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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天如玉]有失國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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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45:33
第三十章
  
  堂堂國舅竟然怕喝苦藥,簡直是曠世奇聞。荀紹本來覺得被耍還生氣,現在卻只想大笑。
  
  應璟沉著臉遣退幾位大夫,見她憋笑憋得滿臉通紅,冷哼道:「我這裡還有許多公事等著你做呢,你收斂點兒。」
  
  荀紹輕咳兩聲:「剛好我也有公事要與你說。」
  
  她將周豐意的觀點與他仔細說了一下,被這話題一岔,應璟臉色已恢復如常,「這話說的在理,但若非鮮卑屢教不改,朝廷也不會這樣對他們。」他想了想,又道:「此事我會上奏朝堂,你放心好了。」
  
  荀紹對政務並不熱衷,這還是第一次與他討論國事,反倒來了些興致,拖了凳子坐下,左右看看,忽然問了句:「你這次遇刺,有沒有可能是因為斬了曹劉二人的事?」
  
  應璟道:「這事發生的時機太巧,瞧著倒真是這樣,那老丞相的嫌疑就最大,可他是絕對不會做這種顯而易見的事的。」
  
  荀紹皺眉,這種陰謀詭計的東西她實在參悟不來。
  
  沒一會兒,侍女端了藥進來,荀紹便起身去了書房。
  
  要做的事情都擺在了案上,都是些零碎小事,但處理起來也頗耗費時間。荀紹忙到中午,忽然有道影子嗖地鑽進了書房,直撲到她身邊。
  
  「姑姑。」
  
  「鈴鐺!」荀紹拉著他左看右看,發現沒掉肉才鬆了口氣。她本來怕見面後惹他睹人傷懷,此時見他終於肯開口叫人,想必情緒也穩定了,自然萬分欣喜。
  
  其實荀紹以前與荀鳴一家接觸並不算多,跟鈴鐺也算不上特別親近。但大約是如今處境有變,姑侄二人竟然不知不覺就親密起來。
  
  她想好好和他說說話,哪知他竟一下縮去了她身後,正奇怪著,有個侍女匆匆跑了進來,人向荀紹行著禮,眼睛卻瞄著孩子:「將軍恕罪,荀小公子他……他……」
  
  荀紹一看她神情就明白了:「是不是他闖禍了?」
  
  侍女撲通一下跪在她面前,聲音都帶上了哭腔:「荀小公子摔壞了青香姑娘的牌位,奴婢怕公子怪罪,將軍幫奴婢說說話吧。」
  
  荀紹疑惑:「哪個青香姑娘?」
  
  「回將軍,是公子以前寵愛的侍妾。」
  
  荀紹恍然大悟,轉頭看看鈴鐺,他垂著頭,一手扯著她衣角,顯然也很內疚。
  
  她無奈,對侍女道:「這本也不是你的錯,你下去吧,我會去向你家公子請罪的。」
  
  早上吃了一餐苦藥的應璟似乎有一番折騰,但荀紹無緣得見,直到中午吃飯,她被請去廳中才見著他。
  
  他眉頭深鎖,臉色發白。
  
  荀紹看一眼桌面,自己面前放著一碗好酒,他的面前卻是一碗黑黢黢的湯藥,憋著笑坐了下來。
  
  應璟以前跟她說過,他味覺尤其敏感,所以口味要比平常人清淡許多,如今看來不是假話。
  
  「我沒什麼胃口。」盯了藥碗許久之後,他終於作勢要走。
  
  荀紹聽他這口吻簡直跟個鬧脾氣的孩子似的,嚴肅道:「不就是一碗藥嗎?哪有那般嚴重!我就不信真有你說的那麼苦。」
  
  她端過來抿了一口,果然苦的要命,接觸到應璟的眼神,硬是強作鎮定地嚥了下去,將碗推回去道:「一個大男人連這點苦都吃不了,你也好意思?」
  
  應璟歎口氣,將碗端了起來:「也罷,你都與我同甘共苦了,我怎好再退卻,一定會好好喝藥的。」
  
  荀紹正往嘴裡填菜壓苦味,聞言被噎了一下。
  
  飯剛吃到一半,外面腳步攢動,范一統大步走了進來。
  
  「公子,已經得知刺客下落,他逃竄到廣安山那邊去了,屬下已派人圍住了山四周。」
  
  應璟放下筷子:「為何不直接動手捉人?」
  
  「屬下是怕他們下手沒有分寸,萬一把人給弄死了,斷了根線索,所以想回來調些好手過去。」
  
  荀紹心思一動,當即起身道:「哪用畏首畏尾,我去,頂多一個時辰,定將那毛賊活捉回來。」
  
  范一統忙道:「怎敢勞荀將軍冒險,還是屬下去吧。」
  
  「誒,你們家公子都說了我與他同甘共苦,這種時候我豈能不出面呢?」
  
  應璟挑眼看她,料定她是有什麼打算,也不戳破,笑瞇瞇地道:「嗯,去吧,都是自己人嘛,不用白不用。」
  
  荀紹摸摸胳膊上起的雞皮疙瘩,匆匆出門去了。
  
  路上和范一統同行,荀紹還記著那日出醜的事,逮著機會便教訓他:「好你個飯桶,那天一定是你跟你家公子合起伙來騙我!」
  
  范一統莫名其妙:「我何嘗騙過將軍啊?」
  
  「你叫我千萬別去廳中看,說的跟多嚴重似的,害我以為你家公子遇害了,你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范一統很無辜:「當然不是了,哪個姑娘不怕見著屍體啊。」他話音一頓,訕笑了一下:「當然了,荀將軍自然不是尋常姑娘。」
  
  「哼!」
  
  堂堂將軍出面逮一個刺客,幾乎不費吹灰之力。應璟用完飯坐著喝了幾盞茶,荀紹便和范一統回來了。
  
  「公子,刺客受了重傷,但好在人沒死。」
  
  「好得很。」應璟誇完轉頭看向荀紹:「這次多虧荀將軍出手相助了。」
  
  荀紹擺擺手叫范一統下去,坐去他身邊,「既然如此,如果我哪兒犯了錯,你也能原諒吧?」
  
  應璟頗有幾分意外:「你犯什麼錯了?」
  
  「呃……也不是我犯的錯,是鈴鐺。但我是他姑姑,我也有責任。你把他照顧的很好,他卻毀了你心愛之人的牌位,實在不該,念在初犯,你能不能別生氣?」
  
  「心愛之人?」應璟有些茫然:「還有牌位?」
  
  「好像是叫清新還是清香,聽說是你寵愛的侍妾。」荀紹面有愧色:「我知道是鈴鐺不對,但他還小,也是無意的,你就原諒他吧。」
  
  「你說青香啊,」應璟撐住額頭,「是啊,她是不在人世了。」
  
  荀紹見他神情悵惘,想必對此人情深意重,心裡有些怪怪的,他向來獨來獨往的,也沒見對誰這麼上心過,原來只是她不知道。
  
  應璟道:「當年我自西域歸都,得以陞官加爵,太后垂憐,賜了她在身邊照料我。可惜她想不開,自盡了,死時還懷著身孕。」
  
  荀紹大為詫異,惘然慨歎:「也不知她為何想不開,一屍兩命,實在悲慘。」
  
  「是啊,」應璟長歎一聲:「最悲慘的是,她懷的孩子不是我的。」
  
  「……」
  
  應璟看她一眼:「你也知道太后怕我對她懷恨在心,一直忌憚著我,自然會派來眼線。雖然青香死了,但到底是太后的人,我也就好好給她設了牌位。」
  
  荀紹被他的話弄得摸不著頭腦,所以這到底是介意還是不介意?
  
  她摸摸鼻子:「畢竟她在你最意氣風發的時候陪伴過你,應當還是很重要的吧?總之……你別遷怒鈴鐺就行。」
  
  應璟笑了起來:「我最意氣風發的時候是在西北,大漠狂沙,刀口舔血,當時陪在我身邊的不是你麼?」
  
  他雙眸明亮,似桃花吹落清潭,安安靜靜落在她身上。
  
  荀紹被這目光注視地愣了愣,無端臉熱,霍然起身,竟帶倒了凳子,「我、我還有事,先走了。」
  
  已是傍晚,她沒回書房,去安慰了一下鈴鐺,囑咐了幾句便出了寧都侯府。可走到半路又生自己的氣,應璟也不是第一次在她身上佔口頭便宜,她何必這麼大反應,只怕反而要被他恥笑了。
  
  越想越氣,正想去找間酒家喝上幾杯解解悶,忽有一隊禁軍護送著一輛馬車朝這邊駛來。荀紹打馬退開讓道,車忽然停下,裡面有人叫她:「荀將軍。」
  
  荀紹一聽竟是公主的聲音,忙上前行禮。
  
  侍女打著簾子,永安公主探身出來道:「你這是要去哪裡?若有閒暇,陪本宮一起去寺中進香如何?」
  
  荀紹那日送她回宮便聽她說要請僧人替那死去的護衛超度,沒想到她竟挑在了日暮時分。
  
  公主有命,哪敢不從。她立即應下。
  
  寺廟坐落在洛都北郊,叫寶光寺,已有百年歷史。永安公主虔心向佛,是這裡的常客。
  
  荀紹跟著她進了大殿,模像樣地拜了拜佛,又全程陪同做完了法事,再出來時頭暈乎乎的,只想睡上一覺。
  
  公主親暱地挽著她胳膊道:「我帶你去見住持,他手上有件寶物,興許我能求來。」
  
  荀紹一聽有寶物,有了些精神。
  
  住持是個中年人,面目剛正,但常年修身養性,眉眼間儘是溫婉之色。
  
  永安公主在他面前落座,姿態十分謙卑:「方丈,本宮聽聞貴寶剎有一寶物,乃當年建寺高僧竺彌伽親手所結,百年不腐,受香火供奉至今,可保人趨吉避凶,免受血光之災,不知能否賜贈?」
  
  住持道:「不過一根繩子,人心向善,自然能趨吉避凶。公主對此物如此高看,貧僧本該成全,可惜已經被人求走了。」
  
  永安公主皺眉:「何人能求得此物?」
  
  「是寧都侯。」
  
  公主瞬間釋懷:「原來如此,本宮正是要為他求的,既然這樣,倒免了許多麻煩。」她心滿意足地道謝告辭。
  
  荀紹跟著起身,故意落後一步,趁著無人,迅速扯了扯脖子上的繩子問住持:「大師,你說的繩子是不是這根?」
  
  住持瞥了一眼,呼了聲佛號:「正是,貧僧以為寧都侯耗費心神是為了自己安危,原來是為了女施主。」
  
  荀紹意外:「如何耗費心神?」
  
  「阿彌陀佛,佛門之地不講權勢,貧僧要求寧都侯每日來此打坐誦經,滿九九八十一日後方可考慮是否要將繩子相贈。不想他竟真的親自前來,有好幾次還是深夜才到,貧僧感其心誠,這才贈給了他。」
  
  荀紹心中大震,他把墜子給她時說的那般輕巧,她都沒在意,原來竟有這樣的來歷。她記得他那時候舊傷又復發了啊,又何必為了這樣一件小事大費周折。
  
  「荀將軍?」
  
  永安公主找了回來,荀紹連忙將繩子塞回去,向住持行了禮,匆匆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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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45:49
第三一章
  
  陽春三月,洛陽繁花盛開,四處一片奼紫嫣紅。
  
  景色變了,連人也變了。荀紹最近在應璟面前不頂嘴也不死強,連個白眼都沒有,還特地每日督促他喝藥。那苦藥不能加味甘之物,她便經常以身作則,率先喝上一口,當真做到了同甘共苦。
  
  應璟覺得很古怪,她是受什麼刺激了不成?
  
  不過他也沒精力過問,刺客的線索終究還是斷了,已經防範再防範,還是給他鑽了空子自盡了。
  
  荀紹得知消息後深深反省了一下,她向來不信鬼神之說,但從寶光寺回來後就想著,自己戰場凶險安然而歸,應璟好端端地倒遇刺了,會不會就是因為他把那寶貝繩子給了自己。
  
  寧都侯府也正是碧水映照嬌花的時候,應璟難得有閒暇,與她一起坐在亭中賞花,和往常一樣逗她道:「唉,沒揪出是誰要害我,只怕以後我還會有危險,荀將軍武藝高強,以後一定要保護好本侯啊。」
  
  荀紹點點頭:「行。」
  
  「……」應璟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卻見荀紹神情認真,並不像玩笑。
  
  荀紹此次戰功顯赫,但上次宮宴並沒有宣佈封賞。如今段宗青和柏銘義都審訊完畢,交涉國書也發去了魏國,宮中這才下旨,冊封荀紹為定遠將軍,命其重新整肅西北軍。
  
  定遠將軍可在都中置府,但整肅西北軍卻必須要回西北,要杜絕一切後患,防止再出現奸細,必然也不是短期內就能完成的。
  
  荀紹接了聖旨,吩咐竹秀好好收拾東西,自己準備去寧都侯府。
  
  竹秀道:「你最近跑那兒跑得真勤,這是要去跟國舅道別?」
  
  荀紹臉驀地紅了一下,反駁道:「道別不是應該的嗎?我哪有跑得多勤?鈴鐺還在那兒呢!」
  
  竹秀瞪她一眼:「這麼激動幹嘛,我也就是隨口一問,怎麼跟踩著你痛腳似的。」
  
  荀紹乾咳一聲,腳步匆匆地出了門。
  
  到了侯府,找了一圈也沒找到鈴鐺。荀紹將那個專程照顧他的侍女叫過來詢問,原來幼帝這幾日鬧著要出去打獵,被愛子心切的太后阻止了,成天在宮中生悶氣,應璟便將鈴鐺送進宮去做他的侍讀了。
  
  荀紹覺得這樣也好,兩個同齡人在一起,應該很快就會忘記哀愁煩惱,剛好她也要去西北,免去了分別時的哀戚。
  
  她又去書房見應璟,老遠竟瞧見門外站著幾個侍女,皆是宮中服飾,頓時就明白誰來了。
  
  荀紹不知是該去花園裡避避等一下應璟,還是該直接回府去。這一猶豫,就見應璟和永安公主一起從遠處的涼亭那邊慢慢走了過來,原來他們並不在書房。二人一前一後漸趨漸近,不知在說些什麼,隱隱還能聽見公主清脆的笑聲。
  
  荀紹不好打擾,默默轉身走了,終究未能道別。
  
  西北民生幾乎已完全安定,多虧了霍江城。荀紹做了將軍也沒有將軍的排場,依舊和往常一樣,與竹秀兩騎快馬,回來的十分迅速。
  
  春日的西北開始刮東南風,雖然沒有繁花似錦,比起秋冬肅殺已是青蔥盎然的一派生機。
  
  荀紹回將軍府後先招來霍江城商議整肅軍隊的事,還沒開口,他先拿出了個信函來,「這是寧都侯差人送來的,剛到。」
  
  她接過來拆閱,裡面竟然是一份名單,列舉了幾位副將。後面有應璟附言,說是他以前在西北時便與這些將領多有接觸,都是可靠之人,如今整肅軍隊正是安插親信的大好時機,若是她實在無人可用,又信不過新提拔的將領,不妨用他們。
  
  但他也說了,他貿然插手有越俎代庖之嫌,所以這信看完就燒了,要不要接納全憑荀紹自己。
  
  「的確是越俎代庖。」荀紹嘀咕了一句,臉上卻笑了笑。
  
  霍江城一時間摸不著頭腦,問道:「少主有何安排?」
  
  荀紹將信放到火上燒了,對他道:「你叫上涼州城裡的幾位副將,讓他們隨我將西北全境都走一趟,我打算看看具體情形,再重新劃分兵力,調任將領。」
  
  此次交戰,荀紹一戰成名,威風大振,魏國境內無人不知其名。如今她每日戎裝加身,跨馬領軍在西北各地遊走,更是弄得魏國人心惶惶,也不知她是不是在排佈兵力準備復仇。
  
  剛好晉國交涉的國書到了,魏國朝堂吵鬧許久,終於還是決定派出使臣,雙方正式進入談判階段。
  
  應璟傷癒上朝,將周豐意的意見提了出來,大臣們議論紛紛,再三商議,決定將鮮卑首領贖回,理清原委,再定奪是否要插手鮮卑內變。
  
  魏國這邊也有條件,他們竟然要贖回段宗青。
  
  荀紹得知這些的時候,剛好到顧司凌駐守的秦城,這是個小城,但盛產黃芩、丹參、厚樸等藥材,也算富裕。
  
  顧司凌帶著她在城中四處轉悠,巡視一圈後到了城門附近,看到有個老大夫搭了個棚子在幫人治傷。
  
  顧司凌有意給荀紹找些趣聞,告訴她道:「這老大夫很有本事,卻也很古怪,只肯在這破棚子裡給人看病,日出便來,日落而歸,別人勸他蓋座醫館,他死活不肯,實在有趣。」
  
  荀紹笑了笑,轉頭要走,忽然想到什麼,又打馬到了那棚子旁,下馬作揖道:「大夫,我想問問,您這裡有沒有治腿傷的藥?」
  
  後面的顧司凌悄悄拉拉龍亭的袖子:「怎麼將軍負傷了嗎?」
  
  龍亭搖頭:「沒有啊,我隨她從涼州一路趕來,未見異常啊。」
  
  西北這邊的將領和官員大多已換了一批,這荒涼邊陲,大多是父業子承,新上來的官員和軍士有不少都是從小一起玩過泥巴的,荀紹也不缺這種朋友。
  
  她剛與幼帝訂親那會兒,不太好意思跟周圍走動,朋友們也不太好意思來找她。如今她立下功勳,就算是公事也有往來,之前許久沒聯繫的友人們便又陸續登門拜訪了。
  
  荀紹在外晃悠了一個多月,剛回到涼州,涼州別駕便發來請帖,邀她前往府上赴宴。她看帖子上有許多熟人名號,便欣然諾下了。
  
  涼州別駕何向道,小時候帶頭欺負荀紹,結果被荀紹揍得服服帖帖,後來就倒過來抱大腿請荀紹替他去揍別人。
  
  荀紹到了他府上一看,席間坐了七八個人,有一半都被她揍過,不過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了,如今大家要麼從軍,要麼為官,都是有身份的,見了面客客氣氣,哪有當初的野勁兒。
  
  荀紹官階最高,落座後眾人才坐下,她笑道:「久別重逢,今日必須得有好酒。」
  
  何向道正在叫人上菜端酒,好笑道:「記著你的喜好呢,若是下官的酒好,定遠將軍能不能給我在陛下跟前美言幾句呀?」
  
  「想得美!你辦得好是應該的,辦得不好第一個拿你開刀。」
  
  何向道愁眉苦臉:「那我何苦辦這宴席。」
  
  眾人哈哈大笑。
  
  酒過三巡,有些不該說的話也說了,荀紹當初與幼帝的婚約被拿出來一遍遍凌遲,任她如何恐嚇威脅都沒用,大家都有些喝高了。
  
  後來還是長史山越岔開了話題,他對荀紹道:「你如今能做將軍,應當在國舅面前揚眉吐氣了吧?」
  
  何向道拍桌,硬著舌頭道:「沒錯!國舅當初在西北時我就覺得他一肚子壞水,不想回了洛陽竟然成了交口稱讚的君子,後來果然將荀紹欺負地翻不了身了,如今當真算是揚眉吐氣了。」
  
  這話一說,在座的好幾人都紛紛附和。
  
  「荀紹你該拿出點顏色反擊回去才行!」
  
  「就是,叫他小瞧你,我們都沒敢小瞧你呢。」
  
  「哈哈哈……」
  
  何向道見眾人來勁,自己更來勁,神神秘秘地開始抖料,「我與周家沾親帶故,都中消息也知道一些,聽說國舅私底下見不得光的事情多了去了,之前構陷大將軍八成就是他所為。他最擅長恩將仇報了,荀紹救他,他打壓她,周老將軍提拔他,他打壓大將軍。」他打了個酒嗝,接著道:「依我看,不是大將軍勾結鮮卑,是他勾結鮮卑才對,說不定他還勾結了魏國呢!」
  
  荀紹皺眉:「你醉了,不要胡言亂語。」
  
  何向道擺手:「我替你打抱不平還不好嗎?他本來就不是什麼好人嘛,這裡天高皇帝遠,我還怕他聽見不成?」
  
  山越對荀紹道:「大家都是朋友,私下說話不礙事,你不必害怕。此次西北軍中不是出了奸細嗎?你仔細查查,說不定真像向道說的那樣呢。」
  
  何向道連連點頭:「就是就是。」
  
  荀紹忽然拍案而起,將眾人驚得一愣。
  
  「應璟為人是不正派,說他狡詐無恥、忘恩負義,甚至說他有不臣之心我都會信,但要說他勾結敵國,我絕不相信!你們忘了當初是誰光復了西北六郡嗎?他還沒卑劣到那種地步!你們為我著想,我感激在心,但以後誰再說這種話,休怪我荀紹翻臉不認人!」
  
  她怒氣沖沖,轉身就走,留下的人個個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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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46:07
第三二章
  
  五月的西北開始進入一年之中最風和日麗的時節,荀紹終於將西北全境的軍隊都重新調派完畢,並且提拔了一批心腹將領。
  
  此時魏國的使臣進入雍城,開始與晉國談判。
  
  荀紹為了彰顯軍威,親率五萬兵馬往雍城進發。
  
  雍城與涼州距離不遠,一天一夜的路程。荀紹向來行事迅速,下令軍隊連夜進發,到雍城後再休整。
  
  行到雍城外圍時已是深夜,忽有士兵稟報說前方山間有異動,荀紹擔心是魏國搞鬼,當即調撥人馬前去查探。沒多久消息傳回,對方竟然是晉軍。
  
  荀紹心中詫異,親自趕去查看。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林,沒有火光,只隱隱有馬蹄聲傳出。荀紹派人進去喊話,裡面的行軍動靜才總算沒了。
  
  山中很快有幾匹快馬馳出,為首的竟然是那相看相厭的紅臉副將。他一眼見到火把照映下荀紹的臉,呵呵笑了兩聲:「我們不就是借道過一下嘛,荀將軍居然這麼小氣,還調了兵來。」
  
  龍亭搶話道:「我們將軍帶兵是要去雍城,倒是你們,鬼鬼祟祟的鑽山裡幹什麼?」
  
  紅臉哼了一聲:「大將軍是不希望勞煩你們荀將軍,經過西北還特地繞道,誰知道你們不領情。」
  
  荀紹問:「大將軍現在何處?」
  
  「還在山中啊。」
  
  她心中有些數了,上次並肩作戰,看周豐容一切如舊,還以為是早就不介意之前的事,今日看來,他心裡應該還帶著尷尬,不然也不用避開官道,連通知也沒一聲。
  
  「你去跟大將軍說,我在這裡等他,請他一起去雍城休整,等天亮再出發也不遲。」
  
  紅臉沒應聲,人卻已經打馬回山中去了。
  
  片刻後周豐容自山中出來了,還是和以往一樣玄甲肅穆,但今日這場景怎麼看都有些像鬼鬼祟祟被逮著了,他沒說話,火光下的神情很不自然。
  
  荀紹上前行禮,盡量表現得一點也不驚奇:「大將軍途徑西北可是要回都了?既然如此怎能不讓末將一盡地主之誼呢?此番作戰也有大將軍的功勞,如今全被末將一人佔了,心中正有愧呢。」
  
  紅臉聽她語氣謙卑有禮,心中很舒服,再去看周豐容,他的神色也自然了不少,良久,終於擠出句話來:「那就有勞荀將軍了。」
  
  荀紹伸手做請,落後半步,讓他領頭,周豐容卻道:「不必拘禮,荀將軍上前同行吧。」
  
  她也不矯情,打馬上前,與他並駕齊驅,趕往雍城。
  
  全軍安頓下來已快天亮,荀紹和周豐容在太守府上安頓,各自分頭休息。
  
  也就睡了一兩個時辰,荀紹就被竹秀叫醒了,說是朝中使臣到了,派人來請她去見。
  
  荀紹一邊洗臉一邊道:「我只是來監督魏國使臣的,沒打算參與兩國談判,這個朝中使臣還擺什麼排場,好歹我也是個將軍,就這樣被他招之則來揮之則去?」
  
  竹秀想了想:「那我就回話說你要接待大將軍,這樣對方也不算沒面子。」
  
  荀紹點頭:「也好。」
  
  用罷早飯,荀紹去軍營巡視了一圈,然後去看望周豐容。
  
  大約是行軍疲憊,他到此時才剛剛起身不久。荀紹見他未著盔甲,似乎不像要馬上出發的樣子,一時也不好發問,便拐著彎問了句:「大將軍在雍城可有什麼安排?」
  
  周豐容想了一下,淡淡道:「我還是第一次在雍城逗留,荀將軍若有閒暇,不妨帶我四下看一看。」
  
  這本也應該,荀紹抱拳應下。
  
  用罷午飯,荀紹褪下戎裝,換了身胡服,去請周豐容出門,發現他也恰好換上了胡裝。她自己白衣黑馬,他是黑衣白馬,場面說不出的滑稽。
  
  太守得知兩位將軍要在城中遊覽,連忙要派人隨行伺候,但周豐容婉言謝絕了。荀紹領著他先去了附近的大山,正是昨晚他企圖穿過去的那座。
  
  「這山叫矮駝峰,因為形狀看起來像駝峰,不過可算不上矮,大將軍若是想抄近道回都,走這條路很容易迷路,西北地形很複雜的。」
  
  周豐容點點頭,認認真真地做個觀光客。
  
  雍城的歷史比不上涼州,更比不上涼州更西邊的敦煌和西海,但這裡多年經歷戰亂,城毀了重建,重建了被毀,毀掉再重建,就會留下很多稀奇古怪的遺跡。
  
  二人走回城中,周豐容忽然指著前面問:「那是什麼?」
  
  那是一棟樓閣,高約十丈,似乎有些年頭了,孤零零杵在一堆新建的房屋中便顯得尤為突兀。周豐容問的是閣樓二層欄杆到門邊的一道裂口。那裂口十分平整,像是被刀劈了出來,就這樣留著,不修也不重建,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荀紹道:「這是百年前留下來的了,當時這裡的守將是我祖上荀霄,他看似文弱,卻天生神力。敵將被困,躲在這樓裡,他遠遠擲了兵刃過來,將門劈開,斬了敵將。」
  
  周豐容了然:「原來是為了彰顯荀氏軍威。」
  
  荀紹搖頭:「我以前也以為是這樣,後來聽父親說了才明白,一直不修這樓是要表示我荀氏決心,但凡我晉國土地,片瓦不遮賊寇,定叫他有來無回。」
  
  周豐容側頭看她,荀紹只是很平靜的敘述,但神情認真,叫人信服。
  
  前前後後逛了有一個多時辰,二人策馬回太守府,半道中忽見遠處車馬轆轆,看陣仗正是朝中使臣。
  
  「看方向是從官署而來,今日的談判應該已經結束了。」
  
  荀紹向周豐容說了一句,勒馬停了,打算等對方車駕過去再走,哪知那車駛到面前忽然停了。
  
  一隻手緩緩揭起簾子,荀紹瞥了一眼那修長手指,覺得這畫面分外熟悉,陡然回味過來,打馬小跑過去,笑道:「沒想到你居然親自來了。」
  
  應璟探出半邊身子,朝周豐容那邊迅速一瞥,衝她道:「是啊,本侯不是邀見了荀將軍?只是將軍太勢力,不是一品高官都不肯見呢。」
  
  「誰叫你賣關子的,直接說是你來了不就好了。」荀紹笑著退開一些:「寧都侯請先回去休息,我們稍後再敘。」
  
  「也好。」應璟遠遠朝周豐容拱了拱手,坐回車內,下令繼續前行。
  
  雍城太守壓力很大,偏遠邊陲難得來大人物,本來以為以後把荀紹這個定遠將軍伺候好了就行了,沒想到夜裡撿著個大將軍,傍晚冒出個寧都侯,城裡城外還駐守著好幾萬兵馬,簡直就是當頭罩下了一座大山啊。
  
  慶幸的是,這三位大員並不需要他鞍前馬,各自都有安排。
  
  應璟住在雍城駐軍副將吳忠的府裡,荀紹第二日一早去見他,他人不在府中,而是在養馬場裡餵馬駒。
  
  「怎麼你今日不用談判了?」
  
  「魏國要贖回段宗青,被我駁回了,在跟我較著勁呢。」他拍拍手,走出馬廄,迎著陽光舒展了一下筋骨:「每年就這時候最舒服,不如出去騎個馬吧。」
  
  荀紹看一眼他的腿:「你舊傷沒事嗎?」
  
  「天氣這麼好怎麼會有事。」應璟說著話,眼睛卻緊緊盯著馬廄旁被圈著的一匹棗紅馬。
  
  荀紹順著他視線看過去,那馬連馬蹄鐵都沒打上,韁繩馬具一概沒有,分明就是才抓回來的烈馬,她沒好氣道:「你這不是想騎馬,是想馴馬吧?」
  
  「被看出來了?」應璟笑瞇瞇地看她一眼:「我難得回西北,心癢難耐,你別說出去,我悄悄馴服了它再牽回來。」說著伸手拿了欄邊一卷繩子就去打開了圈門。
  
  荀紹哪裡來得及阻止他,那馬撒蹄狂奔而出,險些衝到她。應璟問了句「沒事吧」,話還在耳邊,手中繩索已經套住馬頭,人跟著翻上了馬背。
  
  她連忙跟上,那馬繞著開闊的馬場左右狂奔,毫無章法。馬背上的應璟褒衣博帶,廣袖迎風招展,像是狂風巨浪上的一葉扁舟,隨時都有可能被顛落下來,看得人心驚膽顫。
  
  人的速度哪裡追的上烈馬,沒多久荀紹就看不見應璟人了,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回去騎馬來追。
  
  走到半路,忽聞身後馬蹄陣陣。她轉過身,就見應璟遠遠馳來,到了近處,俯身伸手:「上來。」
  
  她下意識伸出手臂,人就被他拉上了馬。
  
  風刮大了一些,鼻尖瀰漫著沙棗花的香味。烈馬即使被馴服後速度仍舊不減,沒有馬具,坐在上面很不舒服,但這感覺叫人暢快。
  
  應璟任由馬四處亂跑,一路大笑,還是頭一次在人前這般放縱。
  
  荀紹拍他的肩:「快到城裡了,你慢點兒,別衝著人。」
  
  應璟順勢將她的手拉下按在自己腰邊,又舒暢地笑了幾聲。荀紹見他玩得開心,唯有無奈。
  
  周豐容去營地看了看,剛剛回城,老遠便看見那同乘一騎的二人,不禁勒馬停住。
  
  艷陽高照,草青土黃,背景單調,馬上那對人便看得尤為清晰。
  
  他早就看出二人關係匪淺,昨日見二人當街說話也很親暱,但他好像到現在才看到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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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46:25
第三三章
  
  周豐容三日後離開雍城,返回洛陽,和上次一樣,不告而別。
  
  荀紹對此很無奈,當初的事兒怎麼說也是她一廂情願,怎麼看也是她丟人現眼,怎麼如今還放不下的卻是周豐容呢?
  
  至於應璟,他根本沒來見過周豐容,像是壓根不知道他在這裡一樣,自然也不關心他何時會走。
  
  談判僵持著,他最近很有時間,比起在洛陽時不知輕鬆了多少。
  
  荀紹抽了個空帶他去了趟秦城。
  
  上次求藥,那老大夫說要看到病患才可對症下藥,偏偏他人又固執,堅決不肯出診,任你是天王老子也不行。她也只能讓堂堂國舅屈尊跑一趟了。
  
  二人衣著樸素,與路上隨處可見的男女一樣。老大夫倒是還記得荀紹,見她今日布衣釵裙,料想是為了遮掩身份,也不多問,朝旁邊的應璟瞥了一眼道:「這便是將軍說的人?」
  
  「是,還請大夫給好好瞧瞧。」
  
  大夫點點頭,請應璟去裡側坐了,搬了個木架子擋著,上面搭著自己的衣裳,剛好做個隔斷。
  
  荀紹在外面等了許久,有點不耐,悄悄伸頭看了一眼,瞥見應璟捲起的褲腿,視線上移,看到膝蓋上觸目驚心的傷痕,心驚了一下,收回視線。
  
  又過了好一會兒,總算查完了,大夫出來一聲不吭地開了副方子,遞到應璟手中。
  
  他這是陳年頑疾,用藥有許多講究,步驟精細,加上人不能常來西北,前前後後交代的東西更是繁瑣。大夫本不是個嘮叨的人,這次卻是絮絮叨叨,洋洋灑灑的說了一大通,叫人頭暈。
  
  返回的路上,應璟皺著眉一臉苦惱地問荀紹:「大夫說了那麼多,你都記下了?」
  
  荀紹道:「差不多吧。」
  
  「那太好了,以後上藥就麻煩你了,我一句都沒記住。」
  
  荀紹呸了一聲:「你號稱過目不忘,跟我說沒記住?誰信!」
  
  應璟道:「那是過目不忘,又不是過耳不忘。」
  
  荀紹明白他是故意的,但念在他為自己做了那麼多,也就不跟他計較了,權當還債還不行麼。
  
  魏國使臣請示過了君主,很快有了決定,雙方談判又繼續。這下應璟再無閒暇,開始每日奔波住處和官署之間,上藥這麼繁瑣的事情,還真的只能由荀紹來做了。
  
  竹秀覺得很凌亂,每到白天就見荀紹威風凜凜地操練兵馬,晚上卻見她埋頭跟個小藥童似搗藥和藥,然後還要捎上一堆藥帶去吳忠府上,入夜時才回來。
  
  終於有一日,她忍不住了,拉住拎著藥要出門的荀紹,「你最近跟國舅走的很近啊,有這麼多『公事』要談?」
  
  荀紹翻白眼:「你有什麼話就直說,這樣陰陽怪調的叫人想抽你。」
  
  「切,我是怕我直說了你更要抽我,你那脾氣我還不知道?」竹秀清清嗓子,「好吧,我還是委婉地問一下好了,你是不是看上國舅了?」
  
  「……真委婉,我都沒聽懂是什麼意思。」荀紹轉身迅速走人。
  
  這速度讓竹秀聯想起當初剛得知她和幼帝婚約那會兒的情形,心情甚為微妙。
  
  談判在一種很平靜的氣氛中進行著,但對於親手處理此事的應璟而言卻並非如此。
  
  每晚荀紹替他敷藥時,他都會與她提及一些。魏國要贖回段宗青的決心比他想像的還要堅定,給的條件也越來越高,甚至如今連洛陽朝堂上也出現了附和之聲。
  
  段宗青本來就是晉人,通敵賣國已是凌遲大罪,怎麼可能交給魏國,應璟自然不會鬆口,和魏國這邊成了膠著之勢,還有賠償也難以達成共識。
  
  荀鳴戰死,涼州被劫掠一空,無數人丟了性命,這筆債不得不償。魏國並不富裕,在這點上最無硬氣,畢竟西北軍橫陳在此,又有個聲名大噪的荀紹。於是他們唯一能緊握不放的就是鮮卑的首領了。
  
  「挨千刀的魏賊!」荀紹聽得氣憤,狠狠按了一下應璟的傷腿,他臉都綠了,「我又不是魏賊!」
  
  「哦……」
  
  五月二十,兩國使臣再次談判。
  
  魏國無理非要強詞奪理,應璟偏偏是個刀槍不入的,棉花一樣卸人力道於無形,對方火氣很大,中間好幾次都靠著陪同官吏調和才又繼續坐下來談。
  
  從一早到天黑,仍舊沒有結果。
  
  應璟身心疲憊,這幾日敷藥膏,傷口也總是古里古怪的起反應,出了官署便登車要走。魏國使臣跟在他身後,忽然用鮮卑語嘀咕了一句,他心情正不好,轉身眼神陰沉地看了他一眼。
  
  對方不料自己抱怨的話被他聽懂了,梗著脖子裝作毫不在意地走了。
  
  應璟回了住處,用罷晚飯,伏案寫了奏章,命人送回都城去稟報進展。剛忙完,荀紹就又來了。
  
  見她熟練地掀自己衣服,卷自己的褲腿,應璟老毛病又犯了:「你我背也背過了,肌膚之親也有了,你是不是該對我負責啊?」
  
  荀紹故意重重地將藥膏按上去,滾燙的溫度刺激的他輕嘶了一聲。
  
  「你就不能管好自己的嘴?」
  
  應璟笑了笑:「我在別人面前管得一向很好。」
  
  荀紹哼了一聲,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范一統幾乎是一路跑進門的,「公子,大事不好,魏國使臣被殺了!」
  
  「什麼?」應璟和荀紹俱是一愣。
  
  兩國交戰尚且還不斬來使,何況是停戰談判的時候。
  
  魏國使臣這一死,頃刻間引起了軒然大波,但這還不算糟糕。
  
  當夜這名使臣與應璟告別後,帶著幾名下屬去了雍城最熱鬧的酒家,喝醉了便開始數落晉國寧都侯的不是。大約一個時辰後幾人離開酒家,路上幾人遇到伏擊,只有一人逃脫。
  
  這人一路逃回國境,說刺客無意中暴露了身份,是寧都侯派來的。
  
  魏國的國書快馬送入洛陽,指責晉國不顧道義,指使臣下戕害來使。原本收到使臣被殺的消息,應璟還有些意外,此時得知自己成了兇手,反而平靜下來了。
  
  如今情形逆轉,晉國成了無道的一方,朝廷自然要追查。雍城太守心都要碎了,好不容易送走一尊大佛,留下來的也不省心,居然惹出這麼大事來。
  
  事情出在他的地面上,還得他出面去查辦。國舅有多受幼帝寵信,舉朝皆知。他帶著公文去吳忠府上找應璟問話,著實有些戰戰兢兢。
  
  應璟官服肅整,面不改色地坐在書房中,太守只能乖乖站著。
  
  「魏國使臣遇害時本侯一直待在府中,所有下屬都在吳副將府中待令,無人出動。」
  
  「那……敢問寧都侯,可有人證?」
  
  旁邊的范一統怒道:「吳副將府上這麼多人不是人?」
  
  太守乾咳一聲:「那些都是下人,無法接觸到寧都侯,自然也無從得知寧都侯是否在中間下了命令。」
  
  「我可以證明我家公子沒有下過命令!」
  
  「本官聽聞范侍衛中間也出去過,寧都侯與范侍衛向來形影不離,也不知范侍衛離開這段時間,寧都侯人在哪裡。」
  
  范一統更怒了:「我出去是因為聽說了使臣遇害的事,趕去查探真偽,好回來稟報!」
  
  太守不吭聲,時不時瞄一眼應璟。
  
  范一統忽然想起來,「啊」了一聲:「荀……」
  
  「咳咳……」應璟打斷了他。
  
  「當晚我在這裡。」荀紹一身戎裝,從軍營趕了過來。
  
  她也是剛得知應璟被懷疑的消息,今日本是打算來問問情形,沒想到到了這裡正趕上問話,剛才已在外面聽了半天。
  
  太守向她行了禮,有些回味不過來:「將軍說你那晚和寧都侯在一起?」
  
  荀紹點點頭。
  
  應璟道:「沒有的事,荀將軍一片好心,本侯感激在心。」
  
  「我當晚在這裡給你上藥,不少人都看見了,有什麼好隱瞞的。」荀紹轉頭看著太守:「太守若是相信本將為人,便記下這句,那晚寧都侯的確沒有離開過這裡,也沒下過什麼命令,收到魏國使臣被殺的消息時,本將也在此處,我們都很驚訝。」
  
  太守訕訕應了,又問了應璟一些問題,這才帶著小吏們走了。
  
  荀紹坐了下來,問應璟道:「你有何打算?」
  
  「恐怕我得回洛陽去了,不管我有沒有嫌疑,使臣畢竟是在我眼底下死的,是我辦事不力,當回去領罪。」
  
  她不禁皺眉:「會不會很嚴重?」
  
  「這要看有沒有人希望它變得嚴重了。」
  
  荀紹想起那次刺殺,他明裡暗裡都有許多對手,當然會有人不希望他好過。
  
  應璟起身踱了兩步,忽而對她道:「你不該出頭的。」
  
  荀紹有些生氣:「我知道你是為我名節著想,但這是事實,你我清清白白也是事實,若是遮遮掩掩反倒有鬼。」
  
  應璟搖頭:「名節只是其一,我不想你捲進來,你不喜歡這些陰謀詭計,也不擅長應付。」
  
  荀紹哼了一聲:「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你若真做了,我也不會替你遮掩,你沒做,我自然也不會為自保而扯謊。」
  
  應璟笑了笑:「行,那你就得與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了,可別說我沒事先提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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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46:42
第三四章
  
  魏國使臣的屍體已被弄回國去,晉國沒機會讓仵作驗屍,情況很棘手。雍城太守將酒家裡的人都審問了一遍,也沒什麼可靠線索。
  
  朝中很快下令派遣新使臣前來,應璟便準備返回都城了。
  
  荀紹這裡的事情已經忙完,有意跟他一起回都,但應璟叫她先留在這裡。她思考了一下,覺得留下也好,可以盯著魏國動靜,也能替他查找兇手,便答應了。
  
  有些時候靠官途打聽消息反而很難。荀紹和竹秀以前在西北就到處亂竄,一個四處找好酒,一個到處找新奇玩意兒,這種時候反而是她們倆私下的門路廣些。
  
  竹秀在出事的地點附近轉悠了好幾天,終於得到了有用的消息,趕回來對荀紹道:「聽說當晚有個西域人和使臣一行同時出的門。」
  
  「西域人?可知道樣貌?」
  
  「何止,他人現在還在雍城呢。」
  
  荀紹聞言精神大振,當即叫竹秀帶路,親自點了幾十個人,全都換上便服,趕去拿人。
  
  所有人都沿途分開埋伏,荀紹跟著竹秀進了一間雜貨坊,裝模作樣地挑揀東西。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有人進了店來。荀紹眼角餘光瞥過去,來人裹一件白袍子,一塊面巾遮了半張臉,身材較中原人要高大一些,的確是個西域人。
  
  她朝竹秀看過去,後者對她悄悄點了點頭。
  
  西域人和店家用粟特語說了些話,買了幾樣東西就出了門,荀紹示意竹秀在這裡盤問店主,自己不動聲色地跟了出去。
  
  尾隨了半盞茶的時間,粟特人在馬商那裡停了下來,看樣子是要買馬逃走。
  
  荀紹心想還好竹秀帶回來的消息及時,不由分說就衝了過去。
  
  她本是做好了準備的,但沒想到竟然一擊得手。這粟特人根本就不會武,被她一掌拍倒在地,半天沒爬起來。
  
  旁邊的馬商驚得目瞪口呆,見荀紹一身胡服,英武勃發,也不敢多嘴,默默退遠了。
  
  粟特人被兩個下屬拖起來,臉上面巾掉了,灰頭土臉,用漢話大喊:「為何要抓我啊?」
  
  荀紹道:「你明知故問,若能坦陳刺殺魏國使臣一事,我就饒你一命。」
  
  粟特人明顯地愣了一下,緊接著反而掙扎地更厲害了:「跟我無關啊,我孤身一人,又不會武,哪裡能殺人啊?」
  
  荀紹霍然出手,手掌做刀,在他眼前停住,他早嚇得閉了眼睛,沒有任何應對反映,的確不是裝的。
  
  粟特人以為她生氣了,保命要緊,忙道:「別殺我,我還有用啊!」
  
  荀紹朝左右擺擺手:「帶回去。」
  
  粟特人自稱名叫曹敦那亞,漢名曹敦,是粟特曹國人。這個小國漢化很深,所以連名字也很有漢人色彩。他在太守府上清洗乾淨手臉,竟然是個很清秀的年輕人,漢話說得也非常地道。
  
  「實不相瞞,我就是四處遊走準備找機會做官的那類人。那晚見魏國使臣暴露身份,我想藉機接近他們自薦,沒想到跟了他們沒多久就有人出現將他們給殺了,好在我躲得快,不然我也得送命。」
  
  荀紹坐在廳中,板著臉問:「你有文書證明嗎?」
  
  曹敦將背上的包裹遞了過來,竹秀上前打開,幾件換洗衣物下面就壓著文書。
  
  荀紹看過之後,心情一落千丈,還以為有眉目了,結果還是一場空。
  
  「你不是說你還有用嗎?難道你看到兇手了?」她這完全是隨口一問,並沒有期待得到答案。
  
  哪知曹敦竟道:「看到了啊,兇手一共有五六人,其中一個長得十分高大,是殺手頭領。他故意留了一人沒殺,用鮮卑語說了一大堆話,待那人走了,反而將同伴全給殺了。」
  
  荀紹猛地起身:「你說他用的是鮮卑語?」
  
  「對啊。」
  
  竹秀憤怒道:「一定是魏國賊喊捉賊!」
  
  曹敦看看她,欲言又止。
  
  荀紹注意到他神情,語氣放軟下來:「你有什麼話就直說,若是此次立功,我舉薦你在晉國為官,如何?」
  
  曹敦雙眼一亮:「當真?」
  
  「千真萬確。」
  
  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其實我也是自己判斷,不知道是否精準。以我對鮮卑語的瞭解,那應該是西北境內段氏鮮卑用語,和魏國的鮮卑語還是有些區別的。」
  
  荀紹仔細琢磨了一下他的話,恍然明白了什麼。
  
  太守忙到天黑回府,忽然受到定遠將軍召見,趕去拜見,荀紹竟給了他一張畫像,讓他拿著去西北的鮮卑部族裡搜索此人,搜到就立即逮捕歸案。
  
  太守不明其意,有些遲疑:「將軍,您也知道自鮮卑部族生變後就和往常不同了,如今朝廷還沒承認他們的新首領,貿然前去恐怕……」
  
  荀紹道:「我懷疑這次使臣被殺就是這個新首領的主意,他擔心朝廷將他哥哥贖回來,將他逐下台,便從中作梗,挑撥兩國關係。」
  
  太守恍然大悟,憤恨道:「本來看他比他那個哥哥安分,還以為是個識大體的呢。」
  
  「哼,識大體的會搞內訌?」荀紹道:「你暗中進行好了,就算真出了事也有我擔著,放心。」
  
  太守走後,竹秀一臉賊笑地跑到她身邊來:「我還是第一次見你這麼心急地辦一件事呢,果然是春心動了吧?」
  
  荀紹轉身回房,不理不睬。
  
  竹秀追上去,「好了好了,我不取笑你了。不過說真的,當初我是想過撮合你和國舅的,那時候見他對你有意,便希望借他讓你擺脫和幼帝的婚約,但你那時候說他是故意整你,我也就打消了念頭。」
  
  荀紹慢吞吞地走著,悶聲道:「我那時候真是這麼以為的。」
  
  竹秀笑了笑,「我看的出來,你最近對他改觀很多。你為人務實,卻要明白情意有時也該掛在嘴上,不要還和以前一樣什麼都揣在心裡,若對他有意,不妨大大方方告訴他嘛。」
  
  荀紹沒有應聲,老實說,她也不清楚如今自己對應璟到底算怎麼回事。
  
  不過兩日功夫,太守便按圖索驥將人給捉回來了。荀紹親自去審問,剛到牢中就見他被五花大綁在木架上,嘴裡還塞著布團,跟待宰的羊一樣。
  
  「這是幹什麼?」
  
  太守道:「將軍有所不知,我們的人用迷藥將他放倒才將他捉了回來,他一醒就企圖自盡,好在獄卒反應機警。」
  
  「哼,他要是死了,我豈不是功虧一簣。」
  
  「可不是嘛!」
  
  審問的過程並不輕鬆,那人死活不開口。好在太守派去的人機靈,抓人時還搜了他的住處,找出了幾封密信,叫人譯出來,證明此事的確和鮮卑的新首領有關。
  
  這人在鮮卑族內好歹也是個武官,被悄悄捉來,當然要速做決斷。太守眼巴巴地指望荀紹給他出頭,她便決定親自押解此人入都。
  
  太守心中終於放下一塊大石,見誰都笑瞇瞇的,還對荀紹道:「這提供畫像的人現在何處?將軍當重賞他啊。」
  
  荀紹問竹秀,她搖搖頭:「姓曹的小子早走了,不知道什麼意思,看他那樣子我還以為他挺想做官的呢。」
  
  「怪人,不過案子破了就好了。」
  
  六月初夏,荀紹秘密押解犯人入都。
  
  這段時間應璟那邊並未傳來消息,她也不知道都中情形如何。因為擔心消息外漏節外生枝,她回都後並未急著上報朝廷,而是直接去了寧都侯府。
  
  到了寧都侯府外,竟發現門外守著一批禁軍,一問才知道應璟因為還有嫌疑,被太后下令禁了足,所有訪客也要詳細記錄。
  
  荀紹被盤問半天才進了府中,沒走幾步就遇到了范一統。
  
  「荀將軍想必是來見公子的,但……現在只怕有些不方便。」
  
  荀紹嗤笑:「不方便也得見,我抓到了兇手,你們家公子不也等著破案?」
  
  范一統大奇:「啊?兇手居然被你抓到了?」
  
  荀紹瞪他:「你這什麼語氣!」
  
  「呃……將、將軍威武。」
  
  「這還差不多。」
  
  天尚未黑,書房裡已亮起燭火,荀紹心道應璟不會急到眼花了吧?這麼一想,不禁有些好笑。
  
  快到門口時,范一統忽然超前一步敲了敲門:「公子,荀將軍來了。」
  
  「事情緊急,就別那麼多禮節了。」荀紹腳步迅速地到了跟前,推開了門。
  
  屋裡並不是應璟一個人,他坐在榻上,褲腿捲著,正在敷藥。
  
  當然不是他自己,旁邊永安公主蔥白的手指正按在他的傷處,臉朝著門口,定定的看著她。
  
  並不是第一次見二人相處,但只有這次荀紹陡然有了火氣。
  
  來的路上她也想過這段時間他可有好好上藥,但事實證明她真是多此一舉。
  
  難怪叫她留在西北,公主的手白皙柔嫩,豈是她那雙粗糙的手可比的,應璟大約也對她說過肌膚之親要負責之類的話也未可知。
  
  「荀紹失禮,打擾了公主和寧都侯,既然寧都侯在忙,公事就暫且不提了。」她冷冷說完,轉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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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47:00
第三五章
  
  犯人被移交給了廷尉,案情前後的情形也上報了朝廷,荀紹沒有親自參與。
  
  初夏的洛陽叫人舒適,她換上將軍朝服,入了宮。
  
  御花園裡百花爭艷,半支蓮、千日紅、蔦蘿、茉莉,香味混合在一起,一派鬱鬱芬芬的深宮繁華。幼帝身邊的小太監李園在前面領路,一面笑瞇瞇地和荀紹說著鈴鐺在宮中的表現。
  
  「荀小公子聰慧過人,和陛下相處也很好,將軍放心。」
  
  荀紹雖然正直,這種時候也知道該怎麼做,從袖中取出塊成色極足的玉珮塞進他手裡:「有勞李公公多多照拂了。」
  
  「將軍客氣了,這都是應該的。」李園眼睛都笑成道縫了。
  
  穿過御花園,到了清昭殿外,忽見宮人們正在左右奔走,一片混亂。
  
  李園快步上前一問,原來幼帝見今日天氣晴好又稍有微風,忽然來了興致,拿了心愛的紙鳶出來玩,可惜兩個半大孩子不會放,又不肯讓宮人幫忙,最後就眼睜睜看那紙鳶一頭栽到了宮殿頂上。
  
  荀紹上前見禮,幼帝無心理會,抱著胳膊在一旁生悶氣,鈴鐺撲上來叫了聲「姑姑」,指著房頂道:「他們還要去搬梯子,太慢了,姑姑你上去拿下來不就完了?」
  
  荀紹笑笑,提息終身一躍,攀到了頂上,一眨眼的功夫就將紙鳶取了下來。
  
  幼帝看呆了,仰頭看看屋頂,又看看荀紹,一臉不可思議:「你剛才那招式怎麼使的?再使一次!」
  
  荀紹忍俊不禁,一手攬住他道:「陛下恕臣失禮了。」說完帶著他躍到了宮殿頂上。
  
  「啊啊啊啊……好俊!」幼帝激動地朝下面的鈴鐺揮手。
  
  李園在下面急的呼天搶地:「哎喲陛下,您趕緊下來啊,若是被太后知道了那還得了啊!」
  
  荀紹聞言,不敢再讓幼帝多待,提著他又落到了地上。
  
  幼帝心情大好,對荀紹態度也親暱起來,興高采烈地道:「不錯不錯,朕今日方知荀將軍果然武藝高強。」
  
  荀紹忍著笑道:「謝陛下誇獎。」
  
  鈴鐺衝過來拉著荀紹的手:「還是姑姑厲害,以後我也要學這功夫。」
  
  幼帝臉上露出糾結之色,「朕……能不能學?」
  
  身後有道柔柔的聲音道:「陛下乃九五之尊,手下千軍萬馬,何需親自學這些?」
  
  荀紹轉身,原來是永安公主。
  
  「今天趕巧了,來見陛下,竟然遇到了荀將軍。」永安公主笑著上前,對荀紹道:「那日匆匆一見,未能詳敘,今日不知將軍是否有閒暇呢?」
  
  荀紹訕笑了一下:「但憑公主安排。」
  
  二人向幼帝道了別,一同走入御花園深處。荀紹身形高挑,又著了武官官袍,站在繁花叢邊,更顯得公主嬌柔。
  
  「這次子岸遇到了大麻煩啊,不過本宮聽說將軍在西北積極捉拿兇手,給他幫了大忙。」
  
  荀紹道:「還人清白,本就應該。」
  
  永安公主笑了笑:「荀將軍為人正直,果然不假,否則又豈會以名節擔保子岸無恙呢。」
  
  荀紹蹙眉:「不是臣以名節擔保,臣只是敘述事實。」
  
  「說起來真是多虧了將軍這個『事實』,如今太后不再防著本宮,又開始防著你了。本宮想趁此機會和子岸成就良緣,這可全都是將軍的功勞啊。」永安公主微微舒了口氣:「子岸艱辛多年,若能得到駙馬之位,也是多了一份保障。」
  
  荀紹默不作聲,她知道自己不需要開口,只需要接受這個消息,否則公主何需拐彎抹角地傳達給她。應璟對公主向來順從,也許二人早就敲定了吧。
  
  出宮時已經過了午時,荀紹尚未用飯,竟也沒覺得餓。快到宮門,後面忽然傳來叫喚,她轉頭一看,居然是許久未見的郭公公。
  
  「荀將軍,太后剛看了您遞上來的證據,說有些事情要親自問一問您。」
  
  荀紹暗暗苦笑,今天真是黃道吉日,剛應付完公主,又來了更棘手的太后。
  
  到了壽安宮,發現等她的不止太后一人,老丞相和周豐容竟然也在。
  
  荀紹恭恭敬敬見了禮,垂頭站著等問話。
  
  「荀將軍,哀家看了你遞上來的折子,物證沒問題,人證也在審,寧都侯若真能擺脫嫌疑,你功勞很大啊。」
  
  荀紹如何聽不出她語氣中的嘲諷,裝傻說:「太后謬讚。」
  
  太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不過以荀將軍一貫的作風,人證物證都需要徹查才是。」
  
  「作風?」荀紹微微抬頭:「還請太后明示。」
  
  太后的手指搭在桌沿,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老丞相和大將軍都是知情人,哀家有些醜話也就直說了。你在都中時便惹了不少風波,如今又用名節替寧都侯擔保,其中可有私心作祟?」
  
  都城的風波是指她先後與幼帝和周豐容那訂了又毀的婚事吧。如今這意思再明顯不過,她已成了為人不齒的笑柄,先是勾搭大將軍不成,便又和國舅糾纏不清了。
  
  荀紹以前覺得應璟言過其實,太后並沒有他說的那般不通人情,但她今日才知道,太后記仇的本事比誰都好。
  
  「臣所做一切都無愧公道,太后盡可去查,臣無話可說。」她掀了衣擺跪下:「此案結後,臣自請調回西北駐守,以示清白。」
  
  她會這麼說倒讓太后沒想到,她還不想打壓荀紹,畢竟這是份力量。但她也絕對不希望荀紹和應璟站到一處去。今日也是出於點醒的目的,只是她習慣了高高在上,說話難免刻薄。
  
  殿中氣氛有些尷尬,還是老丞相打破了僵局:「太后還是趕緊派人徹查吧,寧都侯謙謙君子,定然不會因私憤而謀害魏國使臣,一定要還他清白才好。」
  
  太后乾咳一聲,順帶略過了荀紹,「也好,丞相言之有理。那便這麼辦吧,都退下吧。」
  
  荀紹沒得到答覆,滿腹窩囊地出了殿門。
  
  老丞相先一步走了,周豐容與荀紹同行,快到宮門口時,忽然道:「你不用回西北駐守,若是介意太后的說辭,我可以去解釋,你我的事錯不在你。」
  
  荀紹怔了一下,抬頭正對上他的臉。他有些不自然,抿了抿唇道:「你若真像自己說的那樣無愧公道人心,又何必因為太后的懷疑而離都?這段時間相處,我覺得你為人灑脫,若真這麼做了,倒不像你了。」
  
  周豐容還是第一次跟她說這麼長一段話,荀紹有些受寵若驚:「大、大將軍的教誨末將銘記在心。」
  
  周豐容原本還有話說,見她這般拘謹,最終也沒開口。
  
  太后所謂的徹查無非是走個過場,她還沒能在應家物色好得力之人,暫時還不能將應璟扳倒。何況真要扳倒他,僅靠這件事也不夠力度,連老丞相都態度曖昧,她又能如何。
  
  應璟雖然被禁足,卻並未斷了消息,荀紹搜集到的證據他都仔細看了一遍,覺得此事解決的實在太順利,只怕未必就這麼簡單。但不管如何,他的禁令能解除了。只是這次辦事不力,被罰了一年俸祿,范一統因此念叨了好幾回。
  
  荀紹收到消息後,獨自在後院開了罈酒喝了,猶豫著要不要回西北。
  
  周豐容說的雖然有道理,但永安公主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一句證詞就引出這麼大反應,她得避嫌。
  
  酒至半酣,耳邊傳來腳步聲,她以為是竹秀,倚著廊柱頭也不回地道:「別急,等我想好了再告訴你要不要回西北。」
  
  「你要回西北?」
  
  她愣了愣,轉頭一看,應璟站在身後。
  
  「不勞寧都侯關心。」話說出來就後悔了,她從不會用這種陰陽怪氣的語調說話。
  
  應璟沒做聲,緩緩走到她身前,背對她看著院中的池水,手指把玩著折扇上的墜子。
  
  「我與公主結識是在老太尉府上。當初我初回都,得不到任何機會,應家也無人幫我,我只有去求和伯父交好的老太尉。當時家母剛剛過世不久,我心情抑鬱,便與他說了一些往事。不想那日公主也在,與其夫人隔著一扇屏風聽得清清楚楚。沒多久,我忽然得到了先帝召見。後來聽老太尉提及,才知道當時是公主心懷同情,替我在先帝面前說了不少好話。」
  
  荀紹不料他忽然說起與公主的舊事,當初公主還說是他親口告訴她的,原來是這麼回事。
  
  應璟轉過身:「雖然後來因為太后干預,我必須出使西域三載,但若無公主相助,我連這個機會也未必會有。」
  
  「所以你才在她面前一直那般順從?」
  
  「是。」
  
  荀紹勾勾唇角:「挺好啊,公主對你有提攜之恩,又深情一片,如今終於苦盡甘來能共結連理,實在可喜可賀。」
  
  「共結連理?」應璟眼珠一轉,笑道:「你是為這個才要回西北的?」
  
  荀紹冷笑:「我要回西北是我的事,與你何干?」
  
  應璟走近幾步,放柔聲音:「那日其實是我自己在敷藥,公主忽然來訪,我未及遮掩,她非要幫忙,這才讓你看了笑話。有時連眼見都未必屬實,又何況是耳聽來的消息?公主其實從未對我言明過什麼,又何來的共結連理之說?你別生氣了。」
  
  荀紹倏然起身:「我沒生氣!」
  
  「真的?」
  
  她咬了咬牙,手緊捏成拳:「我氣的是我自己,我不希望自己變成現在這樣,心胸狹窄,斤斤計較,我覺得分外厭惡!」
  
  「你沒有變,只是你心裡多了牽掛而已。」應璟微微笑起來,走近一步:「阿紹,這牽掛可是我?」
  
  「胡說八道!」荀紹震怒,抽出腰間軟劍揮了過去。
  
  應璟並沒有退後,手中扇柄擋開了這招。荀紹震怒,再不客氣,揮劍又襲,二人在狹窄的迴廊上你來我往,一個勢如雷霆,一個波瀾不驚。
  
  荀紹心中氣惱憤怒層層疊加,出了狠招,應璟原本還格擋,此時忽然垂了手。她一驚,連忙收勢,劍尖險險停在他眉心前半寸。
  
  應璟靜靜地看著她,迎著劍尖就朝她走來,荀紹連忙退後,他竟不依不饒,仍然往前。
  
  「你想死嗎?」
  
  「你忍心殺我?」
  
  「你……」荀紹的背已經抵著柱子,恨恨地扔了劍:「若非念在你有官爵,我……」
  
  應璟已到了她身前,手扣住她腰,低頭輕笑:「哪裡變了,還不是這麼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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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47:20
第三六章
  
  是什麼時候對荀紹動心的呢?
  
  初見時她才十歲,是個雙頰還有肉的粉嫩.女娃娃,成天一本正經地跟在父親身後舞刀弄槍,身邊只有一群耿直的軍人,沒有勾心鬥角。
  
  應璟本來和她並沒有什麼接觸,倒是很羨慕她有這樣的童年。
  
  直到有一次,他和荀老將軍對坐以石子演練對陣,荀紹在旁觀戰,一局結束,她忽然給了幾句評價,讓他不禁刮目相看,這才開始留心起她來。
  
  後來漸漸熟識了,他故意要挑撥出她其他情緒,時常逗她。
  
  他曾特地從洛陽帶回一盒繡花針給她,跟她說是暗器。她高高興興地收下來了,還專心練習了一陣,後來被婢女認出來才知道上了當,臉都氣綠了。
  
  五年很漫長,她從一個孩子長成如花少女,第一次上戰場,第一次立功,喜怒哀愁,他都見過,但那時只將她看成一個妹妹,一個友人,針鋒相對也是種樂趣。
  
  那一年應璟以少勝多光復西北六郡,大殺魏威,意氣風發。可是這赫赫戰功最後並沒有落到他頭上,全都被周典奪去了,不僅如此,他還被調去了雍城。
  
  其實並沒有什麼部下作亂,真正要掩殺他的是周典。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竄的太快是種威脅,何況他不是周家親信,還跟荀家走得很近。
  
  應璟眼睜睜看著跟著自己的士兵對自己舉起武器,最終只能奄奄一息的倒在血泊裡等死。
  
  荀紹殺過來時他已經無法動彈,虎口酸麻拿不動兵器,腿不知道是不是斷了,早沒了知覺。她的臉探過來,擋住了視線裡泛白的月亮,他勉強動了動嘴角,證明自己還活著。
  
  後來他回都,三載奔波,千難萬險,生死堆裡走過無數遍,愈發覺得,在危急關頭有人能伸出援手救你是多麼的珍貴。
  
  他不再只將荀紹看成妹妹或朋友,他覺得她是知己,就算對你不屑甚至厭惡,在大事面前她也永遠正直,是個真正的軍人。
  
  一直到幾年後他一步步爬上高位,西北巨變,荀家連喪兩員大將,他又見到了荀紹,心思才有了變化。
  
  周典意圖吞併西北軍,他感念荀老將軍恩惠,也想替他保留最後一點血脈,毫不留情地斷絕了她的機會。
  
  那日直到百官退去,她才走出大殿,背對著他站在台階上,冷冷道:「我不會認輸的,總有一日我會證明我不比你們任何一個男人差!」
  
  遠處殘陽孤照,她的身上是來不及換下的戎裝,被風吹得凌亂的髮絲,背影逆光成一道剪影,應璟忽然覺得她像極了當初孤身行走大漠的自己。
  
  她不需要人給她遮風擋雨,她需要的是一個同路人,迷路時替她指個方向就行。所以她愛慕周豐容,覺得他才是可以和自己並肩作戰的人。
  
  應璟並不心急,他經歷過無數挫折,幾次險些喪命,三年才謀來一個官位,只要有心,這世上沒什麼是辦不到的。
  
  周豐容不過是荀紹少女懷春時的一個美夢,等到發現夢裡那個人和現實裡根本是兩回事,她就會徹底清醒。
  
  唯一沒讓他計算到的是他自己,荀紹居然會為他吃味,這讓他始料未及。他當然能感受到這段時間荀紹對自己態度的轉變,但以為這天要到來還要等很久,沒想到真的到來了,他竟有些措手不及。
  
  不過他猜想荀紹應該比他更加措手不及,她會排兵佈陣,勇猛勝過千軍萬馬,在男女情.事上卻簡直是不一竅不通。
  
  「堂堂定遠將軍,喜歡個人都不敢承認麼?」他的雙手都扣住了她的腰,下巴挨著她的額頭,溫熱的呼吸清晰可聞。
  
  荀紹哼了一聲,別過臉:「我可沒說我喜歡你。」
  
  「不喜歡也沒辦法,你我已有肌膚之親,將軍得對本侯負責才行。」
  
  荀紹怒氣沖沖地瞪他:「跟你有肌膚之親的人多的是!」
  
  趁她轉過臉來,應璟低頭啄了一下她的唇,笑道:「但都沒有這樣過吧?」
  
  荀紹臉霎時通紅一片,一手推他一手捂唇。
  
  應璟摸摸她的臉,神情認真起來:「你別多想,我並不是在說笑的。阿紹,以前種種都放下,以後的路讓我和你一起走吧。」
  
  荀紹明顯是呆了,捂唇的手都放了下來。
  
  遠處隱隱有些動靜,應璟這才放開荀紹。在這裡已經耽擱了許久,是時候回去了,何況荀紹這脾氣,逼著她追討回應也是自討沒趣。
  
  走出後院,一眼看到一身翠綠衣裳的竹秀,正躲在旁邊幾棵竹子後面。
  
  應璟道:「你以為穿一身綠我就不知道你在偷聽了?」
  
  竹秀遂大大方方走了過來,行了個禮,臉上笑得風情萬種,眼神卻冷幽幽的:「國舅,醜話說在前頭,人家說事不過三,我們家阿紹前面兩樁婚事都沒談成,第三次再不成的話,我將來可無顏去見她哥哥。所以要是你這次是隨便玩玩,我有可能會一時衝動做出什麼不好的事來喲。」
  
  應璟笑道:「有你監督最好不過,千萬不要讓你們家將軍負了本侯才好。」
  
  魏國使臣被殺一案算是塵埃落定,如今新使臣已經將事實通告魏國,要如何談判還要看魏國的反應。
  
  大將軍和定遠將軍都回了都城,寧都侯解除了禁令,早朝上人也到齊了。
  
  因為荀紹急於破案,擄走了鮮卑族內官員,這下事情一公佈,也就等於承認了自己的行徑。
  
  鮮卑雖然沒有立場要人,卻也要為顏面討個說法。朝廷也有心處理他們,早朝上便圍繞此事議論開了。
  
  幼帝照本宣科,問道:「諸位愛卿覺得此事該如何處理啊?」
  
  老丞相道:「魏國此番得知真相,應當會交還首領。臣以為陛下可以現在就該追究段氏鮮卑的責任,控制其內部,這樣待原首領回來,我們也已部署好,以後就能將鮮卑完全掌控在手了,也可防範他們一直不安分。」
  
  中書監出列道:「臣附議。只是天下悠悠之口還需給個說法,定遠將軍此次處理不當,陛下還得處置。」
  
  荀紹盯著鞋面悄悄翻白眼,等你們那速度,八百年也找不到兇手,居然還怪我處理不當?
  
  太后今天意外地很安靜,居然沒有趁機落井下石。幼帝自不必說,因為對荀紹好感大增,還幫她說了話:「荀將軍也是好意,不然現在案子還懸著呢。」
  
  「陛下英明!」百官稱是。
  
  這時應璟忽然出列道:「臣認為中書監所言甚是,陛下是要給天下個說法,否則以後官員個個都用這種法子來做事,豈不亂了朝綱,損了天威?所以臣認為荀將軍該罰。不過荀將軍畢竟功大於過,還請陛下輕罰。」
  
  幼帝想了想,覺得也有道理,點頭道:「那好,傳朕旨意,罰定遠將軍一年俸祿,以儆傚尤。」
  
  荀紹出列領旨,悄悄對著應璟的背影白了一眼。
  
  太后自後面悄悄挑了珠簾看了看應璟,又看看荀紹,心裡過了一遍,難道不是郎情妾意?
  
  退了朝,荀紹生著悶氣出了殿門,快到宮門口時,人被應璟叫住了。
  
  「走這麼快做什麼,我還有話說呢。」
  
  「你還有什麼話好說的?」
  
  應璟歎氣:「我故意叫陛下罰你是做給太后看的,不然她肯定會對你我的事多加阻撓。你放心,你被罰的俸祿我私下貼給你,決不讓你府上的人餓著凍著。」
  
  所幸范一統此時不在,否則知道自家公子又被剝一層皮,還不得心疼死。
  
  此處沒有宮女宦官,守衛也都離得很遠,荀紹仍是神情尷尬,低喝道:「我還沒答應你呢!你居然還安排起來了!」
  
  應璟的手指撫了一下她的唇:「荀將軍又想不負責任了嗎?」
  
  「……」
  
  荀紹轉頭就腳步匆匆出了宮門,應璟緊跟在後。
  
  御道上停著周豐容的馬車,他就站在車邊,見荀紹出來,走近幾步道:「荀將軍,有些軍務上的事想要請你幫個忙,不知你可有閒暇跟我走一趟?」
  
  荀紹道:「大將軍有令,末將豈敢不遵。」
  
  周豐容點點頭,朝她身後的應璟拱手:「寧都侯見諒,先告辭了。」
  
  應璟笑著回禮:「二位將軍請便。」
  
  竹秀原本是過來迎接荀紹的,此時趁二人登車,迅速跑過來問應璟:「國舅怎麼也不阻攔一下?那可是大將軍啊!」
  
  應璟笑得雲淡風輕:「你看阿紹對他說話的那神情和語氣,和對朝中其他官員毫無分別,哪裡還用得著我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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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47:39
第三七章
  
  周豐意最近恰好有些不舒服,荀紹跟著周豐容去了大將軍府,先去探望過他後才進書房去談事。
  
  周豐容自案上取了一封信遞給荀紹:「荀將軍先看看這份密函吧。」
  
  荀紹接過來拆閱,驚訝道:「晉興、襄庸、淮南、武昌四郡的守軍裡都出了瘟疫?怎麼會這樣?」
  
  「我也是剛剛得知,四郡同時爆發疫情,又都是在軍中,傳出去恐會引起騷動。」
  
  按照經驗來說,通常上一年是暖冬,這一年的春夏才容易爆發瘟疫。此時天氣雖然越來越炎熱,但去年並非暖冬,怎麼會忽然爆發瘟疫,還是四郡齊齊爆發?
  
  荀紹想不通,對周豐容抱拳道:「大將軍既然找末將來,必然是已有了計較,還請明示。」
  
  周豐容轉身指了一下架上地圖:「這四郡位置正好可以一路北上,往東可入都,往西可入西北。如今情形還不嚴重,但為防止疫情擴散,必須要遷移這些病著的士兵,可又不能入都,就只能去西北了。」
  
  荀紹皺緊了眉頭:「原來大將軍是這樣計劃的。」
  
  「荀將軍不要誤會,西北秦城盛產醫藥,我是想將病患都遷去那裡集中醫治。」
  
  荀紹走到地圖前,用手指劃了一道線:「那我只能請這四支軍隊到了晉興郡內就繞道,避開雍城和西面的梁州,從中間無人的山脈穿入秦城。另外,我還需要至少半月的時間來安頓秦城軍民。大將軍若同意,我才能接受。」
  
  「頂多給你五天。」
  
  「半個月,少一天都不行。」
  
  周豐容愣了愣,卻見荀紹一臉嚴肅,半分容不得通融的樣子。如今瞭解加深,他也知道了荀紹是個說一不二的人,沉默半天,終究點了點頭:「好吧。」
  
  出門時荀紹又去和周豐意道了別。周豐容送她出府,途中忽然說了句:「你與豐意認識多久了?」
  
  荀紹道:「也就是去年擺擂結識的。」
  
  周豐容沉默不語,明明她是結識自己在前,關係卻還沒有跟周豐意來的親密,難道真的是他太冷漠了?
  
  和魏國的談判還在僵持,又出了這事,荀紹的心情可見一斑。
  
  從大將軍府出來,竹秀牽著馬,已在門外等了很久。
  
  「跟大將軍說些什麼了?怎麼不太高興的樣子?」
  
  荀紹歎口氣,「回頭慢慢跟你說吧。」
  
  此時不過剛過辰時,越來越烈的日光叫人忍不住抬手遮擋。
  
  跨著馬到了朱雀大街上,有百姓認出了荀紹,湧過來一起圍觀。她四下轉著頭看了看,忽然瞥見一道人影很是眼熟,定睛一瞧,連忙打馬奔了過去。
  
  竹秀還以為出什麼事了,急急忙忙追上來:「怎麼了?」
  
  「曹敦!」
  
  「什麼?」
  
  「就是那個粟特人,我剛才好像看見他了。」
  
  竹秀左右看看:「沒有啊,你看錯了吧。」
  
  荀紹手緊捏著韁繩,不可能,她看的清清楚楚,的確是他,但他怎麼會出現在洛陽呢?
  
  秦城有顧司凌在,荀紹還是很放心的。回府後她寫了封信叫竹秀派人送去西北,叫他一定要注意防範和隔離,不要讓疫情擴散。
  
  竹秀老大不高興,覺得西北先是戰事,又是談判,已經夠亂的了,再來這麼一件事,辦好了未必有功,辦不好卻是自損,就不該答應周豐容。
  
  但荀紹覺得此事已影響了中原腹地幾支軍隊,西北人煙稀少,的確適合安頓病患。西北軍是朝廷兵馬,出份力也是應該的。
  
  竹秀沒好氣道:「全天下擁兵一方還不自重的就只有你了,若是換做他周家自己的部隊,早把事情推門外了,哪裡管什麼朝廷。」
  
  荀紹道:「就算被稱作荀家軍,說到底也是朝廷的兵,大家都一樣,不分彼此。」
  
  「你忘了當時不肯馳援的劉曹二將了?周豐容瞧著是正直,可周家那些部下仗著他的地位作威作福的還少?哼,如果當初大將軍被誣陷那事真成功了,他丟了官職,可能還不是件壞事呢。」
  
  荀紹歎氣:「你真是越說越遠了,那些都不是我該管的,我只要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即可。」
  
  雖然大大小小的事情出了不少,洛陽城中卻照舊一派和樂。
  
  六月中有個很盛大的廟會,會有四面八方的商人彙集而來,賣藝雜耍的更是叫人眼花繚亂。荀紹聽說後心裡發癢,以前在西北可沒這些好玩的場合,加上這段時間一直被亂七八糟的事情纏得心煩,便很想去逛一逛。她事先跟竹秀說了一聲,打算抽空將鈴鐺接出宮來一起去。
  
  幼帝愛玩,吵了幾次要微服出宮去參加廟會,被太后阻止,後來如何就不得而知了,反正當日的早朝他直接鬧脾氣就沒現身。
  
  百官退朝,荀紹去接了鈴鐺。在馬車上將朝服換下,直接就去了市集。
  
  果然熱鬧非凡。
  
  寬闊的大街上往來之人摩肩接踵,隨處可見新奇玩意兒。百姓們忙著游賞,荀紹換了襦裙後人也沒那麼顯眼了,牽著鈴鐺,帶著竹秀,這一路走來和尋常人沒什麼區別,落得個輕鬆自由。
  
  鈴鐺在西北長大,愛吃烈口味的東西,可偏偏在皇宮裡跟了一個飲食受嚴格控制的幼帝,已經壓抑了許久了。今日出了宮,他自然要敞開肚皮,但凡看到香味四溢的東西就帶著荀紹往裡面鑽。
  
  荀紹給他買了一堆吃的,雙手都給佔了,還以為竹秀牽著他,就放心朝前走了。等過一會兒扭頭一看,不見竹秀也不見鈴鐺,人群還川流不息,連找都不知道眼睛該往哪兒放。
  
  她心急的要命,趕回去買吃食的小販那邊詢問,那小販道:「方纔有個貴公子將他牽走了,沒走多久,應該就在前面。」
  
  他伸手指了一下,荀紹連忙順著方向追了過去。
  
  前面圍著一大群人,正在看藝人雜耍,歡呼叫好聲不斷。荀紹遠遠看見一個孩子背影很像鈴鐺,艱難地擠了過去,一看果然是他,心中大石才落了下來。再一看,旁邊牽著他的人石青寬袍,蕭蕭如松下風,不是應璟是誰。
  
  眼見兩人還有說有笑的,連竹秀也在,荀紹就有些不高興,擠過去怒氣沖沖地叫了一聲:「應璟!你想拐帶我侄子不成!」
  
  應璟扭頭,食指掩唇「噓」了一聲:「別這麼大聲叫我名字,這可是在大街上,你想讓我再被刺殺一次?」
  
  荀紹連忙閉了嘴。
  
  鈴鐺過來牽了荀紹的手,將她往裡面拽了拽:「姑姑別生氣了,來看這個,可精彩了!」
  
  荀紹只好將氣悶也壓了回去。
  
  本來以為應璟是偶然撞上的,待會兒就會走,荀紹也就不說什麼了。誰知道沒一會兒范一統帶著幾個人過來了,也不接近,就遠遠地跟著幾人,看架勢是要一路保護下去了。她忍不住了:「那誰,你要跟我們一路?」
  
  那誰點點頭:「是啊,這麼巧遇上,不如同行,也好做個伴嘛。」
  
  荀紹朝盡量朝旁邊靠,離他遠遠的,一不小心碰著個貨郎,對方大呼小叫。應璟一把將她拉到身邊,笑著賠禮。
  
  貨郎埋怨道:「你們這一家子就不能好好走路?三個人恨不能走十人的道呢!」
  
  應璟又將鈴鐺拉到身邊,一手扣一個,「都聽到了?好好走路。」
  
  荀紹拍開他手,走到竹秀身邊去了。
  
  一個纖秀的小丫頭鑽過擁擠的人潮到了路邊的馬車旁,靈巧地登上車,對車中人道:「公主沒瞧錯,奴婢去看了,那的確是寧都侯。」
  
  永安公主揭開頭上罩著的帷帽,露出臉來,有些鬱鬱寡歡:「跟在他身邊的女子是誰?」
  
  「是荀將軍,穿了女裝險些叫奴婢認不出來呢。」
  
  「知道了。」永安公主放下帷帽,再無心情出去游賞,沉默了許久後道:「回宮吧。」
  
  快天黑時,百姓們才紛紛散去。洛陽城那麼大,荀紹即使體力再好,徒步逛這麼久也夠嗆。鈴鐺更可憐,已經被范一統馱在背上了。
  
  荀紹拍拍他肩:「多謝了飯桶,替我把鈴鐺送上馬車吧,我還得去買點東西。」說著將手上東西全塞到竹秀懷裡,快步跑去了旁邊的酒家。
  
  應璟搖頭:「就知道她是要去買酒。」
  
  荀紹很快抱了兩罈酒回來,竹秀看到汗都流下來了:「難得穿這麼好看,居然一手一隻酒罈子,你……就是叫我去給你搬也成吶!」
  
  荀紹撇撇嘴,將酒遞給車伕,爬上車一看,應璟居然也在。
  
  「你怎麼還沒走?」
  
  「反正順路,你不會連載我一程都不肯吧?」
  
  荀紹當然不至於這麼不通人情,坐遠了一些,一聲不吭。
  
  可憐的鈴鐺今天難得高興一場,此時見姑姑一言不發,還以為出什麼事了,嚇得也不敢作聲。
  
  直到車停在寧都侯府前,應璟下車之前,忽然道:「中原四郡齊發瘟疫的事,周豐容找你幫忙了?」
  
  荀紹哼了一聲:「你的消息可真靈通。」
  
  「自然,此事事出蹊蹺,你萬事小心。」
  
  「你跟我同車就是為了說這個?」
  
  其實他好心提醒,荀紹心裡是有些感激的,但他緊接著忽然貼到她耳邊道:「本來還有好多話要說的,現在有孩子在,不方便,下次吧。」說完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心,下車去了。
  
  荀紹心裡那點感激頓時就煙消雲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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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八章
  
  廟會後沒幾天,荀紹忽然接到聖旨,幼帝決定派她去秦城監查疫情。
  
  消息來的十分突然,荀紹很驚訝,照理說這件事並不在她管轄範圍內,她能協助解決已經很不錯了,現在居然還要她出面去處理此事,總感覺有些越俎代庖的意味,周豐容不知會作何所想。
  
  竹秀又不高興了,憑什麼這種苦差事落在堂堂定遠將軍身上,在荀紹耳邊嘮嘮叨叨了好幾回。荀紹乾脆將她留在了都城,孤身去了西北。
  
  應璟得知消息時荀紹人已經到了秦城。他有些生氣,若是告訴他一聲,去跟幼帝求情,肯定用不著她來擔這責任。何況荀紹只是西北一方將領,不是執掌天下兵馬的大將軍,更不是中原腹地那四郡任何一軍的將領,這件事本來也輪不到她去做。
  
  他思來想去覺得不對勁,抽空入了宮,找到了還在因為沒能去成廟會而生氣的幼帝。
  
  「陛下想玩多的是機會,下次舅舅帶你去就是。」
  
  幼帝果然心情好了,不再窩著不動,蹦過來扯扯他袖口:「那說定了,舅舅不能誑朕啊。」
  
  「那是自然。」應璟吩咐左右去端茶點,一面請他就座,似不經意般問了句:「方纔看陛下心中不快,卻還記著朝中大事,臣真是萬分欣慰啊。」
  
  幼帝不解地看著他:「什麼朝中大事?」
  
  「就是那些受了感染的軍士啊,陛下不是派荀將軍去督辦此事了?」
  
  「哦,這個啊,」幼帝點點頭:「朕聽大將軍說不是很嚴重,但也要重視。姑姑在朕面前一直說荀將軍是個好人選,朕也覺得荀將軍很能幹,就挑她去了,若是能立功,朕肯定會重賞的。」
  
  應璟沒有作聲,沒想到出主意的是公主。
  
  四郡的守軍因為染病調走了一大批,荀紹便將秦城裡的西北軍暫時調撥過去做了填充,剛好為病患騰出位置。
  
  情況的確不是那麼嚴重,很多人都被治好了,但糟糕的是仍然有不少人繼續被感染。
  
  顧司凌匆匆趕去官署見荀紹,一碰面就歎氣:「將軍怎麼回來了,在這裡可是有可能會被感染的。」
  
  天氣漸漸炎熱,荀紹穿了一件淺色胡服,正坐在案後聽軍醫匯報情形,見他這般急切,笑了笑道:「別這麼大驚小怪,你們不都好好的麼?我不懂醫藥,又接觸不到病患,哪裡來的危險。」
  
  軍醫道:「將軍不可大意,許多人就是這樣不明不白感染的。」
  
  荀紹不禁蹙起眉頭:「可查到源頭了?」
  
  「查到了,是西域的一種熱病,病患初期是手足發涼,渾身哆嗦,到後來就會發熱,昏昏沉沉,這期間要是治不好,拖到後期就沒命了。」
  
  「西域的熱病為何會傳到我大晉腹地?」
  
  「屬下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荀紹歎口氣:「算了,查到了就好,現在死傷還不多,趕緊杜絕了隱患最重要,千萬不能擴散開,否則百姓和往來商旅都會遭殃。」
  
  「將軍所言極是。」軍醫行了禮,退出去繼續查看病人了。
  
  顧司凌道:「還請將軍住去末將府上,千萬不要四處走動。」
  
  荀紹想了想,搖搖頭:「我若去你府上,必然會時常有人來見,出出進進的,萬一感染了你家人豈不是罪過,我就住官署裡吧。」
  
  顧司凌又勸了半天,實在拗不過她,只好作罷。
  
  天氣越來越炎熱,但在西北邊疆感受還不算明顯,這對遏制病情是有好處的。
  
  荀紹心情放鬆不少,給竹秀寫信報了平安,覺得自己用不了多久就能回洛陽了。最近鈴鐺還住在府中,竹秀忙著照顧,否則肯定也早就跟過來了。
  
  這期間周豐容也來過一次信,詢問了一些細節,信的末尾再三叮囑她一切小心。
  
  荀紹見他不僅不嫌自己越俎代庖,還很關切自己,頗為感激,所有事情都仔仔細細地做了回復。
  
  原本一切如常,但到了六月底,暑氣漸漸重了,源頭仍舊沒能遏制住,忽然就爆發起來了。
  
  軍醫裡已有人受了感染,荀紹連忙發信去洛陽求助,就這短短幾天裡,又有許多人受了感染。
  
  這晚顧司凌悄悄來見她,神情分外凝重:「將軍,有些話我早就想說了,此次大將軍將這事丟來西北,也不知是不是有意為之,畢竟將軍你連建功勳,勢頭正猛,也許已經受到提防了。」
  
  荀紹道:「大將軍不至於心胸狹窄到如此地步,何況中原腹地出事,會向四周擴散,甚至危及洛都,西北不能坐視不理。」
  
  她有些疲倦,捏了捏眉心,又道:「你吩咐下去,嚴守城門,秦城暫時只許進不許出,若要出去,必須要有本將手令。」
  
  顧司凌稱了聲是,頂著一副焦頭爛額的神情又出去了。
  
  荀紹心裡也煩,這晚睡得很不好,夜裡居然覺得渾身發冷,起身洗了個澡才又睡著。
  
  第二日一早醒來後怏怏無力,去洛陽送信的士兵帶回了荀府的信件,原來竹秀還不知道這裡的情形,來信催問她為何還不回去。荀紹報喜不報憂,草草回了封信。
  
  顧司凌一連兩天沒出現,荀紹平常與他接觸最多,便想召他來詢問一下最新的情形,哪知派出去的人回來後卻是一臉慌張。
  
  「將軍,大事不好,顧副將也被感染了!」
  
  荀紹愣了愣:「什麼時候的事?」
  
  「軍醫說有好幾日了,五日內與他接觸過的人都被禁足了。」
  
  荀紹忽然想起自己這幾日也總不舒服,背後驚出一身冷汗,面上卻還很鎮定:「傳本將命令,將官署封了。」
  
  朝廷已經調撥了數十名軍醫派往西北,又在民間廣徵郎中,朝堂上就此事也已討論過好幾回。大將軍責任最大,周豐容自己也不推辭,還數次請求親去西北。
  
  且不說周家,就是皇帝和太后也容不得他這般冒險。何況很快又傳來了秦城的禁令,顯然情形又加重了。
  
  應璟出了宮,一路上臉色都很難看,荀紹無事也就罷了,若有事,都是因他而起。
  
  范一統將他迎上車,低聲道:「公子,荀將軍好像被感染了。」
  
  應璟袖中的手緊了緊,不想還是成了現實。
  
  他沉默片刻,忽然問:「你上次說,這次疫情是出自西域的一種熱病?」
  
  「是。」
  
  應璟眼神沉沉:「你帶人全城搜捕一個人,這個人叫曹敦那亞,是粟特人,也許會用漢名曹敦。捉到之後,直接帶去西北。」
  
  天氣越來越熱,秦城裡不治而亡的士兵也越來越多,消息終究沒藏住。外地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還以為瘟疫是來自秦城。這座藥城以前穿梭著往來不息的商旅,如今全都選擇了繞道而行。
  
  秦城城門日日緊閉,城頭上的守兵都開始閒得無聊了。
  
  直到七月初的一日,天還未亮,城外忽然駛來了一隊車馬,來人手持皇令,直入城中。
  
  荀紹已經過了渾身發冷的階段,如今沒日沒夜地發熱,整個人昏昏沉沉,像陷在了泥沼裡。
  
  她有時候會分不清白天還是晚上,見到過自己的父親和哥哥,他們都歎氣,說她從小身體就好,怎麼會倒在病榻上呢?
  
  還有荀鳴,跟以前一樣嘲笑她沒用,居然能大意成這樣,連是自己傳染了別人,還是別人傳染了自己都不知道。
  
  她見到過許多人,但偶爾清醒,身邊只有一個大夫,用厚厚的布巾纏著嘴臉,她才回憶起自己現實裡的情形。
  
  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回去,應璟和竹秀還不知道她的情形……
  
  入了城的車馬在官署外剛剛停下,地上就跪了一地的官員。應璟掀開簾子下了車,目不斜視地朝官署走,到了門前卻見大門緊閉,扭頭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秦城太守上前道:「回寧都侯,定遠將軍下令封了官署,只有與她接觸過的人留在了裡面。」
  
  「封了多久了?」
  
  「快十天了。」
  
  「裡面有幾個大夫?」
  
  「只有一個。」
  
  應璟勃然大怒:「這麼長時間,你們就只留一個大夫在裡面,是想拖死她嗎!」
  
  太守久聞寧都侯謙謙君子,何嘗見過他發火,慌忙跪下求饒:「寧都侯恕罪,實在是將軍堅持啊,她說不能耽誤了軍士的治療,連霍軍師趕來相勸也被拒之門外了。」
  
  應璟怒意不減:「開門!」
  
  「是是是。」
  
  太守連忙叫人開門,一面抹汗想著千萬別叫自己進去才好。卻見應璟扯過一個高大的粟特男子推了進去,緊跟著自己也走了進去,連侍衛也沒帶,吩咐人又關門。
  
  荀紹依稀聽見些動靜,吵吵嚷嚷的叫她想起那日的廟會。應璟一手牽著她,一手牽著鈴鐺,跟那個貨郎道歉。她看到了香噴噴的烤羊肉,可是鼻尖瀰漫的卻是苦澀的藥味,終於有些清醒。
  
  怎麼能倒在榻上,荀家兒女就算死也要死在戰場上。
  
  她睜開眼睛,陽光從窗戶裡透進來,照在傾身過來的人臉上,她眨了眨眼睛,「應璟?」
  
  「是我,」應璟握住她的手:「你放心,一定會好的。」
  
  荀紹笑了笑,伸出手臂勾著他脖子貼近自己,吻了吻他的唇,忽然臉色一變,猛地推開他道:「不是做夢?」
  
  應璟原本還沒回味過來,此時聽了她的話百感交集,忙拖住她手道:「你放心,我以前在西域感染過這種熱病,不會再被傳染的。」
  
  「真的?」
  
  「真的。」
  
  荀紹的眼睛有些迷濛,是不是真的也無所謂了,她又沉沉睡過去了。
  
  應璟蓋上薄毯,轉頭道:「姓曹的,你要是治不好她,我讓你一輩子都回不了西域。」
  
  曹敦隔著扇門歎氣:「我真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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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48:22
第三九章
  
  西域以前數次爆發過熱病,每次都很嚴重,有幾次甚至到了一病一空城的地步。時間久了,西域人探索出了這種病產生的源頭,除了氣候之外,最主要是還是缺水。所以對中原來說,根本沒可能爆發這種疫病,大夫們自然也就手忙腳亂。
  
  混亂之際,魏國和晉國的談判也僵滯不前。晉國現在又遇到了難關,就是傻子也知道有趁機鑽空子謀利的可能。好在應璟坐鎮在這裡,西北軍又已重新排布過,魏國還不至於傻到再挑起戰事。
  
  其實應璟此時對這些並不關心。在他的準則之中,有一條是最明確的,那就是性命最值錢。所有的東西,金錢、利益和權勢,失去了都能再拿回來,只有性命,沒了就再也沒有了。
  
  他沒日沒夜地守在荀紹榻前,聽她說那些含糊不清的囈語。有次她甚至忽然大聲喊殺,將打盹的應璟驚醒,安撫了她許久才又睡安穩,從此他睡得都很淺。
  
  持續好幾日都是這樣,荀紹偶爾清醒一次,但都很短暫,通常只是睜開眼睛看看就又睡了過去。
  
  大約是他到西北的第五日,傍晚時分,荀紹醒了過來。應璟仍舊守在床邊,一手撐著額頭似已睡著,聽見動靜卻立即就醒了,驚喜地握住她的手:「阿紹,你醒了?」
  
  荀紹眨了眨眼睛,腦子裡的記憶這才回籠,「你什麼時候到的?」
  
  「你忘了?」
  
  她揉揉額頭:「想起來了,那時候我還以為自己就快死了……」
  
  應璟的掌心覆住她唇:「別說這種話,我帶了個人過來,一定能治好你的。」
  
  正說著,曹敦那亞推門進來了。荀紹撐著身子想坐起來,實在乏力,只好放棄,努力朝門口看,一眼見到個裹著粟特白袍的西域人,驚訝道:「怎麼是他?」
  
  應璟有些意外:「怎麼,你認識他?」
  
  荀紹指著曹敦:「魏國使臣那案子,我就是從他那兒找到兇手線索的。」
  
  「哦?」應璟看看曹敦:「這麼說你還幫過我。」
  
  曹敦連連點頭:「那是,你不識好人心,還把我從洛陽一路擄到西北,簡直是恩將仇報。」
  
  應璟冷哼:「你進了洛陽就是到了我眼皮子底下,還想瞞過我?西域這種熱病在中原傳播我本來還真當做是偶然,你一出現,我就不得不懷疑是不是陰謀了。」
  
  曹敦歎氣:「這事真跟我無關,我去洛陽是為了別的事。」
  
  荀紹見這二人似是舊識,剛剛清醒的腦子又混亂了,忍不住打斷二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曹敦在床邊坐下,攤攤手道:「其實我是曹國官員,魏國使臣那案子,我和應璟是舊識,不能不幫忙,可我也不想讓曹國捲進魏國和晉國之間的紛爭,所以就隱瞞了身份。」
  
  荀紹這才明白,問應璟道:「你說帶了人給我醫治,就是他?」
  
  應璟點點頭:「他雖然不是大夫,但憑他的官印可以回西域去取藥方。」
  
  荀紹幾乎要從床上坐起來:「你的意思是,西域大夫可以治這疫病?」
  
  「當然了,」曹敦得意地挑眉:「好歹我們被折磨過這麼多次,如今好幾代人下來,可以說已經控制住這種病了。」他朝應璟努努嘴,「當初他病得死去活來的,不就是在曹國治好的麼。」
  
  「那真是太好了。」荀紹想到疫情可以控制住,心中大定,轉頭去看應璟,卻見他一臉若有所思之色。
  
  「你怎麼了?」
  
  應璟沒有回答,問曹敦道:「你剛才說你們已經控制住這種病了,也就是說如果在平安時期想讓這病發生,也能做到了?」
  
  曹敦臉色一沉:「你這是什麼意思?懷疑我們曹國故意來你們中原傳播疫病?」
  
  「那倒不一定,如果你們真能控制這病,外人也可以加以收買,用來禍害我大晉。」
  
  曹敦臉色好看了一些:「原來你在懷疑魏國。」
  
  應璟的手指無意識地輕點著膝頭,段氏鮮卑內變,不經過朝廷反而投靠魏國,緊接著西北戰事,和談僵持,使臣被殺,腹地軍士出現疫病……此時看來,還真像是魏國在背後一路搗鬼。
  
  不過他還記著之前那很容易就破獲的使臣被殺案,始終覺得不會這麼簡單。
  
  荀紹畢竟還病著,剛才這樣已經算是好轉了不少了,此時又開始抑制不住疲乏。
  
  應璟想完一圈,轉頭看到她已經睡著,趕緊給她蓋上毯子。
  
  「怎麼樣,我們曹國的藥還是挺有效的吧?你看她剛才說了多少話,精神也好了不少。」曹敦有雙灰綠色的眼睛,笑起來很迷人,如果不是因為長得高大,簡直可以說有幾分風情。
  
  應璟道:「就當我欠你個人情,回頭還你。但你記著,若是瘟疫的事和曹國有關,那就另說了。」
  
  曹敦聳聳肩,看著他又體貼地給荀紹掖了掖毯子,忍不住道:「我看你這些天衣不解帶地守在這裡,這位荀將軍莫非是你的紅顏知己?」
  
  應璟看他一眼:「我還以為你夠聰明呢,原來到現在才看出來。」
  
  曹敦看看荀紹,忽然重重歎息一聲:「真可惜,我還挺喜歡你們這位女將軍的呢。」
  
  「你說什麼?」應璟冷幽幽地看著他:「我不記得你們私下有什麼來往吧。」
  
  「你不明白,」曹敦深邃的眼睛眨了眨,笑得很蕩漾:「我當時被她一把撲在地上,覺得這姑娘可真是厲害。你知道我們曹國女子都只能蒙面出門,她卻這麼豪放灑脫,一群男人都只能對她俯首帖耳,我就動心啦。」
  
  「你這不是動心,只是覺得新奇。」
  
  「那有什麼不同,反正就是喜歡她,想跟她在一起唄。」
  
  應璟溫和地笑了笑:「想得美。」
  
  七月過了中旬,秦城內的病情得到遏制,沒再出現過新的病患。荀紹也好了不少,雖然還在床上躺著,但甦醒的時間越來越長,也越來越有精神了。
  
  官署被封,分外安靜。她這次醒來,身邊無人,忍不住披衣出了房門。
  
  外面是火辣辣的太陽,但她身上還得裹上厚厚的衣裳。沿著走廊慢吞吞地走了許久,居然還要倚著柱子喘會兒氣,她覺得分外窩囊。
  
  「咦,女將軍,你這是在幹什麼?」
  
  曹敦從後面走過來,笑瞇瞇地道:「你是出來找我還是找應璟的?」
  
  「我隨便走走,」荀紹歎口氣:「我現在這樣太沒用了,真想和以前一樣練武。」
  
  「這有何難?走,我帶你去。」
  
  荀紹還以為他會勸自己好好休息什麼的,沒想到他也沒有異議。她將他看做大夫一般的存在,覺得這話很是權威,便心安理得地由他扶著朝前去了。
  
  曹敦對官署也不熟,沒找到兵器,只找到了一根棍子,將她領去花園,隨便找了塊大石頭就蹲坐下來,沒有半點官員該有的樣子。
  
  「湊合著用吧,我在旁欣賞可以的吧?」
  
  荀紹笑笑:「當然可以。」
  
  應璟正在不遠處的亭子裡看信,信是洛陽寄來的,落款是永安公主。
  
  無非是一些擔憂之詞,甚至還詢問了荀紹的情形,視她如同親姐妹一般。應璟看完後將信折起,拋進了池裡,看著它慢慢沉下去才轉身出了亭子。
  
  沒走幾步就聽到了曹敦的叫好聲,他快步走近,一眼看見荀紹身上穿著黑色胡服在大太陽底下練武,陰沉著臉走了過去:「你是病還沒好又想暑厥是不是?」說完就瞪著曹敦。
  
  「你懂什麼,到這時候就該多動動,才好得快呢。」曹敦白他一眼,轉頭對著荀紹猛拍手:「好好好,再來一個!女將軍瀟灑極了!」
  
  應璟對荀紹道:「既然要練,我帶你去取兵器好了。」
  
  荀紹丟了棍子,拍拍手:「那再好不過了。」
  
  二人正要離開,曹敦跟了上來,應璟扭頭道:「我晉國官署禁地你也要來?若是以後出了什麼事,我可會記到曹國頭上的。」
  
  曹敦看看荀紹,又看看他,用粟特語嘀咕了一句,不高興地走了。
  
  荀紹疑惑道:「他說什麼了?」
  
  「沒什麼,罵我小氣吧。」
  
  「你好歹也是個大臣,對友邦臣子就不能慷慨一點?」
  
  「這事可慷慨不起來。」
  
  官署後面有個兵器庫,只是不大,兵器種類也不全,連長槍都沒找著。不過應璟能知道有這麼個地方,已經叫荀紹很驚喜了。
  
  應璟看看她的臉,剛才練過一會兒,額頭上浮著一層汗珠,這是好徵兆,看來曹敦沒騙他。他俯身挑了兩把劍,丟了一把給她:「剛好你我多年未曾切磋,我陪你練幾招吧。」
  
  「那敢情好。」荀紹挽了個劍花,雖然還是軟綿綿的沒什麼力道,心情卻是大好。
  
  二人就在兵器庫外面拉開陣仗,荀紹雖然氣力不濟,招式仍舊精準,應璟一面格擋一面笑道:「你病成這樣我都敗在你手上,那豈不是太沒面子了,看來我得下全力才行。」
  
  說著忽而近身一擊,荀紹手上無力,劍被撞開,人被他撈在懷裡。
  
  他丟開劍,摟著她的手又緊了幾分,低頭吻住她的臉頰,慢慢移到唇上。
  
  荀紹僵著身子半天沒動一下,他退開,悶笑一聲:「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彼此太熟了,走到這步反而束手束腳的?」
  
  荀紹乾咳一聲:「是有點奇怪。」
  
  「沒關係,以後就習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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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17 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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