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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天如玉]有失國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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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10:42:34
第六十章
  
  就算是以前對周豐容心存綺思時,幻想出來的場景裡,他也不曾說過這種話,荀紹的第一反應便是自己聽錯了。
  
  如今二人都早已沒有瓜葛,他卻說叫她再回到他身邊。荀紹細細品味了一下這個「再」字,這意思是說她曾經與他那般荒唐甚至無理取鬧的關係已經被他接受承認了?
  
  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故作爽朗地笑道:「哈哈,伯濟莫開玩笑,我差點都當真了呢。」
  
  周豐容道:「我沒開玩笑。」
  
  荀紹笑不出來了。
  
  「此事你我都有錯,若是你當初一早對我言明你是真心待我,我斷不會那般絕情。若是我能多留心你的為人,也許能早些瞭解你。如今兜兜轉轉這麼大圈子,未必不是老天在給我們機會重新來過。」
  
  荀紹只覺尷尬,她一直都覺得以周豐容為人淡漠,情緒不外露的秉性,之前雖未能釋懷,但那都是面子上的事兒,情感上他肯定是死都不會接受自己的。但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會回心轉意,甚至還對她主動表白。
  
  她久不開口,周豐容難免誤解了她的意思:「如今我只是待詔之身,而你已經是大將軍,今日這番話說來,難免有攀附之嫌,希望你不要誤會。」
  
  荀紹搖搖頭:「我沒有這個意思,我是沒想到你會說這些話。此一時彼一時,伯濟既然如今瞭解了我的為人,就該明白我向來說一不二,我曾當著滿朝文武斷了對你的念想,便不會再回頭了。」
  
  周豐容移開視線:「我知道會是這樣,但一次兩次都錯過了機會,再不能錯過第三次,否則日後回想起如今來,必定會抱憾終身。」
  
  荀紹點點頭,笑了笑,原先那點尷尬也煙消雲散了。
  
  的確如此,都是軍人,有什麼話大可以敞開來說,無須遮遮掩掩。
  
  周豐容轉頭看到她笑,竟也跟著扯了一下嘴角,又道:「話出口就沒有收回的道理,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你也不必急著下論斷,只要你還未成婚,我便會繼續等下去。」
  
  荀紹一愣,差點忘了,軍人也是固執的,他們都是如此。
  
  應璟將手中信函丟開,一臉不悅:「周豐容居然去西北了?」
  
  范一統道:「聽說周豐意給陛下寫了奏折,說他哥哥去西北找大將軍商議戰後安定之事,陛下便允了。」
  
  「呵,倒多虧他有個機靈的弟弟。」
  
  范一統雙眼賊亮:「公子可以直接下詔把荀將軍給調回來嘛。」
  
  應璟搖搖頭:「她此時避開就是想要個清靜,不要強迫她。」
  
  朝中巨變之後,各方勢力格局也在悄然起著變化。
  
  早朝上接連討論了幾個戰後安定之策,都由應璟一人最後定奪,陛下對他百般信任,自然沒有異議。
  
  大臣們已經看得很清楚,這一戰之前,寧都侯險些被從君側清除,這一戰之後,他卻成了最大的贏家。
  
  一般這種局勢之下,朝中都會出現分化。
  
  一種是不甘心一人獨大,便支持幼帝,以保皇保社稷的名號暗中拉攏對抗應璟的勢力,這一種人通常都是勢力強勁的世家,本身就有一定的影響力,老丞相和周豐容接連倒台,正好給了他們出頭的機會。
  
  另一種則是中高層官吏,這類人既想繼續往高處爬,卻因無緣參與上層核心而始終霧裡看花,對應璟的認知也只停留在謙謙君子的外表上。覺得以他的所作所為,未必不是當世周公旦,盡可以輔佐。
  
  其餘的,自然就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中立派了。
  
  無論如何,這些勢力此時都還不成氣候,對應璟而言,根本沒有半分影響。
  
  他每日所做的事變得十分簡單:治傷、喝藥、上朝、下朝,偶爾巡視一下民生。
  
  年輕有為,君子端方,美名遠播,這是所有姑娘心目中最期待的情郎模樣。
  
  寒冬臘月裡,都城裡的姑娘們有時就聚集在路邊,凍得直跺腳,不過就為了等他的車過去時瞥一眼。
  
  大家都在猜測,不是說荀將軍要和寧都侯成婚的嗎?怎麼至今沒有動靜呢?
  
  難道說黃了?
  
  姑娘們其實很期待這個結果,雖然說她們也明白即使黃了,也輪不到她們就是了。
  
  宮中顯然也有人關心著此事。
  
  應璟再次行走於宮中時,又收到了琿玉宮的邀請。
  
  他自然和往常一樣拒絕,今日宮女卻道:「公主說了,若是寧都侯想知道南康王反叛的具體謀劃,最好還是去親自見她一面。」
  
  應璟面色微冷,挑眼望去:「怎麼,你這是在威脅本侯?」
  
  宮女嚇得渾身一顫,連忙跪下:「奴婢不敢,奴婢只是轉達公主的話罷了。」
  
  「那就是說是公主在威脅本侯了?」
  
  「不是不是,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應璟忽然又溫和地笑了,虛扶她一下道:「起來吧,公主想見本侯有何難,你回去回話,就說再過幾日便可。」
  
  當日幼帝便接到應璟提議,將公主出嫁日期提前。理由是朝中剛經過戰事,大喜之事可添幾分喜氣。何況剛剛戰勝,慶功一事尚未佈置,不如與喜事同辦,也可節省些開支。
  
  幼帝對永安公主這個姑姑挺有感情,本意是想讓她開春之後再出嫁的,但應璟說的也有道理。加上曹敦興高采烈,恨不得早日完成任務,便趁機來向幼帝求情,他也就只好答應了。
  
  永安公主的確如願見到了應璟,就在幾日之後,卻是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在皇帝贈別的金殿上。
  
  她盛裝加身,由幾名宮女扶著朝外走去,應璟跟在她身側,人多口雜之時,他的袖口忽然一把被她揪住。
  
  「應子岸,你當真狠心!」
  
  應璟順手托起她胳膊作出送她登車的模樣:「公主是聰明人,該明白微臣一番苦心,你已介入的夠多了,還是早早脫身,後半生才可保個安然無憂。」
  
  永安公主的身形僵了僵,許久之後,終於抬腳登上了車。
  
  「有勞寧都侯相送,此去萬里,後會無期。」她端坐車內,如往常一般端莊優雅。
  
  應璟抬手行禮:「恭送公主。」
  
  朝廷派遣的禮官和陪嫁的宮女侍從規模可觀,因為天氣嚴寒,又派了不少大夫隨行。另外作為天朝上邦御賜的珍貴藥材絲綢之類更是不計其數。
  
  應璟乘車,一直將大隊人馬送出城門。
  
  臨別前,曹敦過來向他辭行,要走時似笑非笑地說了句:「我經過西北的時候一定要去見一見女將軍,看樣子你們最近關係變淡了嘛,嘿嘿……」
  
  應璟笑笑:「我們漢人說夫妻沒有隔夜仇,你想多了。」
  
  曹敦氣呼呼地扭過頭,口中嘀咕一句:「還沒成親就夫妻了,不要臉……」
  
  目送他們走遠,應璟轉頭問范一統:「可知最近周豐容在西北做些什麼?」
  
  「據說荀將軍和他關係親近了不少,連日來經常一起進進出出,有時還一起出去尋獵,一起練武什麼的……」范一統顯然是早就收到消息了,一直沒敢說,此時說來也是聲音越來越低。
  
  應璟深吸口氣,又緩緩吐出來,「還真是拿她沒辦法啊。」
  
  曹敦到達西北時已經是半月後,一年中最冷的時節,西北的大雪幾乎要沒過膝蓋。
  
  他果然去見了荀紹,荀紹早就收到公主提前出嫁的消息,也早已吩咐下人打點好一切,永安公主便暫時在她府上落了腳。
  
  尷尬在所難免,但好在公主現在待嫁之身,她可以找借口迴避,不用出現在她眼前。
  
  曹敦也是來了才知道周豐容也在,心裡老大不樂意,數次想拐帶荀紹都沒機會,鬱悶無比。
  
  荀紹笑著道:「我知道你一番好意,以後有時間了一定會去曹國探望你的,你放心,我說到做到。」
  
  曹敦無奈:「以你這陞官是架勢,只怕只有生孩子的時候才有空了。」
  
  荀紹哈哈大笑:「那我抱著孩子去曹國總行了吧?」
  
  「不行!孩子姓應的話你就別來了!」
  
  荀紹哭笑不得,這個曹敦不正經的時候簡直就像個小孩子一樣。
  
  「說什麼胡話,我荀紹的孩子自然是姓荀了。」
  
  周豐容還不知道荀紹也會這樣開玩笑,這種時候他一般都是站在旁邊看著,並不參與,卻也覺得這樣的荀紹要比前段時間來的鮮活許多,曹敦的出現還是有好處的。
  
  待幾日後天氣好了一些,大隊人馬再次上路。
  
  西北所有官員都出行相送,永安公主登車之前經過荀紹身邊,忽然說了句:「西北如此安定,真乃社稷之福,荀將軍功不可沒啊。」
  
  荀紹愣了愣才連忙回禮:「公主謬讚了。」
  
  「迎親隊伍過了西北了?」
  
  「是。」
  
  應璟坐在書房裡,一件一件仔細安排著事情。
  
  范一統問:「公子這是在挪日子?」
  
  「嗯。」
  
  「可您現在不方便出行啊,手底下一大幫人都等著見您呢。」
  
  應璟抬頭:「有事?」
  
  范一統神情嚴肅:「公子,他們都想知道,如今時機大好,您為何還不下定決心。」
  
  應璟側頭,手指搭上一隻卷軸,細細摩挲:「我自有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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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10:42:56
第六一章
  
  其實范一統說的沒錯,此時的情形,應璟的確不適合外出。但荀紹的脾氣他是知道的,她向來說一不二,之前這段時間無非是在給她時間冷靜,到最後少不得還得他自己低頭。
  
  去西北之前他先發了封信函過去。此時周豐容還在西北,若是突然殺過去,未免有不相信荀紹而故意查探之嫌。
  
  很快西北就送來了回復,隨信一起送來的還有一隻精緻的木匣。
  
  應璟拆開信時尚且帶著笑容,看完卻是心情跌到了谷底。
  
  范一統見他神情不對,小心翼翼地問:「公子,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應璟沒應聲,轉頭用手指挑開匣子,裡面躺著大將軍印綬。
  
  「這是……」
  
  他「彭」一聲合上蓋子,冷聲道:「去通知應家諸位管事,都城中所有駐軍將領,以及宮城守備將官,全都來見我。」
  
  范一統見他神情不悅,不敢多言,連忙退出門去辦事。
  
  荀紹牽著馬走在回將軍府的路上,馬背上搭著幾隻剛獵來的狐狸。
  
  周豐容不習慣西北天氣,加上前段時間作戰受的傷還沒養好,這幾天有些不舒服,今日沒有跟她一起出門。
  
  竹秀迎出門來接她,因為受傷太重,到現在行動還有些遲鈍,臉上卻堆滿了笑:「哎呀,今天收穫不錯啊,我看看,下箭真準,一點沒傷到皮毛。」
  
  荀紹笑了笑:「留一條下來,其他你們分了。」
  
  「留一條?給誰呀?」竹秀朝她擠眉弄眼。
  
  荀紹愣了一下,她曾有一次提起過,應璟腿上有舊傷,久治未癒,以後獵到了好的皮毛要留一塊下來給他舊傷復發時裹腿用的,不想竟記成了一樁心事,如今脫口而出後才想起源頭來。
  
  「隨便吧,你看著辦。」
  
  她丟了韁繩,朝後院走去,想起應璟的來信,心裡有些自嘲:已經給了那樣的回復,以後到底會怎樣還不知道呢。
  
  第二日早朝之後,應璟留在宮中沒急著走。
  
  幼帝和鈴鐺都安分地待在御書房裡讀書,他走了進來,左右立即行禮告退。
  
  應璟先向幼帝行了禮,又與鈴鐺閒話了幾句,親暱如同一家人。
  
  幼帝擱下筆道:「舅舅今日來此,想必又是有什麼詔令要朕用璽了吧?」
  
  應璟眼珠一轉,輕笑出聲,手指搭著袖中卷軸,「當真是什麼事也瞞不過陛下。」
  
  「哦?是什麼詔令,舅舅不妨拿來看看。」
  
  幼帝平常對應璟太過信任,加之應璟本身做事也有分寸,久而久之他幾乎已經不過問詔令內容,今日卻一改常態主動問起。應璟不禁細看了他兩眼,發現他說這話時神情與往常也是大不相同,就連一旁的鈴鐺表情也有些許戒備。
  
  他抿唇微微笑了一下,從袖中取出卷軸呈了上去:「請陛下過目。」
  
  幼帝雙手徐徐展開,白嫩的臉上神情越繃越緊,直到完全展開,細細看過,忽而神色一鬆,口中長長舒出口氣來:「原來舅舅是想去西北和荀將軍完婚啊,這也應該,你們的婚事也拖得夠久了。」
  
  應璟拱手道:「多謝陛下垂憐,不知陛下方纔那般緊張是為了什麼?」
  
  幼帝笑了:「說來可笑,老丞相如今雖然身在廷尉府獄中,卻還托人給朕帶話來,說是舅舅有不臣之心,遲早要逼朕發佈禪位的詔令。哼,簡直是一派胡言,朕就知道舅舅絕不會是這種人!」
  
  應璟垂頭再行一禮:「微臣豈會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多虧陛下明察秋毫,還臣清白。」
  
  幼帝擺擺手:「舅舅這段時間也不容易,先是對付南康王,後來還主動請纓出征,重傷而歸,接著又是老丞相的事,如今終於一切安定,早日把婚事辦了也好。」
  
  應璟忙掀了衣擺跪拜:「謝陛下。」
  
  回到府中,將荀紹的信拿出來又看了一遍,他的視線最後落在裝著大將軍印的木匣上。
  
  荀紹將最能遏止他的軍權交了出來,意思再明顯不過,她是要徹底表明心志,以後絕對不會再涉足朝堂核心,她在信中也說願只守西北一方,永不入都。
  
  當然,這是在他非要一意孤行的情況下,應璟看她信中意思,就差提出了斷婚約了。
  
  看到大將軍印的剎那,他當真動搖了,甚至還有些憤怒,招來了眾人佈置好了所有事情,若非行事謹慎,今日在幼帝跟前真可能會拿出份大逆不道的詔令來。
  
  不過老丞相算的還是不夠準,他並不想要皇位,只是要那無上權勢而已。
  
  但他最後還是決定暫時收起這心思,倒不只是因為幼帝的疑心。
  
  他既覺得無奈,又覺得慶幸。無奈的是這麼多年苦心鑽營,已經走到這唾手可得的一步,實在不甘心就此收手。慶幸的是,普天之下,唯有荀紹一人能堅持本我,不為任何利益驅動,固執卻叫人欽佩。
  
  他將范一統叫進來:「傳我命令,即日出發去西北。」
  
  到了年底,將領們都該回都述職,但荀紹今年派了龍亭代替自己入都,自己沒有半分要動彈的意思。
  
  竹秀故意道:「南康王反叛平定之後,朝廷肯定要論功行賞,你不回都怎麼行呢?」
  
  荀紹冷哼:「你覺得我這種差點被定為反賊的人能被封賞?」
  
  竹秀被噎了一下,不做聲了。
  
  荀紹怕她再嘮叨,這之後就找各種各樣的事情來做,好幾天不著邊兒,連周豐容也顧不上招待了。
  
  霍江城按照她的的吩咐,下令西北全境副將清點手下士兵,這幾日她也的確是忙。
  
  臨近年關,反倒不再下雪了。
  
  霍江城在涼州軍營裡找荀紹,一邊伸手烤火一邊憂心忡忡地道:「少主說要清點士兵,可真是時候,點了才發現上次受瘟疫影響多大,喪命的是不算多,但那些感染了不能再服兵役的卻不是少數,這般看來,開春還得再新徵一批士兵入營了。」
  
  荀紹點了點頭,接著又歎了口氣:「招了新兵還需從頭操練,也不是一日兩日的事,南康王做出這種歹毒之事來,真是引人憤恨!」
  
  霍江城道:「此事說來也有古怪,南康王既然連瘟疫都計算在內了,又何至於後來會陷入到被大軍圍剿而無力回天的地步?」
  
  荀紹冷笑一聲:「我之前也想過,南康王必然是個難纏的對手,但如今回想起來,他會被各地藩王重兵圍剿而亡,實在是大快人心。」
  
  「就是因為他前面計劃周密,後面安定來得太快才覺得不對啊。」
  
  霍江城說著又笑著搖了搖頭:「算了,不說這個了,大約是我想多了,只要西北以後一直安定下去就是好事。」
  
  荀紹忽然道:「你說到這個,我忽然想起那日公主臨走時還誇我說西北如此安定,功勞在我,我到現在還沒回味過來是怎麼回事呢。」
  
  「哦?竟有此事?」霍江城對永安公主和應璟之間的事也略有耳聞,笑道:「會不會是公主因為不甘心少主奪走了寧都侯而刻意出言嘲諷呢?」
  
  荀紹沒好氣道:「想不到連軍師你也會拿我尋開心了。公主會做人的很,明面上是絕不會拿腔作調跟我說這話的,但我聽她語氣,的確是帶著別的意思的,只是我一時參悟不透。」
  
  霍江城忍不住哈哈大笑:「旁人總說我成日疑心重,什麼話都要反覆咀嚼,現在看來,少主也被我帶壞了。」
  
  荀紹扯了一下嘴角:「我以前就是因為想的太少,如今才會這樣兩難。」
  
  霍江城看她神色悵惘,也不好開玩笑了。
  
  幾天後,顧司凌帶著人馬回來了。他奉荀紹命令護送曹國迎親隊伍出了西北,這是各地駐軍的職責,必須要在自己地面上保證朝廷與皇室的一切威嚴。據說以往有官員因為不樂意擔責任,甚至不希望朝廷重要的隊伍從自己地頭上經過。
  
  既然完成了這件事,荀紹也放鬆了不少,這才又回將軍府去聽竹秀的嘮叨去了。
  
  沒過兩天,霍江城捏著封信來府中找她,「少主,曹敦寫了信給你,快馬加鞭送來的,似乎有什麼急事。」
  
  荀紹一邊接過來拆開一邊笑道:「他能有什麼急事,無非又是跟我說曹國有多好,叫我去做客。」
  
  「看樣子不像啊,來送信的人十分著急,到此時還不肯離去,非要等少主決定。」
  
  這話剛說完,荀紹已經將信快速看完了,神情陡然一變:「來人!召斥候來見!」
  
  霍江城吃了一驚:「出什麼事了?」
  
  荀紹急急道:「公主被劫持了,迎親隊伍受了重創。」
  
  「什麼?」霍江城滿臉不可思議。
  
  十數名斥候一路跑來,跪下待命,荀紹吩咐道:「你們快去查探一下曹國迎親隊伍此時到了哪裡,受了何人劫持,若能查明位置最好,速速來報!」
  
  斥候領命而去,霍江城想到此時,沉吟道:「不可能是流匪劫寇,他們沒膽子得罪晉曹兩國,何況迎親隊伍也有軍隊護送啊。」
  
  荀紹對門外吩咐了一聲,婢女捧著鎧甲進來,熟練地給荀紹穿上,她一面整理著袖口,緊皺著眉頭:「顧司凌帶著人剛剛返回就出了事,顯然他們是一早就被瞄上了,過了西北地界靠魏國最近,還能有誰搗鬼?」
  
  霍江城心中憂慮,若真是如此,那魏國就絕不是貿然行事,必然是早有準備,看來之前那一戰他們根本就沒死心,難怪當初非要將段宗青要回去,定然是早就做好了準備要捲土重來了。
  
  荀紹穿戴完畢,拿了兵器就要出門。霍江城追出門去:「少主要親自去嗎?」
  
  「自然,此事若不辦好,就是西北軍護送不力,全軍會受朝廷追責,我必須親自前去救回公主。」
  
  霍江城又道:「少主打算帶多少人去?」
  
  荀紹翻身上馬,提了一把韁繩:「我先帶一萬人馬,他們必然人數眾多,你叫顧司凌和吳忠再帶五萬人馬隨後趕來。」
  
  霍江城連忙稱是,她夾了一下馬腹,衝去軍營點兵了。
  
  「公子,頂多還有兩個時辰就能到涼州了。」范一統裹著厚厚的棉衣,貼著馬車說著,口中呼出大團大團的白霧,冷的他恨不得罵娘。
  
  終於知道荀將軍那倔脾氣怎麼來的了,八成和這鬼天氣有關!
  
  「知道了。」應璟坐在馬車裡,腿上搭著厚厚的狐裘。
  
  范一統聽他聲音似有些疲倦,以為是因為舊傷的緣故,提議道:「之前荀將軍給公子找的那個怪大夫不是治的挺有效的嘛,公子既然再來了西北,不如再找機會去秦城找他看一看,興許能徹底根治呢。」
  
  應璟笑了笑:「那我回頭去跟阿紹說說好話,讓她再帶我走一趟。」
  
  范一統哪裡知道這是情人間的趣味,還覺得自家公子只知道向荀將軍低頭,難免有些鬱悶。
  
  他從應璟初入伯父應懷義府中時就跟著他了,這麼多年看著他一步步從低谷走到高峰,再艱難的時候見他花樣百出的周旋過,卻從沒見他向誰低過頭,也就只有對荀紹才這樣,可她居然還不領情。
  
  最後他得出了結論:女人真麻煩。
  
  到了涼州城下,正是夕陽西下之時,大漠殘陽,城樓在森冷的時節裡看來更添荒涼孤寂。
  
  將軍府裡的人聽聞寧都侯來了,有些是激動,有些卻很膽怯。
  
  竹秀和霍江城匆匆趕到前廳見他,應璟著了深赭色的便服,一根玉簪束著髮髻,大約是重傷初癒之故,人比往常清減了許多,卻是越發神清骨秀,即使只是端坐那裡飲著茶,也有叫人移不開視線的本事。
  
  「參見寧都侯。」
  
  竹秀和霍江城行禮時都有些拘謹,應璟以為自己突然造訪唐突了他們,笑著擺擺手:「不必拘禮,涼州一切都還安定吧?」
  
  他不問這話還好,一問竹秀頓時支吾起來,好在霍江城淡定,拱手道:「回稟寧都侯,其他都好,只有一件,永安公主被劫持了。」
  
  廳中一片寂靜,應璟的手指輕輕扣著茶盞摩挲:「被劫持了?大將軍人呢?」
  
  「大將軍親自帶人去救公主了,尚未回來。」
  
  「出了這麼大事怎麼無人上報?」
  
  「事情剛發生不久,太過緊急,尚未來得及稟報。」
  
  應璟思索片刻,抿了抿唇:「此事不要聲張,切莫引起慌亂,稍後本侯自己會上奏朝廷。」
  
  竹秀直到此時才鬆了口氣,和霍江城齊聲稱是。
  
  荀紹白天出去,晚上才回,卻並未回將軍府,而是直接回了軍營。
  
  其餘人並不知曉,霍江城也是被傳召去見她才知道。
  
  「少主,寧都侯來了。」
  
  荀紹愣了一下,被寒風刮得微微泛紅的臉頰還沒恢復,神情有些懊惱:「他此時來做什麼?斥候打探過了,此事的確是魏國所為,弄不好接下來又要開戰,他如今地位非同一般,能在此地涉險?」
  
  霍江城聽不出她是真擔心還是在諷刺,訕笑道:「人都來了,總不能趕他走,少主還是先解決手上的事吧。」
  
  荀紹的眉頭皺的死緊,口中卻已開始認真部署:「斥候已經打探到公主的位置,我打算派人馬拖住他們主力,然後救公主出來,你安排好人馬在境內接應,魏國此舉勢在必得,定然會有重兵追擊。」
  
  霍江城細細記下。
  
  當夜荀紹在營中草草休息了幾個時辰,凌晨時頂著凌冽的寒風帶領人馬出了營地。
  
  對方並未做士兵裝束,但多年交手,許多習慣是改不了的,何況平民和軍隊的作風也容易區分,這群人即使再怎麼裝,在荀紹眼裡也遮掩不了自己就是魏軍的事實。
  
  唯一的難處在於敵營的位置。這地方叫做盤龍谷,地形如龍形一般九曲十八彎也就算了,還不止一條龍,簡直是盤根錯節,諸多死角。因為已經出了西北地界,屬於魏國,荀紹這次也是第一次親臨。
  
  即使再多艱險,公主名節重要,不可久拖。
  
  顧司凌帶著大軍搶先攻擊對方,吸引了注意力,荀紹隨後就帶人殺了過去。
  
  對於突襲和營救,荀紹都極有經驗,她最關心的就是救到人後如何迅速脫離這混亂的境地,可她沒想到中間竟出了差錯。
  
  永安公主已經在她眼前,她縱馬直殺入營帳,伸手給她,只待她一上馬就能衝出去。
  
  可永安公主卻詭異地笑了一下,後退幾步迴避開去。就這一個間隙,帳外已有士兵劈開營帳衝殺進來。
  
  荀紹轉頭又斬殺了幾人,渾身浴血,再找永安公主,她竟躲得更遠,直到被敵軍挾持住,拖出營帳,往別處退去。
  
  若非親眼所見,荀紹簡直不敢相信。
  
  「將軍,追不追?」後面的士兵且戰且退。
  
  荀紹咬了咬牙,拍馬先行:「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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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
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10:43:14
第六二章
  
  魏國這次派出的將領叫拓跋敬,荀紹從沒見過,也是聽了斥候打探回來的消息才知道他是何許人也。
  
  據說他是魏國皇室宗親,卻一直沒有受到過重用。甚至之前魏國寧願啟用歸附而來的段宗青,也不用他這個「自己人」。如今他難得有機會施展身手,只怕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而此時的拓跋敬親自押著永安公主往北逃竄,路上卻是對她禮敬有加。
  
  「公主是晉國皇帝的親姑姑,我們是不會傷害你的,只要你不亂跑。」
  
  對著他這樣凶神惡煞的敵軍將領,永安公主竟還笑了笑:「我對你們還有用,諒你們也不敢隨便動我。」
  
  拓跋敬對她不禁生出幾分賞識來,身為皇室金枝玉葉的公主,在亂軍陣中絲毫不見慌亂,還能審時度勢談條件,看來也絕非常人。
  
  這時後方士兵快馬來報:「將軍,荀紹帶人又追上來了。」
  
  拓跋敬不禁大怒:「這個荀紹簡直是陰魂不散!」
  
  荀紹其實也明白,魏國既然要抓永安公主做人質,就不會輕易動她性命。但事關兩國皇室尊嚴,她帶兵追截這一路上心始終是懸著的。
  
  從寒風刺骨的凌晨一直追到冬陽暖照的白日。拓跋敬大隊人馬本要出盤龍谷,直往魏國而去,此時忽然改了方向,向左一拐,隊伍擰成細長狀,朝狹窄的山谷縫中鑽了進去。
  
  荀紹下令全軍戒備,卻沒有放慢速度,緊跟著衝了進去,追了一陣之後忽而意識到不對,下令全軍停下。
  
  走在前方的士兵又折返回來,對她道:「將軍,怎麼不見魏軍蹤跡了?」
  
  荀紹也覺得詫異,明明是緊跟著他們進來的,誰知一轉眼就跟丟了。
  
  「此地地形複雜,大家都謹慎些。」
  
  全軍凝神戒備,但搜尋一圈之後還是沒找到魏軍蹤跡,倒是發現了好幾條岔路。
  
  顧司凌和吳忠率領的人馬還拖著主力未能趕來會合,荀紹身邊兵力有限,偏偏此事容不得拖延,她只能派一些人先循著各個路口往前打探,一有消息便立即來報。
  
  然而等候許久,卻並未等到消息,去的人並沒有及時回來。
  
  「將軍,會不會他們都出事了?」緊跟在荀紹身邊的千夫長問道。
  
  「他們都不是第一次打探,不太可能會都出事。」荀紹轉頭看了看四周,山石嶙峋,視線閉塞,到處都是死角。她沉吟道:「我看是有可能被困住了,這種地形如同迷宮一般,要追人本也困難。」
  
  「那可如何是好?」
  
  晉魏交戰多年,雙方士兵見了面也是血海深仇一般眼紅,恨不能當即衝上去廝殺一番。如今全軍被困在這裡,眼睜睜地看著公主被他們挾持而走,更是憤恨難耐。
  
  荀紹心中也焦急,救人如救火,但眼下這情形卻是大大的不利。
  
  她吩咐千夫長:「你帶人順著老馬指引的路線回去,見到顧司凌或吳忠任何一人,就叫他們即刻集結兵力去前方包抄。」
  
  千夫長知道此時情況緊急,竟不肯離去,挑選了幾個能幹機靈的士兵去辦,自己仍舊守在荀紹身邊。
  
  「將軍您此時身旁並無幫手,末將絕不能輕易離去。」
  
  荀紹稍稍動容,她已經刻意將事情輕巧帶過,然而身邊跟隨的都是多年並肩作戰的老部下,豈會看不出其中利害。
  
  「也罷,救不出公主,整個西北軍都要受牽連,這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事,誰也逃不掉。」
  
  太陽漸漸西移,去打探消息的人馬始終沒有回來,也沒見到顧司凌和吳忠帶人前來支援。
  
  荀紹一言不發,手握著韁繩,沒有半分放鬆過,漸漸地,感到了山谷中氣氛似乎不對,好像靜謐的過分。這時她身下的祿螭驄忽而開始驚惶不安地刨地,她當即下令全軍待命,耳邊已經傳來震耳欲聾的喊殺之聲。
  
  「殺!活捉荀紹者賞金萬兩!」
  
  士兵們大驚失色,荀紹聞言卻放聲大笑:「好大口氣!我倒要瞧瞧你們誰能活捉的了我!」
  
  這話一說,西北軍士氣又安定了下來。
  
  魏軍像是從天而降一般,在他們找尋了許久也沒有蹤跡的時候,竟又憑空出現了。
  
  荀紹表面鎮定,心中卻有些震驚,這個拓跋敬比她想像的要棘手的多。
  
  「來人!」她隨口叫住一名士兵:「直接趕回涼州找軍師,速速搬來救兵。」
  
  幾乎話剛說完,魏軍就殺到了眼前。荀紹在這瞬間忽然回憶起來了永安公主那句話來。
  
  她忽然誇自己安定西北有功,是不是早就預見了戰亂的未來。
  
  定遠將軍府裡的景致自然是比不上洛陽寧都侯府的。但應璟居然在後院坐了一下午,下人們不知情,都道寧都侯是喜愛這裡的一方雪景。
  
  范一統拿了大氅過來,一面稟報道:「荀將軍還是沒有回來。」
  
  「回軍營了嗎?」
  
  「也沒有。」
  
  應璟丟下手中的書卷,才發現這一下午竟半個字也沒看進去。
  
  「天都快黑了,還沒消息?」
  
  范一統剛要說話,前廳忽而有些嘈雜之聲傳來,應璟起身道:「我去看看,也許是阿紹回來了。」
  
  二人尚未到前廳,現在走廊拐角遇到了周豐容。
  
  「參見寧都侯。」周豐容事先並不知曉應璟會來,這幾日深居簡出,更不清楚狀況,此時見到他就在眼前,難免驚詫。
  
  應璟笑著虛扶他一下:「周將軍不必多禮。」
  
  本是一句再普通不過的稱謂,但周豐容心高氣傲,自己此時身無官職,還被稱一聲將軍,心中竟有些不是滋味。
  
  應璟並沒有在意,他已經往前廳去了。
  
  廳中有個軍服上染了斑斑血漬的士兵,霍江城和竹秀都在,但神色各異。
  
  霍江城神情鎮定,還在細細聽那士兵稟報情形,連應璟和周豐容進來也顧不得見禮。竹秀更顧不上,她神色緊張,在旁邊直嚷嚷要去救人,像是忘了自己重傷還未痊癒一般。
  
  應璟耐著性子和霍江城一起聽那士兵將話說完,這才道:「可是阿紹遇險了?」
  
  竹秀連連點頭:「魏軍太狡猾了,竟然將她引進了盤龍谷,那地方錯綜複雜,她急著救人又沒帶足兵馬,豈不是很危險?」
  
  士兵顯然是受了傷,聽到這裡想開口,一著急就連連咳了幾聲,「已經很危險了,吾等衝出來時,將軍已經負了傷了。」
  
  周豐容立即道:「我這就帶兵前去支援。」說完這話他似乎才反應過來應璟還在,神色稍有尷尬,又朝應璟拱了拱手道:「還請寧都侯准許。」
  
  應璟看著他:「周將軍驍勇善戰不假,但你對西北地形尚且不熟,何況是盤龍谷。」
  
  周豐容皺眉:「那寧都侯的意思是要見死不救?」
  
  應璟心中陡然有了怒意,得知荀紹遇險,他比誰都擔心,反倒被周豐容這樣質問。
  
  「救!自然要救!但得找個熟悉地形的人去。」
  
  霍江城何等人精,看出應璟神色不虞,周豐容卻還有意繼續說下去,忙上前打斷道:「那依寧都侯之見,誰熟悉盤龍谷地形啊?」
  
  「我。」
  
  眾人皆是一愣。
  
  應璟轉頭對范一統道:「給我備好盔甲,即刻動身。」說完又吩咐霍江城,「點十萬步兵,負足乾草狼糞,盡快出發。」
  
  說完這話他人已出了門,范一統最先回神,跟在他身後一路苦勸:「公子不可,且不說你重傷初癒,您腿上的舊傷還犯著呢……」
  
  霍江城本還對他這乾脆利落的吩咐帶著懷疑,忽而又回味過來,應璟曾領兵光復西北六郡,其中似乎有幾場仗就是在盤龍谷打的。
  
  當初他的功勞被奪了,此事自然也就被壓下去了,可霍江城在西北軍中多年,此事還是有所耳聞的,當下不再猶豫,立即趕去軍營點兵。
  
  周豐容一言不發,他此時此刻才發現自己並無立場說剛才那些話,甚至連現在也沒能力去救她。
  
  應璟翻身上馬,范一統仍舊苦勸不止。
  
  「不必多言,她上次險些出事我就已沒能救她,這次豈能再將她棄之不顧。」應璟緊了緊身上披風,挪動一下發僵的膝蓋,策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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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章
  
  拓跋敬牢牢盯著對面的山谷,從白天到現在,已是夕陽西下,他的人馬將荀紹一路逼迫至此處,卻仍舊沒有逮到她。
  
  「這麼好的機會,若逮不到她,豈不是放虎歸山?簡直是酒囊飯袋!」他氣得對左右破口大罵。
  
  有副將拱手道:「將軍息怒,荀紹之前已經受了傷,這般天氣,她被困此處,只有坐以待斃的份兒。」
  
  「哼!」拓跋敬親自點了一撥人馬:「還是本將軍親自帶人去好了。」
  
  馬蹄陣陣,貼著地面能清楚地聽見。
  
  士兵連忙向荀紹稟報:「將軍,魏軍又要攻進來了!」
  
  荀紹早已下了馬,靠著山壁坐著,手臂上的傷口流血一直沒能止住,臉色漸漸蒼白,但她不能動搖軍心,卯足中氣吩咐:「繼續後退。」
  
  千夫長伸手扶起她,一面小心翼翼的幫助她上馬,一面憂心道:「要往哪裡退?我們都不熟悉路,萬一再退到他們的圈子裡去可就麻煩了。」
  
  荀紹抬手示意他噤聲,仔細聽了聽喊殺聲,伸手指了一下:「聲音來自那邊,我們往反向走便是。」
  
  沒想到敵軍來的也快,正要退出山谷,他們已經尾隨而至。
  
  荀紹勒馬轉頭,大聲道:「後方將士隨我佈陣殿後,前軍繼續突圍,切莫停留!」
  
  拓跋敬一馬當先,手中一桿銀槍搶先送來,口中大笑道:「好啊,現在想通了想逃了?可惜晚了!今日就叫你這西北煞神有來無回!」
  
  荀紹傷在右臂,只能左手執槍,力道趕不上右手,卻還是敏捷地擋開了這一擊,冷笑道:「既然知道祖奶奶我是煞神還敢惹,還不知道到底是誰會有來無回呢!」
  
  拓跋敬早聞得荀家荀紹驍勇善戰,跟以前的荀家人一樣,是魏國鐵騎踏入富饒晉國的一道阻礙,甚至風頭勝過以往的荀家人,自上次交戰之後,晉國啟用她為將領,更是惹得魏國境內人心惶惶。
  
  他眼高於頂,卻一直鬱鬱不得志,如今最希望的就是力挫她以樹立威望。此時荀紹又如此嘴硬,他心中更是惱火,當即便下了重手。
  
  西北軍勤加操練,應對迅速,軍陣擺的密不透風,將魏國騎兵困住,對方撲咬廝殺,他們只守不攻,一時間戰鬥重心竟移到了兩位主將的較量之上。
  
  拓跋敬也是使槍高手,但槍法霸烈,力道剛猛。荀紹的荀家槍是靈巧善變的路數,之前與周豐容數次比試,甚至在敏捷上能贏過他的劍法。
  
  兩人跨馬持槍各自來回鬥了幾個來回,未能分出勝負,卻都已經氣喘吁吁。尤其是荀紹,她右臂上的傷口又裂開了一些,血甚至順著胳膊淋漓到了地上。
  
  拓跋敬見狀暗中留了個心思,故意策馬繞著她轉圈,混淆她視線。
  
  荀紹已漸漸不支,難免有眼花之時,忽的手臂一痛,被他甩出的套馬索纏住,一個不慎就被拉下了馬。
  
  拓跋敬得意地大笑,重重拍馬,拖著她往營地而去。
  
  狹窄的山道上,碎石遍地,荀紹受傷的胳膊被纏著本就疼痛難忍,加上身體被拖曳撞擊,更是苦不堪言。
  
  「哈哈,大名鼎鼎的荀紹也不過如此!」
  
  荀紹咬牙,左手從腰間摸出匕首,卯足勁割斷了套馬索,人往後翻了好幾圈才停下,後面有魏軍的快馬馳來,她餘光掃到,連忙往側面一滾,險險避了過去。
  
  拓跋敬自然不會善罷甘休,策馬折返,一槍挑中荀紹腳踝,她悶哼一聲,反手回敬了一槍,拓跋敬腰側中招,竟忍住沒呼痛,只是雙目泛紅,面露凶光,下手更加迅速。
  
  荀紹失血過多,氣力不濟,漸漸抵擋不住。拓跋敬也失去了耐心,怒氣沖沖道:「既然你不願被俘,那好,乾脆直接送你入輪迴!」
  
  話音未落,長槍已要送出,忽見遠處一陣黑色孤煙直衝雲霄,映著天邊稀薄清冷的冬日夕陽,分外寂寥蒼涼。
  
  他驚訝道「怎麼回事?怎麼會有狼煙?」
  
  荀紹趁他分神,從地上一躍而起,槍頭擦著他的下顎刺過,在他迴避之際奪了他的馬,朝回奔去。
  
  這番動作已耗盡她全力,拓跋敬在後方換了馬趕來追擊,她知道該快馬加鞭,卻已支持不住。
  
  西北軍原先見主帥被擒,士氣大降,方才險些被破陣,拓跋敬絕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帶著人馬朝荀紹直追過去,咬得死緊。
  
  只差一點就能衝入陣去,到時候合陣,荀紹便算是安全了。
  
  可惜終究棋差一招,荀紹聽得身後箭矢破風而來之聲,下意識低頭閃避,不想那一箭射的是馬,馬狂躁之下將她顛了下來,恰好落在魏軍士兵堆裡。
  
  流血太多讓她頭暈目眩,已經沒有力氣起身,一圈兵戈對著她,她吸了口氣,拼盡全力大喊了聲:「撤退!」
  
  殿後的西北軍撤去軍陣,迅速退出。拓跋敬慢悠悠地打馬到了她跟前,似乎抓到了她也就不急著去追其他人馬了。
  
  「不愧是荀紹,真能扛啊,不過你再能扛也就只能做到這步了。」他咧開嘴笑了幾聲,猛一揮手:「帶走!」
  
  幾名魏國侍女走進了魏軍營帳,雖然手中拿的是筆墨紙硯,看起來很端莊嫻靜,卻個個高大健壯,一看就是常年習武之人。
  
  將筆墨紙硯放在案上,為首的侍女用生硬的漢話對端坐著的永安公主道:「拓拔將軍請永安公主寫信回晉國,至於要寫什麼,公主應當清楚。」
  
  永安公主詫異的抬頭:「要寫什麼本宮如何知曉?你倒是說說看呢?」
  
  侍女聞言不禁蹙起眉頭,她只知道照著拓跋敬的吩咐傳話,哪裡知道到底是要寫什麼。被公主這話噎住,只能返回去找拓跋敬詢問。
  
  待帳中只剩下自己,永安公主臉上裝傻的表情才收斂起來。
  
  她只是要對付荀紹,拓跋敬還真以為她會出賣故土?這麼著急就要利用她,還不知道誰會被誰利用呢。
  
  她端茶啜飲,剛好遮住自己因嘲諷而微微揚起的唇角。
  
  剛剛得知荀紹已經被俘了,這個下場真是比她想像的還要好。
  
  拓跋敬既然活捉了荀紹,自然是要正大光明地對付西北軍乃至整個晉國了。可之前聰明伶俐的永安公主此時卻跟他裝起傻來了。
  
  他聽了侍女的稟報,心有不悅,卻也沒有步步緊逼,只冷笑道:「既然她要裝傻不肯為我大魏所用,那到時候可別怪本將軍翻臉無情!」
  
  荀紹被綁在營地空處的篝火堆旁,她並沒有暈厥,卻閉著眼睛,剛才眼裡的火堆看起來影影綽綽似乎有無數個,她的精神已經有些恍惚了。
  
  當初荀鳴被他們拖來綁在營地當中時是不是也是這樣?心中什麼想法也沒有,沒有恥辱,沒有懊惱,有的只是一腔殺意,恨不能屠盡敵軍。
  
  「這就是那個叫我們魏國人聞風喪膽的荀紹?」
  
  篝火堆旁,看守的兩個士兵坐在一起用鮮卑語說著話,大概是以為荀紹聽不懂,也沒刻意壓低聲音。
  
  火光下荀紹的臉蒼白如紙,髮鬢散亂,臉上和身上都是血污,若非一身戎裝,看起來簡直像是個可憐兮兮的逃難女子,也難怪他們會有此疑問。
  
  另一個士兵道:「可不就是她麼?聽說每次開戰都能斬了我們的將軍,沒想到這次被拓拔將軍給生擒了。」
  
  「哈哈,所以人家才說盤龍谷是魏國風水寶地,有龍脈護佑嘛。」
  
  「嘖,這可不清楚,我只知道這裡七繞八繞的叫人頭暈,聽說除了西域的魔鬼城,就這盤龍谷最神秘了,若非跟著軍隊,我可找不著路。」
  
  兩個人絮絮叨叨說個不停,荀紹強撐著精神不讓自己睡去,飢腸轆轆,喉嚨似著了火,身上的疼痛早已麻木。
  
  不知過了多久,連他們說話的聲音都聽不分明了,中間她終於迷迷糊糊睡了過去,後來醒來時因為感到了臉上刀割般的疼痛,睜開眼睛,竟已天邊泛白,篝火早已熄滅,正是寒冷的時候。
  
  這一夜沒餓死沒渴死也沒凍死,真是蒼天保佑。
  
  她振作了一下精神,看了看看守的兩個士兵,他們正在打盹。她思量著要如何逃生,畢竟這時候能救她的就只有她自己。
  
  這個念頭剛想完,忽然聽到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她抬眼望去,魚肚白的天色下,昨天傍晚見到的黑色孤煙又出現了,而且不止一處,從遠到近,蜿蜒鋪展,直到此處。
  
  她倏然振奮了精神,難道這是標記,是一路找來的援兵?
  
  「敵軍偷襲了!敵軍偷襲了!」
  
  魏軍給了她答案,後方營帳忽而燃起大火。
  
  西北軍和魏軍交戰多年,彼此都太過瞭解了,這時遇到偷襲,便知道接下來會有輕騎兵殺入,拓跋敬來不及穿上盔甲,直接披著外衫出來指揮眾人擺放好絆馬釘。
  
  然而出乎意料,衝破濃濃煙火殺進來的竟然是步兵,反倒是將營地中嚴陣以待的騎兵給弄得措手不及。
  
  荀紹正疑惑是何人領的兵,就見人群中殺出一匹烈馬,上面的人玄甲森寒,橫槍直衝而至,一把從腰間抽刀斬斷繩索,將她接住摁在懷裡就朝外衝去。
  
  荀紹幾乎懷疑是自己的幻覺,轉頭又看他一眼才確定自己沒有看錯。
  
  「抓緊了。」應璟將韁繩塞進她手裡,手中槍送出,挑起,血霧陣陣。
  
  荀紹終於回神,忙道:「救人!」說完口中便吐出血來。
  
  應璟單手摟緊她,連自己也沒想到出口的話竟帶著怒意:「荀紹,你就不能丟開責任,先管好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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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10:43:53
第六四章
  
  荀紹這是第一次見應璟發火,以往他就算生氣也是冷嘲熱諷,從不會表露在臉上。但這並未能讓她丟掉堅持,她攀著他手臂坐直身子:「你不去救,我去救。」
  
  應璟扣緊她,只能無奈道:「我真是服了你了,放心好了,曹敦已從曹國搬來救兵,此時應該已到營地後方。」
  
  荀紹稍稍一愣:「你與他聯繫上了?」
  
  「不然我又會耗費這麼多時間?你就是急著救人才會著了道。」
  
  應璟此番雖然帶來了重兵,但此地地形特殊,不是靠人多就一定有勝算的。他帶了一部分人進來,重兵還是留在了外面。
  
  他指了一下遠處的狼煙對荀紹道:「那是指路用的,我多年未上戰場,也生疏了許多,好在這舊法子還有用。」
  
  荀紹沒做聲,她已經疲倦至極,不想開口了。
  
  之前她甚至想過以後可能都不會再見了,沒想到不僅再見了,還是在這種情形之下。
  
  身後追兵不斷,拓跋敬一心想拿荀紹樹立軍威,豈會容許她就這樣被救走。應璟起先是佔了先機,將他們殺了個措手不及,可一旦等他們回味過來,要順利將人就出去還是阻礙重重。
  
  天氣陰沉,漸漸竟飄起小雪來。
  
  魏國騎兵利用地形,巧妙地衝散了晉國步兵,這樣一來,應璟和荀紹也暴露在了危險之下。
  
  身後傳來箭矢破空之聲,應璟低頭險險避過,冷笑道:「這個拓跋敬倒是個射術高手。」
  
  荀紹頓時覺得腳踝上的箭傷隱隱作痛起來。她探頭朝後方看了一眼,魏軍追的太緊,而應璟顯然是把重軍壓在了後方準備接應,這樣下去還不知道能不能逃出去。
  
  她忽而笑了一聲:「自從南康王叛亂一事之後,我已看出你的野心。有句話我早就想說了,你我既然道不同,你又何必再來找我。」
  
  應璟低頭看她一眼,笑了笑:「阿紹,這種激將法已經很舊了,你就不要用了。」
  
  荀紹惱怒道:「你不是要圖謀大業嗎?如果死在這裡還能成就什麼事?」
  
  應璟神情認真起來:「所以你覺得我該丟下你不管?」
  
  「這是西北軍的事,本來就用不著你插手!」
  
  「我何時插手過你的事?」應璟轉頭看了一眼,拍馬加快了速度,口中繼續道:「除了最早時機不對我沒讓你做將軍之外,我哪次不尊重你的安排?你的任何戰事和策略我可有阻撓質疑過?我身在朝中,你人在沙場,各有天地,我不將自己的事拿來擾你,也相信你可以應付好一切變故,若非此次事情緊急,我只怕此時還坐在你府中飲茶看景,你覺得我這是在多管閒事?」
  
  他向來沉穩淡定,方纔這番話說來卻是又急又快,荀紹無法反駁,但面對身後越跟越緊的拓跋敬,始終無法放鬆。
  
  拓跋敬不傻,看出了狼煙是指路用的,只要煙火不滅,他們要跑下去他總能追上。
  
  應璟看出這點,果斷一扯韁繩朝旁邊的岔路跑了進去,不打算再順著狼煙的指引出去了。可這樣臨時變更策略,也就和其他士兵徹底散了,如今他們身邊只跟著寥寥十數人,實在是危險至極。
  
  拓跋敬見狀不禁冷笑,既然放棄了指引,還不等於是甕中之鱉?
  
  只不過應璟絲毫不放慢速度,還是叫他很惱恨。拓跋敬狠狠抽了一下馬臀,大聲喊道:「你們再往前一步,我立即殺了永安公主!」
  
  荀紹心中一驚,應璟也勒馬停了下來,轉頭看去,拓跋敬身後的士兵打馬而出,馬上果然押著永安公主。
  
  「看來曹敦沒有趕上,拓跋敬果然狡猾。」應璟低聲說了一句,左右觀察著地形,計劃著要如何應對。
  
  拓跋敬也沒著急上前拿人,與他們隔著距離對峙,他不知道應璟來歷,以為他是西北軍中將領,自然認為荀紹最值錢,冷聲道:「我奉勸你好好掂量一下孰輕孰重,不如你我做個交換,我要活的荀紹,永安公主原樣奉還。」
  
  荀紹低聲道:「答應他,公主的安危關係整個西北軍,不要因小失大。」
  
  應璟按牢她,視線轉過永安公主,看到她嘴唇翕張,輕輕比劃了兩個字:救我。
  
  他的視線又落到拓跋敬身上,似乎在仔細考慮,很難抉擇的模樣。
  
  拖延太久,拓跋敬不耐道:「到底怎麼說?休要逼我動手,你以為你們還有退路?若非看在荀紹是個將才,我豈會留你們到現在!」
  
  荀紹強撐著精神冷笑:「就算你活捉了我,我也不會為魏國所用,除非我不姓荀!」
  
  拓跋敬面帶惱怒,手中長槍一橫:「也罷,既然如此,也不談什麼條件了,本將軍直接斬了你們二人!」
  
  話音剛落,他的人已馳馬衝了過來。應璟抬手揮槍,已拼盡全力,卻也被他這力道震得險些下馬。
  
  沒想到拓跋敬槍法如此剛猛,難怪荀紹會受這麼重的傷。
  
  應璟當即策馬轉向,拓跋敬自然緊貼而上,長槍急送而出,卻是朝他懷中荀紹而去,應璟來不及應對,俯身護住荀紹,肩上被狠狠刺了一槍,還是遠處的永安公主驚呼了一聲,荀紹才察覺到。
  
  「看你長得秀氣,原來身手也秀氣的很吶。」拓跋敬心中得意,嘲諷了一句,單槍匹馬又殺了過來。
  
  應璟並不多言,只專心拆招,拖延時間。
  
  永安公主緊緊盯著這邊,越看心越冷,應璟只會為荀紹親自趕來,只會為她捨身護佑。
  
  雙方激戰正酣,魏軍後方有士兵來報,有曹國兵馬攻入了營地。
  
  應璟聞言知道曹敦已經趕來,立即變了招數,幾個凌厲的突刺逼退拓跋敬,調頭就逃。
  
  荀紹不解道:「曹敦已經趕來,為何不趁機營救公主?」
  
  應璟沒有說是因為新傷舊傷都在折磨自己,只能繼續用拖延之策,反而輕聲笑道:「我自有良策,你放心。」
  
  然而永安公主的眼裡只看得到他帶著荀紹走遠,心已如墜冰窖。
  
  拓跋敬自知帶著公主在身邊,自然不用擔心曹軍從後方救人,領著大隊人馬又繼續追趕應璟和荀紹。
  
  應璟已經徹底迷了路,但憑著當初的記憶,料想此處也該裡出口不遠。
  
  還要繼續前行,懷中的荀紹忽然身子一歪,似乎已撐到了極限,他見狀不妙,乾脆拍馬退入一處死角,將她抱下了馬。
  
  「我們不跑了?」荀紹有氣無力,臉色白的嚇人。
  
  「不,我們騎馬目標太明顯,我背你走。」應璟用槍狠刺了一下馬腹,馬一吃痛,長嘶一聲朝側面跑了過去。
  
  遠處傳來拓跋敬的聲音:「在那邊,快追!」
  
  應璟背上荀紹,繼續朝前走。
  
  雪又下大了些,天氣陰沉的像是被潑上了一層墨。
  
  應璟腿上的舊傷讓他整條腿都像是失去了知覺,行動艱難,幾乎是在撐著長槍走路。荀紹即使此刻昏昏沉沉也能感覺得出來,只怕他曾經行走西域時也沒遭過這樣的罪吧。
  
  好在沒多久,那殿後的十幾名士兵們趕了回來,應璟才算鬆了口氣。
  
  一個士兵急道:「寧都侯,魏軍追得太緊,我們人數太少,不如燃狼煙請求支援吧。」
  
  應璟搖了搖頭:「等救兵趕來,拓跋敬先一步就找到我們了。」
  
  「那……那如何是好?」
  
  應璟指了一下路口:「你們守在那裡,我與荀將軍說幾句話,馬上就帶你們出去。」
  
  士兵們全退去了路口,全神戒備。應璟扶著荀紹小心坐在石塊上,解下披風裹緊她。荀紹的手指摸到披風上濕漉漉的一片,手感有些不對,拿到眼前,迷迷濛濛間看見一手的血。
  
  「你的傷……很重。」
  
  應璟像是沒聽見,握住她冰冷的手:「外面接應的士兵到了時間就會進來尋人,此地離出口應該不遠了,只要你撐住就會沒事。你聽到沒有,一定要撐下去!」
  
  荀紹聽著他的聲音,覺得嗡嗡的似迴響在天邊,雙眼有些無神:「我……不知道還能撐多久。」
  
  「你必須活著,你答應過我的,你忘了嗎?」
  
  遠處的馬蹄聲似乎又近了一些,荀紹忽然揪緊他的衣袖:「你自己走吧,我不想你也死在這裡。」
  
  應璟喉間微微的疼,忽然摟緊她,雙臂收緊,肩頭卻在輕顫。荀紹感到頸邊落下一兩點冰涼,好笑道:「權傾天下的寧都侯也會哭麼?說出去誰信?」
  
  應璟貼著她的臉頰:「阿紹,你我是什麼樣的人彼此都很清楚,雖然同朝為臣,但我從沒想過在你身上得到些什麼,你更不想從我身上得到些什麼,我們最初不就是因為這樣才在一起的麼?可不求共富貴,卻能同生死。你說的話我都信,所以你再答應我一次,好好活著,千萬別出事,行不行?」
  
  荀紹一言不發。
  
  應璟咬牙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
  
  他忽然起身,拾起長槍,翻身上馬,拍馬而去。
  
  「寧都侯小心,前方危險!」不知是哪個士兵高喊了一聲,荀紹感覺那迫近的馬蹄聲驟然變了方向。
  
  「來的是晉國寧都侯!拿下他重重有賞!」拓跋敬的聲音興奮的幾乎變了調。
  
  荀紹這才意識到不對,但她眼中一片模糊,只能看見陰沉無光的天空,早已沒了那人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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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10:44:12
第六五章
  
  雪越下越大,應璟帶著僅剩的幾個人左右躲避,為了離荀紹所在的位置遠一點,已經進了盤龍谷的核心。
  
  拓跋敬帶著人馬追到裡面,忽然身體失重超前摔倒,落地時身上一痛,原來雪地裡埋了刺馬釘。後面的士兵連忙來扶他,他忿忿甩手將其推開,也不顧身上傷口,視線四下掃視,口中道,「繼續搜,肯定就在附近。」
  
  士兵們繞開陷阱朝裡走去,拓跋敬這次謹慎起來,走在中間,由眾人簇擁著前行。
  
  應璟此時已經繞去了他後方,循著雪地上的印記朝他們來的方向摸索了過去。
  
  說來也巧,半路上他居然遇上返回支援的一隊西北軍,應璟帶著他們趕回拓跋敬之前阻截他的岔口,果然看見魏軍還押著永安公主在那裡。
  
  大雪漫舞,一國公主瑟縮著身子在敵軍挾持下站在雪地裡,西北軍遠遠看見,已忍不住要上前。
  
  應璟揮了一下手,眾人猛撲出去,殺了魏軍個措手不及。但魏軍也狡黠,當即便大喊大叫引來支援。
  
  眼看拓跋敬就要返回,應璟連忙跨馬而去。永安公主遠遠看到他,正要伸手過去,後方傳來喊殺聲,她轉頭看了一眼,發現領頭的竟然是曹敦。
  
  「好在曹敦及時趕來了,公主快隨臣離開這裡。」
  
  永安公主遲疑了一下,曹敦來了,意味著她最終還是要離開這裡,遠嫁曹國。
  
  「公主!」應璟焦急地喊了一聲,不妨魏軍一刀正落在他傷腿上。
  
  他吃痛翻下馬背,永安公主大驚失色,倉惶跑過來想要扶他,那魏軍殺紅了眼,看到有人撲面而來就揮動了刀,曹敦人在後方,連忙引弓搭箭,卻還是晚了一步。
  
  永安公主後退了一步,低頭才看清胸前沒入了大半的刀鋒,似乎還沒感覺到疼痛,表情竟有些茫然。
  
  「保護公主!」曹敦領著人殺到了跟前。
  
  永安公主屈膝跪倒在雪地裡,地上是淋漓的鮮血,她轉頭看著倒在旁邊的應璟,居然笑了一下:「我一直沒有勇氣自我了斷,如今倒是成全了我……」
  
  她含笑看著應璟,頭一次從他眼中看到錯愕,竟有些得意……
  
  荀紹渾渾噩噩中被人搖醒,眼前像是蒙著一層白霧,根本看不清對方的臉,連聲音也遙遠地像是來自天外,過了許久才有所好轉,挺清楚那人在說什麼。
  
  「伯濟?」
  
  「是我,」周豐容用大氅裹緊她,轉頭叫士兵:「快帶荀將軍出去!」
  
  荀紹問:「你怎麼來了?」
  
  「我不放心,想想還是過來看看,剛好和外面的大部一起進來尋人,好在你在這裡做了標記,不太難找。」他一邊說著一邊將荀紹送上了馬背。
  
  荀紹知道那標記一定是應璟留的,他做事向來細緻。
  
  「有沒有應璟的消息?」
  
  周豐容搖頭:「已經派人進去了,想必他會沒事,你不必擔心。」
  
  霍江城領著人在外面接應,龍亭和吳忠也是剛剛走出去,此時灰頭土臉,好不狼狽,見到周豐容帶著荀紹出來,落得渾身是傷,頓生自責,當即就跪倒在雪地裡請罪。
  
  霍江城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荀紹:「少主快些回去治傷,此地凶險,不宜久留。」
  
  「不行,還不能走……」荀紹揪緊韁繩不肯鬆手。
  
  霍江城自然知道她心中所想,好言好語苦勸不止:「少主放心,寧都侯心思玲瓏,絕不會輕易被擒。」
  
  荀紹依舊不為所動。
  
  霍江城知道她的脾氣,無奈之下只好派人立即去請軍醫過來為她醫治。
  
  軍醫匆匆趕來,隨行的還有竹秀。
  
  見到荀紹身上的傷,竹秀眼睛都紅了,若非自己重傷沒有痊癒,只怕當下就要拿了兵器殺進去了。
  
  本有許多牢騷要發,卻見霍江城對自己使眼色,叫她不要多言,竹秀挪到他身邊低聲問:「可是寧都侯出事了?」
  
  「不能說出事,只是到現在還沒出來,那裡面地形複雜,魏國主帥也是個摸不著底的,也不知道現在情形如何了。」
  
  竹秀皺眉,盯著盤龍谷恨恨罵道:「可惡的魏狗!」
  
  應璟的震驚很快褪去,他迅速忍著傷爬起來,高聲道:「來人!帶公主去治傷!」
  
  永安公主的手卻已搭上刀背,他臉色一白,連忙阻止:「公主不可!」
  
  「你是怕我死了荀紹會獲罪吧?哼……」她覺得連呼吸都在撕扯著傷口,但到了這步反而沒有恐懼了。
  
  低聲冷笑了幾聲,她的視線一直緊緊鎖著他,卻忽而仰頭高喊道:「本宮……寧死也不臣服魏賊!」
  
  說完手中用力,猛地抽出了刀,鮮血噴灑在雪地上,觸目驚心。
  
  應璟看著她軟軟地倒在眼前,抬眼朝曹敦看了過去,後者早已呆住。
  
  激戰未停,容不得分神,應璟咬了咬牙,將公主屍身抱上馬背,大喊道:「公主已經殉國!燃狼煙,搬救兵,為公主報仇!」
  
  盤龍谷腹地中升起一股狼煙,直衝霄漢。
  
  荀紹眼睛看不清楚,其他人卻看得明白,龍亭和吳忠急著戴罪立功,當即主動請纓率領人馬前去支援。
  
  霍江城趁機對荀紹道:「少主這下該放心了,既然燃了狼煙,寧都侯必然無恙。方纔我似乎聽到了曹國號角之聲,前後夾擊的話,寧都侯應該很快就會出來了,您還是先回去休養吧。」
  
  荀紹正伸著胳膊由軍醫包紮傷口,口中道:「既然很快就能出來,那再等等又有何妨?」
  
  「……」霍江城被噎住,只能搖頭歎息,對她這執拗的秉性沒有半點辦法。
  
  周豐容一手扶著她,一手撐著傘給她擋雪。軍醫給她包紮了手腳上的傷處,實在忍不住道:「將軍還是回府中去吧,你傷的不輕,在這裡處理不得,已經拖延的夠久了,可不能再拖了。」
  
  荀紹沉默地望著盤龍谷的方向。
  
  周豐容也低聲勸她:「回去吧,你若不放心,我馬上再帶一隊人馬進去便是。」
  
  荀紹搖頭:「這地方不是靠人多就能全身而退的。」
  
  周豐容還要再勸,竹秀走過來扶住荀紹道:「由她去吧。」
  
  她握了握荀紹冰冷的手,像是在表明支持她的心意。
  
  她知道荀紹是怕離開了就成了永久的遺憾,只有離別過的人才能懂得箇中滋味。
  
  比較起西北的緊張,洛陽城中卻是喜樂融融。之前公主大婚,朝廷下旨免稅一年,百姓們歡欣的很,恰好又到了年關,四處一派喜慶模樣。
  
  幼帝剛剛從太傅那裡學習完畢,天氣太冷,懶得出去,窩在殿中圍著爐火叫鈴鐺跟自己說西北的趣聞。
  
  兩個人聊得正開心,邊疆消息快馬送到。
  
  「陛下!」老丞相被革職審訊,尚未有人接管其職位,中書監如今分擔了一部分丞相府職責,此時快步走入殿中,跪下道:「陛下,大事不好,公主遇險了!」
  
  幼帝抬起頭來,被爐火熏得微紅的小臉上滿是震驚:「怎麼回事?」
  
  中書監道:「寧都侯親筆書信,魏軍截殺了曹國迎親隊伍,挾持了公主退到了魏國邊境。」
  
  幼帝不滿道:「公主從西北而過,為何西北軍沒能保護好公主,反而讓魏軍挾持了公主!」
  
  中書監抹了抹汗:「寧都侯認為這是魏國刻意挑起曹晉兩國事端,大將軍荀紹已經帶人去營救公主了。另外,寧都侯還說,此事無論結果如何,兩國之間都必會再起戰事,請陛下定奪。」
  
  幼帝頭疼,他小小年紀,這個皇位卻是坐的一點也不安穩,這幾年是一年比一年不太平。
  
  他思來想去,找了個最穩妥的說辭:「還是等寧都侯送來最新消息後再說吧。」
  
  中書監又忍不住抹汗,寧都侯在信中說最遲這兩日就會送來消息,怎麼還沒送到呢?不會又出什麼事了吧……
  
  拓跋敬驍勇善戰,硬拚並不是明智之舉。
  
  曹敦和應璟都行事狡猾,彼此又是舊識,幾個眼神交會往往就能明白對方意圖。二人對他前後夾擊,拖延時機,終於等來了援軍。
  
  曹敦那日受的傷還沒好,本身也不善武鬥,此時早已力竭。應璟自然好不到哪兒去,但公主已經身死,已是晉國愧對曹國,此時是斷不能再讓曹國有損傷了。
  
  龍亭當頭趕來,應璟便讓他護送曹敦先行殺出去,自己和吳忠殿後。
  
  龍亭見他身上斑斑血跡,也是傷勢不輕,提議讓他也先走,應璟搖頭道:「我此時在這裡是替你們將軍和晉國留下的,不要拖延,越拖延越誤事。」
  
  龍亭心中大為折服,難怪人人稱讚其行事風骨,原來並非沒有道理的。
  
  大雪已停,天就快黑了,雪地裡太冷,荀紹腳踝上還有傷,又被扶上了馬。
  
  再這麼等下去也不是辦法,連竹秀都差點開口勸她走了。
  
  隱隱間似有馬蹄聲傳來,眾人都精神一振,當先已有人衝了出來,荀紹努力看過去,只看得見一片影影綽綽的身影,似乎沒一個是他。
  
  「少主,龍亭護送曹大人出來了。」
  
  她點點頭,手指攥緊。
  
  不知過了多久,山谷中忽然亮起了火光。荀紹問霍江城這是怎麼回事,他解釋道:「應該是之前軍中帶來的乾草都點燃了,恰好此時雪停了,又刮著順風,應當是抵擋追擊用的。」
  
  又有幾匹快馬衝了出來,身後是大隊的步兵。
  
  荀紹抬頭仔細盯著山谷,瞇著眼睛藉著火光一個個辨認,領頭的看身形應該是吳忠,後面的雖然看不清模樣,但顯然不是應璟。
  
  這已經是最後一批人了,還是沒有見到他,她覺得遠處的火光像是燒在了心裡一樣。
  
  周豐容已經打算去探探情形,打馬過來準備勸她回去,陡然看見她眼神似乎有了光彩。順著她的視線望過去,山谷中又衝出幾人來,為首之人跨馬飛馳,逆著火光只能看出一道剪影。
  
  荀紹忽然從馬上跳了下去,不顧腳上的傷,一瘸一拐朝山谷方向跑了過去。眾人都注意著山谷,一時竟沒反應過來。
  
  馬上的人及時停下,翻身下馬,快步走到她跟前,伸手摟住了她。
  
  山風呼嘯,四下靜默,所有人垂眼迴避。
  
  荀紹推了應璟一下,想要看看他的傷勢,應璟卻將手臂收的更緊,阻止了她的動作。
  
  荀紹以為他是故意溫存,並未在意,只有跟在後面的竹秀見到他趁機悄悄抹去了唇角的血漬,這才鬆開荀紹,笑著與她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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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10:44:32
第六六章
  
  此次晉國損失慘重,不僅公主沒能救回來,兩大朝中要員也都受了重傷。
  
  荀紹受傷最重,一睡就是好幾天。
  
  應璟也好不到哪兒去。
  
  整個定遠將軍府愁雲慘淡,西北各城官員進進出出,絡繹不絕。有的是擔心伺候不慇勤,上等的藥材成堆地往將軍府裡搬,有的則是憂愁此事要如何向朝廷上報,等著寧都侯給拿主意。
  
  應璟休養了幾日,略有好轉,已經能下床了。但他並沒有急著忙別的事,只專心守在荀紹身邊。
  
  她的傷已經拖得太久,如今醫治起來也不容易,中間頗多周折,好在現在算是熬過來了,只是元氣大傷,要調養還需花費些時日。
  
  過了一兩日,氣血順了,荀紹也恢復了不少,那日一覺醒來見應璟坐在一旁的案邊書寫著什麼,時而皺眉,時而提筆,似百般斟酌,不禁好奇。
  
  「你在寫什麼?」
  
  應璟轉頭見她已經醒來,擱下筆走了過來:「寫折子呈給陛下,公主的事我還沒上報,拖久了也不是好事,曹國那邊也要給個交代。」
  
  荀紹見他臉色還很蒼白,便知他的傷也在等著調養,何況這段時間經常有洛陽快馬送來的折子,她也知道一些,便道:「你還是回洛陽去吧,西北艱苦,不是調養之地。」
  
  應璟在床邊坐下,笑道:「我這一走,下次要再找理由過來可就麻煩了,我可是跟陛下說要來成親的。」
  
  荀紹的眼神閃爍了一下,沒有說話。
  
  應璟見她這神情,不禁有些無奈,坐著沒動,許久才似感慨般說了句:「若你我有一人不那麼固執就好了。」
  
  明明生死關頭都能一起經歷,與生死相比,這些立場和見解上的隔閡又算得了什麼?
  
  曹敦無疑是眾人之中最鬱悶的。
  
  擔著重任來中原,前前後後耗費半載,多少人力物力財力,好不容易為王子殿下贏得美人歸了,料想該是大功一件,哪知半路竟出了這樣的事。
  
  若是和以前一樣在荀紹家裡,他早就衝去荀紹身旁了,哪裡閒得住?如今他卻再也無心顧及這些,只想著要趕緊解決此事才好。
  
  應璟連著好幾日都寸步不離荀紹身旁,直到今日才終於現身見西北地方官員,他搶先在迴廊上攔下他,一把將他扯到角落:「姓應的,現在要如何是好?我帶著人馬趕來時可是保證過一定要將公主帶回去的。」
  
  應璟乾脆在廊下一坐,捶了捶傷腿道:「你以為我不煩惱?公主殉國,你我都難以交差,只怕我國陛下還會責怪荀紹。」
  
  曹敦皺了皺眉:「女將軍最好不要捲進來,兩國之事,她捲進來落不得好。」
  
  「你這話說得倒是很貼心。」應璟笑著起身,拍拍他的肩:「我有個主意,只是不知當說不當說。」
  
  曹敦連忙道:「有什麼當說不當說的,趕快說!」
  
  「我的想法是,由我國派遣使臣出面,解釋清楚此事,全部責任都在魏國身上。晉曹二國何不合作,東西夾擊,讓魏國首尾顧及不暇,大挫他威風?」
  
  曹敦哼了一聲:「想法是很好,我也很樂意重挫魏國,但此事難道晉國一點責任也沒有?要我曹國出兵,之後我國又能得到什麼好處?」
  
  應璟道:「晉國會在皇族宗室中另擇人選冊封公主嫁與貴國王子,這是其一;晉國對曹國往來貨物免稅三年,這是其二;晉國和曹國永結一線,共抵魏國,這是其三。如何?」
  
  曹敦摸著下巴,似有些不信:「你剛才說曹國貨物到晉國來……真的免稅三年?」
  
  「千真萬確。」
  
  「你能做主?」
  
  應璟笑著看他:「我既然放了話,自然能做主。」
  
  曹敦當即拍了一下手:「一言為定!」說完就越過他急匆匆地朝後院去了。
  
  應璟問他:「你這是要去哪兒?」
  
  曹敦回頭賊笑了一下:「既然解決了難事,我自然是去看女將軍了。你還是趕緊去辦正事吧,女將軍有我照顧,你儘管放心。」
  
  「……」
  
  應璟的折子不日遞送到了洛陽,整個朝堂乃至整個都城都掀起了軒然大波。
  
  公主被殺,主將被傷,如此奇恥大恨,是可忍孰不可忍!
  
  早有消息隨著往來商旅傳遍開來,如今折子不過是坐實了而已。晉國上下群情激奮,以往民間還與魏國做著生意,現在連普通的魏國百姓也遭了連累,再入不得晉土,就算官府讓路,百姓私底下也排斥的很。
  
  魏國國內也是一片驚濤駭浪。
  
  對一個以戰養戰的國家來說,戰爭和事端才是生存的根本。魏國想要晉國富饒的土地,就要推倒橫檔在西北的荀家軍,這次故意惹事也是想給荀紹和整個西北軍製造麻煩。
  
  沒有哪個皇帝會坐視皇家尊嚴不理,再受寵的臣子,無法保住皇家臉面也是要遭罰的。
  
  他們所料不差。
  
  幼帝將永安公主視作最親的親人之一,現在就這樣被殺了,他拿到折子的時候眼眶通紅,雷霆震怒,嚇得連整日跟在身邊的鈴鐺都長跪不起。
  
  荀紹自然要受罰,幼帝震怒之下本要革了她的大將軍職位,話都起了頭,卻發現按照往常規矩,他無法獨自處置一品大員,還得與幾位重臣商議之後才可以下決定。
  
  這方面他的權力還不及他舅舅。
  
  不過就這一個打岔,也叫他有耐心看完了折子裡的全部內容。
  
  作為一個文人,最擅長的便是筆上生花。應璟做人有叫人相信他是好人的本事,寫出來的東西也自有叫人相信的能力,不浮誇造作,也不扭捏虛構。荀紹的確是沒救出公主,但他將她如何救人,盤龍谷如何險惡,如今她的傷勢又是如何沉重等等一併說得清清楚楚。
  
  幼帝年紀雖小,但多年接受帝王教導,雖還幼稚,還不至於逮著件事便使小孩子脾氣,便問起鈴鐺盤龍谷是不是真的如此險惡。
  
  鈴鐺不知他用意,但他以前的確聽父親提及過這地方,便將那地方如何如何恐怖形容了一遍。幼帝的氣消了大半,這才緩和了神情,一邊派李園去告知太后公主遇害一事,一面叫人去請幾位大臣商議。
  
  拓跋敬派出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卻沒有等到預期中的消息。
  
  可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魏國似乎把權臣這個存在給忽視了。
  
  應璟就是那個權臣。
  
  兩國交戰日久,彼此都已經十分瞭解,尤其是荀紹,幾乎已被魏軍鑽研了個透。且不說之前瘟疫一事造成的損失還沒恢復,要征的新兵還未入伍,這次西北軍也受了不小的損失,更何況連荀紹也受了重傷。
  
  以拓跋敬對她的瞭解,認為接下來西北軍肯定需要休養調整一段時日,卻沒想到緊接著就收到了晉國發佈檄文,對魏宣戰的消息。
  
  做出這個決定的自然還是應璟。緊接著上封奏折,他又上書幼帝,怒斥魏國無恥行徑,認為如今晉國佔據道義上風,應主動開戰,滅了魏國賊心。
  
  他知道幼帝心中始終存著不快,這筆賬落在荀紹頭上還是跑不掉,便又提議以荀紹為主帥,戴罪立功,並且要親自留在西北督軍。
  
  魏國向來覺得晉國害怕作戰,因為戰爭的損失實在太大了。所以此番晉國主動宣戰,讓魏國始料未及。
  
  尤其是拓跋敬,他原本準備了一堆計劃要對付荀紹,不想如今殺出來的卻是晉國的寧都侯,心中無比惱恨。
  
  曹敦已經帶上晉國使臣返回曹國做準備,西北之地劍拔弩張,連躺在病榻上的荀紹都感受到了。
  
  竹秀早上伺候她喝藥,她忽然問起了應璟的傷勢。
  
  竹秀誇張地抹了抹眼睛:「你可算長良心了,不叫他回洛陽去了,還知道關心他的傷勢了?」
  
  荀紹沉默了一下道:「如今戰事一觸即發,他新傷舊傷一堆暫且不提,本身已成拓跋敬眼中釘肉中刺,留在這裡本來就不是上策。」
  
  竹秀聽出她言辭間關切,語氣也認真起來:「可他是要與你並肩作戰啊,你們倆是要做夫妻的人了,哪個男人會把妻子丟在陣前,自己躲起來的?」
  
  荀紹張了張嘴,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們不能每次都只在緊要關頭才拋開那些現實隔閡,戰事當前可以並肩作戰,戰事之後呢?
  
  應璟說的沒錯,若他們當中有一個人不那麼固執就好了。
  
  戰事緊鑼密鼓的準備著,荀紹能做的也就只是努力養傷了。好在她根基好,曹敦惦記著她,又從曹國捎來了不少名貴藥材,時日雖短,康復起來卻也快。
  
  白天睡得太多,晚上精神便足了。
  
  夜深人靜,她起身披上大氅,推門出去,夜黑風大。走到應璟的住處,果然還亮著燈。
  
  本想進去,卻又不知見了面該說些什麼,她忽然覺得他們之間至今還未能了斷,實在該歸功於應璟,每次都是他死死的纏上來。她自己倒有些灑脫的過分了,說斷就斷,毫不留情面,也多虧了他臉皮夠厚。
  
  她在這廂抱臂發呆,卻沒想到身後也站著別人。
  
  周豐容從廊下經過,老遠便看到這幕,不禁駐了足。
  
  之前在盤龍谷,應荀二人感情深厚,他看在眼裡,說不失落是假的。如今見到豪氣干雲的荀紹竟會患得患失,這感覺又遠遠超出了失落。
  
  若一切從頭來過,如今該是何等情形?造化弄人,大約說的就是此間此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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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10:44:50
第六七章
  
  年關已至,西北百姓已經被頻繁的戰事鍛煉出來,最懂得如何在緊張艱苦中作樂,家家戶戶照舊過年,雖然因為公主一事被定為國恥國殤,無法張燈結綵大肆慶賀,市集街頭卻仍舊熱鬧。
  
  與此同時,魏國已經應戰,大軍開到了涼州交界處,主帥仍是拓跋敬。
  
  天氣晴朗,冬日暖照,拓跋敬毫不遲疑,派了將領在城外叫陣。
  
  西北軍全軍待命。荀紹雖未痊癒,還是披甲上陣,要親自領兵出城迎戰。快要出城門時,卻見周豐容鎧甲齊整,跨馬而來,一路飛馳到她跟前,拱了拱手道:「我已接到詔令,此戰任先鋒,荀將軍稍候一步,我先帶兵出去會一會拓跋敬。」
  
  荀紹頗為意外,應璟居然讓他上陣了,這可真是沒想到。
  
  她退後一些,請他現行。
  
  不多時,應璟親自領著人來了。他的臉色比荀紹還差,人也瘦了一圈,褒衣博帶時神清骨秀風采卓然自不必說,此時穿著盔甲卻難免有頹弱之態。
  
  荀紹忍不住道:「有周將軍任先鋒,此戰應當不會有太大問題,寧都侯還是回去養傷吧。」
  
  應璟笑道:「荀將軍好意,本侯謹記在心,但如今大敵當前,本侯自當與將軍共進退,絕無二話。」
  
  他說的大義凜然,但畢竟是在三軍陣前,荀紹不禁雙頰微紅,乾咳一聲,打馬出城,不再多言。
  
  拓跋敬料定應荀二人重傷在身,不會輕易現身,見到周豐容出現,還有些得意,待身邊副將告知他那是何人才微微動容。
  
  「呵,不想這小小的西北竟是藏龍臥虎之地,連當初名震四方的周大將軍也來了。」
  
  拓跋敬也是心高氣傲之人,早就聽聞周豐容名望,當即拍馬出陣,要與他一決高下。
  
  荀紹在後方看得認真,她吃過拓跋敬的虧,擔心周豐容也中招,何況周豐容擅用短兵,馬上對戰擅使長兵的拓跋敬,多有不便。
  
  應璟像是瞭解她想法,低聲道:「我安排周豐容出陣是看在他和拓跋敬一樣身手霸烈陽剛,而且以我的比較,周豐容之力還在拓跋敬之上,所以他首場出戰,應當沒什麼問題。」
  
  荀紹聽他言之有理,點了點頭:「這樣就好,若是上來便丟了士氣,那可就糟了。」
  
  拓跋敬人生的魁偉懾人,招式也分外凌厲。周家軍力根基在東北,周豐容以往便常與外族夷狄交手,此類驍勇之輩見過無數,並不慌亂,見招拆招,沉穩得當。
  
  二人拚鬥只在一方天地,馬嘶陣陣,兵器鏗鳴,無人退後半分,卻許久未能分出勝負。
  
  天上的太陽忽而被層雲遮住,荀紹抬眼望去,不知何時起了西風,越刮越大,剛好往他們所在的方向吹來,塵沙飛掠,幾乎要叫人迷了眼睛。
  
  霍江城忽然道:「這樣的逆風,可不太妙啊,若是魏軍用火攻,我們只有退回城裡去了。」
  
  荀紹聞言,當即叫來幾名斥候,讓他們去前方打探魏軍輜重情形,速來稟報。
  
  拓跋敬和周豐容仍未分出勝負,前者卻不願再鬥下去了,忽而打馬就走,急急奔回了自己陣中。
  
  周豐容仗劍立馬,冷聲嘲諷:「想不到魏軍大將就是這樣一個貪生怕死之輩,連陣前主帥比試都嚇得逃走。」
  
  拓跋敬哈哈大笑,回道:「你也知道是陣前主帥比試,你算什麼主帥?有本事叫西北軍統帥荀紹出來!」
  
  周豐容心中微怒,面上森寒:「宵小之輩,我周豐容一人便可誅之。」
  
  「大言不慚!」拓跋敬也憤怒起來,忽然手一揮,身後巋然不動的軍陣有了變化,弓箭兵齊出,箭指長空,蓄勢待發。
  
  周豐容迅速策馬回陣,荀紹示意身邊士兵揮旗,步兵在前以盾抵擋,掩護後方弓箭兵應對。
  
  趕去打探的斥候匆匆回來,對荀紹稟報說輜重正常。
  
  荀紹問:「可有發現乾草、火油等物?」
  
  斥候回說沒有。
  
  霍江城鬆了口氣:「那便好了,只要對方不用火攻,我們在這天氣裡就不會輕易落於下風。」
  
  話剛說完,對方的羽箭已經像雨點一般落了過來。荀紹以為他們至少要讓弓箭兵射完三到四次才會進攻,哪知拓跋敬並不按常理來,箭矢飛來的瞬間就下令騎兵突進而來。他本人更是一馬當先,之前被周豐容嘲諷下去的魏軍士氣陡然大振。
  
  荀紹又連發幾道軍令,身邊旗手揮旗不斷,軍陣倏然開合變化,是西北軍操練到爛熟於心的陣法。
  
  應璟道:「以拓跋敬對你的瞭解,我看他是早就將你研究透了,此陣不知能否抵擋。」
  
  荀紹也想到了這點,但總要先試一試。
  
  魏軍衝入陣中,左右廝殺,果然毫無忙亂之態。
  
  霍江城看了許久,漸生憂慮,在心中迅速盤算了一番,對荀紹道:「少主不如將右邊留的生門放棄,引他們過去後再閉陣。」
  
  荀紹照他所言仔細想了一下,眉頭微蹙,這陣一改,固然能讓魏軍重創,但也絕對少不了讓自己人吃虧,是個傷敵一萬自損八千的法子。
  
  但緊要關頭,也容不得她猶豫,她歎口氣,最終還是下了命令。旗手揮動手中令旗,西北軍如同迅速流動起來的河川,分散彙集,獨留右邊一處空門大開。
  
  拓跋敬早知這裡是敵方自留的生門,見狀心中一喜,帶兵衝殺過去,哪知進去後便陣門閉合,被團團困在盾牌鑄就的鐵壁之中。
  
  刀劍槍尖,流矢暗箭,四面八方地飛來,他不慎受了傷,才知道自己上了當。
  
  周豐容帶著人馬隔著幾丈之外,收割一般斬殺他的士兵,而他自己跟前的士兵還在一個個倒下去。
  
  拓跋敬畢竟年紀閱歷在這裡,並沒有慌亂,眼珠一轉,瞥見晉軍陣後方跨馬而立的兩人,當即奪了士兵手中弓箭,搭箭直指過去。
  
  「小心!」荀紹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推了一邊身旁的應璟,他身下的馬受驚奔出去幾步,恰好躲過了拓跋敬射來的暗箭。
  
  應璟策馬回來,沒有驚慌,竟還帶著笑意:「還好荀將軍眼疾手快,本侯多謝了。」
  
  荀紹直接打馬擋在他前方。
  
  原本戰場緊急,誰也沒注意到這點,只有竹秀心細。原本她被荀紹勒令只能待在隊伍最後面看著,此時見狀實在忍不住,跑到荀紹跟前扯了扯她衣袖低聲道:「你和國舅一起到後面避一避,別在前面杵著,杵著也就算了你還擋在他跟前,這三軍陣前,叫他有何顏面?」
  
  荀紹看一眼應璟,又看一看她,也沒說什麼,拿了弓箭策馬去了前面。
  
  竹秀還想勸她後退,她倒更往前了,心中好不無奈。
  
  荀紹到了前面,立即彎弓搭箭,直指被困的拓跋敬。
  
  一箭射出,拓跋敬狡黠躲開。荀紹身上傷口隱隱作痛,但胸中對此人憤恨交加,生生忍著傷口撕裂的痛楚又射了一箭,這次正中拓跋敬左胸,竟穿透護甲,幾乎要透背而出。
  
  西北軍齊聲大喝,聲勢震天,周豐容策馬趕來,就差給拓跋敬致命一擊,魏軍後方忽然黑煙滾滾,順風直刮過來,戰場上方開始瀰漫出古怪的氣味。
  
  荀紹嗅了一口,難聞的想吐。策馬後退,霍江城已經趕到她身邊:「少主快走,你身上有傷,聞不得這個。」
  
  荀紹捂著口鼻悶聲罵道:「拓跋敬真是毒辣,連自己人也不放過。」
  
  戰場上熏毒煙也不是沒有過,但自己還在陣中就使用也真是聞所未聞。
  
  荀紹和應璟等人一直退回到城裡,這才舒服了些。對沒受傷的人來說,及時摀住口鼻倒還好些,她和應璟都受了重傷,若是再被被熏一下還不知道何時才能治癒。
  
  應璟連咳好幾聲,蒼白著臉道:「此舉顯然是衝著你我來的,拓跋敬如此孤注一擲,魏國年年挑事,賊心不死,只怕魏國本土也有諸多問題。」
  
  荀紹道:「哪國太平?不都一樣?」話說完忽然覺得有影射他的嫌疑,又尷尬地閉了嘴。
  
  應璟笑了一下,只當沒聽見。
  
  首戰拼到夜晚方停,彼此都遭了重創,但晉國到底還是贏了。
  
  拓跋敬受了重傷,此乃荀紹大功一件,應璟當夜便寫了折子送入洛陽替她說話。
  
  夜深人靜,將軍府裡燈火通明。
  
  應璟正伏案看著洛陽送來的折子,范一統端了藥過來,壓低聲音道:「公子,洛陽那邊在追問老丞相的事要如何處理?」
  
  應璟飲了口湯藥,冷笑道:「老丞相還是不安分,罪名都定了還在想方設法地要扳倒我,你叫洛陽的人都盯緊了,我暫時顧不到他。」
  
  范一統皺眉道:「公子,恕屬下直言,您至今沒有動作,不少人都有了怨言。」
  
  應璟擱下藥碗,抬眼看他:「怎麼,我要如何做,難道還要經過他們的准許?」
  
  「話是這麼說,可公子您每一步都少不了這些外力相助,他們等著您大事成後得到好處,如今好幾次良機您都放過了,他們有些怨言也正常。」
  
  應璟抿唇不言,許久才道:「凡事待戰後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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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10:45:07
第六八章
  
  拓跋敬受傷後,魏軍不再主動進攻,處在了被動的位置。
  
  霍江城推斷了一下天氣,認為幾日之後風向改變,對作戰會大有好處,恰好荀紹和應璟的傷勢也可以趁機緩一緩,西北軍遂也沒有急在一時,休整了幾日。
  
  幾日之後,果然天氣大好。魏軍仍舊沒有動作,如今晉軍士氣大振,應璟也犯不著一定要出面,荀紹便全權接掌了指揮大權,下令周豐容帶兵襲擊魏軍。
  
  周豐容知道她是有意給自己建功,感懷在心,作戰也愈發勇猛。
  
  兩軍列陣,魏軍諸位副將全都出來應戰,獨獨不見拓跋敬。
  
  周豐容戰到一半,心中一動,立馬陣前,忽然大聲道:「我方斥候已探得拓跋敬死訊,今日不見他現身,果然如此!」
  
  魏軍中頓起騷動,幾位副將臉色大變,有幾人忍不住就用鮮卑語喝罵起來,衝上來便要取他性命。
  
  周豐容見他們自亂陣腳,不禁慶幸,難道竟被他說中了?
  
  他一面領兵抵擋,一面派人去稟報荀紹。
  
  荀紹收到消息,下令全軍出擊,要拔了魏軍營寨。
  
  雙方廝殺正酣,魏軍陣中忽然衝出一員大將,接連斬了好幾個西北軍。
  
  荀紹仔細看過去,發現那正是拓跋敬,蹙了蹙眉,難道他還想來個出其不意?
  
  眼看魏軍士氣重新高漲,她提了長槍就衝進陣去。
  
  霍江城在後面看到,哪裡來得及攔她。
  
  荀紹上前先與拓跋敬正面拚殺了一番,卻見拓跋敬未著鎧甲,只一身白衣,胸前傷口崩裂,還能見到血漬透出,卻依舊勇猛,煞是懾人。
  
  這無非是激勵士氣的手段罷了,看起來就像是他剛剛從病榻上起來一樣,一是證明自己沒死,二是證明自己不怕死。
  
  荀紹心中琢磨一番,策馬回頭,叫來士兵吩咐了一聲。
  
  不多時,西北軍中豎起白幡,荀紹在陣前高聲道:「魏軍殺了永安公主,折辱我朝天威,凡我晉人,當一雪國恥!三軍將士聽令,隨我衝殺入陣,誅殺魏賊!」
  
  西北軍齊聲呼和,聲震如雷。荀紹自士兵手中接過白布條,縛在額上。眾人見大將軍陣前為國戴孝,心中激憤難平,再看魏軍,胸中殺意湧動自不必說。
  
  拓跋敬冷眼看著,心一橫,率先帶領人馬殺了過去。
  
  西北軍聲勢大壯,殺敵驍勇。荀紹與周豐容盯準了拓跋敬,左右夾擊,其他魏軍將領自然趕來相助,二人只顧躲避,並不與他們糾纏,彼此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大有不取拓跋敬首級便不罷休的架勢。
  
  拓跋敬且戰且退,到了後方,急急忙忙問道:「援軍為何遲遲未到?」
  
  士兵語氣有些畏縮:「監軍大人說曹國從後方國境殺了過來,朝中認為晉國公主之死是將軍的責任,如今才造成前後夾擊之困,一時爭執不下,援軍便延後了。」
  
  拓跋敬急怒攻心,口中猛地吐了口血,嚇得左右士兵紛紛低頭,不敢多言。他睚眥欲裂,轉頭便朝荀紹衝了過去。
  
  偏不信邪,不過是個黃毛丫頭,差點死在他手裡,有何能耐擋得住他殺入晉國的決心!
  
  「荀將軍,小心!」周豐容與荀紹隔著距離,遠遠見到拓跋敬來勢洶洶便出言提醒。
  
  荀紹微微點頭,槍尖微抬,屏息凝神。
  
  風捲過戰場,盤旋在西北上空,身後就是荀家生息不止的土地,之前有無數親人在這裡拋灑過熱血,一個個倒下去,都沒有讓敵軍踏入國門,她荀紹自然也能守的嚴嚴實實!
  
  應璟站在廊下,側耳聽著城外廝殺之聲,從狂風暴雨一般,最終漸漸平息。
  
  范一統自前院快步走來,面帶喜色,老遠就喊出聲來:「公子,消息送來了!」
  
  應璟立即轉頭:「如何?」
  
  他方才便聽聞荀紹已經豎起白幡,大有一決生死的意味,已經擔心到現在。
  
  范一統說話時聲音都帶著喜氣:「勝了!荀將軍斬殺了拓跋敬,西北軍直殺入了魏國國境,魏軍已經投降。」
  
  應璟臉上頓時露出笑意:「如此再好不過,準備一下,馬上修書回洛陽,我要為阿紹請功,這下她該能徹底將功折罪了。」
  
  范一統並沒有動彈,遲疑了一下才道:「公子……屬下認為,您還是親自回洛陽去跟陛下說比較好。」
  
  應璟稍稍一頓:「說的也是,是該回去了。」
  
  西北此番大捷,比起以往意義非凡。
  
  魏軍以往在西北氣焰囂張,多次劫掠邊境,擾亂晉國邊境民生,往來商旅更是苦不堪言。在荀紹的父親接手以前,西北軍還時常被魏軍壓制,自他接手,又是魏軍大規模的入侵,戰亂持續了好幾年才平息。
  
  曾經的每一次兩國交戰,都是損失慘重。荀家從門庭繁盛的大世家到如今一人一騎一槍孤守黃沙,其中艱辛已非言語可表。
  
  荀紹如今鎮守西北的經驗,是荀家人一代一代用血肉之軀換回來的。以往每場勝仗,都是在保全,如今她卻直接殺入了魏國本土,後方還與曹國結成了聯盟,大快人心之外,更是叫天下側目。
  
  魏軍自然不會輕易死心,但自此之後,要再動作,卻少不得要瞻前顧後了。
  
  當夜定遠將軍府內,由應璟主持,擺上了慶功宴。
  
  可惜如今還在國喪期間,無法飲酒,荀紹也有傷在身,今晚只能端著清茶當做美酒品味。好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語,都很歡快,將她的注意力也轉移了去,也就沒那麼遺憾了。
  
  在場的西北官員都是人精,知道周豐容如何下的台,自然也不敢在寧都侯面前誇他,於是大夥兒要麼誇別的將領,要麼就都盯緊了荀紹一人誇,將她說的天上有地下無的。
  
  有些則是荀紹和應璟的舊識,因為之前被荀紹凶過,見二人又還是未婚夫妻的身份,自然也不敢多言。
  
  拋開這些小心思來看,這場宴席實在是其樂融融,期間周豐容甚至還以茶代酒敬了應璟,叫荀紹都很意外。
  
  半夜時分,眾人終於紛紛散去,竹秀扶荀紹回去換藥,忍不住低聲埋怨道:「我看你半天了,怎麼就沒理睬過國舅呢?」
  
  荀紹很無辜:「什麼叫不理睬他?」
  
  「哼,你別裝傻,我知道你還在為我的事情生他的氣。你們彼此有情有意,若是因為我而生了嫌隙,我可就慚愧了。」
  
  荀紹這才明白她的意思,忙道:「你別多想,不是你的責任,我與他之間的事我們都明白,無非一念之差罷了。」
  
  竹秀還要再勸她,卻見應璟從廊下走了過來,靈機一動,嚷嚷了句:「我傷口有些疼,你自己找別人給你換藥去吧。」
  
  荀紹眼力比她還好,自然早就看見應璟了,對她這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行徑簡直是無語。
  
  應璟見縫插針,撇開范一統自己走了過來,抬手托住荀紹胳膊:「走吧,我扶你回去換藥。」
  
  他和竹秀這般一唱一和,荀紹難免羞赧,掙開胳膊道:「我自己可以走。」
  
  「你腳上的傷不是還沒痊癒?不要逞強。」應璟扶住她,貼在她耳邊低低的補了句:「要麼扶,要麼抱,你自己選。」
  
  荀紹瞪他一眼,乾脆埋頭走路。
  
  應璟在她身邊悶笑,笑著笑著竟生出幾分感慨來:「阿紹,我們好像很久沒有這樣說過話了。」
  
  荀紹冷哼一聲,算是應答。
  
  應璟低頭看著月光下互相依偎的一雙人影,心潮起伏,忽然道:「你我的婚事已經拖得夠久了,如今戰事平定,你立下大功,我會繼續進言,料想陛下不會再追究西北軍責任。既然一切都平定下來,那麼待國喪期過了,你我便成婚吧。」
  
  荀紹知道他遲早會這麼說,之前在病榻上時,她便好幾次都覺得他已經將這話含在了嘴邊。
  
  「我知道你還有顧慮。」應璟見她不做聲,停下腳步,輕輕歎了口氣:「之前我毫無作為,竹秀險些喪命,你如今會遲疑也是人之常情。我也不想說什麼空話,唯有保證今後絕不再發生此類事情,你與你的家人便是我的家人,我今後自當竭盡全力護你周全,護他們無恙。」
  
  荀紹仍舊不做聲,人默默走到了門口,身影一半隱在黑暗裡,一半浸在月光下,看不見神情,也捉摸不透心中所想。
  
  應璟見她始終不給答覆,心中難免失落,倒還記掛著她的傷,無奈道:「我先去叫婢女來給你換藥吧。」
  
  腳步剛剛邁出去,卻聽身後的荀紹忽然道:「你以為我只是擔心我和我親人的安危?」
  
  應璟轉過身,看著她抬頭看著自己,神情在月光下尤為肅穆。
  
  他心思微動,明明看著她橫眉冷目地說著冷冰冰的話,心中卻癢癢麻麻似被羽毛撩撥過了一般,什麼也沒說,只走過去輕輕擁住了她。
  
  荀紹並未給什麼回應,但應璟似能感覺出她的心意,許久無言,彼此只覺安寧。直到范一統遠遠地喚了一句:「公子。」
  
  他回過神,鬆開荀紹:「我要動身回洛陽去了。」
  
  荀紹的語氣說不出是嘲諷還是遺憾:「就這麼迫不及待?」
  
  應璟笑了笑,並沒有說什麼,轉身走上迴廊,背影很快融進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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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6 10:45:24
第六九章
  
  深宮十年如一日,即使是年節之時也與往常沒什麼不同。
  
  幼帝自一早起身便面色怏怏,沒什麼精神,即使西北大捷的消息剛剛傳來,也不能使他提起半點興致。
  
  姑姑就這麼沒了,母后不再過問任何朝事,他除了鈴鐺之外,身邊竟連個說心裡話的人也沒有,也難怪會這樣。
  
  大雪輕落,宮門外,范一統翻身下馬,撐著傘立在馬車邊上,「公子,到了。」
  
  應璟自車內探出身來,比起之前人又清減了一些,面色蒼白,反倒襯得唇色丹朱,姿容裡添了幾分病態的驚艷,寬袍大袖的朝服在身上疏疏落落,愈顯飄逸,一路走進宮門,似能瞧出幾分仙風道骨來。
  
  左右宮人見者無不垂首行禮,恭敬非常。他一路走到皇帝寢宮外,腳步停了一下,轉頭對范一統道:「守好了。」
  
  范一統點點頭,朝遠處的禁衛軍走去。
  
  「陛下,寧都侯求見。」李園跪在幼帝面前稟報。
  
  幼帝神情裡有了些光彩,揮開左右為他穿戴的宮女,快步走去外殿:「舅舅人呢?」
  
  應璟自門外走入,笑著向他見禮:「臣參見陛下。」
  
  「快快免禮。」幼帝親自上前扶他,見他略有疲態,老成地皺起眉頭:「聽聞舅舅之前救姑姑受了傷,看來消息不假。你之前平叛時受的重傷還沒好,如今又添了新傷,可得好好養養。」
  
  不等應璟開口道謝,他又吩咐李園取上好珍稀藥材,下令稍後便送去寧都侯府。
  
  應璟稍有動容,他與幼帝多年情分並不是假的,幼帝對他也是向來親情多過君臣,只這一件小事也能看出來。
  
  幼帝畢竟接受的是帝王教導,人也聰明,如今他要走這一步,即使有再冠冕堂皇的理由,幼帝也能察覺出他的用意來。
  
  他的手指攏在袖中,輕輕摩挲著卷軸,這其中的詔令只要壓上玉璽,他就能名正言順地接掌天下至高無上的權力。即使他的名號仍舊只是一介侯爵也無妨,皇帝授命,沒人能有非議。
  
  「多謝陛下厚愛。」應璟行禮道謝,笑了笑道:「其實臣今日來是有事要奏。」
  
  「嗯?何事?」幼帝走到軟榻邊坐下,示意他也就坐,「舅舅直說無妨。」
  
  宮女進來添了炭火,又全都識趣地退出去了。
  
  應璟沒有就坐,就站在炭火旁,伸手接了接暖氣,轉眼看向幼帝,他穿著狐裘,粉嫩的小臉,睜著黑白分明的眼睛,認認真真地看著他,正在等他開口。
  
  他正要開口,忽聽外面李園的聲音道:「陛下和寧都侯在議事呢,還是稍後……」
  
  與之對話的是鈴鐺,應璟聽見他的聲音,忽然想到了荀紹,原本到嘴邊的話又頓了頓。
  
  「對了,關於老丞相一事……」他沒開口,幼帝倒想起了別的事,先發了話,皺眉深思的表情當真像是個勤勉國事的成熟皇帝,「廷尉那邊審訊之後說是罪名定了,可要如何處置還真是個難題,畢竟他是三朝老臣,又一把年紀了,朕實在於心不忍。」
  
  應璟微微一笑:「陛下仁愛,這種小事犯不著驚擾陛下,臣會處理妥當。」
  
  「也好,還是舅舅你處理吧。」幼帝說到這裡,才又回味過來:「對了,舅舅剛才不是有話要說?」
  
  殿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李園在門外低低地輕咳了一聲,應璟知道宮中已經一切準備妥當,這是連最後一步和幼帝撕破臉的準備都做好了。
  
  幼帝見他久不作聲,忽而想到什麼,笑了起來:「朕知曉了,一定還是婚事吧?」說著他又歎了口氣,「唉,誰也沒想到姑姑會出這事……」
  
  應璟也跟著笑了一下,腦中又想起荀紹,笑容不禁多了一分無奈。
  
  「其實臣今日來此,是有份詔令要請陛下用璽。」
  
  「啊,原來如此,朕就知道舅舅來此大約又是有詔令要發佈了。」幼帝自榻上起身,走了過來:「這次是什麼詔令?」
  
  應璟的手指已經捏住詔令,一切準備就緒,手底下的人正在翹首以盼,只要現在拿出來,便能做到,他卻還在猶豫。
  
  這一步一旦走出,從此權勢滔天,風光無限,但也有可能失去的比得到的多得多,結果未知,誰也說不清楚。
  
  殿外時不時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幼帝皺了皺眉,走到門口問:「今日是怎麼回事,怎麼禁軍巡邏都巡到朕的大門邊來了。」
  
  李園忙堆起笑臉道:「陛下息怒,只是慣常的巡視罷了,陛下若覺得煩擾,奴婢這就去打發了他們。」
  
  幼帝鼻孔出氣哼了一聲,轉身又回到了殿內,卻見應璟已拿出了詔令,站在炭爐邊,面色隱在裊裊煙火後方,看來有些朦朧虛無。
  
  西北大地再一次重複鞏固邊境的大事。
  
  曹國派將領來了西北一趟,其實什麼事也沒有,只是做做樣子,表明雙方結盟之意,好讓魏國看清楚一些。
  
  荀紹忙碌了許久,這幾日總算有些閒暇,這才發現天氣已經漸漸轉暖,接連幾日晴空艷陽,刮過來的風裡也不再刀割般的森冷,有了溫和的意味。
  
  竹秀的傷養了好幾個月,總算大好了。荀紹也有所好轉,所有人心情都不錯,當然前提是不提到應璟。
  
  竹秀最喜歡說到他,時不時問一句荀紹:「你怎麼不回都城去?」
  
  周豐容都被一紙詔書調回去了,看來是要重新任命官職了。荀紹卻還在西北待著,竹秀覺得很鬧心。
  
  荀紹從未正面回答過她,她一直留心著洛陽的局勢。
  
  老丞相有什麼結局她不清楚,只知道丞相換了人做,那個人不是應璟,也不是任何一個大世家裡的人。據說此人學富五車,出身一般,具體如何就不知道了,但荀紹可以肯定的是,他一定在應璟掌控之中,否則豈能這麼容易就上位?
  
  朝中高官多有調動,詔令一道接一道的發,大多都是幼帝並寧都侯一起的名義。
  
  荀紹有時候會有些擔心,會不會第二日一早起來就收到新的詔令,裡面的內容她不敢想像。
  
  這擔心從應璟離開西北回洛陽便開始,到如今西北已是春暖花開仍未休止,至今她還是會忍不住不斷派人去洛陽打聽消息。
  
  都城裡風起雲湧,時局變幻,她未能親身感知,只知道每次新的詔令出來她都會心驚肉跳一下,直到最近才漸漸平靜下來。
  
  竹秀倒是很高興聽到各種詔令,她在等著洛陽一道詔令發到西北,早日將荀紹召回去。
  
  可這好事也沒發生,最近倒是有一道跟西北有關的詔令,但說的是西北涼州太守調任之事,跟荀紹沒有半分關係。
  
  竹秀跟霍江城商量:「你說我能不能想個法子將她先弄回洛陽去?等她發現了,八成也被國舅留下了。」
  
  霍江城搖頭:「少主的脾氣你我都知道,可別好心錯辦了壞事。」
  
  竹秀不甘心:「那怎麼辦?我看他們之間也沒什麼大事的樣子,怎麼到今日還拖著不辦婚事呢。」
  
  霍江城微微歎息:「少主為人耿直,如果有事放在心裡不說,那本身就不是小事了。」
  
  三月春嬌,連蒼涼的西北大漠也開始展露勃勃生機,四處一片青綠,往來之人翻了一番。
  
  西北軍新徵了一批士兵,荀紹前去巡視了一下,手下諸位副將操練的很是勤勞,這才放了心。
  
  傷勢總算快要痊癒,許久沒能四處走動,她今日忽而來了興致,跨馬負弓,出了軍營便要去四處打獵。
  
  將軍府的下人騎快馬趕過來找她,說是涼州新任太守來任職了,已到了將軍府,要拜謁她。
  
  荀紹興致正濃,擺擺手道:「就說我今日無暇,請他改日再來。」
  
  下人卻不肯走,好說歹說,非要勸她回去見上一見。
  
  荀紹被煩的沒有辦法,將弓箭一收,提了韁繩道:「也罷,那就回去吧。」
  
  回到府上,發現氣氛稍有不對,下人們都分外嚴肅。雖說她荀家是將門,但對待下人向來寬鬆,還從未見過這幅陣仗。
  
  她解了披風,走進前廳,就見一人自桌後起身,眉眼帶笑,神色溫雅,穿著涼州太守的官袍,朝她見禮:「下官應璟見過大將軍。」
  
  「……」荀紹的表情與石化無異。
  
  竹秀匆匆趕來,在門口看了一眼,其實並不瞭解此間狀況,卻很機靈的招了招手,叫左右下人都退下去,自己也趕緊走了,好讓二人放心說些體己話。
  
  荀紹聽見下人們離去的腳步聲才回神,因為太震驚,舌頭還有些打結:「你……你怎麼成涼州太守了?」
  
  「你不是希望我這樣嗎?」
  
  「我……」荀紹理了理頭緒才平靜下來,仍舊有些不敢置信:「你如何捨得自己的心血就此白費?」
  
  應璟失笑:「我也不想啊,當時太過激動,手一抖便將詔令丟進了炭火裡,燒得個一乾二淨,此事只好擱下了。」
  
  荀紹心中微微震動,這話自然是隨口胡謅的,若真是如此,他大可以重新寫一份再逼幼帝用璽,詔令一下,他可以是皇帝授命的攝政大臣,甚至可以叫皇帝禪位自己接掌,都有可能達成。
  
  如今他卻在這裡,穿著一個小小太守的官袍。
  
  「我……我是希望你不要有太大野心,也沒說要你放棄到這般地步啊。」
  
  應璟走到她跟前,「但我這麼做,你就能看出我的決心了。」
  
  荀紹垂眼,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只覺得心裡有一處提著的地方總算是安穩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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