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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天如玉]有失國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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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39:11
第十章
  
  合浦郡中天氣反反覆覆,剛晴了沒幾天又開始落雨。應璟的舊傷也跟著繼續折騰,和談的事也給擱了下來。
  
  沒幾日郡守來報,東夷國君總算到了,剛登上渡口。
  
  應璟料想他一國之君,至少也會擺擺譜,不會太快談事,便繼續心安理得地養傷,哪知第二日就有下人來報,國君領著使臣親自來造訪,說要探望他的傷情。
  
  荀紹自那日信函一事後好幾日都沒在應璟跟前走動,今日東夷國君前來,她這個「未來皇后」卻是不得不現身了。
  
  東夷國君看上去三十出頭,相貌堂堂,只是身材有些矮小。雙方在書房中落座,他立即嘰哩哇啦說了一大堆話,旁邊的使臣用心記下,又向應璟轉達:「我國陛下說東夷距離晉國路途遙遠,此次有勞二位前來合浦相見,實在慚愧。若有機會,我國陛下也很希望前往洛陽看一看中原的風土人情。」
  
  應璟身子微微斜倚著,腿上搭著條雪白的狐皮,聞言微微笑道:「只要是做客,我國自然歡迎之至。」
  
  東夷國君聽完轉達只是笑,看起來溫文無害,接著又命人奉上厚禮,開始關心應璟的傷勢,甚至連荀紹也有禮物。
  
  可惜荀紹昨日就在東夷使臣跟前擺出了「惡毒正宮」的架勢,今日也要繼續保持,即使答謝時也冷著張臉。
  
  坐了一會兒,還以為對方就要就此告辭,哪知國君竟然就著上次沒談完的條件就要繼續和談。
  
  應璟猜想他們是對之前的結果不滿意,所以也不給他時間準備,只怕還是要鑽空子。但對方畢竟是國君,不好拂了面子,他也只有集中精神聽使臣轉述條件。
  
  東夷國君的意思是,東夷只是海島之國,晉國要求的賠款數額太大,實在難以支付。但他們也不是不給,只是希望能將時間寬限一下,他們先支付一半,剩下的一半過十年後連本帶利一起奉上。
  
  應璟的手指輕輕撫著狐皮,沉默許久才道:「我們中原有句老話叫做量力而行,所以我們晉國自知以往戰亂頻仍,國家艱難,至今便甚少再動干戈。國君口口聲聲說東夷海島之國,那當初又何必做出沿海生亂,擾我民生之事?剛才本侯也說的很清楚了,我們晉國也很不容易,說白了也需要錢,所以對於寬限時間一事,實在是有心無力啊。」
  
  東夷使臣眉頭皺得似打了結的繩,低頭在國君耳邊一五一十轉告了一番,對方臉色也是不佳,沉默了許久沒有說話,最終起身告辭便走了,說要回去再思考一下,回頭便給答覆。
  
  荀紹目送二人出了書房,轉頭問應璟:「你斷了他們最後一條後路,他們會不會拚死一搏?」
  
  「所以我才叫一統去調兵啊,東夷狡詐,不得不防。」應璟捶著腿,看向她道:「我還以為你剛才會勸我答應他們呢,身邊跟著個女子,辦事的時候總擔心會有人婦人之仁。」
  
  荀紹冷嗤:「臥薪嘗膽的故事我還是知道的,若是給了東夷喘息之機,這十年只怕他們要以此巨債為國恥來激勵百姓,反而更有鬥志,豈不是給十年後埋了隱患?」
  
  應璟點頭:「還好,大事上面你不傻。」
  
  荀紹蹙眉:「難道我其他事情就傻嗎?」
  
  應璟閉目養神,懶得作答。
  
  午間太陽乍出,到了晚上竟還出了星星。吃完了飯,荀紹閒得無聊,拎了壺風酒爬去屋頂上吹冷風豪飲,心裡還在琢磨著白日裡東夷國君造訪的事。
  
  以他們的國力,除非是想自取滅亡,再開戰是不太可能的了,所以應璟調兵也就只是防範一下,震懾震懾對方,肯定派不上用場,所以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能回都了吧。
  
  半壺酒下了肚,身心舒暢,她仰躺下來,手枕在腦後,望著天上稀疏的星辰。不遠處傳來悠揚簫聲,沉沉婉轉,暗含蕭瑟,在這秋夜裡聽來,忽然叫她想起西北軍中歲月。
  
  戎馬關山月,倥傯少年行……
  
  聽得好好的,荀紹人忽然一驚,翻身坐起,感到已有人從下面走廊快速跑過去,腳步又輕又淺,顯然是身懷武藝。
  
  她連忙躍下去,只看到黑影一閃,朝後方掠去,立即追上去。
  
  簫聲早就停了,荀紹追著那道影子跑了一會兒,卻見他到了後院,一下翻過牆頭出去了。她不禁奇怪,這人是不認識路還是害怕她所以跑了?怎麼感覺才剛來就走了,難道就是太閒所以跑來郡守府溜躂一圈?
  
  她轉過身要回去,忽然聽見遠處范一統大喊一聲:「誰!」接著便是一連串追逐的腳步聲,心中納悶,難道來的不止一人?
  
  不對……她走了幾步停下,看這樣子,似乎是調虎離山啊。
  
  她驟然想起什麼,趕緊朝應璟住處跑去,果不其然,房門口哪裡還有侍衛。
  
  房門大開,她跑進去時,眼前剛好倒下一人,應璟慢慢挪著步子過來,拔.出那人身上長劍,看她一眼:「我高估東夷國君了,還以為他有什麼好計謀,原來就是要抓了我來談條件。」
  
  荀紹也想通了:「難怪今日來探望你,分明是來探虛實的。」
  
  「他們肯定還有幫手,我們趕緊避一避。」
  
  應璟要往門口走,被荀紹攔住:「就你這速度能跑多遠?」
  
  「那要不你再背我一次?」
  
  「呸!」荀紹將他往床幔後面一推,伸手就要扒他外衫。
  
  應璟張開胳膊一副予取予求的模樣:「床就在旁邊,要不要我躺上去?」
  
  「殺手都要來了,你能別玩兒了麼!」荀紹打散頭髮,將他外衫在自己身上一披,又將那殺手屍體拖去床下,發現他腰間有個小竹哨,頓時瞭然,拿起來吹了一聲,吹滅燭火躺去床上。
  
  外面腳步匆忙,殺手們聞信而來。
  
  幾人藉著微弱的光亮看到床上躺著個人,以為同伴得手,當即便要上前來拖人。
  
  荀紹一躍而起,腰間軟劍靈如游蛇,頃刻斷了兩人手腕。後面的人迅速襲來,被她低頭避過,剛好挑了膝蓋,摔倒在地哀號不止。
  
  范一統跑出不遠,也聽到了竹哨聲,匆忙趕回,聽到打鬥聲忙命人挑起燈火,卻見滿屋狼藉,地上幾人黑衣覆面,早就不再動彈。
  
  荀紹收好軟劍,過來一看,怒極攻心:「怎麼會這樣?」
  
  應璟從床幔後走出來,看了看道:「這些都是死士,可惜,要是抓到活口,就能再勒索東夷一筆了。」
  
  荀紹嫌棄地看他一眼。
  
  不出一盞茶時間,郡守就趕來跪在應璟身邊告罪,哭天抹淚,直扇自己嘴巴,說自己疏於守衛,險教奸人得逞。
  
  等他半邊臉都腫了,應璟似乎才發現他在自殘,趕緊阻止:「誒,此事怨不得郡守,是本侯堅持用自己人守衛,出了差池自然也是自己一力承擔。」
  
  郡守心想等您老真出了事兒,到了陛下跟前可就不這麼算了啊,以後再也不要接待高官寵臣了,要命啊!
  
  此事之後,東夷分外安分,又見合浦郡內渡口和關卡都把守著重軍,再沒有任何舉動。
  
  應璟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般,天氣晴好之後休養了幾天,腿腳利索了一些,主動宴請招待了對方幾回,之後便直截了當地提到了和談之事。
  
  東夷國君在條款上按下印璽時,臉色鐵青,荀紹覺得他那力道都快把印給壓碎了。
  
  此番受挫,對方自然也不想再逗留,當日便乘船走了。
  
  他們一走,荀紹覺得自己也能回都了,心情大好。
  
  誰知應璟卻不急,他腿腳剛恢復,這幾日四處溜躂,像是要把這段時間沒走到的路都給補回來。
  
  好幾次見到他,荀紹都想提醒他一句該回去了,可又怕他故意跟自己對著幹,硬是忍耐著沒做聲。
  
  直到過了七日,應璟一早下了命令,吩咐收拾東西,啟程回都。
  
  荀紹動作奇快,心更是早一步就飛回洛陽了。
  
  竹秀一邊收拾一邊歎氣,這個不經人事的木頭,怎麼不多留幾天呢!
  
  回去時與大部隊一起,總算是替天子出行的陣仗了,浩浩蕩蕩,沿途叫人奔走圍觀。
  
  郡守帶著人親自將眾人送出城門,荀紹看著他一直陰笑,笑完又跨馬去車邊揭了窗格上的簾子朝車內的應璟笑,後者頻頻點頭:「會處理他,一定會處理,放心。」
  
  出城門往西行了三十里,忽然所有人停下,應璟自車中走出,問一個侍衛道:「一統人該回來了吧?」
  
  正說著,范一統從遠處馳馬而來,荀紹這才想起之前啟程沒見到他。
  
  范一統到了跟前,朝應璟行禮道:「公子,都已準備好,現在即可去含光寺。」
  
  應璟道:「那就走吧。」
  
  荀紹訝異道:「怎麼,你還要去逛寺廟?」
  
  「是啊,三妙之一,豈能不去?你要不要一起去?」
  
  荀紹只對酒有興趣,剛要搖頭,竹秀過來慫恿道:「去吧去吧,我也想去看看漢家的寺廟呢。」
  
  「無趣。」話雖這麼說,荀紹向來遷就竹秀,到底還是去了。
  
  含光寺在山上,好在山勢不陡,山道也開得寬闊,馬車一路行馳上去,毫無阻礙。
  
  已是傍晚,秋陽疏懶,風過微涼。荀紹依舊沒什麼興致,下了車走在最後,抬頭卻見應璟走得很快,已經進了寺門。
  
  寺廟中一個香客都沒有,更有重兵把守。一個中年女尼率領弟子們出來將眾人迎去大殿,荀紹才知道這裡是個尼姑庵。
  
  幾人大眼瞪小眼在殿中站了一會兒,有陣急促的腳步聲自外而來,荀紹轉頭看去,進來幾個年輕女尼,為首之人雖身著僧衣卻未剃度,盤發戴帽,容顏嬌麗,快步走到應璟跟前,欣喜道:「子岸,你來接我了嗎?」
  
  應璟行了一禮:「是,公主在此為先帝守孝兩載,是時候回都了。」
  
  女子眼中盈盈含淚:「滿朝之中,也就只有你還記著我了。」
  
  荀紹在旁邊看了好一會兒,總算想起來了,當朝只有一個公主,就是先帝胞妹永安公主,難怪回都後一直沒見著,原來是在此為先帝吃齋守孝。
  
  竹秀從旁邊幽幽冒出來,戳戳她的胳膊:「看來你得打起點兒精神了。」
  
  「啊?」她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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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39:33
十一章
  
  怎麼也沒想到來這裡一趟,回去就帶上了個公主。
  
  永安公主本人是個很和善的姑娘,聽說了荀紹的身份後頓生敬仰,一路上都將她留在自己車內與她親密說話,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一對姐妹。
  
  本來荀紹在應璟不毒舌的時候還會偶爾鑽進他車中坐坐,現在見公主一副恪守禮數的皇家風範,自慚形穢,為了避嫌,就再也沒有私下跟應璟接觸過。
  
  竹秀看得心急,途中休息時對荀紹說:「你趁機打聽清楚這個永安公主對國舅的心思,要機靈點。」
  
  荀紹攤攤手:「這跟我又沒有關係。」
  
  「……」
  
  荀紹沒有向永安公主打聽什麼,永安公主倒是問了她許多問題。
  
  一開始是問她在西北的生活,永安公主常年居於深宮,對外面天廣地闊很是嚮往,往往聽得入神,聽荀紹說起戰事時更是認真,吃緊時眉頭緊皺,得勝時笑顏如花,叫荀紹這個說話的萬分滿足。
  
  到後來她也會問一些別的,有關應璟的最多。
  
  「本宮離開兩載,也不知道他成親了沒有。」
  
  荀紹回想了一下:「應該沒有,我記得沒見到過,也沒聽他提起過。」
  
  永安公主眉頭舒展,緊接著又深深鎖起:「他姿容絕艷,文采風流,又身居高位,身邊只怕本也不缺什麼知己紅顏。」
  
  「……」荀紹好想問一句:公主您剛才說的是哪位?
  
  來的時候他們行路的速度非常快,現在因為有公主在,應璟怕她沿途顛簸辛苦,下令減速,於是整個隊伍一下成了遊山玩水的狀態。
  
  荀紹有點不舒服,這什麼意思,合著之前就沒把她當女人看待?怎麼就沒對她這麼好過!
  
  竹秀逮著機會又來慫恿:「有什麼不滿你直接跟國舅說啊,他肯定會喜歡聽到這些。」
  
  「啊?」
  
  「不是,我是說他肯定會聽取你的意見。」
  
  荀紹想了想,搖頭作罷:「人家是公主,金枝玉葉的,本也應該,我可不能斤斤計較,顯得我荀家人小家子氣。」
  
  竹秀急得想撓牆,平常挺聰明的一個人,怎麼遇到感情的事就這麼木呢!
  
  路上走得慢,停頓機會自然也多。快到洛陽地界時,又整隊休息,應璟之前舊傷復發的事不知怎麼叫永安公主知道了,她一改常態,竟然下車親去問候。
  
  荀紹因為跟永安公主同車,只好跟過去,瞧見應璟在永安公主面前溫文爾雅、談吐得當,真心覺得虛偽。
  
  公主不要被騙,這不是真實的他啊!
  
  待永安公主回到車上,應璟叫住要走的荀紹:「你看看人家公主多有風度,你身為下屬,怎麼就不知道關心一下本侯的傷勢?」
  
  荀紹擺出張無辜的臉:「當時寧都侯您最嚴重的時候,可是屬下背您過河的呀,這還不算?」
  
  應璟笑起來:「此事你可讓公主知道了?」
  
  「沒事兒我說這個幹嘛?」
  
  「偶爾提一提也無妨啊。」
  
  荀紹心道:毛病,公主還能賞我不成?
  
  回到洛陽已經是秋霜深重之時,朝中諸事如常,只是公主回都,大臣們都派了女眷入宮覲見,著實熱鬧了一陣子。
  
  幼帝跟這個姑姑還是很親的,恰好舅舅又立下一功,便很有興致地說要大設宴席。
  
  荀紹忝居功臣之列,不敢擺譜,當晚早早換上官服去了宮中。
  
  太后得知她已入宮,叫郭公公先叫她去壽安宮說話。
  
  荀紹路上搜羅了一下,此行整個過程應璟都表現得中規中矩,實在挑不出差錯,只怕要叫她失望了。
  
  太后正在飲茶,宮燈剛剛點亮,茶香裊裊,她那張年輕的臉在升騰的熱氣裡朦朧嬌媚,難怪當初能得先帝專寵多年。
  
  荀紹行了禮,她立即收起閒適之態,口氣很急地道:「永安回來了,這下又多了樁心頭大患。」
  
  荀紹聽得一愣:「公主弱質女流,能有何威脅?」
  
  「唉,你是不知道,她心儀應璟久矣。此番應璟將她迎回來,也不知是存了什麼心思,若是哪日忽然求陛下賜婚,陛下必然答應,屆時他有了自己的子嗣,還有一半皇家血統,你想想陛下還有何地位可言?說不定哪一日就會被取而代之了。」
  
  荀紹明白了,但也覺得事情不會那麼嚴重:「回太后,臣以為,先帝尚有其他子嗣,寧都侯應該不會冒這種險。」
  
  太后搖頭:「他能壓住他們扶持陛下登基,就能再壓住他們成就大事,哀家實在不能冒險,否則哀家何必明知永安心意,卻到如今也不讓她遂願?」
  
  荀紹眉頭皺了皺:「太后與臣說這些,有何打算?」
  
  太后道:「哀家的打算很簡單,你這一路不是與永安交好嗎?那就想法子破壞了他們的感情,總之只要他們無法結姻,陛下就多一分保障。」
  
  荀紹垂頭稱是,心裡只覺得不妙,搭了自己結了姻緣也便罷了,現在居然還要去拆人家的姻緣,這不是作孽嘛!
  
  說完話宴席開場的時間也該到了,荀紹先走一步,故意沒跟太后同往,到時就見殿中早已群臣皆至,歡聲笑語不斷。
  
  她習慣性地朝右首一掃,周豐容未著戎裝,深紫寬袍,雍容華貴,那張臉卻也愈發顯得冷若冰霜。但她還是上前打了聲招呼:「此行多虧大將軍的東夷情報相助,荀紹特來拜謝。」
  
  周豐容抬頭看她一眼,微微頷首。
  
  荀紹訕笑了一下,退回了自己座位。
  
  這時殿外太監高唱陛下到場,百官起身相迎,幼帝走了正門,小小的身子努力將身上那套玄色貴重的朝服撐出氣勢來,但怎麼瞧還是圓滾滾的像顆丸子。
  
  他的身後竟跟著應璟和永安公主,一個姿容端雅、步步風華,一個宮裝典秀、嬌若芙蓉,看著還真是挺般配的,再加上前面的幼帝,就算說這是一家三口也有人信啊。
  
  荀紹掐了一把手心,望著永安公主心裡歎息:真是對不住啊公主,你們再般配我也得拆了你們啊,其實我也很掙扎的,所以千萬不要埋怨我啊……
  
  太后是最後一個來的,落座後對永安公主噓寒問暖,絕對是個好嫂子的模樣。
  
  幼帝宣佈開席,眾人觥籌交錯,不多時,侍中大人開始歌功頌德,先是稱讚陛下,再接著誇讚寧都侯,舉著酒盞道:「我大晉有大將軍這樣天縱英才的將領,又有寧都侯這樣智謀過人的文臣,必然成就太平盛世啊!」
  
  不少大臣都附和不斷,周豐容卻不見領情,反而說了一句:「總領朝政的是老丞相,豈可忘了他老人家的功勳?」
  
  本來此戰由周豐容前線平定,應璟戰後和談,相輔相成,專門誇獎這二人也無可厚非,只是周豐容如今這麼一提,就像是怠慢老丞相了。侍中沒想到會落的這般窘迫,吶吶縮回了舉杯的手。
  
  老丞相笑著緩和氣氛:「大將軍太謙虛了,老夫一把年紀了,看到大晉朝堂英才輩出,委實欣慰啊。」
  
  坐在應璟身後的客曹尚書令微微探身對他道:「大將軍是在嫌寧都侯位高權重壓了丞相了呢。」
  
  應璟把玩著酒盞,頭未回,低笑一聲:「我在合浦郡避開了他的耳目,又提拔了好幾個將領接管了他的駐地,他自然不忿。」
  
  一直注意著二人暗潮洶湧的荀紹不禁憂愁,看來這兩人的矛盾比她想像的還要深,周豐容雖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將才,官場詭譎卻未必是應璟的對手,又是一副心高氣傲的性子,希望以後不要吃虧才好。
  
  幼帝畢竟年紀小,撐不了多久就困了,宴席因此早早結束。
  
  荀紹出門時恰好和周豐意撞到,他笑道:「多日未見,又剛好順路,荀大人若不介意,可與我們同車回去,路上也好與在下說說合浦見聞。」
  
  荀紹聽他說「我們」便下意識看了一眼他身邊的周豐容,立即點頭:「好啊。」
  
  周豐容原本覺得男女夜晚同車而行不合禮數,但見荀紹已經答應,又不好不賣面子,沉默著朝前走了。
  
  荀紹正要加快腳步跟上,忽然聽見身後應璟說話的聲音,轉頭一看,原來是永安公主身邊的侍女在跟他說話,因為太小聲,根本聽不清楚,只聽見他回道:「天色已晚,公主還是好好休息,改日再出宮拜訪不遲,本侯屆時會派人護送,也不用委屈公主與本侯同擠一車。」
  
  那侍女似很堅持,還在說叨。
  
  荀紹一聽,原來永安公主在恪守禮教的背後低調地主動著,心裡又開始掙扎,最終還是叫住了前面的周豐意,無奈道:「忽然想起我路上還有點事,下次再與你們同行吧。」
  
  「這樣啊,那好吧。」周豐意不以為意,朝她行禮告辭。
  
  荀紹返回到應璟身邊,努力擠出抹笑:「寧都侯,您不是說有要事要與下官商量?下官在等呢,什麼時候走啊?」
  
  應璟詫異地看她一眼,立即會意:「這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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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39:52
十二章
  
  扯謊容易圓謊難。上了車後荀紹努力搜刮理由準備忽悠,卻聽應璟開門見山道:「你是聽了太后的話才來的吧?」
  
  荀紹心思一轉:「哪裡,是我想問問寧都侯此次合浦之行算多大的功勞,下官有無陞官能啊?」
  
  應璟失笑:「你就不用找借口了,你與其順從太后,倒不如順從我,至少我能給你的,比太后要多的多。」
  
  荀紹見他將話說得這般露骨,也不遮掩了:「我與你不同,我知恩圖報,當初先帝對我有知遇之恩,若非他破格讓我做了校尉,只怕我早就離開西北軍了。」
  
  「話是這麼說沒錯,但先帝是先帝,太后是太后,別說提拔你,只怕她自己還自身難保呢。」
  
  荀紹怔愕抬頭,他半張臉隱在晦暗燈火裡,似孤山寒月,瑟瑟冷然。
  
  二人一時無話,車外忽然馬蹄陣陣,到了跟前,響起范一統的聲音:「公子,屬下有事要稟。」
  
  應璟揭簾,范一統探身過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他微微頷首,轉頭對荀紹道:「我還有事,讓車伕送你回去吧。」說完逕自下車,騎了侍衛的馬,與范一統一前一後絕塵而去。
  
  荀紹見他行為神秘,本有些好奇,但一想已經完成太后囑托,也沒必要跟他繼續糾纏,便獨自回去了。
  
  竹秀還未睡,坐在她房中無聊地挑著燈芯玩,見到她回來,幾步衝過來問:「如何了?」
  
  荀紹莫名其妙:「什麼如何了?」
  
  「公主和國舅啊?他們之間有戲麼?」
  
  荀紹盯著她左看右看:「你不會看上應璟了吧?怎麼最近對他的事這麼關心?」
  
  竹秀瞬間火大:「我還不都是為了你!國舅位高權重,與你年紀適合,最重要的是他還對你有情,你就不能睜大眼睛看看清楚?」
  
  「應璟對我有情?」荀紹扶腰大笑:「算了吧,你是不知道他的德行,他以前在西北就這樣,沒事兒就說些曖昧的話,全是為了膈應我,我要是當了真才是腦子壞了呢。」
  
  「啊?」竹秀瞠目結舌:「他……他以前就這樣?」
  
  「對啊。」
  
  竹秀皺眉,難道連她也被國舅玩兒了?
  
  洛陽四季分明,初冬將至,寒霜一層重過一層。
  
  幼帝貪玩染了風寒,早朝因此廢了好幾日,荀紹剛返都不久,剛好藉機休整,連著好幾日大睡特睡,結果重新上朝那日差點起不來。
  
  到了朝上,發現很不太平,充滿了刀光劍影,無非是你參我我參你。
  
  荀紹偶爾會看一眼老丞相,他老人家不知道後面還會不會走她這步棋,不過應璟連太后這個親人都不放在眼裡,他這個丞相只怕也是目標之一。
  
  她又觀察一下朝堂格局,方才參奏的那些人多為文臣,被參的多為武將,再看一看站位,大致就能明白一些,一定是應璟指使心腹在折騰周豐容的人。
  
  果然,周豐容按耐不住了,驀然出列道:「臣有本奏,此番寧都侯前去合浦,暗中收了合浦郡守的賄賂,回來後便將他列入了功臣名單。」他斜睨一眼應璟:「敢問寧都侯,合浦郡守給了你多少好處,讓你給他這麼大回禮?」
  
  荀紹一聽應璟不僅沒懲治那行賄的郡守,竟還為他邀功,頓時憤慨,覺得周豐容說得再好不過。
  
  幼帝自然是相信自家舅舅的,問應璟道:「寧都侯可有解釋?」
  
  太后在珠簾後涼涼地附和:「是啊,哀家也想聽聽寧都侯這麼做,到底是為了什麼。」
  
  應璟行禮道:「合浦郡當時受戰火侵擾最深,此番又是和談之地,郡守防禦得當,又安撫民心,臣覺得戰後郡中安穩多虧此人,便將他列入了名錄。至於受賄一事,臣委實冤枉,陛下可還記得臣昨日入宮奉上的那些寶物?那些都是合浦郡守交上的貢品,只不過是他見臣隊伍嚴謹,不易出差錯,這才托臣帶回來給陛下,不想卻叫大將軍誤會了。」
  
  「啊,是那些金玉靈芝?」幼帝咯咯笑起來,對周豐容擺擺手:「大將軍你誤會啦,那是合浦郡守給朕的。」
  
  周豐容眉頭緊蹙:「陛下最好還是徹查一番。」
  
  幼帝有些不高興了:「難道給朕的東西也要查?」
  
  應璟忙道:「陛下息怒,大將軍也是為社稷著想,並非有意刁難臣,更不是對陛下不敬,有此良臣,陛下該高興才是啊。」
  
  幼帝臉色好看了一些:「大將軍退下吧。」
  
  周豐容身體繃直,朝應璟看了一眼,終是退了回去。
  
  荀紹知道他肯定萬分不甘,甚至珠簾後的太后也不甘,但應璟偏偏有本事顛倒黑白,或許反而是老丞相的以不變應萬變才是對付他的最好方法。
  
  周豐容吃了癟,她似感同身受,下朝出宮時興致缺缺。
  
  半道忽然迎上來一個小宮女對她行禮,荀紹認出此人正是宮宴那晚與應璟說話的侍女,頓感不妙。
  
  侍女道:「奴婢奉永安公主之命,特來邀請荀東觀前往琿玉宮。」
  
  荀紹訕笑:「不知公主找我有何事?」
  
  「大人去了便知道了。」
  
  荀紹無奈,只好跟她前往。
  
  永安公主的琿玉宮大約是整座皇宮中最為素雅的地方了,殿中沒見著什麼金玉擺設,倒是琴棋書畫的玩意兒一大堆。
  
  荀紹看了滿心讚歎,她母親早逝,父親也曾遍請名師要將她教導成端莊淑雅的大家閨秀,可惜她天賦不高,學得也只是一般般。
  
  父親最終在她將一首《鳳求凰》彈得猶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時,抖著鬍子說:「行了,你還是去練武吧。」
  
  永安公主自內殿出來,就見她看著殿中古琴發呆,笑道:「這還是寧都侯當初從汝南帶來給本宮的,荀東觀好眼力,一眼就看出其獨到之處了吧。」
  
  荀紹忙轉身行禮。
  
  永安公主抬手請她就座,遣散了宮人,親自替她斟茶,荀紹忙道不敢,要搶過茶壺,卻被她避開。
  
  「你我這一路同行回都,早已是朋友,今日朋友相聚,無貴賤之分。」
  
  荀紹聽得慚愧,她之前的所作所為,哪裡配做她的朋友。
  
  本以為今日叫她來,就是為了那事,但永安公主似乎對她和幼帝訂親的事更有興趣,前前後後問了很多問題。
  
  荀紹本就對此事尷尬,回答的也支支吾吾。
  
  「你說此事是太后一手促成的?」永安公主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太后行事總是莫名其妙。」
  
  荀紹聽她言語中對太后不敬,趕緊端茶就飲,當作沒聽見。
  
  永安公主纖纖手指摩挲著茶杯口,似陷入了沉思,好一會兒才又道:「本宮平素沒什麼貼心人可說話,如今與荀東觀結為知交,有些兒女心思也不瞞你了。我對寧都侯有意,只怕朝中沒幾個人不知道了,可是太后不喜歡她這個堂弟,連帶他的婚事也要阻擋,本宮也無可奈何。」
  
  荀紹心道難怪應璟至今還未成親,公主已先標記好,誰敢胡亂下手,說媒都不敢吧。
  
  她覺得自己還是得維護一下太后,遂回話道:「公主也許是錯怪太后了,寧都侯一手扶持陛下登基,太后怎麼可能不喜歡他呢。」
  
  永安公主看了看她的神情:「怎麼你不知道?本宮還以為你與寧都侯關係親密,應該知曉其中過節才是。」
  
  荀紹忙撇清關係:「我與寧都侯只有公事往來,關係算不上親密啊。」
  
  永安公主的神情似乎一下明朗了許多,臉蛋原本就生得嬌媚,這麼一來更是引人側目,「他倒是與本宮說過,本來此事本宮不該張揚,但你已與陛下訂親,以後就是一家人,告訴你也無妨。」
  
  她朝荀紹招招手,後者傾身過去。
  
  荀紹與應璟結識時他已近成年,當時已是西北昭陽軍的副將,時常來與她父親討論戰術和槍法。
  
  彼時她哥哥荀縉剛被調去苗疆,她年少寂寞,看到個與哥哥年紀相仿的人出現,還以為也能像哥哥那樣對她好呢,結果接觸不久就發現此人陰險狡詐,口蜜腹劍,跑去跟父親告狀說別理他了,結果還被說小家子氣。
  
  她知道應璟出身汝南應氏,想必在家族中也就是個游手好閒的紈褲子弟,所以被踹來軍中磨練,沒想到永安公主口中說出來的他卻是另一個模樣。
  
  說完了話,荀紹尚在怔忪,卻見永安公主拿出一封信函道:「這是本宮寫給寧都侯的信,太后對本宮多加防範,只有你得她信任,本宮想請你代為轉交。」
  
  荀紹猶豫,接了傳了是為不忠,接了不傳是為不義。公主字字句句,一腔深情,她於心不忍,何況她的目的是奪回將權,根本不想扯進他們的情情愛愛裡,所以最好就是不接。
  
  她霍然起身道:「公主恕罪,臣心眼小,寧都侯曾使我錯失為將機會,我仍有怨憤,向來最不願與他接觸,公主的密信還是請別人代為轉交吧。」
  
  永安公主尚未回神,外面忽然有人一陣風似地跑了進來,卻是太后身邊的郭公公。
  
  「哎喲荀大人,您在這兒呢!快些去御書房,朝中出大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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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40:15
十三章
  
  走到半道的朝廷重臣們此刻又匆匆返回,御書房裡站滿了人。
  
  荀紹跟著郭公公一路小跑進了御書房,行禮之後,一抬頭,看見幼帝跟前站著個熟人,白袍銀甲,竟然是荀鳴。
  
  她連使好幾個眼色,荀鳴趁週遭混亂,悄悄挪過來道:「幹嘛?」
  
  「你怎麼來了?」
  
  「快年底了,我回都述職。」
  
  荀紹看看眼前情形:「你一定帶了什麼消息來吧?不然怎麼剛好你一回來就這麼亂?」
  
  荀鳴左右看看,壓低聲音道:「西北那邊的鮮卑族部反了。」
  
  鮮卑從來就不安分,老對頭魏國就是以鮮卑族為根基建立起來的。但以往西北軍稍有動作就將他們壓制下去了,以至於後來都懶得上報,所以這次鬧出這麼大動靜,荀紹就知道情況不妙,何況荀鳴還用這麼認真的口氣跟她說話。
  
  荀紹還想再問一些情形,老丞相進來了,應璟和周豐容也緊跟而至,殿中立時安靜下來。
  
  幼帝表現得還算沉穩:「荀將軍此番回都,帶來了西北鮮卑叛亂的消息……」
  
  話沒說完,殿中唏噓聲此起彼伏,周豐容身為大將軍,第一反應自然是責問西北統帥荀鳴:「荀將軍為何不在前線應對?此事何需主帥親自入都來稟?」
  
  荀鳴拱手道:「大將軍有所不知,末將是在入都途中接到消息的,叛亂的雖然是西北鮮卑,卻已往東北逃竄,不知抱了什麼心思。」
  
  應璟道:「東北算是大將軍的根基之地了,既然如此,此番不如還是勞煩大將軍走一遭吧。」
  
  原本殿中吱吱喳喳,許多大臣都提出了應對之策,此時一聽寧都侯開了口,便都收了聲。
  
  「誒~~~」老丞相擺擺手:「鮮卑常有動亂,派遣大將軍前往卻是小題大做了。何況大將軍剛剛平定東夷,也需時間恢復元氣,不如就請荀鳴將軍調兵前往吧。」
  
  應璟笑了笑:「老丞相該知道西北是舉國之重的要塞,需防著狼子野心的魏國。大將軍天縱英才,元氣自然也早就恢復,何況有他親身前往,也能震懾鮮卑,說不定還能不戰而勝呢。」
  
  其實荀紹也覺得此事犯不著派周豐容去,與東夷那是國與國之間,周豐容身為大將軍,前往最為適合。鮮卑之反只是國事,派遣荀鳴或者其他將領綽綽有餘。
  
  應璟剛在朝堂上被周豐容彈劾,此時卻大力舉薦他,甚至連丞相面子也不給,當真有這麼器重他?
  
  這邊老丞相還要分辯,周豐容出列朝幼帝行了一禮:「臣願前往,請陛下下旨吧。」
  
  幼帝一直繃著的臉鬆了下來,當即叫來中書監,讓他擬旨任命。
  
  此事本就應當迅速決斷,既然現在已經定下,大臣們也就依次告辭退出御書房去了,剛才那般風風火火,倒像是虛驚一場。
  
  荀鳴與荀紹一起出門,語氣怪異地道:「既然起了戰事,本將軍這便走了,料想荀東觀也不會歡迎我。」
  
  荀紹假笑:「怎麼會呢,將軍若肯留下是荀紹的榮幸啊,只是您還是趕緊回去多做幾日將軍比較好,省得以後落下遺憾啊。」
  
  二人一路互相嘲諷打擊,到了宮外,荀鳴翻身上馬,轉頭上下打量她幾眼,冷笑一聲:「你剛才說的對,我是該早點回去,起碼戎裝比你這身官袍要好看多了。」
  
  荀紹臉色鐵青,他得意地笑了一聲,策馬遠去了。
  
  鮮卑這一反,因為聲勢很大,很快在民間也傳得沸沸揚揚。
  
  荀紹每日起床都要先問問竹秀有沒有打聽到新消息,周豐容這邊尚未整裝出發,也不知道西北到東北這一路上的百姓有沒有受到侵擾,沿途軍隊可有做出應對。
  
  竹秀故意寒磣她說:「算了吧,你不在其位就不要謀其政,好好做你的東觀令吧。」
  
  荀紹腸子都要嘔斷了。
  
  出門上朝時,天還黑洞洞的。荀紹今日打算騎馬上路,正要走,管家小跑著追了出來:「女公子留步,昨日鳴公子送的那些酒要放去哪裡?」
  
  荀紹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荀鳴會送我酒?」
  
  「呃……他昨日下午派軍師送來的,說是他夫人非要他帶來的,他到臨走才想起來,再帶回去又覺得累贅,還是送來給您得了。」
  
  荀紹口中直犯嘀咕,一會兒說荀鳴假好心,一會兒埋怨軍師來了怎麼也不來見上一面,最後隨便道:「行了,放去書房吧。」
  
  跨馬過街,途中遇上周豐意,他竟然也騎著馬,羽林郎的戎裝配著白駒,晨光熹微中瞧來真是叫人眼前一亮。
  
  荀紹打了聲招呼,上前與他說話,話題自然離不了鮮卑之事。
  
  周豐意歎息道:「鮮卑至今不服,其實還需懷柔軟化,武力壓制,終非長久之計。」
  
  荀紹道:「你果然是文人,對策也文縐縐的,我雖然贊同,但眼下之計還是得壓制啊。」
  
  周豐意失笑:「說的也是。說來寧都侯不愧人人交口稱讚的正人君子,被我大哥在朝堂上彈劾了一番,竟還給他機會建功,實在叫人欽佩。」
  
  荀紹一怔,對啊,照理說周豐容此去必然又是立一大功啊,應璟當真如此大方?
  
  不對,他別是別有所圖吧?
  
  荀紹忽然想到什麼,策馬揚鞭,朝宮中疾馳而去。周豐意被她甩下,一時還沒反應過來。
  
  幼帝自那次被荀紹抱過一次大腿,弄得有了心理陰影,每次上朝前穿戴朝服,總要習慣性地左顧右盼。
  
  沒想到今日噩夢重現,他一扭頭,荀紹已經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身上穿的是文官官袍,腳步邁地卻是虎虎生風,幾步到他跟前,霍然下跪道:「請陛下准許臣隨大將軍出征東北,平定鮮卑之亂。」
  
  幼帝接連往後退了好幾步:「你一個文官,跑去打什麼仗啊!」
  
  荀紹抬頭看他,言辭懇切:「陛下,臣以後是要做您皇后的人呀,臣得守護好您的江山呀,臣能不去嗎?臣就是流乾最後一滴血也要為您掃清一切敵寇呀!」
  
  幼帝的身子開始哆嗦:「你你你……你少肉麻!」
  
  荀紹拚命擠眼淚:「唉,臣知道陛下一定是捨不得臣冒險,臣對陛下真是感恩戴德,真希望陛下早日成年,那臣就可以早日入宮伴駕……」
  
  絮絮叨叨,字字深情。
  
  「閉嘴!」幼帝最煩她說這話,急著撇清關係,揮著胳膊喊:「好,你去!朕馬上就叫人擬旨讓你去!」
  
  「臣領旨謝恩!」
  
  奸計得逞,荀紹謙卑地弓著身子退出了幼帝寢殿,卻發現領她前來的郭公公早就不在了。晨光大亮,廣袖翩躚的應璟負手站在廊下。
  
  她輕咳一聲,緩緩踱步過去:「下官參見寧都侯。」
  
  「荀東觀好本事,為了目的總來欺負一個五歲孩子。」
  
  荀紹抬頭看他一眼,見他面色不善,似笑非笑:「寧都侯對陛下呵護縱容,不也另有目的?」
  
  應璟冷哼:「你當本侯是你?陛下就算不是陛下,就算不是本侯外甥,這個年紀的孩子也本該就寵著護著!」
  
  荀紹一愣,脫口問道:「你會這麼說,是不是因為自己年幼多舛?」
  
  應璟年幼喪父,母親孱弱,多虧時任黃門侍郎的伯父應懷義將他們接來洛陽照料,才免於顛沛流離。
  
  應懷義膝下只有一女,數次想將應璟過繼為子,對他視如己出,多方延請名師,嚴加教導。
  
  然而應璟的母親生得十分美貌,其妻劉氏多疑,懷疑是她蠱惑了丈夫才會如此,連帶對應璟也心生厭惡,多方阻撓,終究沒能讓應璟過繼入門。
  
  應懷義的女兒天生好強,恨應璟奪走了父親寵愛,又總聽母親抱怨,心中積怨頗深。後來先帝登基,她入宮中為妃,劉氏母憑女貴,對應璟母子愈發苛刻。
  
  不久應懷義因病離世,應璟在劉氏眼底自然再也待不下去。有個厭惡自己的堂姐在皇帝身邊,他也無心出仕,乾脆遠去西北建立軍功……
  
  荀紹記得年少時曾有一次眾人飲酒作樂,醉後胡侃,有人問道何為世間最難忍受之事。
  
  荀紹道:「無酒。」
  
  應璟倚著大石,半瞇眼眸,低聲說了四個字:「寄人籬下。」
  
  她當時不明白,那日聽永安公主說起他的往事,才豁然回憶起這樁往事。
  
  應璟微微蹙眉:「公主告訴你的?」
  
  荀紹答非所問:「我記得你當初在西北立過大功,但自雍城被困之後卻忽然說要回都做文官。你當時口口聲聲說是因為做文官油水多,其實是因為腿傷無法領兵了吧?」
  
  應璟默不作聲。
  
  荀紹道:「你既然明白無法領兵的感受,為何不能成全我?」
  
  遠處傳來鐘鼓之聲,應璟挑眼看來:「別跟我來這套,有事朝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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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40:34
十四章
  
  周豐容已經點齊兵馬,今日朝堂之上就要跟幼帝辭行,不想中間寧都侯忽然提出荀紹有意隨軍出征,惹來一片嘩然。
  
  太后極力贊成,連先帝都給搬了出來,說他以前在世時就覺得荀紹是天生的將才,將她稱讚的天上有地上無,隨軍出征絕對是好事一樁。
  
  周豐容卻不同意:「臣手下副將齊備,荀東觀雖然身懷武藝,但終究身為女子,又是未來皇后,戰場廝殺,刀槍無眼,若有差池,臣擔待不起。」
  
  荀紹只顧著打通別的關節,卻恰恰忘了周豐容這關也不好過,忙道:「陛下、太后容稟,臣自十三歲出入沙場,雖不能說戰無不勝,卻也不至於將自己落入險境。何況臣正是與陛下訂有婚約,才更該身先士卒,保家衛國,還請陛下和太后成全。」
  
  這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幼帝身上又起一層雞皮疙瘩,看看舅舅,他面無表情,一言不發,再看看老丞相,也是沉默。
  
  周豐容心高氣傲,自有一套原則,怎可輕易破壞,仍然不肯,理由越搬越多,連其他大臣也開始附和。
  
  荀紹掀了衣擺跪下,對幼帝道:「陛下已經答應了臣,君無戲言,請陛下速速下旨。」
  
  周豐容不料幼帝已經同意,怔了一怔,想到剛才那麼多話都是白說,臉色不禁沉了幾分。
  
  下了朝,荀紹追上應璟,趁左右不注意,悄悄問了句:「你既然不阻攔,又何必特地將此事拿上朝說。」
  
  應璟斜睨她一眼:「我是忠臣良吏,唯陛下馬首是瞻,陛下同意了,我自然不會阻攔你,只不過這下你該明白周大將軍有多不歡迎你了吧。」
  
  荀紹心裡當然很不舒服,但周豐容就是那樣的人,何況此行前去是為了防著他暗中搞鬼,這些不快暫時擱下再說。
  
  眼看要到宮門,荀紹轉了個方向要去東觀宮,卻見飯桶快步走了過來,在應璟耳邊說了些什麼,二人迅速出宮離去了。
  
  她想起宮宴那晚他們也是這樣,也不知道這對主僕最近在幹什麼,總是神神秘秘的。
  
  洛陽城中有酒家名太白樓,酒菜不是最好,卻是最貴的,因為此處往來最多的是高官貴族。
  
  范一統站在二層最裡面的雅間裡,貼著窗口朝隔壁迅速探身看了一眼,對應璟道:「公子,似乎還是那些人,也還是周大將軍為首,半個多月來就沒變過。」
  
  應璟坐在桌邊抿了口酒:「拿本侯私印去見店家,他知道該怎麼做。」
  
  范一統稱了聲是,推門出去了。
  
  這一去過了大半個時辰才回來,范一統身上全是灰塵,邊拍邊道:「屬下在暗間裡聽了許久,他們討論了許多國事,言辭間對公子頗有不滿。」
  
  應璟放下酒盞,「那些就不用告訴我了,如果他們有什麼計劃或安排,你就直說?」
  
  「有是有,但各執一詞,爭論不休,直到走時也沒結果。」
  
  應璟想了想:「周豐容心高氣傲,但有一點好,為人正直,不屑陰謀詭計,雖有心對付本侯,一時之間卻未必能下手。你將這些人名單擬出來,以後慢慢清算。」
  
  荀紹晚上一回去就專心擦拭起自己的盔甲和武器,竹秀在旁邊圍著她直轉圈:「我不能跟去嗎?」
  
  「這次不是西北軍,帶上我已經惹了大將軍不快,你還是算了。」
  
  竹秀皺眉:「既然人家不高興,你何必跟去啊?」
  
  荀紹停下動作,歎了口氣:「我只是希望他沒事罷了。」
  
  竹秀詫異地看她一眼,忽然想到什麼:「哦,原來你中意的是這位大將軍!我記得你哥哥與我說過這回事,我竟給忘了。」
  
  荀紹埋頭繼續忙,當做沒聽到,燈火晦暗,剛好遮了她半張紅透了的臉。
  
  這次從洛陽出發的軍隊共有五萬,全為輕兵,可以沿途追擊流竄的鮮卑游勇,到東北後才會和當地駐軍會合。
  
  第二日一早,天光微亮,荀紹已然起身,整裝上馬,趕赴城門。
  
  周豐容到的比她還早,正在吩咐下屬什麼,周圍百姓將路堵地寸步難行,也不知是來送行還是來圍觀的。
  
  竹秀跟來送荀紹,她怕冷,裹緊披風還直搓手。轉頭看到周豐容身誇烈馬,英姿懾人,貼去荀紹耳邊道:「我倒是能理解你為何看上他了,只是他似乎眼裡沒你啊,都不看你一眼的。」
  
  荀紹無力歎息:「我馬上就要走了,你就別在這時候來磕磣我了。」
  
  竹秀還要說話,轉頭看見遠處有人騎馬而來,忽然興奮地喊起來:「咦,快瞧,軍師來了!」
  
  荀紹聞言一喜,打馬過去,迎面一人一騎,是個白面無鬚、青衫落落的中年文士,老遠就朝她抱拳行禮:「少主,許久不見了。」
  
  軍師姓霍名江城,是荀家家臣,也是西北軍中的老人了,還是循著以往的稱呼,叫荀紹父親主公,叫她少主。
  
  「軍師終於來見我了,誒?你沒跟荀將軍一起回去?」
  
  霍江城笑道:「將軍是急著要走,但有些事情耽擱了,就在驛站多留了幾日。屬下聽聞少主要出征平叛,特來相送。本來將軍也是要來的,但他有公務在身,走不開。」
  
  荀紹擺擺手:「軍師有心為他說話我豈會不知?犯不著,我還不知道他什麼德行?」
  
  霍江城知道分辯無用,笑著搖了搖頭。
  
  剛說幾句話,那邊就下令開道了,荀紹與霍江城匆匆話別,連和竹秀說話的時間都沒了,策馬奔進隊伍。
  
  周豐容抬頭恰好見到這幕,荀紹自那文士身前策馬回身,矯若游龍,身姿纖秀,看臉端雅秀麗,只眉目間有幾分英氣,背後一桿長槍卻是烈烈指天,瑟意肅殺。這畫面不知怎麼,忽而叫他生出些許熟悉感來。
  
  霍江城退到路邊,周豐容經過時看了他幾眼,忽然勒馬轉頭,向荀紹走來:「剛才那個與你說話的,可是個軍師?」
  
  荀紹愣了一下,點點頭:「是。」
  
  周豐容上上下下打量了她許久,忽然道:「我記起來了,你是那年與我一同馳援涼州的那個小姑娘。」
  
  此時恰逢朝陽初升,陽光從雲層背後穿出,自他盔甲上流連而過落入荀紹眼中,週遭消彌,她連笑容都虛幻了……
  
  部隊漸行漸遠,終究成了一條細細黑黑的線。應璟站在城樓上看著,對范一統道:「吩咐下去,依計行事。」
  
  范一統低聲問:「計劃不改嗎?此番公子都已將大將軍調派出去,何不直接在戰場上……」
  
  應璟輕輕搖頭:「不可,這是損人不利己的事,戰場關乎家國大計,更容易留下痕跡,你莫要犯糊塗。此番只需埋下根線,他日我再收網。大將軍的帥印也該換人執掌了。」
  
  「是!」范一統看看他,又猶豫道:「那……荀大人那邊……」
  
  「做好事情就行,不用管她,她要做什麼都隨她去。」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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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40:51
十五章
  
  荀紹以前不止一次想過要是周豐容有朝一日想起往事,會不會是另一番光景。然而如今看來,實際情形根本就沒變化,周豐容還是跟以前一樣,一路上連話都沒跟她多說過一句。
  
  輕兵上路,行軍速度自然極快,部隊不日便到達洛陽東北方向的上黨郡。
  
  時將正午,士兵們埋灶做飯,忽然有探子來報,說前方發現了鮮卑士兵的蹤跡。
  
  周豐容當即下令,調撥千人前去追擊。荀紹本在一旁飲水,聽了這話趕緊擦了一把嘴就跑過來阻止:「大將軍不可,萬一是引兵深入之計呢?他們這一路往東北而去,本就不正常,千萬要小心才好。」
  
  周豐容看她一眼:「此地開闊,無遮蔽地形,他們根本無從下手,荀副將多慮了。」
  
  荀紹被噎了一下,只好閉上嘴。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前方來報,前去追擊的士兵已經肅清那些鮮卑士兵,並俘獲了領將。
  
  周豐容吩咐好好審問此人,一定要套出可靠情報,而後下令全軍整裝出發。
  
  荀紹跟在他身後,一路無言,走出去許久,旁邊有個紅臉副將衝她笑道:「荀副將不必垂頭喪氣,你是女子,小心謹慎是應該的嘛,哈哈。」
  
  其餘幾位副將聞言也跟著哈哈笑起來,荀紹如何聽不出他們言辭間的鄙夷,嚴肅道:「鮮卑與西北軍多次交手,他們狡猾多變,不得不防。」
  
  紅臉副將趾高氣昂:「那是你們西北軍,我聽說西北駐軍前前後後共有十六支,你們荀家軍統帥十支,其餘六支由昭陽軍統領,可每次真刀真槍對陣,荀家軍那麼多人還拼不過昭陽軍呢。」
  
  荀紹眉頭一皺,可當著周豐容的面也只能忍著。因為他父親周典生前就親領過昭陽軍,當初應璟任昭陽軍副將,便是在周典麾下。如今若是反駁,豈不是不給周豐容面子?
  
  這些人真是連挖苦她都不忘拍周豐容馬屁。
  
  荀紹息事寧人,倒是走在前面的周豐容忽然發了話:「荀副將提醒的本也沒錯,她十三歲時便已上陣殺敵,你們當中怕是一個也比不上,有什麼資格笑人家怯懦?」
  
  眾人噤聲,荀紹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一時忘了拍馬,驟然停下,被後面提醒才回神。
  
  周豐容卻還是老樣子,端坐馬上,脊背挺直,孤高如舊。
  
  後方士兵審訊出了結果,鮮卑族人之所以忽然起兵,無非還是為了更多的土地和更多的牛羊。東夷入侵剛剛結束,朝廷需要時間恢復,此時動手正是好時機。至於為何一直向東北逃竄,那領將只說是首領的安排,並不清楚緣由。
  
  鮮卑的兵力已經全部移去幽州,周豐容自然也下令往那裡進發,一路上發現不少城鎮都經受了鮮卑的侵擾,他們像是一群飛蝗,所過之處枯木裂土。
  
  中途停下休息時,荀紹特地去當地守軍與之交戰的地方看了看,枯草叢上鮮血未乾,甚至有的屍體都沒有及時抬走,他們竟又去了更遠的地方作惡。想到此處,她便覺得怒從心起,恨不能當時身在此處,沖馬入陣。
  
  周豐容顯然也壓著股無名火,到了上谷郡,又調撥五萬兵馬,共十萬大軍,浩浩湯湯開往幽州。
  
  到達幽州外圍時已是初冬,先行探子來報,鮮卑重兵聚集在距離幽州城百里之外的塗懷谷裡。此時東北已是天寒地凍,周豐容決定排佈兵力,速戰速決。
  
  眾將在大帳中商議對策,軍師提出的幾個策略都被周豐容採納,荀紹卻覺得不妥,眼看周豐容就要下令,出列阻止道:「此時天氣不佳,大將軍和軍師都想要速戰速決本沒有錯,但末將還是覺得將重兵壓往塗懷谷太過冒險。以往在西北時,我們派兵追擊,他們通常都會逃匿進大山,而塗懷谷背部三面環山,這樣的地形,他們反而在平地上等待,本就有異,大將軍千萬三思。」
  
  紅臉副將嗤笑一聲,側了側身子小聲對身邊人嘀咕:「又來了,她當這裡還是西北呢。」
  
  周豐容看她一眼,沉聲道:「荀副將多慮了,這時節山中難有草糧,他們不進去並不奇怪。」
  
  荀紹並沒有多驚訝,軍師和主將意見一致,通常就沒有轉圜餘地的了,何況她的建議上次就沒用,這次會被無視也在意料之中。
  
  她在心裡歎了口氣,朝周豐容抱拳行禮:「那就請大將軍下令,末將隨時準備出戰迎敵。」
  
  「不用了,」周豐容這次想都沒想就打斷了她:「你是女子,軍中這麼多男人,還沒到要推你上陣的地步。」
  
  荀紹一時發懵:「可、可大將軍也知道我早就開始出入戰場……」
  
  周豐容驀然打斷她:「本將軍對此也很敬重,但此一時彼一時,你終究是個女子,也未必會像以前那樣幸運。」
  
  荀紹臉色青白一片,外面冷風大作,吹入帳中,如這世道,叫人遍體身寒。
  
  還以為他記起過去後會對自己改觀,原來他終究還是和其他人一樣。
  
  她心頭驀然浮出一把怒火,冷笑一聲:「大將軍這般看不起女子,說不定有朝一日就會輸在我這個女子手上。」
  
  帳中倏然安靜,軍師和幾位副將全都被這大言不慚的話驚得愣住了。
  
  周豐容抬起頭來,神情清清冷冷:「不會有那麼一日,若有那日,我自認是你手下敗將,任你驅使。」
  
  荀紹又是幾聲冷笑:「好,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完拂袖出帳。
  
  全軍出擊,首戰便斬敵五千,退敵三十里,鮮卑也果然沒有退入山中。
  
  周豐容下令犒賞全軍,牛羊炙烤的美味浮在整個營地上空。以往這時候荀紹便會饞的想找酒喝,今日卻只躺在糧車上吹著冷風望著黑黢黢的天空發呆。
  
  因為禁酒,那群副將沒有消遣,很快便各自回營休息。有兩個副將經過糧車,邊走邊說,話音剛好傳入荀紹而中。
  
  「大將軍那日誇她一句是看她身為女子,不想讓她太沒面子,她還真當自己本事了。」
  
  「就是,成天西北軍荀家軍的,荀家軍也不過如此吧,荀老將軍當初被稱讚的如何神勇,據說還是周典將軍手下敗將呢。」
  
  「他那個兒子也沒用,不然怎麼會那麼容易就戰死了?」
  
  「說的是啊,哈哈……」
  
  聲音隨風飄遠,荀紹的手緊攥成拳,又緩緩鬆開。
  
  她的本意雖是防著應璟暗中動作而來,卻也想保家衛國,立下功勳,一步一步,他日終能揚眉吐氣,可若是此時與他們動手,只能黯然離開軍營罷了。
  
  她哥哥曾說過,給你挫折的那些人,以後遲早要仰望你,又何必與他們計較。她將這話在心中念了幾遍,終於不再生氣。
  
  第二日一早,戰場情勢忽然逆轉,荀紹走出營帳便見四週一片混亂,快步走去大帳,發現帳中已空,問守衛,說大將軍親自披甲上陣去了。
  
  恰好又一隊傷員回來,荀紹趕忙上去詢問情形,一個士兵道:「他們都退到山中去了,探子來報,說他們打算繞過山頭去對面的市集,大將軍親自去阻截了。」
  
  荀紹看受傷的士兵這麼多,看來是不熟悉在山中作戰,稍稍猶豫了一下,回身去營帳,提了長槍,跨馬而去。
  
  山中作戰多受挾制,長兵往往施展不開,所有士兵又棄槍改用刀劍,奔入山中,但鮮卑士兵神出鬼沒,傷亡還是很重。
  
  周豐容到時,時間已經過去許久,他擔心對方已有人衝去對面市集,命兩名副將率大部迅速趕去前面堵截,自己留下斷後。沒想到大部剛調走,山中忽然衝下來許多鮮卑士兵,竟然是重兵,赫然是調虎離山之計。
  
  他沉著應對,迅速下令撤退,對方緊追不捨,有意擒拿大將,竟然分出了足足百人來包抄他一個。
  
  荀紹到時,眼前戰況激烈。晉軍和鮮卑士兵廝殺得已經難分彼此,地上的屍體越堆越多。而周豐容已被圍攻到一處坡地的角落邊,正與一名鮮卑將領激戰,二人策馬挑刺,竟旗鼓相當,半天不見分出高下。
  
  荀紹衝進戰場連殺了好幾個鮮卑士兵,轉頭看見那鮮卑將領面容,竟然是與她交過手的段宗青,心中一凜。此人驍勇善戰,連魏國都想將他挖過去,每次鮮卑叛亂若是看到他,總要打足精神。
  
  她忙策馬前去相助,段宗青手中長斧已劈斷了周豐容身下馬腿,他人跟著摔倒在地,上方利刃緊跟著就要當頭落下。
  
  荀紹縱馬一躍而至,一槍挑開,段宗青瞪眼看來,用漢話罵道:「荀紹!你居然也在!」
  
  「是啊,想你奶奶我了嗎?」
  
  段宗青大怒,策馬來攻,荀紹俯身避開,藉著身子靈活,騰空而起,反手一槍刺在他肩頭。
  
  段宗青險險抓住馬鬃才沒摔下馬,再不敢戰,回身便跑。
  
  荀紹提槍奔過來問周豐容:「大將軍沒事吧?」
  
  周豐容一言不發地站著,似不敢置信,臉色微微發白。
  
  荀紹來不及多說,翻身上馬,又奔入戰場,周豐容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心頭那股重壓才消失。
  
  然而不出片刻她竟又馳馬返回,看著他露出詭異的笑來:「忽然想起來,大將軍,剛才算不算是你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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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41:08
十六章
  
  此次對戰雖有失利,但晉軍足足十萬大軍,周豐容及時調動,應對得法,鮮卑勢寡,終究耗不起,時間一長還是不敵。
  
  他先前受了氣,之後全都用在了敵人身上,一路衝殺,總在最前。行軍已過十載,他自認有勇有謀,雖有敗績,卻從未像今日這樣在一個女子面前抬不起頭來。
  
  段宗青顯然已帶首領家眷等逃竄,早不見蹤影,周豐容策馬搜尋許久未果,只得收兵回營。
  
  中途艱險,好在結果已定,速戰速決的策略到底還算有效的,軍師和幾位副將覺得面對監軍完全說得過去。
  
  周豐容卻臉色陰沉,一言不發,所有人在帳中噤若寒蟬,大氣也不敢出。
  
  直到傳晚飯的士兵來跑第五趟,他終於擺手叫所有人出去,吩咐守兵道:「去將荀副將請來。」
  
  荀紹剛換下鎧甲,聽聞大將軍召見,著了一件黑色貼身的胡服出了營帳。那張臉洗得白白淨淨,走過巡邏的士兵跟前,竟被瞧了半天。
  
  走進大帳,周豐容正在用飯,身上鎧甲未除,只脫了盔帽,髮鬢微亂,混著汗水貼在他面無表情的臉頰旁,倒是難得一見的狼狽。
  
  「不知大將軍召見所為何事?」荀紹眼中隱隱帶笑:「是要回答我在戰場上問的那個問題了嗎?」
  
  周豐容手一頓,擱下筷子:「你為何不聽本將軍調令,私自參戰。」
  
  荀紹蹙眉,沒想到他上來就興師問罪,拱手道:「是,此事是末將不聽調令,聽憑大將軍處置。」
  
  「好,念在你營救主帥有功,責罰減半,待會兒自己去領五軍棍。」
  
  荀紹對此並無異議,稱了聲是。
  
  話說到這裡,周豐容的臉上開始有了些變化,連語調都遲緩起來:「至於賭約一事……你當真覺得今日的事算數?」
  
  荀紹想了想,看當時的情形,他應當是單槍匹馬從敵群包圍中衝殺出來的,氣力不濟,會失手也並不丟人。而她以逸待勞,出其不意,已是佔盡先機,會贏段宗青也算不上光彩。
  
  但她此時看著周豐容不甘的神情,聽著他不服輸的口氣,卻忽然生出了征服的快感,於是故意冷著聲音道:「賭約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立下的,大將軍是想要出爾反爾了麼?」
  
  周豐容眉目一動,凌厲地掃了她一眼,擱在桌上的手緊握成拳,沉聲道:「好!作戰也講天時地利,我敗於陣前,無話可說,在此便自認是你手下敗將,聽憑驅使。」
  
  荀紹笑了一聲,悠然轉身踱步:「那末將得好好想想該驅使大將軍做些什麼好……」
  
  她緩緩走到帳門邊,倏然停步:「我想到了。」又轉身慢慢走回來,在他案前停下,微微俯身凝視著他的雙眼,「我要你跟我在一起。」
  
  周豐容愕然抬頭:「你說什麼?」
  
  「我說,我要你跟我在一起。」
  
  周豐容拍案而起,臉上滿是怒意:「你已與陛下訂親,這是想抹黑皇室嗎?」
  
  荀紹直起身,神情也轉為嚴肅:「那是我的事,我自會處理,你只需要履行諾言。」
  
  朝廷很快派來了監軍,代替皇帝巡視了戰場,又詢問了大將軍一些具體事宜,得知荀副將挨了軍棍,還特地探望了一番,前前後後磨蹭了半月有餘才返都覆命。
  
  不出半月,朝中快馬送來詔令,鮮卑和以往一樣,收刮之後知道打不過就上表求饒了,皇帝下令大部班師回朝。
  
  周豐容身邊的幾個副將對此不滿,吹鬍子瞪眼地喊要滅了鮮卑一族,免得他們總興風作浪,但命令已下,他們只能聽命返都。
  
  荀紹身體結實,很快復原,一路上都和周豐容形影不離。
  
  紅臉副將習慣了與她作對,見她有時甚至與大將軍並駕齊驅,頗為不滿,好幾次都想衝出去指責,被身邊的人拽著才沒上前。
  
  「你沒發現大將軍臉色不好卻一直忍著沒發作麼?別去送死!」
  
  紅臉副將一看,還真是,只好生生憋了回去。
  
  回到洛陽已是隆冬,但即使這樣也比在戰場時暖和。
  
  長途跋涉十分辛苦,荀紹先隨周豐容入宮覆命,結束後去見了太后,再去東觀宮轉悠一圈,回府後更是疲憊,倒頭就睡,連竹秀的一大堆問題也懶得理會。
  
  一覺睡到晚上點燈,揉著眼睛坐起身來,竹秀捏著張帖子在她面前甩啊甩:「喏,國舅派人遞來的,請你今晚去太白樓飲酒,說是要為你慶功。」
  
  荀紹一聽「慶功」,雙眼一亮:「難道他良心發現要升我官了?」
  
  竹秀拿著帖子當扇子扇,順便丟她白眼:「是啊,說不定是大將軍終於眼裡有你了,給你報了頭功呢。」
  
  荀紹神秘地笑了一下,起床更衣。
  
  竹秀見她神色不對,湊過來問怎麼回事,荀紹衝她招招手,在她耳邊將賭約的事說了。
  
  「什麼?」竹秀憋笑憋的滿臉通紅,猛地撞她一下肩膀:「行啊你,看不出來還能將那個目中無人的大將軍噎成這樣。不過你和陛下的婚約要怎麼辦?」
  
  荀紹的臉垮了下來:「我還在想辦法呢。」
  
  太白樓今晚閉門謝客,只有二層的雅間裡坐著一個當朝國舅公。
  
  荀紹今晚難得沒有束男子髮髻,一頭青絲梳在腦後,著一襲淡紫襦裙,寬寬的錦帶束著腰肢,淡施脂粉,走入樓中時一言不發,端莊秀雅,與所有世家女子無異。待她環顧一周後,口中卻暗罵了應璟一聲「財大氣粗」。
  
  范一統領著她上了樓,推門而入,應璟跪坐窗邊,木簪束髮,一襲素白的袍子,卻是神清骨秀,舉手投足間自有威嚴貴氣。
  
  荀紹按官階行了禮,也不等他回禮便公然入了座,搓著手問:「你帶滌秋醉來了嗎?」
  
  「管飽。」應璟拍拍手,幾個跑腿下人魚貫而入,每人手中都捧著一大罈酒。
  
  荀紹喜不自勝,當即揭開一壇開懷暢飲,感慨道:「這麼長時間沒沾到酒,真是叫我想瘋了。」
  
  應璟在對面慢吞吞地搖著羽扇煮茶,眼睛落在文火上:「怎麼大將軍都沒給你酒喝?」
  
  荀紹失笑:「軍中禁酒,他怎麼可能會給我酒喝?」
  
  「我還以為,以你們的關係,他會特別對待呢。」
  
  荀紹一怔,抬頭看他,應璟仍舊不緊不慢地扇著扇子,像是剛才什麼都沒說過。
  
  大概是她想多了,荀紹撇撇嘴,繼續暢飲美酒。
  
  下酒菜做得一般,但聊勝於無,何況荀紹這段時間行軍艱苦,此時吃到這些簡直是人間美味。應璟今日出奇的安靜,並不打擾她,她也就專心吃喝,不多時便清空了兩隻酒罈子。
  
  汝南應家雖然是世家裡最為文弱秀氣的文人世家,所釀的滌秋醉卻是後勁十足,荀紹以往難得喝到這酒,也就最為記掛,今日有機會飽嘗,一時貪杯,不多時便開始腦子暈暈沉沉,有些醉了。
  
  應璟終於煮好了茶,想要端給她解酒,卻見她已經伏案睡去,起身掩上窗戶。
  
  荀紹夢見她與段宗青交戰,刀槍劍戟,互不相讓。待她取勝,轉身便逼著周豐容兌現諾言。
  
  夢裡的周豐容真是溫柔,沒有那麼盛氣凌人,也不會總望著別處,他走到她身邊來,忽然低下頭貼了過來……
  
  荀紹感到唇上微微的涼,接著又有些濕熱,她覺得難以呼吸,只好啟唇,下意識吸了口氣,竟吮到了他的舌尖。耳中忽然聽到一聲輕輕的悶哼,緊接著後腦勺被一隻手掌托住,唇被壓得更緊,鼻息間的呼吸微微急促,口中有股淡淡的茶香味瀰漫開來……
  
  等到她開始有意識的時候,桌上已空,酒菜杯碟都已不在,連燭火都換過新的了,轉頭一看,應璟背對著她站在窗邊,冷風往屋中直鑽。
  
  被風一吹,她清醒了大半,想起那個夢有點耳熱,乾咳一聲問:「我睡很久了?」
  
  應璟沒有回答,隔了許久,忽然道:「我請陛下為你和大將軍賜婚如何?」
  
  荀紹一下懵住:「你……你怎麼知道我跟他……」
  
  「監軍回來報告了一些,我本不信,但聞你方才夢中念叨起他名字,想必是好事近了。」
  
  荀紹雙頰滾燙,閃爍其詞道:「我與陛下還有婚約,陛下怎麼可能……」
  
  應璟轉過身,燭火下笑容溫和端方:「你放心悔婚,我保你無恙。剛好你得真情良緣,我為陛下盡忠,各取所需,何樂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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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41:25
十七章
  
  荀紹後半夜才回到府中,之前就睡飽了,再加上醉了一場,此時睡意全無。她和衣躺了一會兒,雞還沒叫便起了身,跨馬去了大將軍府。
  
  在門外轉悠了足足大半個時辰,天光熹微之時,周豐容才姍姍出門,她立即打馬現身:「大將軍。」
  
  周豐容愣了愣,叫人提燈一照,見她跨馬立在寒風中,詫異道:「你怎麼在這裡?」
  
  「我來等你啊。」
  
  周豐意剛好出來,聽到這話,跟荀紹打招呼的調子一下變得曖昧了幾分:「哦~~~看來二位此番行軍,收穫不小啊。咳,那我就先走一步了,大哥和荀大人一起吧。」
  
  「等等……」周豐容嘴唇翕動,似要解釋,卻瞥見荀紹用口型比劃了句「願賭服輸」,又生生將話嚥了回去。
  
  荀紹翻身下馬,又走近幾步,笑道:「大將軍不用不高興,我來與你說句話就走,不過你最好單獨聽。」
  
  周豐容正覺尷尬,冷著臉吩咐左右退回府去。
  
  荀紹道:「寧都侯有意請陛下為你我賜婚,不知大將軍意下如何?」
  
  周豐容身形一僵,立即怒斥:「荒唐!」
  
  「荒唐?」荀紹笑了:「那你覺得我讓你跟我在一起是什麼意思?就是每日我來等你上朝這麼簡單麼?」
  
  「……」周豐容說不出話來。
  
  荀紹覺得還是給他點時間慢慢接受這個消息,不再多說,上馬走了。
  
  應璟動作迅速,沒過兩天,幼帝身邊的小太監便跑來東觀宮見荀紹,說陛下那邊一切都已清楚,請她盡快去和太后稟明心意,並且再三強調萬事妥當,叫她千萬不要退縮。
  
  荀紹稍有猶豫,摸摸袖中這幾日總帶在身上的訂親詔書,在殿中坐了好一會兒才動身去壽安宮。
  
  午後閒暇,太后剛剛念完佛經,正是心平氣和的時候,見到荀紹來,還和顏悅色地拉著她說了幾句關切的話。
  
  荀紹一時無法開口,更不好意思就座,垂頭站在她面前。
  
  太后瞧出端倪,笑道:「荀東觀有什麼話不妨直說好了,你最近連連立下功勳,怎麼反倒收斂起來了。」
  
  荀紹心想也罷,以後陛下羽翼豐滿了,自己還是會被逼著走這一步,乾脆一咬牙,跪倒在地,取出訂親詔書,雙手奉上:「臣荀紹,懇請太后收回訂親詔書。」
  
  太后自然錯愕無比,險些把手裡的茶盞給摔了,回神後頭一句話便問:「可是寧都侯逼迫你的?」
  
  「不是。」荀紹頭垂得更低:「太后恕罪,臣心中另有他人,還請太后成全。」
  
  太后恍然,她之前就擔心過,這個年紀的女子豈會沒有心頭好?但又想,只要套著她背後的軍權,有些事情完全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這樁婚事她本也不是真心要結的。
  
  可是沒想到她竟要中途撤走,如今大局未定,豈不是亂了計劃?
  
  太后心中不快,表面還得冷靜:「荀東觀是不想再奪回將軍之位了麼?」
  
  荀紹沉默。
  
  回都這麼久,她已經看得很清楚,太后並無實權,行事又沒有章法,如今她綁著婚約身陷權勢爭鬥泥沼,寸步難行,且不說應璟,幼帝也將她視作眼中釘,長此以往,別說將軍之位,只怕以後連上戰場的機會都沒了。
  
  早在從合浦郡回來後她便生出了悔婚的念頭,只是如今恰逢應璟提出賜婚,愈發動搖了而已,嚴格說來,倒也不全是為了周豐容。
  
  她又拜了一拜,正色道:「太后放心,荀氏一門世代忠良,臣可以對天起誓,無論身居何位,都一定對陛下盡忠,絕無二心。」
  
  太后壓著心頭怒火,死死揪住羅帕:「那哀家問你,你心儀之人是哪位?」
  
  荀紹小心瞥她一眼:「是……大將軍周豐容。」
  
  太后的臉色略有緩和,剛才有一瞬她還懷疑是應璟,簡直肺都氣炸了。雖然周家當初沒有擁立幼帝,周豐容自坐上大將軍之位以來卻是對國對君都很盡心,更何況目前朝中,他是最能遏制應璟的力量了。
  
  但怒火小了點不代表她就能原諒荀紹,對她而言這無疑是背叛。
  
  「荀東觀,你該明白,帝王詔令是何等威嚴,你一旦接受便無法更改了。」太后站起身,走到她跟前,語氣陡然凌厲:「哀家沒有追究你頂著未來皇后身份與大將軍暗通款曲已是法外開恩,你竟還有臉叫哀家成全你們?來人!」
  
  郭公公小跑著進了殿門。
  
  「荀東觀違抗聖旨,交由御史台發落!」
  
  荀紹早就料到太后會惱怒,但沒想到她竟然要將自己弄去御史台,那群古板的老傢伙一聽她違抗聖旨,必然是定個死罪啊!
  
  陛下,說好的安排呢?
  
  兩名侍衛進來就要拖人,遠處傳來嘹亮的通傳聲,寧都侯翩然而至。
  
  「太后這是在做什麼?」他像是偶然來拜訪的,笑意盎然,穿一身雪白綢面祥雲繡紋鑲領寬袍,腳踩軟靴,這麼冷的天還作死地拿著柄折扇扮風雅,身後領著一批宮娥,個個手捧禮盒。
  
  太后看見他就沒好氣:「寧都侯忽然前來有事?」
  
  「哦,鮮卑派人送了貢品過來,陛下說萬事得先想著太后,非要命臣立即送過來給您,臣便匆匆趕來了。」
  
  若在以往,聽到兒子孝順,尤其是在他口中聽到這種話,太后心情必然大好,只是眼下情形不對,太后沒心情理會他,隨便叫郭公公接下東西,擺擺手便叫侍衛將人拖走。
  
  應璟伸手攔下,對太后道:「可是荀東觀犯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太后何必如此動怒?」
  
  太后若是告訴她豈不是當著他的面甩了自己一巴掌?乾脆冷哼一聲不開口。
  
  應璟看一眼荀紹,歎息道:「原本此時臣不該多嘴,但事關體統,還是要說一句,臣記得荀家獲賜過免死令牌,有此令者可活罪盡免,死罪留命,所以太后只怕動不得她啊。」
  
  太后一愣:「荀家何時有免死令牌了?怎麼哀家從沒聽說過?」
  
  荀紹也愣了一下,旋即會意,垂頭不做聲。
  
  應璟笑道:「太后說的是,興許是臣記錯了,不如太后派人去荀家搜一搜,若是沒有,再動手不遲,免得落人口實啊。」
  
  太后心中不忿,卻也只好派人前往荀府,心中已然察覺到不對。
  
  果然,侍衛們返回時帶回了一塊金燦燦的免死令牌。
  
  荀紹心中感慨:啊,原來免死令牌是長這樣的啊……
  
  太后有火發不出,再看荀紹真是一百個不順眼,揪著帕子恨恨道:「難道就任由陛下受辱嗎!」
  
  應璟裝模作樣地問荀紹:「荀東觀到底何事惹了太后不快啊?」
  
  荀紹只好裝模作樣地再回答一遍。
  
  「原來如此……」應璟沉思片刻,沖太后安撫地笑笑:「老丞相說得對,此乃皇家家事,既然如此,不如問問陛下自己的意思吧。太后就不用多操勞了,臣這便領荀東觀去見陛下。」說完逕自走到荀紹跟前,「走吧。」
  
  荀紹到底有些心軟,對太后存著愧疚,臨走對她又行了跪拜大禮。
  
  太后氣得渾身發抖,待人一走便將應璟送來的禮品丟了一地:「哪裡是大將軍壞事,必然又是他從中作梗!」
  
  郭公公嚇得縮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出。
  
  荀紹並沒有見到幼帝,據說他今日心情太好,帶著一群跟班去圍獵了,連寒冬刺骨獵不到東西的勸告也不管。
  
  應璟叫她暫避鋒芒,領著她出了宮,上車後忽然交給她一隻錦盒。
  
  荀紹打開,裡面放著一卷黃絹,料想是貴重詔令,小心展開一看,果然是皇帝蓋了玉璽的詔書,而內容赫然就是給她和周豐容的賜婚。
  
  「這……」荀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應璟實在雷厲風行,短短幾日便將所有事情都佈置好了,她卻有些手忙腳亂,甚至到現在還覺得剛才就那麼衝去跟太后直言有些衝動了。
  
  應璟將手中扇子折起來又展開,反覆不斷地把玩著:「你放心收下,陛下說了,要何時公佈,全看你和大將軍自己安排,你也不用擔心朝臣和坊間流言,一切我都會安排好。」
  
  荀紹仔細看看他的臉,突兀地笑了一下。
  
  應璟抬頭:「怎麼了?」
  
  「你忽然對我這麼好,我覺得自己都快對你改觀了。」
  
  「是麼?」應璟笑得心不在焉:「聽起來像是件好事。」
  
  天色將暮,朱雀大街上卻是最繁忙的時候。馬車在中途停了一下,已經沉默許久應璟忽然問了句:「今日這步一走,許多事情便無法回頭了,你可後悔?」
  
  「咦,大將軍!」荀紹正望著車外,恰好看見周豐容的車馬,立即就躍下了車,走出幾步又匆匆折返回來:「你剛才說什麼?」
  
  「沒什麼。」應璟放下車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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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41:43
十八章
  
  周豐容已經許久沒有來太白樓,實在是連著幾日心中煩悶,才終於現身來散散心。
  
  周豐意跟他一起出門,路上拿他開玩笑:「大哥你說今晚會不會又碰見荀紹?」
  
  這段時間走哪裡都能遇到荀紹,早朝出門會發現她等在門口,下朝出宮會發現她跟在身後,今日白天還在街上撞了個正著。周豐容想到就覺得煩不勝煩,冷斥道:「別胡說!」
  
  周豐意見他語氣嚴厲,吃了一驚,訕訕閉了嘴。
  
  今日無事相商,雅間裡相圍而坐的只有寥寥幾人。
  
  太尉坐在周豐容對面,見他神情鬱鬱,舉盞笑道:「大將軍最近春風得意,怎麼還不高興呢?」
  
  周豐容心不在焉:「什麼春風得意?」
  
  「呵呵,大將軍還藏著掖著呢?我都聽說了,陛下年紀雖小卻聲明大義,一直因為荀東觀韶華正好卻被自己拖著而內疚,如今見她戰場立功,便藉機主動悔婚,並為她和大將軍您賜了婚,這般看來,大將軍深得陛下信任,又喜事將近,如何不是春風得意啊?」
  
  周豐意一時沒忍住,忍不住道:「竟有此事?這麼說來大哥和荀東觀豈不是要辦喜事了?」
  
  周豐容抬手打斷他的話,問太尉道:「這些話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太尉道:「朝中不敢明著議論,但私底下都傳開了,大將軍可別否認,我還等著討你一杯喜酒喝呢。」
  
  旁邊的侍中憋著笑,這事兒他也聽說了,嘴上不好說,心裡卻覺得是另外一回事兒。
  
  幼帝不喜荀紹誰都看得出來,這次要麼是拉大將軍做了替死鬼,要麼就是發現大將軍私底下與荀紹不清不楚後做了個順水人情。
  
  如果是第二種……嘖嘖嘖,大將軍連皇帝陛下的人都敢動,真不愧是英雄兒郎啊。
  
  座中談笑風生,周豐容卻神情不佳,緊緊握著酒盞,「這些話避重就輕,句句讚揚陛下,只怕是背後有人推波助瀾。」他想起荀紹說過賜婚的事便是寧都侯提出的,冷哼一聲道:「此事必然是寧都侯所為。」
  
  太尉一愣:「如何說?」
  
  「誰都看得出來陛下和荀紹的親事是為了防他,他是要借我毀了這樁親事,除了這塊擋他道路的大石。」
  
  侍中此時不憋笑了,他是老丞相的左膀右臂,對寧都侯行事自然分外關注,尋思片刻道:「大將軍所言在理,只是寧都侯雖然看著溫和,卻難對付,他不求加官進爵,手中卻又握著許多機要實權,大將軍還需多加注意才是。」
  
  周豐容已是怒到極點,冷冷道:「不過就是個外戚罷了,若無這身份,他又何嘗能有今日光景!」
  
  隔壁雅間的門被推開,范一統和往常一樣拍著身上的灰走進來,語氣分外氣憤:「大將軍太過囂張!當初公子您光復西北六郡的時候,他還不知道在哪兒玩兒泥巴呢!居然敢這樣奚落您……」
  
  應璟好笑道:「與在氣頭上的人計較什麼,你此時不也口無遮攔?」
  
  范一統只好將話收回了肚裡。
  
  應璟將手裡的折扇一折一折收攏起來,輕聲道:「吩咐所有人都按兵不動,本侯要收網了。」
  
  冬月的最後一天,洛陽天降大雪。
  
  一早起身,竹秀給荀紹端來好幾碗補品,看得她雙眼發直:「你這是受什麼刺激了?怎麼忽然對我這麼好?」
  
  竹秀笑顏如花,扶著她在桌邊坐下:「你解除了婚約我高興啊,喏,從今天開始多吃些補品,將自己養得珠圓玉潤,這樣才能嬌艷地嫁入大將軍府啊。」
  
  荀紹哭笑不得。
  
  大雪封路,早朝這一路會要走很久,荀紹撐了柄傘遮雪,早早出了門。
  
  剛到大門外,卻見門口停著大將軍府的車馬,周豐容立在門前,似乎已經等了很久。
  
  荀紹一時有些發怔,多年前在西北時,初見他也是這樣白雪皚皚的時節,也是這般天還未亮的清晨。她趕去搬救兵,途中遇到他的隊伍,少年英武,負劍策馬,寡言少語,似西北荒原上一株聳立了百年的古松。
  
  直到奔入戰場,他指揮冷靜,調度有方,忽然又成了一張蓄勢待發的弓。
  
  這麼多年過去,荀紹仍舊記得當時的所有畫面,他黑馬玄甲,立在皚皚雪原,殺入敵陣時又如雷霆疾電。
  
  分別時她上前自報家門,是存了私心的,他當時只是淡淡道:「周氏,周豐容。」
  
  沒有軍銜,只有一個名字,大丈夫立於天地,本當如此。
  
  荀紹從此將這名字銘記在心。
  
  一晃多年,眼前的少年已成熟健壯,大約只有神情語氣一如當初了。
  
  「你……你來接我的?」荀紹問得有些不敢置信。
  
  「不是。」周豐容回答地斬釘截鐵:「我只是來告訴你,賜婚之事,我絕對不會答應。」
  
  荀紹臉上的笑僵了一僵。
  
  她這些日子數次撞見他,都很想將此事直接說出來,和他商量一下公佈的時機,卻沒想到還沒開口便換來了他的拒絕。
  
  「所以大將軍要違背賭約了是嗎?」
  
  周豐容面色一凜:「賭約?好,既然一切因此而起,那乾脆你我堂堂正正單打獨鬥地比一場,如此才算公平!」
  
  荀紹咬了咬唇,自腰間取下軟劍,手腕一抖:「那就請大將軍賜教。」
  
  竹秀聽到響動跑出來時,二人已經鬥在一起。她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更是懊悔不已,早知如此她就不迴避開了,還想著讓小倆口說些悄悄話,沒想到轉頭情形就變成了這樣。
  
  一定是荀紹又不會說話了!她想上前阻攔,但那二人又不是泛泛之輩,此時各鉚著一股勁兒,彼此下招都凌厲的很,根本近不了身,最後只好在旁苦勸。
  
  荀紹心中有些沒底,她習武得利於靈巧,周豐容招式雷霆萬鈞,常常使她處於易守難攻的位置,很難施展開。那次贏周豐意她已全力以赴,對武藝更高的周豐容更是不敢大意。
  
  周豐容顯然自己也有數,難怪一直對敗於段宗青手下耿耿於懷。
  
  荀府門前的雪地上足跡斑斑,竹秀已將大門關上,所有僕從連老管家都無法窺見外面的動靜是從何而來。
  
  大雪已停,天光漸亮,二人仍舊沒分出勝負,周豐容和荀紹隔著幾丈對峙,彼此都有些氣喘吁吁。
  
  「你還是要一意孤行麼?」
  
  「是大將軍要違背賭約吧。」
  
  話不投機,復又開戰。
  
  竹秀急得大呼小叫:「你們別打了,早朝快來不及了!」
  
  話音未落,忽有快馬從遠處奔來,到了近處急急勒住,叫道:「大哥這是在做什麼,快些回去,有聖旨到了,正等你去接呢。」
  
  周豐容和荀紹聞言動作驟停,馬上的人不是周豐意是誰。
  
  竹秀心道:莫非皇帝聽說了兩人互鬥,派人來宣旨賜婚了?
  
  周豐容大約也想到了這點,瞪了一眼荀紹,轉身走了。
  
  荀紹心中難平,在雪地裡站了許久才動身去宮中,竹秀看她神色陰沉,也沒敢多話。
  
  這日早朝上並沒有見到周豐容,荀紹正生著氣,也就當做不知道。
  
  下朝後回東觀宮,廷尉那邊派了人等在殿中,說是請她去問些話。
  
  荀紹頗感意外,廷尉掌管天下刑獄之事,沒事找她做什麼?
  
  她匆匆趕去官署,半路竟撞見周豐意,他似故意等在半道,攔住她道:「你且慢走一步,我有些事情跟你說,和我大哥有關。」
  
  荀紹一聽,火氣全無,忙追問緣由。
  
  「你還記得早上的聖旨嗎?鮮卑派來談和的人說他們在朝中有內應,如今證據確鑿,矛頭就指著我大哥呢。」
  
  荀紹震驚道:「怎麼會有這種事?」
  
  周豐意道:「廷尉那邊傳你過去必然是問此事,我先給你通個氣,你能拖就拖,只要我大哥不被下獄,我們就有時間找證據翻供。」
  
  荀紹皺眉想了想,忽然問:「可知道經手此案的是誰?」
  
  「是老丞相。」
  
  「丞相?」難道和應璟無關?
  
  時間不便耽擱太久,荀紹匆匆去了廷尉官署,老丞相端坐上方,下面站著廷尉正和左﹑右監。高官俱在,顯然對此事十分重視。
  
  荀紹沒有看見周豐容,也不知他現在情形如何,心中有些不安。
  
  廷尉正先發問:「荀東觀此次平叛任副將,聽聞在軍中也與大將軍交往甚密,本官問你,他與鮮卑將領對戰時落敗之事,是否屬實?」
  
  荀紹心中一緊,會傳播此事的必然是在場的士兵,這麼看來,早有人盯著周豐容了。本來此事也沒什麼,但周豐容現在被懷疑,他又少有敗績,只怕會被說成是故意為之。
  
  她悄悄看一眼老丞相,他與周豐容算是交好的了,若連他都無能為力,周豐容此次只怕凶多吉少。
  
  廷尉正等得不耐煩,又問一遍:「是不是啊荀東觀?」
  
  荀紹道:「此事說來慚愧,大將軍武藝高強,自然不會落敗,但我……我一時好勝心起,非要他將機會留給我,他只好拖著那段宗青,讓我出了次風頭。」
  
  朝中正風傳二人關係,廷尉正聽得眉目一動,看向老丞相,後者點點頭,示意他記錄下來。
  
  廷尉左監這時拿出幾樣東西放到她眼前:「你仔細看看,這些可是大將軍的東西?」
  
  荀紹一看,是周豐容的將軍令牌,還有一方私印。
  
  她搖搖頭:「本來是他的,後來他把這些東西都送給我了。」
  
  一直默不作聲的老丞相忽然道:「荀東觀,這話可不能亂說,這些都是重要的證據,你說這些東西是你的,難道與鮮卑通敵的也是你?」
  
  荀紹臉色平靜:「下官絕對沒有與鮮卑通敵,不過這些東西確實是我的,後來班師回朝不慎遺失,怎麼出現在這裡就不知道了。」
  
  老丞相一言不發,廷尉正湊到他耳邊問:「可還要拿別的證據給她瞧瞧?」
  
  他想了想,搖搖頭,忽而朗聲道:「來人,荀東觀最有通敵嫌疑,將她收押,查證後再做處置。」
  
  荀紹捏緊手心,也不知道這步棋走得對不對,能不能保住周豐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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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41:59
十九章
  
  范一統走入書房時,應璟正在呵護那盆嬌貴的蘭花,旁邊是忽然到訪的永安公主。二人正在交流護花心得,也不知應璟說了句什麼,永安公主用帕子掩著紅唇吃吃笑了許久。
  
  「公子……」他行了禮,附在應璟耳邊低語了幾句。
  
  應璟的動作停了下來。
  
  永安公主好奇道:「怎麼了?」
  
  應璟笑笑:「沒什麼,家母生前養的那隻貓丟了,我得派人去找找,公主稍坐片刻,我去去就來。」
  
  永安公主一聽是他母親遺物,忙道:「那你快去吧。」
  
  范一統跟著應璟出了書房,揣摩他心意,提議道:「要不屬下親自走一趟,將荀大人給放出來?」
  
  應璟沿著迴廊慢慢踱步,搖搖頭:「她做事堅持,不會跟你出來的,何況這本就是預料之中的事,否則我那婚豈不是白賜了。」
  
  范一統聽不明白,只覺無奈:「可她壞了公子的好事,難道就任由她去?」
  
  「不急,我自有安排。」
  
  荀紹就被關在官署下面的牢獄中,此處向來只拘押官員,倒沒想像中那般髒亂難忍,只不過因為是地牢,關在裡面根本不知道白天黑夜,只有一扇天窗偶爾會在月上中天時透進點月光來。
  
  竹秀來看過她一次,發了半天的火,走的時候還將周豐容罵了個狗血淋頭。
  
  她走後,荀紹已經忘了自己在這裡住了幾日,這晚瞥見月亮是下弦月,才推斷出大概已過去三四天了。
  
  老丞相應該和她一樣,都懷疑此事是幕後有人故意暗算周豐容,所以見她頂罪便乾脆顛倒黑白將她投入大牢,要壞了那幕後之人的好事。
  
  她以為自己進來後,那人會按捺不住派人過來,無論是威嚇還是將她除之後快,都必定會現身,可等到今日也沒有動靜,只怕這趟牢是白坐了。
  
  時已半夜,冷月無聲,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坐著,忽然聽到有腳步聲接近,步伐輕盈似乎會武,心神一凜,立即轉頭,卻見是周豐容,不禁愣了愣。
  
  「為什麼要替我頂罪?」周豐容隔著牢門站定,披風上沾了深重的寒霜,邊角已濕透,臉色依舊冷淡。
  
  荀紹身上官袍已除,盤腿坐在地上,髮髻也散了,狼狽的很,卻笑得平和:「因為責任,我用一個賭約套住了你,陛下也為你我賜了婚,雖然尚未公佈,我卻自覺對你有責,你如今有難,我自然竭盡所能相助。」
  
  周豐容的視線輕輕移開:「可我並不想娶你。」
  
  荀紹臉上的笑反而更深了一分:「為何?」
  
  「你並非我中意之人,我也不想騙你,何況一個賭約綁住兩個人的一生,本就荒唐。」
  
  「原來如此……」荀紹略有怔忪,旋即又笑道,「你該聽說過世上有種感情叫日久生情,我們雖然是荒唐開始,卻未必不能圓滿結局啊。」
  
  周豐容冷冷地看著她,幾乎咬牙切齒:「荀紹,你就非要纏著我不可嗎?」
  
  荀紹的臉上終於沒了笑容。
  
  「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周豐容轉身出去,四周很快就靜謐下來,像是根本沒人來過。
  
  他前腳離開,後腳周豐意就跑了過來,手扶著牢門急急道:「荀大人別誤會,我大哥不會說話,其實也是為你好,他是不想欠你,你尋著機會便脫罪出去吧,這次的事不是你能頂得了的。」
  
  荀紹輕輕笑了一聲:「我以前聽人說過,一個男人不想欠一個女人,就是不想和她有瓜葛……我這趟牢獄到底是沒白來。」
  
  周豐意看著她強作歡顏的側臉,只覺慚愧,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人都走了,荀紹一夜未眠,坐在月色裡直到天光破曉。
  
  獄卒進來送飯,看她一動不動,沒好氣道:「你可別死啊,死了我們可沒法兒向上頭交差。」
  
  荀紹背對著他,不理不睬。
  
  獄卒氣得要破口大罵,忽然蹭蹭蹭跑進來另一個獄卒,拉住他就往外拖:「快退出去,有貴客到訪,不可打擾。」
  
  荀紹聞言轉過身去,獄卒已經走開,黑黢黢的走道裡傳來不疾不徐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慢慢顯露清瘦頎長的人影來,她嗤笑一聲:「堂堂國舅竟然屈尊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要等的人。」
  
  應璟慢條斯理從袖中取出鑰匙開了牢門,矮身走進來四下轉悠一圈:「不知荀東觀要等哪位呢?」
  
  「國舅明知故問?自然是等陷害大將軍的人。」
  
  「哦?」
  
  荀紹斜睨他:「你不用裝傻,我知道是你,朝中野心勃勃的只有你一個。」
  
  「野心?」應璟悶笑兩聲,在她對面席地而坐:「那你一心想做將軍,豈不也是野心?」
  
  荀紹皺眉:「我是要保家衛國!」
  
  「呵!保家衛國?若是保家衛國這麼簡單,你大可以只做個士兵,戰場衝鋒陷陣,豈不是更直接?為何你一定要做將軍?」
  
  「因為……」
  
  「因為你深知只有做了將軍,你的一身武藝、一腔赤誠、治軍之策還有戰術經驗才有機會施展,也才能更好的保家衛國,是也不是?」
  
  荀紹一時無言。
  
  應璟笑了一聲:「所以有時候,人必須要到那個位置才能達成自己的目標。野心?輸了才叫野心,贏了便是宏圖壯志。」
  
  荀紹哼了一聲:「你今日來此,便是要跟我說這些?」
  
  「自然不是,我是來救你出去的。」
  
  荀紹看他一眼:「周豐容如何了?」
  
  應璟起身道:「大約會被革職流放吧。」
  
  荀紹一驚:「他的罪名定了?」
  
  應璟轉頭冷笑:「怎麼,難道你還以為自己替他頂罪就能保他無恙?」
  
  荀紹臉色鐵青:「他被陷害不是一個人的事,是全軍的事!我是他的下屬,豈能坐視不理?若部下只顧自己不顧主帥,這樣的軍隊又何來半點威懾之力?你是忘了當初自己是怎麼被困雍城的了嗎?」
  
  應璟當初被困就是因為部下生變,刻意陷害,險些丟了性命。軍中也並非澄澈如鏡,勾心鬥角的事也層出不窮。
  
  他的手指搭著牢門,低笑道:「說的在理,不過事已至此,你已無能為力。你與周豐容關係非同尋常已滿朝皆知,我勸你立即與他撇清關係,免得和他一樣萬劫不復,到時候這輩子都翻不了身了,可別怪我不念舊情,沒提醒過你。」
  
  荀紹怒極反笑:「多謝國舅了,我承認自己有些動搖,但我荀家人不是那種無情無義之輩!他此時有難,於公於私,我都決不能將他棄之不顧。」
  
  「即使他根本不領情?」
  
  「沒錯。」
  
  應璟看她的眼神冷了幾分,轉身出了牢門:「好,那荀東觀就自求多福吧,本侯再不會多管閒事。」
  
  今日應璟卻不是自己一個人來的,他出了牢獄,一路走到官署大堂,臉上又帶上笑。
  
  永安公主坐在那裡飲茶,身上披著雪白的狐領大氅,雍容華貴,見他出來,忙起身問:「如何了?荀紹一切可好?」
  
  「公主放心,她一切都好,只是不願出來,想必還是擔心大將軍吧。」
  
  「唉,荀紹可真是個癡情姑娘。」
  
  永安公主這話說得尤為真誠,她本對荀紹懷有戒心,但荀紹既沒再破壞她和應璟,又為周豐容大膽悔婚,顯然心思不在應璟身上。何況賜婚一事也是應璟一手主導的,向來這二人只是舊識,根本郎無意妾無心。
  
  既然如此,她需得做些順水人情,今日來這裡便是她的提議。
  
  應璟道:「罷了,公主仁至義盡,也是荀紹沒福分。」
  
  永安公主仍是歎息:「如今一切只看老丞相如何定奪了吧,只希望大將軍能逢凶化吉,二人也好早日團聚。」
  
  「公主所言極是。」
  
  應璟叫來侍衛護送永安公主回宮,自己借口有事回了寧都侯府。
  
  范一統正在後院走廊上來回轉圈,見到他一個箭步衝上來道:「公子可算回來了,荀大人的事可解決了?」
  
  「解決?」應璟停步笑道:「解決不了,能說動她的,只有她自己。」
  
  范一統有些氣惱:「荀大人實在固執,雖說是您的救命恩人,公子也不必總給她面子。」
  
  應璟拂開探伸過來的一截花枝:「當初我被困雍城,荀紹千里求援趕來相救,幾年後我卻讓她在內外交困之時失去荀家軍統率之位。即使如此,她回來這麼久,卻也從未拿過往情分要挾過我。她就是這樣的人,別人可以對她無情,她卻不會輕易無義。對我尚且如此,何況是對周豐容呢?」
  
  范一統急的直搓手:「她此番畢竟拖延了這麼長時間,公子竟還體諒她……眼看老丞相和大將軍就要翻案了,公子還是趕緊走下一步吧!」
  
  應璟轉身朝書房走去:「他們要翻案就讓他們翻,你吩咐下去,全都收手。」
  
  范一統驚在當場:「什麼?全部收手?」
  
  「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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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17 1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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