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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天如玉]有失國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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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10:39:08
第五十章
  
  晉興、襄庸、淮南、武昌四郡淪陷南康軍手中後,形成了對南康王極其有利的一條向北中縱行而上的路線,若要對付南康王,不能前後夾擊,只能左右包抄。
  
  明朔二年秋,荀紹下令徐州、充州、荊州、巴東四郡共計四十萬兵馬向豫州推進。
  
  重兵推進,南康王緊閉豫州四處城門,拒不出降。荀紹礙於其手中扣著應璟,不能輕舉妄動,一時便形成了對峙之勢。
  
  荀紹在營中與眾人商議對策,此次手下將領多為腹地軍隊將領,對荀紹的信服力自然也比不上西北軍。加上她取代了周豐容的位置,有的甚至還心存不滿,商議時多有分歧。
  
  磕磕絆絆了許久,荀紹不耐地解散了眾人,獨留下了軍師霍江城。
  
  霍江城此次是主動要求跟來的,他方才就在觀察諸位將領,此時忍不住對荀紹道:「我有些話不吐不快,還請少主莫要見怪。」
  
  荀紹道:「我正要問問你的意見,你有什麼話直說無妨。」
  
  霍江城道:「說來奇怪,少主是女子雖然已被許多人接受,但要做大將軍肯定還是有不少人眼紅,何況如今少主與寧都侯又定了婚事,此戰難免有為情所惑之時。雖然少主在對魏作戰中立下了赫赫戰功,但朝中還有不少資歷深厚的老將,太后對少主又頗有幾分不滿,怎麼會選擇少主來取代大將軍出戰呢?如今眼下將領不服,朝中該有所預料才是啊。」
  
  荀紹若有所思地點點頭:「我也覺得奇怪,難道是抱著『哀兵必勝』的心思?」說完這話她又覺得很不吉利,擺了擺手,「應璟那麼狡詐的人,我才不信他會束手就擒,何況大將軍居然會反,本身也很奇怪。」
  
  霍江城連連點頭:「我就是這個意思,少主想想,南康王在南康郡中口碑極佳,是個出了名的癡情人。可常人若想要報仇,為何不暗殺,何必大張旗鼓的發兵,落個反叛的罪名?而且以他如今的行徑來看,分明是早有準備,也就是說反是勢在必行的。」
  
  「你是說他找應璟麻煩只是借口?」
  
  「沒錯,南康王是遲早要反的,我猜是有些事情讓他提前了而已。」
  
  荀紹忽然想到公主,皺了皺眉。公主若是有心魚死網破,南康王也許會順水而上,屆時若是失敗,就說是被公主唆使,不甘心送妹妹遠嫁。
  
  好一個君子端方的南康王,真是連後路都算計好了,連自己親妹妹也利用在內,何況是個死去的舊情人。
  
  荀紹想了想,又道:「且不管南康王,也不管朝中有何打算,目前我倒是有個了計劃,剛好也能測一測哪些將領真心服我。」
  
  霍江城眼神一亮:「少主快說。」
  
  「我明日便下令派你去豫州城中遊說,在將領中挑選二人喬裝與你同行,讓他們藉機接近大將軍或者應璟任何一人,只要有他們確切消息,我這裡便可以做出應對了。」
  
  霍江城點頭:「少主說的是,豫州不是西北,人口稠密,物產豐饒,開戰之後損失太過慘重,對國對民都不是什麼好事,若是南康王能收回野心,兵不血刃退兵,那再好不過了。」
  
  荀紹聽了他這番分析,心中也就安定下來,因為既然如此,南康王是絕對不會拿應璟怎麼樣的,他本就是想藉機發兵,不想應璟竟然親自送上門來讓他沒了理由,如今若是真殺了他,那豈不是給了朝廷大舉剿滅他的絕佳機會?
  
  第二日一早,所有將領齊聚大帳,荀紹將計劃說了,在場的人神態各異。有的覺得太過兒戲,這種事都有專門的斥候可以去做,犯不著讓軍官假扮,若是出了差錯被認出來,豈不是得不償失?
  
  但荀紹也說了理由,只有軍官前去才能讓大將軍和寧都侯信服,隨便一個陌生人去,他們可能以為有詐,反而遮遮掩掩不會說真話。
  
  將領們有些遲疑,荀紹譏諷道:「大概中原腹地安寧太久,諸位將軍都只知道書本上那些打仗的策略,一點也不知道變通了。若是怕死也沒關係,本將可以從調西北守將過來。」
  
  許多人都面露不服之色,有個年輕軍官出列道:「末將張驍,願主動請往。」
  
  荀紹點點頭:「張將軍,襄庸郡被攻打時你是第一個率軍抵抗,也是最早看清情勢決定率軍退入巴東郡的將領,本將覺得你能屈能伸,以後前途不可限量。」
  
  張驍有些詫異:「大將軍如何會知曉……」
  
  荀紹笑了一下:「本將新官上任,對諸位將軍情況都不瞭解,少不得要下些功夫。同理,你們也可以打聽打聽本將為人,若是因為本將作戰貪生怕死,胡亂指揮而不服,本將絕無二話,若是因為本將是女子而不服,那諸位還是先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再下論斷吧!」
  
  這話說到後面分外嚴厲,眾人竟不自覺地有些畏縮,原先看她生的秀氣端雅,雖有英氣卻並不凌厲,此刻見她身披戎裝,眉眼間肅殺一片,才意識到之前不過是假象。
  
  後來又有個叫黎尊的將領主動請纓,兩個都是年輕人,這樣也好,行動敏捷些,成功幾率也大一些。
  
  荀紹留下幾人囑咐了些事情,便吩咐送三人出營。
  
  之後她自己便在帳中閉門不出,不見任何人,只有送飯送水的小兵能見上她一面。
  
  古人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她想弄清楚南康王的為人,他此舉的目的顯然不單純,也不知還有沒有後招。
  
  晉國出了這麼大事,是紙包不住火的。原本興高采烈舉國準備歡迎上邦公主的曹國通過往來商旅,已經知道了晉國的事。
  
  曹敦來了幾次信函,都是給應璟的,但他現在人在南康軍中,自然也就石沉大海。
  
  很快他又聽說了荀紹出任了大將軍,忙又派人專門送來了信件。
  
  荀紹都快把這個人給忘了,此時緊要關頭,收到他的信也就沒怎麼放在心上,拆看時也有些心不在焉。哪知看了沒幾句就移不開視線了。
  
  「來人!」
  
  外面小跑進來一個士兵:「大將軍有何吩咐?」
  
  荀紹將寫好的信函密封好遞給他:「快馬送入宮……」她話音一頓,忽然道:「還是不要送入宮了,送去丞相府。」
  
  「是。」
  
  士兵匆匆出去了,荀紹這才坐下,像是脫了力一般。
  
  若是曹敦所言屬實,那天下真的是要烽煙四起了。
  
  帳外忽然傳來馬嘶,有急促的腳步聲接近,荀紹抬頭看去,霍江城並張驍、黎尊二將一起走了進來,皆作文士打扮。
  
  荀紹免了幾人行禮,直接問:「事情辦得如何?」
  
  霍江城道:「南康王也有顧慮,說要考慮一下。至於周大將軍和寧都侯,卻是十分奇怪。」
  
  荀紹有些不耐煩:「究竟怎麼了,直接說。」
  
  張驍拱手,接過話道:「大將軍好好的在營中,並不知道自己被定罪一事,十分驚詫,而寧都侯,根本不在營中。」
  
  「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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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10:39:25
第五一章
  
  誰也沒想到事情會是這樣。
  
  如果周豐容沒有反,那為什麼至今還留在南康軍中?
  
  如果應璟不在營中,那現在人又在何處?
  
  荀紹和應璟的關係如今天下皆知,張驍看荀紹神色就知道她是擔心,忙又補充道:「大將軍千萬別誤會,末將說寧都侯不在營中是因為末將沒親眼見著他人,後來伺機打探了一番,也詢問了大……周豐容,他也說並未見過寧都侯,看來不像說謊,所以才有了這結論。」
  
  霍江城也道:「時間緊迫,在南康王眼皮子底下也有諸多不便,所以有關寧都侯的下落可能不準確,少主不必太過擔心。依我看有兩個可能,一個是當時南康王根本沒有捉到寧都侯,但寧都侯一直沒有現身,他為了虛張聲勢就故意聲稱已經捉到了人;還有一個可能便是寧都侯被捉到了,他是南康王的籌碼,有可能會被關押在十分嚴密的場所,無法被我們得知,周豐容也被南康王防範,自然也不知曉。」
  
  荀紹抿緊唇,許久才點了點頭:「軍師說的有道理,那周豐容又是怎麼回事?」
  
  霍江城便將他們當時見到周豐容的場景細細說了一遍。
  
  其實周豐容一切如常。他當時為示誠意,去見南康王時如舊友會面一般,並沒有帶多少隨從。
  
  南康王對他也以禮相待,但每到他勸降時便找托詞拖延時間。這樣一來,周豐容只好繼續留下勸說他,卻不知自己早已被封鎖了消息。
  
  他和荀紹一樣,還以為南康王是正人君子,念在往日相交一場,一心希望能拉他回頭,如何想得到他會這樣陰自己。
  
  不過最讓他吃驚的是朝中反應,竟然二話不說就革了他的職,將他定成了個叛逆。
  
  霍江城說到此處甚為感慨,周家軍權強盛,底下將領也曾仗著周豐容大將軍的職位作威作福,甚至屢次發生越俎代庖,侵吞別家兵權的事,大有一家獨大的意思。他有時甚至希望周豐容真被拉下馬了才好。
  
  但周豐容本人又的確耿直,是周家之中難得一見的正派人物,如今落得這般處境,實在叫人唏噓。
  
  荀紹先叫張驍和黎尊去休息,帳中只剩下霍江城後,才將曹敦寄來信函上的事情說了。
  
  霍江城歎息道:「早知如此,倒該留著段宗青一命,興許還能問出些事情來。」
  
  荀紹聽得一聲冷哼,說起這個她便不忿,段宗青雖然在與魏國和談之後就被斬了首,但這結果與當初荀鳴所經受的想比簡直是撓癢癢一般輕巧。
  
  「段氏鮮卑的首領不是由朝廷扶持坐回原位了嗎?我馬上便修書送回都城,讓朝廷出面詢問他。」
  
  霍江城道:「少主能不驚動太后就不要驚動太后了,不知為何,我總覺得她此次啟用少主可能另有深意。」
  
  「這倒不用你提醒,我先前的信函便是寄去給了丞相府,老丞相是明白人,知道什麼叫大局為重。另外我也囑咐了龍亭,讓他代我部署西北防禦,免得魏國有機可趁。」
  
  霍江城聽的連連點頭。
  
  等全部商議完畢,霍江城出了大帳,荀紹一個人待著,才開始顯露擔心。
  
  應璟究竟在不在營中,此時究竟是何處境?
  
  兩方大軍對峙,最緊張的還是百姓。豫州雖然封了城,還是不斷有百姓從其中逃出來。
  
  為了命,多的是辦法。
  
  南康王遲遲沒有派來特使回復,荀紹知道他又在拖延時間,每日在營中來回踱步,有好幾次都忘了用飯。等士兵進來收拾碗筷時,發現桌上的飯菜根本就沒動過。
  
  霍江城的話她一向都會認真聽取,但這次他勸了好幾次,她也好好答應了,回頭還是照范。
  
  在此之前,荀紹從未這般深刻地體會到自己對應璟的牽掛。上一次還是他遇刺之時,大約真的非要到這種生死關頭她才會意識到彼此的存在有多珍貴,哪怕在一起時只是不斷的拌嘴和鬥氣。
  
  兩日後的深夜,斥候忽然送來消息——豫州西城門剛剛開了一次,有隊人馬趁著夜色悄悄出了城,直往北去,似乎押送著什麼人。
  
  荀紹一聽,立即下了命令,點撥輕騎,自己親自披甲前去追截。
  
  月明星稀,南康王選在這種日子送人出城有些不明智,因為並不好隱藏。
  
  荀紹以前還沒能做上將軍時,做的最多的便是夜奔偷襲或者馳援求救,總之都是輕馬快行,此時自然也是輕車熟路。
  
  她對豫州地形不熟悉,但好在這些日子地圖已經研究的滾瓜爛熟。眼看時間過去許久,她抱著搏一搏的心情,下令所有人抄近道,也不確定便領著後面的人朝官道左邊的小道衝了過去。
  
  有些地方人來的少,有許多雜草,快馬踏過剛好掩蓋了不少聲響。
  
  越往前越安靜,荀紹握緊韁繩,只怕是走錯路了。
  
  剛懊惱完,忽然前方有斥候快馬調頭,壓著聲音稟報她說發現了南康軍蹤跡。
  
  荀紹精神大振,策馬揚鞭,迅速衝了過去。
  
  「大家聽著,武器都拿穩了,所有敵軍,一個不留。」
  
  眾人齊聲稱是,驚動了周圍棲息的群鳥,呼啦啦自山林中飛起,朝高空掠去。
  
  南康軍的速度並不算快,荀紹很快就追了上去,所有人剛接近就揮動了武器。
  
  這是偷襲,能不留痕跡最好,否則只會給南康王警醒,甚至給了他拿喬的條件。
  
  敵方人數要多些,但因為毫無防備,當下就手忙腳亂一片,抵抗地也雜亂無章,很快就被悉數斬殺。
  
  荀紹策馬到當中的馬車邊,手中長槍一下挑起簾子,高喊了聲:「出來!」
  
  裡面的人緩緩探出頭來,她愣了一下,剛要喚他,卻見他縮了一下脖子,明亮的月色下能清楚的看見他慌張的神情。
  
  荀紹湊近些,再三看了看他的臉,忽然怒道:「你不是應璟!你是誰?!」
  
  那人似乎直到此時才看清她穿的是晉軍服飾,神情鬆懈下來,又端起架子:「荀將軍連自己要嫁的人都不認得了嗎?」
  
  他這話說得很是溫和,很有應璟身在朝中的架勢,但他不這麼說還好,一說反而馬腳更加明顯。應璟在外人面前才是謙謙君子的模樣,對著她哪會用這種語氣。荀紹冷哼:「是南康王讓你假扮的?」
  
  說到這裡她心中一凜,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遠處已有快馬飛馳而來,老遠地就在高喊:「報——大將軍,南康軍偷襲營地了!」
  
  荀紹這才知道自己居然因為擔心中了再簡單不過的調虎離山,當即下令將人帶回軍營,調轉馬頭就往回奔去。
  
  還好有霍江城在,以他和荀紹的關係,自然不用擔心先斬後奏會被處罰。荀紹不在,他便代她下了命令。
  
  四十萬大軍的營地分了左右兩處駐紮,相隔不遠,也好互相照應。
  
  南康軍偷襲的是左側營地,好在那一小部分不服她的將領對南康王的不滿要比對她來的深,此時都知道一致對外,荀紹回來時右側軍營的人已經在支援,左右都未至慌亂。
  
  敵將開始以為能速戰速決,此時這狀況卻不得不拖延下去了。最後後方又調派人馬來馳援,漸漸就擴大了。
  
  這一戰整整打了一夜,雙方都很認真,後來南康軍終於決定不再繼續深陷,鳴金收兵,已是日頭初上之時。
  
  荀紹回到大帳,草草整裝,方才感到飢腸轆轆。她一夜未眠,此刻也感覺不到疲憊,在帳中坐了一會兒,用了飯,便下令去審問那冒充應璟的人。
  
  她擔心別人不知輕重,特地派了霍江城去辦此事。
  
  戰事已經開了,南康王想必是不會再拖延時間了,接下來肯定會繼續出手,荀紹開始全神戒備戰事。但始終記掛著應璟的事,每天都要將霍江城叫來詢問進展。
  
  霍江城足智多謀,知道對付這種人不能硬逼,一直懷柔的軟磨硬泡,耗時雖久,卻也有效。對方總算開了口,說出來的話卻是叫他始料未及。
  
  「你說什麼?他居然說是應璟讓他假扮的?」荀紹從地圖上移開視線,驚詫地看著霍江城。
  
  「是,少主,他是這麼說的,並不是南康王讓他假扮的,實際上南康王一直以為他就是寧都侯,那晚是打算將他送去別處,留待戰事緊要時以作要挾籌碼,不想被截了。」
  
  荀紹皺眉:「那南康王怎麼能時機掐得那麼準過來偷襲?」
  
  霍江城道:「恐怕真的只是巧合,也許並沒有調虎離山之計,因為這假扮之人身上還有寧都侯府的令牌,這種東西南康王是絕對弄不到手的。」
  
  荀紹捏捏眉心,覺得事情真是紛雜如亂麻。她來回踱了幾步,忽然聽到一道清脆的笑聲:「我來啦,你們都在啊!」
  
  竹秀穿著張揚的紅衣,大咧咧走進了大帳。
  
  「你怎麼來了?不是叫你好好在西北待著嗎?」
  
  竹秀笑瞇瞇地從懷裡摸出封信來,塞進她手裡:「我來自然是有事了,知道你擔心嘛。」
  
  荀紹現在看到信就覺得不安,總擔心會和曹敦的來信一樣,又得知什麼不得了的真相,結果展開一看,發現寫信的人居然是應璟。
  
  迅速瀏覽完一遍,又仔細再看一遍,她的眼神漸漸暗了下去:「他現在回都了?也就是說他一直都安然無恙?」
  
  竹秀點頭:「是啊,這下你該放心了吧?」
  
  「放心?」荀紹冷笑:「呵,他可真是布的一場好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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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10:39:44
第五二章
  
  應璟在給荀紹的信中詳細敘述了自己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他先是帶人來了豫州,之後故意製造意外讓自己受傷,這樣是為了方便替身行事,即使有些許和往常不同的地方,與他只有幾面之緣的南康王也不易察覺。
  
  他在豫州附近盤桓了一些時日,本意是以防萬一,若是南康王發現破綻就本尊現身,後來見南康王並未發覺,而朝中卻忽然傳來荀紹被任命為大將軍的消息,這才決定返回都城。
  
  南康王的兵馬韁持著沒動,顯然是偷襲不成在另作打算。
  
  荀紹借此機會悄悄離開了軍營。
  
  因為戰事近在眼前,洛陽城中此時戒備森嚴。
  
  孤月高懸,深秋寒涼。
  
  應璟雖然當時是做戲,卻還是受了些傷,此時剛剛換完藥,正坐在房中休息,忽然聽見門外范一統有些急切的聲音,抬眼看去,就見戎裝甲冑的荀紹大步走了進來。
  
  「阿紹!」他大為驚喜,連忙起身相迎,握住她雙手:「你怎麼回來了?」
  
  范一統見狀,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順帶將門掩好。
  
  荀紹沉著臉撥開掙開他的手:「看到寧都侯完好無恙站在這裡,可總算讓人放心了。」
  
  應璟聽出她語氣裡的反諷,解釋道:「你不要誤會,我沒有告訴你行蹤是怕你擔心而已。」
  
  「是怕我擔心,還是怕我壞了你的好事?」
  
  應璟蹙眉:「你這是什麼話,我有什麼好事怕你破壞?」
  
  荀紹冷笑一聲:「你借此機會設計周豐容,讓我取代他的大將軍之位,難道不是早就計劃好的?」
  
  應璟神色不變:「沒錯,我是早就計劃要扳倒周豐容,不過還真沒想過要讓你取代他的位置,倒不是覺得你不夠資格,只是此時還不是時候,你取代他會叫許多人不服。」
  
  荀紹對這說法並不相信,他將一切都計劃的仔仔細細,又對她隱瞞的密不透風,自己會接任大將軍如何不在他預料之中?
  
  「若我沒記錯,你前些時候還讓我暫代周豐容做了大將軍,那時便對我說過,我比周豐容適合做大將軍,難道不是早就有了這心思?」她語氣更冷:「你是不是覺得,你我反正要成親了,我也已經是你應璟的人,那我拿到大將軍之位就等於是你拿到了將權了?」
  
  應璟的神色有些嚴肅:「阿紹,此次瞞你是我不對,但我對付周豐容不是因為他個人,以周家將權勢大之態,只是做大將軍的是周家人,我都會拉他下馬。周豐容個人是好是壞都與朝堂格局無關。我做的是官,不是善人,這就是朝堂,身在此間,誰也無法避免,你早該明白。」
  
  荀紹抿緊唇不做聲,許久才又開口,語氣有幾分無奈:「沒錯,我早該明白的,你我之間一早便是道不同不相為謀,如今依然沒變。只怕若是有一日我阻礙了你,你也會毫不留情地將我拉下馬吧。」
  
  未等應璟再開口,她又道:「我已經下定決心,一旦戰事平定,不管周豐容是生是死,我都不會做這個大將軍,你若真想要這權勢,那就另外物色忠心於你的人選吧。」
  
  說完她便轉身出了門,黑色的披風裹著背影很快就融進了門外夜色之中,乾脆迅捷,如她剛才出現一般。
  
  應璟一言不發,始終眉頭緊蹙。
  
  南康王的兵馬按捺了數日後,終於又開始出擊,這次是居然是打開城門,正面對陣。
  
  三十萬兵馬也不是個小數目,他籌措許久,糧草充足,馬匹精壯,若非行事謹慎,應該早就出兵了。
  
  豫州城外,氣氛沉凝,戰事一觸即發。
  
  南康王是個文人,自然不會現身戰場。此番南康軍主將是他嫡系下屬匡勳,是個壯如小山般的漢子,叫陣時尤為奔放,什麼髒話都說得出口。
  
  本以為荀紹是個女子,受不了幾句就會按捺不住下令出擊。可匡勳叫罵了半天,她居然毫無反應,最後居然看看日頭,居然第一次生出挫敗來。
  
  竹秀用手遮著額前遙遙望過去,瞧見對面匡勳氣急敗壞的神色,笑著用胳膊肘抵了抵荀紹:「這次讓我做先鋒如何?」
  
  「這次的位子滿了,下次。」荀紹斬釘截鐵地拒絕。
  
  竹秀翻了個白眼,看看身上穿的好好的鎧甲,頗有幾分不甘。
  
  荀紹打馬走去陣前,揚聲道:「告訴南康王,若是肯將永安公主和前大將軍好好送還,本將可替他向朝廷求情,以求網開一面。」
  
  匡勳哈哈大笑:「怎麼,荀將軍如今做了大將軍,還不放心前大將軍,想要將他要回去,然後再除了他滅口嗎?將軍品行可真叫人欽佩啊。」
  
  荀紹反唇相譏:「哼,一群反賊,倒有資格跟本將軍談論起人品道德來。」
  
  匡勳大怒:「陛下身邊奸佞當道,我輩乃是匡扶皇室的正義之師,倒要奉勸荀將軍早日棄暗投明。當初在南康郡中,南康王對將軍也算賞識,可別給臉不要臉!」
  
  荀紹見他們態度強硬,是不可能放人回來了,當即下令出兵強攻。
  
  若能速戰速決,一舉定下乾坤,也許還能從城中救出周豐容。
  
  西風正烈,深秋的寒意刮過戰場,像是將不遠處的豫州城裡所有生氣都給帶走了。
  
  令旗揮過之後,凝如濃漿的戰場忽然流動起來,先鋒步兵高聲喊殺,朝南康軍衝了過去。
  
  荀紹心中很不舒服,她打過那麼多次仗,每一次都是對抗外敵,胸中血液燃燒,滿腔殺意。可這次卻是自相殘殺,她一點也感受不到快意。
  
  權勢當真如此重要?南康王苦苦追求,應璟也是。
  
  竹秀忽然開口,打斷了她的思緒:「你說的啊,下次讓我做先鋒。」
  
  荀紹不料她還記著呢,隨口敷衍道:「行。」
  
  若能一舉拿下豫州,還有什麼下次?
  
  本來是這麼計劃的,不想臨場起了變化。有將領自作主張搶先從後方上了陣,以至於任先鋒的張驍後來不能及時得到支援,原本好好的作戰計劃就這麼被打亂了。
  
  荀紹見狀不對,下令揮旗撤退,心裡已是窩了一肚子的火。
  
  她的本意是要一舉反擊成功,畢竟南康軍也有三十萬之眾,若是有一點差錯,那就很容易和南康軍行程膠著拉鋸的陣勢,只會越拖越不利。
  
  南康王定然也有這心思,所以才會到現在再出兵。
  
  匡勳見晉軍退走,在後面得意地大罵。但荀紹充耳不聞,他也莫可奈何。
  
  回到營中,荀紹翻身下馬,一面解披風一面吩咐左右,將那不聽命令的將領推出去斬了。
  
  有人求情,被她眼中森寒嚇得閉住了嘴。
  
  「軍中自有法度,任何人也不例外!若是想要搶功,出戰之前為何不主動請做先鋒?此時後悔,晚了!」
  
  霍江城從帳中走出,悄悄問竹秀:「少主怎麼了,總覺得她情緒似有些反常。」
  
  竹秀道:「大約是在擔心寧都侯吧,她回去了一趟之後就一直不大痛快,也不知道寧都侯現在如何了。」
  
  霍江城歎息道:「少主秉性耿直,頭一回兒女情長就碰上這樣棘手的戰事,也真是難為她了。」
  
  沒兩日,朝廷派來了監軍。
  
  這幾次作戰都是勝負未分,且都是被動應戰,從未出動出擊過,難免有拖沓之嫌。
  
  監軍傳達了朝廷的意思,冬日將至,輜重糧草都是筆大開銷,何況戰事久拖對民生也大為不利。
  
  荀紹聽明白了,這是叫她不要顧慮,一鼓作氣剿滅叛軍了。也就是說周豐容和永安公主的生死已經被朝廷漠視了。
  
  荀紹是軍人,本該執行命令,絕無二話。但她想到自己如今的身份地位是靠不光彩的陰謀詭計得來的,而周豐容卻有可能要因此沒命,實在無法釋懷。
  
  恰是月半,是夜月亮圓若銀盤。
  
  荀紹在帳外仰頭看著,竟覺得有些像西北的夜空。
  
  竹秀輕手輕腳地從她背後走過來,不好打擾她,過了許久才問了句:「你看完了嗎?」
  
  荀紹轉頭:「怎麼,有事?」
  
  「龍亭從西北寄了信來。」
  
  荀紹連忙接過來,藉著營中篝火看完,點了點頭:「沒什麼大事,邊境還很安穩,也算是個好消息。」
  
  竹秀道:「你一人兼顧兩頭,也實在不容易,不如跟國舅說一說,讓他安排個恰當人選替你分擔一些。反正你們都是要做夫妻的人了,也別太死板,國舅也不會介意你這點小要求的。」
  
  「讓他安排?」荀紹嗤笑:「只怕他會給我安排個應家人過來吧。」
  
  竹秀咂嘴:「你也真是的,應家人以後也是你家人了啊。」
  
  荀紹搖搖頭:「你不明白的……」
  
  戰局還在僵持,荀紹開始考慮直接殺入豫州的策略,南康王卻在此時派來了專使。
  
  荀紹坐在帳中,看著專使對自己行完禮,笑道:「專使這趟走得夠久,姍姍來遲啊。」
  
  大約是跟應璟在一起待久了,竟然說話語氣也有些像他了。
  
  專使訕笑道:「大將軍見諒,前事暫且不提,今日我奉南康王之命,送來了和談書。」
  
  「和談?」未定勝負就先談和,荀紹並不當真。
  
  待看完信,發現還真是如此,南康王哪裡是要和談,分明是要拉攏她。
  
  「南康王一番好意,本將會好好考慮的,但本將至今不知周豐容和公主的境況,實在感受不到南康王的誠意啊。」
  
  專使不慌不忙,趨近幾步,從袖中取出一隻錦囊來,雙手奉上:「這是周豐容親筆書信,大將軍可以拿他以前字跡比對,上面有日期,可以證明大將軍此時安然無恙。至於公主殿下,她是南康王的嫡親胞妹,自然安全。」
  
  荀紹以前是看過周豐容的字,拆開信一看,還真的是他的筆跡。
  
  他在信中字字句句都說自己如何在南康軍中受到優待,反倒是朝廷不分青紅皂白就妄加定罪,讓他失望之極。最後力勸荀紹棄暗投明。
  
  以荀紹對周豐容的瞭解,實在無法想像他會用這種語氣說出這番話來。遂不動聲色地打發了專使,說要再仔細考慮一番。
  
  專使走後,霍江城問她:「少主有何打算?」
  
  荀紹將信又看了一遍,忽然道:「傳令下去,準備全軍出擊。」
  
  霍江城詫異:「難道周豐容信中說了什麼?」
  
  「我也不確定,只能以我對他的瞭解揣測一二,希望沒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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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10:40:04
第五三章
  
  秋霜深重,剛剛天亮,晉軍大軍已經橫陳在豫州城外。
  
  荀紹這幾日連著沒有睡好,氣色有些不好看,但此刻橫槍立馬在陣前,還是打足了精神。
  
  天氣不好,稀薄的天光下能看出雲層很厚,瞧不出要出太陽的跡象。
  
  全軍靜候許久,荀紹終於揮了一下手,發令兵揮動手中旗幟,重兵開始攻城。
  
  此時正在和談,南康軍怎麼也沒想到晉軍會主動出擊,加上此時又是天剛亮,頓時有些猝不及防。
  
  護城河裡已經添了不少屍體,城頭上箭矢如雨,城門前重木還在狠狠撞擊。
  
  霍江城打馬跟在荀紹身邊,視線從城門邊收回來,問她道:「少主覺得南康軍能支撐多久?」
  
  「這要看南康王如何調度了,不過我們人多,硬拚也會佔上風。」
  
  荀紹說完忽然轉頭四下看了看,疑惑道:「竹秀呢?」
  
  「她帶兵攻城去了啊,不是少主你答應再開戰就讓她做先鋒的嗎?」
  
  「……」荀紹遠遠眺望過去,隔了一條護城河,竹秀又穿了鎧甲,實在是無法分辨出來。
  
  「唉,真是拿她沒辦法。」
  
  正當此時,大門轟然被撞開,護城河上落下橋樑。荀紹神情一振,抬頭望去,卻見城門內迅速衝出一隊騎兵來,當先攻城的晉軍有不少都被踩踏刺殺。
  
  「騎兵迎戰!」
  
  發令兵一揮旗,騎兵風馳電掣般掠了過去,直撲城門。
  
  南康王果然勤於練兵,南康軍抵抗起來十分頑強。
  
  不過晉軍佔了人多和時機的便利,總算是順利地殺入了城。
  
  荀紹也親自打馬跟了進去。
  
  廝殺正酣,張驍率領的另一支人馬也已經從西城門攻了進來。
  
  兩頭夾擊,南康軍終於漸漸有了頹勢。
  
  匡勳自陣中殺出來,橫刀怒罵荀紹:「臭娘兒們,他娘的有種單打獨鬥!」
  
  荀紹正有意擒賊先擒王,也不廢話,雙腿一夾馬腹,祿螭驄奔出去時,手中長槍也送了出去。
  
  武器相擊,鏗然火花迸發。荀紹佔了他身形臃腫行動不夠敏捷的便利,人在馬上靈巧地折身低頭,繞到他身側狠刺一槍,正中左腰。
  
  匡勳吃痛,又是一番不堪入耳的謾罵,荀紹忽然一槍掃過去,他下意識抬刀來擋,不妨那祿螭驄如此靈巧,荀紹人假借虛招驟然迫近,反手就給了他一巴掌。
  
  「嘴巴放乾淨些,否則你死的時候,恐怕臉上留的就不只是掌印了。」
  
  三軍陣前,匡勳如何能受此大辱?原先還是很有條理地在見招拆招,此刻卻有些狂暴了,下手也沒了分寸。
  
  荀紹心中一喜,趁機發了狠力,荀家槍使得烈如風嘯,很快就將他從馬上拖了下來。
  
  最後一槍當胸而過,匡勳有些不敢置信的低頭,看見胸前鮮血汩汩而出,睚眥欲裂,仰頭倒了下去。
  
  荀紹收了槍,正要繼續去找南康王,張驍策馬跑了過來。
  
  「大將軍,南康王率領剩餘人馬朝西南面的山谷跑過去了!」
  
  荀紹當即高聲吩咐他率領大軍繼續在城中應戰,自己則親自率領其餘人馬繼續去追擊。
  
  豫州西南的山谷佔地極廣,簡直是別有洞天。荀紹沒進去過,但連日來研究地圖,發現這裡其實並不適合藏人,南康王顯然是走得有些急了。
  
  她一路追趕,本志在必得,直到想到這點,又有些猶豫。
  
  所謂窮寇莫追,南康王又心思狡詐,未必不是誘敵深入。何況她此時已經將重軍留在了城中,輕騎趕來追擊,若情形有變,只怕無法招架。
  
  勒馬停住,眼睜睜看著南康軍的尾巴進了山谷,左右副將都很不解。
  
  這時竹秀忽然策馬趕來,一邊往這邊跑一邊高喊:「援軍來了!援軍來了!」
  
  荀紹有些訝異,待她到了跟前,忍不住問道:「什麼援軍?」
  
  「國舅派來的援軍啊!你看,來了!」
  
  荀紹順著她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然塵煙四起,有大隊人馬正朝這邊趕來。
  
  待到了近處仔細一看,領兵的將領不認識,但隨行的還有杜衡,那就的確是應璟派來的沒錯了。
  
  「大將軍!」杜衡一身文士官袍,在這肅殺氣氛中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搶先打馬過來,朝荀紹拱了拱手:「下官與劉梧將軍奉寧都侯之命,特率洛陽五萬兵馬前來支援。」
  
  領軍將領跟著向荀紹見禮:「末將劉梧見過大將軍。」
  
  荀紹分別回了禮,「有勞二位了,只是本將並未向都中求過支援,眼下也不缺兵馬,寧都侯為何會派你二人率軍前來?」
  
  杜衡笑道:「大將軍明知故問不成,自然是為了早日平定叛亂,寧都侯可不會說是擔心大將軍才這麼安排的呀。」
  
  竹秀聽的「撲哧」一聲笑出來,用手肘抵了抵荀紹,低聲道:「人家一番好意,你倒有些推三阻四的,真不應該。」
  
  荀紹正被杜衡笑得尷尬,打馬轉身道:「既然援軍來了,那還是繼續追擊,前方谷底,易守難攻,不過其中地勢開闊,要拿人也並非難如登天,大家都打起精神。」
  
  眾人山呼稱是,所有兵馬合成一股,繼續出發。
  
  剛剛到山谷外,入口處忽然有一隊人馬衝殺出來。
  
  荀紹急令眾人退避,對方後面又緊跟而至一隊弓箭兵,亂箭齊發,衝在前列的士兵多有死傷。
  
  荀紹當即下令佈陣,橫衝出來的南康軍並不多,很快就被捲入了陣中,左右撲殺都不得而出,可見他們留在這裡是南康王斷後的招數。
  
  好不容易清理了山谷口的障礙,大隊人馬衝了進去,果然開闊,早已不見南康王的蹤影。
  
  山谷裡地勢忽高忽低,碎石遍地,馬匹十分難行,而且一旦對戰,刀槍無眼,荀紹便提議杜衡先回營地去。
  
  杜衡卻執意要跟著,說是寧都侯的吩咐,一定要確信她安然無恙,才好回去覆命。
  
  也不知是不是聽錯了,荀紹居然覺得他那句「安然無恙」說出來的語氣有些怪異。
  
  這之後在山谷中盤桓許久,也派了斥候前去查探,都沒有再發現南康王的蹤跡。
  
  荀紹心中鬱鬱,只能下令所有人出谷回營。
  
  杜衡和劉梧帶著援軍跟在後方,竹秀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對荀紹道:「還真懂規矩呢,我看你以後嫁去應家也不會有氣受的。」
  
  荀紹沒吭聲。
  
  又走了一段,竹秀回頭看了一眼,忽然發出一聲驚呼來。
  
  荀紹轉頭看去,就見援軍忽然開始攻擊自己的人馬,五萬大軍將自己一萬不到的人馬團團圍住,如同餓狼撲食,任意咬殺。
  
  她很快回神,大喝道:「大膽杜衡、劉梧!你們這是要反嗎?!」
  
  劉梧充耳不聞,領著人左右廝殺。
  
  杜衡遠遠看過來,聲音順著風清清楚楚送入她耳中:「寧都侯說了,大將軍到底還是與他心不齊,既然如此,不如捨去。」
  
  荀紹吃驚地看著他,不如捨去?就是要她的命了?
  
  她想起那晚自己還跟他說,自己絕對不會繼續做這個大將軍,若是他想要將權就挑選旁人來替代她,不想他竟真這麼做了。
  
  心中紛亂如麻,一半燒著熊熊怒火,一半又不敢置信。
  
  可眼前已是生死關頭,卻是不爭的事實。
  
  竹秀比她還要憤怒,手中雙刃手起刀落,左右開弓,頃刻間就殺了許多人。
  
  荀紹知道無法硬扛,下令殘餘人馬立即撤退。但杜衡並不打算放過她,重兵又包圍了過來,貼得極緊,一看就是防著她派人去搬救兵……
  
  南康王一路逃竄到山谷邊緣,確定追兵沒了才落了腳。
  
  正在紮營,前方探子回報,山谷外晉軍正在自相殘殺。
  
  「看樣子是荀紹手下的兵反了,此時正在被圍攻。」
  
  因為軟禁而一直默不吭聲的周豐容就坐在大帳之中,聽到這話驀然抬頭。
  
  「哈哈哈,簡直是天助我也!」南康王只覺心中萬分暢快:「荀紹此人是個將才,不能為本王所用,最好就不要留在人世。不想朝廷倒還真有不長眼的。」
  
  周豐容忽然道:「殿下若肯聽我一言,荀紹未必不能為你所用。」
  
  南康王來了興趣:「哦?」
  
  從天剛亮激戰到此時,已經快到中午。天氣陰沉,層雲翻滾不息,如這陡然變化的局勢。
  
  荀紹的人馬越來越少,而包圍圈還在繼續壓近。
  
  竹秀打馬貼在她身旁,二人彼此都全神貫注,誰也不敢掉以輕心。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終於,竹秀喘著氣道:「我掩護你衝出去。」
  
  「不行!你先走,我斷後!」
  
  「呵呵……」竹秀樂得發笑:「且不說你是大將軍,你的祿螭驄要是肯聽我話,我早爬上它走人了。你別廢話,趕緊去搬救兵,咱們倆就還有救,否則可都要死在這兒了。」
  
  荀紹如何不知她是為自己好,手中長槍挑開一個士兵,緊閉雙唇不做聲。
  
  「救兵來了!救兵來了!」
  
  也不知是誰帶頭喊的,這話從遠到近,越傳越大聲,原本已是垂死掙扎的士兵們忽然振奮了精神,而杜衡和劉梧卻忍不住慌張四顧。
  
  自山谷內衝出一支人馬來,為首之人鎧甲英武,手執長劍,卻用布巾遮著大半張臉,根本看不清容貌。
  
  劉梧認出這是南康軍,只好分派兵力去對付他們,荀紹這邊壓力鬆了一些。
  
  竹秀趁機一刀劃在她身下馬臀上,祿螭驄抬蹄嘶鳴一聲,箭一般衝了出去。
  
  荀紹大驚,想要勒馬卻無濟於事,只能一路挑殺,殺出道血路來。
  
  前方那個南康軍的將領竟一路殺到了她跟前,一劍替她砍去一個士兵,急聲道:「快走!」
  
  荀紹的馬終於停了下來,哪裡管他是敵是友在打什麼算盤,調頭就要回去,卻被他一把拉住胳膊,重重扯了過去。
  
  她不妨此人有如此臂力,人就這樣被拉上了他的馬背,急衝出去時轉頭去看,只見竹秀已被重重包圍,眼中只剩下刀光劍影,幾乎連她一片衣角也看不見。
  
  「竹秀!!!」
  
  眼中是烏壓壓的雲層,身下是堅硬如鐵的地面,竹秀倒在地上,嘴角流出血來,卻忍不住笑了。
  
  「荀縉,我終於可以來見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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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10:40:19
第五四章
  
  荀紹終於停下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身在南康軍大營。
  
  她人還在悲憤之中,連南康王親自從大帳之中出來相迎也沒在意。
  
  「荀將軍,有失遠迎啊,本王恭候久矣。」
  
  她驀然斜睨過去,手中長槍一掃,激退他幾步:「要殺要剮悉聽尊便,但只要我荀紹有一口氣在,就絕對不會投降於爾等反賊!」
  
  跟她一起突圍而出的士兵至少還剩了幾千,此時聞言紛紛拿起武器,營中頓時劍拔弩張。
  
  南康王臉色霎時難看起來,忽聽一道聲音道:「荀將軍,此一時彼一時,你還是考慮清楚再說。」
  
  荀紹渾身一震,轉頭看去,之前救她的人已經摘下面巾,不是周豐容是誰。
  
  沒想到周豐容會真的反了,她驚愕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南康王卻因這句話又恢復了好臉色,笑道:「周將軍這話說的就對了,荀將軍忽然落得被朝中拋棄的下場,只怕是得罪了什麼大人物了吧?你想一想,你這般拚命就是為了保全朝廷安穩,可他們又對你做了什麼?就這些人,值得你對他們這般忠心?」
  
  荀紹手中的長槍不知不覺垂了下來。
  
  別的不提,只要想到竹秀,她就滿腔憤恨。得知荀鳴的死訊時她已經下定決心要保護好僅剩的親人,如今連竹秀也……
  
  她如何對得起死去的哥哥?
  
  周豐容瞥見她神情,雖然臉色無波,心中卻有些不忍,對南康王道:「荀將軍遭逢巨變,想必一時還難以接受,請殿下寬容幾日讓她思量清楚吧。」
  
  南康王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說完還寬慰了荀紹幾句,又吩咐左右好生伺候荀紹,彷彿一點也不記得幾個時辰前彼此還是生死交戰的立場,連荀紹斬了他一員大將也給忘了。
  
  有兩個士兵來請荀紹去休息,荀紹一言不發地跟著二人往營帳走,簡直像是已經失了魂魄。
  
  周豐容一直跟在她身後,待那兩個士兵先進營帳收拾時,一把拖住她胳膊往角落一帶。
  
  「我只說兩句,一句是盡量與南康王周旋,只要他覺得你對他有用,你就有活命機會;第二句是我與你處境一樣,你可以放心相信我所說的。」
  
  這兩句話說的極其迅速,等荀紹回神他已經鬆開了手,退開了幾步。
  
  趁左右無人,他轉身離開之際忽又低聲說了句:「能調動杜衡的只有應璟,他這樣對你,又如何配得上你。」
  
  荀紹看著他轉身走遠的背影,腦子裡浮現的全是竹秀被圍攻的場景,手指捏的咯吱作響。
  
  「應璟……」
  
  開國百載,從未出現過這種事情,戰場局勢驟變,南康王簡直連做夢都要笑醒。
  
  他還以為應璟是個多麼厲害的角色,居然蠢到這種地步,白白給他送來兩位天縱奇才的將軍。
  
  他對著營帳中的牌位上了香,絮絮叨叨說了許多,甚至說到了以後登基,要追封她為皇后的打算。
  
  計劃正想的好,斥候來報,說谷外晉軍並未有任何動亂,自荀紹被救來後就另有人馬趕來平定了內鬥,此時一片安定。
  
  南康王氣得砸了手裡的茶盞:「這是怎麼回事?事情鬧這麼大居然被這麼迅速的平定了?來者究竟是何人?」
  
  斥候囁嚅道:「回稟殿下……沒、沒打探到……」
  
  「廢物!」
  
  他氣得咬牙切齒,原本還指望趁著晉軍自己內鬥一舉反撲,不想這麼快就平息了。這般看來,難道是朝中有兩股勢力在借戰事互鬥?
  
  他平復了怒火,對斥候道:「此事不可告知任何人,尤其不能讓周荀二人知曉,聽到沒有?」
  
  「是!」
  
  天氣越來越不好,還是深秋,卻已有陰冷之意,冬日的步伐又近了一分。
  
  荀紹到了南康軍營後就開始下雨,一連好幾日不見天晴,夾雜著寒涼的西北風,叫人很不舒坦。
  
  她數次想出營去打探消息,卻無法獲得通行。周豐容顯然也不自由,自被他救來後,這幾日都沒見著他人,她連個幫忙出主意的人也沒有。
  
  有士兵頂著雨水走過來稟報:「荀將軍,殿下有請。」
  
  她神情一凜:「可是打聽到了什麼新消息?」
  
  「是。」
  
  她腳步一轉,大步朝中軍大帳走去。
  
  「荀將軍來了,快進來坐,外面雨大。」南康王起身相迎,一點也不介意禮節。
  
  沒想到周豐容也在,還是老樣子,見到她進來只是微微點了個頭算是打過了招呼。
  
  「不知殿下召見可是有了竹秀的消息?」
  
  「這個……」南康王神情有些愁悶:「本王特地派人去查找了幾次,她已經……」
  
  荀紹心口微微一抽,朝周豐容看過去,滿心以為可以得到不同的答案,但他卻避開她的視線垂下了眼睛。
  
  她臉色陡然慘白一片,雖然已經猜到這個結果,但一直都無法接受,直到現在被別人說出來,竟有種真相被血淋淋地扯開的感覺,手足冰涼。
  
  「荀將軍放心,此仇必然可報,你先好好休養一段時日,待本王重整旗鼓,給你機會。」
  
  南康王這話說得真是恰到好處,荀紹知道周豐容蒙面救她是不想讓她扯上干連,否則會和他一樣被定位為投靠了南康王,可她如今心中只餘憤恨,倒真想一反了之了。
  
  她閉了閉眼,緊緊捏著拳:「請殿下允許我再考慮幾日。」
  
  南康王乾笑兩聲:「荀氏一門歷來忠於皇室,荀將軍會猶豫在常理之中,若非奸佞作祟,本王也不想走這步,荀將軍是明白人,再好好想想吧。」
  
  周豐容一直看著荀紹,直到此時才收回視線,他現在也身陷泥沼,無能為力,連一句寬慰的話也不能多說。
  
  晉軍已經拿下豫州,全軍進駐城中。所謂的平靜不過只在表面,主帥忽然被劫走,誰都沒想到。
  
  張驍偷偷找到霍江城,問他道:「霍軍師可有什麼法子救出大將軍?」
  
  霍江城眉頭緊蹙:「若有法子我早就說了。」
  
  張驍咬咬牙:「大將軍對我有知遇之恩,只要能救她出來,末將定要做先鋒開道。」
  
  霍江城整整衣襟,向他行了一禮:「士為知己者死,張將軍丹心可鑒日月,我代少主謝過張將軍一番好意。」他轉頭看了一眼中軍大帳,「只是到底要如何做,還得看這位新主帥了。」
  
  杜衡和劉梧已經被軟禁起來,新到的主帥在中軍大帳中閉門不出,也不見任何人,只是每日派親近侍從送出各種信函,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當日荀紹剛剛被救走,大軍後腳就到。眼見局勢被平定,杜衡和劉梧還很不甘心,拒不繳械,直到大軍後方打馬而出領軍之人,頓時驚慌無措,嚇得跪地,連連求饒。
  
  原先對荀紹不服的將領中有人質疑是不是荀紹反了,但說這些話的都和杜衡、劉梧一樣被軟禁起來了。
  
  晉軍一連換了好幾個將領,氣氛大不一樣,雖不知戰力如何,但當真是一派金戈肅殺,隨時準備衝殺入陣的架勢。
  
  南康王這邊沒有打聽到新任主帥的確切消息,便預感到了事情的棘手。雙方交戰,歷來難有防範的滴水不漏的時候,對方居然能做到,叫他大感意外。
  
  他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先派專使前去和談一探究竟。
  
  哪知使臣到了晉軍大營,見他的卻是手底下副將,主帥根本不見人影,只隔空傳話。
  
  南康王漸漸有些寢食難安,此人故弄玄虛,也不知道到底有何打算,眼下荀紹尚未真心歸附,晉軍兵力遠遠超過南康軍,他這樣下去豈不是要坐以待斃?
  
  他仔細想了想,聽探子回報,此人防心極重,必然是一人緊握將帥大權,既然如此,作戰指揮必然也是親力親為。
  
  想到此處,他已有些按捺不住,而初冬已經悄無聲息地來了,陰冷的雨水接連不斷地落下來,叫人覺得寒涼刺骨。南康軍趁著這糟糕的天氣,兩萬騎兵出營,前去侵襲豫州城。
  
  雙方很快交戰,廝殺之聲連遠在山谷邊緣的南康軍營都能聽見。
  
  荀紹在營中將自己所剩的人馬點了一遍,正在掂量接下來要如何走,聽見聲響,不確定地問身邊人:「又開戰了?」
  
  「回將軍,南康王好像今早派出了人馬。」
  
  荀紹蹙眉,沒有作聲。
  
  「報——」快馬飛馳而來,傳信兵直衝到大帳門口才翻身下馬,衝進去大聲道:「敵方主帥已經現身,我方退後十里,特來請命可要再戰。」
  
  荀紹走近些,聽見南康王頗有幾分激動地問道:「敵方主帥究竟是何人?」
  
  「幾位將軍都未嘗見過,似乎是頭一回上戰場。」
  
  「那他可有何特徵?用何兵器?」
  
  「遠觀看不清容貌,兵器倒是有將軍認得,據說是朝廷御賜的盤蛟七殺銀槍。」
  
  南康王對兵器也無甚研究,何況又是朝廷御賜的東西,誰都有可能獲得,實在不好判定。卻見荀紹從帳外走了進來,抱拳道:「我已知曉這位主帥是何人,望殿下准許我前去查探一二。」
  
  南康王眼神一亮:「荀將軍當真願往?」
  
  荀紹冷笑:「求之不得。」
  
  她出去點了人馬,翻身上馬,直奔豫州城。
  
  南康王的笑臉這才收了起來,「還真是個鐵葫蘆,話說得留有餘地,這麼多天也不肯歸附本王。」
  
  他眼珠一轉,忽然心生一計,叫來幾名將領,吩咐道:「傳令下去,前方騎兵暫不撤退,派重軍跟在後面,荀紹若有動作,見機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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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10:40:41
第五五章
  
  荀紹一路馳往豫州城,前去侵襲的南康軍已經漸漸抵擋不住,她趕到時就見晉軍已經追擊而來,彼此狹路相逢。
  
  領軍之人立馬陣中,一身玄甲,眉眼如舊,不是應璟是誰。
  
  一切懷疑在此刻坐實,荀紹心如死灰。
  
  雙方隔陣對望,荀紹冷眼以待,身後士兵肅穆無聲,說不出是哀戚還是悲壯。
  
  應璟自然有許多話要說,但離得太遠,就算說了荀紹也聽不見。正當此時,後方南康王派遣的大軍到了,應璟神情微變,似不敢置信,轉頭對身邊副將說了幾句,後者點了點頭,打馬走出陣來。
  
  「傳寧都侯話,請荀將軍三思,切莫行差踏錯。」
  
  荀紹瞥一眼後方大軍,冷笑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是他們的頭領了?」
  
  副將拱手道:「如此再好不過,寧都侯已經得知荀將軍被陷害之事,定將徹查,以還將軍清白,請將軍立即隨大軍返回。」
  
  「返回?」荀紹看一眼應璟:「回去了再被背後捅一刀子可要如何是好?」
  
  傳話的副將一時不知該如何作答,回去回了話,應璟抬眼望了過來,朗聲道:「荀將軍放心,本侯以性命擔保,此事絕不會再發生。」
  
  「哈哈哈……」荀紹放聲大笑,語氣卻帶著些許咬牙切齒:「還是等寧都侯先把我嫂子的命還回來再說這話吧!」
  
  南康軍將領帶著命令而來,自然不能輕易讓荀紹走,趁機高聲道:「荀將軍放心,殿下命吾等前來,便是要相助將軍報仇的!」
  
  這話清清楚楚地傳到了晉軍的耳中,士兵裡有一陣騷動,原先軍中傳揚的消息是大將軍被劫了,現在聽南康軍這麼說,難道是反了?
  
  應璟聽聞此言,眼神陡然凌厲,手一揮,沉聲下令出擊,大軍直撲過去。
  
  荀紹手下的士兵畢竟根基在晉軍裡,頓時有些騷動,離得近的有個士兵忍不住問荀紹:「將軍,我們幫誰?」
  
  名義上將軍還沒反,可剛才南康軍的話已經將她拉到南康王那邊去了,這可如何是好?
  
  荀紹雙眼緊盯著應璟,提了一把韁繩,調轉馬頭:「誰也不幫,全軍聽令,往中間地帶行進,退後一里。」
  
  兩軍混戰一處,廝殺漸濃。
  
  應璟雖然人在陣後方,但很快也被捲入了戰局。多年之前荀紹也見過他這樣左右衝殺,英勇陷陣,但今日感覺卻大不相同,他已多年未上戰場,武藝雖不算生疏,卻有些不夠敏捷,甚至比不上常年衝鋒廝殺的士兵們了。
  
  天上的雨越下越大,森寒侵入肌膚,直往骨髓裡鑽,原本對南康軍不利的情形因為天氣緣故,漸漸開始有些扭轉的跡象。
  
  荀紹有些猶豫,她本心並不想反,更希望能早日驅退南康王的軍隊,還天下太平。南康軍大有背水一戰的意思,此時戰局濺有扭轉之勢,她已經數次動搖,忍不住想要衝出陣去,但只要一想到竹秀,終究還是停了下來。
  
  以前尚未看透,直到如今竹秀出事,她才知道自己跟應璟之間隔著的不止這幾萬士兵混戰的屠戮場,還有觀念,甚至是立場的阻隔。
  
  他要的太多,這些利益相關盤根錯節她本不願理會,可現在竹秀的事已經觸及到她的底線。
  
  戰場還在廝殺,雨已經下的越來越大。
  
  遠處有馬蹄聲轟雷般奔來,荀紹轉頭看去,居然又是一支南康軍。她叫過一名士兵,吩咐道:「去打探一下來的是哪裡的兵。」
  
  士兵策馬而去,不多時便返回,回稟道:「是南康王剛剛調來的援軍,周將軍領的兵。」
  
  荀紹皺眉,南康王悄悄調了支援軍過來,到此時現身真是時機算的剛好,此人果然心機深沉。可周豐容為何要趟這趟渾水?
  
  她策馬繞過去,果然瞧見了周豐容。
  
  「大將軍你……」即使地位換了,她還是改不了口。
  
  周豐容豎手打斷她的話:「此戰凶多吉少,南康王精於打算,自然不會讓你我好過,他是希望借此機會讓你我徹底回不了頭,要麼成為他的人,要麼就死在這裡。」
  
  「你大可以帶著兵回去。」
  
  「回去了我還是反賊。」
  
  荀紹閉了嘴。
  
  周豐容朝戰場中看了一眼:「寧都侯竟然親自來了,果然這一切都是他的主導。」
  
  荀紹看了看策馬奔戰的應璟,還是一言不發。
  
  周豐容吩咐全軍原地待命,並沒有及時衝殺進去,直到前方派兵來求援,他抽出劍來,對荀紹道:「走到這步我已沒了回頭路,若是我殺了應璟,你別怨我。」
  
  援軍衝入了戰場,紛亂的馬蹄將土地踩成了泥濘的沼澤,喊殺聲震天,血肉模糊的屍體成片般倒下。周豐容幾乎只象徵性地在陣中移動,除了衝過來要殺他的人,他並沒有揮過劍。但荀紹知道他說得對,從他帶兵出現的那刻起,反賊罪名已經坐實,沒有回頭路了。
  
  荀紹手裡的槍握緊又鬆開,心中竟感到煎熬,一個聲音叫囂著:「反吧,為竹秀報仇,應璟罪有應得!」另一個聲音卻在冷靜的分析:「一定有緣由,應璟不會傻到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
  
  她知道應璟的意志,對於他要做到的事,從來沒有放棄的道理。這次南康王謀反,從開始到現在,他都表現的置身事外,本就不對勁。荀紹無心去揣測這其中有什麼陰謀詭計,但很確信,他要麼身在局中,要麼就是親手佈局之人。
  
  而無論如何,竹秀的命是再也換不回來了。
  
  周豐容在陣中對晉軍而言是個極大的威懾,但應璟指揮得當,晉軍很快又扳回了局勢。荀紹看到有騎兵策馬回城,應當是去搬救兵了。
  
  遠處有南康軍的弓箭手射來暗箭,應璟為了躲避躍下了馬,站在泥漿裡左右挑殺。周豐容正在朝他迫近,荀紹的手緊捏著韁繩,不曾有一刻放鬆過,卻也只是看著。
  
  晉軍援軍頃刻趕來,原先只是一場追擊戰,此刻已經變了性質,雙方似乎打算在豫州城外就一戰定乾坤了。
  
  荀紹看了看天,已是午後,大雨滂沱,連她退在一邊什麼都不干都覺得忍無可忍,何況是這些激戰中的士兵。
  
  應璟自先前下了馬後就再也沒上去過,一直在原地與眾人交戰,盔帽已經丟掉,髮鬢散亂,渾身濕透,甚至連行動也有些遲緩,卻依舊沉穩鎮定,荀紹注意到他期間還發佈了幾道軍令。
  
  「將軍,我們真的不出戰嗎?」士兵再次發問。
  
  荀紹默不作聲。
  
  也許她會看著他勝,也許她會看著他死。
  
  就如同看著竹秀一樣。
  
  在這種天氣下作戰,士氣反而成了最重要的因素。沒多久,晉軍之中有人斬死了南康軍一員副將,士氣大振,戰局終於又被扳了回來,南康軍開始受到壓制。
  
  荀紹的心裡五味雜陳,應璟若能得勝,天下可以恢復安定,是該欣喜的事,但想起竹秀的死又飽受折磨。
  
  本以為一切已經有了定數,沒想到居然又有了變數,就在荀紹按兵不動幾乎足足有兩個時辰時,又有軍隊趕了過來。
  
  這次來的軍隊數量龐大,簡直是從四面八方聚攏而來,每支前列都高舉兩面大旗,一面是晉國龍字旗,一面是各封地旗號。荀紹大感吃驚,這樣看來簡直像是天下藩王全都趕來了一般。
  
  「報——」快馬飛馳,士兵高聲在戰場四周奔走呼告:「琅琊王前來勤王平叛!」
  
  「報——建寧王前來勤王平叛!」
  
  「報——淮南王前來勤王平叛!」
  
  「……」
  
  數十萬大軍將戰場團團圍住,荀紹的人馬被隔在了外面。
  
  想不到有生之年竟還能見到烽火會諸侯的場景,士兵們都愣了神,連戰事都停了下來。
  
  戎馬鎧甲的琅琊王打馬出列,到了陣前,高聲道:「奉太后懿旨,吾等皇室宗親,意在匡扶社稷,左右將士聽令,所有反賊,悉數拿下!」
  
  荀紹有些意外,太后竟能將這麼多藩王召集起來?她忽然想起了霍江城的話來,此次南康王之反,她似乎忽略了太后了。
  
  未等她回神,戰局又起,荀紹派了兩個機靈的士兵混進去查看情形,聽見裡面刀劍齊鳴,忽而覺得有哪兒似乎不對。
  
  士兵很快就鑽了回來,告訴她道:「諸位殿下的軍隊混戰在一起,根本分不出敵我。」
  
  荀紹終於想到是哪兒不對,應璟居然也被圍困在裡面了。
  
  「將軍,我們要怎麼辦?」跟著荀紹的士兵原先是因為不想反而無所適從,現在則是完全摸不著頭腦了。對他們而言,現在最重要的是有一個能容納他們的位置,若能回歸朝廷自然最好不過。
  
  荀紹在心中仔細掂量一遍,忽然想到一個可能,仔細囑咐了左右,叫他們趁亂入城去找霍江城。
  
  戰場中嘶嚎聲一片,不知還能支撐多久。
  
  荀紹咬了咬牙,應璟,我只給你一次機會,但願我沒猜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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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10:40:57
第五六章
  
  算了算時候,大約已經過了一盞茶的功夫,荀紹一夾馬腹,刺殺了幾個攔路的士兵,衝入陣去,先是一槍挑開周豐容背後一個士兵,又策馬躍到應璟身旁,替他揮退攻擊。
  
  應璟有些意外,聲音在大雨中聽來有些不真切:「阿紹?」
  
  荀紹伸手拽他,忽然見他膝蓋不自覺地屈了一下,這才反應過來:「你的舊傷又復發了?」
  
  應璟點了點頭。
  
  難怪見他站在這裡許久沒有挪動,行動也有些遲緩。荀紹拖不動他,乾脆跟著跳了下來,長槍一揮,擋在他身前。
  
  「荀紹?」周豐容對她忽然的舉動顯然很不解。
  
  雖然眼下的場景已經演變成他和應璟攜手抵擋各路藩王,但她忽然衝進來卻是明顯要護著應璟,前後轉變太大,還是叫他太過奇怪。
  
  琅琊王不曾見過荀紹,大雨的沖刷使她鬢髮凌亂,加之她高挑纖瘦卻英武勃發,他還以為這是個少年將領,冷笑道:「不知天高地厚,還想救人?左右聽令,進了這裡的都是反賊,一個不留!」
  
  荀紹迅捷凌厲地送槍出去,幾招就撂倒了好幾個衝上前的士兵,轉身又是一槍送出,刺穿了一人的喉嚨。之後一招快過一招,荀家槍虎虎生風,長槍過處,無人敢近。
  
  她一手扶著應璟上馬,高聲喊道:「大將軍,一起衝出去!」
  
  周豐容且戰且避,打馬過來,與她背對而立。
  
  琅琊王瞇了瞇眼:「是個女人?」
  
  荀紹聽見這話,長槍一指,對著又要趁機衝過來的士兵冷喝道:「荀氏荀紹在此,誰敢來戰!」
  
  琅琊王一愣,與離他不遠的建寧王對了個眼色,他們年紀大一些,知道荀家一脈在戰場上的本事,不禁有些忌憚。
  
  這時城內忽然衝出一支人馬,一路踏著泥水狂奔而來,看不出多少人,只聽得震耳欲聾的高呼傳來:「西北四十萬荀家軍特來勤王平叛!!!」
  
  藩王們面面相覷,漸漸有些騷動。荀紹一個人還好說,荀家軍要是來了,難道還真要跟這群虎狼之師拚命?何況他們接到的詔令裡也沒這條啊。
  
  荀紹對周豐容使了個眼色,應璟倒先會意,低頭探身挾住她坐上馬背,一手狠狠拍了馬臀一下,荀紹趁機挑開左右兩個攔路的士兵,朝陣外衝去。
  
  應璟輕輕嘶了一聲,一手摟著荀紹的腰,人幾乎要靠在她背上,呼吸也有些粗重。
  
  荀紹忙著衝殺,並沒有在意。
  
  所謂的「西北荀家軍」不過是霍江城和張驍帶領而來的豫州守兵。
  
  荀紹叫傳話的士兵轉達霍江城,一定要想出辦法來虛張聲勢,好唬住藩王們這支聲勢壯大的部隊。
  
  他做的不錯,比起這些多年來疏於操練的王侯之兵,素有晉國鐵防之稱的西北軍足以叫他們聞風喪膽。
  
  荀紹三人佔了琅琊王一愣神的時機殺出了陣去,此時身後自然有追兵緊跟不放。
  
  張驍帶著人過來接應,應璟忽然從荀紹背後抬起頭來,喝道:「不可再往前了!切莫暴露了我們是虛張聲勢,立即衝回城去,緊閉城門!」
  
  張驍急急稱是,轉頭就走。
  
  應璟說完這話就猛咳了幾聲,身體重量壓在荀紹背上,安靜下來。
  
  即將入城的剎那,周豐容忽然停了下來。荀紹跟著停下,催促道:「大將軍快走。」
  
  「我已定了罪名,回不去了。何況南康王手上還扣著我帶去的人,我一走了之,他們都會沒命。」
  
  應璟直起身子,咳了兩聲,平復下喘息道:「我可以給你個將功折罪的機會,你帶兵繞道回去,我再給你兩萬人馬,若是你能拔了南康王的營寨,將他擒下,我自有法子保你翻身。」
  
  周豐容難得地笑了一下,卻很有嘲弄之意,瞥一眼荀紹道:「寧都侯這麼做,是因為荀將軍吧。」
  
  「算不上,我只是要對付你的大將軍之位,對你個人並無什麼成見,要仔細說的話,甚至還有些欣賞羨慕。」
  
  荀紹詫異地看了他一眼。
  
  「我只給你這一條明路,要不要走看你自己。」應璟說完就捂著嘴低咳了一陣,身體重量又壓在荀紹背上,不再多言。
  
  周豐容沉思許久,終於走到了張驍身邊,點了一支兵馬,順著城牆向西而進。
  
  「入城!」
  
  荀紹拍馬躍進城門,恰好瞧見范一統帶著幾人衝了出城,迎面撞見,他經過荀紹身邊時只朝應璟看了一眼,並沒有多說什麼,也未做停留。
  
  荀紹刻意放緩速度,轉頭看去,見他們那幾人一路衝去了各路藩王身前,接著竟聽見范一統開始大聲宣讀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諸位藩王勤王有功,然分封重地不容閃失,立即回歸封地,沒有皇帝手令,任何人不得再輕易調兵外離,否則以謀反罪論處,欽此。」
  
  范一統中氣十足,這些話順風送入荀紹耳中,她已然猜到了什麼,側頭冷哼一聲道:「又是你的一步好棋,我就該知道你不會輕易讓自己涉險,早知如此又何必出手。」
  
  應璟有氣無力地笑了一聲:「我算中了每一步,就是沒算中你,其實我以為你會一早就出手的。」
  
  「我有什麼地位出手?為你?你害死了竹秀!為國?我現在已經是你們眼中的反賊了,出手了朝廷就不會拋棄我了?我是忠,但絕不愚忠!」
  
  應璟忽然扣住她手腕,力氣有些大,甚至讓荀紹感到微微的疼:「你該信我。」
  
  荀紹冷眼看他:「用你自己的話說,不信我的,何必信他?」
  
  應璟愣了一愣,手指鬆開,人跟著滑了下去,竟直接摔倒在了地上。
  
  霍江城早就退開一些迴避二人談話,此時見狀才又湊近。
  
  荀紹以為應璟是故意的,翻身下馬,伸手去扶他時頗有些沒好氣,但將他拽起來一看,發現他竟已暈過去了,胸口鎧甲上還有血液不斷滲出。她吃了一驚,身後在背後一抹,自己背上也沾滿了血,因為大雨一直在下,她竟絲毫不覺。
  
  「少主,快救人吧。」霍江城叫了她一聲,荀紹方才回神,連忙將應璟扶上馬背,城外藩王們的軍隊已經顧不上,逕自快馬入城去找大夫。
  
  要和藩王們交涉,其實是個苦差事。
  
  藩王們都很不悅,琅琊王是領頭人,拿出太后懿旨給范一統看,對於幼帝那句「以謀反罪論處」很是不待見。
  
  因為一切早就計劃好,范一統表現的不慌不忙:「諸位殿下請仔細想想,太后雖然可以垂簾聽政,但大事從來都和陛下聯名下旨,從未私自用太后印璽發佈過詔令,諸位殿下當真覺得此事沒有蹊蹺?」
  
  琅琊王一愣,還真是,本來他們是不想南康王一人得利,當年做皇子時各自拉幫結派,以後若南康王登基,少不得有他們的苦頭吃。太后詔令一來,大家便都有了遏制他的心思,彼此一通氣就全過來了。所以與其說他們是奉詔而來,還不如說是他們順著詔令這借口自己要來的。
  
  如今幼帝的命令既然下來了,也就陷入了進退維谷的境地。畢竟是扛著匡扶社稷的大旗來的,自然不能抵抗皇帝命令,可又心有不甘。
  
  但琅琊王想想還是不放心,又追問范一統道:「此次陛下聖旨為何來得如此迅速?照你這麼說,不止太后詔令有蹊蹺,這聖旨豈不是更蹊蹺?」
  
  建寧王和淮南王都跟著附和:「琅琊王說的沒錯。」
  
  范一統跟著應璟久了,有時候也會學著他擺擺譜,故作氣勢道:「諸位殿下當真以為你們大軍四面八方而來,這麼大的動靜會無人知曉?實不相瞞,此次陛下聖旨親臨,是因為太后已被捲入朝中陰謀,諸位殿下是和太后一起做了人家的箭矢還不知曉。」
  
  琅琊王疑心重,始終有些不相信,這時范一統身旁的一個被雨淋得直發抖的人揭去斗篷,哆嗦著用尖細的嗓音道:「陛下就是怕諸位殿下不放心,特地派奴婢隨范侍衛一起前來,諸位殿下都見過陛下,應當認得奴婢這張臉才是。」
  
  建寧王扯了扯琅琊王的袖子:「二哥,的確是陛下身邊的太監李園。」
  
  琅琊王這才徹底信了,已經決定要走,想想又問了范一統一句:「那麼對於南康王,陛下可有何說法?」
  
  范一統道:「臨走前陛下有口諭,諸位殿下為國盡忠是好事,可以寬限三日返回,既然是勤王平叛,這三日內自然可以大展拳腳,有功者重賞。」
  
  琅琊王會意地笑了,當即下令殺入山谷。
  
  待大軍漸漸離去,范一統終於鬆了口氣,轉頭問李園:「我剛才可有露怯?」
  
  李園搓著手取暖,嘿嘿笑道:「沒有沒有,范侍衛不愧是寧都侯的左膀右臂,難怪寧都侯肯放心將這麼重要的事交給您來做吶。」
  
  范一統聽了這話很高興,又策馬回城去找應璟。
  
  應璟昏迷未醒,此時正被一群軍醫包圍著在城中太守府中醫治。
  
  荀紹換完衣裳出來,迎接她的都是一些怪異的目光。她沒在意,找到霍江城問了一下近期城中情形,霍江城告訴她藩王們已經去圍剿南康王,周豐容此戰必勝,她鬆了口氣。
  
  「少主,本來你的事我是不該多嘴的,但此次的事只怕不是這麼簡單的,寧都侯故意雌伏許久,必有深意,少主不妨仔細弄清楚再做考慮。」霍江城左右看看,確定無人才又繼續道:「我仔細思量過,此戰之後,只怕朝堂格局會有大變化。」
  
  荀紹沒有回應。
  
  霍江城知道她此時心境不對,趕緊換了話題:「對了,竹秀已經醒了,料想是無大礙了。」
  
  荀紹猛然一震:「你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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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10:41:19
第五七章
  
  用霍江城的話說,竹秀可謂九死一生。
  
  當日差不多荀紹剛被救走,應璟後腳就到了。竹秀身上全是傷,一身血泊地被救出來時早就沒了意識。
  
  應璟派范一統護送她回都醫治,之後他一直不輕易露面,霍江城也不知道竹秀到底有沒有被救回來。直到今日前線激戰,荀府的信函送到霍江城手中,他才知道竹秀已經醒了。
  
  竹秀必然是知道荀紹等人在擔心自己,所以一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吩咐人寫信來報平安。
  
  「怎麼寧都侯沒有跟少主說嗎?」霍江城問完就回味過來,歎了口氣道:「不過竹秀當時傷得那麼重,能不能活下來還是未知,若是話說早了給了少主希望又落空,只怕你會更失望,所以寧都侯才沒提起吧。」
  
  荀紹此時還陷在狂喜之中,竟然不知該說些什麼,許久才喃喃自語了一句:「太好了……」
  
  她忽然反應過來,面向應璟居住的房間看了一眼:「怎麼到現在軍醫們還沒出來?」
  
  霍江城搖頭:「不知,也許是比較棘手?」
  
  荀紹朝那邊走去,恰好范一統從裡面出來,行色匆匆的模樣。
  
  「飯桶,怎麼了?」
  
  范一統無心計較稱呼,急急說了句:「我去安排人手,即刻護送公子回洛陽,這裡戰事就留給荀將軍安排了。」
  
  荀紹皺眉:「應璟的傷很嚴重?」
  
  「到現在還人事不省呢!」
  
  荀紹細想了一下,應璟開始時雖有受傷,卻不至於這麼嚴重,看來傷勢加重還是被藩王們的重兵包圍後導致的,他舊傷復發,無法敏捷躲避,能支持下來也是不易。
  
  范一統很快就安排好了,一路跑著回來。他今日也是一路奔波,到現在身上還是濕的也顧不上。
  
  荀紹跟著他進了房,隔著幾名軍醫的距離看著床榻。
  
  有個軍醫低聲對范一統道:「寧都侯方才醒了一次,不肯馬上回都,說待戰事平定方可。」
  
  范一統一拍額頭:「我差點給忘了,公子是擔保過必須平定戰事才能回去的。」
  
  荀紹心中有些瞭解了,難怪他肯給周豐容機會,原來是因為這點,這人還真是絕不漏算一步。
  
  不過此時人畢竟已經躺在眼前,一切事情經過都要等他醒來才能弄清楚,她心裡有再多想法也只能揣著。
  
  軍醫們要給應璟用藥,不願外人打擾。荀紹和范一統都退了出去。
  
  正當這時,外面有傳信兵快馬來報,說南康王的大營已經被拔,晉軍大勝。
  
  那麼多人衝過去,有這個結果一點也不意外。荀紹居然有點同情南康王了,自己的兄弟手足迫不及待地去圍剿他,個個都恨不能置他於死地。
  
  雖然得了勝仗,卻直到天快黑時周豐容才回來。
  
  他渾身濕透,盔帽已經取下,身上全是泥水,狼狽不堪。認識他的人見他一路走來都趕緊避開,不敢多言也不敢多看,因為不明瞭現在的狀況,也怕趟進渾水。
  
  荀紹收到消息,快步迎出來,快到前廳時在走廊上碰見他,見到他身上有傷,轉頭吩咐去請軍醫,又問起他戰場情形:「趕去的人馬那麼多,怎麼大將軍還是受了傷?」
  
  周豐容道:「之前受的一點小傷,不必費神了,南康王那裡被大軍圍攻,自然不用擔心,倒是諸位藩王,搶功勞搶得厲害,險些自己鬥起來。」
  
  荀紹冷笑了一聲:「若非他們心不齊,也不至於……」也不至於當初應璟那麼順利就將幼帝推上了帝位。
  
  當然後半句她是不能說出來的。
  
  「對了,南康王可被擒住了?」
  
  周豐容搖頭:「用不著擒他了,琅琊王直接斬了他,我想留他一命都沒來得及。」
  
  荀紹皺眉:「畢竟是反叛大事,他計劃這麼久,此番落敗,必定可以牽扯出一大串線索來,居然就這麼斬了,真是可惜。」
  
  周豐容點了點頭,看她雖然和他說著話卻有些神色鬱鬱,便猜到了一些現狀,問道:「可是寧都侯情形不太好?」
  
  荀紹歎氣:「是不太好,到現在人還沒醒。」
  
  畢竟周家人的未來都繫在周豐容身上,他本來是急著洗脫罪名的,不想如今是這般情形,看來急也急不來了。
  
  荀紹忽然道:「此戰平定,功勞全在大將軍,我打算即刻回都,一來是探望竹秀,二來是想弄清楚一些事情。大將軍此時罪名未清,不妨暫時留下。」
  
  戰後保證安穩也是大功一件,周豐容知道她是為自己著想,心中很感激,只是習慣使然,也只淡淡點了個頭。
  
  范一統既然能將李園帶來,自然有辦法與幼帝聯繫。荀紹現在畢竟身份還有些尷尬,便叫他去信宮中,討一道詔令,允許應璟回都治傷。
  
  范一統原先只知道著急,還沒顧上這層,此時一聽覺得很有道理,如今朝中並不安穩他也感覺得出來,有道皇令,事情會好辦許多。
  
  沒兩日天氣就放晴了,雖然這種時候的陽光已經抵擋不住寒冷,還是叫人覺得心情舒暢了不少。
  
  一早整裝出發時,周豐容趕來送行,看到寧都侯的馬車,便知道荀紹要回洛陽的那麼多理由中,還包括一條護送應璟回都醫治。
  
  「大將軍好好保重,豫州此地還需多加留意才是。」荀紹過來向他行禮作別,又道:「我已下令張驍帶領人馬光復南下數郡,迎回永安公主,這件事也請大將軍多加督導。」
  
  「你放心。」
  
  荀紹緊了緊身上披風,走下台階,正要上馬,周豐容又喚了她一聲。
  
  荀紹轉頭:「大將軍還有事?」
  
  周豐容抿了抿唇,拱了拱手:「多保重。」
  
  「大將軍也是。」荀紹扯了一下韁繩,領著隊伍啟程。
  
  官道上雖然好走一些,但連續幾日的大雨將土地都泡透了,速度始終是快不了的。
  
  兩名隨行軍醫已經照顧地很用心,但應璟的情形還是沒有好轉。
  
  荀紹進馬車內探望過兩次,問是不是他舊傷牽扯出來的。軍醫回話說那倒還是其次,天氣不好,傷口傷得位置又險要,好幾處傷都險些要命,連診治時也需要倍加小心。
  
  范一統沒好氣地吼:「你們怎麼這麼沒用!好歹先把命保住啊。」
  
  軍醫忙道:「命是肯定保得住的,寧都侯都接連挺過好幾次險要關頭了,意志堅定非同常人,范侍衛大可放心。」
  
  荀紹聞言悄悄鬆了口氣,探身出了馬車,將簾子遮好,頂著寒風又回到馬背上。
  
  霍江城此番也在隨行之列,見她神情不太好,打馬過來詢問:「少主怎麼了,可是寧都侯的傷情加重了?」
  
  「那倒沒有,不過至今也沒減輕,只能說保住了命吧。」荀紹重重歎息,拍了一下馬,緩緩向前,一言不發。
  
  霍江城沒有打擾她,他跟隨荀家人多年,看著荀紹長大,知道她要麼是在想事情,要麼就是在做決定。
  
  豫州離洛陽不過兩三天的路程,沿途多集鎮,藥材不缺,應璟的傷情總算得到了控制,有時也會甦醒,甚至還能交代范一統一些事情,但都很短暫。
  
  荀紹因為有次得到稟報,一時猶豫要不要去見一見,就這一個空隙,他就又沉沉睡去了。
  
  據說他以前謀劃事情時經常深更半夜還不眠不休,現在倒像是一次都給補回來了。
  
  終於快到洛陽時,眼前出現了兩支岔路。
  
  往左是一路西行,過安定郡,直入西北;往右則是直接入都,不過幾十里的路程了。
  
  荀紹忽然停了下來,對霍江城道:「你替我走一趟,去荀府將竹秀接回西北去,都城局勢紛雜,我不方便久待,她在西北住慣了,對養傷也有好處。」
  
  霍江城有些意外:「怎麼,少主不打算回都了?」
  
  荀紹點點頭:「是不打算回去了,我想直接回西北。」
  
  「這……」
  
  荀紹豎手打斷他:「不必多言,我意已決,你按我說的去做就好了。」
  
  范一統聽見這話,從馬車邊打馬過來:「荀將軍要回西北也要等到我家公子康復後再回啊。」
  
  荀紹笑了笑,朝馬車看了一眼:「他的命已經保住,我也就放心了,陛下器重他,料想會給他好生醫治。我這一路隨行,都很太平,之後會有禁軍接引,自然也無需我多慮了。」
  
  范一統張口結舌:「可你、你們不是……」
  
  荀紹已經打馬轉身,朝西而去,身後只跟著寥寥幾個隨從。
  
  范一統不解地看向霍江城:「霍軍師,這到底是怎麼了?」
  
  霍江城若有所思:「看來少主已經做了決定了,我也不好多說。」
  
  越往西北而行,寒風越盛。
  
  荀紹穿上斗篷,戴上兜帽,聽著西域商旅吟唱的古老情歌順風傳來,心裡先是微微的酸,接著又覺得揪得緊,最後終於強迫自己釋懷。
  
  應璟是個極其堅持的人,不巧她也是。霍江城說此戰之後朝堂格局會有大變化,她也隱約猜到了一些,卻更覺不安。
  
  不只是竹秀,連他自己都有可能丟了性命,這樣拚殺出來的結果真的值得嗎?她不理解,也不認同。
  
  有些人就是這樣,可以一輩子放在心裡,卻未必適合攜手一生。
  
  大約她和應璟就是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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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10:41:39
第五八章
  
  永安公主坐在房中,銅鏡裡映著自己蒼白的臉,拿著匕首的手微微顫抖。
  
  刀尖就對著心窩,但努力了許久,她終究還是沒能下得去手,猛地一把丟開了匕首。
  
  侍女在外面敲了敲門:「公主,張將軍等很久了,該啟程了。」
  
  永安公主又朝地上的匕首看了一眼,憎恨自己的懦弱,更憎恨這不公的世道。
  
  只差一點了,為何那些哥哥非要出來插一腳!
  
  侍女又在外面催促:「公主,公主,該出發了。」
  
  「知道了!」她發了火,總算讓侍女噤了聲。
  
  坐了許久,總算平定了心情,對鏡理雲鬢,淡掃蛾眉,略施粉黛,換上宮裝,她還是那個儀態萬千的永安公主,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她只是個無辜的受害者。
  
  沒了主人的南康王府已經顯露凋敝之態,家眷早已被押送去洛陽。永安公主一路走出門,心情已是沉到了底。
  
  張驍在府門外等到此時,終於見到她出來,下馬行了禮,請她登車,一刻也不能耽誤的樣子。
  
  「有勞張將軍來接本宮了。」她輕輕拭淚,「五哥也是一時糊塗,可憐……」
  
  張驍歎口氣:「公主不必哀傷,是南康王自己選了這條路。」
  
  「說的也是,唉,我只是後悔沒能勸住他罷了……」
  
  張驍對左右侍女使個眼色,兩人連忙扶永安公主登上車,這才叫她止住了眼淚。
  
  一路都太平無事,直到快到洛陽時,忽然有隊人馬趕來相迎。
  
  張驍見來人是外邦服飾,本很警覺,卻又見隊伍裡有朝中官員陪同,料想該是別國使臣之類的人物,這才放任對方靠近。
  
  未等過去詢問,隊伍領頭之人已經笑瞇瞇地迎了上來,恭恭敬敬對著馬車行禮:「公主殿下受驚了,好在如今終於脫險,我國王子殿下總算可以安心了。」
  
  永安公主的聲音隔著簾子傳出:「來者何人?」
  
  「稟公主,在下是曹國禮官曹敦,得知公主安全返都,特來相迎護送,好確保公主安全,能順利嫁去曹國。」
  
  馬車中寂靜了許久才傳出公主的回話:「那就有勞曹大人了。」
  
  她曾以為再回來一切都會不同,原來根本就沒有變化。
  
  應璟回到洛陽後,幼帝果然立即派了御醫過來,什麼良藥奇藥都往寧都侯府裡送。
  
  可即使如此,應璟還是數次徘徊在危險邊緣,到了這步,連太后和老丞相都分別派了人過來探視。
  
  霍江城來接竹秀,有意多留了兩天看了看情形,後來確定應璟又無生命危險,這才帶著竹秀啟程。
  
  鈴鐺現在是皇帝伴讀,自然不能說接走就接走,不過他跟皇帝關係交好,在都中留著也沒事。
  
  竹秀傷口疼痛,只能在車裡躺著,路上非纏著霍江城將她離開後的事情告訴給她聽。可惜這事原本就複雜,霍江城粗粗說了幾句她就喊不明白,聽不懂。
  
  「我就是想知道阿紹為何要獨自回西北去。」
  
  「大約是想離開寧都侯了吧?」
  
  「啊?」竹秀一急,扯到了傷口,疼的齜牙咧嘴:「這丫頭還是脾氣這麼倔,真拿她沒辦法,婚期都定了,國舅人還沒醒,這時候使什麼性子啊。」
  
  霍江城搖搖頭:「我倒覺得少主此事是經過深思熟慮的,她太重感情,寧都侯對她自然無話可說,但朝堂詭譎,風雲變幻,寧都侯又是掌舵人,將來許多事情都無法預料。若是下次你或是鈴鐺再遇險,又沒這次的好運氣,那她跟寧都侯可就真的是一點回頭餘地都沒了。」
  
  竹秀眉頭緊鎖:「你的意思是她這還是在給國舅機會了?」
  
  霍江城失笑:「我可不懂你們這些小兒女的心思,也只是猜想罷了,一件事若有可能發展到最壞的地步,那及早抽身而退,不是免了到時候難以收場了嗎?」
  
  竹秀艱難地翻了個身:「反正我見到她還是會勸她的,這世上還有誰能比國舅對她更好。」
  
  霍江城歎了口氣:「顯然少主要的不僅僅是對她好而已啊。」
  
  隆冬很快就到了,晉國多事之秋,如今一團爛攤子正等著收拾,寧都侯又重傷未癒,重擔便落到了老丞相身上。
  
  范一統守在房門口,看見侍女端藥過來才打開門讓她進去,忽而聽見裡面有輕輕咳嗽的聲音,連忙走進去一看,屏風後,應璟已經坐起身來。
  
  「公子,你終於醒了!」
  
  應璟靠在床頭,一手捂著胸口,閉了閉眼算是應答。
  
  范一統走近道:「公子你胸口這一刀可真是危險,就在心口邊上,之前明明都說沒事了又忽然人事不省,真是嚇人啊,還好現在醒過來了。」
  
  應璟沒做聲,坐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自己接過侍女手中的藥喝了幾口,彷彿到此時才有力氣說話:「阿紹呢?」
  
  「荀將軍?呃……」范一統眼神閃爍:「她……她回西北去了。」
  
  大概是怕應璟失望,范一統又連忙補充:「不過她是一路護送您快到都城後才走的,說不定是因為西北有什麼急事吧。」
  
  應璟扯了一下嘴角,「我知道了。」他頓了頓,又問道:「如今戰事如何?宮中情形如何?」
  
  范一統將戰局平定的事告訴了他,永安公主也已平安返回宮中,其他一些細瑣之事,連同太后最近又絞碎了幾塊帕子都一五一十給稟報了。
  
  應璟聽完後點點頭,想了想道:「先不要將我醒來的消息傳出去,待我傷勢再好一些再作計較。」
  
  西北剛剛落下一場大雪,荀紹不怎麼怕冷,但因為竹秀在養傷,她也跟著沾了光,最近總有些滋補的東西流進她肚子裡去。
  
  已是傍晚,她剛從營地巡視回來,就被竹秀叫進屋裡灌了一大碗羊肉湯。
  
  「怎麼樣,好喝嗎?」
  
  荀紹拿開碗,看著竹秀笑瞇瞇的雙眼,她半邊臉頰還腫脹未消,這笑容看起來尤為好笑。
  
  「你這是什麼表情,怎麼一副不安好心的樣子。」
  
  竹秀頓時不高興了:「想要好好跟你說個話怎麼這麼難呢?你老實跟我說,國舅生死關頭,你怎麼躲到西北來了?你說你做的對不對?」
  
  荀紹認真地想了一下:「好像是不對,躲在西北太容易被揪出來了,我應該躲回老家穎川去的。」
  
  「你……」竹秀氣結地面紅耳赤。
  
  「哈哈……」荀紹放聲大笑,走近去捏了捏她的下巴:「好好養傷,我的事我自己有數,別擔心了。」
  
  竹秀還要再勸,她已經拿起披風出門去了,腳步走的太急,怎麼叫也不停。
  
  「笑得跟沒事人一樣,當我看不出來?」竹秀想扯嘴角,結果扯動了腫著的臉頰,頓時又是一陣齜牙咧嘴。
  
  應璟雖然在休養,朝中的事情卻知曉的一清二楚。
  
  范一統照舊每日一早進房探望,發現他居然一早就起了身,已經自己穿戴整齊。
  
  「公子怎麼穿上朝服了?難不成您今日要上朝去?」
  
  「不,我去後宮見太后。」
  
  范一統恍然大悟,壓低聲音道:「公子打算動手了?」
  
  應璟笑了笑,「不要說得這麼嚇人,那畢竟是我堂姊。對了,豫州軍權沒有交出去吧?」
  
  范一統搖頭:「沒有,周將軍也還在豫州待命。」
  
  「很好,先不要傳他回都,將權也不要交出去。」應璟披上大氅出門:「走吧。」
  
  後宮之中,太后正在描眉添妝,忽然聽見郭公公進來稟報說寧都侯求見,驚訝的將手裡的簪子都給弄丟了。
  
  「他不是還昏迷未醒嗎?」
  
  「千真萬確啊太后,奴婢親眼瞧見的,寧都侯好端端的在外面站著呢。」
  
  太后擺擺手:「那就叫他進來吧。」
  
  應璟進了殿內,太后已經就座上方,他如往常一樣行了禮,太后也如往常一樣假意說幾句客套話做開場白,原本一切都沒什麼特別,直到他忽然問了句:「太后覺得微臣該如何處置杜衡?」
  
  太后眼神微微一閃:「好端端的處置他做什麼?畢竟也是我們的表親。」
  
  應璟溫和地笑了笑:「老話說得好,表親親不過堂親,說起來,我與堂姐你才比較親吶。」
  
  太后的臉色不太好看:「你拿腔作調的,想說什麼呢?」
  
  應璟歎了口氣:「堂姐,你要重用杜衡取代我倒也無可厚非,但且不說應家其他人同不同意由姓杜的來掌管應氏,也不該做出這般不知輕重的事來啊。」
  
  太后重重地砸了茶盞:「你倒是說說,哀家哪裡做了不知輕重的事來,叫你敢這般指著鼻子責怪哀家!」
  
  「微臣不敢。」
  
  話是這麼說,應璟卻一點也沒有不敢的樣子,「太后派杜衡去暗算荀紹,挑撥我們關係,這事暫且不提。擅自用懿旨傳召各地藩王聚集豫州,實在有失考量,若是他們和南康王一樣,那豈不是惹火燒身?太后如此行事,依微臣之見,以後只怕是不能再垂簾聽政了。」
  
  太后氣得騰地站起身來,渾身發抖:「休要胡言!你有何證據證明這些都是哀家做的?有什麼資格不讓本宮垂簾聽政!」
  
  「微臣不僅知道這些是太后所為,還知道是何人慫恿太后所為,證據確鑿自不必說。」他從袖中取出份折子來:「微臣手上有百官的聯名上奏,請求太后撤去垂簾聽政,在後宮頤養天年。」
  
  太后大怒:「來人!」
  
  沒有一絲回應,連郭公公也不在。
  
  直到應璟淡淡叫了句「來人」,殿外才匆忙走入兩個宮女來。
  
  「不長耳力,沒聽見太后在叫你們麼?」
  
  「奴婢該死,寧都侯恕罪。」
  
  太后踉蹌後退幾步,跌坐在軟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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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10:41:58
第五九章
  
  西北大雪又落了一場,荀紹停在廊下看雪,下人送來了洛陽的消息。
  
  她展開了信函,迅速看了一眼,應璟傷勢已經好轉,太后忽然下詔將大權移交重臣和幼帝,此後不再垂簾聽政。
  
  兩件事看似毫無關聯,卻必然大有聯繫。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應璟說過,太后只怕也自身難保,沒想到這一日終究還是來了。
  
  下一個不知道會是誰。
  
  書房裡生著炭火,應璟卻好像很冷,身上還裹了件大氅,坐在案前寫了道詔令。
  
  范一統見他面有疲色,勸道:「公子重傷初癒,還是多休息吧,其他事情不必急在一時。」
  
  「無妨,」應璟擺擺手:「你帶著這詔令和兵馬去圍了丞相府,將所有人都拿下,之後的事我來辦。」
  
  老丞相這些年已經有些歸隱的意思,忽然出事,許多人都沒想到。
  
  寧都侯派人圍了丞相府,本人隨後趕到,親自宣佈了他的罪狀,其中包括慫恿太后陷害陣前大將荀紹,私自調集藩王重兵聚集等,其他一些舊賬自不必說。
  
  老丞相被摘去了高冠,髮髻散亂,頭髮花白,臉色卻很鎮定:「寧都侯等這日等很久了吧?」
  
  「這句話該本侯說才對,老丞相也對本侯明裡暗裡做了不少的手腳了,你看似置身事外,向來不隨便動作,所以偶爾有些露骨的招式,本侯還真懷疑不到你身上。比如當初的刺殺。」
  
  老丞相笑了笑:「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是不是欲加之罪,老丞相心知肚明。此次我刻意按兵不動,久不露面,終於引得你走出了洞口,倒也不枉費受這麼重的傷了。」應璟攏著唇輕咳了兩聲。
  
  老丞相並不動怒,仍舊只是淡淡的笑:「老夫卻有心急的時候,人之常情,叫寧都侯見笑了。不過寧都侯機關算盡,就不怕高處不勝寒?有些位置注定不是你的,你拿到手也保不住。」
  
  「有勞老丞相提點,本侯謹記在心。」應璟揮揮手,「送老丞相去廷尉待審吧。」
  
  此事是先斬後奏,拿完了人他才入宮去請幼帝批准。
  
  幼帝正在奇怪,母后忽然下詔不再垂簾聽政,終日在壽安宮中禮佛,雖然對他管束減輕了叫他很輕鬆,但事情來的未免有些突然。
  
  現在應璟又來說了老丞相的事,他才算瞭解一些,小大人一般感慨不斷:「真沒想到老丞相有這麼深的城府啊,母后是受了他的唆使了,唉,好在母后想通了,以後不再參與政務也是好事。」
  
  應璟笑著點點頭:「陛下所言甚是。」
  
  他又從袖中取出份詔令來:「陛下,如今戰事平定,藉機生事之人也捉拿歸案,那也該為二位將軍昭雪了。」
  
  「昭雪?」幼帝接過詔令看了看,訝異道:「荀紹暫且不提,不是舅舅的人來稟報周豐容反叛一事的嗎?」
  
  應璟道:「此事是南康王的計策,他刻意設計使我們誤以為周豐容反了,以為這樣便能拉攏他了。」
  
  幼帝仍有些不信:「可朕聽說周豐容後來確實帶了南康軍過來與晉軍作戰啊。」
  
  「當時他帶去的人馬都被南康王扣著,這也是迫不得已。」
  
  「為了幾條人命也不能罔顧家國大義啊!」
  
  「陛下所言甚是,既然如此,還是該罰,只是這謀反罪太重,周豐容確實是算不上的。」
  
  幼帝點點頭:「如今朝中也沒有可以倚仗的人了,舅舅雖然重傷初癒,此事還是得勞煩你了。」
  
  應璟連忙行禮:「陛下言重了,為陛下盡忠是微臣分內之事。」
  
  出宮時,已是勞累到了極致。琿玉宮的宮女和以往一樣悄悄來找他,說是永安公主想見他一面。
  
  應璟也笑得和以往一樣溫文爾雅,口中卻道:「如今公主和本侯都是即將成婚的人,不方便,還是免了吧。」
  
  范一統趁機過來扶著他就走,登車時喜滋滋地道:「公子這下可以好好養傷了吧,如今大將軍之位就算荀將軍不坐也絕對輪不上周豐容,眼下將權相權都交了出來,公子今後可真正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
  
  應璟瞥他一眼:「以後這話不可再說。」
  
  「呃,是。」
  
  范一統閉了嘴,轉頭吩咐車伕趕車,忽然想起什麼:「公子,屬下要不要派人去接荀將軍回都?」
  
  他琢磨著女人嘛,都是一回事,鬧脾氣就回娘家,示個好,低個頭不就又回來了?
  
  應璟搖搖頭:「荀家在都中也不是一個人不認識,她一定知道了都城裡的近況,如今朝堂大變,她不會回來的。」
  
  范一統皺眉:「怎麼,難道荀將軍不希望公子高人一等?」
  
  應璟沒有應聲,挑簾看了看外面的街道,陰沉的天氣似要落雪了,往常熱鬧的大街上竟沒幾個人。
  
  荀紹的意思再明顯不過,若是他一意孤行,這以後的路,也就只有他一個人走了。無論是春暖花開,還是皚皚白雪。
  
  豫州安穩下來後,周豐容也被撤去了反叛罪名,但目前只是待命,官職尚未有著落。
  
  當年其父去世前就說過他太過秉直,恐難光大家業,卻又比周豐意更適合為將,實在是兩難。如今他果然成了他老人家眼裡的敗家子,只能勉強保全個家族周全罷了。
  
  周豐意知道這個大哥的性子,特地寫了信過來報平安,叫他不必自責,早日返都。
  
  應璟如今雖然是朝中一人獨大,卻並未貪權,將手上的兵權移交給了兵部,再行挑選將領分割,充任各地駐將。這樣一來又是換得了不少美名。
  
  豫州也有了新將領,周豐容不便久留,決定啟程回都,卻聽說荀紹此時人在西北,至今沒有回都,再反觀應璟這段時間的動作,心中便有數了。
  
  他行到半路,忽然改了主意,打馬趕赴西北。
  
  竹秀臉上的腫脹總算消掉了,一早美美地添了妝,裹著厚衣裳拉荀紹出門,卻見遠處有一隊人馬踏雪而來,心中一喜,還以為來的是應璟,結果到了近處,看出為首之人一身戎裝,才認出那是周豐容。
  
  「大將軍怎麼來了?」
  
  周豐容翻身下馬,走近道:「聽說你回了西北,我如今閒來無事,剛好可以來看看。」
  
  荀紹也聽說了他的事,一時不知該安慰還是慶賀,轉頭吩咐下人來牽馬安頓,請他入府。
  
  周豐容這趟來著實突然,荀紹若要和他談論兵法陣法,他如今待命,她才是大將軍,難免尷尬;可若是說別的,又實在沒有話題。
  
  晚上荀紹請了霍江城和龍亭等將領過來,設宴招待周豐容。周豐容不喜飲酒,荀紹略有耳聞,勸酒時也只是做做樣子客套一下,但他今日似乎尤為親民,不僅和在座之人時不時交談幾句,酒也一杯不落地喝了。
  
  荀紹腦子裡回想了一下當初在他家別莊裡參加周豐意那次聚會,頗有些震驚,大將軍這次遭了回罪,連人都變乖了嗎?
  
  顯然龍亭等人也很詫異,好幾次話都說不利索了,舌頭直打結,荀紹不禁好笑。
  
  酒足飯飽,眾人散去,荀紹為周豐容安排好了住處,他卻忽然道:「荀將軍若不急著休息,不妨四下走一走吧。」
  
  荀紹笑道:「我倒是無所謂,就是看大將軍你已有微醺之態,最好還是早些安置吧。」
  
  「不妨事的。」
  
  他都這麼說了,荀紹只好跟上他步伐。出門時她被竹秀扯了一下袖子,意思是叫她別去。荀紹拍拍她的手背,她和周豐容都是軍人,行事坦蕩,刻意迴避反而顯得有鬼。
  
  今夜竟出了月亮,照在雪地上,四下一片亮堂。
  
  荀紹生活簡樸,府中僕人不多,此時迴廊上一個人也沒有,周豐容走在前面,身形筆直,在一處能照見月色的柱子前停步,轉頭看著荀紹。
  
  「荀將軍此番回都,是一時氣憤還是認真的?」
  
  荀紹怔了怔:「大將軍為何這麼問?」
  
  周豐容豎了一下手:「我已不在其位,以後荀將軍不要再這麼叫我了,你我也算並肩作戰多次,我表字伯濟,你可以直呼我伯濟。」
  
  荀紹訕笑了一下,頓了頓才終於調整了稱呼:「伯濟為何要這麼問?」
  
  周豐容道:「我對你和寧都侯之事略有瞭解,此時非常時期,你不在他身邊,可是有了其他心思?」
  
  荀紹垂下眼,盯著腳下被月光拉長的身影,默不作聲。
  
  「看來我猜中了。」
  
  荀紹抬頭:「你究竟想說什麼?」
  
  周豐容竟笑了一下:「說起來你我都是軍人,可有些話我竟至今也無法直言,實在慚愧。」
  
  四下無聲,大約是飲了酒,大約是覺得時機稍縱即逝,他忽然走近道:「若是你對寧都侯已經死心,能不能再回到我身邊?」
  
  荀紹目瞪口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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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9-27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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