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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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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9 22:38:0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八章 奇遇

      周少瑾也發現有人來了,沒等商婆子走過來,她已拉了拉集螢,低聲地道:「我們回馬車上去吧!也不知道來的是什麼人?」

  集螢不以為然,不過她現在是程池的婢女,既然跟著郭老夫人出來了,自然也就要尊重她的身份地位,尊重她身邊的人。

  她笑著點頭,和周少瑾回到了郭老夫人的身邊。

  一行人往他們停留在堤邊的馬車走去。

  駛過來的馬車「籲」的一聲停了下來,馬車裡跳下一個二十來歲的青年男子,看見周少瑾等人,他非常的驚訝,忙轉過身去,低聲地和馬車裡的人說起話來。

  不一會,馬車的簾子撩了起來,一個六旬左右青衣老儒在那青年男子的攙扶下下了馬車,朝著程池拱了拱手,道:「沒想到這麼偏僻的地方竟然會遇到公子。老朽姓宋,長沙府人。特帶了子孫輩出門遊玩。出門能夠遇見既是緣分,你我兩家是否可以共在此地觀潮?」

  程池見老儒精神矍鑠,談吐優雅,膚若嬰孩,猜測他不是哪位大儒就是哪家世代詩書之家的長者,又見那青年男子不過二十出頭,卻文質彬彬,舉手投足間自然大方,對自己的猜測又肯定了幾分。

  「老先生不必客氣。」他笑道,「良辰美景,人共賞之。老先生還請隨意!」

  宋姓老儒聞言微笑著捋了捋額下的山羊鬍子,對那青年男子道:「宜君,你請了你姐姐和侄兒下來吧!這位公子想必也不是那迂腐之人。」

  被稱做宜君的男子笑著應是,隨行的馬車跳下數個健壯婆子,端著腳凳服侍著位花信年華的少婦從馬車上下來,又抱了一個年約八、九歲的孩童下了馬車。

  那孩童一下馬車就朝沙灘上跑去。

  後面的婆子驚呼著「五郎,小心些」,追了過去。

  那青年男子見了哈哈大笑。

  少婦卻直皺眉,道:「你們這樣,會把他給寵壞的。」

  那青年男子笑道:「姐姐就是太小心了。五郎不過是被關得太久了。我像他這麼大的時候還爬到屋頂去捉燕子,爹爹也沒有說我什麼,怎麼到了五郎這裡,就會被寵壞呢?」

  「你總是有道理。」少婦聞言無奈地道,「我說不過你,不和你說了。黃媽媽,你快去把五郎追回來。」最後一句,那少婦卻是囑咐自己身邊的僕婦。可也看得出來,這姐弟倆的關係很好。

  青年男子摸了頭笑,和老儒說了幾句話,回到馬車提個禮盒朝著程池這邊走來。

  程池本不欲理睬,轉眼卻看見郭老夫人正看著他,想著自己若是就這樣走開了,回去母親肯定要嘮叨的,索性朝著那男子善意地點了點頭,道:「我姓程,金陵人士,陪了母親和侄女過來觀潮。」

  那青年男子忙道:「我姓黃,陪著家中的長輩和姐姐、侄兒出來​​的。這是五芳齋的糕點,打擾了諸位的雅興,真是抱歉,還請老夫人和小姐不要怪罪。」說著,遞上了禮盒。

  秦子平忙過來接了,轉身拿了包茶葉遞給了黃宜君。

  程池笑道:「前幾天朋友從福建帶過來的岩茶,請老先生和公子嚐嚐。」

  黃宜君忙恭身道謝。

  河邊突然一聲巨響。

  河堤上的人不由循聲望去。

  只見一條白浪風馳電掣般地呼嘯而來,彷彿江河倒流般奔湧而下地打在河堤上,濺起的水花足足好幾丈高,猶如水怪張著大嘴要把人吞沒了似,讓坐在馬車裡的周少瑾都慌亂地驚呼著朝後仰去,好像這樣就能避開那巨浪似的。

  「潮湧了!」程池眉梢也沒有動一聲,背著手欣賞著潮水「嘩」地退去,打濕了地面,淡淡地道,「比我算的早了幾刻鐘。」

  黃宜君卻臉色大變,喊了聲「糟糕」忙朝那河灘望去。

  那孩童正緊緊地被服侍她的婦人摟在懷裡。

  他不由鬆了口氣。

  那孩童臉色蒼白,等到潮水退下,這才反應過來,「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宋姓老儒走了過去。

  那孩童立刻撲了過去,委屈地喊著「祖父」。

  宋姓老儒呵呵地笑,道:「平時說你你總不聽,現在知道厲害了吧?」

  孩童連連點頭,黃豆大小的淚珠掛在嫩嫩的小臉上,很是可愛。

  那少婦也走了過去,正欲說什麼,又是一個潮頭湧過來。

  少婦和​​老儒護著孩子連連後退。

  濺起來的潮湧比剛才還要兇猛,被塘堤一擋,轟隆隆地像憤怒水獸般扭頭朝旁邊的小山撞去,水花如龍般在半空中飛舞。

  這個時候誰還有心去想那男女大妨?

  周少瑾驚呼著撩開了車簾,挽了郭老夫人的胳膊急聲道:「您快看,您快看!」

  郭老夫呵呵地笑,道:「看見了,看見了!」說著,伸出手去。

  呂嬤嬤忙扶了郭老夫人下車。

  周少瑾等人也下了車。

  程池忙道:「你們退後些,小心被潮湧給捲走了。」

  眾人這才相信他所說不虛。

  湖水一陣接著一陣的湧過來,轟鳴聲不絕於耳,沖刷激盪在塘堤和小山之間,讓空氣都變得濕潤起來。

  人突然變得像螻蟻一樣渺小。

  那宋姓老儒不由激動地擊掌道:「天排雲陣千雷震,地捲銀山萬馬奔。壯哉!壯哉!此生能見此壯景,足矣!足矣!」

  眾人聽了不由微微地笑。

  半晌,潮水漸漸小了。

  就像個玩累了的孩童,暫時安靜下來。

  塘堤濕漉漉的。

  宋姓老儒激情難抑,朝著黃宜君揮手道:「走,我們去蕭山觀潮樓去。」

  黃宜君為難道:「姐姐……」

  宋姓老儒一愣,隨後失望地輕輕嘆了口氣,道:「那我們回杭州城去吧!」

  少婦聽聞眼圈一紅,道:「宜君,你陪著公公去蕭山,我由僕婦們護著回杭州城去就是。」

  宋姓老儒聽著有些意動。

  黃宜君卻猶豫不決。

  那婦人就咬了咬唇,突然朝著郭老夫人行了個禮,道:「老夫人,能不能讓我跟著你們。等我公公和弟弟從蕭山回來,再來接我。」

  程池沒有作聲。

  周少瑾卻能感覺到他的不悅。

  她不由朝郭老夫人望去。

  郭老夫人已笑道:「與人方便,與己方便。小娘子不必多禮,若是老先生不嫌棄,你就跟著我們好了。」她說著,指了指宗家別院的方向,道,「我們借居在江南首富宗老爺家。」

  宋老儒人聽了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道:「我看你們不如跟著我們一起去蕭山觀潮吧?據說那邊的潮湧又和這邊有些不同……」

  周少瑾看見程池眼底好像流露出些許的慍色。

  她低聲對郭老夫人道:「那邊人肯定很多,不然宋老先生也不會猶豫要不要帶這位娘子過去了。我們還是回去吧!就算是去蕭山觀潮,也不過是遠遠地在觀潮樓上看上一眼,哪裡比得上這樣,那浪水如同在我們頭頂上飛似的,如果不是來了錢塘江,不是親眼所見,我肯定覺得那些書中所寫的都是誇大其詞。」

  周少瑾的一席話讓郭老夫人笑了起來。

  她道:「好,就聽你的,我們回別院去。」

  周少瑾甜甜地笑,眼角的餘光卻朝程池瞥過去。

  程池依舊神色溫煦,可她卻莫名地感覺到他的心情好像好了很多似的。

  宋老儒人和黃宜君到底還是不放心,親自把那婦人送到了他們暫住的宗家別院,還出了張帖子遞給程池,道:「我這兒媳婦就麻煩你們了。找個廂房安置她就行了。」

  程池不動聲色地接過了只有兩榜進士出身才能有的大紅色灑金名帖一看,也不由得大吃一驚。

  那宋姓老儒拿的竟然是戶部尚書、東閣大學士、翰林院侍讀學士宋旭宋景然的名帖。

  程池笑著讓人拿了張程涇的名帖給那宋姓老儒。

  宋姓老儒大笑,道:「原來是程相的家眷。這可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識一家人了!」

  程池笑著和宋姓老儒寒暄了幾句,這才知道原來這老儒是宋景然的父親宋泯,黃宜君則是宋景然的妻弟,少婦是宋景然繼室黃氏,孩童是宋景然的第五子宋森。

  有了這層關係,宋泯放下心來,再無所顧忌。

  兩家人互相見了禮,宋泯把黃氏託付給了程池,讓那馬車夫解下了套車的馬,輕輕撫了撫馬脖子,除了馬車夫,把隨行的僕婦都留了下來,和黃宜君騎著馬,帶著宋森往蕭山去了。

  程池目光微閃。

  據說宋景然出身商賈,所以精於算數。

  出身兩湖,卻善騎馬的宋父,可見宋家也不是那隻知道南貨北販的普通商賈。

  那邊郭老夫人和黃氏說上了話。

  原來那宋母十幾年前就去世了,宋父一直沒有續弦,一個人生活在長沙老家。今年二月,宋父偶染風寒,竟然臥病月餘才起。宋景然十分的擔心,特意請了妻弟陪著妻子、兒子把宋父接到京城頤養天年,偏生宋父是個喜歡游歷的,帶著他們一路遊玩,走到了杭州……這才有了今天相識。

  「這才是緣分!」郭老夫人自聽了程池提起宋景然,就對宋景然留了心,此時居然遇到宋景然夫人,自然很是熱情,道,「夫人只需安心在這裡等宋老先生和黃公子折回來。我雖是借居在宗老爺別院,卻帶了自家的人服侍,夫人需要什麼只管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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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沙灘

      宋夫人知道眼前的老夫人是新晉的禮部尚書、文華殿大學士程涇的母親,她自然是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來,不僅笑語盈盈,而且說話行事都透著股親熱勁:「我是個臉皮子厚的,那我就不和老夫人客氣了。哪天老夫人得了閒,一定進京去看看,也好讓我盡盡地主之誼。」然後褪了手上的一對赤金絞紋鐲子要送給周少瑾:「不知道在這裡會遇到二表小姐,是我的一點心意,二表小姐可千萬別嫌棄。」

      這是兩家之間的應酬,周少瑾自然不會推脫,讓人覺得程家的沒有眼界。

      她笑盈盈地上前道了謝,接過手鐲遞給了一旁的春晚。

      那宋夫人也是世代書香之家的小姐,不過是到了她這一輩大不如前,雖然後來嫁了宋景然,又跟著去了京城,可大多數的時候還是在內宅打理家務,見識有限。周少瑾長相十分出眾,又褪了那點小家子氣,在宋夫人看來,這才是真正的名門閨秀的樣子,不由得十分喜歡,午膳之後大家移到宴息室喝茶的時候,她拉著周少瑾問個不停。

      郭老夫人卻是成了精的人物。聽小兒子的語氣,那袁維昌和宋景然並不十分親近,長子程涇新入內閣,排位最末,是繼續親袁還是在袁維昌和宋景然之間左右逢源,此時來說都早了點,對這位顯然有些摸不清楚頭緒的宋夫人太過親近並不是件好事,至少現在不應該太親近。所以對宋夫人的那些問題,她也就有所保留。

      宋夫人聽說周家和程家是姻親,郭夫人見周少瑾的字寫得好,就請了周少瑾幫著抄了部《楞嚴經》供奉在了普陀山。宋夫人不由得嘖嘖稱奇——宋夫人只識得自己的名字,她不由試探著問起周少瑾​​的婚事來。

      郭老夫人雖然也有意外,卻也覺得這是情理之中的事。但對宋夫人說起的什麼故交卻一點也不感興趣。

      這位宋夫人尚且如此,可見她的那位故交也好不到哪裡去!

      所以喝過茶之後,郭老夫人就打發周少瑾回房去抄經書:「過兩天我們會在蘇州落腳,蘇州的名剎也很多,到時候少不得要去參拜參拜。」

      周少瑾只是少思慮。並不是傻。郭老夫人一說她就明白了郭老夫人的意思。何況她不太喜歡像宋夫人說的那樣盲婚啞嫁,她總覺得自己這一世若是要嫁人,一定要父親和姐姐覺得好才行。

      前世。每逢過年,她就羨慕那些和丈夫一起回娘家,然後丈夫和娘家的兄弟們坐在一起海吃海喝夫妻。

      她笑著應「是」,帶著服侍的丫鬟婆子回了東廂房。

      春晚沮喪著幫周少瑾磨墨。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你下去歇了吧!老夫人那是應酬宋夫人的話呢,你怎麼也當了真!」

      「啊!」春晚睜大了眼睛。道,「是真的嗎?可我瞧著老夫人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若是你都能看出來老夫人是推託之詞,那她老人家又怎麼能瞞得過宋夫人?」周少瑾笑道,「你聽我的一準沒錯。去歇了吧!」

      「真是奇怪!」春晚嘀咕著退了下去,「二小姐什麼時候連老夫人的心思都看得出來了……」

      周少瑾聽著不由一愣。

      是啊!

      她什麼時候連老夫人的話外之音都能聽出來了……瑟瑟發抖地躲在被子裡把為難之事都丟給姐姐的那個周少瑾現在想起來突然變得很陌生……

      周少瑾笑著隨手在多寶閣閣子上抽了本書翻起來。

      那是本對先帝歌功頌德的書,已經有些年代了。她翻了翻,實在是看不下去。

      樊劉氏笑瞇瞇地走了進來。道:「二小姐,集螢姑娘過來了!」

      周少瑾正無聊著,忙迎了出去。

      集螢穿了男子的短褐,拉了她去錢塘江邊的沙灘上玩:「……四爺找的這個地方真好,等我去了蘇州,就沒有這麼方便了。你不是說想脫了鞋子赤著腳在沙灘上走走嗎?趁著老夫人有客,四爺在休息,我們去玩一會就回來。」

      周少瑾循規蹈矩慣了,近日雖比在九如巷時放開了很多,可有些東西是刻在骨子裡的,聞言心中大動,可還是猶豫道:「這樣不太好吧!我們不如跟池舅舅說一聲。」

      在她的直覺中,程池要比郭老夫人好說話。

      集螢卻相反,道:「跟四爺說還不如跟老夫人說呢!我看老夫人待人十分和藹,又可親,四爺怎麼一點也不像她老人家啊!」

      按理,她們出去是得跟老夫人說。

      周少瑾道:「要不,你去跟老夫人說一聲?」

      郭老夫人再寬和,她們也不能得寸進尺啊!

      集螢推著周少瑾:「你若是能說通四爺,還要我去老夫人面前丟人現眼幹什麼啊?」

      周少瑾翹了嘴角笑,去了程池那裡。

      程池正一個人看棋譜,知道了她的來意不僅同意她和集螢去錢塘江的沙灘玩一會,還吩咐秦子平跟著,並道:「如果老夫人問起來,你就說是我讓你去的。」

      周少瑾聽了高興的差點就跳起來,連聲向程池道謝,在去沙灘的路上還問集螢:「池舅舅有沒有很重要的要巴結奉承的?我回去之後就給他也繡幅觀音圖,他可以在別人家做壽或是娶媳婦的時候用。」

      春晚很是讚同,忙道:「二小姐,我幫您分線!」

      集螢恨鐵不成鋼,鄙視道:「四爺不就同意你們出門玩一會嗎?你們犯得著這樣像再生父母似的感恩戴德嗎?還給他繡什麼觀世音像,我看你們隨便在大街上給他買盒點心就行了,不用這樣諂媚吧?」

      周少瑾聽了居然很認真地點了點頭,道:「我覺得點心也應該買兩盒,觀世音像也應該繡一副。」她說完,回頭問遠遠地跟在她們身後的秦子平。「你知道四爺喜歡吃什麼點心嗎?我們還可以學著做點!」

      集螢義憤填膺地拽著周少瑾:「你能不能有出息點!」

      「有出息和給池舅舅做點心有什麼相衝的地方嗎?」周少瑾不解地道。

      集螢無語。

      秦子平強忍著才沒有「扑哧」一聲笑出聲來。

      集螢一直以來都有些陰沉,可自從遇到了周少瑾之後,卻變得越來越開朗、活潑、好動,和那個江湖上傳言的「計家大小姐」漸漸地有些相似的。

      他溫聲道:「四老爺什麼都吃的,只要做得好吃就行。」

      周少瑾皺著眉道:「這是最難的了!什麼東西好吃,每人都有每個人的喜好。你就不能舉個例子?比如說喜歡吃酥皮,喜歡聞桂花的香……」

      秦子平笑道:「您說的這些我還真不知道。我以後會注意的。」

      周少瑾頓覺秦子平年紀輕輕的就能做管事不是沒有道理的。

      她笑著向秦子平道謝。和集螢幾個去了沙灘。

      早上還浪濤洶湧的河水此刻卻溫柔地拍打著河岸。

      周少瑾四處張望,見秦子平帶著幾個小廝守在塘堤上,除了她們幾個沒有旁人。遂放下心來,脫了鞋子踩在了沙地上。

      河浪湧過來,周少瑾朝著岸上跑去也未能避開,被打濕了裙裾。

      已有了寒意的河水浸透了她的襪子。

      她微笑著轉身。看見春晚幾個正手拉著手踏行在沙灘上。

      集螢笑道:「你不脫襪子嗎?」

      「等一會。」或者是因為沒有了長輩在場,周少瑾少了些許的急切。笑道,「我在沙灘上走一會再脫襪子也不遲。」

      集螢點頭,自顧自地脫起襪子來。

      周少瑾忙道:「你就不能找個僻靜的地方再脫?秦管事在岸上看著呢!」

      「隔得這麼遠,他能看到什麼?」集螢不以為然。脫了另一隻襪子,一腳踏進了河水裡,叫道。「好舒服啊!你也快脫了鞋下水吧!」

      周少瑾朝塘堤望去。

      秦子平悠閒地坐在塘堤邊,和隨行的小廝說著話。

      春晚幾個已經頑皮地用沙子在壘城牆。

      周少瑾用裙擺擋著。悄悄地脫了襪子。

      赤足踏在沙子上,癢癢的,很不習慣,可也很有意思。

      周少瑾用腳指頭摳著沙子,沙面上出現個小洞,水浸進來,像個被雨滴成的小窟窿。

      她大感興趣,換了個地方繼續。

      一個浪湧過來,她避之不及,裙子全都濕了,十分的狼狽。

      周少瑾哈哈地笑,去擰裙子。

      膝褲緊緊地貼在她的腿上,修長而纖細,而踏在沙灘上的腳如羊脂玉雕琢而成,線條優美,和略有些粗礫的沙子放在一起,讓人看了不由心生憐意。

      秦子平忙垂下了眼瞼,對程池道:「要不要去喊了二表小姐和集螢……」

      「不用了!」程池望著周少瑾笑得如陽光般燦爛的臉龐,淡淡地道,「她們難得出來一趟,就讓她們好好地玩玩好了。母親那裡,你派個人去回一聲,就說我帶著二表小姐幾個去了旁邊田莊尋問稼的事就行了。」

      那位宋夫人聽說見母親裙擺上的襽邊大方持重又不失明亮,知道是這丫頭繡的,非要她幫她畫個花樣子,母親這才派了人去找她……不過,以母親那最不喜歡別人指使自己身邊的人的性子,也就找找罷了,找不到說不定更高興。

      秦子平派了人去回話。

      原本和浪濤你追我遂,在程池看來非常白痴的周少瑾卻在無意間扭頭看見了程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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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9 22:38: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章 交談

      周少瑾頓時臉色緋紅。

  池舅舅怎麼過來了?

  他不是在屋裡看棋譜嗎?

  周少瑾忙用裙裾蓋住了腳,也不敢穿鞋,就這樣赤著腳朝程池走了過去。

  程池心細,見那塘堤邊有被潮水沖上來的螺母殼,笑道:「你別過來——這邊有螺母殼,小心扎著腳了。」

  池舅舅肯定看見她赤著腳在沙灘上亂跑了……

  周少瑾的臉更紅了,手腳無措地站在那裡,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程池無意讓她為難,想了想,從塘堤上走了下來,道:「我娘正和宋夫人說話。那宋夫人的話也太多了些。這也問,那也問的,我索性出來走走。不曾想走著走著就走到這邊來了。」他問周少瑾:「這裡好玩嗎?」

  「嗯!」周少瑾赧然地點頭。

  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朝遠處望去。

  錢塘潮湧餘威尚在,白色浪花一波一波地在江面翻騰,彷彿頑皮的孩子,在水中盡情地暢遊,江水時湧時退,不時拍打著沙灘。

  集螢和春晚在沙灘上追遂著浪花,碧桃幾個則繼續地用沙子堆著城牆,玩得樂此不疲。

  程池道:「錢塘江的水頗為渾濁,不似海水,下次若是有機會,帶你去福建的北海,那邊的海灘上的沙子是白色的,太陽照在海灘上,像銀子閃閃發光,非常的漂亮。而臨榆那邊的海灘又是金色的,太陽照在海灘上的時候,像金子閃閃發光,當時的人都稱它為『黃金灣』……廣西的潿洲島又不同,那裡的海灘都是岩石,懸崖峭壁,怪石嶙峋,不時有飛鳥從你頭上掠過,水禽從你身邊游過,荒涼,卻又莫名的讓你感覺到有股勃勃生機……水天一色,氣象恢弘……」他說著,聲音漸漸小了下去,目光也變得迷離起來,好像沉溺到了潿洲島美麗的景物之中去了。

  周少瑾大為羨慕,睜著大眼睛望著程池,不禁小聲地道:「池舅舅去過好多地方啊!」

  要是她也能像池舅舅這樣,該有多少好!

  周少瑾那艷羨的聲音讓程池從回憶中走了出來。

  他望著她毫不掩飾的目光,不由哂笑,道:「你還小,以後也會去很多的地方,不必羨慕我。」

  周少瑾道:「我就是去再多的地方,也不可能和池舅舅一樣看見那麼多美麗的風景。」她說著,抿著嘴笑了起來,滿足地道,「這次能跟著老夫人去普陀山敬香,能跟著池舅舅見識錢塘江的潮湧,我平生已足,再也沒有什麼遺憾了。」

  她的聲音非常的真誠,讓人能感覺到她說話的認真。

  程池突然間覺得周少瑾這小丫頭很可憐。

  還在襁褓之中生母就去世了,跟著繼姐寄居在和她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外祖母家,像影子一樣無聲無息地在四房生活到了十二歲,無意間被母親遇見,讓她幫著抄經書,她那麼討厭程嘉善,卻還是要耐著性子每天都去寒碧山房,甚至被程嘉善追遂的時候都不敢大聲的呵斥程嘉善,而是像倉皇的小鹿般追竄,寧願向陌生人救助也怕程家的長輩知道了偏頗程嘉善而讓她落得個「不知自重」的名聲……在程家的十二年裡,她又受了多少這樣的的委屈,忍受過多少這樣的難堪呢?

  程池第一次這麼仔細地打量眼前的這個小姑娘。

  除了一張精緻無暇的面孔,她還有雙比一般的女孩子都要修長的腿,這讓她雖然個子中等,看上去卻頗為高挑。

  難怪她走起路來特別的輕盈。

  再長大些,可能會更漂亮。

  程池微微地笑。

  如果不是機緣巧合,她碰到了母親,他可能終其一生都不知道程家的角落裡還有個這樣的小丫頭,雖然膽子很小,性子溫順,也不夠聰明,卻也開朗活潑,不時露出幾分小女孩的狡黠,就像隻小貓,平時望著你的時候只知道「喵喵」地討好你,可若是撒起嬌來,也會伸出爪子來撓你兩下。你若是發起脾氣來板著臉,它就會一溜煙地跑了,躲在門後面打量著你,等你不生氣的時候,又小心翼翼地跑過來蹲在你面前歪著腦袋一動不動地望著你,直到你露出個笑臉為止……

  他忍俊不禁。

  周少瑾還以為程池是在笑她見識太短,羞得耳朵都紅了,喃喃地道:「我,我真的覺得能到普陀山,能到錢塘江已經很好了,很多像我這樣的人一輩子都沒有走出過金陵城呢!」

  程池目光微凜。

  他想到了京城的林世晟。

  聽說他在岳父的暗中支助下謀得了龍驥衛總旗的實職。

  周少瑾與這個人到底有沒有關係呢?

  他陡然間覺得意興闌珊起來。

  「我先回去了!」程池笑道,「你們玩一會也回去吧!天色不早了,晚上的江水是很涼的,小心受了涼。我們過兩天就要啟程去蘇州了,生了病會很受罪的。」

  周少瑾連連點頭,道:「我們這就回去!」心裡卻有些緊張。

  她什麼也沒有說,池舅舅怎麼陡然間就不高興了呢?

  自己要不要給池舅舅賠個不是?

  問題是她就算是想賠不是,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錯了,該怎麼賠這個不是啊!

  周少瑾抿了抿唇,再抬望過去的時候發現程池已大步朝塘堤走去,離她已有丈餘的​​距離。

  還是算了吧!

  周少瑾猶豫道,下次有機會再問問池舅舅好了。

  她思忖著,肩膀猝然地被人拍了一下。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身後已傳來集螢的聲音:「四爺過來幹什麼?我最怕他說教了,見他在和你說話,我就佯裝沒有看見他似的沒有過來……」

  「你就不能先喊我一聲?」周少瑾捂著胸口,餘驚未散地嗔道,「人嚇人,嚇死人的!」

  「好了,好了,是我不對。」集螢很沒誠意地道歉,「四爺跟你說什麼了?我看他走的時候臉色有點不大好的樣子。」

  集螢也發現池舅舅心情不好了。可見這並不是自己的錯覺。

  她說能跟著郭老夫人去普陀山敬香,跟著他來錢塘江觀潮已平生沒有什麼遺憾的時候,他還笑自己來著,等到她說第二遍的時候,他就翻了臉……到底是為什麼嘛?

  周少瑾覺得自己的頭都大了。偏偏集螢還不悅地追問她:「四爺說了些什麼啊?你怎麼呆呆的像撞見了鬼似的!」

  「你才撞見了鬼呢!」周少瑾沒好氣地反駁道。

  誰知道集螢地嘿嘿地笑了兩聲,道:「遇到了四爺和撞到了鬼有什麼區別?難道我說錯了?」

  周少瑾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焉焉地道:「池舅舅讓我們早點回去,說再晚了江水太冷,會著涼的。到時候生病受罪的只會是我們自己。」

  「我就知道他會這樣的威脅我們!」集螢嘀咕著,但還聽從了程池的建議,喊了春晚幾個,「我們回去吧!時候不早了。」

  春晚幾個依依不捨地穿了鞋襪,個個身上濕漉漉地回了宗家的別院。

  婆子們忙著燒了熱水給她們梳洗。

  周少瑾等人重新梳妝打扮好了就去了上房給郭老夫人問安。

  郭老夫人還在和宋夫人說話,但看得出來,郭老夫人眼底已有了已不可見的敷衍,而宋夫人卻說得眉飛色舞,正在興頭上。

  周少瑾這才知道程池為何去了江邊。

  她忙道:「我這就給夫人畫花樣子去。夫人要不要在旁邊看著?若是你有很喜歡的花式,我可以試著加進去。」

  宋夫人大感興趣。

  郭老夫人眉頭微蹙,就要出言阻止。

  周少瑾卻朝著郭老夫人輕輕地搖了搖頭,笑著請宋夫人去了廳堂。

  與其讓宋夫人煩郭老夫人,不如讓她來嘮叨自己好了。

  等到宋泯等人從蕭山返回,已是掌燈時分,周少瑾等人已用晚膳,宋夫人也拿到了全新的花樣子。

  宋泯自然是謝了又謝。

  程池出面應酬,留了宋泯和黃宜君晚膳,並請留了宿:「……此時再回城城門已關,且小公子已疲憊不堪,城門外的幾家客棧多是那錯過了宿頭的行商或是貪圖便宜腳夫,老先生可以將就宋夫人也不好將就,您就別和我客氣了。」

  那宋泯也是豪爽的脾氣,痛快地應了,道:「等你哪天去京城,記得來找我,我請你到京城最好的酒樓去喝酒。」

  程池哈哈大笑,道:「您老人家可知道京城最好的酒樓是哪家?在哪裡?怎麼走?」

  宋泯很光棍地道:「我不知道,難道我兒子的車夫也不知道?總之不會少了你的酒就是了!」

  程池再次大笑,吩咐秦子平去拿燒刀子:「我是喝不慣那金華酒的,不知老先生能喝不?」

  宋泯笑道:「廉頗老矣,尚能飯否?」

  「好!」程池笑道,「今天我們就喝那燒刀子。」

  黃宜君面色微僵。

  宋泯乾脆把他支走了:「你把五郎交給他母親,他今天跟著我們跑了一天,也累了。」

  黃宜君鬆了口氣,等宋森給宋泯和程池行了禮之後,就退了下去。

  程池給宋泯倒了碗酒。

  宋泯聞了聞,陶醉地閉上了眼睛,道:「好多年都沒有喝到這樣的好酒了。你是怎麼想到借居在宗老爺別院的?早知道這樣我也應該向他借別院的,說不定我們還能早點遇上。」

  程池笑道:「那老先生又是怎麼找到這個地方的呢?」

  宋泯一愣。

  隨後兩人相視而笑。

  異口同聲地道著:「河圖洛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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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9 22:38: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夜宿

      程池和宋泯相談甚歡。

      內院正房,宋夫人正拿著周少瑾剛才給她畫的一副花樣子大力地攢揚著周少瑾:「……我就是那麼一說,誰知道她就勾出來了。真不愧是讀過書的大家小姐,就是聰明。我小的時候也很喜歡讀書的,每逢哥哥們去私塾,都要送到門口,哥哥們一回來,我就迫不及待地幫他們拿書包,哥哥們在燈下做功課的時候我就在一旁幫著他們端茶倒水,一心盼著著哥哥們能在閒暇的時候告訴我認兩個字,我如今能看得懂賬本,也是那個時候跟著哥哥們偷學的幾個字。我當時就發誓,若是我哪天有了女兒,一定要讓好讀書識字,別像我似的。」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各地的鄉風不同。我們那裡的女孩子大多數識字。少瑾這也只是一般。」

      宋夫人掩了嘴笑,道:「老夫人您就別和我客氣了。我在京中可是見過不少江南官宦士家的小姐,像程小姐這樣人品、相貌、學識的,可是從來沒見過……」

      周少瑾只當沒有聽見,低頭坐在那裡拿著臨時找來的一塊綾布繡著隨手繡著玉簪花。

      宋森則坐在擺滿了菜​​餚圓桌前,一面由乳娘餵站菜飯,一面眼睛珠子骨碌碌直轉,不時地偷窺著周少瑾,直到有婆子進來稟告,說宋老先生決定和程池決定出去走走,讓她們早點歇息,不用等他們了,屋裡的氣氛才驟然一變。

      「這個時候?」郭老夫人皺著眉,滿臉的擔心,「有什麼事這麼急,難道就不能等到明天早上?」

      那婆子也答不清楚。道:「四老爺和宋老先生、黃公子一起去的,秦總事帶著幾個護院隨行,想必不會有什麼事,老夫人只管放心好了。」

      郭老夫人怎麼可能放得下心來?

      宋夫人愧疚地道:「老夫人,真是不好意思,我們家老太爺就是這個脾氣,好好的半夜起來看星星。正農忙的時候突然跑到巴山去訪友。結果遇到了大暴雨,把山都沖垮了,差點就把命留在那裡了。還有一次。他老人家帶了一般鮮果行至鎮江,他老人家丟下管事伙計一個人去了濟南府,一船貨差一點就全爛了。聽說我婆婆在世的時候沒少為這件事和公公生傷,後來我婆婆不在了。我公公不願意續弦,就是不想有人管著他……」她有些惶恐地站了起來。道,「沒想到他老人家居然拉了四老爺出去……我,我這就讓人去尋他老人家……」

      宋老先生的性情的確有些古怪,不過。周少瑾相信程池不是那種心血來潮,聽見就是雨,隨便哪件事都能打動他的人。他既然決定和宋老先生一起出去走走,想必是覺得有一起出去走走的必要。她們大可不必如何擔心。

      「老夫人。」周少瑾柔聲地勸著郭老夫人,「您別擔心,池舅舅做事向來妥貼,他們也許只是喝多了酒,想去錢塘江上走走,或是詩興大發,要去懷古一番。你要是實在不放心,我們喊了外院服侍的人進來問問就是了。」

      郭老夫人微微點頭,道:「你說得有道理。你池舅舅也不是小孩子了,他的事他自己知道,他既然讓婆子來跟我們說一聲,我們也不必喊了外院服侍的來問。明天一早他們回來就什麼事都清楚了!」又安撫宋夫人,「你且安心去歇息。四郎帶著管事和護院隨行,我們家的護院,身手都十分了得的,四郎在外行商,都是這些人護著他的安危,快十年了,從來沒有出過事。」

      宋夫人主要擔心程池被自己的公公攛唆,聽郭老夫人和周少瑾這麼一說,不由長長地舒了口氣。

      那宋森卻人小鬼大地鑽進了母親的懷裡,高聲嚷著:「舅舅不陪我睡,我害怕!」

      宋夫人面漲得通紅,喝斥道:「你都多大了!快站起來!怎麼能每天都讓你舅舅陪著你睡?你父親見了,又要責罰你了。」

      宋森像麻花似的在宋夫人懷裡扭來扭去,就是不肯一個人去睡。

      宋夫人沒有辦法,只好妥協,哄著他道:「你今天若是聽話,我就答應你一個要求。哪怕是去剎什海戲冰都可以!」

      宋森聽著眼睛閃閃發亮,「騰」地一下就從母親的懷里站了起來,道:「真的?」

      「當然。」宋夫人保證道。

      「那好。」宋森指了周少瑾,「我要和這位姐姐一起睡。」

      屋是的人都愣住。

      宋夫人更是臉色由紅轉紫,道:「你亂說八道些什麼?那是你周姐姐,又不是服侍你的人,你怎麼能讓你周姐姐陪著你睡?我們回了京城,娘帶你去剎什海戲冰好了!」

      宋森不依,哭著鬧著要和周少瑾一起睡。

      郭老夫人眼底閃過一絲不悅。

      周少瑾兩世為人,接觸到的孩子都是乖巧可愛,懂事聽話的,像這樣胡攪蠻橫的還從來沒有見過,她驚愕之餘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等她回過神來,宋森已經坐在地上大哭起來。

      宋夫人又羞又憤,忙向郭老夫人和周少瑾解釋「他平時不是這樣的,今天也不知道怎麼了」,又恐嚇宋森「你要是再這樣胡鬧下去,我回去肯定會告訴你爹爹的。你以後惹怒了你爹爹,你爹爹要行家法的時候娘也決不會幫你向你爹爹求情了……」

      宋森依舊哭鬧不休。

      周少瑾很是尷尬,覺得事關自己,自己若是不出面解決,只會讓做主人的郭老夫人為難。

      她猶豫著上前幾步,就要答應讓宋森和她一起睡,誰知道她還沒有開口,就被郭老夫人沉聲一句「少瑾」給嚇得把到了嘴邊的話都咽了下去。

      宋森地突然掙脫了母親,一把抱住了周少瑾,哭道:「姐姐,漂亮姐姐,我要和你睡。我一定聽你的話。乖乖的不吵你,鬧你……」

      「你這孩子!」宋夫人神色狼狽,想把兒子從周少瑾身邊拽開。

      周少瑾窘然,想到剛才郭老夫那聲不悅喊聲和目光,很是為難,只好柔聲安撫著宋森道:「你既然說聽我的話,那就快點站好了。別哭了。」

      宋森趁機和她講條件:「那你要答應和我一起睡。」

      周少瑾不敢答應。

      郭老夫人笑著站了起來。對宋夫人道:「森哥兒喜歡我們家二丫頭,原是二丫頭的榮幸,只是二丫頭年紀也不小了。早已到了男女分席而坐的年紀,只不過是因為你們家老爺和我們家大老爺同在內閣為官,我們家四郎又和宋老先生一傾如蓋,我們也就沒有講究什麼。只當是通家之好在走動。別的事都好說,可森哥兒要和少瑾一起睡。卻不太好。」

      「您老人家說的是,說的是。」宋夫人無顏面對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對宋森道:「森哥兒,你也是讀書人家的子弟。我說的話你聽懂了嗎?」

      她說著,笑瞇瞇地望著宋森,目光卻如冰似霜。彷彿一柄寒光四射的利刃,直刺人心底。

      周少瑾打了個寒顫。莫名就想起了程池。

      他們母子倆,好像啊!

      她不由垂了眼瞼,這才發現抱著她宋森身子微僵,小臉上帶著些許的驚恐。

      周少瑾不由在心裡暗「哈」一聲。

      還是郭老夫人厲害,就這麼目露寒光就把宋森給鎮住了。

      郭老夫人打了宋森一巴掌,隨後又給了他一個甜棗,道:「你是不是很喜歡周姐姐?」

      宋森不住地點頭。

      郭老夫人笑道:「那好,你周姐姐每天晚上都要服侍我,你就跟著我們一起睡吧!」說完,她對宋夫人道:「我看這孩子皮得很,你若是放心,我今天就幫你帶他一夜,你正好趁機好好歇歇。」

      「這怎麼能行!」宋夫人連連擺手。

      誰知道宋森卻大聲道:「娘,我就跟著老夫人和姐姐一起睡。」

      宋夫人沉著臉上前就拉宋森,宋森靈活地躲到了周少瑾的身後。

      周少瑾朝郭老夫人望去。

      郭老夫人點了點頭。

      周少瑾就笑道:「宋夫人,您就讓他帶著我們好了!我之前也是怕吵著了老夫人,沒敢答應您的。」

      宋森又要死要活地跟著周少瑾,宋夫人沒有辦法,只好點頭答應。

      郭老夫人就吩咐宗家的人抬了張羅漢床放在她的內室,又找了被褥出來鋪上。

      宋夫人則和宋森的乳母帶著宋森去淋浴更衣。

      屋裡只剩下郭老夫人和周少瑾了。

      周少瑾羞愧地低了頭,道:「老夫人,都是我不好……」

      「傻丫頭,你有什麼不好的?」郭老夫人聽著笑著打斷了她的話,「若說不好,分明是那宋夫人教子無方,與你有什麼關係?你用不著心中不安!」

      周少瑾抬頭,仔細地打量著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眼中含笑,神色自若。

      老夫人真的沒有遷怒她!

      周少瑾眼眶微紅。

      從前有什麼事,大家都一定是責怪她,覺得是她的錯……

      「好了,別哭別哭!」郭老夫人見狀憐惜地攬了她肩膀,低聲地道,「好孩子,我年紀大了,最看怕人傷心難過。這件事我知道讓你受委屈了,可宋夫人遠道是客,我也不好直接回了她們,你就看在我的份上,忍一忍。明天我們兩家就分道揚鑣了……」

      周少瑾連連點頭,眼淚卻忍不住簌簌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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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二章 宋森

      晚上,郭老夫人和周少瑾睡在內室的那張填漆床上,隔著道屏風,是宋森睡的羅漢床。

  宋森的乳娘坐在床前哄著他。

  他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扒著屏風朝裡望。

  郭老夫人皺眉。

  周少瑾柔聲道:「我去哄哄他好了,您早點歇了,明天一早宗家的老安人還要過來給您問安呢!」

  郭老夫人從年輕時就多思多慮,睡眠不好,此時哪有一點睡意,嘆道:「你別管他,直管自己歇了。他若是哭鬧,自有他的乳娘照顧。」

  這話說起來雖不錯,可若是宋森哭鬧起來,睡不好的卻是郭老夫人。

  周少瑾笑道:「我去看看就來。這孩子之前看著挺好的,吃飯的時候才突然發起擰來,說不定是個要順毛摸的。若是這孩子聽話也就罷了,若是不聽話,我也不會寵著他的。」

  不然豈不是辜負了郭老夫人的一片維護之心?

  郭老夫人不贊成。

  值夜的碧玉朝周少瑾使了個眼色。

  周少瑾佯裝喝茶的樣子走了過去。

  碧玉小聲道:「您若是能哄​​哄那孩子還是哄哄吧!老夫人向來就睡得不好。」

  周少瑾明白過來,喝了茶,給郭老夫人掖了掖被角,執意地去看看宋森。

  郭老夫人不好強行阻止,只好由著她去。

  宋森見周少瑾走過來,喜得抓耳撓腮,拉了周少瑾的手道:「姐姐,你好漂亮!你有妹妹嗎?你能不能讓你妹妹隨我家去?我會好好待她的!」

  周少瑾笑著摸了摸他的頭,道:「我沒有妹妹,只有一個姐姐。」

  宋森很是失望,道:「我也有很多姐姐,可沒有一個姐姐比得上周姐姐漂亮。你明天就要回金陵了嗎?我還要隨著我祖父去海寧。姐姐,你以後會去京城嗎?我家就住在地安門旁邊的四條胡同從東往西數第五家。姐姐,你如果去京城,可以去找我玩。你要是遇到什麼為難的事,也可以找我。」

  周少瑾笑盈盈地應「好」,道:「你快睡吧!明天你們還要回城呢!」

  宋森乖乖地點頭,乖巧的像個女孩子,沒有一點剛才的蠻橫無禮。

  宋森的乳娘低聲道:「平時五爺是很聽話的,他是太喜歡二表小姐了。」

  周少瑾但笑不語。

  屋子裡安靜下來。

  就在周少瑾以為宋森睡著了準備離開的時候,宋森突然又睜開了眼睛,朝周少瑾喊著「姐姐」。

  周少瑾笑道:「怎麼了?」

  宋森道:「姐姐你許配了人家嗎?」

  周少瑾臉微紅,道:「小孩子家,別亂說話。」

  「我沒有亂說話。」宋森嘟了嘴,不高興地道,「我大哥就要娶嫂子了。我爹想讓我大哥娶已經去世了的大娘娘家的侄女,可我哥哥不願意,來找我娘,我娘又不敢跟我爹說。周姐姐,我哥哥也長得也很漂亮,我三表姐就很想嫁給我大哥,但我不喜歡她。她沒人的時候就板著張臉,看上去像別人欠了她銀子似的。我跟我娘說了,我娘就不願意讓她嫁給我大哥了。你嫁給我哥哥吧!這樣你就能和我一起回京城了。我娘很好的,我們家沒有女孩子。我娘常說要給我生個妹妹。我不要妹妹,我要周姐姐……」

  周少瑾啼笑皆非,輕輕地拍了拍他,道:「好了,好了。你快睡吧!這些事以後再說。」

  宋森不滿地從被子裡爬了出來,小臉繃得緊緊的,道:「周姐姐,那你到底跟不跟我回京城?」

  「我不能跟著你回京城。」周少瑾見這孩子念念不忘就惦記著這件事,也正色地和他道,「我有父母家人,我自然要跟他們在一起。至於說去你們家,我長在金陵,親戚六眷都在金陵,沒準備去京城。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大人總以為孩子小,對孩子的問題通常都不怎麼重要,不是漫不經心就是敷衍塞責,很少有人像周少瑾這樣像對待大人般地和宋森說話。

  宋森聽了雖然傷心,卻也覺得她說得話有道理,他不好耍賴。

  「真的不能去嗎?」他不死心地問。

  「真不能去!」周少瑾很認真地道,「你想想,如果因為有人喜歡你,覺得可以讓你錦衣玉食,就把你從你的母親身邊帶走,讓你從此以後很難再見自己的父母、兄弟一眼,你為了錦衣玉食,會跟著那人走嗎?」

  「當然不會。」宋森毫不猶豫地道。

  「你也不會啊!」周少瑾笑道,「你們家再好,可是讓我遠離我的父母姐姐,我也不會覺得好啊!」

  宋森不說話了。

  周少瑾笑著把他塞進了被子裡:「快睡吧!別胡思亂想了,你如果想我,可以讓你祖父帶你去金陵城看我啊!」

  「好啊,好啊!」宋森臉龐都亮了起來,伸出手指要和周少瑾拉勾,「……一百年不許賴。」

  「好啊!」周少瑾和宋森拉了勾。

  宋森安心睡著了。

  屏風後面,郭老夫人聽著他們竊竊私語,不由欣慰地笑起來,側了個身,笑著睡著了。

  ※

  兒子這麼丟人現眼的,宋夫人像烙餅似的,一夜都沒有睡著,第二天天剛亮就穿衣起床,在屋裡走來走去,好不容易等到朝霞染紅了天空,她這才頂著兩個黑眼圈去了郭老夫人那裡。

  正房的人都已經洗漱整齊,郭老夫人穿了件黃藤色織四季平安圖案的湖綢褙子,花白的頭髮整整齊齊地綰在腦後,精神煥發,正在用早膳。宋森穿著了件深錦紅的直裰,腰間繫著同色的布帶子,垂了兩三個荷包,小大人似地坐在郭老夫人下首的繡墩上,正由周少瑾餵著早膳。

  看見母親,他把口中的食物嚥下,這才跳下了繡墩,恭恭敬敬地給母親行了個禮,問了早安。

  宋夫人有些懵。

  往日聽話懂事的兒子突然像魔魘了似的又哭又鬧,非要和只有一面之緣的周少瑾睡覺,她擔心了一個晚上,再見到兒子的時候,兒子好像被施了清心咒似的,又突然恢復了原來的模樣兒。

  到底是她中了魔還是兒子被什麼附了體?

  她張大了嘴巴,磕磕巴巴地道:「你,你好了?」說完,眼睛一紅,一把抱住了兒子,哽咽道,「森哥兒,你沒事了吧?你昨天可把娘嚇壞了……」

  「娘,我沒事。」宋森說著,露出歡喜又帶著幾分得意的笑容,「周姐姐答應我,她如果去京城就去找我玩,我如果有空的時候,也可以隨祖父一起去金陵城看周姐姐。」

  宋夫人滿臉通紅。

  兒子到了現在還鬧騰人家周小姐。

  「老夫人,二表小姐,」她赧色地低頭道,「小孩子不懂事,還請二位不要放在心上。」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你也說了是孩子,我們怎麼會和他計較?你還沒有用早膳嗎?今天廚房裡做了湯包,味道還不錯,你也用點吧!」

  宋夫人此時才覺得餓,不好意思地道謝,坐下來和郭老夫人一起用了早膳。

  早膳沒多久,程池和宋泯幾個回來了。

  郭老夫人忙催了呂嬤嬤去問。

  周少瑾卻一反常態地喊住了呂嬤嬤,道:「嬤嬤等會也問問四老爺和宋老先生用過早膳了沒有?若是沒用早膳,還請嬤嬤去跟廚房的說一聲。」

  呂嬤嬤朝郭老夫人望過去。

  郭老夫人點頭,道:「二丫頭想得很周到,你記得先問問四郎和宋老先生用過早膳了沒有。」

  呂嬤嬤恭敬地笑著應是,去了外院。

  不一會,她折回來稟道:「四老爺和宋老先生等都已用早膳了,四老爺說,宋老先生早上和他有事要出去一趟,待用過午膳了宋老先生才會回城,讓您陪宋夫人坐會。」

  也就是說,這個宋森還要在家裡盤桓半天!

  周少瑾有點怕這個孩子的纏勁。

  她道:「知道四老爺和宋老先生去幹什麼嗎?」

  呂嬤嬤笑道:「四老爺雇了艘船,說是要和宋老先生到錢塘江的江心裡去量什麼水,得要半天的功夫。」

  這肯定是自己公公的主意。

  宋夫人此時恨不得消失不見才好。

  周少瑾卻鬆了口氣,道:「就在附近,這就好……」她原來還想讓呂嬤嬤幫著跑跑腿,想到剛才自己情急之下有些逾越地讓呂嬤嬤給程池帶話,決定還是讓春晚去給她跑腿好了。

  郭老夫人則和周少瑾想到一塊去了。

  她請了宋夫人和她一起見宗家的女眷。

  宋夫人怎麼好意思繼續待在這裡,她忙道:「我昨天一夜沒睡,就怕森哥兒給您惹麻煩。我就不陪你逛院子了,我把森哥兒帶回去和他說說話。」

  郭老夫人沒有勉強,宋森也沒有像昨天那樣的哭鬧,給郭老夫人和周少瑾行過禮之後,就隨著宋夫人回了客居的廂房。

  巳初,宗家的人依約而來。

  周少瑾悄然吩咐春晚:「你讓廚房做些茶點給池舅舅和宋老先生送去。我看宋老先生是個愛茶的人,他們要在船裡待一個上午,他們肯定會一起喝茶的。」

  春晚去了廚房,正好有為招待宗家女眷提前做好的菜點,春晚裝了一些讓人送去錢塘江邊,然後去給周少瑾回了話。

  宗家老安人帶了七、八個女眷過來,有的三十出頭,有的二十四五,還有兩位小姐一個十八歲,一個十五歲。而且每個人都給她準備了非常貴重的見面禮,她正忙著認人,聞言也只是忙中偷閒地「嗯」了一聲,很快就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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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 算數

      程池和宋泯穩穩地站在一艘烏篷船的船頭,看著鄰船的秦子平等人照著他們的吩咐反覆地將木板放在江面,拿著懷錶對照著木板從上游流到下游的時間和距離。

      站在他們身後的黃宜君小聲嘀咕道:「這樣就可以算出水流的大小嗎?可測出了水流的大小又有什麼作用呢?反正每年的八月十八都是錢塘江潮湧最大的時候,從古至今都沒有出過錯,就算是算出了會提前幾天來潮但八月十八日這天都會有潮湧,不過是大不同的區別,又有誰會注意到這些呢……」

      昨天晚上喝酒喝得好好的,宋老先生和程子川卻突然決定去錢塘江的杭州灣去看看,他受了姐夫的委託,一定要平安順利地​​將宋泯「請」到京城,他也就只好放下筷子,跟著他們一起去的杭州灣。

      宋老先生和程子川圍著杭州灣走了大半夜,他坐在一旁看得上眼皮和下眼皮打著架,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等到被程子川的隨從搖醒的時候,天色已經大亮,宋老先生和程子川又立刻趕回了白洋村,那個秦管事更是不知道從哪裡找來了幾條烏篷船,他們草草地用過早膳就蹲在了這烏篷船上,然後就是看著那個秦管事照著宋老先生和程子川的吩咐一會把那塊木板從這船飄浮到那船,一會從那船就飄浮到這船,秦管事則拿了程子川的懷錶在那裡看看時間。

      宋老先生則沒有一點超一品大員父親的樣子,像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老頭似的,自程子川將那塊掐絲琺瑯的懷錶從衣袖裡掏出來之後,他的雙眼就像粘在了那懷錶上似的,還涎著臉問程子川「這懷錶是從什麼地方弄來的」。素不知像這樣的懷錶雖然稀罕,可在京城的東直門外卻也是有賣的,而且姐夫就有一塊,平時就放在庫裡,姐夫很喜歡的樣子,但宋老先生是姐夫的父親,他要是開口。姐夫還能不能他不成?

      這樣眼巴巴地盯著人家的懷錶看……也太沒面子了!

      這都不說。當那程子川說這是從西洋人手裡弄來的,還承認說給他也弄一塊的時候,宋老先生的那表情。說是感恩戴德也不為過,甚至屁顛屁顛稱起程子川為「程先生」來。這要是讓姐夫聽見了,這臉可往哪裡擱啊!

      難怪姐夫無論如何也要把宋老先生「請」到自己身邊的。

      而他們這樣看著那塊木板飄來飄去的已經快一個時辰了,什麼時候才算完啊?

      太陽照在江面上。天氣格外的炎熱,他頭昏腦花。恨不得立刻就下船。

      但宋老先生正和程子川「玩」得高興,他又能說什麼呢?

      黃宜君看著程池青年的面龐,小聲地嘟呶了幾句,因為聲音太小了。大家也沒聽清楚他在嘟呶些什麼。

      在旁邊服侍的朗月就翻了翻白眼。

      這個黃宜君,剛開始的時候還挺謙和的,可後來發現四老爺不過比他大五歲他還是秀才四老爺已經是進士了。他就開始有些不自在了,等到宋老先生要和四老​​爺平輩而交的時候。他就開始有些風中凌亂了,好像宋老先生和四老爺平輩而交是件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一樣。

      不過,這也不能怪黃宜君。

      他一看就是老實本份、循規蹈矩的讀書人,自然不能理解四老爺和宋老先生在幹些什麼!

      朗月頗有些同情他地道:「黃公子,您要不要到船艙裡去坐坐?外面的太陽太大了點。」

      也好!

      黃宜君思商道,反正宋老先生也不需要他,他留在這裡也沒什麼用。

      「那就有勞小哥了!」他客客氣氣地道。

      有小舟奮力地劃了過來。

      程池和宋泯不約而同地皺眉,那程池更是吩咐身邊的隨從:「那是哪裡來的船?讓他們改道走!」

      宋老先生也道:「他們這樣會影響木板飄浮的速度,我們不知道又要花多少的時候?」

      程池面沉如水。

      有靈敏的護衛對著個那小舟就喊了起來:「你們是哪裡來的?我們在這邊有事,船能不能靠著江邊行?」

      小舟裡的人卻笑道:「秦總管,小的宗家別院的,奉了老夫人之命來給程老爺和宋老先生送茶點的。」

      秦子平朝程池望去。

      程池苦笑。

      秦子平忙收拾了東西,派人去把東西接了過來,送到了程池的烏篷船上。

      程池朝著宋老先生作揖,無奈地道:「看來我們只能喝杯茶了再繼續測水流了。」

      宋泯哈哈地笑,道:「薑還是老的辣啊!她老人家若是不差人送點茶點來,你我恐怕會這麼一直在船頭站到回程。」他說著,感慨道,「你也不要嫌棄老夫人麻煩,老夫像你這個年紀的時候,狠不得一天之間走遍我朝的大川大澤,家裡有什麼事總是不耐煩,覺得他們是拖累,等到我那髮妻不在了,身邊再也沒有個嘮叨的人,也沒有人管我了,我反而覺得人心裡空蕩蕩的,沒有個著落了似的。說來說去,這人走到哪裡,都需要有個家,家裡有等著你的人、惦記著你的人,這人活著才不會覺得孤單。不過,我現在說這些你就算是聽進去了也未必有體會,非要等你年紀大些了,有了經歷就明白了。」

      程池沒有做聲。

      他垂著眼瞼望著黑漆紅底灑金海棠花攢盒裡整整齊齊地碼放著的雲片糕、桃酥、玫瑰膏、蘿蔔餅、什錦蜜餞……像要逃避宋泯的話似的,心思陡然間飄得很遠。

      這點心肯定不是母親幫他準備的。

      母親若是幫他準備茶點,一定是新鮮做的。這種在外面鋪子裡買回來的雲片糕和桃酥肯定不會放在攢盒裡。

      程池腦海裡浮現出一張精緻的小臉,水汪汪的眼睛,眼巴巴地望著她,滿滿的全是信任……彷彿一隻急於得到主人表揚的小貓,他只要拍拍她的頭。她就高興好半天。

      家裡除了母親,也只有她能指使動那些僕婦了。

      他喝著茶,把攢盒裡的點心都嚐了個遍,最後吃了蘿蔔餅。

      ※

      宗家別院,周少瑾端坐在郭老夫人的下首,笑著聽宗老安人和郭老夫人、宋夫人說話。

      而宗家的老安人見驟然間又多了個閣老夫人,不知道有多興奮。說話都有些打顫起來。那份熱奉承勁,讓並不常和人應酬的宋夫人手腳無措,很是不習慣。還好有郭老夫人在一旁帶著。她這才漸漸恢復了常態。

      宋夫人不由朝郭老夫人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她在京中之所以不常出門應酬,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宋景然的結髮妻子在京城,湖廣籍的官宦之家中有著賢良淑德的名聲,還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不善於應酬,別人總是拿她和宋景然的髮妻相比較。她越發的不敢出門了。

      在郭老夫人這裡。沒有了對比,她覺得應酬也不是件讓她緊張惶恐之事了。氣氛很快變得輕快起來。

      宗老安人熱情地請郭老夫人和宋夫人去家裡做客。

      郭老夫人婉言謝絕,只是說程池明天還有安排,邀請宗老安人有閒的時候去金陵做客。

      宗老安人自然是滿口答應。

      在別院用過午膳,宗老安人以為郭老夫人還要招待宋夫人。很有眼色地帶著家中的女眷告辭了。

      宋夫人鬆了口氣。

      程池和宋泯回來了。

      別院又忙了起來。

      小廝們端了水進去服侍兩人梳洗,廚房裡重新置辦宴席,宋夫人收拾東西準備跟回杭州府。

      至於周少瑾。知道程池把那蘿蔔餅都吃了,笑彎了眉眼。讓春晚去打賞了廚房的。

      春晚道:「我們要把這蘿蔔餅的方子記下來帶回去嗎?」

      「當然啊!」周少瑾笑道,「我們明天就再做點,看老夫人喜歡不喜歡吃。到時候就可以讓寒碧山房的廚房裡照著做了。」

      春晚連連點頭,幫周少瑾磨墨。

      宋夫人來向郭老夫人辭行,依依不捨地道:「也不知道公公是什麼打算?若是能和老夫人同行,那可是我的福氣。」

      從來沒有像郭老夫人這樣指導過她怎樣的接人待物,她今天學習了不少。

      郭老夫人卻無意和她們同行,笑道:「這得看你們家老太爺的意思啊!」

      宋夫人連連點頭,真誠地邀郭老夫人去京城的家裡作客。

      郭老夫人應下。

      兩人離別了半天,誰知道程池和宋泯卻久久沒有出現。

      郭老夫人愕然,讓人去打聽。

      原來程池和宋泯用過午膳又鑽進了書房,大半個時辰了也沒有出來。

      這下不要說郭老夫人了,就是周少瑾也奇怪起來,道:「池舅舅和宋老先生這是怎麼了?」

      宋夫人茫然不知。

      宋森高聲道:「週姐姐,我知道祖父在幹什麼——他肯定在和程世叔在算算數!祖父告訴我,如果想治理水患,就要知道水流的有多急。想知道水流得有多急,就得學會算數。祖父肯定看見錢塘江的潮湧差點把人都捲走了,所以數出數來,好讓父親治理水患,讓錢塘江不再每年都發生潮湧。」

      讓錢塘江不再每年都發生潮湧,不說別的,首先這天下的文人騷客就要把宋老先生給器得狗血淋頭。

      宋森天真無邪的童言童語讓郭老夫人和周少瑾捧腹大笑。

      宋夫人紅著臉去捂宋森的嘴。

      宋森卻一扭頭躲到了周少瑾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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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9 22:39: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四章 同行

      宋夫人伸手就要去拽宋森。

  郭老夫人卻笑道:「小孩子童言無忌,宋夫人不必責怪於他。」

  宋夫人只好窘然地作罷。

  郭老夫人就差了呂嬤嬤去看程池和宋老先生在做什麼,並笑道:「說不定還真讓森哥兒說中了呢!」

  宋森肯定地道:「祖父肯定在算數。」

  周少瑾笑著摸了摸他的頭。

  大家重新坐下來。

  呂嬤嬤回來笑著稟道:「還真讓宋少爺說對了,四老爺和宋老先生圍著大書案,一個一頭的在算數。聽宋老先生的意思,如果明年富春江的有大水,錢塘江的潮湧肯定沒有今年壯觀……宋老先生邀了四老爺明天還來錢墉觀潮。」

  「好啊,好啊!」宋夫人高興地道,「這樣以後我們兩家就還能見面了。」

  郭老夫人微笑著點頭。

  到了酉時(注:下午四點),宋老先生等人若是還不回城,就又要在宗家的別院歇一天了,程池和宋老先生這才意猶未盡地從書房出來,宋老先生還反覆地叮囑程池:「……你別忘了給我也弄個像你那樣的懷錶——它走得可真準!」

  程池笑著應了,對宋老先生道:「我說的話,您也仔細地考慮考慮。朝廷已經有十年​​沒有治理江南的水患了,而淳安等地卻水患頻繁,最多兩年,朝廷肯定會整餳河工,老先生何不把自己平生所得寫書刊印,讓後人也知道如何預防水患?如果修理河堤呢?」

  宋泯卻神色微黯,道:「這件事以後再說吧!」

  畢竟交淺言深,程池雖然可惜,卻也尊重宋泯的決定,他親自送宋老先生出了別院,然後轉身去了書房,一個人在書房裡算到打了二更鼓,這才歇下。

  郭老夫人就吩咐大家不要吵醒了程池。

  結果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有亮程池就醒了,在塘堤上走了半圈,這才回了別院。

  郭老夫人問他:「可是遇到了什麼為難的事?要不要我跟你哥哥打聲招呼?」

  「那就要哥哥幫著出面解決啊!」程池失笑,陪著郭老夫人用早膳。

  周少瑾幫他擺了箸碗,這才坐了下來。

  程池看了周少瑾一眼,笑道:「昨天的茶點是你讓送過去的吧?」

  郭老夫人奇道:「什麼點心?」

  周少瑾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想著池舅舅和宋老先生坐在船上肯定很無聊,就讓廚房的做了些點心。」

  郭老夫人笑著點頭,道:「我昨天只顧著和宗家的人應酬了。還好有你跟在我身邊,我可省心不少!」

  周少瑾赧然道:「是我跟著您學了很多東西才是。」

  「那也要你願意學才行啊!」郭老夫人笑道,「你也別和我客氣了,以後我若是有什麼地方想得不周到的,你只管幫我記得就是。」

  除了吃吃喝喝的事,其他的事她可什麼本領幫郭老夫人記住了。

  周少瑾抿了嘴笑。

  用過早膳,郭老夫人留了程池說話。

  周少瑾猜測郭老夫人肯定是要問程池昨天都和宋老先生去幹什麼去了,可郭老夫人無意留她,她也不好意思在那裡聽,只得起身告辭了。

  外面,清風和朗月正站在院子中間小聲地說著話。

  周少瑾腳步輕盈地走了過去,就聽見清風不悅地道:「宋老先生是宋閣老的父親,多好的機會啊!宋老先生想和我們一起北上,偏偏我們四爺怕二表小姐受委屈,沒有答應……」

  她嚇了一大跳,沉聲道:「清風,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清風和朗月神色惶恐地回頭,忙道:「沒什麼!沒什麼!」

  周少瑾道:「你們不告訴我,我就去問池舅舅去。」

  「您別去。」清風急急地道,「我告訴你就是了。宋老先生會堪輿之術,四老爺和宋老先生相談甚歡,四老爺就邀了宋老先生一同北上,宋老先生欣然同意了。可四老爺回來一聽那宋家小公子在老夫人那裡鬧騰了一番,就改變主意了,讓秦管事找了藉口去回宋老先生呢?秦管事就覺得可惜。說四老爺當初拒絕了朝廷的甄選,如果再想做官,沒有封疆大吏的廷推是不可能的,而且就算是封疆大吏的廷推,那也分三六九等……」他說到這裡,小心翼翼地瞥了周少瑾一眼,低聲道,「據說皇上非常的器重宋閣老……」

  周少瑾知道。

  不僅此時的皇帝非常的器重宋閣老,就是之後的皇帝也非常的器重宋閣老。

  他們是想讓程池走宋景然的路子吧!

  周少瑾想也沒想地道:「不管是誰的主意,我這就去跟四老爺說,我不會拖四老爺的後腿的。」說完,返回了上房。

  清風和朗月面面相覷。

  朗月就埋怨清風,道:「我說別和二表小姐玩這麼多花樣吧?她那是為人溫和而不是愚蠢!你看,把二表小姐給得罪了吧?」

  清風猶不認輸,嘴硬道:「我怎麼知道二表小姐這麼好說話,秦管事教給我們說的話我們還沒有說完,二表小姐就決定去勸四老爺了……」

  「反正,你以後不能再這麼對付二表小姐了。」朗月道,「她為人很好的。你不能因為她為人好就在她面前肆無忌憚的!」

  「我什麼時候肆無忌憚了?」清風駁道,「我只是沒你這麼喜歡往她面前湊罷了!」

  「你說什麼呢?」

  兩人低聲地吵了起來。

  站在上房廳堂裡的周少瑾隱隱可以聽見東邊宴息室郭老夫人低低的笑聲。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想了又想,這才笑著示意旁邊當值的小丫鬟去稟了郭老夫人。

  小丫鬟很快帶著她進了宴息室。

  她笑著問程池:「池舅舅,我們還是照著原定的時間啟程嗎?那我們在哪裡等宋夫人她們?是他們坐我們的船?還是我們坐他們的船?」

  郭老夫人訝然,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周少瑾笑道:「我之前聽宋夫人說會和我們一起同行,剛剛又聽清風我們和宋家的人各走各的,我就想來問問,看什麼時候收拾箱籠。」

  她說著,在心裡不滿地「哼」了一聲。

  清風敢算計她,她也算計一下清風好了。誰讓他以為自己是軟柿子的!

  程池目光微閃,徐徐地道:「宋老先生是這麼說過,我怕母親覺得麻煩,就婉言謝絕。」

  郭老夫人顯然也有自己的算計,她笑道:「你這孩子,難得有個能和你說得上話的人,宋夫人又溫柔敦厚,那宋家五少爺雖然頑皮,卻也不是那不講道理的孩子,有他們做伴,正好解了我們旅途的清冷,你拒絕人家幹什麼?」說著,高聲喊了呂嬤嬤進來,道,「你拿了我的名帖去給宋夫人,問她願不願意我們同行?」

  呂嬤嬤笑著應「是」。

  程池笑道:「這件事母親還是別管了,我去應了宋老先生就是。」

  「如此甚好。」郭老夫人笑道,「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你有時候啊,就是太清高了。」

  程池笑了笑,沒有作聲,出去的時候卻看了周少瑾一眼,示意她跟自己出來。

  周少瑾才不會在他氣頭上的時候跑到他面前去給他訓斥呢!

  她裝作沒看懂,在郭老夫人屋子裡一直消磨到了郭老夫人歇下才回屋,第二天天還沒有亮就去了郭老夫人屋裡服侍。

  程池扶額而大笑。

  下午,他們啟程去了杭州府,晚上,宋家的人上了程家的沙船。

  周少瑾把自己的船艙騰了出來,住進了郭老夫人的船艙。又因有黃宜君在船上,甲板上也不敢亂走了,她多半的時候就坐在船艙裡做著針線,聽宋夫人和郭老夫人說話或陪宋森玩一會,哪裡還有來時的悠閒自在。

  特別是到了蘇州府之後,周少瑾原本很想到城裡去看看的,可程池和宋老先生正在興致上,根本沒有下船的意思,周少瑾望著碼頭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覺得沒有程池跟著太不安全的,乾脆留在了船艙做針線。

  就算這樣,她也沒有後悔。

  她和程池接觸的越久,就越覺得程池很厲害。她覺得以程池的能力,他若是想入仕,程​​家根本就阻止不了他。而他之所以不入仕,多半是因為親情的制約。

  如果程池能從宋景然身上下手,未必不是件好事。

  只要是對程池有好處的事,她都會去做。

  不然怎麼能報答程池一二?

  郭老夫人原本就是陪著小輩們過來轉轉的,周少瑾無意看熱鬧,她老人家就更是意興闌珊了,宋夫人去杭州府之前已經逛過了蘇州府,她見周少瑾和郭老夫人都無意進城閒逛,她客隨讓便,自然也就留在了船上,這樣來,春晚等人也得留在船上了。

  一時間大家的情緒都有點低落。特別是春晚,小聲嘀咕道:「宋夫人又不是沒有船,這樣跟著我們,弄得我們大家都不方便起來。」

  幾個小丫鬟連連點頭,對宋夫人的人不免有些冷淡起來。

  這件事很快就傳到了周少瑾的耳朵裡,她若有所指地對春晚等人道:「我抄經書的時候可沒有想到郭老夫人會帶了我到普陀山敬香,去普陀山的時候也沒有想到四老爺差人帶我們逛街,還能隨意地買東西。如今四老爺不得閒,我就尋思著,人不能只顧著自己,不顧著別人——四老爺帶著我們吃吃喝喝的時候我們就一個個感恩戴德,四老爺有事顧不上我們了,我們就一個個不滿抱怨的。四老爺又不欠我們的,讓我們出去玩,那是恩德,不讓我們出去玩,那是我們的要份。怎麼讓大家在船上待著就受不了呢?照這樣看來,以後來是什麼恩典也別給了,免得給來給去給成了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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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0 23:32: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五章 返程

      春晚幾個羞得臉色紅得像要滴出血來似的。

      郭老夫人知道暗暗點頭,私底下對呂嬤嬤道:「這孩子越來越敢說話了。假以時日,又是個當家理事的好手。」

      呂嬤嬤卻不這麼認為。

      她總覺得周少瑾少了份威嚴,很難讓那些有能力的管事媽媽折服。她試探道:「就是性子弱了點。」

      郭老夫人不以為然,道:「你以為一味的剛強就是好?大多數的時候,都是柔克剛。」

      呂嬤嬤不敢再說什麼。

      從前郭老夫人總覺得女人家不自己立起來,就別想過上自己想過的日子。

      可現在卻偏向了周少瑾。

      那她以後對周少瑾就得客氣點了。

      「還是老夫人慧眼​​如炬!」呂嬤嬤笑著奉承著郭老夫人。

      春晚幾個聽了周少瑾的話不由暗暗自凜,之後再也不敢心生不滿,對宋家僕婦的態度也熱忱了很多,大家笑語盈盈的,一路到了常州。

      再過去就是鎮江了。

      他們會在鎮江分手,宋老先生一家繼續北上,經鎮江過揚州、淮安到通州上岸進京,他們則向西,回金陵。

      程池揉著發脹的眼睛抬起頭來,對宋老先生嘆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從前如那井氏之蛙,自視甚高,覺得這天下除我沒有幾個人懂這堪輿之術,見到先生之後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此時倒真想見見名動在下的計相宋景然宋大人是何等的風采了!」

      他曾和宋景然打過交道,卻從未深談過。宋景然在他的眼裡,也就是頗有成就的士大夫而已。

     現在看來,卻是彼此間情淺言深了。

      宋泯大笑。道:「這有何難?我們宋家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著。我現在唯一擔心的是你見過景然之後會很失望——我不善理財,景然沒有辦法,小小年紀就學會了錙銖必較,還好他後來進了戶部,也算是學以致用,這才沒有讓他給埋沒了。」

      程池暗暗地替那位沒有謀過面的宋景然沉默了幾息。

      天下會算術的人多著了,能以算術入閣的。古往今來也沒幾個人!

      宋泯顯然對兒子頗有些不以為意。道:「我們算了一路,今天歇歇好了!我兩年前曾經在常州待過些日子,碼頭南邊有家叫王記的小店。溧陽扎肝做得很地道,我箱籠裡還有瓶瀘州老窖,是我早年間珍藏的,我那長孫出世的時候我都沒捨得喝。這次要去京城長住,也不知道有生之年還能不能回到長沙老家。我就把那酒給帶出來了——我們今天就喝它好了!」

      「已經到了常州嗎?」程池愕然。

      「是啊!」宋泯笑道,「是不是有點『山中無甲子』的感覺?我有時候計算起這些水流沉沙的時候也會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程池嘴角抽了抽。

      他曾經答應過周少瑾回程的時候讓她四處走走的……

      如今卻是輕舟已過萬重山,眨眼的功夫他們已經到了常州。

      送了宋泯回艙更衣洗漱,他低聲地問秦子平:「老夫人和二表小姐這些日子都在幹什麼?」

      秦子平道:「老夫人一直在和宋夫人閒聊。二表小姐不是陪在一旁做針線就是在帶宋公子。」

      「帶宋公子?」程池皺眉,道,「怎麼個帶法?」

      秦子平想了想。道:「不是告訴宋公子寫字,就是給寫公子講《三字經》、《千家詩》上的典故。要不就陪著宋公子下陳三棋。」

      程池忍不住撇了撇嘴,道:「她那水平,也就下下陳三棋哄哄孩子!」

      秦子平笑著應了聲「是」,等著程池示下。

      程池卻在屋裡來來回回地走了兩趟,這才停下了腳步,面帶豫色地道:「二表小姐除了陪著老夫人、聽宋夫人說話、帶宋公子之外,難道就沒有說點別的什麼?」

      秦子平心中微震。

      四老爺是很少這樣詳細具體地問一個人,能被他這樣詳細具體問情況的,都是被四老爺視為對手或是在某件事裡起到關鍵決定性作用的人或事。

      二表小姐怎麼看也和「關鍵」、「決定」搭不上邊。

      可他心裡卻很明白。

      越是這樣,越說明這位二表小姐不簡單。

      他忙道:「我這邊倒沒有注意,要不要我把商婆子找來?」

      程池遲疑了片刻,道:「那你去把商婆子叫進來吧!」

      秦子平好不容易才壓制住心裡的驚濤駭浪,面色平靜地走了出去。

      程池背著手,又在屋裡來來回回地走了兩趟。

      他從來不曾失信於人,特別是像現在這樣,居然失信於一個還未及笄的小姑娘,而且這個小姑娘還曾經幫過他……

      程池腦海裡不由浮現周少瑾看他的眼神,他心裡就更不自在了。

      小丫頭眼睛裡全是信任!

      而且是那麼的堅信!

      堅信自己決不會傷害她,堅信自己決不會失信她,堅信自己決不會欺騙她……好像從來都不曾懷疑過他,甚至比自己更相信自己!

      自己卻辜負了她的這份信任。

      也不知道那小丫鬟有沒有哭鼻子?

      不過,以她的性子就算是要哭鼻子也不會當著別人的面哭鼻子,肯定是躲在無人的時候悄悄的一個人傷心落淚。

      她本來就難得出來一趟,以後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出來,眼睜睜地看著船停在各州府的碼頭卻不能下船去看看,心裡不知道有多失望難過呢?

      程池揉了揉太陽穴。

      那小丫頭看著柔柔順順地像楊柳,可強起來卻也有點脾氣的。

      不知道怎麼能讓讓她消氣?

      買套百寶的頭面?

      看小丫頭的吃穿用度就知道周鎮對這兩個女兒十分的溺愛,她未必就會把這些放在心上!

      賠個不是?

      他可是長輩。

      總不能讓他一個長輩給她一個晚輩賠不是吧,那以後他在她面前還有什麼威信可信!

      或者是以後再補償她,想辦法再帶她出來一次?

      程池覺得這個主意好。

      失去什麼就補償什麼。一般的人都會得到滿足。

      他心中大定。

      坐在書案後面等著商婆子過來。

      商婆子比他想像的來得還快。

      程池說明的緣由,商婆子訝然,道:「四爺,二表小姐這些日子和平常沒有什麼兩樣,她身邊的丫鬟對宋夫人頗有微詞,二表小姐還把她們喝斥了一頓呢!」

      她把周少瑾教訓春晚的事告訴了程池。

      程池非常的意外,道:「你敢肯這些許是二表小姐說的?」可沒等商婆子回話。他心裡卻早已信了個七七八八。

      他所了解的小丫頭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只記得別人的好,不記得別人的壞。

      商婆子道:「反正奴婢在暗中是沒有看見了!」

      程池朝她揮了揮手,心裡有點難受。

      如果小丫頭及笄了。是個大姑娘了,他還有藉口為自己開脫,可現在……這不就是難忘小孩子嗎?

      程池想了又想,最後決定去找周少瑾。

      周少瑾正坐在郭老夫人的船艙裡聽郭老夫人講著江南名門望之家的軼事:「李家族長的弟媳婦。是吳家的三小姐,吳家三小姐的父親曾經是我父親的學生。後來吳氏生的次子,又娶了顧家的​​六姑奶奶,而顧六姑奶奶嫁過去之後沒有兒子,繼嗣的時候。抱了李家大太太的最小的孫子,然後又娶了顧家的​​姑娘,所以我不僅和吳家的大太太很熟。就是李家的大太太因此也和我也很熟……」

      宋夫人已經被李家,吳家。顧家給繞得糊里糊塗,忙道:「您等等,您讓我想想。」

      郭老夫人不禁失笑。

      宋夫人紅著臉道:「我,我出身市井閭巷,到了京城之後也只是在那幾家湖廣藉的官宦人家走動,可京城最多的還是江南士子,您說的這些我從來都沒有聽說過,我就說,他們怎麼個個都是親戚,您又待人和氣,所以我才大著膽子問您的……」

      周少瑾也忍不住抿了嘴笑。

      郭老夫人笑道:「這些事不是一跑蹴而就的。別說是你們家老爺是湖廣籍的官吏了,就是江南本地的官吏,知道這些事的也不多。像我們家的三個丫頭,要不是從小就跟著我耳濡目染,像這樣一腦骨地告訴她們,她們也一樣記不住。」

      宋夫人卻覺得這是郭老夫人在為她解圍——尋常人家出身的子弟和這世代官宦人家出身的子弟就是不一樣,他們從小就知道誰和誰是什麼關係,要找誰辦事的時候總能找相關的人出面幫他們周旋。

      他們家老爺吃虧就吃虧在沒有個陪襯,一直以來都是單打獨鬥的,要不然那首輔之職又怎麼會落​​到了袁維昌的身上呢?

      想到這裡,她心中一驚。

      袁維昌,好像是程涇的舅兄……她竟然向程涇的母親請教……

      宋夫人頓覺很是尷尬。

      可她的神色又怎麼逃得過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笑道:「我們這些人家,拐個彎,怎麼能都攀出幾門親戚來。可俗話也說了,遠親不如近鄰。這親不親,還是要看走得近不近,頗此間是不是脾氣相投!」

      「正是老夫人說的這個理。」宋夫人聞言喜出望外。

      可見郭老夫人並不覺得她行為幼稚可笑。

      她看郭老夫人,覺得這一下就沒有比眼前的這個老婦人更寬容大度,見識廣博的了。

      「我要是能早點認識您老人家就好了!」宋夫人感慨道。

      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四老爺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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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0 23:32: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六章 著急

      程池一直窩在船艙里和宋老先生算這算那的,郭老夫人已經有些日子沒有好好地和兒子說說話了,此時聽說程池求見,自然是喜出望外,連聲道著「快請四老​​爺請進」。

  宋夫人避到了內室。

  周少瑾目光微閃,躲在了郭老夫人身後。

  可程池還是一進門就看見了周少瑾。

  她破天荒地穿了件桃紅色的比甲,比甲上鑲著綠色格子錦襴邊,映著她膚光如雪,嫻靜而柔美。

  程池不由微微一笑,給母親行了禮。

  郭老夫人指了身邊的錦杌示意程池坐下,溫聲地問他:「你的那些算術都算完了?」

  程池笑道:「我和宋老先生在算近十年來富春江和錢塘江在春季兩流的水流,希望可以找出個規律,大致算出旱澇的年份和月份。」

  「這是件大好事!」郭老夫人很是支持,道,「你們算出什麼結果來了沒有?要不要請了宋老先生去家裡住些日子?宋大人擔心宋老先生一個人在老家孤單寂寞,我想他若是知道宋老先生和你志同道合,肯定會答應的。」

  「我們沒什麼進展。」程池笑道,「京城大儒雲集,欽天監的監正劉崎也有些真才實學,宋老先生想去京城裡向這些人請教一番,我也​​覺得這件事僅靠我們兩人很難有個結果,所以我們約定等宋先生那裡有了進展我再京一趟。倒不好請了宋老先生去家裡小住。」

  「都好!」郭老夫人只要兒子高興,笑道,「我聽說工部也有很多能人,你大哥出身工部,金陵知府吳大人的郎舅如今在工部任給事中,鎮江知府高大人的岳父更是工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要不要你哥哥親自陪著你走一趟?」

  程池知道母親這幾年心裡不好受,千方百計地就想補償他,哄著母親開心道:「您不說我還真沒有想到!若是宋老先生那邊沒有什麼進展,到時候我再請了你出面幫我去疏通疏通。」

  「就知道逗我開心。」郭老夫人嗔笑指了兒子道,「那高知府不是你的好友嗎?上次你幫了他那麼大的一個忙,我看他一直想找個機會還了這人情,你若是去找他,他縱然不親自陪著你進趟京,只怕也會派了師爺陪你去拜見他的岳父。」

  程池有些意外。

  他的外家是開書院的,又有忠義之名在外,母親認識的人自然也就多。但母親從來不是那種喜歡誇耀的人,怎麼突然變了性子?

  程池想到來之前丫鬟告訴他宋夫人在和母親說話,頓時明白了母親的用意。

  母親這是在給宋夫人下馬威呢!

  是告訴宋夫人,他們程家不僅家蘊深厚,而且門生故舊遍布朝野,想做什麼都找得到路子,想做什麼事都不難。

  他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母親定是聽了他對袁維昌、宋景然評論,怕哥哥一門心思跟著袁維昌走讓自己受委屈,所以決定給自己在朝中找個援手……

  程池就抬瞼瞥了眼周少瑾。

  周少瑾莫名其妙。

  她是打定了主意讓程池和宋家走得更近些,可他和宋老先生對河工上的事感興趣,與她有什麼關係啊?

  周少瑾睜大了眼睛望著程池。

  程池強忍著才沒有露鄙視的目光。

  這小丫頭片子竟然還敢瞪他!

  要不是她自作主張地把宋老先生想和他們同行的事捅到了母親跟前,母親會這麼天上一句地下一句的嗎?

  也不知道她是怎麼在母親身邊站住腳的!

  程池在心裡思忖著,沒有再看周少瑾一眼,而是笑著對母親道:「等會就到常州碼頭的,你之前不是說要買些常州的梳篦回去人嗎?我和宋老先生還有些數字沒有算出來,怕是沒空陪著你去逛街了,您看你要買幾把梳篦,我讓秦子平去買。」

  周少瑾立刻急起來。

  在杭州府的時候程池爭給著她付賬,她就沒好意思,匆匆買了幾套梳篦就折了回去,等她回去之後才發現那幾套梳篦送給阿朱、程笳還可以,卻不適合送給孀居的外祖母。又想著常州的梳篦天下聞名,江南大多數鋪子裡都要賣的,給外祖母的梳篦等到了蘇州府買也是一樣,蘇州也是十分繁茂的大城,據說不比杭州府的東西差。結果程池沉溺於算術之中,船停蘇州府的時候程池根本就沒有安排她們進城。她就想,去無錫買也是一樣。結果船停無錫府的時候他們也只是宿了一夜就離開了,她就指望著在常州買了……現在程池也不準備在常州多做逗留,又只問郭老夫人要帶幾把梳篦,那她答應姐姐和大舅母的梳篦怎麼辦?總不能讓郭老夫人勻幾把給她吧?當然,最好的辦法就是讓秦子平也幫她帶幾把,但這也得程池同意才行啊!

  她就目不轉睛地望著程池。

  誰知道程池像沒有看見似的,目光全落在了郭老夫人身上。

  偏偏她之前怕程池還對她把宋老先生想和他們同行的事捅到郭老夫人的事心生不悅,為了躲程池特意地站在了郭老夫人身後,現在就算她想讓郭老夫人發現她的異樣從而把話題轉移到買梳篦的事上來也不可能了……

  她現在就指望郭老夫人應下之後她去跟秦子平說了。

  結果郭老夫人卻道:「我之前已經在杭州府買了好幾把梳篦,你有事就去忙你的,不用專門陪著我去逛。」

  程池聞言站了起來,笑道:「那好!你有什麼事就吩咐秦子平好了。我們明天起啟前程鎮江。」

  郭老夫人笑著點頭。

  程池了船艙。

  宋夫人從內室出現,看郭老夫人的眼神又不一樣了。

  她帶著幾分試探的味道道:「沒想到四老爺和曲閣老的女婿很熟,四老爺怎麼沒有接些河工上的事做?」

  「那都是民生大計。」郭老夫人笑道,「賺錢,於心不忍;不賺錢,也一樣會背個壞名聲。不沾也罷!何況我們程家也不差那個錢。」

  「還是您見識高遠。」宋夫人奉承著郭老夫人。

  周少瑾卻有些心不在焉。

  要不就只送那串紅珊瑚的一百零八子的佛珠給外祖母?

  可她準備把那珠花送給姐姐,簪釵送給大舅母……大家都是紅珊瑚飾首加一套梳篦,就外祖母沒有,那還不如姐姐和大舅母那裡也只送珊瑚首品不送梳篦呢……可她已經答應了姐姐的,而且她也帶了幾套梳篦回去……看樣子只能在這幾套梳篦中選一套花色比較素淨的了。

  周少瑾在心裡盤算了良久,從郭老夫人屋裡一出來就直奔自己的船艙,喊了春晚把這次給眾人買的東西都拿出來,左擺弄右擺弄,也沒辦法把這件事給圓了去。

  難道只有求助於秦子平這一條路?

  周少瑾去了集螢那裡。

  集螢不在。

  商嬤嬤告訴她:「四爺想吃溧陽扎肝,秦總管帶著集螢姑娘去買了!」

  他們不是在常州嗎?

  吃什麼溧陽的紮肝啊?

  再說了,這扎肝是什麼東西啊?

  聽著就是內臟之類的,他怎麼會吃這種東西?

  也不怕吃壞了肚子!

  還把秦子平也給差了出去。

  讓她找個人幫忙都找不著……

  周少瑾在心裡腹誹著。

  商嬤嬤笑瞇瞇地道:「二表小姐找集螢姑娘有什麼事嗎?若是很急,不妨過一會了再來,聽秦管事說,買溧陽扎肝的地方離碼頭有些遠,秦管事也只是聽說哪裡有買的,到底在不在那裡,還得到了地方再找。若事情不是很急,您不如明天一早再來找集螢姑娘,到時候她肯定在。」

  周少瑾焉焉地道:「算了,我還是想想別的辦法吧!」

  商嬤嬤就道:「宋老先生被黃少爺叫去了,四爺正閒著沒事在收拾那些稿子呢!要不你去跟四爺說說?」

  去求池舅舅啊!

  他會不會跟自己算賬呢?

  周少瑾猶豫著,就聽見商嬤嬤又道:「宋少爺今天沒有和您一道?我看他最喜歡的就是二表小姐了,整天纏著您一起玩。我們都說,這可真是孩子喜歡孩子,也虧得二表小姐好脾氣,不然換了別家的小姐,誰有這耐性總陪著他……」

  什麼叫孩子喜歡孩子?

  周少瑾聽著微微有些不悅,可這念頭閃過,她又不禁心中一動。

  是啊!

  她怎麼忘了,自己現在還是個沒及笄的小姑娘,就算胡攪蠻纏就怎麼樣?大不了被人說一句「嬌縱任性」。可只要她十件事裡有九件都乖巧懂事,有一件事嬌縱任性,別人也只會覺得她是脾氣來了,而不會覺得她是性格乖舛。

  這還是她嫁到林家之後,為了少和林家的那些親戚來往,姐姐告訴的辦法——小事上你只管順從,大事上卻怎麼也不能讓步。

  她之所以能順利地搬以大興的田莊上去,就曾照著姐姐的話堅持過一次。

  此時看來這個​​道理也是可以通用的!

  周少瑾眼睛轉了轉,草草地和商嬤嬤說了幾句話,就匆匆去了程池的船艙。

  程池把那些算廢的稿子都清出來丟到了紙簍子裡,準備讓清風燒了,周少瑾就像陣風似的不稟而入:「池舅舅,我有話跟您說?」

  這小丫頭片子,終於來了!

  若是不好好教訓她一番,只怕她還會在他的事上自作主張!

  程池笑道:「什麼事這麼急?坐下來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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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10 23:32: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七章 說話

      池舅舅怎麼能這樣風輕雲淡的?

      周少瑾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他曾經說過,回程的時候會一個州府一個州府的逛的,他要和那個宋老先生算什麼水流,她覺得那是正事,所以就耐著性子待在船艙裡不作聲,現在到了常州,他若是不記得梳篦的事還好說,他明明記得梳篦的事,怎麼就忘了她還要買梳篦呢?他這樣失信於人,也太過份了!

      周少瑾開門見山地道:「池舅舅,我想買梳篦,您能讓秦管事幫我帶幾套梳篦回來嗎?」

      程池差點一個趄趔。

      通常求人的時候不是都要先寒喧一陣子再進入正題嗎?

      她怎麼就這樣大大咧咧地說了出來。

      還一副吩咐他的口吻。

      他若是不答應她準備怎麼辦?

      程池就輕輕地蹙了蹙眉,道:「我之前問過你,你不是說你已經買了梳篦嗎?你怎麼還要買!梳篦這東西也就是個小東西,你買那麼多回去幹什麼?何況你已經買了那麼多的琉璃飾品,應該足夠你送人了。我告訴你,這送東西可是門學問,若是人人都有,就不稀罕了。你難道準備像打賞的似的見者就有份不成?」

      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池舅舅這是什麼意思?

      難道嫌棄她買多了東西?

      她又沒用他的錢……不對,這次她又不准備用他的錢!

      何況她兩世為人,都是想買什麼就買什麼的……不過,她上輩子的時候姐姐好像也曾這樣說過她……

      她不禁有些委屈起來,道:「我就買一套梳篦,是送給外祖母的。您也知道。外祖母待我恩重如山,我好不容易出來一趟,總不能這個那個的都帶了東西回去,單單少了外祖母的吧。」說到這時裡,她覺得有些心力憔悴起來,道,「我以後再也不出門了!出門要給人帶土儀。這種事好傷腦筋的。那些琉璃飾品我也不是全都要賞人的。有些我很喜歡,準備留著戴,又便宜又好看。也不怕無意間失落了。還有些是我準備送給姐姐帶去廖家的——您哪裡知道內宅裡的事,我姐姐是失母的長女,廖家當初之所以會應允這門親事,除了姐姐人品長相足夠擔當宗婦之外。還因為這門親事是涇大舅舅親自保得媒。就算這樣,廖家對姐姐也比別人的要求更高。姐姐想在廖家站住腳,就得比別人付出的更多。不然我爹爹為何給姐姐準備那麼多的嫁妝?」

      程池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這丫頭片子怎麼總是摸不著重點!

      他現在和她在說買梳篦的事,她東扯西拉的說到了她姐姐的事上來。

      她這小腦袋裡都裝著些什麼啊?

      程池不禁輕輕地咳了一聲,道:「為了不給別人帶東西所以就不出門啊?」

      也不會了!

      如果能出門又不用管這些事就好!

      周少瑾赧然。

      池舅舅肯定覺得她說話幼稚又無聊吧?

      這可不是什麼好事情。

      她以後還要求池舅舅給程涇傳話呢!

      但她此刻肯定是不能承認的。她若是承認了。池舅舅豈不更加不把她放在眼裡了!

      周少瑾瞪著程池,道:「難道池舅舅從來也沒有說過抱怨的話嗎?我不過是隨口說說而已,又怎麼會因噎廢食。為了不給家裡的人帶禮物就不出門呢​​?」

      這小丫頭片子還有理了!

      程池睜大了眼睛。

      周少瑾立刻轉移了話題,道:「池舅舅。您就派秦管事去幫我買套梳篦回來吧?大不了,大不了我以後好好的報答您好了!」

      她才不會在這種事上和池舅舅爭論了,她有求於他,最後輸得人一定是她!

      程池斜睨著周少瑾。

      報答他?

      她拿什麼報答他?

      虧這小丫頭片子說得出口!

      這和空中畫大餅有什麼區別!

      他一副對她所說的話非常鄙視的樣子。

      周少瑾臉上火辣辣的,窘然地笑。

      她這話說的……的確是有點大了,可池舅舅也不應該這樣的嘲笑她啊!

      他可是她的長輩!

      怎麼也沒有一點長輩的樣子。

      她第一次見他的時候可不是這樣的。

      可見這人都不能走得太近了……

      她只好低聲道:「我說的是真的!要不我幫您繡副觀世音持瓶像吧?您常在外面走道,肯定常常請客送禮,我繡的觀世音持瓶像可好了,栩栩如生,就是當年……」當年她曾得到過宮中貴人的稱讚,可這卻不能跟池舅舅說,她忙改口道,「見到的人都說好!您要是不相信,我給您繡一幅,您就知道我有沒有說謊了!」

      程池壓根不相信。

      這小丫頭片子就算是從出生起就開始拿繡花針,今年也不過十三年,那些頂尖的繡娘哪一個不是在這一行裡浸泡了十幾二十年的。

      何況早年間他還需要投其所好地送禮,自從他金題榜名之後,只要他那張大紅灑金帖子送過去,那些人哪裡還會計較他送的是什麼東西——就算他送的是幾刀普通的宣紙,他們也會認為這宣紙肯定有什麼地方與眾不同特別好用的地方!

      他不屑地道:「我猜看見過你刺繡的人都是你身邊的人吧?所以大家才會捧場稱聲『好』吧?」

      周少瑾氣得不行。

      池舅舅這是在說那些人巴結奉承自己?

      「哪有!」她道,「有些也是和我們家不熟的人……」

      「你們這些小丫頭就是這樣的,從來都不動腦筋仔細地想想。」程池不以為然地打斷了周少瑾的話,淡淡地道,「深閨內閣的女子,能見到你們繡品的,就算不是親戚。也是有相熟或是有什麼來往的人吧?不關痛癢的東西,隨口稱讚一句,既可活躍了氣氛,又捧了別人,何樂而不為呢?何況有些東西還是不費功夫就得到了,讚揚幾句,就當是酬勞了。這樣的好事誰不會做啊!你說你的東西繡得好。可有人專程請了你幫著繡東西?」

      周少瑾愣住。

      還真沒有!

      後來她幫林世晟繡的幾副觀世音圖都是她自己主動請纓的……林世晟雖誇獎她說繡得好,卻再也沒有把她繡的東西送人,她一直以為那是因為那些都是閨閣之物。送出去了不好……難道真像池舅舅說的,大家不過是礙著情面才說自己繡工好的?

      「應該不會吧?」周少瑾遲疑道,「要不,我繡幾樣東西池舅舅幫我看看到底怎樣?」

      打擊一下小丫頭就行了。若是讓她對自己從此失去了信心就不好了。

      程池道:「我又不懂這些。你若是真想知道,可以問問我娘。我娘的針線雖然不怎麼樣。可她見多識廣,好壞還是能分辯的。」

      周少瑾連連點頭。

      程池此時才進入話題,道:「可惜了……原來我還準備帶著你去拜訪顧大姑的,她就定居在無錫。宋老先生和我說起治水的事來,我一時沉溺其中,居然把這件事給忘了。這次我原本也準備在常州停留幾天的。結果宋老先生跟我說,當年主持疏浚通州河的沈大人就住在鎮江。但每年中秋節之後沈大人都會出門訪友,到臘月才回來,我們想去拜訪沈大人,怕和沈大人擦肩而過,所以才臨時決定不在常州府停留的……」

      周少瑾大眼圓瞪。

      顧大姑,那可是江南顧氏針法的大家!

      若是能得了她的指點,自己的繡功說不定就能更上一層樓。

      說來說去,他還不是記恨著自己把宋老先生的事告訴了郭老夫人。

      她這不是為了他好嗎?

      周少瑾跳了起來:「您怎麼能這樣?我這不是看著您被家裡的人束手束腳的,想幫幫您嗎?如果宋大人能主動招賢,廷推您入仕,您想想,您到時候多好啊!若是想入仕了,就順水推舟,幾番推遲之下順勢而為,還能塑造一個『為報知逢之恩大義滅親』的形象;若是您不想入仕,大可一拒到底,可以塑造一個『不為權貴低頭』的形象,藉著宋大人之名揚名立萬……」

      程池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她以為這是過家家呢?能拜相​​入閣的,誰沒有幾分手腕。就她這道行,也就哄哄那什麼也不知道的宋夫人了,想藉著宋大人的名聲上位,她可真敢想啊!

      程池哭笑不得地道:「這都是誰告訴你的?亂七八糟的!誰說我被家裡的人束縛得不能動彈了?難道我打理著家裡的庶務就是被困泥沼了不成?難道我不做官就是被迫無奈了不成?」

      「當然不是啦!」周少瑾反駁道,「我又不是沒有看見過喜歡打理庶務的人。可您不一樣啊!別人都是高高興興的,您高興的時候少,不高興的時候多,冷冷淡淡的,二房的老祖宗那樣待您您也不生氣……您這麼聰明,做什麼事卻都隱忍有加,那肯定是有什麼事讓您有所顧忌了……」

      程池的心裡像洶湧的錢塘江潮湧。

      他表現的這麼明顯嗎?

      連周少瑾這個十三歲的小姑娘也能看得出來?

      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母親才特別自責,帶著救贖般苛刻著她自己呢?

      「小丫頭懂什麼?」程池淡定自若的表情顯得有些勉強起來,道,「我去做官了,家裡的事怎麼辦?人總不能只顧著自己吧?」

      「我知道啊!」周少瑾天真地打斷了他的話,道,「可被迫選擇和自己選擇會有很大的不同吧?被迫選擇是被人支配,自己選擇是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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