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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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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五代十國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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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3 00:30:21 |只看該作者
第110回 李景達喪師奔命


  中書舍人韓熙載上書,略謂皇弟最親,元帥最重,不必另用監軍。唐主不聽,又遣鴻臚卿潘承祐速赴泉州,招募勇士。承祐薦舉前永安節度使許文縝,靜江指揮使陳德誠,及建州人鄭彥華、林仁肇,俱說是可為將帥。唐主因命文縝為西面行營應援使,彥華、仁肇,各授副將,再與周軍決戰。還有右衛將軍陸孟俊,也自常州率兵萬人,往攻泰州。
  周將韓令坤,已回屯維揚,只留千人守泰州城,兵單力寡,哪裡敵得過孟俊,當然遁走,泰州復被孟俊占去。俊又乘勝攻揚州,兵至蜀岡,令坤聞孟俊兵眾,卻也心驚,又且新納愛妾楊氏,正在朝歡暮樂的時候,更不免英雄氣短,兒女情長。當下令部兵護出楊氏,先行避敵,自己也棄城出走。忽有詔旨頒到,已遣滑州節度使張永德來援,那時只好勒馬回城,入城以後,復聞趙匡胤調守六合,下令軍中,不准放過揚州兵,如有揚州兵過境,一概刖足。自思歸路已斷,不如決一死戰,與孟俊見個高下。計畫已定,索性將愛妾楊氏,亦追了回來,整兵備械,專待孟俊攻城,好與他鏖鬥一場。
  孟俊不管死活,領著兵到了揚州,方就城東下寨。令坤先發制人,驟馬殺出,領著敢死士千人,大刀闊斧,攪入孟俊寨內。孟俊不及預防,頓時駭退,主將一逃,全軍四溃。獨令坤不肯捨去,只管認著孟俊,緊緊追上,大約相距百餘步,即拈弓搭箭,把孟俊射落馬下,麾兵擒住,收軍還城。
  正擬將孟俊解送行在,偏是冤冤相湊,由愛妾楊氏出廳哭訴,要將孟俊剖心復仇。原來楊氏是潭州人,孟俊前時,曾隨邊鎬往攻潭州,殺死楊氏家眷二百餘口,惟楊氏有色,為楚王馬希崇所得,充作妾媵。希崇降唐,出鎮舒州,留家屬居揚州。及韓令坤得揚州城,保全希崇家屬,惟見楊氏華色未衰,勒令為妾。楊氏系一介女流,如何抵拒,只好隨遇而安。到底是楊花水性。此時見了仇人孟俊,便請令坤借公報私,令坤當然依從,便將孟俊洗刷乾淨,活祭楊氏父母,挖心取肝,臠割了事。
  那邊唐元帥李景達,聞孟俊敗死,急自瓜步渡江。行至六合縣附近,探知趙匡胤據守六合,料不是好惹的人物,便在六合東南二十餘里,安營設柵,逗留不進。趙匡胤早已偵悉,也按兵勿動。諸將請進擊景達,匡胤道:「景達率眾前來,半道下寨,設柵自固,是明明怕我呢。今我兵只有二千,若前去擊他,他見我兵寥寥,反足壯膽,不若待他來攻,我得以逸待勞,不患不勝。」
  果然過了數日,城外鼓聲大震,有唐兵萬餘人殺來,匡胤已養足銳氣,立即殺出,自己仗劍督軍,與唐兵奮鬥多時,不分勝負。兩軍都有饑色,各鳴金收軍。翌晨匡胤升帳,令軍士各呈皮笠,笠上留有劍痕,約數十人,便指示軍士道:「汝等出戰,如何不肯盡力!我督戰時,曾斲汝皮笠,留為記號,如此不忠,要汝等何用?」遂命將數十人出軍轅,一一斬訖。軍法不得不嚴。部兵自是畏服,不敢少懈。
  匡胤即令牙將張瓊潛引千人出城,繞出唐軍背後,截住去路,自率千人逕搗唐營。唐營中方在早餐,驀聞周軍馳至,急忙開營迎敵。景達亦出來觀戰。不防周軍勇猛得很,個個似生龍活虎,不可捉摸,突然間衝入中軍,竟將景達馬前的帥旗,用矛鉤翻。景達吃一大驚,忙勒馬返奔。帥旗是全軍耳目,帥旗一倒,全軍大亂,況且景達奔去,軍中已沒人主持,你也逃,我也走,反被周軍前截後追,殺斃了無數人馬。景達奔至江口,巧值周將張瓊,列陣待著,要想活擒景達,還虧景達部將岑樓景,抵住張瓊,大戰數十回合,景達得帶著殘軍,拚命衝出,覓舟逕渡。岑樓景尚與張瓊力戰,後面又值匡胤追到,也只可舍了張瓊,奪路逃生。張瓊與匡胤合兵,追至江口,殺獲約五千人,餘眾多泅水遁去,又溺斃了數千。
  周軍始奏凱還城。
  這次大戰,景達挑選精卒二萬人,自為前驅,留陳覺、邊鎬為後應。覺與鎬正要渡江,偏景達已經敗歸,精卒傷亡了一大半。惟趙匡胤兵只二千,能把唐兵二萬人驅殺過江,自然威名大震,駭倒淮南!為後來得國的預兆。
  周主聞六合大捷,尚擬從揚州進兵,宰相范質等,叩馬力諫,大致謂兵疲食少,乞請回鑾。周主尚未肯從,經質再三泣諫,才有歸意。可巧唐主又遣使上表,力請罷兵。大略說是:
   聖人有作,曾無先見之明,王祭弗供,果致後時之責。六龍電邁,萬騎雲屯,舉國震驚,群臣惴悚。遂馳下使,逕詣行宮,乞停薄伐之師,請預外臣之籍。天聽懸邈,聖問未回,由是繼飛密表,再遣行人,致江河羨海之心,指葵藿向陽之意。伏賜亮鑒,不盡所云!
  周主得表,乃整備回鑾。留李重進圍壽州,更派向訓權淮南節度使,兼充沿江招討使,韓令坤為副招討使,自往濠州巡閱各軍,再至渦口親視浮梁。適值唐舒州節度使馬希崇,率兄弟十七人奔周,獨不記楊氏麼?周主命為右羽林統軍,隨駕北歸。並將唐使臣孫晟、鍾謨,及所獲馮延魯等,也一並帶回,且召趙匡胤父子還都。
  匡胤留兵捍守六合,自領親兵入滁州,省父弘殷。弘殷病已少痊,乃奉父啟行。判官趙普,相偕隨歸。道過壽州,正值南寨指揮使李繼勳,被劉仁贍出兵襲破,所儲攻具,多遭焚掠,將士傷斃數百人。繼勳走入東寨,李重進在東寨中,僅能自保。軍士經此一挫,相率灰心,意欲請旨班師,幸趙匡胤馳入行營,助他一臂,代為搜乘補闕,修壘濟師,部署了十餘日,周軍復振。乃辭別重進,馳還大梁。
  周主加封趙弘殷為檢校司徒,兼天水縣男,匡胤為定國軍節度使,兼殿前都指揮使。匡胤復薦普可大用,乃即令為定國軍節度推官。
  忽由吳越王表奏常州軍情,說為唐燕王弘冀所敗,喪師萬計,周主不勝驚歎。嗣又接到荊南奏表,代報朗州節度使王逵,為下所殺,軍士推立潭州節度周行逢為帥。周主又歎息道:「吳越喪師,湖南又失去一支人馬,恐唐兵乘隙猖狂,仍須勞朕再出呢。」小子有詩詠周主榮道:
  南征北討不辭勞,戰血何妨灑御袍!
  五代史中爭一席,郭家養子本英豪。
  究竟王逵何故被戕?下回再行補敘。
  南唐非無忠臣,如司空孫晟,剛直不阿,頗勝大任,而乃為馮延己所排擠,令充國使。是明明欲借刀殺人,聊泄私忿而已。晟仗節至周,理直氣壯,而往諭劉仁贍數語,可質天地,寧死不辱君命,足為淮南生色。淮南有此忠臣而不能用,無怪其日削日危以底於亡也。李景達以唐主介弟,不堪一戰,尤為可鄙。親貴無一足恃,僅恃此妃黃儷白之文詞,欲乞周主罷兵,何其瞢歟!古謂有文事必有武備,武備不足,文言奚益!本編迭錄唐表,正以見虛文之無補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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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3 04:29:38 |只看該作者
第111回     督租課嚴夫人歸裡


  卻說王逵據有湖南,始由潭州奪朗州,令周行逢知朗州事,自返長沙。繼復由潭州徙朗州,調行逢知潭州事。用潘叔嗣為岳州團練使。周既授逵節鉞,因諭令攻唐,逵乃發兵出境。道出岳州,潘叔嗣特具供張,待逵甚謹。逵左右皆是貪夫,屢向叔嗣索賂,叔嗣不肯多與,致遭讒構。逵不免誤信,遂將叔嗣詰責一番。兩下裡爭論起來,惹得王逵性起,當面呵斥道:「待我奪得鄂州,再來問汝。」說畢自去。自取其死。
  既入鄂州境內,忽有蜜蜂數萬,攢麾蓋上,驅不勝驅,或且飛集逵身,逵不禁大驚。左右統是諛媚,向逵稱賀,謂即封王預兆,逵始轉驚為喜。果然進攻長山寨,一戰得勝,突入寨中,擒住唐將陳澤。正擬乘勢再進,忽接朗州警報,乃是潘叔嗣挾恨懷仇,潛引兵掩襲朗州。逵駭愕道:「朗州是我根本地,怎可令叔嗣奪去!」遂倉猝還援,自乘輕舟急返。行至朗州附近,先遣哨卒往探,返報全城無恙,城外亦沒有亂兵。逵似信非信,命舟子急駛數裡,已達朗州。遙見城上甲兵整列,城下卻也平靜,那時也不遑細問,立即登岸。
  時當仲春,百卉齊生,岸上草木迷離,瞧不出甚麼埋伏。誰知走了數步,樹叢中一聲暗號,跑出許多步卒,來捉王逵。逵隨兵不過數十人,如何抵敵,當即竄去。逵亦搶步欲逃。偏被步卒追上,似老鷹拖小雞一般,把他攫去。牽至樹下,有一大將跨馬立著,不是別人,正是岳州團練使潘叔嗣。仇人相見,還有何幸,立被叔嗣叱罵數語,拔刀砍死。原來叔嗣欲報逵怨,竟攻朗州,料知逵必還援,特探明行蹤,伏兵江岸,得將逵獲住處死。
  當下引軍欲還,部將俱請入朗州。叔嗣道:「我不殺逵,恐他戰勝回來,我等將無噍類,所以不得已設此一策。今仇人已誅,朗州非我所利,我不如仍還岳州罷!」部將道:「朗州無主,將歸何人鎮守?」叔嗣道:「最好是往迎周公,他近來深得民心,若迎鎮朗州,人情自然悅服了。」說著,即留部將李簡,入諭朗州吏民,自率眾回岳州。
  李簡入朗州城,令吏民往迎周行逢。大眾相率踴躍,即與簡馳往潭州,請行逢為朗州主帥。行逢乃趨往朗州,自稱武平留後。或為叔嗣作說客,請把潭州一缺,令叔嗣升任。行逢搖首道:「叔嗣擅殺主帥,罪不容誅,我若反畀潭州,是我使他殺主帥了。這事豈可使得!」因召叔嗣為行軍司馬,叔嗣托疾不至。可見前時退還岳州,實是畏懼周行逢。行逢道:「我召他為行軍司馬,他不肯來,是又欲殺我了。」乃再召叔嗣,佯言將授付潭州,令他至府受命。叔嗣欣然應召,即至朗州。行逢傳令入見,自坐堂上,使叔嗣立庭下,厲聲斥責道:「汝前為小校,未得大功,王逵用汝為團練使,待汝不為不厚,今反殺死主帥,汝可知罪否?我未忍斬汝,乃尚敢拒我命麼?」說至此,即喝令左右,拿下叔嗣,推出斬首。部眾各無異言,行逢即奉表周廷,陳述詳狀。周主授行逢為武平軍節度使,制置武安、靜江等軍事。
  行逢本朗州農家子,出身田間,頗知民間疾苦,平時勵精圖治,守法無私。女夫唐德,求補吏職,行逢道:「汝實無才,怎堪作吏!我今日畀汝一官,他日奉職無狀,反不能為法貸汝,汝不如回裡為農,還可保全身家呢。」看似行逢無情,實是顧全之計。乃給與農具,遣令還鄉。府署僚屬,悉用廉士,約束簡要,吏民稱便。
  先是湖南大饑,民食野草,行逢尚在潭州,開倉賑貸,活民甚眾,因此民皆愛戴,獨自奉不豐,終身儉約。有人說他儉不中禮,行逢歎道:「我見馬氏父子,窮奢極欲,不恤百姓,今子孫且向人乞食,我難道好效尤嗎?」能懲前轍,不失為智。行逢少年喜事,嘗犯法戍靜江軍,面上黥有字跡。及得掌旌節,左右統勸他用藥滅字。行逢慨然道:「我聞漢有黥布,不失為英雄。況我因犯法知戒,始有今日,何必滅去?」左右聞言,方才佩服。惟秉性勇敢,不輕恕人,遇有驕惰將士,立懲無貸。一日聞有將吏十餘人,密謀作亂,便即暗伏壯士,佯召將吏入宴。酒至半酣,呼壯士出廳,竟將十數人一並拖出,聲罪處斬。部下因相戒勿犯,民有過失,無論大小,多加死刑。
  妻嚴氏得封勛國夫人,見行逢用刑太峻,未免自危,嘗從旁規諫道:「人情有善有惡,怎好不分皂白,一概濫殺呢!」
  行逢怒道:「這是外事,婦人不得預聞!」
  嚴氏知不可諫,過了數日,乃偽語行逢道:「家田佃戶,多半狡黠,他聞公貴,不親瑣務,往往惰農自安,倚勢侵民,妾願自往省視。」行逢允諾,嚴氏即歸還故里,修葺故居,一住不返。居常布衣菜飯,絕無驕貴氣象。行逢屢遣僕媼往迓,嚴氏卻辭以志在清閒,不願城居。惟每歲春秋兩屆,自著青裙,押佃戶送租入城。行逢諭止不從,且傳語道:「稅系官物,若主帥自免家稅,如何率下?」行逢也不能辯駁。
  一日閒著,帶領侍妾等人,馳回故里,見嚴氏在田畝間,督視農人,催耕促種,不禁下馬慰勞道:「我已貴顯,不比前時,夫人何為自苦?」嚴氏答道:「君不憶為戶長時麼?民租失時,常苦鞭抶,今雖已貴,如何把隴畝間事,竟不記憶呢!」行逢笑道:「夫人可謂富貴不移了!」遂指令侍妾,強擁嚴氏上輿,抬入朗州。嚴氏住了一二日,仍向行逢辭行。行逢不欲令歸,再三詰問,嚴氏道:「妾實告君,君用法太嚴,將來必失人心。妾非不願留,恐一旦禍起,倉猝難逃,所以預先歸裡,情願辭榮就賤,局居田野,免致礙人耳目,或得容易逃生哩。」一再諷諫,用意良苦。行逢默然。俟嚴氏歸去後,刑威為之少減。
  嚴氏秦人,父名廣遠,曾仕馬氏為評事,因將女嫁與行逢。行逢得此內助,終得自免,嚴氏亦獲考終。史家彩入列女傳,備述嚴氏言行,這真不愧為巾幗丈夫呢!極力褒揚,風示女界。
  且說周主還入大梁,聞壽州久攻不下,更兼吳越、湖南,無力相助,又要啟蹕親征。宰相范質等仍加諫阻,因此尚在躊躇。
  唐駕部員外郎朱元,頗有武略,上書白事,歷言用兵得失事宜,唐主因命他規復江北,統兵渡江。更派別將李平,作為援應。朱元往攻舒州,周刺史郭令圖,棄城奔還。唐主即授元為舒州團練使,李平亦收復蘄州,也得任蘄州刺史。從前唐人苛榷茶鹽,重征粟帛,名目叫作薄征,又在淮南營田,勞役人民,所以民多怨讟。周師入境,沿途百姓,很表歡迎,往往牽羊擔酒,迎犒周軍。周軍不加撫恤,反行俘掠。於是民皆失望,周主前攻北漢,亦蹈此弊,可見用兵之難。自立堡寨,依險為固,襞紙作甲,操耒為兵,時人號為白甲軍。這白甲軍同心禦侮,守望相助,卻是有些利害。每與周軍相值,奮力角鬥,不避艱險,周軍屢為所敗,相戒不敢近前。朱元因勢利導,驅策民兵,得連複光、和諸州,兵鋒直至揚、滁。周淮南節度使向訓,擬並力攻撲壽州,反將揚、滁二州將士,調至壽州城下,揚、滁空虛,遂被唐兵奪去。
  劉仁贍守壽州城,見周兵日增,屢乞唐廷濟師,唐主只令齊王景達赴援。景達懲著前敗,但駐軍濠州境內,未敢前進。還有監軍使陳覺,膽子比景達要小,權柄卻比景達要大。凡軍書往來,統由覺一人主持,景達但署名紙尾,便算了事。所以擁兵五萬,並無鬥志。部眾亦樂得逍遙,過一日,算一日。惟唐將林仁肇等,有心赴急,特率水陸各軍,進援壽州。偏周將張永德屯兵下蔡,截住唐援。仁肇想得一法,用戰船載著乾柴,因風縱火,來燒下蔡浮梁。永德出兵抵禦,為火所熸,險些兒不能支撐。幸喜風回火轉,煙燄反撲入唐艦,仁肇只好遁還。永德乃制鐵綆千餘尺,橫絕淮流,外系巨木,遏絕敵船,大約距浮梁十餘步外,東西纜住,免得唐軍再來攻撲。惟仁肇等心終未死,一次失敗,二次復來。永德特懸重賞,募得水中善泅的壯士,潛游至敵船下面,係以鐵鎖,然後派兵四蹙,繞擊敵船。敵船不能行動,被永德奪了十餘艘,艦內唐兵,無處逃生,只好撲通撲通的跳下水去,投奔河伯處當差。仁肇單舸走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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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3 04:31:01 |只看該作者
第112回 盡臣節唐司空就刑


  永德大捷,自解所佩金帶,賜給泅水的總頭目。惟見李重進持久無功,暗加疑忌。當上表奏捷時,附入密書,略謂重進屯兵城下,恐有貳心。周主以重進至戚,當不至此,特示意重進,令他自白。重進單騎詣永德營,永德不能不見,且設席相待。重進從容宴飲,笑語永德道:「我與公同受重任,各擁重兵,彼此當為主效力,不敢生貳,我非不知曠日持久,有過無功,無如仁贍善守,壽春又堅,一時實攻他不入,公應為我曲諒,為什麼反加疑忌呢!天日在上,重進誓不負君,亦不負友!」後來為周死節,已在言中。永德見他詞意誠懇,不由的心平氣和,當面謝過,彼此盡歡而散。軍帥乘和,必有大功。一日重進在帳內閱視文書,忽由巡卒捉到間諜一名,送至帳下。那人不慌不忙,說有密事相報,請屏左右。重進道:「我帳前俱系親信,盡管說來!」那人方從懷中取出蠟丸,呈與重進。重進剖開一瞧,內有唐主手書。書云:
   語曰:知彼知己,百戰百勝,知己知彼,百戰不殆。今聞足下受周主之命,圍攻壽州,頓兵經年,此危道也。吾守將劉仁贍,有匹夫不可奪之志,城中府庫,足應二年之用,攖城自固,捍守有餘。吾弟景達等近在濠州,秣馬厲兵,養精蓄銳,將與足下相見。足下自思,能戰勝否?況周主已起猜疑,別派張永德監守下蔡,以分足下之勢,永德密承上旨,聞已騰謗於朝,言足下逗留不進,陰生貳心。
  以雄猜之主,得媒糱之言,似漆投膠,如酒下麴,恐壽州未毀一堞,而足下之身家,已先自毀矣。若使一朝削去兵柄,死生難卜,亦何若擁兵斂甲,退圖自保之為愈乎?不然,擇地而處,惠然南來,孤當虛左以待,與共富貴。鐵券丹書,可以昭信。惟足下察之。
  重進覽畢,大怒道:「狂豎無知,敢來下反間書麼?」一口喝破。即令左右拿住來人,特差急足馳奏蠟書。
  周主亦閱書生憤,傳入唐使孫晟,厲色問道:「汝屢向朕言,謂汝主決計求成,並無他意,為何行反間計,招誘我朝軍將?我君臣同心一德,豈聽汝主誑言?但汝主刁猾得很,汝亦明明欺朕,該當何罪?」說著,即將原書擲下,令晟自閱。晟取閱畢,神色自若,且正襟答道:「上國以我主為欺,亦思上國果真心相待否?我主一再求和,如果慨然俯允,理應班師示誠,乃圍我壽州,經年不撤,這是何理?臣奉使北來,原奉我主諭意,訂約修好,迄今已住數月,未奉德音,怪不得我主變計,易和為戰了!」言之有理。周主越怒道:「朕前日還都,原為休兵起見,偏汝唐兵不戢,奪我揚、滁各州,這豈是真心求和麼?」晟又道:「揚、滁各州,原是敝國土地,不得為奪。」周主拍案道:「汝真不怕死嗎?敢來與朕鬥嘴!」晟奮然道:「外臣來此,生死早置度外,要殺就殺,雖死無怨!」
  周主起身入內,令都承旨曹翰,送晟詣右軍巡院,且密囑數語,並付敕書。翰應命而出,呼晟下殿,偕至右軍巡院中,飭院吏備了酒肴,與晟對飲。談了許多時候,無非盤問唐廷底細,偏晟諱莫如深,一句兒不肯出口。翰不禁焦躁,起座與語道:「有敕賜相公死!」晟怡然道:「我得死所了!」便索取靴笏,整肅衣冠,向南再拜道:「臣孫晟以死報國了!」言已就刑,從吏百餘人,一並遭戮。惟赦免鍾謨,貶為耀州司馬。
  既而周主自悔道:「有臣如晟,不愧為忠!朕前時待遇加厚,每屆朝會,必令與俱,且常賜飲醇醴,那知他始終戀舊,不願受恩,如此忠節,朕未免誤殺了。」恐仍是籠絡人心。乃復召謨為衛尉少卿。謨首鼠兩端,怎能及得孫晟?晟死信傳至南唐,唐主流涕甚哀,贈官太傅,追封魯國公,予諡文忠。擢晟子為祠部郎中,厚恤家屬,這且不必細表。已經表揚得夠了。
  且說周主既殺死孫晟,更決意征服南唐。自思水軍不足,特命就城西汴水中,造戰艦數百艘,即令唐降將日夕督練,預備出發。但連年征討,需用浩繁,國庫未免支絀,遂致籌餉為艱。聞得華山隱士陳摶,具有道骨,能知飛升黃白各術,乃遣吏馳召,征摶詣闕。摶因主命難違,沒奈何隨吏入都。由周主宣令入見,溫顏咨詢道:「先生通飛升黃白諸術,可否指教一二。」摶答道:「陛下貴為天子,當究心治道,何用這種異術呢?」是高人吐屬。周主道:「先生期朕致治,用意可嘉,朕願與先生共治天下,還請先生留侍朕躬!」摶又道:「臣山野鄙人,未識治道,且上有堯、舜,下有巢、由,盛世未嘗無畸士。今臣得寄跡華山,長享承平,未始非出自聖恩呢!」周主尚欲挽留,命為左拾遺,摶再三固辭,乃許令還山。臨行時,口占一詩道:
  十年蹤跡走紅塵,回首青山入夢頻。紫閣崢嶸怎及睡?朱門雖貴不如貧。愁聞劍戟扶危主,悶聽笙歌聒醉人。攜取舊書歸舊隱,野花啼鳥一般春。
  摶既還山,周主又令州縣長吏,隨時存問,且特賜詔書道:
   朕以卿高謝人寰,棲心物外,養太浩自然之氣,應少微處士之星。既不屈於王侯,遂甘隱於巖壑,樂我中和之化,慶乎下武之期。而能遠涉山涂,暫來城闕,浹旬延遇,宏益居多,白雲暫駐於帝鄉,好爵難縻於達士。昔唐堯之至聖,有巢、許為外臣,朕雖寡德,庶遵前鑒。恐山中所闕,已令華州刺史,每事供須。乍返故山,履茲春序,緬懷高尚,當適所宜。故茲撫問,想宜知悉。
  摶奉詔後,又嘗作詩一章道:
   華澤吾皇詔,圖南摶姓陳。三峰十年客,四海一閒人。
  世態從來薄,詩情自得真。超然居物外,何必使為臣?
  這兩首詩,俱傳誦一時,時人稱他為答詔詩。小子也有一詩贊陳摶道:
  不貪榮利不求名,甘隱林泉老一生,
  世俗浮塵都洗淨,西山留得好風清。
  陳摶事至後再表,下回又要敘南北戰爭了。看官幸勿性急,試看下回表明。
  裡諺曰:家有賢妻,不遭橫禍。如周行逢妻嚴氏,可謂賢矣。行逢持己以儉,待民以恩,未始非湖南杰士,獨用法太峻,不留餘地,肘腋之間,危機存焉。嚴氏能居安思危,歸裡課耕,以命婦而操賤役,處豪家而憶微時,既足規夫,復足風世,一舉而兩善備。故本回特揭載不遺,所以示婦道也。唐司空孫晟,奉使求成,始終不屈,置死生於度外,卒未肯輸情敵國,委曲求全。觀其臨死怡然,南向再拜,從容就義,有足多者,本回亦特從詳敘,所以示臣道也。至如陳摶之入闕辭官,還山高隱,亦足矯末俗而愧鄙夫。連類並書,有以夫!有以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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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3 04:33:05 |只看該作者
第113回     破山寨君臣耀武


  卻說周兵圍攻壽州,經年不下,轉眼間已是顯德四年,城中漸漸食盡,有些支持不住。劉仁贍連日求救,齊王景達,尚在濠州,聞報壽州危急萬分,乃遣應援使許文縝,都軍使邊鎬,及團練使朱元等,統兵數萬,溯淮而上,來援壽州。各軍共據紫金山,列十餘寨,與城中烽火相通,又南築甬道,綿亙數十里,直達州城。當下通道輸糧,得濟城中兵食。
  李重進亟召集諸將,當面囑咐道:「劉仁贍死守孤城,已一年有餘,我軍累攻不克,無非因他城堅糧足,守將得人。近聞城內糧食將罄,正好乘勢急攻,偏來了許文縝、邊鎬等軍,築道運糧,若非用計破敵,此城是無日可下了。今夜擬潛往劫寨,分作兩路,一出山前,一從山後,前後夾攻,不患不勝。諸君可為國努力!」眾將齊聲應令,時當孟春,天氣尚寒,重進令牙將劉俊為前軍,自為後軍,乘著夜半肅霜的時候,嚴裝潛進,直達紫金山。
  唐將朱元,也慮重進夜襲,商諸許文縝、邊鎬,請加意戒備。邊、許自恃兵眾,毫不在意。元歎息回營,惟令部下嚴行巡察,防備不虞。回應朱元武略。三更已過,元尚未敢安睡,但和衣就寢。目方交睫,忽有巡卒入報道:「周兵來了!」元一躍起牀,命軍士堅守營寨,不得妄動,一面差人報知邊、許二營。許文縝、邊鎬,已經睡熟,接得朱元軍報,方從睡夢中驚醒,號召兵士出寨迎敵。周將劉俊,已經殺到,一邊是勁氣直達,游刃有餘,一邊是睡眼朦朧,臨陣先怯,更兼天昏夜黑,模糊難辨。前隊的唐兵,已被周軍亂斲亂剁,殺死多名。邊、許兩人,手忙腳亂,只好傾寨出敵。不防寨後火炬齊鳴,又有一軍殺入,當先大將,正是李重進,嚇得邊、許心膽俱裂,急忙棄去正營,逃入旁寨。朱元保住營帳,無人入犯,惟覺得一片喊聲,震動耳鼓,料知邊、許失手,乃令壕寨使朱仁裕守營,自率部將時厚卿等,出營往援。巧值李重進躍馬麾兵,蹂躪諸寨,元大吼一聲,率眾抵敵,與周軍鏖戰多時,殺了一個平手。邊鎬、許文縝見朱元來援,始稍稍出頭,前來指揮。重進恐防有失,與劉俊等徐徐退回,朱元也不追趕。惟與邊、許檢查營盤,剛剛破了二寨,正是邊、許二人的正營。士卒傷數千人,糧車失去數十車。邊、許懊悔不及,只朱元寨中,不折一矢,不喪一兵。元向邊、許冷笑數聲,回營安睡去了。
  劉仁贍聞邊、許敗績,倍加憤悒,即致書齊王景達,請令邊鎬守城,自督各軍決戰。偏景達復書不從。仁贍懊悶成疾,漸漸的不能起牀。少子崇諫,恐父病垂危,城必不守,不如潛出降周,還可保全家族,乃乘夜出城,擬泛舟渡往淮北,偏被小校攔住,執送城中。仁贍問明去意,崇諫直供不諱。仁贍大怒道:「生為唐臣,死為唐鬼,汝怎得違棄君父,私出降敵呢!左右快與我斬訖報來!」左右不好違令,只好將崇諫出,監軍使周廷構,止住開刀,獨馳入救解。仁贍令掩住中門,不令廷構入內,且使人傳語道:「逆子犯法,理應腰斬,如有為逆子說情,罪當連坐。」廷構聞言,且哭且呼,號叫了好一歇,並沒有人開門。慌忙另遣小吏,向仁贍夫人處求救。仁贍夫人薛氏,蹙然與語道:「崇諫是我幼子,何忍置諸死地,但彼既犯令,罪實難容,軍法不可私,臣節不可隳,若宥一崇諫,是我劉氏一門忠孝,至此盡喪,尚有何面目見將士呢!」夫婦同心,古今罕有。說著,更派使促令速斬,然後舉喪。眾皆感泣,周廷構獨說他夫婦殘忍,代為不平。為後文降周伏筆。
  李重進聞得消息,也為感歎。部將多有歸志,謂仁贍軍令如山,不私己子,更有紫金山援兵,雖敗未退,看來壽州是不易攻入,不如奏請班師,姑俟再舉。重進不得已出奏,候旨定奪。
  周主得重進奏章,猶豫未決。適李穀得病甚劇,給假還都,周主特遣范質、王溥,同詣穀宅,問及軍事進止。穀答道:「壽州危困,亡在旦夕,蓋御駕親征,將士必奮,先破援兵,後撲孤城。城中自知必亡,當然迎降,唾手便成功了。」
  范質、王溥還白周主,周主再下詔親征。仍命王樸留守京城,授右驍衛大將軍王環,為水軍統領,帶領戰艦數十艘,自閔河沿潁入淮,作為水軍前隊,自己亦坐著大舟,督率戰艦百餘艘,魚貫而進,端的是舳艫橫江,旌旗蔽空。
  先是周與唐戰,陸軍精銳,非唐可敵,惟水軍寥寥,遠不及唐,唐人每以此自負。至是見周軍戰櫂,順流而下,無不驚心。朱元留心軍事,探得周軍入淮,便登紫金山高岡,向西遙望,果見戰船如織,飛駛而來,或縱或橫,指揮如意,也不禁失聲道:「罷了!罷了!周軍鼓棹,如此銳敏,我水軍反不相及,真是出人不料了!」說著,那周軍已薄紫金山。周主躬擐甲冑,帶著許多將士,陸續登岸,就中有一威風凜凜的大將,隨著周主。龍顏虎步,與周主不相上下,不由的暗暗喝采。有將校曾經戰陣,認得是趙匡胤,隨即報明。元即下岡至邊、許寨中,與二人語道:「周軍來勢甚銳,未可輕戰,我軍只好守住山麓,相戒勿動,待他銳氣少衰,方可出與交鋒。」許文縝道:「彼軍遠來,正宜與他速戰,奈何怯戰不前!」言未已,即有軍吏入報道:「周將趙匡胤前來踹營了!」許文縝便即上馬,領兵殺出,邊鎬亦隨了同去。獨朱元留住不行,且語部曲道:「此行必敗。」果然不到多時,邊、許兩軍,狼狽奔回,各說趙匡胤厲害。朱元接著,便微哂道:「我原說周軍勢盛,不便力爭,只可堅壁以待,兩公不聽忠告,乃有此敗。」邊、許尚不肯認錯,還埋怨朱元不救。朱元道:「我若來接應兩公,恐各寨統要失去了。」說罷,憤憤回營。
  許文縝因此恨元,密報陳覺,請覺表求易帥。覺已因朱元恃功不遜,上書彈劾,此時又補上彈章,誣元如何驕蹇,如何觀望。唐主璟信覺疑元,另派武昌節度使楊守忠代元。守忠至濠州,覺遂傳齊王景達命令,召元詣濠州議事。元料有他變,喟然歎道:「將帥不才,妒功忌能,恐淮南要被他斷送了。我遲早總是一死,不如就此畢命罷!」說著,拔劍出鞘,意欲自刎。忽有一人突入,把劍奪住,抗聲說道:「大丈夫何往不富貴,怎可為妻子死!」元按劍審視,乃是門下客宋垍,便道:「汝叫我降敵麼?」垍答道:「徒死無益,何若擇主而事。」元歎息道:「如此君臣,原不足與共事,但反顏事敵,亦覺自慚。罷罷!我也顧不得名節了。」朱元為南唐健將,唐不能用,原是大誤。惟元甘降敵,終虧臣節。乃把劍擲去,密遣人輸款周軍。
  周主當然收納,乘勢督攻紫金山。許文縝、邊鎬兩人,尚恃著兵眾,下山抵敵,被趙匡胤用誘敵計,引至壽州城南,三路殺出,把唐兵衝作數段。嚇得邊、許連聲叫苦,飛馬奔還。後面的周軍,緊緊追來,他兩人只望朱元出救,不防朱元寨內,已豎起降旗,自知立足不住,沒奈何棄山逃走。朱元開營迎敵,只裨將時厚卿不肯從命,為元所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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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回 失州城夫婦盡忠


  周軍既破紫金山大寨,又由周主督眾追趕,沿淮東趨。周主自北岸進行,令趙匡胤等自南岸追擊。水軍統領王環,領著戰船,自中流而下,沿途殺獲萬餘人。那邊鎬、許文縝,正向淮東竄去,適遇楊守忠帶兵來援,且言濠州全軍,都已從水路前來。邊、許又放大了膽,與守忠合作一處,來敵周軍,冤冤見湊,又與趙匡胤相遇。
  楊守忠不知好歹,便來突陣,周軍陣內,由驍將張瓊突出,抵住守忠。兩人戰了十多合,守忠戰張瓊不下,漸漸的刀法散亂,許文縝撥馬來助,周將中又殺出張懷忠,四馬八蹄,攢住廝殺。忽聽得撲搨一聲,楊守忠被撥落馬,由周軍活捉過去。文縝見守忠受擒,不免慌忙,一個失手,也被張懷忠擒住。唐軍中三個將官,擒去一雙,當然大亂。邊鎬撥馬就走,由趙匡胤驅軍追上,用箭射倒邊鎬坐馬,鎬墮落地上,也由周軍向前,捆縛過來,餘眾逃無可逃,多半跪地乞降。
  這時候的齊王景達,及監軍使陳覺,正坐著艨艟大艦,揚帆使順,來戰周軍。周水軍統領王環,適與相值,便在中流大戰起來,兩下裡正在酣鬥,但聞岸上鼓聲大震,兩旁統是周軍站住,發出連珠箭,迭射唐兵。唐艦中多中箭倒斃,景達手足失措,顧陳覺道:「莫非紫金山已經陷沒麼!」陳覺道:「紫金山如已陷沒,奈何楊守忠一軍,亦杳無蹤跡哩!」兩人彷彿做夢。景達道:「岸上統是周軍,看來凶多吉少,我軍將如何抵擋呢?」陳覺道:「不如趕緊回軍,再或不退,要全軍覆沒了。」景達忙傳令退回。戰艦一動,頓時散亂。王環乘勢殺上,把唐艦奪了無數﹔所得糧械,更不勝計。唐兵或溺死,或請降,差不多有二三萬名。景達、陳覺,統逃還濠州去了。
  周主追至鎮淮軍,方才停住,天色已暮,就在鎮淮軍留宿。越日又發近縣丁夫數千人,至鎮淮軍築城,夾淮為壘,左右相應。且將下蔡浮梁,移徙至此,扼住濠州來路,省得他再援壽州。會淮水盛漲,唐濠州都監郭廷謂,率水軍溯淮來毀浮梁,偏被周右龍武統軍趙匡贊探悉,伏兵邀擊,把他殺敗。廷謂慌忙逃回,陳覺聞廷謂又敗,連濠州都不敢留住,竟慫慂景達,同返金陵。只靜江指揮使陳德誠一軍,未曾對敵,還是完全無恙,他見景達等都已奔歸,也恐孤軍難保,渡江退還。
  唐主聞諸軍敗退,擬自督諸將拒周。中書舍人喬匡舜,上書極諫,唐主說他阻撓眾志,流戍撫州。嗣又將守禦方略,問及神衛統軍朱匡業、劉存忠。匡業不好直言,但誦羅隱詩道:「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存忠亦從旁進言,謂臣意與匡業相同。唐主怒道:「汝等坐視國危,不知為朕畫策,反欲吟詩調侃,朕豈由汝等嘲弄麼?」兩人叩首謝罪,唐主怒終未釋,竟貶匡業為撫州副使,流存忠至饒州。一面部署兵馬,即欲親行。偏經陳覺奔還,運動宋齊邱等,代為解免。且言周軍精銳異常,說得唐主一腔銳氣,化作虛無,竟把督軍自出的問題,擱過一邊,不再提起。於是濠、壽一帶,孤危益甚。
  周主命向訓為淮南道行營都監,統兵戍鎮淮軍,自率親軍回下蔡,貽書壽州,令劉仁贍自擇禍福。過了三日,未見複音,乃親至壽州城下,再行督攻。劉仁贍聞援兵大敗,扼吭歎息,遂致病上加病,臥不能起,至周主貽書,他亦未曾寓目,但昏昏沈沈的睡在牀中,滿口囈語,不省人事。周廷構見周主復來,攻城益急,料知城不可保,乃與營田副使孫羽,及左騎都指揮使張全約,商議出降。當下草就降表,擅書仁贍姓名,派人齎入周營,面謁周主。周主覽表甚喜,即遣閤門使張保續入城,傳諭宣慰。劉仁贍全未預聞,統由周廷構、孫羽等款待來使,且迫令仁贍子崇讓,偕張保續同往周營,泥首謝罪。周主乃就壽州城北,大陳兵甲,行受降禮。廷構令仁贍左右,舁仁贍出城,仁贍氣息僅屬,口不能言,只好由他播弄。好漢只怕病來魔。周主溫言勸慰,但見仁贍瞟了幾眼,也未知他曾否聽見,乃復令舁回城中,服藥養痾。一面赦州民死罪,凡曾受南唐文書,聚跡山林,抗拒王師的壯丁,悉令復業,不問前過,平日挾仇互毆,致有殺傷,亦不得再訟。舊時政令,如與民不便,概令地方官奏聞。加授劉仁贍為天平節度使,兼中書令,且下制道:
  劉仁贍盡忠所事,抗節無虧,前代名臣,幾人可比?朕之南伐,得爾為多,其受職勿辭!
  看官試想!這為國效死的劉仁贍,連愛子尚且不顧,豈肯驟然變志,背唐降周?只因抱病甚劇,奄奄一息,任他舁出舁入,始終不肯渝節,過了一宿,便即歸天。說也奇怪,仁贍身死,天亦憐忠,晨光似晦,雨沙如霧,州民相率巷哭,偏裨以下,感德自剄,共計數十人,就是仁贍妻薛夫人,撫棺大慟,暈過幾次,好容易才得救活,她卻水米不沾,泣盡繼血,悲餓了四五天,一道貞魂,也到黃泉碧落,往尋藁砧去了。夫忠婦節,並耀江南。
  周主遣人弔祭,追封彭城郡王,授仁贍長子崇讚為懷州刺史,賜莊宅各一區。壽州故治壽春,周主因他城堅難下,徙往下蔡,改稱清淮軍為忠正軍,慨然太息道:「我所以旌仁贍的忠節呢!」唐主聞仁贍死節,亦慟哭盡哀,追贈太師中書令,予諡忠肅,且焚敕告靈,中有三語云:
  魂兮有知,鑒周惠耶?歆吾命耶?
  是夜唐主夢見仁贍,拜謁墀下,彷彿似生前受命情狀。及唐主醒來,越加驚歎,進封仁贍為衛王,妻薛氏為衛國夫人,立祠致祭。後來宋朝亦列入祀典,賜祠額曰忠顯,累世廟食不絕。人心未泯,公道猶存,忠臣義婦,俎豆千秋,一死也算值得了。小子有詩贊道:
  孤臣拚死與城亡,忠節堪爭日月光。
  試看淮南隆食報,千秋廟貌尚留芳。
  周主復命朱元為蔡州防禦使,周廷構為衛尉卿,孫羽為太僕卿,開倉發粟,分給壽州饑民。另派右羽林統軍楊信,為忠正軍節度使,管轄壽州,自率親軍還都,留李重進等進攻濠州。欲知濠州能否攻入?且待下回分解。
  南唐健將,首為劉仁贍,次為朱元。朱元智能拒敵,而為陳覺、許文縝等所忌,迫令降周,元雖不免負主,然非激之使叛,亦何至鋌而走險耶?許文縝、邊鎬,庸奴耳!景達騃豎,陳覺鄙夫,詎足與周主相敵,獨劉仁贍誓守孤城,忠而且勇。妻薛氏亦知守大節,甘斬親兒,國而忘家,公而忘私,誠為古今所罕有,南唐有此忠臣,並有此義婦,乃忍使五鬼為蔽,雙忠畢命,豈不足令人太息乎!闡揚名節,責在後人,大書特書,正以維綱常而砭末俗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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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回     楚北鏖兵闔城殉節


  卻說唐將郭廷謂守住濠州,因聞周主北還,潛率水軍至渦口,折斷浮梁,又襲破定遠軍營,周武寧節度使武行德,猝不及防,竟將全營棄去,孑身逃免。廷謂報捷金陵,唐主擢廷謂為滁州團練使,兼充淮上水陸應援使。獨周主接得敗警,按律定罪,降武行德為左衛將軍,又追究李繼勳失寨罪名,見五十五回。降為右衛將軍。
  周主本生父柴守禮,以太子少保光祿卿致仕,常與前許州行軍司馬韓倫,游宴洛陽。韓倫系令坤父,也是一個大封翁,守禮更不必說。兩人恃勢恣橫,洛人無敢忤意,競以阿父相呼。
  一日,與市民小有口角,守禮竟麾動家丁,格死數人。韓倫也在旁助惡,毆詈不休。市民不甘枉死,激動公憤,即向地方官起訴。地方官覽這訴狀,嚇得瞠目伸舌,不敢批答,只好挽人調處,曲為和解。那柴、韓二老,怎肯認過?市民亦不願罷休,索性叩閽訟冤。當時周廷對待守禮,雖未明言為天子父,但元舅懿親,聲勢亦大,當時接得冤訴,無人敢評論曲直,只有上達宸聰。周主顧念本生,把守禮略過一邊,惟查究韓倫劣跡,嗣聞韓倫干預郡政,武斷鄉曲,公私交怨,罪惡多端,乃命刑官定讞,法當棄市。韓令坤伏闕哀求,情願削職贖罪,乃只奪韓倫本身官爵,流配沙門島。令坤任官如故,守禮不復論罪。守禮為周主生父,似難坐罪,惟枉法全恩,亦屬非是,此亦一瞽瞍殺人之案。誤在周主未知迎養,致有此弊。
  內供奉官孫延希,督修永福殿,役夫或就瓦中啖飯,用柿為匕,不意為周主所見,責延希虐待役夫,叱出處死,並黜退御廚使董延勛,副使張皓等。左庫藏使符令光,歷職內廷,素來清慎。至是周主又欲南征,敕令光督制軍士袍襦,限期辦集。令光不能如限,又有敕處斬。宰相等入廷救解,周主拂衣入內,不願從諫,令光竟戮死都市。為這二案,都人代為呼冤。周主亦嘗追悔,但素性暴躁,一或忤旨,便欲加刑。虧得皇后符氏,從中解勸,還算保全不少。
  顯德四年十一月,又欲出征濠、泗,符後以天氣嚴寒,力為諫阻。周主執意不從,累得符後抑鬱成疾,飲食少進。周主不遑內顧,命王樸為樞密使,仍令留守東京,自率趙匡胤等出都,倍道至鎮淮軍。五鼓渡淮,直抵濠州城西,濠州東北十八里,有一巨灘,唐人在灘上立柵,環水自固。周主使內殿直康保裔,乘著橐駝,率軍先濟,趙匡胤為後應。保裔尚未畢渡,匡胤已躍馬入水,截流而進。騎兵追隨恐後,霎時間盡登灘上,攻入敵柵。柵內守兵,措手不及,紛紛溃散,遂得拔柵通道,逕至濠州城下。
  李重進早攻濠州南關,連日不下,忽聞御駕復來督師,大眾奮勇百倍,或緣梯,或攀堞,不到半日,已攻入南關城。城東復有水寨,與城中作為犄角,王審琦奉周主命,領兵搗入,也將水寨據住。城北尚屯敵船數百艘,船外植木,防遏周軍,周主命水師拔木進攻,縱火焚敵,敵船不能撲滅,被毀去七十餘艘,餘船遁去。
  濠州諸防,種種失敗,只剩得斗大孤城,如何保守?郭廷謂想出一法,遣人至周營上表,但說臣家屬留居江南,今若遽降,必至夷族,願先著人至金陵稟命,然後出降。周主微笑道:「他無非是緩兵計,想往金陵乞援。朕亦不妨允他,等他援兵到來,一鼓殲滅,管教他死心塌地,舉城出降了!」料事如神。遂留兵濠州城下,自移軍往攻泗州。行至涣水東,遇著敵船,大約又有數百艘。當下水陸夾擊,斬首五千餘級,降卒二千餘人,因即鼓行而東,所至皆下。趙匡胤為前鋒,直薄泗州,焚南關,破水寨,拔月城。泗州守將范再遇,驚慌的了不得,即開城乞降。匡胤入城,禁止擄掠,秋毫無犯,州民大悅,爭獻芻粟犒軍。周主自至城下,再遇迎謁馬前,受命為宿州團練使,拜謝而去。匡胤出奏周主,報稱全城安堵,周主乃不復入城,分三道進兵。匡胤率步騎自淮南進,自督親軍從淮北進,諸將率水軍由中流進。
  淮濱因戰爭日久,人不敢行,兩岸葭葦如織,且多泥淖溝塹。周軍乘勝長驅,踴躍爭趨,幾忘勞苦。沿途與唐兵相值,且戰且進,金鼓聲達數十里。行至楚州西北,地名清口,有唐營駐紮,保障楚州,由唐應援使陳承昭扼守。趙匡胤溯淮而上,夤夜襲擊,搗入唐營,陳承昭不及預備,慌忙逃生。匡胤入帳,不見承昭,料他從帳後遁去,急急追趕,馬到擒來,所有清口唐船,除焚蕩外,尚得三百餘艘,將士除殺溺外,收降七千人,淮上唐艦,掃得精光,周水軍出沒縱橫,毫無阻礙。
  濠州守將郭廷謂,曾遣使至金陵乞援,及使人返報,謂當促陳承昭援泗,所以閉城待著。不料承昭被擒,全軍覆沒,廷謂無法可施,只得依著周主命令,送呈降表。當令錄事參軍李延鄒起草。延鄒勃然道:「城存與存,城亡與亡,這是人臣大義,奈何靦顏降敵!」廷謂道:「我非不能效死,但滿城生靈,無辜遭戮,我實未忍。況泗州已降,清口覆軍,區區一城,如何保全,不如通變達權,屈節保民,願君勿拘拘小節!」此語亦聊自解嘲。延鄒擲筆道:「大丈夫終不負國,為叛臣作降表!」擲地作金石聲。廷謂大怒,拔劍相逼道:「汝敢不從我命麼?」延鄒道:「頭可斷,降表不可草!」言未畢,已被廷謂把劍一揮,頭落地上。濠州尚有戍兵萬人,糧數萬斛,廷謂舉城降周,全城兵糧,俱為周有。
  周主因泗州已降,不必後顧,當然大喜,敕授廷謂為亳州防禦使,另派將吏駐守,自往楚州攻城。廷謂馳謁行幄,周主語廷謂道:「朕南征以來,江南諸將,敗亡相繼,獨卿能斷渦口浮梁,破定遠寨,也可算是報國了。濠州小城,怎能持久,就使李璟自守,亦豈足恃!卿可謂知幾。現命卿往略天長,卿可願否?」廷謂便稱願往,周主即令自率所部,往攻天長。再遣鐵騎右廂都指揮使武守琦,率數百騎趨揚州。甫至高郵,揚州守將,已毀去官府民廬,驅人民渡江南行,及守琦入揚州城,已是空空洞洞,成了一片瓦礫場,此外只剩十餘人。不是老病,就是殘疾,死多活少,未便遠行,因此還是留著。守琦付諸一歎,據實奏聞。
  周主仍命韓令坤往撫揚州,招緝流亡,權知軍府事宜,又派兵將拔泰州,陷海州。惟楚州防禦使張彥卿,與都監鄭昭業,硬鐵心腸,彷彿壽州的劉仁贍。周主親御旗鼓,連日攻撲,城外廬舍,掃盡無遺,更發州民鑿通老鸛河,引戰艦入江,水陸夾擊楚州城。炮聲震地,鼓角喧天,彥卿絕不為動,惟與鄭昭業同心堵御,視死如歸。彥卿子光祚,隨父登城,望見周軍勢盛,城中危在旦暮,乃泣諫彥卿道:「敵強我弱,萬難支持,城外又無一人來援,看來徒死無益,不如出降。」彥卿不答一詞,旁顧諸將道:「那裡有敵軍來攻,汝等可望見否。」諸將側身他顧,光祚亦掉頭瞧著,不防彥卿拔出腰劍,竟向光祚頂後劈去,砉然一聲,首隨刀落。諸將聞有劍聲,慌忙轉視,但見一顆血淋淋的頭顱,已在城上擺著,禁不住大家咋舌!彥卿卻泣語諸將道:「這是彥卿愛子,勸彥卿降敵,彥卿受李氏厚恩,義不苟免。這城就是我死所哩!諸君畏死欲降,盡可從便,但不得勸我,若勸我出降,請視我子首級!」仁贍殺子,彥卿亦殺子,可謂無獨有偶。諸將皆感泣思奮,莫敢言降。
  苦守至四十日,猛聽城外一聲怪響,好似天崩地塌一般。城上守卒,騰入天空,城牆坍陷至數十丈,那時堵不勝堵,周軍從城缺殺入,一擁進來。原來周主督攻月餘,焦躁異常,乃命軍士鑿城為窟,內納火藥,引以為線,線燃藥發,把城轟坍,城遂被陷。彥卿尚結陣城內,誓死巷鬥,戰到日暮,殺得槍折刀缺,尚未肯休。既而退至州廨,矢刃俱盡,彥卿舉繩牀搏鬥,猶格斃周軍數十人,自身亦受了重傷,便大呼道:
  「臣力竭了!」遂自刎而死。
  鄭昭業為周將所殺,餘眾千數百人,個個戰死,無一生降。周軍亦傷亡不少。周主大怒,下令屠城,自州署以及民舍,俱付一炬,吏民死了萬餘人。周主身死國亡,未始非由此所致。趙匡胤搜誅彥卿家屬,男女多死,惟留一彥卿少子光祐,謂是忠臣遺裔,不當盡殲。俟屠城已畢,方入奏周主,請留彥卿一脈,為臣教忠。周主怒氣已平,乃准如所請。復令修築城垣,募民實城。仍須百姓,何必盡屠。
  嗣接郭廷謂奏報,唐天長軍使易贇,已舉城歸順,周主仍令贇為刺史。自發楚州,轉趨揚州。韓令坤迎入城內,城乏居民,滿目蕭條。周主見城內空虛,特命在故城東南隅,另築小城,俾便駐守。未幾又接黃州刺史司超捷報,謂與控鶴指揮使王審琦,敗舒州軍,擒唐刺史施仁望,於是淮右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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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3 04:36:30 |只看該作者
第116回 淮南納土奉表投誠


  周主出巡泰州,復至迎鑾鎮,進攻江南,臨江遙望。見有敵艦數十艘,停泊江心,即命趙匡胤帶著戰船,前往攻擊。敵艦不敢迎戰,望風退去。匡胤直抵南岸,毀唐營柵,乃收軍駛回。越日,周主又遣都虞侯慕容延钊,右神武統軍宋延渥,水陸並進,沿江直下。延钊至東■州,大破唐兵,江南大震。
  先是江南小兒,遍唱檀來。人不知為何因,頗以為怪。至周師入境,先鋒騎兵,皆唱蕃歌,首句即為「檀來也」三字,才識童謠有驗,益加恟懼。
  是時已為周顯德五年三月,即唐主璟中興元年。唐主嗣位,年號保大,是年已為保大十六年,改稱中興元年。唐主聞周軍臨江,恐即南渡,又恥降號稱藩,意欲傳位皇弟景遂,令他出面求和。景遂本為皇太弟,至是上表辭位,略言不能扶危,自願出就外藩。齊王景達,因出師敗還,辭元帥職。唐主乃改封景遂為晉王,兼江南西道兵馬元帥,景達為浙西道元帥,兼潤州大都督。立皇子燕王弘冀為太子,參治朝政,派樞密使陳覺,奉表至迎鑾鎮,謁見周主,貢獻方物,且請傳位太子,聽命中朝。
  周主諭覺道:「汝主果誠心歸順,何必傳位?且江北郡縣,尚有廬、舒、蘄、黃四州,及鄂州漢陽、■川二縣,未曾歸我,如欲乞和,即須獻納,方可開議!」覺叩伏案前,不敢違命。但言當遣還隨員,再取表章。周主道:「朕欲取江南,亦非難事,不特我軍鼓勇爭先,戰勝攻取,就是荊南、吳越,也助順討逆,來請師期。」說至此,即檢出二表,取示陳覺。覺一一接閱,一表是荊南高保融,奏稱本道舟師,已至鄂州,一表是吳越王錢弘俶,奏稱已發戰棹四百艘,水軍一萬七千人,停泊江岸,候命進止。兩表閱罷,覺愈加驚惶,且見迎鑾鎮一帶,戰舶如林,兵戈如蟻,大有氣吞江南的形狀,不由的形神觳觫,磕了無數響頭,再四乞哀。鬼頭鬼腦,不愧為五鬼之一。周主方道:「汝速遣人取表,割獻江北,朕得休便休,也不定要汝江南了。」覺拜謝而退,立遣隨員還金陵,盛說周主聲威,宜速割江北,還可保全江南。
  唐主不得已,乃再遣閤門承旨劉承遇,至迎鑾鎮,願將廬、舒、蘄、黃四州,及鄂州漢陽、■川二縣,盡行奉獻。惟乞海陵鹽監,仍屬江南,周主不許。經承遇苦苦哀求,請歲結贍軍鹽三十萬石,方邀允准。此外如奉周正朔,歲輸土貢等款,亦由陳覺、劉承遇等承認,周主乃許令罷兵,且頒詔江南道:
   皇帝恭問江南國主無恙,使人至此,奏請分割舒、廬、蘄、黃等州,畫江為界,朕已盡悉。頃逢多事,莫通玉帛之歡,適自近年,遂構干戈之役,兩地之交兵未息,蒸民之受弊斯多。日昨再辱使人,重尋前意,將敦久要,須盡縷陳。今者承遇爰來,封函復至,請割州郡,仍定封疆,猥形信誓之辭,備認始終之意,既能如是,又復何求!邊陲頓靜於煙塵,師旅便還於京闕,永言欣慰,深切誠懷。其常、潤一帶,及沿江兵棹,今已指揮抽退﹔兼兩浙、荊南、湖南水陸兵士,各令罷兵,以踐和約。言歸於好,共享承平,朕有厚望焉!
  陳覺、劉承遇,既得求成,乃向周主處辭行。周主又語覺道:「傳位一事,盡可不必,朕有手書,煩汝轉達汝主便了。」隨即取書給覺,覺與承遇,復拜謝而去。還至金陵,將周主原書呈與唐主。書中寫著:
   別睹來章,備形縟旨,敘此日傳讓之意,述向來高尚之懷。仍以數歲已還,交兵不息,備論追悔之事,無非克責之辭,雖古人有引咎責躬,因災致懼,亦無以過此也。況君血氣方剛,春秋甚富,為一方之英主,得百姓之歡心。即今南北才通,疆埸甫定,是玉帛交馳之始,乃干戈載戢之初,豈可高謝君臨,輕辭世務!與其慕希夷之道,曷若行康濟之心。重念天災流行,分野常事,前代賢哲,所不能逃。苟盛德之日新,則景福之彌遠。勉修政務,勿倦經綸,保高義於初終,垂遠圖于家國。流芳貽慶,不亦美乎!特此諭意,君其鑒之!
  周主既遣還陳覺等人,乃詔吳越、荊南軍各歸本道,賜錢弘俶犒軍帛二萬匹,高保融帛一萬匹,命就廬州置保信軍,簡授右龍武統軍趙匡贊為節度使,自從迎鑾鎮還揚州。唐主又遣同平章事馮延己,給事中田霖,為江南進奉使,獻入犒軍銀十萬兩,絹十萬匹,錢十萬貫,茶五十萬斤,米麥二十萬石,附以表文。略云:
   臣聞孟津初會,仗黃鉞以臨戎,銅馬既歸,推赤心而服眾。皇帝量包終古,德合上元,以其執迷未復,則薄賜徂征﹔以其向化知歸,則俯垂信納。仰荷含容之施,彌堅傾附之念。然以淮海遐陬,東南下國,親勞玉趾,久駐王師,以是憂慚,不遑啟處。今既六師返旆,萬乘還京,合申解甲之儀,粗表充庭之實。望風陳款,不盡依依。
  延己等既至揚州,呈入表文,接連又遣汝郡公徐遼,客省使尚全,恭上買宴錢二百萬緡。又有一篇四六表文,有云:
   伏以柏梁高會,展極居尊,朝臣咸侍於冕旒,天樂盛張於金石,莫不競輸寶瑞,齊獻壽杯。而臣僻處偏隅,回承睠顧,雖心存於魏闕,奈日遠於長安,無由覲咫尺之顏,何以罄勤拳之意!遂令戚屬躬拜殿廷,納忠則厚,致禮則微,誠慚野老之芹,願獻華封之祝。
  周主連得二表,特在行宮賜宴。馮延己、田霖、徐遼、尚全,一並列座。遼代唐主李璟捧上壽觴,並進金酒器御衣犀帶金銀錦綺鞍馬等物,周主亦各有贈賜。宴畢辭去,車駕乃啟程還京。詔進侍衛諸軍及諸道將士官階,優給行營將士,追恤臨陣傷亡各家屬,子孫並量材錄用。新得淮南十四州六十縣,所欠賦稅,並准蠲免。即授唐將馮延魯為太府卿,充江南國信使,並以衛尉少卿前唐使鍾謨為副,令齎國書及本年曆書,還赴江南,並賜唐主御衣玉帶,及錦綺羅穀共十萬匹,金器千兩,銀器萬兩,御馬五匹,散馬百匹,羊三百匹,犒軍帛千萬匹。
  唐主李璟得書,乃去帝號,自稱國主,用周顯德年號,一切儀制,皆從降損﹔並因周信祖廟諱為璟,即郭威高祖,見前文。特將本名除去偏旁,易名為景。再遣馮延魯、鍾謨至周都,奉表謝恩。周主命在京師置進奏院,館待來使,更升任延魯為刑部侍郎,謨為給事中,仍遣歸江南。小子有詩詠道:
  連年爭戰苦兵戈,割地稱臣始許和﹔
  我為淮南留一語,國衰只為佞臣多!
  此外尚有俘獲唐將,亦陸續放還,俟至下回開篇,再行詳敘。
  周師入淮,勢如破竹,各城多望風乞降,其能為國捐軀者,除孫晟、劉仁贍外,尚有李延鄒之不草降表,及張彥卿等之千人皆死。雖曰無補,忠足尚焉。彥卿殺子,見諸趙鼎臣《竹隱畸士集》,子可殺,君不可負,大義滅親,臣節凜然。說者或譏其愚忠,夫時當五季,綱紀淪亡,得張彥卿等之秉節不撓,實足羽翼名教。即曰近愚,愚亦不可及矣。否則如陳覺、馮延己等,匍匐乞哀,割地不知惜,屈節不知羞,偷生畏死,甘為奴隸,國家亦烏用此庸臣為耶!唐主璟之任用非人,以致蹙國降號,是乃所謂愚夫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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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回     懲奸黨唐主施刑


  卻說唐使馮延魯、鍾謨,自周遣還,又釋歸南唐降卒,共五千七百五十人。嗣又將許文縝、邊鎬、周廷構等,也一並放歸。先是馮延己、陳覺等,自詡多才,睥睨一切,嘗侈談天下事,以為經略中原,可運掌上。延己尤善長聚詠,著有樂章百餘闋,統是鋪張揚厲,粉飾隆平。唐主璟本好詩詞,與延己互相倡和,工力悉敵,璟因引為同調。翰林學士常夢錫,屢次進諫,極言延己等浮誇無術,不應輕信。怎奈延己正得君心,任你舌敝唇焦,也是無益!淮南戰起,唐兵屢敗,夢錫又密諫道:「延己等奸言似忠,若陛下再不覺悟,恐國家從此滅亡了!」唐主璟仍然不從。至李德明被殺,雖由宋齊邱、陳覺等從旁慫慂,見五十五回。延己也串同一氣,斥德明為賣國賊,應該伏誅。及許文縝等戰敗紫金山,同作俘虜,陳覺與齊王景達,自濠州遁歸,國人恟懼,唐主璟召入延己等,會商軍事,甚至泣下,延己尚謂無恐。樞密副使李征古,與延己同黨,且大言道:「陛下當治兵禦敵,奈何作兒女子態,徒對臣等涕泣,莫非是酒醉不成,還是由乳母未至呢!」對君敢如此放肆,可知唐主之不堪為君。唐主不禁色變,征古卻舉止自若。
  會司天監奏天文有變,人主應避位禳災,唐主乃復召諭群臣道:「國難未紓,我欲釋去萬機,棲心沖寂,究竟何人可以托國?」李征古先答道:「宋公齊邱,系再造國手,陛下如厭棄國機,何不舉國授與宋公!」陳覺亦從旁插嘴道:「陛下深居禁中,國事皆委任宋公,先行後聞,臣等可隨時入侍,與陛下同談釋老了。」唐主聞言,目顧延己,延己亦似表同情。乃命中書舍人陳喬草詔,將委國與宋齊邱。喬俟群臣退後,獨持入草詔,造膝密陳道:「宗社重大,怎可假人!今陛下若署此詔,從此百官朝請,皆歸齊邱,尺地一民,俱非己有。就使陛下甘心澹泊,脫屣萬乘,獨不念烈祖創業,如何艱難,難道可一朝委棄嗎?古有齊淖齒,趙李兑。皆戰國時人。近有讓皇,且為陛下所親見。撫今思昔,能不寒心!臣恐大權一去,求為田舍翁,且不可得了!」唐主愕然道:「非卿言,幾落賊人彀中!」於此益見李璟之愚。乃將草詔撕毀,引喬入見皇后鍾氏,及太子弘冀,且指語道:「這是我國忠臣!他日國家急難,汝母子可托付大事,我雖死無遺恨了。」嗣是乃疑忌宋齊邱、陳覺等人。
  覺詣周議和,還至金陵,矯傳周主詔命,謂江南連歲拒周,皆由嚴續主謀,須立殺無赦。續為故相嚴可求子,尚唐烈祖李昪女。性頗持正,不入宋黨。唐主命為門下侍郎,兼同平章事。覺與續有嫌,因借此搆陷。唐主已有三分明白,不忍殺續,但罷為少傅,且令覺退出樞密,但令為兵部侍郎。並將左相馮延己,亦罷除相位,降為太子少傅,黜樞密副使李征古,令為晉王景遂副倅。
  及鍾謨南歸,入見唐主,乘隙進言道:「宋齊邱累受國恩,見危不能致命,反謀篡竊,陳覺、李征古等,陰為羽翼,罪實難容,請陛下申罪正法!」唐主忽憶及覺言,便問謨道:「覺曾傳周主命,迫誅嚴續,卿在周廷,果聞有此語否?」謨答道:「臣未聞此言,恐是由覺捏造。就是前時李德明,與臣同往議和,他亦無非衡量強弱,因請割地求成,齊邱與覺,說他賣國,遂致誅死,試問今日覺往通款,比前時德明所請,得失何如?德明受誅,覺怎得無罪?」雖未免袒護德明,卻是言之有理。唐主沈吟多時,乃語謨道:「究竟周主欲誅嚴續否?」謨又道:「臣謂周主必無此言。如若不信,臣可至周廷問明。」唐主點首,因令謨再齎表入周,略言久拒王師,皆由臣昏愚所致,嚴續無與,請加恩寬宥。周主覽表,不禁驚詫道:「朕何曾欲誅嚴續?就使續欲拒朕,彼時桀犬吠堯,各為其主,朕亦何必過事苛求。」謨乃述及嚴續剛正,及陳覺等矯詐情狀,周主又道:「據汝說來,嚴續為汝國忠臣,朕為天下主,難道教人殺忠臣麼?」謨叩謝而歸,報明唐主。
  唐主因欲誅宋齊邱等,又遣鍾謨詣周稟白。周主道:「誅佞錄忠,系汝國內政,但教汝主自有權衡,朕不為遙制呢。」謨即兼程還報,唐主乃命樞密使殷崇義,草詔懲奸,曆數宋齊邱、陳覺、李征古罪惡,放齊邱還九華山,謫覺為國子博士,安置饒州,奪征古官,流戍洪州。覺與征古,惘惘出都,途中復接唐主敕書,賜令自盡。南唐五鬼,陳覺為首,還有魏岑、查文徽,已病死,此外只剩二馮。唐主不復問罪,尋且遷任延己為太子太傅,延魯為戶部尚書,寵用如故。
  唐主嘗曲宴內殿,從容語延己道:「吹皺一池春水,何干卿事!」延己答道:「怎能如陛下所詠:『小樓吹徹玉笙寒』,更為高妙呢。」時江南喪敗不支,苟延歲月,君臣不能臥薪嚐膽,乃各述曲宴舊詩,作為評謔,無怪他一蹷不振,終致滅亡。評斷有識。惟宋齊邱至九華山,唐主命地方有司,鎖住齊邱居宅,不准自由,但穴牆給與飲食。齊邱歎道:「我從前為李氏謀畫,幽住讓皇帝族於泰州,天道不爽,理應及此,我也不想再活了!」遂自經死。唐主諡為丑繆,追贈李德明為光祿卿,賜諡曰忠。亦未見得。
  因復遣使報周,並貢冬季方物。周主特派兵部侍郎陶穀報聘,穀素有才名,周主聞江南人士,多擅文才,故令穀充使職。穀既至金陵,見了唐主,吐屬風流,溫文爾雅,唐主亦頗起敬,特命韓熙載陪賓,慇懃款待。熙載素稱江南才子,家中藏書甚多,穀向他借觀,且囑館伴抄錄,一時不能脫身。唐宮中有歌妓秦蒻蘭,知書識字,色藝兼優,唐主命她至客館中,充作女役。不懷好意。穀見她容顏秀麗,體態娉婷,已不禁暗暗喝采,惟身為使臣,不便細詢姓氏,總還道是驛吏女兒,未敢唐突。那知娟娟此豸,故意撩人,有時眼角留情,有時眉梢傳語,有時輕顰巧笑,賣弄風騷,惹得陶穀支持不定,未免與她問答數語。偏她應對如流,無論甚麼詩歌,多半記憶,益令陶穀傾心鍾愛,青眼垂憐,漸漸的親近香膚,引為膩友。美人解意,才子多情,那有不移篙近岸,圖成美事?
  一宵好夢,備極歡娛。
  越宿起牀,那美人兒出外自去,鎮日裡沒有見面。穀已是啟疑,適由韓熙載奉唐主命,邀令晚宴,穀不好固辭,隨著同行。既入唐廷,自有內侍趨出,導引入內殿中,唐主已經待著,降階相迎。寒暄已罷,即請入席,且召歌妓侑觴,穀很是矜持,唐主微諷道:「公南來有日,久居館中,獨不嫌岑寂麼?」穀答稱借閱韓書,倖免岑寂。唐主道:「江南春色,聞已為公彩得一枝,何必相欺!」穀極力答辯,唐主付諸一笑,仍舉觥勸飲,穀飲了一二杯,忽聽得歌聲幽咽,從屏後出來。
  歌云:
   好姻緣,惡姻緣,只得郵亭一夜眠。
  穀聽此二語,已覺驚心,復又有歌詞續下道:
   別神仙。琵琶撥盡相思調,知音少!再把鸞膠續斷弦,是何年!
  這詞名為「春光好」。穀博通詞曲,當然知曉,且料有別因,忙從屏間一瞧,果然走出一個歌娘,似曾相識,微皺眉山,仔細諦視,就是昨夜相偎相抱的秦蒻蘭,禁不住面上生慚,汗涔涔下,中冓之言,不可道也,所可道也,言之丑也。便即起座謝宴,托言醉不能飲,經唐主嘲諷數語,也只好似癡似聾,轉身退去。次日便即辭行,自回大梁去了。唐主如此弄人,成何大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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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回 正樂懸周臣明律


  唐主自鳴得意,且不必說。
  惟南漢主晟,聞唐為周敗,不免加憂。他自篡位以後,猜忌骨肉,把弘昌以下十三弟,殺得一個不留。諸姪因盡加殲戮,惟選得幾個美色的姪女,取入宮中,迫為婢妾。禽獸不如。且派兵入海,掠得商賈金帛,增築離宮數千間,殿側皆置宮人,令她候曉,名為候窗監。每值宴會,晟獨坐殿廷間,侍宴百官,各結彩亭,列坐殿旁兩廡。宴酣後,令有司檻獸而進,兩旁翼以刀戟。晟下殿射獸,獸未死,即用戈戟戮斃,算作樂事。又嘗夜飲大醉,用瓜置伶人尚玉樓項間,拔劍劈瓜,並斬尚首。翌日酒醒,再召玉樓侍宴,左右謂昨已受誅,方才歎息。後宮專寵,有兩個李妃,一號李麗妃,一號李蟾妃。宮人盧瓊仙、黃瓊芝,色美性狡,特授為女侍中,朝服冠帶,參決政事。宦官中最寵林延遇,諸王夷滅,俱由延遇主謀。延遇臨死,薦同黨龔澄樞自代。澄樞刁滑,與延遇相類。朝政不修,權出嬖幸。至聞周征服淮南,意欲入貢周廷,因為湖南所隔,不便通道,乃治戰艦,修武備,為自固計。未幾又自歎道:「我身得免禍患,已是幸事,還要管甚麼子孫呢?」自知頗明。會月食牛女間,出書占卜,謂為自己應該當災,乃縱情酒色,為長夜飲,漸漸的精枯色悴,加劇而亡。年三十九歲。
  長子繼興嗣立,改名為鋹。尊故主晟為中宗。時鋹年十六,委政中官,龔澄樞、陳延壽權勢最重,又進盧瓊仙為才人,內政皆取決瓊仙,台省官僅備員數,不得與聞國政。鋹性好奢,築萬政殿,一柱費用,須白金三千錠。又建天華宮,築黃龍洞,日費千萬,毫不吝惜。宦官李托,有二養女,均有姿色,長女入為貴妃,次女亦得為才人,一時並寵。還有宮婢波斯女,黑腯而慧,光豔動人,性善淫媚,賜名媚豬。尚書右丞鍾允章,欲整肅綱紀,懲治奸滑,適為宦官所忌,誣稱允章謀反。迫鋹加刑,竟致族誅。遂擢李托為內太師,兼六軍觀軍容使,國事皆稟托後行。鋹日與大小李妃,及波斯媚豬,恣為淫樂,自稱蕭閒大夫,不復臨朝視事。中官多至七千餘,或加至三公三師職銜,女官亦不下千人,也有師傅令僕的名目。陳延壽又引入女巫樊鬍子,戴遠遊冠,衣紫霞裙。踞坐帳中,自稱有玉皇附見,能預知禍福,呼鋹為太子皇。鋹極端迷信,往往向鬍子就教。盧瓊仙及龔澄樞等,爭相依附,鬍子乃偽言瓊仙、澄樞、延壽,統是上天差來,輔佐太子皇,不宜輕加罪譴。鋹信用益堅,視國事如兒戲,但因僻處嶺南,周天子無暇問罪,所以昏憒糊塗的劉鋹,尚得荒縱數年,等到趙宋開國,然後滅亡。這且待《宋史演義》中,再行詳述,本書已將終篇,不必絮談了。界畫分明。
  且說周主還都後,皇后符氏薨逝,年止二十有六,諡曰宣懿。後妹亦頗有容色,出入宮中,周主欲冊為繼後,因南征得手,又思北討,所以未遑行禮。未幾即為顯德六年,高麗女真,均遣人入貢方物。周主御崇德殿,召見番使,命有司遍設樂懸,藉示漢儀。四面鐘磬陳列,有幾處止屬虛設,未聞擊響。待番使退朝,周主召問樂工,何故不擊鐘磬。樂工謂向例如此,不敢妄擊。周主再加細詰,樂工多不能答,乃命端明殿學士竇儀,討論古今雅樂,考訂闕失。竇儀謂通曉樂音,臣不如樸,因令樸訂定樂律。樸援據古今,具疏臚陳,略云:
   臣聞禮以檢形,樂以治心。形順於外,心和於內,而天下不治者,未之有也。夫樂生於人心,而聲成於物,物聲既成,復能感人之心,是謂之樂。昔黃帝吹九寸之管,得黃鐘正聲,半之為清聲,倍之為緩聲,三分損益之,以成十二律,旋相為宮,以生七調為一均,凡十二均,八十四調而大備。遭秦滅學,歷代罕能用之。唐祖孝孫考正大樂,其法始備,安史之亂,十亡八九,至於黃巢,蕩盡無遺。時有博士殷盈孫,鑄鎛鐘十二,編鐘二百四十。處士蕭承訓,校定石磬,今之在懸者是也。雖有鐘磬之狀,殊無相應之和,其鎛鐘不問音律,但循環而擊,編鐘編磬,徒懸而已。絲竹匏土,僅有七聲,黃鐘之宮,止存一調﹔蓋樂之缺壞,無甚於今。陛下臨視樂懸,知其亡失,以臣嘗學律呂,宣示古今樂錄,命臣討論,臣雖不敏,敢不奉詔!
  樸上疏後,援照古法,用秬黍定尺,一黍為分,十黍為寸,積成九寸,逕三分,為黃鐘律管。推演得十二律,因作律准。共分十有三弦,長九尺,依次設柱,系弦成聲。第一弦為黃鐘律,第二弦為大呂律,第三弦為太簇律,第四弦為夾鐘律,第五弦為姑洗律,第六弦為仲呂律,第七弦為蕤賓律,第八弦為林鐘律,第九弦為夷則律,第十弦為南呂律,第十一弦為無射律,第十二弦為應鐘律,第十三弦為黃鐘清聲。聲律既調,用七律為一均,錯成五音:宮聲為主,徵聲、商聲、羽聲、角聲,互為聯屬。五音相續,迭聲不亂,合成八十四調,然後配以笙簧,間以鐘磬,凡四面樂懸,無不協響,合成節奏。無論何種歌曲,但好譜入樂聲,均能應腔合拍,不疾不徐。樸又上言此法久絕,出臣獨見,乞集百官校正得失。有詔令百官再行參酌。百官多半是門外漢,曉得甚麼音律奧旨,彼此同聲附和,統復稱王樸高才,非臣等所及。乃命樂工演試,果然五聲有序,八音克諧,樂得周主心花怒開,極稱盛事。
  周主又究心貢舉,務求得人,裁並寺院,嚴禁左道。平居輒留意農事,刻木為農夫、蠶婦,列置殿廷。且詔散騎常侍艾穎等三十四人,分行諸州,均定田租。又詔諸州並鄉村,率以百戶為團,團置耆長三人,令司民事,課耕勸稼。又從汴口疏河通淮,以達舟楫,再導汴水入蔡水,以便漕運公私交利,上下翕然。周世宗為五代賢主,故歷敘美政。周主遣王樸巡視汴口,督建鬥門。工既告竣,還過故相李穀第,忽然疾作,暈僕座上。慌忙用人舁歸,醫治無效,竟爾謝世,年五十四歲。周主親往弔喪,用玉鉞叩地,痛哭再四,不能自止。左右從旁慰勸,周主仰天歎道:「天不欲我平中原麼?何為奪我王樸,有這般迅速哩!」弔畢回宮,數日不歡。樸精究術數,談言多中,周主志在統一,常恐運祚短促,不能如願。一日從容問樸,謂朕躬踐阼,能得幾年?樸答道:「陛下有心致治,嘗以蒼生為念,天高聽卑,自當蒙福。臣本固陋,一知半解,推演數理,可得三十年。三十年後,非臣所能知呢。」周主喜道:「誠如卿言,朕當為主三十年,十年開拓天下,十年養百姓,十年致太平,朕志足了!」後來征遼回師,便即晏駕,計在位止及五年零六個月,似與樸言不符。或謂五六乃三十成數,樸不便直言,故用隱謎相答。究竟樸能否預知,小子也不能定斷,只好援據遺聞,隨筆錄敘。因繼詠一詩道:
  懷才挾術佐明王,天不假年劇可傷!
  豈是慶陵周世宗陵。將晏駕,先歸地下待吾皇!
  王樸既歿,周主失一股肱,但北伐雄心,仍然不改,因即下詔親征。欲知周主北伐情形,下回再當詳敘。
  唐為周敗,國威不振,至於割地請和,始正宋黨之罪,論者已嫌其太遲。竊謂亡羊補牢,猶為未晚,越王勾踐,其前師也。唐主璟誠自懲前敗,黜佞任良,則十年生聚,十年教訓,二十年後,與北宋角逐中原,尚未知鹿死誰手。顧猶信用二馮,吟風嘲月。迨周使遠來,則密囑歌妓以狎侮之,餌人不足,結怨有餘,多見其不知量也。劉晟父子,更出璟下,故其亡也,比江南為尤速。至若周世宗之英武過人,王樸之智謀絕俗,天獨未假以年,不獲共謀統一,命耶數耶?是固在可解不可解之間矣。然世宗美政,王樸長材,不容過略,故類敘之以風示後世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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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3 04:43:38 |只看該作者
第119回     得遼關因病返蹕


  卻說周主南征時,北漢主劉鈞,乘虛襲周,發兵圍隰州。隰州刺史孫議,得病暴亡,後任未至,驟聞河東兵至,不免驚惶,幸虧都監李謙溥,權攝州事,濬城隍,嚴兵備,措置有方,不致失手。時方盛夏,河東兵冒暑圍城,謙溥引二小吏登城,從容督御,身服絺綌,手揮羽扇,毫無慌張形狀。河東將士,卻也料他不透,未敢猛攻。謙溥又潛約建雄軍節度使楊廷璋,各募敢死士百人,夜劫河東兵寨。河東兵猝不及防,倉皇散走,謙溥自率守軍,開城追擊,逐北數十里,斬首數百級,隰州解圍。
  當下奏報行在。周主即令謙溥為隰州刺史,且命昭義軍節度使李筠,與楊廷璋聯兵北討,共伐狡謀。李筠遂進攻石會關,連破河東六寨,廷璋仍命李謙溥往侵漢境,奪得一座孝義縣城。北漢主劉鈞,不禁生憂,小挫即憂,想甚麼乘虛襲人?慌忙飛使至遼,乞請濟師。遼主述律,不願出兵,支吾對付,急得劉鈞憂急萬分。再三通使求援,遼主乃授南京留守蕭思溫為兵部都總管,助漢侵周。周主已征服南唐,返至大梁,接得遼漢合寇的消息,決意親征。他想北漢跳樑,全仗遼人為助,若要釜底抽薪,不如首先攻遼,遼人一敗,北漢勢孤,自然容易討平。
  計議已定,乃命宣徽南苑使吳延祚權東京留守,宣徽北院使昝居潤為副,三司使張美為大內都部署。其餘各將,各領馬步諸軍,及大小戰船,馳赴滄州,自率禁軍為後應。都虞侯韓通,由滄州治水道,節節進兵,立柵乾寧軍南,修補壞防,開游口三十六,可達瀛、莫諸州。周主亦自至乾寧軍,規畫地勢,指示軍機,遂下令進攻寧州。寧州刺史王洪,自知不能守禦,開城乞降。乃派韓通為陸路都部署,趙匡胤為水路都部署,水陸並舉,向北長驅。車駕自御龍舟,隨後繼進。
  朔方州縣,自石晉割隸遼邦,好幾年不見兵革,驟聞周師入境,統嚇得魂膽飛揚。所有官吏人民,望風四竄,周軍順風順水,直薄益津關。關中守將終廷輝,登闕南望,但見河中敵艦,一字兒排著,旌旗招颭,矛戟森嚴,不由的心虛膽怯,連打了好幾個寒噤。正在沒法擺佈,可巧有一人到來,連呼開關,廷輝瞧將下去,乃是寧州刺史王洪。便問他來意,洪但說有密事相商,須入關面談。廷輝見他一人一騎,不足生畏,乃開關納入,兩下晤談。洪先自述降周的原因,並勸廷輝也即出降,可保關內百姓。廷輝尚在狐疑,洪又道,「此地本是中國版圖,你我又是中國人民,從前為時勢所迫,沒奈何歸屬北廷,今得周師到此,我輩好重還祖國,豈非甚善!何必再事遲疑?」廷輝聽了這番言語,自然心動,便允出降。
  周主令王洪返守寧州,留廷輝守益津關,各派兵將助守,遣趙匡胤為先鋒,溯流西進。漸漸的水路促狹,不便行舟,乃捨舟登陸,入搗瓦橋關。匡胤到了關下,守將姚內斌,見來兵不多,即率數千騎士,出城截擊。經匡胤大殺一陣,內斌麾下,傷亡了數百名,方才退回。越日,周主亦倍道趨至,都指揮使李重進以下,亦相繼到來,還有韓通一軍,收降莫州刺史劉楚信,瀛州刺史高彥暉,沿途毫無阻礙,也到瓦橋關下會師。眼見得周軍雲集,懾服雄關。
  匡胤督軍攻城,先在城下招降姚內斌,大略謂王師前來,各城披靡,單靠這偌大關隘,萬難把守,若見機投順,不失富貴,否則玉石俱焚,幸勿後悔!內斌沈吟多時,方答言明日報命。匡胤也不強迫,便按兵不攻。靜守一宵,次日擬再往攻關,已有探騎報入,敵將姚內斌,開城來降。匡胤乃待他到來,導見周主。內斌拜到座前,周主好言撫慰,而授為汝州刺史,內斌叩首謝思,隨起引周軍入關。
  周主置酒大會,遍宴群臣,席間議進取幽州,諸將奏對道:「陛下出師,只四十二日,兵不過勞,餉不過費,便得關南各州,這都由陛下威靈,所以得此奇功。惟幽州為遼南要隘,必有重兵把守,將來曠日持久,反恐不美,還請陛下三思!」周主默然不答。散宴後,便召指揮使李重進入帳道:「我軍前來,勢如破竹,關南各州縣,不勞而下,這正是滅遼掃北的機會,奈何中道還師!且朕欲統一中原,平定南北,時不可失,決意再進!汝可率兵萬人,翌日出發。朕即統兵接應,不搗遼都,定不回軍!」重進料難勸阻,只好應聲退出。又傳諭散騎指揮使孫行友,率騎兵五千名,往攻易州,行友亦奉旨去訖。
  重進於次日啟行。行至固安,城門洞辟,守吏已經遁去,一任周兵擁入。重進令軍士略憩,另派哨騎探視行逕。返報固安縣北,有一安陽水,既無橋樑,又無舟楫,想是由遼兵懼我前往,所以拆橋藏舟,阻我去路。重進聞報,頗費躊躇,忽聞周主駕到,乃即出城迎謁,稟明前途阻礙。周主銳圖進取,當即與重進往閱河流,果然水勢汪洋,深不見底。巡視一回,便諭重進道:「此水不能徒涉,只好速築浮梁,方便進兵。」重進當然應命。周主乃令軍士彩木作橋,限期告竣,自率親軍還駐瓦橋關。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周主忽然得病,連日未痊。那孫行友卻已攻下易州,擒住刺史李在欽,獻入行營。周主抱病升帳,問他願降願死,在欽偏抗聲不屈,觸動周主怒意,即命推出斬首。此人卻有別腸,莫非命中該死。自覺支持不住,退入寢所。又越兩日,仍然未瘳,當由趙匡胤入帳勸歸。周主不得已照允,乃改稱瓦橋關為雄州,留陳思讓居守,益津關為霸州,留韓令坤居守,然後下令回鑾。
  返至澶淵,卻逗留不行。宰輔以下,只令在寢門外問疾,不許入見,大眾都惶惑得很。澶州節度使,兼殿前都點檢張永德,與周主為郎舅親,獨得入寢所問視,婉言進諫道:「天下未定,根本空虛,四方藩鎮,多是幸災樂禍,但望京師有變,可從中取利。今澶、汴相去甚邇,車駕若不速歸,益致人心搖動,願陛下俯察輿情,即日還都為是!」周主怫然道:「誰使汝為此言?」永德道:「群臣統有此意。」周主目注永德道:「我亦知汝為人所教,難道都未喻我意麼?」未幾又搖首道:「我看汝福薄命窮,怎能當此!」永德聞言,竟莫明其妙,只管俯首沈思。實是一片疑團。猛聽周主厲聲道:「汝且退去,朕便回京!」
  永德慌忙趨出,部署各軍,專待周主出來,周主也即出帳,乘輦還都。看官!你道周主何故疑忌永德?原來周主因病南還,途次稍覺痊可,偶從囊中取閱文書,忽得直木一方,約長三尺,上有字跡一行,乃是點檢作天子五字!不由的驚異起來。他亦不便詢問左右,仍然收貯囊中,默思石敬瑭為明宗婿,後來篡唐為晉,今永德亦尚長公主,難道我周家天下,也要被他篡奪麼?左思右想,無從索解,及見永德勸他回京,心中忍耐不住,遂露了一些口風。永德哪裡知曉,當然摸不著頭腦,只好擱過一邊。
  及周主入京,病體略鬆,便冊宣懿皇后胞妹符氏為繼後,封長子宗訓為梁王,次子宗讓為燕國公。命范質、王溥兩相,參知樞密院事。授魏仁浦為樞密使,兼同平章事,吳延祚亦授樞密使。都虞侯韓通得兼宋州節度使,加檢校太尉,趙匡胤為殿前都點檢,加檢校太傅,兼忠武軍節度使。此外文武諸官,亦遷轉有差。獨敘韓通、趙匡胤,實為下文伏案。獨免都點檢張永德官,但令為檢校太尉,留奉朝請。朝臣統是驚疑,不知葫蘆裡賣甚麼藥,惟嘖嘖私議罷了。
  先是周主微時,嘗夢神人畀一大傘,色如鬱金,上加道經一卷,周主審視道經,似解非解,及醒後追思,尚記憶數語。嗣是福至心靈,舉措無不合宜,遂得身登九五,據有大寶。及征遼歸國,常患不豫,有時勉強視朝,數刻即退,御醫逐日診治,終乏效驗。一日臥牀休養,恍惚間復見神人,來索大傘及道經。周主當即交還,又欲向神探問後事,神人不答,拂袖竟去。周主追曳神衣,突聞一聲朗語,竟致驚醒。開眼一瞧,手中牽著的衣袂,乃是榻前的侍臣。就是夢中聽見的聲音,亦無非侍臣驚問,不覺自己也好笑起來,轉思夢中情景,甚覺不祥,便起語侍臣道:「朕夢不祥,想是天命已去了。」侍臣答道:「陛下春秋鼎盛,福壽正長,夢兆不足為憑,請陛下安心!」周主道:「汝等哪裡能知?朕不妨與汝等說明。」隨將前後夢象,略述一遍。侍臣仍然勸解,偏是得夢以後,病竟增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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