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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天如玉]有失國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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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42:16
二十章
  
  老丞相和周豐容正焦頭爛額,鮮卑那邊忽然有了新動向。
  
  鮮卑首領派人入朝來報,那位聲稱與大將軍裡應外合的使臣是憑空捏造,想要故意挑撥生事,現已拿下查辦,特來說明情形,還大將軍清白。
  
  老丞相連夜入宮稟明幼帝和太后,二人聽了也是鬆了口氣,畢竟是一品大員,真出了事對軍政必然會有影響。
  
  太后當場便傳來周豐容,赦免了他一切罪狀,並賞賜千金以示安撫,此案所有牽扯部將,一概無罪釋放。又命老丞相與鮮卑嚴正交涉,徹查此事。
  
  周豐容以為一切都是老丞相功勞,心懷感激,出宮時再三道謝。
  
  老丞相搖頭歎息:「對方安排精密,老夫措手不及,哪裡有什麼功勞?這人也是奇怪,安排既然如此周詳,為何不仔細遮掩,反倒叫我們一眼就瞧出此事是有人背後暗算呢?」
  
  周豐容左右看看,湊近一步道:「丞相覺得此事可是那人所為?」
  
  老丞相撫鬚道:「他左右逢源,工於偽裝,既能讓朝中那麼多人覺得他是正人君子,又豈會留下這麼明顯的破綻?何況他最近被公主纏得很緊,這話實在不好說。」
  
  周豐容皺了皺眉,翻身上馬,向老丞相抱拳告辭。
  
  荀紹當天午後被放了出來,廷尉正親自向她賠了罪,一個勁誇她有氣節,並且言明那罪魁禍首的鮮卑賊子已經被查辦,請她千萬不要覺得委屈,又叫來下人送她回府,慇勤備至。
  
  荀紹此時只覺詫異,忽然風停雨收,必然是應璟停了手。那日他在牢中明明動了怒,又怎麼忽然罷了手?
  
  她覺得自己似乎從未瞭解過他。
  
  回到府中,竹秀自然少不得一頓嘮叨。荀紹看她人都瘦了一圈,知道她這段時間也不好過,閉著嘴乖乖受教。
  
  吃了頓飽飯,洗了個熱水澡,整個人都舒服了許多。竹秀叫她好好休息,她卻睡不著,從傍晚就躺在床上,睜著眼睛一直到第二日清早。
  
  整裝上朝之前,她找出那份賜婚詔書,仔細納入懷中。
  
  早朝上,幼帝認真地背了背書,有關大將軍遭鮮卑賊人誣陷一事實在叫人憤慨,他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到後來自然而然又要將此事交給最信任的舅舅去辦。
  
  應璟拱手道:「陛下有命,臣自然鞍前馬後,可眼下就要到年關,西域萬國來朝,茲事體大,臣實在分身乏術啊。」
  
  周豐容見他放棄了插手此事的機會,還一臉坦蕩,似乎絲毫不懼別人來查,不禁也有些懷疑,難道對付自己的真不是他?
  
  朝中最多的便是牆頭草,先前周豐容被冤枉,大臣們都趕著迴避,此時見他無恙,又紛紛趕來慰問,一下朝便將他圍住了。
  
  荀紹朝那邊看了一眼,轉身出了大殿,短短幾日被囚,身上的官袍都寬大了許多,行走起來衣帶當風,反倒平添幾分風流氣韻,沿途惹了不少目光。
  
  她沒有去東觀宮,直出宮門,跨馬緩行。
  
  天氣陰沉,周豐容終於應付完大臣們出宮,天上已飄起飛雪。宮道上本就安靜,此時更是悄然無聲。
  
  走得好好的,車伕忽然「吁」一聲緊拉韁繩停下來,他正想著事情,驟然被打斷,不悅道:「怎麼了?」
  
  「大、大將軍,這……」
  
  周豐容揭開車簾,微微一怔,荀紹跨馬擋在車前,一頭一臉的雪花。
  
  「大將軍終於脫險,下官特來恭賀。」
  
  周豐容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抿唇不語。
  
  荀紹趁他不備,忽而躍上馬車,直攻向他。周豐容吃了一驚,連忙格擋,哪知她只是虛晃一招,抽出他腰間長劍便躍下了車。
  
  車伕早嚇得遠遠躲開了。
  
  道旁有其他大臣的車馬駛來,但大將軍的車駕在此,豈敢趕超,只能全堵在後面,見了這幕,紛紛將車簾揭開道縫悄悄觀望。
  
  荀紹視若無睹,執劍立在車前,長睫上沾滿雪花,說話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八年前涼州生變,荀家軍受阻,只有我年方豆蔻,行動自由。當晚我率一百二十輕騎突圍出城,疾行數營,然而偌大西北,將領但凡見我一介少女便當做兒戲,無人理會。後來返回途中,得遇大將軍隊伍,我冒死求援,稟明利害,竟然獲援。」
  
  「我永遠記得當年那個耳可聽忠言,眼可觀天下的英武少年,期許有朝一日可與他並肩馳騁,甚至連一個賭約也緊咬著不放,以為終於一日能守得雲開見月明,然而我對你有情,你卻對我無意,強求終究無益。」她抬眼看著周豐容,自嘲般笑了一下:「所幸我自認已全力以赴,再無遺憾。」
  
  她自懷間取出賜婚詔書,輕輕一拋,揮劍劈成兩半。
  
  「從今往後,荀紹與大將軍再無瓜葛,但你記著,是我不要你的。」
  
  長劍被重重插在地上,她翻身上馬,頭也不回地馳遠。
  
  周豐容震驚地看著雪地上的詔書。
  
  她對他有情?
  
  他以為這一切不過源於她被壓制後的意氣用事罷了。
  
  在場的人大多沒聽清楚二人說些什麼,但前後動作卻看得明明白白,大約猜出了是怎麼回事,卻又只能裝作不知道。
  
  畢竟事情若是傳揚出去,在場的人哪個擺脫的了嫌疑?
  
  被堵在最後面的馬車裡,應璟剛剛放下車簾。
  
  范一統悄悄跑去前面圍觀了一下,此時嗖一下鑽進車內,壓低聲音道:「真搞不懂這個荀大人什麼意思,在牢裡的時候不是說什麼都不肯丟下大將軍的嗎?這會兒人沒事了,她倒跟他一刀兩斷了。」
  
  應璟道:「這才是荀紹,就算要斷,也絕不棄對方於危難。」
  
  范一統不免感慨:「那荀大人也算有情有義了,大將軍委實絕情。」
  
  應璟微微笑了,周豐容為人驕傲,而荀紹這一次隨他出征,恰恰踩碎了他的驕傲。他本就無法容忍,回都後又遭遇賜婚,只會覺得荀紹對自己步步緊逼,又哪裡會看到她的好?即使荀紹為他身陷囹圄,他也斷不會領情。
  
  可荀紹這麼多年遭受多少白眼,自尊又豈會比他弱?二人會走到這步,全在他預料之中。
  
  大雪連降數日,荀紹有心迴避朝臣目光,乾脆稱病告了假,在府中窩了好幾日。
  
  竹秀已經得知她和周豐容決裂的事,沒一句責備的話,反倒誇她做得好。當天特地設案朝西北方向祭拜,對荀紹父兄在天之靈道:「你們家荀紹真有本事啊,當著百官的臉打大將軍的臉呢,嘖嘖嘖,看以後還有誰敢娶她!」
  
  荀紹捧著本書裝認真,當做不知道她在挖苦自己,結果被她劈手奪下:「當我不識字呢?書都拿倒了!」
  
  她將書一丟,又開始唉聲歎氣:「原本還以為國舅對你有意,可我這次去求他,他也沒出力,想必真是我誤會了。」
  
  荀紹乾咳一聲:「他自然對我無意,不過倒是去牢裡救過我。」
  
  竹秀一愣:「真的?那你怎麼沒出來?」
  
  「我覺得他就是幕後暗算周豐容的人,與他爭辯了幾句。」
  
  竹秀氣不打一處來,恨不能揍她一頓解氣:「你讓我說什麼好?他暗算周豐容的事先不管,既然他去救你,你不領情至少也得道個謝,哪有將人氣走的道理。」
  
  荀紹撇撇嘴:「反正我與他已經鬧僵,今後大約也不會往來了。」
  
  話雖如此,心中多少有些遺憾。和他畢竟已相識多年,儘管道不同不相為謀,也算交情不淺,這次他中途收手,未嘗不是顧念舊情。
  
  何況她早就說過出入官場是做好了準備的,如今被暗算,技不如人只能洩憤,反倒顯得無能了。
  
  竹秀氣呼呼地出門:「好得很,你跟全天下的人都決裂算了!」
  
  大雪足足五日才停,東觀宮事務清閒,沒人來催荀紹當值,她平常與朝中的人往來甚少,和應璟一斷聯繫,便成了孤家寡人一般,閒得發慌。
  
  周豐意倒是遞過拜帖說要來看望,但荀紹明白他是為了她和周豐容的事,婉言謝絕了。
  
  實在無聊,她提了兵器去練武,專門挑雪堆得厚的地方練,將地上踩出一個一個深坑來才罷休,還深覺有趣。
  
  不知不覺玩出一身汗來,卻聽有人道:「我還以為年紀漸長就會穩重了呢,原來荀東觀是越活越小了啊。」
  
  荀紹身形一轉,看見應璟倚欄而立,披一件厚厚的大氅,金冠高束,眉眼如畫。
  
  「你……你怎麼來了?」她頗感意外。
  
  應璟在廊下坐了,敲敲腿,悠悠道:「我聽說你將陛下欽賜的詔書給一劍劈了,可有此事?」
  
  荀紹一驚,完了,這下闖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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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42:43
二一章
  
  通常情況下,荀紹不是個衝動的人,這次之所以會選在那麼多人的場合了斷關係,是因為周豐容曾明確表示出對賜婚傳聞不堪其擾。
  
  既然如此,那就當著大家的面斷絕關係,省的不清不楚再生出其他揣測。
  
  另外則是她陰暗心思作祟,想要踩一踩周豐容的氣焰。
  
  可惜她在西北待太久了,對皇家尊嚴的意識實在淡薄。偏偏此事已經傳到幼帝耳中,她真是懊悔不已。
  
  雪後初霽,暖陽照的人愜意無比,御書房外的地面卻是冷得刺骨。荀紹乖乖跪在那兒請罪,應璟在旁提醒道:「陛下很快便出來,我看你挺能對付他的,這次興許能逃過一劫。」
  
  荀紹聽得額角青筋突突的跳:「你不是說以後都不再管我的閒事了嗎?」
  
  應璟嚴肅道:「這是閒事嗎?陛下欽賜詔書等同陛下聖駕親臨,你可知自己已犯了大不敬之罪?」
  
  「那……我那免死令牌能再用一回嗎?」
  
  「呵呵,首先,那是我的免死令牌;其次,若是次次都能用,那持令者豈不是能為所欲為了?」
  
  荀紹耷拉下肩膀。
  
  沒多久幼帝果然出來了,隨侍的小太監給他繫上狐裘,眼睛早就瞄見應璟,笑著提醒道:「寧都侯來看陛下了呢。」
  
  幼帝邁著步子樂顛顛地走過來,毛茸茸的衣領襯得小臉像顆圓乎乎的粉團兒:「舅舅來了怎麼不進去?」
  
  「臣怕擾了陛下。」應璟笑答一句,落後一步跟上他步伐。
  
  荀紹一看幼帝直接將自己無視了,連忙朝應璟使眼色,結果那貨也裝作看不見她。她悲從中來,只能硬著頭皮衝上去:「陛下,陛下留步啊!」
  
  幼帝轉頭一看,嗖地竄開幾步,戒備地指著她:「你你你……不許再抱朕的腿了!」
  
  「是是是!」荀紹伸出去的手立即改成握拳,躬身給他捶肩:「陛下為國操勞辛苦了,還請千萬保重身體,詔書的事是臣無知莽撞,陛下切莫與臣一般見識。」
  
  幼帝揮開她的手,板著小臉:「哼,你敢當著百官的面劈了朕的詔書,以後就敢劈了朕!朕豈能饒了你!」
  
  「臣不敢!」荀紹連忙跪下:「陛下不計前嫌,還為臣賜婚,如此仁德明君,臣只會肝腦塗地,以報聖恩,哪敢造次啊!」
  
  這話說得幼帝頗為受用,臉上不禁浮出幾分笑意,想掩飾都掩飾不了,「算你有自知之明。」他抬著下巴斜睨她:「朕今日也明明白白的告訴你,朕與你婚約已除,如今你跟大將軍的事沒成,休想回頭再糾纏朕,否則數罪並罰!」
  
  「是是是,臣雖然仰慕陛下,但自認萬萬配不上陛下,絕對不敢癡心妄想。」
  
  「哼!」
  
  幼帝拂袖就走,也沒說到底會不會赦免自己,荀紹自然又想跟上去,卻見應璟朝她搖了搖頭,自己舉步去追幼帝了。
  
  待到了御花園內,他才低聲問幼帝:「陛下這下可解氣了?」
  
  幼帝捧著肚子哈哈大笑,笑完長舒一口氣:「太解氣了!叫她以前總拿婚約來刺激朕,沒想到也有今日吧!」
  
  「那陛下就原諒了荀紹吧,她先前也立了功,將功抵罪就是。」
  
  幼帝撇撇嘴:「既然舅舅開了口,那好吧。」
  
  應璟行了大禮:「陛下仁心厚德,國之大幸。」
  
  荀紹忐忑許久,方見應璟遲遲而歸,趕緊快走幾步上前:「如何?」
  
  「陛下不生氣了,只是你得將功折罪。」他從袖中取出一隻錦囊遞給她:「這是從鮮卑得來的密信,用暗語寫成,我記得你以前對這有過研究,幫我看看能否解開其中內容。東觀宮那邊我會去說,你最近安心做這事就好。」
  
  荀紹瞥那錦囊一眼,他能在鮮卑安插內應,能弄到這麼重要的東西倒不足為奇,只是自己捏著不放,又和鮮卑有關,也不知道這次會不會又扯上周豐容或是哪位大臣。她一時猶豫,沒有答覆。
  
  應璟看她神情明顯是一副心存芥蒂的樣子,將錦囊又遞近一些:「此時你還是戴罪之身,乖乖聽令便好。」
  
  荀紹皺眉:「我只是不希望助紂為虐,牽扯進什麼陰謀。」
  
  應璟朗然笑了一聲:「那好,我再去見陛下一次好了。」
  
  荀紹連忙扯住他衣袖:「哎哎哎,我再考慮考慮啊。」
  
  錦囊到底還是收下了,荀紹回府路上再三告誡自己:以後再也不能隨便碰皇家東西!
  
  所謂的暗語,不少軍隊在作戰通信時都使用過。鮮卑族用暗語也有些年頭了,但起初並未引起重視,最早研究這個的其實是軍師霍江城,比起他來,荀紹自覺所知不過九牛一毫。
  
  竹秀因為她那決裂的事還在跟她鬧彆扭,好幾日沒理睬她。荀紹落得清靜,將自己關在房中仔細研究那密信,結果發現鮮卑越學越壞了,用霍江城教的法子來解居然解不開。
  
  忙活幾天,她只破解了幾句話,說的是這次鮮卑作戰直往東北而逃的事,大約其中有隱情。這般看來,這信應該不是針對朝中大臣的陰謀,是實打實的軍情。
  
  事關重大,她沒耽擱,立即收拾好錦囊趕去寧都侯府。
  
  先前的大雪早已在這幾天的日照下融化殆盡,寧都侯府的假山和水池邊卻還留著殘雪。荀紹跟在管家身後,一路走一路嘖嘖感歎。
  
  不愧是出身文人世家,瞧瞧這做派,不過她得承認這景致確實不錯。
  
  管家領著她進了書房,行禮道:「公子事先交代過,荀大人請在此稍候,公子入宮去了,少頃便回。」
  
  荀紹有事在身,也不與他客氣,問他要了壺茶,將錦囊取出,坐去書案後繼續研究。
  
  然而枯坐許久,仍舊只知那幾句,再無進展。荀紹頗為懊惱,灌了幾口涼茶,起身在書房裡來回踱步。
  
  轉了幾圈,發現應璟的書房很大,藏書也多。她隨手翻看,居然找到幾本孤本,還有不少記述外國異族的風俗志,她料想應該有與鮮卑有關的書籍,便埋頭翻找起來。
  
  沒找到鮮卑的書,倒是在最底下找到一本西域山河志。她本來是要放下的,一看字跡有些熟悉,翻了翻,居然是應璟親筆所錄,便看了幾句。
  
  哪知一看就停不住了,這居然是他當初出使西域的日誌隨錄。她倒是知道這一去足足三載,但因為二人多年未見,他也甚少提及,所以對這段往事知之甚少。
  
  當時太后正當寵,應氏一族嶄露頭角,然而初回洛陽的應璟並未受到重用,只在五兵曹待詔。
  
  一直到半年後,太后忽然召見他,要給他機會出仕,結果先帝委任狀下來,是叫他出使西域,說服三十個小國歸服我朝。
  
  荀紹看得咋舌,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三十個小國有的比鄰,有的卻是相隔千里,而且風俗迥異,凶悍善戰的不在少數,哪是靠一張嘴就能輕易說服的?
  
  太后這麼做,是要讓他成為蘇武不成?
  
  可實情是他三年後就回來了,必然是做成了此事。荀紹將書翻過來倒過去,想要看看他到底是怎樣做到的,應璟卻並未詳細記載過程,許多事情都只是一筆帶過,記載最詳細的反而是各國山川地形和風俗習慣,甚至是傳聞故事,這倒更像是本風情錄。
  
  她還想再細看,門外已響起腳步聲,連忙將書塞回去。
  
  應璟走進書房,身上朝服都沒換,見她乾站在書櫃前,笑道:「怎麼,你這是破解不出就面壁思過去了?」
  
  荀紹走到桌邊,手指點了點那信函:「我只解出幾句,可也無關緊要,最關鍵的沒解出來。」
  
  應璟站到她身旁看了看:「如何參不透?」
  
  荀紹道:「鮮卑分部眾多,西北這支是段氏鮮卑,暗語習慣改造已有的鮮卑文,所以以往我們都用比對之法來破解。他們現任首領是老首領的二兒子,聽說是個能幹角色,繼位後必然做了不少改動,可我用原來的法子也能破解出一些內容,只怕這信中用了不止一種暗語。」
  
  應璟捏捏眉心:「朝中也無人通曉此道……這樣吧,這幾日我與你合力破解,若是還沒法子,就派人去請霍軍師來一趟吧。」
  
  「也好。」荀紹想起東觀宮中應當有不少鮮卑文典籍,支使范一統去取,總算體會到了做這官的好處。
  
  時已將暮,應璟命人在書房裡點足燈火,又另設一案,將密信謄抄一份,親自比對。
  
  不知不覺天已黑透,荀紹眼睛酸澀,起身告辭。
  
  「軍機要務,不可耽誤。」應璟頭也不抬地吩咐侍女:「去準備間廂房,荀東觀要在這裡住幾日。」說完叫來範一統:「去荀府知會一聲,就說荀東觀在寧都侯府公幹。」
  
  荀紹想要婉拒,他手下翻了一頁書,又道:「溫一壇滌秋醉來。」
  
  她掙扎了一下,舔舔唇,還是坐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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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43:05
二二章
  
  軍中長大的人生活太有規律,到時候就想睡。荀紹雖然秉持「大事當前且上級還未休息自己也該熬著」的操守,到了時辰也還是忍不住打瞌睡。
  
  應璟翻看典籍,比對了許久似有了些眉目,抬頭要與她商量,卻見她早已歪著頭睡著了。
  
  他搖搖頭,起身拿了披風給她蓋上。剛坐回去,范一統走了進來,見狀壓低聲音道:「公子,可要送荀大人回房?」
  
  應璟道:「這幾日天寒地凍,我舊傷又要復發,抱不動她。」
  
  范一統實誠,當下就要盡忠:「那屬下送荀大人回房好了。」
  
  應璟幽幽抬眼:「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你不懂?」
  
  「……」范一統真冤,那不是看公子你說的那麼自然,還以為不用顧忌麼。
  
  應璟擺擺手:「去叫個身強力壯的侍女來背她回房吧。」
  
  大約是在書房裡凍著了,荀紹這一夜睡得不是很好,早上起來怏怏無神。草草吃了點早飯,走去書房,見應璟還穿著昨日的朝服,詫異道:「你一宿沒睡?」
  
  應璟哼了一聲:「緊急軍情當前,也就只有你睡得著。」
  
  荀紹一直把他當個奸臣看待,沒想到自己也有被他數落的一日,還找不出理由反駁,憤懣地拖著步子在案後坐下。
  
  應璟埋頭在書案上,也沒看她,口中道:「爐火上溫著一碗滌秋醉,你喝了暖暖身子再看信吧。」
  
  荀紹平常無酒不歡,今日因為精神不佳,難免反應平平。應璟轉頭見到,有意打個岔,擱下筆道:「你知不知道這滌秋醉的來歷?」
  
  荀紹果然來了點興致:「什麼來歷?」
  
  應璟道:「永康年間我們應家出了個祖輩,字滌秋,因文采卓然,著作不息,被世人稱作滌秋先生。他為人清心寡慾,偏偏嗜酒如命,甚至連皇帝徵召也不管,四處雲遊,拿自己的文章換酒喝,還自稱千杯不醉。
  
  「有一日,他在山中行走,忽聞酒香撲鼻,循跡而去,見一少女正在茅屋前溫酒,就想討一碗喝。少女口不能言,以樹枝畫字與他交流,說奉上美酒可以,但要請他作詩一首。滌秋先生當即信步吟詩,短短十數句,卻涵蓋天地山川,歷史名流。少女讚賞無比,將一罈酒都送給了他,但告誡他說此酒甚烈,不可貪杯,否則會大醉不醒。
  
  「滌秋先生自然不信,當即仰脖灌下了整整一壇,結果倒頭便睡。醒來後見自己躺在茅屋中,那少女就在旁邊,已綰髮做婦人髻。他心中大奇,自己只睡了一覺,人家便嫁人了?哪知那少女竟忽然開口說話,說自己嫁的人就是他。」
  
  荀紹聽到此處,忍不住插嘴問:「這是怎麼回事?」
  
  應璟笑了笑:「滌秋先生也詫異的很,當然否認。少女告訴他,他這一醉就是七日,這七日裡二人已經拜堂,想抵賴也抵賴不了了。滌秋先生問她可有憑證,少女拿出他當日所作詩詞來給他看。這詩明明是歌詠山水,抒懷暢意,少女記錄下來後稍加改動,音同字異,詞意立變,竟成了一首含情脈脈的情詩,她說這便是二人定情之物。」
  
  荀紹心急難耐地追問:「那然後呢?滌秋先生有沒有接受這個少女?」
  
  「這我就不知道了,書中沒有記載,只說滌秋先生回去後仿照此酒釀了一種酒出來,因有此經歷,便取名叫滌秋醉。」
  
  荀紹氣悶:「你們應家人怎麼都這德行,事情總不寫全了!那山河志也是……」
  
  「山河志?」應璟挑眉:「你看我的書了?」
  
  荀紹乾咳一聲:「沒有,我只是找鮮卑書籍的時候看到個名字罷了。」
  
  「這樣啊,我看你也不像好奇的樣子。」
  
  荀紹翻了個白眼,往他身邊挪了挪:「所以……你到底是怎麼說服那些小國歸附的?」
  
  應璟瞥她一眼:「你再破解一段,我就告訴你。」
  
  「……」
  
  暗語這方面,荀紹懂的要比應璟多。她仔細回憶了一下霍江城的教導,嘗試將幾種法子合在一起破解,居然真譯出段通順的話來。
  
  「原來如此,他們內部生變,段宗青護送首領逃亡東北,要與這收信人會合,之後說了什麼就不知道了。」荀紹托腮思忖:「他們這一路燒殺搶掠,只怕是故意引來朝廷出兵,剛好藉機擺脫追兵。東北有慕容鮮卑和拓跋鮮卑,難道他們要會合的是這二部中的一支?」
  
  應璟想了想:「信中沒有稱謂,對方是有意隱藏收信人,若是知道此人是誰,想必後面的內容也就迎刃而解了。要不你再試試其他法子?」
  
  荀紹長這麼大就沒在書房裡坐過這麼長時間,早受不了了,恨不能將密信給揪成一團扔了,哪裡還想再看。
  
  她想起之前的約定,敲著書案道:「我破解出一段了,你該告訴我答案了。」
  
  應璟一夜未眠,又熬到現在,已很疲倦,看向她的眼裡都有了血絲:「你真想知道?」
  
  「當然。」
  
  他將紙張一推,灌了口茶:「其實無外乎三樣:錢,色,武力。賄賂寵臣,贈送美人,實在不服,或挑撥內鬥,或引來重兵。」
  
  荀紹有些意外:「難道你那時得了朝廷很多援助?」
  
  「沒有,但美人可以重金買來,軍隊也可以暗中賄賂。」
  
  「不可能!哪有軍隊敢私自調動,你給再多錢也沒用!」
  
  應璟失笑:「你不信?接受我賄賂最多的便是西北駐軍,天高皇帝遠,擁兵一方,誰能管得了?全天下就屬西北軍政最亂。」
  
  「……」
  
  應璟歎氣:「彼時我捉襟見肘,望著大漠黃沙都恨不得它們是金子做的才好,方知錢是個好東西啊。」
  
  荀紹還在鬱悶,諷刺他道:「所以你現在才這般來者不拒!」
  
  「胡說,誰來者不拒了?錢少的我就不收。」
  
  「……」
  
  應璟一手捶著肩,自嘲地笑笑:「你現在知道了,是不是後悔問了?還以為能學到什麼精妙之法,卻原來都是些不光彩的手段。」
  
  若是以前,荀紹肯定是這麼想的,但如今對他過去有所瞭解,眼光也少了些偏見。
  
  「我只能說,若換做是我,這樣的難事,孤身犯險,未必就能做到,也不是誰靠卑劣手段都能成事的。」
  
  應璟拍了拍手:「荀東觀好本事啊,含沙射影,卻又句句體諒。」
  
  荀紹暗爽。
  
  暗語的事困難重重,進行地萬分艱難,應璟只好派人快馬去西北請霍江城入都。
  
  荀紹還不好走人,但應璟事務繁忙,再不能每日耗在書房,她趁機回了趟荀府。
  
  打馬走到半路,忽然聽見有人叫自己,她停下來,就見有人快馬加鞭,一陣風似的飛奔過來,到了跟前才看出是周豐意。
  
  「咦,這麼巧。」
  
  她笑嘻嘻的,周豐意卻有些尷尬,轉頭朝身後看了一眼,訕笑著問:「荀大人這段時日過得可好?」
  
  荀紹也朝他身後看了一眼,原來周豐容的馬車停在那裡,她看過去時,掀開的車簾剛剛落下。
  
  「我挺好的啊。」
  
  周豐意欲言又止,許久才道:「我大哥此番脫險,荀大人功勞最大,他如今就要去邊疆巡視,我代他向荀大人辭個行吧。」
  
  荀紹朝馬車抱了抱拳:「那就祝大將軍一路順風。」說完勒馬轉身,像是毫無私交,只盡了下屬之禮。
  
  周豐意望著她的背影長歎了口氣。
  
  每到年關,往來商旅太多,西北都需嚴加防範,何況應璟為掩人耳目沒用朝廷調令,霍江城實在不好隨便走開,但他派人送來了好幾冊典籍。
  
  其中有一冊書是他親手所錄,裡面記載了西北一帶的異族名字,以及部族裡的官銜名稱,每個詞後面還有各類筆法的化寫。
  
  荀紹看了大為驚歎,難怪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原來連旁人不曾注意過的細節也鑽研過了。
  
  要仔細比對信中是否有鮮卑姓名或官銜,實在太過繁雜。荀紹叫管家給她找了個會識文斷字的幫手來。
  
  管家辦事慎重,將應家家臣的兒子找了過來。
  
  應璟晚上回來時,走進書房就見荀紹身旁坐著個十五六歲的少年,二人忙得忘乎所以,腦袋都快擠在一起了也未察覺。
  
  他清清嗓子,少年聽到動靜,忙起身見禮。
  
  「你回去吧。」
  
  「是。」
  
  荀紹急忙扯住少年衣袖:「誒,事情還沒做完呢!」
  
  應璟朝少年使了個眼色,後者哪敢再留,連忙扯出衣袖退出門去了。
  
  他在書案後坐下:「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還有哪些?我親自來看。」
  
  荀紹只好將東西都往他那邊挪過去。
  
  一直忙到後半夜,仍舊是大海撈針。荀紹開始想摔筆,後來漸漸精神不振,又要打瞌睡。
  
  應璟見她頭一點一點的,往她身邊移了移,沒多久她就歪在他肩頭睡著了。後來睡著睡著,腦袋又滑到他胸口,最後變成躺在他膝上呼呼大睡。
  
  應璟只打算給她小睡一會兒,也就隨她舒服了,廣袖抬了抬,遮在她頭頂,擋了燭火的光亮。
  
  他的視線正落在信中一個字上,又移到書上,往往復復好幾次。
  
  「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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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章
  
  荀紹後來並沒有被叫醒,一直睡到半夜,自己覺得不舒服才醒了過來,結果發現自己鑽在應璟懷裡,手都快摟住他腰了,一個激動坐起身來,頭彭的一下撞到他下巴,各自退開,一個捂下巴,一個抱頭,互瞪。
  
  「你趁我睡著幹嘛了?」
  
  應璟冷哼:「你說睡就睡,還倒打一耙。」
  
  荀紹正要反駁,他忽然慘叫一聲,揉著膝蓋道:「啊,我的腿……被你壓了幾個時辰了,只怕要廢了。」
  
  「……」荀紹算他狠,離他遠遠地坐了。
  
  應璟朝她招招手:「好了,正事要緊,你看看,這信上有個魏字,我懷疑鮮卑與魏國有勾結。」
  
  荀紹接過信細細看了一遍,皺眉道:「若真是如此,就不難解釋為何會用這麼複雜的暗語了。我看還是得把信裡的內容解出來。」
  
  應璟搖頭:「解出來固然好,但只怕時間拖得太久,對情形不利。」
  
  荀紹想了想:「那我親自帶信回西北一趟,請教軍師如何?」
  
  應璟沉默不語。
  
  荀紹乾笑:「算了,我看你要送信早就送了,看來也是不放心假手於人。」
  
  「不是不放心你,」應璟起身踱了幾步:「年關將至,宮中事務繁多,你定會經常見到太后。她是個吃不得虧的人,你之前悔了婚,她不會輕易饒過你,你回西北待一陣子也好。我只是在想要找個什麼合適的理由派你回去,若是直接以我名號派遣,太后又得心生嫌隙。」
  
  荀紹有些意外,看著他張了張嘴,終是低聲說了句:「謝了。」
  
  第二日一早她就回了荀府。還以為這段時間不在,竹秀會對她有點兒惦念,結果一回去就見她躺在榻上看話本吃糕點,優哉游哉的,無比愜意。
  
  她只能憋屈地自己收拾東西去了。
  
  一直到準備出發的前一天,竹秀總算有所察覺,跑來問她為什麼忽然要回西北。
  
  荀紹將事情一說,她的神情立即就有些微妙:「我還以為是國舅又逼迫你了,沒想到他不僅沒有從中作梗,還幫你安排周全了。」
  
  荀紹點頭:「他這次的確是沒針對我。」
  
  竹秀仔細觀察了一下她的神色,試探道:「既然如此,反正快到年關,走之前給國舅送份禮聊表謝意吧。」
  
  荀紹忙著收拾包袱,沒答話,竹秀還以為她不樂意,剛想說算了,荀紹道:「你看著安排吧。」
  
  這時節往西北走實在是件不愉快的事,不過荀紹和竹秀都不是嬌氣女子。二人沒坐馬車,各自負上包袱跨馬而行,保險起見也沒告訴任何人,當天一早出了洛都,日行百里。
  
  賊匪也要過年,兩個年輕姑娘這時候上路,不會太平。
  
  途中有幾個小毛賊盯了竹秀好長一段路,但與之同行的荀紹作男裝打扮,腰負軟劍,他們一時間也不敢輕舉妄動,沒多久就全都悄悄遁去了。
  
  荀紹以為他們是知難而退,哪知快到安定郡地界,忽然來了一大群賊匪,原來他們是去搬援兵的。
  
  竹秀抽出彎刀雙刃就要衝過去,口中罵道:「身強體壯卻只知不勞而獲,看我不削斷他們的手!」
  
  荀紹攔住她:「我們有事在身,不要節外生枝,快走,前面就是驛站,報了官就是。」
  
  那群人哪裡肯放,還以為她們是怕了,緊追不捨。
  
  荀紹和竹秀這段時間不分晝夜地趕路,早就馬困人乏,那群人直追到天色將晚也不放棄,眼看就要被追上,前方忽然馬蹄陣陣,橫衝出支軍隊來。
  
  二人勒馬讓道,見那支軍隊正是朝賊匪衝去,趁機朝前趕去。
  
  前面就是驛站,裡面有軍隊停駐。荀紹下了馬,對竹秀道:「應當是有哪位將領經過此地,我們運氣好。」
  
  竹秀心裡還有怒氣,冷哼道:「就該殺了這群狗賊!」
  
  她罵罵咧咧的先進了驛站,忽然閉了嘴,回頭扯住荀紹衣袖,小聲道:「你看那是誰。」
  
  荀紹抬頭一看,直通後院的門口站著周豐容,未著戎裝,披一件大氅,側著身子在聽身邊副將說話。
  
  「原來在這裡的將領就是他啊,真是不湊巧。」竹秀小聲嘀咕。
  
  荀紹也覺得怪尷尬的,他忽然出來巡視邊疆,必然是想避開都城裡的風言風語,偏偏又在這裡遇見,恐怕心裡會不舒服。
  
  正要轉身迴避,有個士兵跑進來稟報情形,周豐容自然而然就轉頭看了過來。那士兵還指了指荀紹和竹秀:「那些賊寇當時就正追著她們。」
  
  畢竟是上級,荀紹不能當做沒看見,硬著頭皮上前見禮。
  
  周豐容微微頷首應了,沉默良久,說了句:「荀東觀畢竟是朝廷命官,這般輕裝上路有失體統,也容易遇險。」
  
  荀紹只想趕緊結束談話,一疊聲地稱是。
  
  但竹秀哪能錯過機會報復,走過來行禮道:「大將軍所言甚是,都怪小女子不懂事,想著我們家女公子武藝超群,連那鮮卑的段宗青都是手下敗將,還怕這些路上的宵小之輩?這才輕裝上路了。」
  
  周豐容臉色冷漠,看不出什麼變化,但沒再逗留,轉身去了後院。
  
  荀紹捏一把竹秀的臉:「你嘴這麼毒,還是去跟姓應的湊一家吧。」
  
  竹秀就是這種人,平常自己寒磣荀紹,不把她當主子看待,在外人面前卻是最護短。如今遇到周豐容,她怕荀紹心裡不舒服,當晚這覺只睡了幾個時辰便將她拖起來繼續趕路。
  
  荀紹也恨不得離周豐容越遠越好,眼皮打架也硬撐著爬了起來,繫緊披風出門,恰是天最黑的時候。
  
  好在最近天公作美,沒有雨雪,白日裡總是暖陽當頭,趕路也沒那麼艱苦。
  
  過了安定郡就到了雍城,再過去便是涼州,西北地廣人稀,也就這兩座城裡人多一些。
  
  竹秀急著入城買乾糧,一路跑得飛快,待到了雍城城門外,卻見城門緊閉,百姓們全都被堵在外面,根本進不去。
  
  荀紹緊跟而至,看了看城頭,對她道:「是荀家軍,報上名諱就是。」
  
  竹秀打馬上前與守兵交涉,千夫長自樓頭往下看來,輕輕掃了荀紹一眼,冷冷擺手:「無憑無據,誰知道她是不是荀校尉本人,退回去,不可入城!」
  
  竹秀氣得仰脖大嚷:「瞎了你的狗眼!你問問你手下士兵認不認得我家校尉!」
  
  千夫長板臉道:「再不走就將你拿下!少廢話!」
  
  荀紹仔細看了看,這些士兵都很眼熟,這千夫長卻未見過。她留了個心眼,沒有糾纏,叫上竹秀,勒馬就走。
  
  竹秀詫異道:「我們難道要原路返回嗎?」
  
  「自然不是,每年此時都有大批商旅返回中原,荀鳴好好的緊閉城門幹什麼?我看此事有蹊蹺。」她在城外茶攤前下了馬,小聲道:「我們等到晚上去找個士兵問問,實在不行就想法子混進去。」
  
  竹秀摸摸胳膊,哀怨道:「這麼冷的天,到了晚上還不得凍死!等回去了一定要拿這個千夫長來問罪,方解我心頭之恨!」
  
  荀紹好言好語地安撫著,將她拖進茶攤。
  
  並沒有等到太晚,酉時城門口便有了動靜。
  
  荀紹叫茶攤的老頭煮了碗熱面給她,剛吃到一半,忽見城中火光沖天,半邊黑黢黢的天空都給照亮了,連忙叫上竹秀衝了出去。
  
  北風大作,廝殺聲隱隱傳來,竹秀驚訝道:「城中有敵軍來了?」
  
  荀紹已翻身上馬,說了聲「我去看看」就朝城門衝了過去。
  
  城門依舊緊閉,守城的士兵大約是去應戰了,樓頭上空無一人。
  
  竹秀趕了過來,聽著裡面的聲音,拉了一把荀紹:「不好,是往城門這邊來的,快退後。」
  
  荀紹和她打馬退到道旁,城門果然轟然大開,裡面快速衝出幾匹快馬,為首的是個披風裹身頭戴風帽的男子。
  
  荀紹一眼認出他的身形,衝出去攔路:「軍師!」
  
  一行人急匆匆勒住馬,男子揭去風帽,果不其然是霍江城。
  
  「少主怎麼回來了?」
  
  荀紹見他身上還沾著血漬,顧不上回答,問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霍江城翻身下馬,撲通跪在她身前:「屬下無能,魏國大軍夜襲涼州,將軍他……」
  
  荀紹臉色一變:「荀鳴怎麼了?」
  
  夜深人靜,應璟剛回到寧都侯府,正打算回房休息,范一統匆匆而至,竟是一路小跑追了上來。
  
  「公子,涼州有變!」
  
  應璟停步:「快說。」
  
  范一統呈上軍報:「魏軍突襲涼州,雍城守軍閉門不援,荀鳴將軍殉國,涼州以西被佔!」
  
  應璟接過軍報迅速掃了一遍:「這是何時的事?」
  
  「已有五日。」
  
  他抿緊唇,還以為就算鮮卑和魏國勾結也不會這麼快動手,沒想到估計錯了。
  
  「荀紹現在何處?」
  
  范一統搖頭:「來報士兵說並未見到荀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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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章
  
  西北地廣,成彎帶狀,與魏國有很長的一段接壤地帶,且地形複雜,包含山地、谷地、平原等。這裡坐落著十數座城鎮,唯最北面的涼州和東南方的雍城規模最大,也最重要。
  
  整個西北共有十支駐軍,前三代帝王時便由穎川荀氏統領,共計四十萬,然而被狹長的接壤地帶拉開,兵力便容易分散。
  
  先帝在位時又增派了六支駐軍,編為昭陽軍,共計二十萬,沒有交給荀家人執掌,而是交給了周豐容的父親周典統領。
  
  後來戰事平定,周典也去世了,昭陽軍便被遷往西北外圍,守在雍城以東至安定郡交界地帶,以備安民和增援之用。
  
  魏國偷襲涼州時,荀鳴正和往常一樣率軍巡視。行至封谷關,士兵來報發現附近有魏軍蹤跡。他跟隨而去,沒想到被引入了敵軍陷阱,中了埋伏。
  
  荀鳴擔心逃跑會將重兵引去涼州城,中伏後力戰到底,甚至還分散兵力趕回報信。
  
  魏軍斬殺了晉軍將領,得意萬分,連他的屍首都給擄了回去。消息傳來,其妻不忍丈夫受辱,刎頸殉情,家破人亡。
  
  所幸霍江城依舊鎮定,一面搜找那害了荀鳴的奸細,一面派人去調兵來支援。
  
  混入軍中的奸細很快被揪了出來,但援兵卻遲遲未到,而魏軍已經殺入了涼州。
  
  霍江城再派人去查看,發現先前派去求援的人竟將雍城城門緊閉,讓涼州成了消息閉塞的死城。他這才知道奸細不止一個,當晚便集結兵力殺入雍城,斬了千夫長,衝開城門親自去求援,不想遇到了荀紹。
  
  荀紹已經經歷過太多生離死別,這次沒有悲傷,只有憤怒,荀鳴不是死在戰場上,而是死在了陰謀裡。
  
  霍江城發了急信入都,又趕赴別處調兵,她和竹秀先趕回涼州,卻沒回府,而是去了軍營。
  
  原來的營地已經被迫退回到西城門內,因為擔心還有奸細,霍江城將營中事務交給了兩位心腹副將主持,一個是老將吳忠,一個是年輕的龍亭。
  
  荀紹在營中待了一晚,第二日吳忠便力勸她回將軍府主持喪禮,她卻不聞不問,只站在地圖架前默默看著。
  
  到第三日,她帶了幾名騎兵斥候悄無聲息地出了城門,半夜才回,又坐在帳中看地圖,不見外人也不與人多話,連竹秀也是。
  
  第四日也是如此,眾人百思不得其解。
  
  年關已至,洛陽城中卻毫無喜氣。
  
  應璟剛從御書房回來,大臣們商議了許多應戰之策,但他腿上舊傷又有復發之勢,也沒聽進去多少。
  
  范一統從門外走入,行禮道:「公子,內應已經打聽清楚,此次鮮卑內部生變,段宗青有意投靠魏國,護送首領去東北就是要繞道去魏國避難。鮮卑首領派遣使臣入朝修好是為了迷惑視線,難怪我們會那麼容易就買通他們的使臣,他們本就想攪出事端來。大將軍的事平息後,朝廷有意追究鮮卑的責任,鮮卑首領和段宗青便遁入了魏國。此番魏國襲擊西北,一來是為了晉國河山,二來就是為了替鮮卑首領奪回權位了。」
  
  應璟坐在案後輕輕捶著腿:「現在才打聽清楚有什麼用,人家都打過來了!」
  
  范一統垂頭稱是,忽又想起什麼,抬頭道:「對了,荀大人有消息了,她現在人就在軍營之中。」
  
  應璟並不意外:「我猜她也是待在那裡,只怕她會忍不住出手。」
  
  在營中待到第五日,荀紹又帶斥候出去打探消息,回營後忽然叫來龍亭,讓他點兩千輕騎,要求有三:一要眼力好,二要行動敏捷,三要不怕死。
  
  龍亭不解,問她有何安排。
  
  荀紹叫竹秀給她準備盔甲長槍,轉頭道:「偷襲魏營。」
  
  若是吳忠,肯定會勸她三思而行,但龍亭和荀紹一樣年輕,正是熱血氣盛的時候,又不甘心荀鳴受辱,當即轉頭去辦,還算上了自己。
  
  是夜無風,一天星斗,整個城中百姓都像是憑空消失了,寂靜的可怕。
  
  兩千死士輕騎從南城門繞道而行,由荀紹帶路,足足兩個時辰的路線,再從兩座山中間穿過去,魏營已肉眼可見。
  
  所有人靜靜立在山谷中,只偶爾傳出馬輕嘶的一兩聲。
  
  荀紹早已打探清楚,每夜到此時魏營換崗,守備就會鬆懈。她將兩千人分成五隊,前四隊每隊兩百人,分四個方向吸引敵軍注意,將他們引出大帳,剩餘一千二百人隨她殺入營地,直取中軍大帳。
  
  到後半夜,月入層雲,四下晦暗,荀紹吩咐一聲,四隊人馬衝了出去,果然惹來注意,魏營中馬蹄陣陣,大約是派遣騎兵出來追趕了。
  
  荀紹低喝一聲:「走!」
  
  身後黑影幢幢,直撲魏營。
  
  魏營士兵見到敵軍來犯,自然最先保護主帥,紛紛湧向大帳,龍亭帶著人與他們周旋,荀紹趁機率領百騎繞開大帳朝營地後方奔去。
  
  後方空曠,燃著熊熊柴火,旁邊豎著支架,上面吊著荀鳴的屍首。
  
  荀紹一槍挑開衝過來的魏兵,翻身下馬,直殺過去,忽有人加入戰局,一刀劈了背後的魏兵,轉頭一看,是竹秀。
  
  「誰讓你來的?」
  
  「別的事可以不來,殺魏狗怎能少了我!」竹秀雙刃一揮,護在她背後:「快點!」
  
  荀紹衝去木架下,跪下磕了個頭:「將軍,末將來接您回去。」說完起身斬斷了繩索。
  
  荀鳴的屍首還算完好,臉卻已被劃破,慘不忍睹。
  
  他生的細皮嫩肉,白面紅唇,以前荀紹常嘲笑他,但從沒想過有朝一日他死後會受到這般羞辱。
  
  荀紹心中憤恨驟起,扯下披風蓋在他臉上,負上馬背,翻身上馬,直衝大帳。
  
  竹秀在背後急地大叫:「你走錯方向了!出營啊!」
  
  荀紹充耳不聞,眼見龍亭已引出那主帥,手中長槍橫握,一夾馬腹,閃電般衝了過去,到了跟前,忽然俯身滑下,一槍刺穿了馬腿。
  
  主帥翻倒在地,眼睛只看到頭頂馬蹄越過,馬背上還負著荀鳴屍體,不禁驚出一身冷汗,未及回神,馬上人影已經躍下。
  
  周圍魏兵趕來撲救已來不及,比人先到的是槍,狠狠貫穿了他的喉嚨,他連嗚咽都來不及發出一聲便斷了氣。
  
  荀紹順勢劃下他頭顱,一把提起又翻身上馬,喊了聲「撤」,人已朝外衝去。
  
  龍亭和竹秀率殘部殿後,一路殺出重圍,後方追兵不止,快入山谷時,月光透亮,一陣亂箭射來,不少士兵中招,速度慢了許多,但終究是趕在被追上前逃入了谷中。
  
  敵軍一個副將追上山頭,用漢話大聲叫罵:「何方宵小,報上名諱!」
  
  荀紹勒馬轉頭,笑聲震徹山谷:「荀氏荀紹!」
  
  她策馬躍上另一邊山頭,手中長槍刺著那顆人頭高高舉起,「魏狗聽著!敢辱我荀氏者,猶如此人!敢亂我軍威者,猶如此人!敢犯我河山者,猶如此人!!!」
  
  夜風嗚咽,她的聲音在山谷間迴盪,月色下舉槍挑著人頭,猶如修羅,魏軍心神巨震,頃刻間她已躍下山去,消失不見。
  
  將軍府靈堂裡兩座牌位,只有一隻棺槨。
  
  天剛破曉,荀紹背著荀鳴進了靈堂,鬢髮凌亂,臉上血跡未乾,手臂上的傷口淋漓了一路的鮮血。
  
  西北當地荀氏族人披麻戴孝,正在哭靈,見狀不禁目瞪口呆。還是年紀最長的叔祖父最先反應過來,招呼大家搭手幫忙。
  
  荀鳴睡入棺槨後,荀紹淨手洗臉,處理傷口,換上孝服,終於開始主持喪禮。
  
  靈前還跪著荀鳴剛滿六歲的兒子,荀紹拍拍他的頭,挨著他跪下。
  
  堂嫂連孩子也不顧便殉了情,顯然當時是絕望到了極點。荀家的近親已經都沒了,以後她的親人就只剩了這個孩子和竹秀。
  
  霍江城於各城點齊兵馬,匆匆趕回,路上便聽到了風聲——荀紹深夜偷襲敵營,奪回將軍屍身,斬了敵將,大快人心。
  
  各支軍領兵副將聞言精神大振,紛紛趕去將軍府外,求見荀紹。
  
  荀紹一身素縞走出大門,便見眼前跪了一地的將領。
  
  「請校尉主持大局,統率全軍!」
  
  荀紹沉默,許久才道:「我是女子。」
  
  龍亭嚷道:「那又如何,大敵當前,誰能打勝仗就誰做將軍,靠本事說話!」
  
  「對!」其他副將紛紛附和。
  
  「魏賊辱我軍威,校尉身為荀家後人,豈能坐視不理!」
  
  「難道要眼睜睜看著魏狗殺入我大晉腹地嗎?」
  
  荀紹的手緊緊撰起。
  
  霍江城走到她身邊,歎息道:「將軍其實並不像表面那般對少主絕情,當初他會出面做將軍,也有其他原因在,如今少主若真能回來主持大局,想必他在天之靈也會放心,畢竟荀家如今就只剩少主一人了。只是……不知洛陽會作何安排。」
  
  荀紹鬆開手心,忽然道:「備馬。」
  
  霍江城忙問:「少主要去哪裡?」
  
  「回都。」
  
  荀紹的名號以前就在晉國很響,但畢竟多年未涉足戰場,若非後來和幼帝的婚約,早已叫人淡忘。如今卻是一夜之間又傳遍大江南北。
  
  洛陽城中百姓交口稱讚,提到荀紹再不會扯上幼帝,也不會想到大將軍,字字句句都是關於她夜襲敵營,奪回將軍屍身,怒斬敵軍主帥的傳奇。因這好消息,年味也增添了幾分。
  
  荀紹在這熱火朝天的傳頌中悄然回都。
  
  都中大雪,應璟的腿傷又來勢洶洶。
  
  早起後他由范一統扶著出府上朝,打開門卻見門外立著熟悉的人影,白色孝服,黑色披風,發上滿是落雪。
  
  他朝范一統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帶著左右退入府門。
  
  「你不是剛立了戰功,怎麼肯回來了?」
  
  天色青白,荀紹的神情有些模糊:「我回來是為了將軍之位。」
  
  應璟怔了怔,沒有開口。
  
  「不管以前如何,這次請讓我統領西北軍,驅逐賊寇,一雪前恥。」她掀了衣擺,跪在他面前,「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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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44:00
二五章
  
  雪落無聲。
  
  荀紹的頭垂得很低,幾乎只看得見應璟的鞋面。
  
  其實在來這裡之前,她已經去過皇宮。除去婚約後幼帝看她順眼了許多,還對她的功績表示了讚賞,但並沒有承諾給她將軍之位,只說吏部由寧都侯管轄,此事還需商議。
  
  荀紹甚至有些後悔太早悔了婚,如果婚約還在,至少太后會大力支持她坐上將軍之位。而現在,她只能放下自尊和驕傲,卑微地祈求一份憐憫甚至是施捨。
  
  應璟沒有回答,反而問了個問題:「你此番夜襲,去時多少人,回來多少人?」
  
  荀紹不明其意,但還是老實做了回答:「去時兩千輕騎,回來……不足三百。」
  
  「你雖立下戰功,但無權擅自調兵也是罪行,一個無法自律的人,憑什麼請求做將軍?」
  
  「因為有些事不得不做。」
  
  應璟沉默。
  
  荀紹仰起頭,見他視線落在階下厚厚的白雪上,緊抿著雙唇始終不表態,心裡的希冀一點一點熄滅。
  
  他這樣的人,雍城屍骨堆裡爬出來,大漠飛沙裡趟過來,目的有多明確,心志就有多堅定,誰又能改變的了他的決定。
  
  「我知道答案了。」她站起身,走下台階,踏著厚厚的積雪離去,形單影隻,脊背又挺得筆直。
  
  應璟一直注視著她的背影直到消失,默默站了許久,然後轉頭叫來範一統,和往常一樣上朝。
  
  朝中這些時日一直在為派遣哪位將領替代荀鳴擔任西北主帥爭執不下,如今荀紹立下功勳,消息傳來,早朝上討論得愈發熱切。
  
  朝中有好幾個官員提議幼帝重用荀紹,理由是「哀兵必勝」,荀紹又是荀家嫡脈的唯一傳人,如今更是振奮軍心所在,定能廣聚人心,收復失地。
  
  但另有一些武官表示出了反對,認為荀紹可用,但無須為帥,否則被魏國恥笑國中無人,要靠女子出面作戰,失了天朝顏面。
  
  這些武官有一半都與周家有關係。周家不僅自身門庭繁盛,出了不少武將,還培養了許多得力部下,這些人顯然是希望朝廷將機會留給周氏門人。
  
  兩邊說的都有道理,幼帝的眼睛一會兒瞄老丞相,一會兒瞄自家舅舅,但這二人都不表態。
  
  寧都侯向來謀定後動,老丞相又最喜歡模稜兩可,其他大臣一時不知該如何抉擇,乾脆坐山觀虎鬥。
  
  結果演變到最後,雙方差點吵起來,鬧騰了好幾個時辰,幼帝終於忍無可忍,拂袖退朝。
  
  應璟緩緩走出大殿,一個機靈的小太監趕緊上前來攙扶,正要送他下台階,應璟擺了擺手,叫他扶自己去見陛下。
  
  荀紹並沒有放棄,在都城裡四處奔走,可荀家常年駐守西北,又一代比一代耿直,到了今日才發現她能動用的關係實在太少了。
  
  她實在沒有辦法,竟硬著頭皮去見了永安公主。
  
  公主對她的遭遇感同身受,眼淚盈睫,握著她的手說了許多安慰之言,對魏國行徑更是痛恨入骨,可最後也只是愛莫能助。
  
  若是先帝在位,仗著受寵,她還能說上幾句話,奈何如今當政的不止幼帝一個,太后不會讓她有插手機會。
  
  荀紹也有數,公主眼裡只有應璟,就算能辦,恐怕還是會顧忌他的意思。
  
  已是正月初五,洛陽雖然離西北不算太遙遠,那裡的冷兵對峙在這裡卻絲毫感受不到。
  
  百姓們只知道敵軍主將被割了腦袋,歡欣鼓舞,卻未必在意他們會另選將領捲土重來,也並不明白眼下不過是喘息之機。
  
  荀紹坐在荀府後院裡,聽著遠處大街上鼎沸的喧囂,看著夕陽緩緩沉下去,算了算日子,滿心焦慮,再將所有都城裡的族人都數了一遍,最終帶來的只是氣悶。
  
  她霍然回屋取了長槍,在瑟瑟冷風裡揮舞起來。
  
  荀氏一脈春秋立名,漢代建功,祖上於戰場上創下三十二式槍法,到她父輩又化為五十六式。
  
  她父親以前說過,家裡就她練得最好,不僅靈活還殺氣十足。可她練到今日,用到它的機會卻並不多。
  
  父親寧願帶傷上陣也不派她迎戰,最後死在亂箭陣裡時,她還被關在府中。哥哥荀縉為拖住重兵,在山頭上戰到只剩一兵一卒,臨死前還緊握著荀字旗。
  
  荀家的男人一個個倒下去,如今荀鳴也流乾了最後一滴血。
  
  而她空懷一身武藝,每次都只能在無奈時現身,只能在夾縫裡偷上戰場,即使立下功勳,名揚天下,也始終沒有一個堂堂正正面對敵人的機會。
  
  只不過因為是女子。
  
  幼年時她被頑皮的男孩子們嘲笑說像個男兒郎,她一個個把他們揍趴下,昂著脖子道:「為什麼說我像你們?怎麼不說你們像我?」
  
  她從沒小瞧過自己是女子,過往這些年,即使受再多歧視也沒生出過「若我是男子該多好」的念頭。
  
  只在這次,她恨不能為男兒身,跨馬殺敵,再無阻礙。
  
  收了槍,已是冷月孤懸。
  
  她慢慢平復下喘息,轉身去了祠堂。
  
  她在裡面待了整整一夜,在父母兄長的牌位前都燃起香,卻一句話也沒說,反而喝光了好幾壇的烈酒。
  
  天亮時她跌跌撞撞摸索回了房,倒頭就睡,醒來已是午後,洗漱收拾完畢,忽然對下人們說要回西北。
  
  老管家知道她這些日子在忙什麼,從西北跟過來的家養老奴,哪能不明白她心思,送她出府時直抹眼淚,再三勸說:「女公子何必逞強,朝廷自有安排,您如今不是武官,貿然動作會被說成越俎代庖啊。」
  
  荀紹像是酒勁還沒過一般,朗然大笑:「就算以後朝廷追究問罪,此番我也要參戰,大不了一死,賺幾個魏狗陪葬方才痛快!」說完將披風緊緊繫好,跨馬上路。
  
  大雪已停,疾馳到城門口時已是傍晚,天邊掛著微薄的夕陽,但她急著趕路,並未在意時辰。
  
  正要一鼓作氣衝出城門,身後有快馬馳來,馬上人一路高聲叫喚:「荀大人留步!」
  
  荀紹轉身,見飛奔而至的是范一統,他的身後還緊跟著寧都侯府的馬車。
  
  范一統勒馬停在她面前,氣喘吁吁:「荀大人留步,公子本要見你,奈何這幾日舊傷嚴重,未能成行,剛剛得知你要離開才匆忙趕來。」
  
  荀紹看著馬車接近,不冷不熱地笑了一聲:「就算國舅要親自阻攔我也不會改變主意。我荀紹的命就在這兒,戰後隨他處置,但現在,歸我自己管!」
  
  她扯了韁繩要走,忽聽車中的應璟說了四個字,頓時錯愕停下。
  
  車簾揭開,應璟被侍女攙扶著下了車,長髮披散,罩一件灰絨大氅,依稀可見裡面的衣襟有些鬆散,像是剛從床上爬起來一般。
  
  他遣退左右,從一地白雪上緩緩走來,周圍沒有行人,靜默得只餘下腳步聲,若非隱約可聞淡淡藥香,幾乎要叫人覺得他是來自高嶺之巔的散仙,已遠離了塵世。
  
  到了跟前,他從袖中取出一卷黃絹,將剛才的話又重複一遍:「荀紹接旨。」
  
  荀紹連忙下馬,顧不得地上積雪就跪了下來。
  
  「魏國犯我西北,其心可誅。東觀令荀紹智取賊首,揚我軍威,朕心甚慰,特擢升為征西將軍,執掌帥印,統領西北軍,驅除賊寇,光復涼州,固衛邊疆。」
  
  荀紹震驚地抬起頭,應璟已將黃絹捲好遞了過來。
  
  「臣荀紹……接旨謝恩。」
  
  應璟垂眼看著她:「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
  
  荀紹立即起身:「你說,任何要求我都答應!」
  
  應璟背過身去:「活著。」
  
  荀紹一怔,他已緩步前行,和來時一樣緩慢。
  
  她沒有看見他的神情,也無法想像出來。當初西北五載相處,後來在洛陽也再見過好幾次,但再認真嚴肅的時候,也從未聽他用過這種語氣。
  
  荀紹上了馬,回頭看他,明明已是個閒散的文人雅士,她卻忽然想起了他任昭陽軍副將時的少年模樣。也許摒除了朝堂爭鬥,他心裡是真惦記著這多年的交情的,只是她以為他忘了而已。
  
  「應子岸!」
  
  應璟停步轉身。
  
  荀紹縱馬上前,從脖子上解下一塊玉墜子,遞到他面前:「這是家母遺物,我年幼時她便離了世,模樣都已記不清楚,只靠這件東西存著念想。我擔心戰場奔波會遺失,寄放在你這裡,你替我好好保管著,待我回都,可是要取回來的。」
  
  應璟低頭看著她的掌心,嘴角一點一點浮出淺淺的笑來,伸手接了:「好。」
  
  荀紹笑笑:「那就有勞了。」
  
  應璟退後一步,抬手行了平禮:「預祝荀將軍早日凱旋。」
  
  荀紹正色,抱拳回禮:「寧都侯珍重。」
  
  風聲嗚咽,雪吞殘陽,馬嘶抬蹄,疾馳而去時揚起一地飛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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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章
  
  晉朝開國以來出了第一位女將軍,消息傳遍天下,眾說紛紜,贊成者有之,反對者也不少。西北卻是軍心大振,霍江城本來擔心會有新主帥前來,不敢輕舉妄動,此時收到消息,立即下令將涼州住民遷往雍城一帶。
  
  魏國也不含糊,趁著晉國主帥未定,迅速調派將領,又增兵二十萬,不給晉軍喘息之機就揮兵殺來。
  
  西北全軍一共十四位副將,二十七位校尉。如今主帥未定,對於如何應戰自然各執一詞,結果荀紹回到軍營時,魏軍已經攻入西城門,直入涼州腹地。
  
  涼州失守,所幸城中已無百姓,西北軍營往後退了三百里。荀紹派出斥候打探,果然不出所料,領兵的是段宗青。
  
  正月將近末尾,西北落下大雪,魏軍騎兵受阻,終於暫停了進攻。
  
  竹秀一早伺候荀紹穿上將軍盔甲,難得的鬱鬱寡歡:「我之前一直都支持你做將軍,真到了這天,又恨不得國舅拒絕了你才好。」
  
  荀紹笑道:「天不怕地不怕的竹秀居然會說這種話,真是叫我意外。」
  
  竹秀冷哼:「我不管,你們漢人不是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做了將軍,至少也得給我個先鋒官做做。」
  
  「那不行,」荀紹捏了一下她的臉:「你這妖妖嬈嬈的,派去做先鋒,魏軍還不以為我們使美人計啊。」
  
  竹秀剛要發火,霍江城揭了簾子進來,向荀紹行禮道:「少主,昨晚我夜觀天象,推測接下來天氣會好轉,魏軍騎兵若沒有阻礙,恐會有動作。」
  
  荀紹思忖道:「魏國向來以戰養國,這次不會善罷甘休,我們邊防上還需駐派兵力,看來必須調來援軍了。」
  
  霍江城道:「要調其他地方的兵力都要耗費許多時間,昭陽軍二十萬兵馬正好可用。」
  
  荀紹與他想到了一處,「那就發信昭陽軍,加蓋將印。」
  
  竹秀總算逮著機會,高聲道:「我去!我去!」
  
  荀紹歎氣:「好吧,那你就接任中軍千夫長一職,替我跑一趟昭陽營吧。」
  
  天氣果然好了起來,連著好幾日暖陽當頭。眼看雪水一點一點化去,諸位將領都很著急,數次找霍江城詢問將軍有何打算。霍江城只道:「將軍說了,正面迎戰就是。」
  
  荀紹每日悠閒,頂多喂喂自己的馬。
  
  這馬還是當初應璟在西北時送給她的。那時候每到逢年過節他都會送些東西給她父親,荀紹偶爾也會收到一些禮物,但他為人奸詐,豈會有好心?她只覺得他是在收買人心,全都拒絕了。
  
  只有一次,他牽了匹馬駒來,說是古代名駒之一的祿螭驄,荀紹實在愛不釋手,就收下了,一直馴養至今,此馬果然極通人性,靈活非常。
  
  霍江城在馬廄裡找到她,看著她忙前忙後了許久,終於忍不住問:「少主為何不招諸位將領議事?」
  
  荀紹看他一眼,停了手上的活,沉默許久才道:「我擔心軍中奸細還沒有徹底拔除。」
  
  「原來如此,那少主有何打算?」
  
  「我已有了計較,不過眼下得先壓住魏軍的攻勢才行。」
  
  荀紹話音未落,斥候疾馳而至,大聲呼道:「將軍,敵軍襲來了!」
  
  段宗青與荀紹交過手,但只是單槍匹馬的對戰,從未在戰場統兵上一較高下。如今荀紹一出面就斬了魏國一員大將,震懾魏國之際又做了將軍,他無論如何也要滅了她威風,這次乾脆就搶先出手,打她個措手不及。
  
  荀紹手下兵力三十餘萬,段宗青卻足有六十萬,她只能暫時拖住時間,等待援兵到來。
  
  戰場在涼州城外的郊野裡,難得的西北良田,大片大片的青翠冬麥,魏軍馬蹄過處,多少心血毀之一旦。西北軍大多是一代一代生長於此地,見此情形,個個滿腔怒火。
  
  段宗青身形偉岸,身跨赤紅烈馬,一身玄甲,親自衝出來叫陣:「荀紹!身為主將何不出來一戰!哈哈,難不成終於發現自己是個女人,害怕了是嗎?」
  
  荀紹吩咐左右:「鮮卑狡詐,有可能會在主將交戰時中途攻來,你們要打起精神。」說完策馬而出,橫槍立馬,「乖孫子,叫什麼呢,奶奶這不是來了麼。」
  
  西北軍諸位副將刻意帶頭哄笑,段宗青臉都綠了,手中長斧一揮就衝了過來。荀紹有意拖延,自然不下全力,且戰且退,身下祿螭驄四下繞圈,拖著段宗青左追右趕。
  
  段宗青心中氣惱,停馬大罵:「我以為荀家人有多了不起呢,原來也就是縮頭烏龜!」
  
  他忽然想到什麼,放聲大笑道:「你可知你那個堂兄荀鳴是怎麼死的?是老子親自帶人捉的他,他被擄走時還沒嚥氣呢。你們荀家不是自稱傲骨錚錚的嗎?老子就叫人折斷他手腳!你們荀家人不是最要臉面的嗎?老子就叫人劃破他臉皮!怎樣,只怕他現在都無臉去見你們荀家祖先了吧!」
  
  荀紹手中長槍撰得死緊,一夾馬腹朝他衝了過去。段宗青正好想報上次的一槍之仇,直迎而上。
  
  兵器相擊,荀紹虎口微微發麻,段宗青勝在力道,她贏在敏捷,硬拚只會吃虧。段宗青又撲殺過來,她一手扯著韁繩,忽而身體一滑,一槍刺在他馬腹上。
  
  段宗青被受驚的馬帶著奔遠,沒有刺中荀紹,震怒不已,一擺手,身後重兵齊齊撲了過來。
  
  荀紹和段宗青被衝散,各自左右刺殺,斬敵無數,偶爾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滿懷恨意。
  
  霍江城在山坡上遠遠看著,眉頭緊鎖,魏軍雖然勢眾,但西北軍正是哀怨之氣無法發洩的時候,戰意正濃,荀紹已正面拖住其主力,此時援軍若能從後方突襲,定能輕鬆取勝。
  
  可是竹秀已經去了好幾日,怎麼到現在還沒搬來援軍?
  
  正想著,遠處快馬飛馳而來,正是竹秀。
  
  「軍師!昭陽軍不肯發兵來援!」
  
  霍江城大驚失色:「什麼?」
  
  「是真的!那兩個混賬死活不肯發兵,非說沒看到朝廷詔令,拒不承認阿紹是主帥!」
  
  霍江城扭頭看向戰場,白著臉招來一名士兵:「快去稟報將軍!」
  
  荀紹一槍挑開一個魏兵,身後有快馬衝入亂陣,報來了壞消息。
  
  「姓劉的和姓曹的是不想活了!」她咬牙切齒,轉頭看向不遠處的段宗青,「也罷,就算此戰要敗,也要殺了姓段的!」
  
  段宗青的馬受了傷,早就下了地,但勇猛不減。他力大無窮,長斧掃過如入無人之境。荀紹朝他衝來時,他看得清清楚楚,冷哼一聲就要去掃她馬腿,但那祿螭驄竟一抬蹄橫越過了他頭頂,荀紹不僅沒中招,還反身一槍挑在了他後背。
  
  「不孝的孫子,活該每次見奶奶我都掛綵!」
  
  段宗青顧不得傷口汩汩出血,復又來戰。荀紹自馬上躍下,一槍揮來,他抬手格擋,哪知她只是虛晃一招,忽然棄槍抽出腰間軟劍一下劃在他側臉上。
  
  荀紹憤恨,他胸前鎧甲太過堅硬,否則這下又豈止是劃破臉。但她嘴上決不饒人:「哼,看來這下你也無顏去見段家老賊們了。」
  
  段宗青這次沒有急怒攻心地殺過來,捂著臉掃視戰場一圈,冷笑道:「你想擒賊先擒王?恐怕來不及了,就你這點兵,還是乖乖束手就擒吧。」
  
  荀紹手中長槍丟了,只一柄軟劍,周圍已全是魏軍,乾脆丟了盔帽道:「那得看你有沒有本事了。」
  
  段宗青哼了一聲就襲了過來,荀紹只能近攻,處處受制,很快就負了傷。龍亭和另一個副將顧司凌離這裡最近,見狀大驚,忙來支援,荀紹見狀大喝:「都各司其職!否則軍法論處!」
  
  段宗青長斧趁機掃來,她連忙閃避,揮劍砍倒兩個魏兵,轉身時肩上一痛,到底還是中了招。
  
  「哼,看你模樣不錯,又驍勇善戰,不如帶回去給老子暖床。」段宗青哈哈大笑。
  
  荀紹吹了聲口哨,祿螭驄橫衝而來,她翻身上馬:「好個畜生,連奶奶都不放過,還是人嗎?」
  
  段宗青見她想跑,怒不可遏,正要追上去,腦後忽聞箭嘯之聲,下意識閃開,前面一個魏兵中了羽箭。
  
  「援軍來了!援軍來了!」
  
  晉軍山呼四起,原本已被打壓的士氣又瞬間高漲起來。荀紹轉頭看去,魏軍後方塵煙滾滾,竟是精良騎兵,當中有人高舉大旗,上面是個醒目的「周」字。
  
  「是大將軍的人馬!」竹秀遠眺許久,對霍江城不可思議道:「大將軍竟然親自來了!」
  
  魏軍後方空虛,周豐容的人馬已踏平魏軍營地,燒了其糧草輜重,此時雖姍姍來遲,卻已斷了魏軍後路。
  
  段宗青收到消息,臉色立變,再不戀戰,下令撤軍。他還以為這是荀紹一早的安排,臨走時恨恨罵道:「荀紹,你等著,總有一日老子要親手殺了你!」
  
  荀紹擦去手上血跡,扛了荀字大旗,奔出陣去重重插在地上:「我等著!」
  
  周豐容立馬後方,身上披風獵獵作響。
  
  荀紹策馬上前,抱拳行禮:「多謝大將軍前來相助。」
  
  周豐容依舊神色平淡,視線追隨著遠去的魏軍,冷冷道:「可惜這次沒能手刃了段宗青。」
  
  荀紹知道他還記掛著之前落敗的仇,也不好說什麼。
  
  他的視線從遠處收回來,看到了她身上的傷,「荀東……荀將軍還是先回營吧。」
  
  快馬馳入洛陽,范一統腳步匆忙地走入書房。
  
  「公子,軍報到了。」
  
  應璟舊傷未癒,好幾日沒去官署,只在書房處理政務,聽聞此言,自案後抬頭:「說吧。」
  
  「荀將軍寡不敵眾,昭陽軍拒不支援,後大將軍率軍趕去,此戰險勝。」
  
  應璟蹙著眉起身,靠在窗邊,問道:「昭陽軍現任將領是誰?」
  
  「左將軍劉佟,右將軍曹光思。」
  
  「哦?都是周典的舊部啊。」應璟冷笑一聲:「當初荀老將軍去世,周典就巴望著趁荀家無人自己接掌荀家軍呢,他的部下如何會承認荀紹。只可惜他出了周豐容這樣的兒子,野心是實現不了了。」
  
  他伸出手指逗了逗籠中的畫眉,「傳令過去,撤了劉曹二人的軍銜,押入洛陽待審,我稍後便入宮去請旨,你現在先去辦了就是。」
  
  范一統支吾道:「可這二人不只是周典舊部,背後還有人撐腰啊,尤其是曹光思,是老丞相的表親呢,只怕押了回來,老丞相會出面插手。」
  
  「這樣啊……」應璟點點頭:「有道理,那就不押入洛陽了,直接斬了,也不勞煩老丞相出面救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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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44:38
二七章
  
  西北軍打了勝仗,荀紹卻並不輕鬆。
  
  將軍府的僕從來報說荀鳴的兒子最近很不對勁,變得不愛見人也不愛說話,她有些擔心,回了趟將軍府,發現果然如此。
  
  這孩子以前特別活潑,最愛笑鬧。當年他祖父還在世時,對別人說每次他一跑過來,就像一串鈴鐺搖啊搖的來了,所以大家就叫他小鈴鐺,沒想到如今卻成了個悶葫蘆。
  
  荀紹帶他出去散心,結果轉著轉著就到了營地附近,怕他觸景傷情,連忙帶他離開。再陪他練字畫畫,結果他光盯著牆角的武器架發呆,她怕他又要難過,下令將軍府裡所有武器都收起來。
  
  她從未跟小孩子多接觸過,連對幼帝都是連恐嚇帶欺騙,此時束手無策,只能乾著急。那邊戰事還未結束,她也不能久留,只好暫時將此事放下,只吩咐下人好生照顧著他,匆匆趕回了軍營。
  
  魏國此番損失頗重,補給不僅需要時間,更需要財力人力。西北軍本可以趁機奪回涼州,但荀紹一來想除去奸細,二來要等援軍,只好按兵不動。
  
  雙方僵持了幾天,落雪徹底停下,成天成天地開始出暖陽。洛陽快馬送來聖旨——朝廷已派監軍斬了昭陽軍曹劉二將,昭陽軍更名昭義軍,併入西北軍,今後受將軍荀紹直接統領。
  
  送聖旨來的是監軍杜衡,此人是應家表親。應家雖然在世家裡算不上大家族,自太后入宮後卻是逐漸壯大了起來,如今連表親姻親也開始重用,也難怪總被說成靠裙帶關係起家。
  
  荀紹接了旨,心裡很意外,當初先帝放著昭陽軍在這兒,定然是對西北軍存了防範之心,畢竟四十萬人馬都直接號稱荀家軍了。如今幼帝竟肯將這二十萬人馬並給了她。
  
  杜衡此番只是臨時充任監軍,入帳去見了周豐容,退出來便要告辭走人。
  
  荀紹送他登車,想想還是問了句:「敢問杜大人,此次昭義軍變動,是不是寧都侯的意思?」
  
  杜衡道:「荀將軍果然是聰明人,在下急著回去也是因為此事。朝中關係盤根錯節,寧都侯斬了曹劉二人,許多事情都要善後,他舊傷又至今未癒,在下還得回去幫些忙。」
  
  「原來如此……」
  
  荀紹心中頗受震動,應璟雖常謀私利,大事上卻有擔當,她也是直到今日才有所瞭解。她向杜衡行了一禮:「還請杜大人代我多謝寧都侯。」
  
  「荀將軍不必客氣,說起來寧都侯還有話要在下帶給將軍吶。」
  
  「哦?是什麼?」
  
  「他說將軍性情耿直,嫉惡如仇,若是遇到情法兩難之時,還需多思量。」
  
  荀紹不置可否。
  
  杜衡笑了笑,轉身上了車,她忽而想到什麼,「對了,杜大人,我有件事情想請你幫忙,呃……」她似難以啟齒:「其實是想請寧都侯幫忙……」
  
  正月底,暖陽當頭,西風大作,荀紹終於招來諸位將領共商軍策。
  
  眾人紛紛進了中軍大帳,見大將軍周豐容也在座,皆是精神振奮,等著兩位大將拿出什麼好計策來驅逐了魏兵才好。
  
  荀紹束著男子髮髻,著了盔甲也掩不住身姿窈窕,雖英武卻總帶著幾分秀氣,但她一起身,眾人便噤了聲。
  
  周豐容坐在案後看見這幕,不禁對荀紹刮目相看,她在西北軍中的威信比他想像的還要高。
  
  荀紹在地圖前站定,朗聲道:「此次魏國退兵是無奈之舉,他們國力終究比不上我大晉,如今輜重被毀,必然想要速戰速決。段宗青寄人籬下,肯定也想拿出點本事,所以他們應該稍稍休整之後便又會捲土重來。」
  
  眾人拱手:「還請將軍速做決斷。」
  
  荀紹手指在地圖上點了點:「留五萬人馬在此拖住段宗青,我們大部往東走,從雍城攻入魏國的廖渠城。」
  
  「將軍是想圍魏救趙?」霍江城皺眉,以眼下情形來看,圍魏救趙反而是兜了一個大圈子啊。
  
  荀紹搖搖頭:「不是,魏軍重兵在此,其他地方防守必然也薄弱。我們大舉發兵廖渠,段宗青也會認為我們是在圍魏救趙。我們就偏偏真打入魏國去!他們打晉國多少土地,我們就打雙倍回來,遲早滅了魏國!」
  
  眾人聞言震驚,連周豐容都怔了怔。
  
  之前就跟荀紹不對盤的紅臉副將這次也來了,一聽就覺得這是癡人說夢,輕蔑地笑了一聲,轉頭朝周豐容行禮:「大將軍如何看?」
  
  周豐容沉聲道:「此事不妥,當務之急是將魏軍驅逐出境,而不是跟他們一較高下,荀將軍莫要意氣用事才好。」
  
  荀紹轉頭朝他抱拳行禮:「大將軍一番好意,末將銘記在心,只是此次西北主帥是末將,還請大將軍見諒。」
  
  紅臉一聽就要與她理論,卻聽周豐容道:「你說得對,軍有軍規,此次是我僭越了。」
  
  沒想到他竟這麼容易就被說服了,荀紹反倒錯愕了一下。
  
  計劃雖然定下了,但顯然許多人都懷著不滿。撇開周豐容,這次連霍江城也覺得不妥,事後還多次私下求見荀紹,勸說了好幾次,但她都不肯更改計劃。
  
  發兵前一晚,荀紹分別單獨召見了諸位副將,討論了一番軍策之後,對每個人都問了同樣的問題:「此次攻打魏國,你們誰肯任先鋒?」
  
  眾人逮著機會便勸她收回主意,哪有要做先鋒的,倒是老將柏銘義最支持她,一聽到發問便表態說願意前往。
  
  第二日出發之前,先鋒定下,共有二人,一人是駐守秦城的年輕副將顧司凌,還有一人便是駐守充州的老將柏銘義。荀紹下令二人率騎兵先行突襲,自己親自領著主力跟在後面。
  
  周豐容無法認同她的計劃,自認待在此處也名不正言不順,如今見昭義軍併入,荀紹手上不再缺人,便帶上人馬離開了涼州。
  
  大軍三日後到達廖渠城。
  
  顧司凌和柏銘義已領兵殺去,荀紹也帶著主力專心準備進攻,後方忽然快馬來報,魏軍帶著人撲殺過來了。
  
  荀紹急忙調兵應對,一面派人去前方傳令,命顧司凌和柏銘義撤回。誰知傳信兵到了前面,沒見到二位先鋒官殺魏兵,卻見二人在半道中自己先廝殺起來了。
  
  消息傳回,副將們大驚失色,荀紹反倒連聲大笑,而後叫竹秀親自去後方傳信。
  
  撲殺而來的魏軍並沒有想像中可怕,因為龍亭和吳忠早就靜候在途中伏擊。周豐容大約是半道得知了情形有變,竟又趕了回來,與他們前後包抄,與魏軍廝殺成了一片。
  
  段宗青察覺中了埋伏雖驚詫,但仗著兵力眾多,覺得要殺出去也並非難事。哪知原本要去攻打廖渠城的荀紹竟突然帶兵折返。
  
  荀紹受的傷還沒全好,但今日心情暢快,絲毫不覺有礙,她拍了拍祿螭驄奔入陣中,大喝一聲:「段宗青!你不是會用埋伏害我堂兄性命嗎?今日就讓你嘗嘗這滋味!」
  
  段宗青咬牙切齒,故意大聲道:「你身為主將,連自己手下副將死活也不管,只顧自己功勳,還好意思叫士兵們替你賣命?」
  
  荀紹哈哈大笑:「段將軍竟會知道此事,想必柏銘義很辛苦才將消息送給你的吧?」
  
  段宗青臉色陰沉,拍馬就衝了過來。
  
  荀紹正要上前應戰,身旁忽有烈馬疾馳而出,周豐容黑馬玄甲,手提銀槍,擋在她身前:「把他留給我。」
  
  話音未落,人已衝了上去。
  
  段宗青看清來者何人,不禁得意。周豐容看在眼裡更添怒意,一張臉上雖沒什麼表情,手下卻一招快過一招。
  
  彼此過了百招,段宗青便察覺出自己輕敵了,可已來不及。荀紹趁著斬殺敵軍的間隙轉頭看去,周豐容已將段宗青逼下馬去,恰是當初他被段宗青逼迫的場景顛倒了過來。
  
  周豐容習武霸烈,一槍扎入段宗青肩胛,竟沒入了整個槍頭。他躍下馬來,迅速抽劍,又在他膝頭劃了一道。
  
  段宗青吃痛跪地,荀紹立即上前,解了繩索套住他,拍馬疾馳,將他拖出陣去。
  
  「綁了押回洛陽,斬首示眾,揚我軍威!」
  
  西北軍山呼海喝,此起彼伏,魏軍其他將領本還在負隅頑抗,此時見主將被擒,不禁漸漸滅了士氣。
  
  顧司凌直到戰事快結束時才帶兵返回,身上受了傷,神情卻很亢奮,向荀紹行禮道:「報將軍,奸細柏銘義已被活捉!」
  
  荀紹的手緊緊撰著韁繩:「帶上來!」
  
  柏銘義的盔帽早被摘了,西北風沙吹出來的黑黝黝的臉上全是血污。他跪在荀紹面前,不說也不動。
  
  荀紹怎麼也沒想到奸細竟然會是這樣一位長輩。她故意說要去攻打魏國,就是想連根拔起。若是奸細,定然會順桿而上,還會聯合廖渠城守軍和段宗青夾擊西北軍。
  
  荀紹派顧司凌與柏銘義同往,半道就拖住他,讓他無法引來廖渠守軍,自己轉身正好和龍亭、吳忠等人的伏兵給段宗青來個前後夾擊。
  
  不過這次也多虧了周豐容半道返回,否則此戰絕不會這麼順利就結束。
  
  荀紹看著柏銘義便想起荀鳴,心中恨意驟起,揚手便要下令處決了他,卻被霍江城及時攔下。他打馬湊近,低聲道:「少主三思而行,此事還得交由洛陽發落啊。」
  
  荀紹怒道:「交由洛陽頂多就是個斬首!不將他凌遲處死,難消我心頭之恨!」
  
  「可少主若真這麼做了,必然會有人趁機大作文章,少主的將位來之不易,千萬三思啊。」
  
  荀紹抿唇,忽然想起應璟的話來,她生性如此,遲早會遇到這種情法兩難的事,他倒預料的精準。
  
  她緊捏了半天的拳頭終究還是鬆開了,如今他為戰事已做了許多,萬一自己再惹出什麼事來,恐怕會給他添亂,那就是她的不是了。
  
  「也罷,就暫饒他一條狗命!傳令下去,即刻揮兵,光復涼州!」
  
  霍江城鬆了口氣:「少主英明。」
  
  應璟此時正皺著眉頭瞪著剛回洛陽的杜衡。
  
  「你帶回來的這是什麼?」
  
  杜衡訕笑著將身後的孩童拉過來:「荀、荀將軍說這是荀鳴遺子,父母雙亡受了影響,在西北待著恐對其不利,便托下官將他帶回來,請寧都侯代為照料一段時日。下官本要拒絕,可她再三懇求,又自稱在都中都是些不常走動的遠親,下官就……啊,不過她說了,一旦回都便來接他回去。」
  
  應璟垂眼看著孩子,臉色陰沉。
  
  杜衡抹把汗:「那個……荀將軍還說,請寧都侯千萬不用多與他接觸,只需叫幾個下人照料著他就好了。」
  
  應璟挑眉:「她這麼說了?」
  
  「是啊,下官還奇怪呢,她再三強調了,請寧都侯千萬、千萬、千萬不用親自教導他什麼。」
  
  「哦~~~」應璟笑了,這混球指使他就算了,還嫌棄他會把孩子教壞是吧?
  
  「來,過來,」他朝孩子招招手,臉上春暖花開,「本侯一定親自、好生教導你的。」
  
  然後等你那混賬姑姑回來再好好算一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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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44:53
第二八章
  
  明朔二年二月,荀紹驅逐魏軍,光復涼州。
  
  魏國本要再戰,但國中大約是起了爭執,此事不了了之,戰火也就暫時熄了。
  
  西北大捷,荀紹卻不敢掉以輕心,鞏固邊防是重中之重,安頓百姓也成了當務之急。如今涼州城已被洗劫一空,不少房屋和良田被毀,民生成了頭等大事。
  
  荀紹下令所有士兵卸甲還田,盡快恢復民生。小鈴鐺不在身邊,她少了樁牽掛,本人便親自投入了進來。每日一早便帶著人在涼州城裡奔波,手底下那些副將受了感染,也紛紛褪下鎧甲,做了回平民。
  
  那日她帶著竹秀從城中返回營地,忽然瞧見有隊人馬在幫著當地百姓重建房屋,竟然是周豐容的人,這才想起此戰他幫了自己不少,而自己一直忙碌著,竟然都毫無表示。
  
  當晚將軍府設宴,款待眾將,慶賀得勝。
  
  薄春夜晚寒涼,周豐容姍姍來遲,一腳跨入門來,卻見一張大桌,眾人圍坐一起,不禁蹙了蹙眉。
  
  荀紹眼尖看見,暗怪自己粗心,她本身沒有門第之見,設宴也按照她父親在世時的規矩,絲毫無等級區別,這與在都城中分案而坐的規矩是絕不相同的。周豐容本身就傲氣,世家公子與一些出身平民甚至草莽的人坐一起,大多都會心生不快。
  
  她忙起身道:「大將軍擒拿段宗青時受了些傷,不能吹風,還是坐我這裡吧,我這裡離門遠些。」
  
  這不過是客套話,雖然眾人圍坐無高低之分,但她是主帥,多少會有些不同吧。
  
  周豐容依舊冷顏少語,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了,對她抬了抬手:「無妨,荀將軍坐吧。」
  
  荀紹見他模樣雖依舊冰冷,卻無不悅之色,放下心來,率先向他敬酒,感謝他此戰多番相助。
  
  周豐容卻道:「我只不過是在後方壓了個陣,戰策和主力都是荀將軍的。至於段宗青一事,我懷著私怨想與他一較高下,此事傳出去未必光彩,無須再提。」
  
  荀紹好笑,不提的話,這功勞不就平白無故成她的了?
  
  積雪消融,春風拂面,連西北都開始感受到微弱的春意時,朝廷派來了官員。
  
  荀紹將手下副將們送走,與周豐容坐在亭中演對軍陣,抬頭就見竹秀領著杜衡來了,立即起身相迎。
  
  「荀將軍得勝,大快人心啊!」杜衡笑容滿面地走過來,朝她和周豐容分別見了禮。
  
  「杜大人客氣。」
  
  杜衡道:「今日在下跑這一趟,一來是替朝廷送來些款項以備西北重建;二來是看看西北如今民生,回去稟報陛下;三則是樁小事。」他呵呵笑著,朝身後擺擺手,立即有三個下人上前,每人手中竟捧著一隻大碗。
  
  「這是……」荀紹已聞到酒香,暗自激動。
  
  「寧都侯說將軍驍勇善戰,乃國之棟樑,他感佩在心,無以言表,只能奉上三碗薄酒,還望將軍笑納。」
  
  若是應璟在跟前,荀紹真要誇他一句了,當即便拱了手道:「多謝寧都侯,本將卻之不恭了。」
  
  正伸手去端,身後一直坐著的周豐容忽然道:「慢著。」
  
  荀紹轉頭就見他皺著眉緊盯著那三碗酒,驀地瞥她一眼,眼神竟滿含警示之意。
  
  她恍然記起先帝時曾有官員明爭暗鬥,東北軍營有個主將打了勝仗,卻被朝中「賜酒」給害了性命,想必他要提醒她的就是這個。
  
  荀紹看看杜衡,怕他起疑,朝周豐容笑道:「大將軍稍候,末將喝完這三碗酒便馬上來接著演陣。」說完從左往右依次端起酒來一飲而盡。
  
  「合浦風酒,西北烈酒,汝南滌秋醉。好,實在再好不過!」荀紹抹了抹唇,朝杜衡行禮:「多謝寧都侯賜酒。」
  
  杜衡瞥一眼周豐容,又呵呵笑道:「荀將軍不必客氣,寧都侯將荀小公子照顧的也很好,你們交情這般過硬,他對你得勝一事是真心高興啊。寧都侯還讓在下轉告將軍,待將軍還朝,他會代替陛下和太后出城三十里相迎的。」
  
  荀紹再次行禮道謝。
  
  杜衡告辭離去,她轉頭一看,亭中已沒了周豐容的身影。
  
  竹秀從旁邊神不知鬼不覺地閃出來,神神秘秘地道:「其實我早就想說了,大將軍這段時日一直留在西北,莫不是為了你吧?」
  
  「怎麼可能。」荀紹還在回味美酒,咂著嘴白了她一眼。
  
  竹秀切了一聲:「那你說他怎麼還不走?若說開始是為了國家打仗,那現在仗打贏了,他又幫你重建涼州,又與你討論陣法戰術,以前在洛陽時他會跟你做這些事?他轉變了許多,別說你沒看出來!」
  
  荀紹仔細想了想周豐容來此之後的所作所為,甚至是他說的話和神情舉止,最後覺得自己實在是有些杞人憂天:「大將軍的心思我就不琢磨了,我自己下的決定,當斷則斷。難不成他真回心轉意,我就再歡天喜地貼上去?」
  
  竹秀歎息:「我也不希望這樣啊,可要再來一個你願意貼,他也願意被你貼的,似乎很困難啊……」
  
  荀紹瞪她。
  
  西北已漸漸安定,周豐容決定告辭離開西北。他已數日沒與荀紹私下接觸,臨走也沒有刻意道別,走得幾乎有些悄無聲息。
  
  當日午後荀紹巡視完涼州城回來,就聽說大將軍已率人馬到了城門口,忙趕去相送,竟只來得及見到隊伍的尾巴,好在霍江城替她送了人,也不算太失禮。
  
  霍江城策馬到她身邊,遠眺一眼道:「大將軍為人雖然淡漠了點,卻秉性正直,昭義軍曹劉二將被斬,只怕他心有不快,卻還是肯助人危困,也難怪少主會對他……」
  
  荀紹乾咳幾聲:「軍師就不要取笑我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三月初,洛陽城中碧水嫩花,一城鮮翠,荀紹班師凱旋。
  
  城中已多年沒這麼熱鬧過,街上人山人海,老人被攙扶著出來,小孩被扛在肩頭,朱雀大街上放眼望去全是烏壓壓的人頭。負責守衛的禁軍們平常嚴肅刻板,此時也只能無奈苦笑。
  
  「哎哎大嬸,別擠了,將我推出路上去可是要挨罰的。」
  
  「軍爺忒小氣,不挨著點怎麼看的著嘛。」
  
  「……」
  
  時將正午,春陽當頭,叫人愜意的瞇眼,城門口忽然一陣騷動,馬蹄陣陣,荀紹帶著一萬西北軍入了城。
  
  雖然許多人已不是第一次見荀紹,但這樣英姿赫赫的模樣卻真是頭一回。
  
  她像剛從戰場上疾馳而回,身跨名駒,盔甲凜冽,身後負一桿長槍,姿容端雅卻氣勢肅殺。隊中荀字大旗招展,她脊背挺直,如以往每一代荀家將領凱旋回都時一樣,此刻哪有什麼男女之別。
  
  百姓們群起山呼,沿道樓上有人將新摘的花瓣拋灑下來,甚至還有女子對著荀紹丟羅帕。
  
  洛陽城從不缺傳奇,而荀紹已成了最新的那個。
  
  她先入宮去拜見幼帝,稟報了戰事情形和西北近況。太后氣勁太長,根本不想見她,她便回了府。
  
  這一路上雖然風光,實際上她是在端著架子,如今回了府,輕鬆自在,當即沐浴更衣,睡了個飽覺,然後找出美酒痛飲一番。
  
  竹秀跟在她身後長吁短歎,若叫那些百姓瞧見她這般模樣,一定會將先前勾勒的好印象幻滅成渣。
  
  荀紹躺在榻上闔眼假寐,她在一旁整理帶回來的行李,口中問道:「你什麼時候去接小鈴鐺?」
  
  「隨便,反正暫時不去。」
  
  竹秀聽她口氣有些不好,奇怪地看過來:「怎麼了?你離開都城這麼久,還能跟國舅慪氣?」
  
  荀紹抿抿唇,不好意思直說,否則會顯得她太小題大做。
  
  應璟明明說了會出城三十里相迎,她還真在那兒等了許久,結果直到入城都沒見到他影子。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總覺得自己被他玩了。
  
  虧她之前還自認誤解了他,漸漸對他改了觀,沒想到他還是這德行!
  
  竹秀見她不答話,又絮絮叨叨地說了許多,大意是應璟幫了她不少,雖然二人有過節,但我們荀家人是大度的,是寬容的,是不屑與他斤斤計較的,所以就算是去道個謝,還是該出面的。
  
  當然她最想表達的意思是叫荀紹千萬別惹惱了應璟,不然將軍之位就懸了。
  
  荀紹被她煩的無奈,只好起身叫來管家,假模假樣地讓他派個人去寧都侯府遞張拜帖。
  
  春日下午容易叫人犯困,荀紹喝的酒來了後勁,昏昏欲睡,忽然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驚醒。
  
  老管家匆匆跑進來說:「出大事了女公子,去寧都侯府遞拜帖的人回來說寧都侯遇刺了。」
  
  荀紹驚坐而起:「你說什麼?」
  
  「寧都侯遇刺了,就今天的事兒。」
  
  荀紹皺眉,隨手拿了披風一裹就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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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04:45:12
第二九章
  
  從荀府到寧都侯府並不算太遠,附近都是官居之地,道路暢通無阻,荀紹一路疾馳,到了寧都侯府外不過片刻。
  
  范一統正在門口佈置守衛,見她忽然現身,頗為詫異:「荀將軍怎麼來了?」
  
  「你說呢?」荀紹翻身下馬,將韁繩丟給他,人已朝府中走去:「應璟人呢?」
  
  范一統緊跟在她身後,「在廳中,不過荀將軍最好還是別去了。」
  
  荀紹停步轉頭:「為何?」
  
  「因為……」
  
  他還沒說完,荀紹忽然聽到廳中傳來極低的哭聲,快步走過去一看,永安公主也在,背對她低泣,旁邊地上躺著個人,已經蓋上白布。
  
  她怔在當場,怎麼會這樣?他身邊防衛不會這般疏漏,對方不該這般容易就得手啊。
  
  「荀將軍,你沒事吧?」范一統見她神情不對,關切地問了句。
  
  「沒事……」荀紹轉身往回走,身後忽的匡噹一聲,回神一看,自己竟已不知不覺走到侯府後院,披風帶了一下廊邊花盆,碎了一地。
  
  范一統遠遠地看著她,臉色狐疑。
  
  「真沒事,我、我只是想坐一下。」她說著竟真的倚著廊柱坐了下來,大概是酒勁還在,腦袋有些暈乎。
  
  親人們離開時她雖然悲痛,但戰火歲月,其實心底已做了最壞的打算,真到了那日竟發現心底早有準備。
  
  可這是應璟啊,當初困在雍城裡廝殺到只剩一兵一卒,渾身是血看不出人形都挺過來了,大漠飛沙那般艱苦的歲月也熬過來了,怎麼反倒在這游刃有餘的朝堂出了事?
  
  就算不願意承認,他也是世上她最熟悉的一個人了,如今連他也……
  
  荀紹垂著頭,往日回憶像從深水中打撈出來了一樣,歷歷在目,卻是越想心裡越堵,呆坐了半晌也沒動彈。
  
  「你坐在這裡幹什麼?」
  
  荀紹心中煩悶,不想理睬,忽然回味過來這不是范一統的聲音,扭頭一看,險些撞到對方的臉上去。等看清楚對方是誰,她騰地就站了起來:「你……你沒死?」
  
  應璟身上穿著便服,臉色有些不好,但的確是個大活人。他神情有些微妙:「怎麼,你很希望我死?」
  
  「可……那廳裡的屍首是誰?」
  
  「護衛。」
  
  「那公主為何那般傷心?」
  
  「當時公主屈尊與我同車,刺客來襲,這護衛擋在公主身前救了她一命。公主為人善良,感懷他丟了性命,你當人家是你?」
  
  「……」荀紹想起自己剛才居然還坐在這裡悼念他,簡直是蠢到家了,心裡好不氣惱。
  
  應璟看她面有慍色,還故意湊過來道:「我就知道阿紹你是關心我的,沒事,我不會說出去的,你不用覺得沒面子。」
  
  荀紹暴躁:「誰關心你了?我來接小鈴鐺的,人呢?我馬上帶他走!」
  
  「這樣啊……」應璟走近,伸手替她將披風帶子解開重繫了一下:「看來你真的很著急接他回去嘛,連披風都系歪了呢。」
  
  荀紹拍開他的手:「人呢?」
  
  應璟捂著一邊肩膀,臉色有些痛苦:「我身上還受著傷,你能不能輕點兒。」
  
  荀紹吃了一驚:「我不是有意的,那你還是趕緊回去上藥吧。」
  
  應璟伸手給她:「扶我一下。」
  
  荀紹正要上前,就聽迴廊上有人叫道:「子岸,你怎麼出來了?」
  
  永安公主眼睛還泛著水光,宮裝上沾了些許血漬,髮鬢也有些凌亂,但她顯然更在意應璟,快步走過來扶住了他,嗔怪道:「你身上還有傷呢。」
  
  「小傷而已,公主今日受驚了,還是早些回宮休息吧。」
  
  荀紹真想翻白眼,在公主面前他倒會裝。
  
  應璟似有所感,瞥她一眼,對公主道:「荀將軍也來了,公主不是一直念叨她的麼?」
  
  荀紹來之前一覺剛起,酒醉微酣,此時穿著最尋常不過的襦裙,髮髻梳得更是隨意,永安公主方才是真沒注意到她,此時看見,忙迎上來握住她手。
  
  「荀將軍總算回來了,聽聞你大敗魏軍,本宮深居宮中也覺心胸暢快啊。」
  
  荀紹有些不好意思:「公主過獎了,此事暫且不提,公主今日受了驚,還是讓微臣送公主回宮吧,剛好也可以讓寧都侯安心靜養。」
  
  永安公主雖有心多留,但此時畢竟形容狼狽,只好點了點頭,與應璟說了幾句話便朝前院去了。
  
  荀紹跟上去,經過應璟身邊,他扯了一下她的袖口,低聲說了句:「謝了。」
  
  荀紹輕哼一聲算是回應。
  
  應璟似乎對如何對付流言很有手段,遇刺那麼大的事也沒見怎麼傳播。朝中照舊一片太平,荀紹依舊風頭大盛,甚至還有官員上門巴結來了。
  
  當初那個坑過竹秀的河南尹也在其中,荀紹逮著機會揪了他幾件罪狀,將他丟去廷尉。於是朝中開始流傳荀將軍暇眥必報,諸位官員開始認真反省,當初到底有沒有不小心得罪過她,巴結那陣風也過了。
  
  幼帝如今看荀紹越看越順眼,為表彰她功勳,還要在宮中大擺慶功宴。
  
  應璟因為養傷未能出席,太后因為生氣也不出現,幼帝一個人坐在上方十分的無聊,沒熬到下半場就開始瞌睡,結果開頭聲勢浩大的宴席匆匆結束,連例行的封賞都沒來得及宣佈。
  
  荀紹酒沒喝夠,想要出宮再喝一場,剛出宮門就聽到有人叫自己,轉身一看,原來是許久不見的周豐意。
  
  「荀將軍。」他笑著行了一禮,跟上她步伐:「我接到大哥來信,他已到了東北一帶,聽說你們在西北共同對抗魏軍,真是叫我意外。」
  
  荀紹笑笑:「我也挺意外的。」
  
  周豐意見她談笑風生,泰然自若,絲毫沒有之前強作鎮定的模樣,知道那樁風波算是過去了,不禁放下心來。他左右看看,問荀紹道:「不知荀將軍可否容我登車同行,我有些話想私下與你說。」
  
  荀紹見他神情認真,點了點頭:「請。」
  
  周豐意過去就常與荀紹討論國事,如今也是一樣。他現在雖是武官,卻總習慣用一顆文人的心看待國事,此次兩國交戰,他有些想法不吐不快。
  
  「荀將軍有沒有想過這次魏國入侵,到底誰是誰非?」
  
  荀紹立即道:「這還用說?自然是魏國無理。」
  
  「的確如此,但追根究底,晉國也有責任啊。」
  
  「哦?」
  
  周豐意歎了口氣:「鮮卑本是內亂,卻不肯告知朝廷,自己私下解決,還寧願溝通外賊,只怕我朝對鮮卑也有苛刻之處啊。」
  
  荀紹倒沒細想過這層,此時聽了這話,覺得的確有些道理。
  
  「你為何跟我說這些?」
  
  周豐意笑道:「實不相瞞,我是想借荀將軍的口將這話傳去寧都侯耳中。」
  
  「嗯?為何要借我的口?」
  
  「我看大哥在信中提到過你與寧都侯關係匪淺,所以姑且一試。」
  
  荀紹有些意外,沒想到周豐容還會關注這些。
  
  回到荀府,廳中燈火通明,荀紹走進去一看,來的人是杜衡,看樣子已經等候她很久了。
  
  「杜大人怎麼會來?」
  
  杜衡笑著起身見禮:「荀將軍可算回來了,我是來替寧都侯傳話的,他說他受了傷,手底下許多事情無法處理,其他大臣各司其職,唯有荀將軍如今在都中無事,所以想請你幫些忙。」
  
  荀紹心想自己也求過他辦事,很乾脆地點了點頭:「沒問題,你叫他儘管吩咐好了。」
  
  杜衡道:「那就請荀將軍明日一早就去寧都侯府吧,寧都侯都安排好了。」
  
  「為何不是去官署?」
  
  「哦,寧都侯說他有許多事情都要當面吩咐,自己受傷又無法兩面奔波,可能還有照顧荀小公子太過勞累的緣故吧……」
  
  「行行行,我明早就去。」荀紹感覺自己已負債纍纍,唯有繳械投降。
  
  第二日一早,束上男子髮髻,身著寬袍,做小吏打扮,跨馬趕往侯府。
  
  荀紹以為應璟多少帶著報復心,恐怕也沒那麼嚴重,結果到了府上卻見一片人仰馬翻,連個招呼她的人都沒有。
  
  她跟著跑過去一看,原來是應璟房間,裡面或坐或站好幾位大夫,全都眉頭緊鎖一副愁容。
  
  應璟靠在床上,懶懶散散的,除去臉有些發白外,一切如常,見到她來,笑道:「你來的倒挺早,我這兒還在治傷,你先出去等吧。」
  
  荀紹也怕自己在這裡礙事,默默退了出去。本以為只是要等一會兒,誰知裡面一忙就是大半天。
  
  又過了許久,裡面的下人陸陸續續退出來了,大夫們七嘴八舌討論醫治之策,又是半天。
  
  荀紹已有些不耐煩,忽聽裡面應璟叫她,跺了跺有些發麻的腳,走了進去。
  
  「阿紹,我此次受的傷說重不重,說輕不輕,醫治起來還是有些麻煩的。我這邊還要追查刺客,手上事情多,你多擔待吧。」
  
  荀紹猛打一個哆嗦:「你幹嘛忽然這麼客氣?」
  
  「沒什麼。」應璟低歎一聲,從懷裡摸出她當日給他的玉墜子遞了過來:「你原來的那根繩子舊了,我自作主張給你換了根新的,你別介意。」
  
  荀紹被他這態度弄得心都揪起來了:「你……你到底怎麼?這傷到底有多嚴重?說啊!」
  
  應璟閉了閉眼,默不作聲,叫她愈發著急。
  
  旁邊一個大夫實在看不下去了:「那什麼,寧都侯,只是連續半個月餐餐喝苦藥而已,沒那麼嚴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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