才變得『完整』,才會去拼去追去不甘。
  
  
  梁辛經歷過的每一件大事,都是因『身邊人』而起。
  
  
  梁一二身後留下的影響,讓梁辛的許多經歷都改變了發展的方向,梁辛的生命軌跡也隨之一起改變,可『先祖』的影響,只是一個『扭轉』、一個『改變』,卻並不是這些經歷、大事發生的根本。
  
  
  『身邊人』才是根本所在。
  
  
  在大喜之夜前,『先祖』始終高高在上,光輝而耀目,是梁辛心中的英雄。但他不是『身邊人』,當偶像坍塌時,梁辛會心痛到無以復加,憋悶到無法排遣,可是,傷則傷矣,卻不會怕,不會沉,不會一蹶不振,因為『身邊人』,都還在。
  
  
  他們在,根本就在,梁辛就還在。
  
  
  事情僅此而已,再簡單不過。
  
  
  『梁一二』更像一個綺麗夢想,而身邊人則是『真實的一切』,當夢想破滅時,梁辛之所以沒去像女巫以為的那樣消沉下去,就是因為一直以來,他都活得有血有肉,他活得不是那個夢!
  
  
  夢只是梁辛的快樂之一罷了,少了它,梁辛還有『身邊人』。
  
  
  ……
  
  
  梁辛對老叔的感情,是初見時的那包滷牛肉;是斷了一條胳膊偷回的拳譜;是冒著日曬、幾乎魂飛魄散,仍在苦乃山裡發瘋的尋找;是辛苦修來的五步之力被梁辛星魂奪走之後,不僅沒有絲毫心疼,反而興奮到難以自持的那張笑容……雖然一切的源頭都是『梁一二』,可是到了今天,這份感情已經和梁一二沒有一星半點的關係了!
  
  
  至于風習習在得知真相後會怎樣,梁辛並沒去考慮太多,不管老叔怎樣,老叔都是老叔。
  
  
  娜仁托雅見梁辛又開始發呆不說話,目光裡儘是不耐煩,正想在說什麼,天空中忽然傳來了一聲大響!
  
  
  雖然是巨響,但內蘊柔和,落入耳中不僅沒有絲毫的突兀、驚駭,相反還讓人心中舒適無比。
  
  
  而大響過後,一陣陣輕快的鳴唱,從天上、從地下、從四面八方、從每一個角落中滲出,蕩漾著無盡歡愉之意,迴蕩而起,反覆不休!
  
  
  娜仁托雅的見識最廣,在別人都還發愣時,她已經恍然大悟:「天地唱,祥瑞偈!是大祥瑞偈,有大寶物現世了!」
  
  
  整座天空都變得清透了,湛湛得讓人一望之下就再也挪不開目光,旋即之間一道道旖旎光彩,從西南方向隱約而起,一路扶搖,直至融入天空。
  
  
  光暈七彩,把那一處染得仿若仙幻境界……
  
  
  曲青石眼中精光閃動:「是苦乃山?這就是天門的誘餌?」
  
  
  話說得雖然輕鬆,可曲青石的神情裡卻儘是驚訝。此刻,除了無盡祥光與吉祥天唱之外,從苦乃山的方向,又瀰漫起一股難以形容的『香氣』。
  
  
  這份異香不是靠嗅的,而是跨過了身體髮膚,直接融到心肺深處,讓人蠢蠢欲動,恨不得馬上動身趕去,透入骨髓的誘惑,引得自己幾乎不能自已!
  
  
  娜仁托雅都已經跳上半空,準備向著光華所在處趕去了,聽到曲青石的話嚇了一跳,急忙問道:「什麼誘餌?」
  
  
  柳亦嘴快,三言兩語,把這其間的狀況,對她原原本本交代了一遍。
  
  
  長春天則搖動木鈴,向中土上的同伴高手追問狀況。就在柳亦把事情對女巫說清楚的同時,幾個日饞身上所帶的木鈴鐺同時歡唱!
  
  
  跨兩從苦乃山傳訊,人頭大丘處有精華耀世,必定是天門所為;
  
  
  血河屠子從西蠻深處傳訊,稟告諸位首領,邪道高手已經集結,只待一聲令下,即刻啟程;
  
  
  老爹從離人谷傳訊,要眾人盡數趕往鎮百山,惡戰將至,日饞各大首領要齊聚一處,共商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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