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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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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6 21:35: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八章 無解

      李三江沒有說話,程池一時間也彷彿陷入了沉思。

  書房裡悄然無聲,好一會程池彷彿才回過神來似的道:「蔚字號這邊,我準備撤股。你回去問問你們家老太爺看有沒有意向把我手裡的股份買回去……」

  他的話音還沒有落,李三江已臉色一白,誠惶誠恐地站了起來,道:「四爺,出了什麼事?好好的,您怎麼突然想到要撤股?」

  難道程家要收回程池管理庶務的權力?

  可這也不對啊!

  先不說現在的外面的人和程家做生意只認程家四老爺這一塊招牌,程家要是真不讓程池管庶務了,程池兩榜進士出身,正好心無旁騖地去做官,還正脫了這泥沼,巴不得的事,且說這蔚字號的股份是當初程池逼急了,老太爺沒辦法捏著鼻子「請」他入的股,程家未必就有人知道,有了這份收益在手,以後就算是程家不扶持程池,程池自己就可以獨立門戶,於別人來說是件秋後摘桃子,讓人悲憤填膺的事,卻程池來說卻是件歡天喜地,敲鑼打鼓的好事才能。

  他怎麼會想到要從蔚字號撤股?

  李三江首先想到的就是蔚字號出了問題,其次想到的就是程池是不是要和李家翻臉!

  可這幾年大家合作的挺好的,李家也從來不曾捋過他的虎鬚,程池不會這麼無情吧?

  這件事程池也考慮了很久,但既要丟,就徹底的丟開好了,以他現在的身家,只要後代子孫不拿了田莊去押大小,也夠兩三代人揮霍的了。

  有時候,錢多了未必就是好事。

  他道:「我要在天津那邊建個碼頭,需要銀子。你去跟你們家老太爺說一聲吧!」

  如果他把股份賣給第三大股信王朱承,朱承就會成為僅次於李家的第二大股東,加上朱承的特殊身份,李家恐怕會失去對蔚字號的掌控權。

  李三江想也沒想,笑道:「四爺,既是銀子的事,在我們票號又算得上是什麼事呢?您也別急著退股,您就說說您要多少銀子吧?蔚字號有多少家底您是知道的,再不濟,我們翕縣那一塊不是開銀樓就是開錢莊的,憑著李家這張老臉,別說千百把萬兩銀子,就是再多些,也能給您湊齊了。您就給我交個底好了,我回去也好跟我們家老太爺說,實在是用不著退股!」

  沒有程池,李家老太爺也未必就壓得住朱承,蔚字號也遲早是要拆伙的,還不如把銀子借給程池。

  他到目前為止不管做什麼生意都沒有虧過!

  程池道:「裡面的水太渾,你們不要淌進來。」

  李三江沒話說了。

  程池有兩榜進士的身份護航,走到哪裡也不怕。

  不像他們,只是個商賈。

  但願李家四公子能不負眾望,明年的秋諱能考中舉人,也不枉老太爺強撐了這麼多年。

  他躬身道:「那我就回去和我們家老太爺說一聲。」

  程池端了茶。

  懷山送客。

  程池一個人在書房裡待了一會。

  懷山折了回來,道:「四爺,您不會是覺得趁著這兩年沒什麼事,準備和蕭鎮海去建那個什麼碼頭吧?」

  程池冷笑,道:「我腦袋又沒有進水!蕭鎮海攔路搶劫還成,建碼頭,還是在北塘那塊建碼頭,得多少銀子打水漂?蕭鎮海那是要洗白身家,我跟著去湊熱鬧,那算是怎麼一回事?」話說到最後,京片子就溜了出來。

  懷山面色一紅,喃喃地道:「我看您那天和蕭鎮海談得挺好的……」

  程池眼角都沒有瞥他一下。

  懷山面露窘然,心裡卻百轉千迴。

  那天蕭鎮海咄咄逼人,四叔卻始終但笑不語,蕭鎮海走的時候心裡肯定是沒底的,如今四爺當著李家的人說要參股天津北塘碼頭,蕭鎮海聽到消息還不得高興壞了,誰不知道四爺是「財神爺」啊,怕就怕之前還在觀望的那些人聽說四叔要參股進去立刻就改變了主意,銀子潑水似的往蕭鎮海那裡送……等到正式簽契書的時候,那些人發現四爺根本沒這打算的時候,不是把賬算李家的頭上就會把賬算到蕭鎮海的頭上……

  他同時為李家和蕭鎮海默哀了幾息。

  不過,蕭鎮海那人也是個狠角色,不知道到時候會不會來揭了四爺的老底?

  他悄聲道:「四爺,李家在中原,蕭鎮海在北邊,十三行在南邊,川西那排教,上次您讓人沉了他們五艘船,他們到今天還憋著這口氣呢?你既然準備收手了,何不就此擺手算了!」

  程池覺得懷山是個好保鏢,卻真不是個好隨從,更不要說管事了。

  但懷山是他的人,所以他解釋道:「我賣了今年程家在兩淮、浙江的鹽引,賣了杭州織機坊,賣了泉州船行……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我總得給人一個交待嗎?要怪也只能怪蕭鎮海的運氣不好,大過年的,他居然找到金陵城來了,這黑鍋他不背誰背?」

  懷山無語了。

  程池道:「對了,你上次說那個樊祺怎麼了,我一時沒聽清楚。」

  懷山忙道:「他等到沐家大小姐嫁了人就回去了。」

  那他來京城幹什麼?

  就為了親眼看到沐家大小姐嫁人?

  沐家和林家都沒有什麼問題。兩家的結交也很尋常——林家是老京城人,沐家是隨著沐父做官搬過來的。沐父回家的時候被人搶,正好林父路過,不僅幫沐父追回了失物,還把跌倒在地的沐父送去相熟的醫館看跌打,沐父感謝林父正直熱耽,兩家漸成通家之後,後來又成兒女親​​家。

  他理了幾遍,也沒有看出沐家和林家有什麼特別之處。

  更想不通周少瑾為何要讓樊祺進京?樊祺和那姓楊的道士打賭到底無意的還是有意的?

  可不管怎麼說,這個樊祺小小年紀就能坑計家一把,雖有計家大意在前,可也說明這個小子極其機敏。

  程池想了想,道:「這件事不急,先放一放。我們回了金陵再說。」然後問起程劭,「還關在書房裡不想見人嗎?」

  懷山點頭,擔憂地道:「老爺子年紀大了,我怕……」

  程池道:「你想辦法給他老人家找幾塊制琴的木頭來,我陪著他制把琴了再回金陵。」

  懷山道:「我們不和良國公一起回去嗎?」

  良國公定於六月十二六日離京。

  程池道:「等他們幹什麼?給人打把子打啊!」

  懷山無語。

  他以為程池怎麼也會給良國公府一個面子的。

  程池收了收桌前的賬冊,一面往外走,一面道:「我去看看二叔父。相志永的事你讓謝鼎之去劉永府上催催,另讓那些每天只知道揣測上意的吏胥們馬屁拍到了馬腿上,把相志永給弄到金陵城去做了知府。」

  懷山應「是」。

  有小廝一路小跑了進來,稟道:「四老爺,大爺過來了。」

  「他過來做什麼?」程池向前走著,腳步甚至頓都沒有頓一下,吩咐懷山,「讓秦子平去見他,就說我正陪著二叔父。」

  懷山去了前邊的花廳,程池去了程劭的書房。

  程劭是個清矍高瘦的老頭,頭髮卻烏黑髮亮,看見程池,他有些茫然的眸子慢慢亮了起來,淡淡地笑道:「坐下來說話吧!」

  程池拱了拱手,坐了下來,卻並不如九如巷傳的那樣,和程劭的關係親切。

  程劭道:「你還好吧?」

  「挺好的。」程池笑道,「走遍山川河流,吃遍美味佳餚,人生不如過此!」

  「這是氣話吧!」程劭寬和地笑道,「看來你都準備好了,什麼時候離開?」

  程池有些意外。

  程劭道:「實際上我一直不太贊成你去打理那些庶務,不過當時只有你合適,平衡之下,只好讓你去了。」他說著,笑了笑,「我記得你小的時候有一次不知道闖了什麼禍,我有事去找大哥,大哥正在訓斥你,你小臉繃得緊緊的,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望著你父親,滿臉委地問:為什麼要顧​​這顧那的?我偏不!我就要自己玩,那是我的。我當時就想,這孩子長大了肯定是個刺頭。不曾想你竟然為了大嫂忍了這麼多年……」話說到最後,也很是唏噓。

  程池眼角眉梢也沒有動一下,只是道:「您既然感激我娘,就別讓我娘傷心了。我走的事,還是暫時別告訴她好了。我安頓下來之後,會悄悄回去探望她老人家的。」

  「也好!」程劭並沒有勸他,道,「有春就有夏,有夏就有秋,這世間萬物,如時光日月更迭有序,此消彼長,是誰也無法阻擋。程家如那百年老樹,終有枯萎腐朽的一天,順其自然吧!」

  程池笑了笑,沒有說話。

  程劭道:「你不用管我。我看你的事已要辦得差不多了,過兩天就回去吧!你能承歡膝下,大嫂不知道有多高興。比在我這裡待有著用多了!」說到最後,他哂然一笑。

  程池頷首,起身道:「那我三天之後回金陵!」

  ※

  在金陵府的周少瑾心情卻有些煩躁,不僅僅是因為她想不到用什麼辦法接受程池,還因為自從那吳大人得到消息,金陵知府依舊是他之後,吳夫人突然間就成了四房的常客。這不說,吳寶璋也開始跟著吳夫人進出程家。

  拐了一個大彎,怎麼還是會見到吳寶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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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6 21:36:0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九章 明白

      周少瑾端坐在嘉樹堂花廳的玫瑰椅上,看似面帶微笑的聽著關老太太和吳夫人說話,實際上眼角的餘光卻看著窗外的抽出嫩芽的石榴樹。

      原本說定過了元宵節的沔大太太行程一推再推,如今已到了四月中旬卻依舊沒有影子。如果沔大太太在家,她也就必非得陪著關老太太出來見客了。

      她記得前世沔大太太是過了元宵節回來,之後四月份又回了趟浦口,誥表哥和何家大小姐的婚事就定了下來。

      難道之次有了變故?

      她是很感激這個表嫂的。

      不僅長得漂亮,溫柔大方,而且對誥表哥很好。

      四房因她的事受了影響之後,家裡的事多虧有她出面周旋,不然四房的處境會更艱難。

      周少瑾正尋思著要不要寫封信去試試大舅母的口氣,陡然感覺到有人在背後輕輕地推了推她。她心情微斂,抬頭就看見花廳裡的人都笑盈盈地望她。

      出了什麼事?

      她不由捏了把汗,耳邊已傳春晚聲若蠅蚊的聲音:「吳家大小姐邀您去吳府賞花。」

      周少瑾頓裡心裡冒出把火來。

      前世,吳寶璋在這個時候也曾邀了她去府裡賞花,那個時候她和她的關係已經很好了,程笳又是喜歡到處走動的,吳寶璋又正奉承著程笳,她們表姐妹就結伴去了吳府。結果在吳府遇到了吳寶璋的哥哥吳泰成也邀了程詣和五房的程諾、程舉去吳府賞花。吳寶璋說什麼大家都是親戚,又難得春日正好,就別那麼拘泥,大家一起走走好了。

      她雖然覺得不好,可架不住程笳同意,只好跟著他們一起去了後花園。

      吳泰成的眼睛直直地盯著她,卻殷勤地招待著程笳。然後還有個程舉。左一句「妹妹」右一句「妹妹」的直誇她長得好。程笳那個笨蛋只顧著和程諾在旁邊鉤魚,什麼也不管……她又羞又憤,拂袖而去。

      程笳追上來。

      兩人不歡而散。

      程笳雖然最後還是跟著她回了九如巷。卻很長的一段時間都沒有理睬她,把她撇到一邊和吳寶璋玩得不亦悅乎,吳寶璋就是那個時候得了二房識大奶奶的青睞,吳秦成也是那個時候開始和程識、程證兩人走動的。

      「我沒空。」周少瑾想也沒想地拒絕了。

      吳夫人臉色變得有些不好看起來。

      吳寶華也蹙了蹙眉頭。

      關老太太則很是意外。

      這一年來,周少瑾幾乎再也沒有像從前那樣硬生生地說話了,怎麼突然間又……

      她心裡不免有些犯嘀咕。

      周少瑾頓時明白過來。暗暗自責自己的魯莽。面色和煦地笑道:「我每天都要去寒碧山房抄經書,真是羨慕吳大小姐可以隨意走動?」

      吳夫人面色微霽,笑道:「二表小姐的經書抄得怎樣了?這都快一年了。怎麼還沒有抄完嗎?」

      「九月份應該可以抄完。」周少瑾笑道,「只有等我抄完了經書再做東請三位吳小姐到家裡來坐坐了!」

      她本來可以早點抄完,可程池搬​​去寒碧山房後,她就改變了主意。

      但如果九月份她還是沒有辦法和程池搭上話,她隱隱覺得自己恐怕不可能和程池搭上話了,那個時候就只能再想辦法。

      留在寒碧山房也沒有什麼意義了!

      吳夫人感慨道:「二表小姐真是好定力。若是換了個人,只怕這經書要換人抄了!」

      關老太太笑著點頭。看得出來很高興。

      吳夫人就笑道:「我和您說著從前的一些老黃曆,幾個小丫頭只怕早就坐不住了。我看二表小姐還是帶著她們去花園裡走走好了。」

      這是有話對關老太太說。

      周少瑾帶吳寶璋姐妹往花園去。

      路上,她朝著吳寶華笑了笑,低聲和吳寶華道:「上次聽說你姐姐要和劉府的三老爺訂親了,怎麼?婚期還沒有定下來嗎?我看你姐姐還跟著吳夫人出為串門,是不是婚期還早?」

      春日的林間小道。鳥啼都會傳得很遠。

      吳氏姐妹愕然。

      這件事雖然很快就被吳劉兩家壓了下來。可金陵城顯有些臉面的人家是都知道這件事的。周少瑾這麼直白地問出來,是因為人在深閨無人跟她說這些不知道呢?還是為了羞辱吳家呢?

      吳寶華很快否定了後者。

      以現在程吳兩家的關係。周少瑾應該不這麼做才是。而且周少瑾若是有心羞辱吳家,大可換個場合問這件事或是大聲地問吳寶璋,她卻選擇了和她竊竊私語……

      吳寶璋卻氣得血直往上湧,上次二老太祖拜壽的事已經決定忘記了,沒想到周少瑾還揪著她不放。

      她不由的四處張望。

      吳寶芝走在她的後面,前面是周少瑾和吳寶華,服侍的丫鬟媳婦子都遠遠地跟著。

      她強壓著心底的憤怒,冷冷地道:「二表小姐,父母之命,媒妁之命。我不知道你是從哪裡聽到的這些流言蜚語,父母可沒有跟我說起這門親事。二表小姐的嘴也太長了些。」

      周少瑾瞪大了眼睛,滿臉訝然,欲言又止,好一會才道:「那我們去湖邊的水榭坐坐吧?那邊的景緻不錯。」

      堵住了五房的漏洞,沒有了程許,程家對於她來說,又是個安全的所在。

      吳寶華等人當然沒有異議。

      一行人往水榭去。

      吳寶華看著臉色鐵青的吳寶璋,心中一動,低聲向周少瑾道歉:「我姐姐這些日子心情不好,要是有什麼說錯話的地方,還請二表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周少瑾發現吳寶華是個妙人。

      瞧這話說得多好。

      吳寶璋否認了婚事,吳寶華就說她心情不好。

      什麼事能讓她心情不好?

      那就吸引暇想了。

      周少瑾很討厭吳寶璋,這種討厭還不僅僅因為吳寶璋前世的所作所為,更多的是吳寶璋每次出現所做的事都會引起她對前世那些不好的回憶,彷彿陰魂不散般,讓她的情緒低落。

      她希望吳寶璋能很快的嫁人。離她遠遠的,再也不要出現在的她的生活裡。

      周少瑾決定試探一下吳寶華。

      她輕聲道:「是不是出了什麼變故?我剛才真不是用意的。」她說著,瞥了眼吳寶璋。

      通常這個時候說話的人都會說幾句安慰周少瑾的話。轉移話題。可吳寶華卻苦笑道:「二表小姐可能還不知道吧?劉家是向我們家提過親,我大姐倒沒說什麼,可我大哥,卻說嫌棄對方是鰥夫,也不跟我父親說一聲,就把人給打了……」

      「二妹。你在胡說些什麼?」吳寶璋聞言臉色煞白。她做夢也沒有想到向來把「大局為重」掛在嘴邊的吳寶華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她跳起來就去拉吳寶華的胳臂。

      也不知道是有意的還是無意的,吳寶華一面向前走了兩大步。正好避開了吳寶璋,一面道:「大姐,這裡又沒有別人。何況這件事早就傳遍了金陵城,就算是我不說,二表小姐遲早也會知道的。與其讓二表小姐從別人嘴裡聽到那些添油加醋的話,還不如我們直言以告,哪天別人在二表小姐面前嚼舌根。二表小姐也能為我們辯護兩句……」

      吳寶璋聽了像落在鍋裡的老鼠似的,狠不得撕了吳寶華。

      周少瑾不禁看了吳寶華一眼。

      吳寶華正巧也朝她望過來。

      兩的目光一碰,若有所指地會心地笑了起來。

      原來程家二表小姐針對的是吳寶璋。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可這場面總歸是對自己有利的。

      吳寶華思討道。

      看來自己上一世的記憶沒有錯,吳寶華和吳寶璋之間勢如水火,根本不可走到了塊。

      周少瑾想著。

      兩人不約而同地一右一左的散開。好像要劃清楚界線般。拉開了一段距離。

      ※

      送走了吳夫人,沔大太太回來了。

      這可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沔太太上次來信說,她要過了端午節才回來。

      周少瑾又驚又喜地隨著姐姐迎接。

      沔大太太在程誥的攙扶下下了轎子,雖然滿臉的疲憊,卻難掩眉宇間的喜氣。

      應該是婚事成了吧?

      周少瑾暗自猜測著。

      沔大太太和關老太太說話的時候她就支了耳朵聽。

      關老太太卻在沔大太太把給周少瑾姐妹帶的土儀給了她們之後,就讓她們回屋歇息去了。

      周少瑾哀嚎一聲,第二天一大早就拉了姐姐給關老太太請安。

      關老太太笑瞇瞇地把程詣即將和何家的大小姐訂親的事告訴了她們。

      周少瑾早已知道了結果還好一點,周初瑾卻緊張地問:「大舅母​​應該見過何家大小姐吧?何家大小姐性情如何?長得好嗎?誥表哥怎麼說?」

      要娶長孫媳婦了,關老太太非常的高興,呵呵地道:「你大舅之所以在浦口住了這麼長的時候,就是想好好看看何家大小姐的脾性。這門親事是何家老太爺做得主,何家老太爺可是考量了你們誥表哥的學問才點的頭。真是再好不過的一樁姻緣了!」

      周初瑾鬆了口氣。

      周少瑾看著就抿了嘴笑。

      正巧沔大太太進來。

      看著笑厴如花的周少瑾,心裡不知道多歡喜。

      長子支應門庭,何家大小姐端莊賢淑,等到再過兩年,程詣娶了少瑾,她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在家含飴弄孫了!

      她拉著周初瑾手卻對周少瑾道:「何家大小姐我暗暗留心了很久,是個明事理的孩子,進了門肯定會和你們相處得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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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6 21:36: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章 親事

      周少瑾哪裡知道沔大太太在想什麼,她和姐姐笑著頷首,都為程誥高興。只是等到程誥見過程沔來給關老太太請安的時候,不免有些靦腆起來,惹得周氏姐妹咯咯直笑,把程誥笑得臉脹得通紅,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們兩個!」關老太太笑嗔著替長孫解釋,「來,到我這裡來,別理你兩個表妹,她們是替你歡喜呢!」

  程誥點頭,在周少瑾和周初瑾含笑的目光中硬著頭皮坐到了關老太太身邊。

  「訂了親,就是大人了。以後行事,要更穩重才是。除了孝敬父母,愛護妻兒,還要照顧弟妹,知道了嗎?」關老太太拉著程誥的手,說出了對長孫的期許。

  「是!」程誥起身恭恭敬敬地給關老太太行了大禮。

  關老太太欣慰地笑了笑,然後把訂親的事宜告訴了程誥:「……我們這邊,你父親決定請了你池叔父和顧家大老爺做媒人,顧家大太太做全福人,你瀘伯母幫你去提親。」

  周少瑾一愣,忍不住道:「池舅舅回來了?」

  「沒有。」關老太太不以為忤,笑道,「我昨天晚上去了郭老夫人那裡,郭老夫人已經答應了。」

  難怪!

  周少瑾在心裡長籲了口氣。

  她派了樊祺注意程池什麼時候回家,樊祺昨天來拜見她的時候都說還沒有回來……

  但讓​​池舅舅做媒人……

  她想想就覺得好奇怪。

  可如今程家在家的男丁裡面就只有池舅舅和二房的老祖宗是兩榜進士出身,二房的老祖宗肯定不會做這種事,那就只能讓池舅舅去了。

  顧家大老爺如今是顧家書院的山長,只是不知道性子如何?如果是個八面玲瓏的還好說,如果是個古板迂腐的,那程誥的婚禮……周少瑾想想都為程誥提心吊膽。

  之後關老太太叮囑了程誥些什麼她都沒怎麼留心地聽,只知道程誥不住地點頭。

  直到程誥走後,沔大太太安慰關老太太不要擔心,說「誥兒在浦口住過些日子,我家裡上上下下都很喜歡她,您就放心好了,不會為難他」的時候,她才回過神來。

  按禮,提親的時候新女婿是要和媒人一起上門的。

  周少瑾兩世為人,自己的婚禮根本無心去管,別人的婚禮不過是去觀禮,還從來沒有參與過。

  程誥又像她哥哥一樣,哥哥要成親,她自然十分的好奇。

  她想起前世程誥訂親的時候,姐姐曾隨瀘大太太去何家送金釵,她問關老太太:「下小定的時候,我能和姐姐一起跟瀘舅母去浦口?」

  下小定的時候,男方會到女方家裡送金釵,男方的女眷這個時候可以派人跟著媒人一起去看新娘子。

  去看新娘子的可以是新娘子未來的嬸娘、妯娌,也可以是小姑子。

  周少瑾和周初瑾勉強算是小姑子。

  關老太太有些猶豫。

  周少瑾長得太漂亮了,去了那邊肯定穩穩地壓新娘子一籌甚至是幾籌,就怕何家誤會這是程家給新娘子的下馬威。

  沔大太太倒覺得無所謂。

  萬一周少瑾嫁了程詣,難道何風萍能一輩子都不見周少瑾?

  何況她早就跟自己家嫂嫂遞過音了,說家裡的兩個表小姐都是一等一的相貌,自家嫂嫂還曾道,讓她把人領去看看,若真像她說的那麼好,那她們倆家再親上加親,把沒有定親的周少瑾說給她娘家的大侄子。要不是她透了口風,她嫂嫂說不定真的會過來相看周少瑾呢!

  沔大太太就笑道:「讓她們去好了!我們少瑾這麼漂亮,不怕別人看。」

  周少瑾知道自己漂亮,可從來沒有覺得過自己比姐姐漂亮,因而對自己到底有多漂亮,就打了個很大的折扣。也就沒有看出來關老太太到底在顧忌什麼,還以為關老太太怕自己貪玩,到時候丟了程家的臉。聽了沔大太太的話她忙道:「外祖母,我一定聽話,乖乖地跟在姐姐身後的。」

  「那好,你跟著你姐姐去吧!」關老太太見兒媳婦都這麼說了,肯定是有把握何家不會有想法,根本沒有注意到自己沒提要周初瑾跟著去送金釵,周少瑾就肯定地說出來周初瑾會去送金釵的事。

  屋子裡的人也都沒有注意。

  大家歡歡喜喜地說著給程誥訂親的事,瀘大太太過來了。

  和瀘大太太一起來的,還有程笳。

  她進門就嚷:「我也要去給誥大嫂子送金釵。」

  「您別聽她胡說。」姜氏頭痛地撫了撫額,給關老太太行了禮,道,「她就是唯恐天下不亂。她要是去了,還不知道要鬧出什麼笑話來,到時候把我們家的臉都丟到浦口去了。」

  程笳聞言委屈的眼淚都要出來了。

  沔大太太看著明眸皓齒的程笳,心中一動,忙摟了程笳,對姜氏道:「嫂嫂也是,我們笳丫頭都及笄了,哪有您說的那麼不懂事。」一面說,一面朝著姜氏使了個眼色。

  姜氏這才把到了嘴的訓斥咽了下去,拿出在家裡擬好的提親禮單遞給了關老太太:「您看看行不行。」

  周初瑾接了過去,一句一字地念給關老太太聽。

  程笳早拉著周少瑾一旁竊竊私語去了。

  她要說服周少瑾,也一起跟著去浦口。

  長長的一串單子好不容易念完了,關老太太滿意地稱讚姜氏「辦事妥穩、仔細」,笑著讓周初瑾把單子遞給了何氏,道:「你再看看,若是沒有什麼添減的,就照著這單子上的東西準備吧!」

  沔大太太也很滿意,笑著向姜氏道謝,要拉了她去涵秋館喝茶,商量些具體的事宜。

  除了關老太太之外,大家又去了涵秋館。

  路上,沔大太太把周少瑾幾個甩在身後,不停地和姜氏耳語,有幾次姜氏還回頭看了程笳一眼。

  程笳還以為母親在告誡自己不要頑皮,每次母親回頭的時候都衝著母親殷勤地笑,只盼著母親看在她這麼巴結奉承的份上同意她和周少瑾一起去浦田給小何氏下定。

  不曾想回到家裡還沒有等她開口,母親已告訴她:「帶你去可以,你若是做出一點點不著調的事,以後就休想我再帶你出門。」

  程笳喜出望外,連聲向母親保證。

  第二天,姜氏喊了裁縫進來給程笳做衣裳,又從自己的妝奩裡挑了幾件適合小姑娘戴的首飾,再次告誡了她一番,這才去忙程誥定親的事。

  程笳忙跑去告訴周少瑾。

  周少瑾也挺高興的,但她此時沒空理睬程笳,道:「我要去寒碧山房抄經書了,等我回來我們再細說吧!」

  程笳看了看屋裡的漏斗,道:「這才剛過午時……你這麼早過去做什麼?」

  周少瑾靈機一動,道:「早點去了好早點回來啊!」

  程笳不疑有它,忙道:「那你快去快回。」

  周少瑾讓施香陪著她,自己匆匆去了寒碧山房——她剛得了信,程池回來了。

  她急著想知道集螢到底是回了滄州還是跟著程池回來了。

  寒碧山房裡,懷山正指使著小廝們卸箱籠,程池則和郭老夫人在屋裡說話。

  周少瑾拐進了旁邊的茶房。

  碧玉和珍珠在茶房裡坐著說話。

  周少瑾忙道:「你們可看見集螢了?」

  「看見了!」碧玉笑道,「她沉著個臉回屋去了,我喊她她都沒應。」

  周少瑾心中一沉,道:「那我先去佛堂抄經書了。」

  碧玉送她出了茶房門。

  周少瑾從後面拐進了鸝音館。

  集螢的廂房大門緊閉,幾個小丫鬟正手足無措地站在廡廊下,面面相覷。

  周少瑾三步並作兩步走了過去,沉穩地朝著幾個小丫鬟點了點頭,輕輕地拍著集螢的窗櫺:「集螢,是我,你怎麼了?快開門!」

  她還以為自己要多拍幾次窗子,沒想到她的話音剛落,窗櫺就「吱呀」一聲打開了。

  周少瑾差點沒躲開,撞到了臉。

  可她哪裡還顧得上這些,集螢像過了水的青菜,整個人蔫蔫的,眼睛更是又紅又腫,好在是她說話還很冷靜:「你來了!進來坐吧!」說著,去給周少瑾開了門。

  周少瑾忙道:「出了什麼事?」

  集螢又關了門,和她在屋裡那張臨窗的羅漢床上坐下,低聲道:「我回去見著焦子陽,他說,我們倆家已經退了親,但那是他父親的意思,他除了我,誰也不會娶的。還跟我說,讓我和他私奔……」

  「千萬不行!」周少瑾臉都白了,忙道,「聘者為妻奔者為妾!你可千萬不能做出這種糊塗事來。你要真是想嫁她,寧可跪著求你爹娘也不可跟著他就這樣不明不白地走了。」

  看見周少瑾焦灼的神情,集螢緊繃的面孔露出了一絲久違的笑容。

  「我知道。」她的聲音依舊很低,卻多了一份柔和,「我又不傻。他說什麼就是什麼。我當時聽他說的時候,就想,原來是因為我要給你池舅舅做十年的婢女,所以我也是同意退親的,現在我既然回來了,焦子陽未娶,我未婚,與其像焦子陽說的那樣和他私奔,我還不如去說服焦子陽他爹,讓他同意我和焦子陽恢復婚約……」

  周少瑾不禁鬆了口氣,讚道:「你可真行!馬上就想到了辦法。」

  集螢微微地笑,道:「你猜,我去焦家,發現了什麼?」

  周少瑾想到她寧願回程家也不願意呆在家裡,心裡拔涼拔涼地,喃喃地道:「難道,難道他已經成親了?」

  集螢笑道:「成親本是正常,那有什麼好奇怪的?」

  那笑容,只掛在嘴角,目光卻冰冷冰冷的,像出了鞘的劍,寒光四射。

  周少瑾打了個寒顫,道:「那,那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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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一章 庇護

      集螢半晌無語。

  周少瑾也不敢催她,就靜靜地陪著她坐著。

  好一會,集螢突然哂然一笑,道:「算了,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麼?有些事你又不懂!」然後拉了周少瑾的手,真誠地道:「謝謝你來看我。我心裡好受多了。」她苦笑道,「我恐怕還要在程家住幾年了,希望你別覺得我煩就好!」

  「怎麼會?」周少瑾也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好,只好認真地道,「你若是哪天憋著難受了,就找我說說。我雖然聽不懂,可有的時候,你把話說出來了,心裡也就不那麼難受了。」

  就像她那幾年在大興的田莊,表面上若無其事,實際上心裡卻苦不堪言,如果不是在家裡設了個小佛堂,能把那些說不出口的話都說給菩薩聽,她恐怕早就瘋了。

  周少瑾的寬和和溫柔卻讓集螢猶豫起來。

  是啊,有些話周少瑾懂不懂又有什麼關係呢?她是真心的關心自己的人,這就足夠了。

  她陡然間又有了述說的慾望。

  「我們計家的人曾經一路護送樊祺到京城,」集螢想了想,道,「你肯定早就知道我們計家和平常的人家不太一樣了吧?」

  周少瑾點了點頭。

  她懷疑計家是在江湖上討生意的。

  「滄州四大武館,我們計家就是其中一家,而且已經傳承快二百年了。」集螢道,「窮習文,富習武。練武的人,要有好身體,就得吃得好。可開武館、給人保鏢、做護院又能賺多少錢?所以我們家私底下販私鹽……」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

  集螢笑了笑,繼續道:「從前販私鹽都是想辦法從鹽場裡偷鹽,那樣風險大,又容易被朝廷盯上,到了我太祖父手裡,我們家就開始和漕幫的人一起做這買賣。焦子陽家,就是漕幫三大當家之一。我和焦子陽也是這樣認識的。」

  「後來的事你也知道。」

  「只是這次我回去沒有想到的是你池舅舅竟然和漕幫結了仇。漕幫拿你池舅舅沒辦法,就打上了我們計家的主意。我和焦子陽有婚約,不要說漕幫,就是整個江湖都知道的。你池舅舅放了我回去,漕幫就打起了我的主意。居然要焦子陽騙了我過門,等我生下一兒半女之後,再逼我父親一起對付程子川。焦子陽那混蛋,還說是為了和我在一起才答應他爹的,說以後我們有了孩子,既是我爹的外孫還是他爹的孫子,看在孩子的份上,他爹肯定不會逼我做不我願意做的事的……」

  「那你相信了?」周少瑾本能地覺得這焦子陽靠不住。若是他真的喜歡集螢,當初就算是誤會集螢做了池舅舅的通房,他氣過之後也應該找集螢對質或是問個明白才是,扭頭就走,一走就沒了消息,等到集螢回家,又騙了集螢和他私奔,怎麼也不是個有擋當的男兒做得出來的事。

  「我要是信了他,還回來幹什麼?」集螢說著,眼眶紅了起來,「聘者為妻奔為妾。​​我要是真和他私奔了,等有了孩子,我名不正言不順的跟了焦子陽,於焦家來說,不管是我還是我的孩子都什麼也不是,說不定到時候焦家還多了樁威脅我爹的理由!我氣瘋了……」她說著,有些心虛地看了周少瑾一眼,聲音也低了下來,「一劍削斷了焦子陽拿劍的那條胳膊……他是焦家的獨子……若是他爹退下來之前他的兒子不能獨當一面,焦家肯定保不住三大當家的位置了……我爹也保不住我……我只好又跟著你舅舅回來了。」

  原來她是回來避禍的!

  周少瑾瞪大了眼睛,道:「削得好!像焦子陽這樣的人,就應該狠狠地教訓他一頓,讓他知道隨便欺負女人是什麼下場!」

  她很佩服集螢。

  集螢比她堅強多了,她遇到事的時候只知道哭,集螢卻為自己報了仇。

  周少瑾看集螢的目光充滿了敬佩。

  集螢有點發懵,道:「你,你不怕我把禍事引到你們家來嗎?」

  這個,周少瑾還真沒有想過。

  她老老實實地道:「你爹既然讓你跟著池舅舅回來,肯定是覺得池舅舅能庇護你,不然就算是把禍水東引,一樣保不住你,還不如把你藏在哪個廟裡或是哪個庵堂裡呢!」

  集螢哈哈大笑,忍不住去擰她的臉,道:「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聰明了!平時看著你挺傻的啊!」

  周少瑾一把就打落了她的手,不悅地道:「我又不傻,只是有時候不想把那些人想得那麼壞而已。」

  集螢望著她直笑。

  周少瑾想到程池矜貴雍容的樣子,後知後覺的有些開始擔心起來,道:「池舅舅他,應該能夠庇護你吧?」

  惹得集螢又是一陣大笑。

  周少瑾惱羞成怒,道:「我和你說正經事,你要是再這樣,我就不理你了。」

  「好,好,好。我不笑話你。」集螢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低聲道,「程子川在江湖上另有名號,大家都不知道他的底細,漕幫打我的主意,也是因為知道我給程子川做了婢女,想著我肯定知道程子川家在哪裡,想拿了程子川的家裡人威脅程子川。」她說著,露出鄙夷的神色,道,「我爹爹說了,只要我好好地待在程子川的身邊,就算是漕幫的人知道了,也拿我沒有辦法。」

  周少瑾心裡怦怦亂跳了兩下就平靜了下來。

  前世程家是被朝廷抄斬的,不是被江湖人血洗的。

  她不由道:「那你以後可得小心,別再出去亂晃了。就待在家裡。」想了想,道,「跟著我學點女紅好了,又可以打發時間,你以後嫁了人,還可以給孩子做點小東西。」

  集螢表情有怪異,好像強忍著笑似的。

  周少瑾道:「怎麼了?」

  「沒什麼。」集螢忙道。

  心想十年之期到了之後,誰知道程子川還護不護著她,她有空學女紅還不如想辦法好好的練練武藝,防身保命,這比什麼都強啊!

  可她知道,周少瑾不是自己這個圈子的人,跟她說這些,只會讓她擔心而已,索性順著周少瑾的話說。

  周少瑾不由奇道:「池舅舅怎麼會惹上江湖人?」

  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最後程家滿門抄斬的時候,池舅舅能指使那些江湖上的人劫法場救走了程許?

  集螢笑道:「你以為江湖是什麼?江湖就是三教九流!讀書人也好,商賈也好,行船走馬的也好,都是三教九流中一種罷了。程子川要買賣天下,不和江湖人打交道怎麼能行?」

  周少瑾還是覺得怪怪的。

  那麼多做生意的人,難道都要像池舅舅這樣嗎?

  可她認識的那些生意人怎麼都是小心謹慎不敢行錯踏差一步的呢?

  或者是因為池舅舅的生意做得特別的大吧?

  周少瑾在心裡自我安慰著,問集螢:「那些人會找來嗎?那天我們在江北橋見到的那個人是不是也是江湖人?」

  那些人會找來嗎?

  集螢也不知道。

  她現在只是本能地相信父親的話,相信程子川的能力。

  所以她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而是笑道:「你眼光還挺不錯的。那天我們在江北橋見到的那個人叫蕭鎮海,是東北人,家裡做藥材皮毛生意,挺厲害的。早年間程子川也不知道發了什麼病,跑去長白山挖人參,結果遇到了蕭家的人,那是人家蕭家的地盤,他連聲招呼都不打就去挖參,蕭家的人肯定不樂意了,後來他把人家蕭家的參場給毀了,蕭家沒有辦法,下了噤口令,之後長白山就成了程子川的後院,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去逛逛,蕭家煩他都煩死了。」

  「那,那人很厲害吧?」周少瑾想到集螢見到蕭鎮海時的情景。

  「嗯!」集螢道,「我爹遇到了他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她說著,這時才慢慢有些明白父親的用意,語速不由地慢了下來,「程子川實際上挺厲害的,他惹了那麼多人,大家都拿他沒辦法,主要還是他會做生意。貴州米家就不敢惹他,他去了之後好吃好喝地招待他,他說什麼是什麼,結果米家由他牽頭,和朝廷一起挖銀礦,朝廷還給了米家一個世襲從四品宣撫使的頭銜……」

  周少瑾也漸漸聽出點音來,她問:「像他們這樣的人家是不是都很窮?」說到這裡,她想到了集螢家,「或者是有錢但錢的來路不正?所以他們想求池舅舅想個辦法賺錢或是幫他們做正道生意?」

  「就是這個意思。」集螢不用再多說,鬆了口氣,道,「反正不管是威脅也好,利誘也好,大部分人都是這個意思。」

  至於少部分人,她覺得還是別告訴周少瑾的好。

  周少瑾鬆了口氣。

  只要有求於人就好,池舅舅手裡既然有底牌,就不必太擔心。

  集螢和池舅舅打賭,最後還把女兒送給池舅舅做婢女,說不定也是為了這個目的……有點像書裡寫的春秋戰國時的投名狀,質子之類的。

  她又高興起來,正想問集螢一路上的情景,有人在門外咳了一聲,道:「集螢姑娘,四爺請您過去說話!」

  周少瑾忙站了起來,朝著集螢使了個眼色,示意她等會服個軟,不要和程池對著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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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二章 留下

      集螢根本沒有注意到周少瑾的眼神。

  她很慌張!

  回家的時候她一副逃脫升天的模樣兒,不知道有多高興呢,甚至沒有去給程子川道別。結果回去沒幾天,她又灰溜溜地回來了,而且有些掩耳盜鈴般地躲在屋裡,根本就沒有和程子川碰面。

  漕幫的事多半是瞞不過程子川的,以程子川陰晴不定的性子,到底會不會收留她,別說是她了,就是她父親也有些拿不准,只是反覆地叮囑她「你咬緊了牙只說是回來看看的,看過了父母兄弟自然就要回去了,他要是不認賬,我和他還有十年之約,不打緊的,你不用怕」。

  她怎麼會不害怕呢?

  父親如果有把握,還會這樣反覆地叮囑她嗎?

  如果程子川不收留她,她該怎麼辦呢?

  周少瑾從來沒有在集螢的臉上看到過這樣的表情,像犯了什麼大錯似的。

  她忙上前握住了集螢的手,低聲安慰她:「沒事的,池舅舅人很好,你等會記得不要亂發脾氣,好好地和他說話……」

  只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門外的婆子已催促般地喊了聲「集螢姑娘」。

  周少瑾的手非常的柔軟而又溫暖,集螢的心慢慢地沉靜下來。

  反正已經不能回頭了,大不了拼個魚死網破,有什麼了不起的!

  不對,就算能回頭,她也不後悔一劍削斷了焦子陽的胳膊。

  那還有什麼好後悔,好害怕的呢!

  集螢頓時心中充滿了勇氣,笑著朝周少瑾點了點頭,去開了門。

  門外的婆子有雙滄桑的眼睛,五十來歲的樣子,身材高桃清瘦,烏黑的頭髮整整齊齊地綰在腦後,包著靛藍色印白色雙蓮紋的粗布巾幗,簪了根桃木簪子,穿著靛藍色素面粗布喜鵲袍,看上去乾淨整潔,幹練爽利。

  「二表小姐。」她恭敬地和周少瑾見禮,神色間卻不卑不亢,彷彿哪家主事的太太,一點也不像個僕婦。

  集螢指了指那婆子,道:「這是四老爺身邊服侍的商嬤嬤。」

  周少瑾笑著和她打了個招呼,想了想,把集螢拉到了一旁,和她耳朵道:「你別怕。我誥表哥要成親了,請了池舅舅做媒人……」

  害怕和媒人之間本來沒有一點點的關係,可這個人換成了程池……怎麼就那麼讓人覺得可笑!

  集螢忍不住哈哈大笑。

  她就知道,這樣肯定能讓集螢的心情變得輕鬆些!

  周少瑾莞爾,道:「那你快去吧!別讓池舅舅等久了。」

  「多謝!」集螢真誠地向她道謝,和商媽媽去了鸝音館的正院。

  周少瑾去了佛堂抄經書。

  等到屋裡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她放下了手中的筆,尋思著自己是不是不要這麼勤奮,照這麼下去,最多四月底就可以抄完了。

  她翻著只剩下一小疊的經書嘆了口氣。

  春晚聽到動靜走了進來,道:「二小姐,集螢姑娘已經在外面等了你一下午了!」

  周少瑾心中一跳,站起身就出了佛堂。

  春日的餘暉有些短,集螢坐在佛堂的廡廊下正望著滿天的晚霞發著呆,橘色的霞光落在她的面孔上,讓她​​的五官都變得柔和起來。

  周少瑾笑道:「來了怎麼不進來?」

  集螢笑著回頭,道:「你的經書抄完了?我怕打擾你。聽施香說,你就快要抄完了。我想你肯定想早點抄完了好回畹香居。我來找你也沒有別的事,程子川,嗯,四爺這人還是挺不錯的,把我叫了去,只說讓我以後要聽南屏的話,寒碧山房不比藻園,若是我再敢犯錯,就把我送回家去。」她說著,抿著嘴笑了起來,眉宇間說不出來的歡快,「我以後說不定真得跟著你學女紅了!」

  「好啊,好啊!」周少瑾也為她開心,道,「我就說嘛,池舅舅不是那種鐵石心腸的人,他若是有能力,肯定會收留你的。」

  這句話集螢覺得沒辦法贊同,但程池這次對她網開一面,她還是很感激的,因而聽周少瑾這麼說的時候,她笑盈盈地點了點頭。

  周少瑾道:「這是件值得慶祝的事……嗯,要不你到我那裡用晚膳吧?不行,你還是先回去跟南屏說一聲,看等會你當不當值?若是不當值,你就去我那裡用晚膳;若是當值,我們改在你不當值的那天就是了。反正你已經留下來,也不急這一、兩天。我就是覺得這件事很好,應該慶祝慶祝!」

  集螢聽了直笑,道:「四爺沒說我當值的事,我想應該沒關係的。」

  「真的沒關係嗎?」周少瑾確認道,「這是你回來的第一天,你可別第一天就犯了錯。」

  「哎喲!你可真是囉嗦。」集螢拉了周少瑾就走,「去你那裡吃飯去!你讓廚房裡給我做點好吃的,我這幾天擔驚受怕的,睡也沒沒有睡好,吃也沒有吃好……」

  周少瑾咯咯地笑,等春晚收拾好東西,一起回了畹香居。

  ※

  程池正在看賬本,見懷山走了進來,道:「集螢去了畹香居?」

  「嗯!」懷山道,「周家二表小姐說,這是件值得慶賀的事,所以請了集螢去畹香居用晚膳。」

  程池點了點頭,繼續看賬本。

  懷山站在那裡沒有動。

  程池抬頭,道:「還有事?」

  懷山嘴角翕翕,鼓足了勇氣道:「四爺,計家這樣算計我們,難道我們就這樣算了不成?」

  程池道:「你都知道計家在算計我們,難道計家自己不知道?漕幫不知道?」

  懷山聽不明白。

  程池懶得跟他費口舌了,道:「你要是聽不懂,去問秦子安去。」

  懷山低頭出了書房。

  程池撫了撫額頭,繼續看賬本。

  懷山找到了秦子安。

  秦子安正和秦子平在說話,聽懷山說了來意道:「四爺之所以讓集螢回來,主要還是看在計家對四爺向來恭敬的份上——不管怎麼說,相比漕幫,計家勉強也算是四爺的人,這漕幫之所以打集螢的主意,也是衝著四爺來的,四爺總不能讓外人踩到自己人頭上來吧?這也是做給別人看的,讓別人知道,只要是對四爺忠心耿耿的,四爺決不會任他們被人欺負的。」

  「再者計家甚麼也沒有說就把人送來了,他們也不過是四爺借道路的時候他們沒有像漕幫那樣不識抬舉,不然事後計家也不會把嫡子送來做人質了,雖然後來送來的是個嫡女,可集螢卻是計家最有習武天份的,計家以後想在中原繼續稱王稱霸,集螢的武技就是計家很重要的保障之一。現在計家和漕幫正鬧得不可開交,計家可以說一時顧不過來,是集螢自己跑回來的。可等計家和漕幫的事告一段落了,計家還能裝著不知道嗎?既然之前失了禮數,那之後的是不是要把禮數都補回來?中原不產鹽,他們佔著整個中原地帶,不管是淮鹽、浙鹽還是川鹽,想進中原都得看計家的臉色,他們是不是得考慮分一杯羹給四爺啊!」然後又道,「你放心,集螢值錢得很,四爺不會一腳把她給踹出去的。」

  「我不是擔集螢,你說的事我也知道。」懷山道,「我就是覺得現在四爺很怪,怎麼突然間變得這麼好說話了……」

  秦子安豎著耳朵聽。

  懷山沒好氣地道:「我早聽過了,外面沒人。」

  秦子安表情微松,低聲道:「四爺說要走,一直都沒有說去哪裡。大隱於朝,小隱於市。我看這件事應該與四爺準備去哪裡有關係……」

  懷山贊同地點頭,道:「那你心裡有點眉目了沒有?」

  「沒有!」秦子安很光棍地道,「反正我打定了主意跟著四爺,他去哪裡我就去哪裡。」他的目光落在了秦子平的身上,「反正我爹還有個兒子。」

  神色一直有些晃忽的秦子平聞言立刻回過神來,道:「我也準備跟四爺走的,你可別打我的主意。」隨後也不管秦子安是什麼神情,道:「四爺……真的覺得集螢很值錢才收留她的嗎?萬一計家丟卒保帥呢?那集螢豈不是很危險?」

  「你擔心集螢做什麼?」秦子安問,目光灼灼,好像要一直看到秦子平的心底似的。

  「沒,沒什麼!」秦子平有瞬間的不自在,但很快就恢復過來,道,「我就是覺得,集螢和我們相處了這幾年,想想她的遭遇,覺得她挺可憐的。」

  秦子安沒有說話。

  懷山眨了眨眼睛,也沒有說話。

  一時間屋子裡的氣氛變得有些凝滯起來。

  秦子平忙道:「對了,你們聽說了沒有?四房的​​誥大爺要訂親了,四房請了老夫人出面,說是讓四爺和顧家的大老爺做媒人,過兩天四爺和顧家的大老爺要去浦口給誥大爺提親呢!」

  「我們都知道了。」秦子安淡淡地道,「四房也不過是想藉四爺兩榜進士的身份罷了。四爺當個泥塑的菩薩在那裡坐著就行了。倒是你,有沒有什麼話對我說的?」

  「我有什麼話對你說的。」秦子平小聲地嘀咕道,眼睛卻不敢和兄長直視。

  懷山笑著解圍,道:「四爺那天真的會去嗎?我要不要跟著一道去?說實在的,我真想像不出四爺在那裡給人說媒的樣子。不知道顧家的大老爺是個怎樣的性子?要是和四爺一樣話少就糟糕了……」

  秦氏兩兄弟都沒有理他,像鬥雞眼似的互相瞪著對方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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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浦口

      周少瑾從碧寒山房回來,沔大太太找得裁縫正等著她。

  姐姐打趣道:「說是我們要跟著去浦口下小定,不能丟了程家的臉,得做幾件漂亮的衣裳。」

  那裁縫是個四十來歲的婆子,慣在程家走動,和周少瑾姊妹頗熟,聽了周初瑾的話忙捧場地笑了起來,然後一面拿了軟尺出來,一面上下打量著周少瑾道:「我瞧著二小姐好像比去年又高了一點,只怕去年做得新衣裳都穿不得了。」

  做裁縫的巴不得你天天做新衣裳。

  周少瑾把春衫的袖子給那裁縫看,道:「只怕明年還可以再穿一年。」

  「還是有點短了。」裁縫笑道,「梅府幾位小姐的衣服只要短了一分就會做新的,二小姐長得這麼漂亮,應該多做幾件衣服才是。出去吃酒也體面。」

  周初瑾心動。

  周少瑾忙道:「我又不喜歡出去吃酒,這樣就很好。」還怕這婆子巧舌如簧地鼓動姐姐,指了那裁縫帶來的幾匹料子,道,「這些都是今年的新樣子嗎?怎麼不是紅就是綠的?有沒有顏色淡雅些的?」

  這裁縫從前也給周少瑾姐妹做過衣服,兩姐妹的喜好多多少少有點了解,忙笑著解釋道:「聽說兩位小姐是跟著去給大爺下小定的,所以才帶了幾匹圖樣喜慶的。」

  周少瑾道:「那天是嫂嫂的大喜日子,我們這些做小姑子可不能喧賓奪主!我看還是穿淡雅點的好。」

  那裁縫就有些為難。

  她只帶了這幾匹料子過來。

  「二小姐,要不我先幫您量了身高,明天再拿幾匹料子來給您挑。」

  「也不用那麼麻煩。請你們過來做衣服,就是想快點,不然我們就自己裁了就是。」周少瑾和姐姐商量,「就用我們自己庫房的料子好了!」

  周初瑾也覺得麻煩。

  若是裁縫明天送過來的料子她們依舊不滿意,難道再等到後天不成?

  姐妹倆去了庫房,周初瑾挑了件粉色祥雲暗紋杭綢,周少瑾挑了件湖藍色拱壁蘭花暗紋杭綢交給了裁縫,這才用晚膳。

  過了幾天,裁縫把衣服送過來。

  程池和顧家大老爺也從浦口回來了。說是顧家大老爺妙語連珠,把本是件鐵板釘釘的婚事說得天花亂墜,彷彿何大小姐和程誥的姻緣是天注定的,何家的姑娘不嫁到程家去就不可能有幸福,程家娶不上何家的姑娘那簡直是沒有好日子過了,把整個何家上上下下都樂得合不攏嘴。

  說這話的小檀最後道:「大家都說,真看不出來顧家大老爺還有這份才能。說你們家老安人有眼光,請對了媒人。誥大爺和何家小姐的婚事肯定會順順利利的。」

  周少瑾因為決定放慢抄經書的速度,此時她們正在佛堂裡喝茶。

  聞言她忙道:「那池舅舅呢?」

  小檀摀嘴笑,道:「我們家四老爺從頭到尾只說了兩句話。」

  「哪兩句話?」連碧玉都忍不住追問。

  「一句是『哪裡,哪裡,能與何家結親,是我們程家的福氣才是』,一句是『那我們就先告辭了』。」說完,小檀前俯後仰地笑了起來。

  周少瑾也忍俊不禁。

  春晚幾個也笑得不能自己。

  碧玉索性起哄,笑道:「這個死丫頭,四老爺分明說了五句話才是,怎麼成了兩句話。」

  周少瑾仔細一想,可不就是五句話。

  又忍不住「扑哧」一聲笑了起來。

  一回到畹香居,她迫不及待地把這件事告訴了姐姐。

  周初瑾也笑得不行。

  周少瑾問:「下小定的那天池舅舅他們應該也會去吧?」

  「嗯!」這些程序周初瑾比周少瑾知道的多,她笑道,「但是那天主要是看瀘大舅母的,池舅舅他們只是去應個景。」

  也不知道有沒有機會和池舅舅說上兩句話?

  周少瑾在心裡思忖著。

  等到了去下小定的那天,她和姐姐早早地就起了床,用過早膳,梳洗打扮一番去了嘉樹堂。

  姜氏和程笳早已經到了,正由沔大太太陪著用早膳。

  看見她們姐妹倆,沔大太太忙問她們用過早膳沒有,姜氏卻暗暗地嘆了口氣。

  沔大太太有意為程笳做媒,對方也是官宦人家出身,父親在戶部任給事中,她聽了很是意動,特意給程笳做了件蔥綠色的妝花褙子,戴了金鑲百寶的首飾,配著女兒的明眸皓齒,如珠玉般明媚,她越看越喜歡,覺得縱然比不上周少瑾,怎麼也能壓周初瑾一頭。誰知道今天周初瑾只穿了粉色祥雲暗紋杭綢褙子,油綠色鑲襴邊的馬面裙,卻梳了個傾髻,戴了赤金鑲碧母綠的大花,插了柄鑲百寶的梳篦,端莊中透著幾分活潑,嫻雅又不失俏皮。周少瑾打扮得就更簡單了。湖藍色的拱壁蘭花暗紋褙子,深藍色百褶裙,梳了平頭髻,戴著南珠珠花。可那湖藍色的褙子映襯她膚光如雪,暗光流彩的南珠映襯著她眸如點漆,卻是比平常更多了幾分顏色。不要說是周少瑾了,就是周初瑾和程笳站在一起,也是春蘭秋菊,各有千秋。

  他們這一房壞就壞在爺們沒有一個出仕的!

  也不知道何家太太看了會不會誤以為程笳的相貌很尋常?

  姜氏搖了搖頭,和周少瑾姐妹寒暄了幾句之後,看著時間不早了,辭了關老太太,出門上了轎,在江北橋坐了船往浦口去。

  周少瑾坐在船艙裡,望著湖面穿梭如織的各式各樣的船隻不由抿了的嘴笑。

  當初她還和集螢趁著大年三十沒人的時候跑來看江北橋,江北橋沒有看見,卻看見了池舅舅和那個蕭鎮海。可現在她大大方方地坐在船上欣賞著江北湖大小船隻,等她回去講給集螢聽,不知道集螢會不會又是羨慕又是忌妒地直跳腳。

  她想著,目光朝船頭望去。

  由於視線的緣故,她只看幾隻腳,或穿著雙面鞋,或穿著福頭鞋,或穿著胖臉鞋……

  也不知道池舅舅是在船頭還是在船艙裡?

  她正在猜測著,就看見朗月走了過來。

  周少瑾心中一喜,朝著朗月招手。

  朗月也看見了她,立刻笑顛顛地跑了過來:「二表小姐,我聽說您也在船上,沒想到會遇到您!」

  那池舅舅肯定也知道她在船上了!

  周少瑾伸長了脖子朝外望,問:「池舅舅呢?」

  朗月指了指船艙,笑道:「四老爺說外面風大,他要在船艙裡看會書。」

  船晃來晃去的,能看書嗎?

  周少瑾瞥了一眼因為暈船正躺在床上呻吟的程笳。

  同樣是第一次走水路,她什麼事都沒有,程笳卻上船沒多久就開始發暈。

  也許她在船上看書頭昏,池舅舅在船上看書什麼事也沒有呢!

  不過這樣一來,她就找不到藉口接近池舅舅了——她總不能去敲池舅舅船艙的門吧?

  朗月笑道:「顧大老爺和幾位管事在船頭,說是午膳要吃河裡小漁小蝦,管事們正吩咐船家去撈漁蝦。」

  「這河裡還有漁蝦啊?」兩人說話的聲音不大,不知怎地,躺在床上的程笳卻聽見了,嚷道,「我們午膳也吃漁蝦!」

  周少瑾、周初瑾、朗月和屋裡服侍的人都笑了起來,朗月更加乖巧地道:「我這就去跟廚房裡說。」然後和周少瑾打了聲招呼,去了船頭。

  既然池舅舅不在船頭,周少瑾也就沒有再關注船頭,看了會風景,又和程笳胡扯了幾句,就到了午膳的時候。

  午膳還真的上了碗小漁小蝦。

  可程笳像焯了水的豆角,人蔫蔫的,什麼也不想吃。

  周少瑾沏了杯茶給她,由翠環服侍她睡下。

  不過一個時辰就到浦口了,周初瑾被沔大太太和姜氏叫去商量下小定的事,周少瑾一個人在船艙裡坐了一會,沿途不是青青的稻田就是深灰色的房舍,看多了也就沒什麼新鮮了。

  她朝著船頭望瞭望,又支了耳朵聽,好像沒有什麼動靜。

  大家此時不是在用午膳就是在午休。

  周少瑾琢磨著,拿了件披風,就去了船頭。

  站在船頭和坐船艙裡看風景真的很不一樣。

  風吹在面上,溫暖而和煦,湖面遼闊,閃爍著粼粼波光,像魚鱗似的,岸邊嬉戲的孩童笑聲清脆的像銀鈴。

  周少瑾趴在船舷上,笑容止不地從眼底溢了出來。

  程池站在另一邊的船舷上,望著周少瑾像個七、八歲的孩童般笑得眉眼彎彎,突然間就想到了在京城的沐林兩家。

  周少瑾派樊祺去京城的目的是什麼呢?

  他想了想,從船舷那邊走了過來。

  「池,池舅舅!」聽到動靜的周少瑾回頭,看見了穿著一身寶藍色杭綢淨面直裰的程池,「您,您怎麼在這裡?」

  朗月不是說他在船艙裡看書嗎?

  「用過了午膳,出來透透氣。」程池淺淺地笑著,走了過去,並順著她的目光朝岸上望著,「看見什麼有趣的事了?我聽見你在笑?」

  她笑了嗎?

  而且還把池舅舅給驚動了。

  周少瑾望著漸行漸近的程池,腦子有些不聽使喚。

  雖然兩世為人,周少瑾的臉皮還沒有練得很厚。完全意料之外的遇見,又一直對程池有目的,這讓她心裡很是心虛,一時間顯得有些手足無措。

  程池卻全然不受影響,笑道:「你是第一次走水路嗎?」

  坐船和走水路不一樣。

  坐船隻是坐在船上盪一會,走水路卻會很長時間都只在逼仄的船艙裡,很多人都會因此暈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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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6 21:37: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四章 小定

      周少瑾點頭。

  程池笑道:「第一次出門?」

  周少瑾「嗯」了一聲。

  程池道:「不暈船?」

  「不暈船。」

  幾句話下來,周少瑾的心緒終於鎮定下來。

  程池卻不說話,只是站在船頭遠眺。

  風輕輕地撲面,可以聞到青草和「如是我聞」淺淺的雅香。

  這麼好的機會,周少瑾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才是。

  可說些什麼呢?

  她腦子飛快地轉著,半天也沒有找到什麼有意義的話題,只好道:「我們中午的時候吃的是從湖裡釣起來的小漁小蝦,做得雖然粗糙,卻勝在鮮活,味道還是挺好的。池舅舅也吃了嗎?覺得味道怎樣?」

  「還行。」程池語氣平淡地道,「在船上也只有這些東西可吃了!」

  周少瑾趁機道:「池舅舅去淮安也是坐船嗎?是從哪裡走?延途可有很好的風景?在船上也可以常吃到現釣的河鮮嗎?」

  「我去淮安走的是陸路。」程池道,「陸路快一些。」

  周少瑾默默地握了握拳,道:「陸路是快一些,卻不及水路舒服。池舅舅怎麼想到選擇走陸路?」

  程池笑瞥了她一眼,道:「你第一次出門,怎麼知道走水路比走陸路舒服?」

  周少瑾頓了頓,道:「大家不都這麼說的嗎?」

  程池笑了起來。

  目光明亮,眉眼舒展,儒雅而雍容。

  可不知道為什麼,周少瑾心裡總覺得怪怪的,但你若是讓她具體地說出到底是什麼地方怪怪的,她又說不出來,只好壓下心中的困惑,沒話找話地道:「聽嬤嬤們說,還有一個時辰我們就到何家,也不知道何家會不會刁難我們?」

  「不會的!」程池道,「那天上門提親的時候事情基本上都說好了,如今也不過是走個過場。等過幾天送了聘禮,定下婚期,婚禮的事也就準備得差不多了。」

  周少瑾聞言不由抿了嘴笑。

  可見池舅舅也不懂這些。

  她記得姐姐出嫁的時候,除了小定廖家來人她印象深刻之外,下聘、問期她都沒有什麼特別的記憶,但婚期定下來之後,兩家就忙碌起來,大舅母從金陵往返鎮江數次,廖家頻頻來人……而且,成親的時候媒人是要穿著大紅的禮服去幫新郎倌迎親的……池舅舅知道嗎?

  周少瑾想想就覺得有趣,笑容止不住地蔓延開來,忍不住道:「誥表哥成親的那天,您和顧大老爺要穿著禮服去迎親,您是準備騎馬還是準備走著去?」

  程池有些意外。

  他當初只是給母親一個面子,何況還有身為山長的顧家大老爺作伴,他覺得自己最多也就是把兩榜進士的身份借給程誥用用罷了,沒有多想就答應了。誰知道做媒人竟然是這麼麻煩的事。

  看來等會自己還是要讓懷山去打聽打聽這媒人到底要幹些什麼?

  周少瑾一看程池果然什麼也不知道,心里莫名地雀躍起來。

  她飛快地道:「不僅要去迎親,你們到了女方,女方還會關上大門要封紅,媒人就得陪著新郎倌給女方說好話,若是女方要男方對個對聯或是做首詩什麼的,媒人還得幫新郎倌捉筆,保證新郎倌能順順利利地娶到新娘子……」

  程池望著她亮晶晶的眼睛,不由在心裡一笑。

  這小丫鬟大概是覺得自己看上去很冷清,肯定受不了婚禮的熱鬧喧囂吧?她卻不知道他向來守諾,只要他答應了的事,就算是心裡再不願意也會盡力做到最好的。

  不就是捧著何家把新娘子娶回來嗎?

  這有什麼難的?

  他笑道:「這些都是小事,可惜我沒有出仕,不然穿了官服去給誥哥兒接親,肯定看得人更多。」他說著,摸了摸下巴,道,「不過,有牌子舉。我還記得我當初從京城回來的時候,你涇大舅舅為我做了兩塊牌子,一塊寫著『進士及第』,一塊寫著『至德十五年壬辰科二甲十二名』。我要是沒有記錯,這兩塊牌子都應該放在祠堂裡。過年的時候秦大總管還跟我說,把這兩塊牌子拿出來重新漆了一遍,讓我早點謀個差事,到時候這兩塊牌子拿出來直接就用……」

  周少瑾愕然。

  她知道很多考中了進士的人返鄉為了炫耀出行的時候都會舉這樣的牌子,可池舅舅應該不是這種人才是啊?

  周少瑾不禁仔細地打量著程池。

  他眼睛很大,眼角微微有些上挑,睫毛又濃又翹,此時他仔細的思考著,目光不僅顯得深邃,而且嚴肅,有種讓人不得不信的認真。

  周少瑾差點就跳了起來。

  這怎麼能行呢?

  這是誥表哥的婚禮,又不是池舅舅返鄉!

  這兩塊牌子要是舉出去了,誰還會知道這是誥表哥的婚禮?

  「不,不用了!」周少瑾連連擺手。

  程池不解地望著周少瑾,好像在說「這不是你說的嗎?怎麼又說不用了」

  周少瑾窘然,忙找藉口:「我是說不用這麼熱鬧,只要池舅舅穿著禮服去迎一迎就行了。」

  程池道:「這樣不好吧!你外祖母讓我給誥哥兒做媒人,不就是看中了我兩榜進士的身份嗎?」他說著,沉吟道,「我看這樣,你也別太早的下結論,我先吩咐秦大總管把兩副牌子找出來,等你問過你外祖母了再說。」

  周少瑾還真拿不准外祖母會怎麼說。

  前世林世晟的一個堂姐病逝,他的堂姐夫家為了下葬的時候體面,求到林世晟這裡來,花了五千兩銀子授了個忠顯校慰的散階。

  可池舅舅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她又怎麼能拒絕?

  周少瑾不安地應「是」,心裡卻不知道有多後悔——早知道這樣自己就不應該提起迎親的事的,到了迎親的時候自然有人會去跟他說,自己瞎攪和些什麼啊!

  程池看著強裝淡定卻無比沮喪的面孔,差一點就笑出聲來。

  這小丫頭真是只長了副漂亮的面孔。

  她也不動腦筋想想,他就是再虛榮,也不可能在侄兒的婚禮上搶風頭啊!

  那也太沒有品了!

  不過,她派樊祺去京城到底幹什麼呢?

  難道自己真的想得太複雜?

  還是有什麼事他疏忽了呢?

  程池尋思再多問她兩句,看能不能問出些什麼來,甲板上陡然想起一陣腳步聲。

  他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蹙,隨後表情凝重地和周少瑾不約而同地回頭,看見朗月從船舷邊走了過來。

  「四老爺,二表小姐,」他恭敬地給兩人行禮,道,「顧家大老爺午休醒了,要找您商量去浦口的事。」

  程池「嗯」了一聲,朝著周少瑾微微頷首,離開了船頭。

  周少瑾忙屈膝行了個福禮,等程池離開,想著馬上要到浦口了,若是被人看見了不好,也回了船艙。

  船艙裡,周初瑾還沒有回來,程笳由翠環服侍著在喝茶。

  見周少瑾進來,她嘟呶道:「你去了哪裡?我難受死了!我們回來的時候能不能走陸路?」

  周少瑾看著也替她難受,道:「要不你和瀘大舅母商量商量?」

  從浦口回金陵也只一天的時間。

  程笳蔫蔫地點頭,吩咐翠環:「把我頭上的釵環都取下來吧?硌得我難受。」

  翠環不免有些猶豫,道:「大小姐,您還是忍忍吧!我們去浦口何家做客,若是衣冠不整,於何家不敬……」

  周少瑾也勸著她,還讓翠環開了船窗,幫她搧著風。

  好不容易聽到船工喊著「浦口到了」,船艙裡的人都活了過來。

  翠環忙幫著程笳整理衣衫,周少瑾則督促丫鬟婆子清點箱籠。

  何家來迎接程家的人和程池、顧家大老爺短暫寒暄之後,船家就搭船板,扶著女眷們下了船,上了轎子。

  周少瑾悄悄地撩了轎簾朝外望。

  浦口看上去不大,但街道整潔乾淨,路上的行人神色怡然,看得出來,這裡的人日子過得不錯。

  等轎子拐進了一條巷子裡,巷子裡就「劈裡啪啦」地響起了炮竹聲。

  周少瑾知道何家快到了,忙放下了轎簾坐好。

  何家大門洞開,但為了尊重何家,程池等人走了左邊的側門,周少瑾等女眷的轎子則由右邊的側門進去,直接停在了轎廳。

  周少瑾下了轎子,看見兩個衣飾華美的婦人和一個官媒模樣的婆子笑盈盈地在轎廳裡迎接她們,一些僕婦模樣的大人小孩則圍在轎廳外面看熱鬧。

  兩家的官媒為雙方引薦。

  眾人上前行禮。

  周少瑾就聽見僕婦中有人竊竊私語:「程家小姐都好漂亮!你看那個穿湖藍色褙子的,她那料子十二兩銀子一匹,九太太說是杭州來的新款,要留了給五小姐做嫁妝……」

  「還有那個穿粉色褙子的,頭上的梳篦真好看,像是牡丹花……」

  「我覺得那個穿蔥綠色妝花褙子的首飾更好看……」

  何家的大太太聽著臉色微沉。

  這些僕婦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說程家的小姐漂亮就說漂亮好了,扯什麼料子多少銀子一匹做什麼?還說出什麼留著做嫁妝的話,這不是長程家的氣勢滅自家的威風嗎?

  她朝身邊的嬤嬤使了個眼色。

  那嬤嬤會意,笑著對眾僕婦道:「今天是大小姐的好日子,你們不去服侍茶水站在這裡做什麼?還不快散了!」

  僕婦們一哄而笑地散了。

  周少瑾等人被迎到了正房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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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 回程

      周少瑾循規蹈矩地跟在姐姐周初瑾的身後,程笳卻趁著姜氏和何家大太太客氣的時候悄悄地拉了拉周少瑾的衣袖,低聲道:「你剛才聽見了沒有……何家的人都誇你長得漂亮,等回去了你要幫我繡兩個荷包。」

  「何家的人也誇你的首飾好看了。」周少瑾端坐著,嘴角卻翕翕地喃語,「那你回去了是不是也得送我兩件首飾呢?」

  「好啊!」程笳眼睛忽閃忽閃的,道,「送你兩件首飾可以,你得再給我做兩個荷包!」

  自己怎麼忘記了程笳是個土財主呢!

  周少瑾暗暗後悔,奇道:「你要送荷包給誰?翠環的針線不也挺好的嗎?」

  「你別管。」程笳不肯告訴周少瑾,道,「反正你記得你欠我兩個荷包就是了。」

  哪有這麼的霸道的?

  周少瑾還想和程笳說兩句,一直用眼角的餘光注意著程笳的姜氏一記眼神飄了過來。

  程笳和周少瑾忙打住了話題,正襟坐好。

  何家的媒人就請了顧大太太過去幫著插簪。

  姜氏捧了放簪子的匣子,程家的人跟著顧大太太一起去了何家大小姐何風萍的廂房。

  何風萍的廂房已站滿了人,有何風萍的伯母嬸嬸、表姐妹們,也有和她交好的大家小姐,屋裡的人還挺多的。

  周少瑾她們一進去就贏得了眾人驚豔的目光。

  姜氏不免有些得意,目光就落在了屋裡一個穿著四品禮服的婦人身上。

  她知道,那應該就是沔大太太娘家的嫂嫂,也是相看程笳的人。

  姜氏看了女兒一眼。見程笳老老實實地站在周少瑾的身邊,這才鬆了口氣。

  程家來的三個姑娘年紀各異,何風萍的母親立刻就分辯出了誰是誰。

  她心裡不免有些可惜。

  若是論長相,周家二小姐太單薄了些,不如程家的四小姐好生養。可周家二小姐父親是兩榜進士出身,正四品的知府,年富力強,以後前途不可估量……難怪小姑看中了這姑娘。不過,這天下沒有十全十美的事。何風萍的母親也只是在心裡小小地感慨了一番而已。

  她矜持地坐在那裡,等到媒人介紹的時候才站了起來。

  姜氏尤為熱情地拉了何風萍母親的手,恭維她生了個好女兒。

  坐在內室的何風萍穿著大紅色的妝花褙子,為了插釵,她烏黑的青絲全都綰在腦後梳了個雙螺髻,露出了光潔的額頭,通身上下沒有佩戴任何首飾,面色赤紅低著頭,眼神都不敢瞟一下。

  周少瑾覺得很有趣。

  前世她只見過端莊秀麗、儀態大方的何風萍,還從來沒有見過含羞帶怯的何風萍。

  可能是那時候頗此的身份不同,何風萍要有長嫂的氣度吧?

  周少瑾抿了嘴笑。

  程笳在她耳邊道:「何家大小姐長得還挺好看的!」

  「那當然。」周少瑾不禁與有榮焉,道,「也不看看是誰選的兒媳婦。」

  程笳輕聲地笑。

  何風萍突然抬起頭來朝她們望過來,又迅速地低下了頭。

  周少瑾和程笳都笑了起來。

  那邊何風萍的母親已經和姜氏寒暄完了,何家的媒人看著時辰笑著喊了聲「吉時到了」。

  屋子裡的各種聲響戛然而止。

  姜氏打開了匣子,顧大太太從匣子裡取出了那枚有六兩六錢重,鑲著祥雲紋的如意金釵插在了何風萍的頭上。

  像突然間暴發了似的,屋裡又響起了各種聲音的讚嘆,喧囂而熱鬧。

  何風萍的臉更紅了。

  何家大太太就笑著請了程家的人到花廳裡坐席。

  程笳失望地道:「這就完了嗎?」

  「那你還準備怎麼樣?」周少瑾哭笑不得地道,「你要看熱鬧,娶親的時候跟過來,那才是真正的熱鬧呢!」

  程笳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失望地嘆氣,挽著周少瑾的胳膊去了花廳。

  兩家就算是正式的親戚,何風萍的母親待姜氏等少了幾分客氣,多了幾分親暱。她把周少瑾等人誇了一通,然後問起程笳的日常起居來。

  程笳什麼也不知道,當成尋常的長輩答得輕鬆。

  周少瑾卻若有所思。

  她在心裡算了算,何風萍是家中的長女,她的大弟弟此時應該只有十二歲,小弟弟九歲。那就不可能和程笳牽上什麼關係……

  回去的路上,她試探姜氏:「何家嫂嫂的母親好像特別喜歡笳表姐似的。」

  姜氏但笑不語。

  程笳卻嘟呶道:「我怎麼不知道?」

  周少瑾只好在心裡嘆息。

  這範圍就太廣了,李敬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她們的船行到一半天色就已經暗了下來,程笳暈船,早已睡得昏昏沉沉。周初瑾倒是和周少瑾看了會風景,可到浦口之前的緊張和順利地下了小定之後的疲憊讓她很快就有了倦容。

  周少瑾笑道:「姐姐先去歇會吧!我去問問瀘大舅母,看回程還需要多長的時候?今天的晚膳怎麼辦?」

  何家留了他們晚膳,但他們不想在浦口過夜,還是執意告辭了。

  這種事本不用她操心,可她想出去透透氣,正好走動走動。

  周初瑾也的確累了,笑著點了點頭,由持香服侍著睡了。

  周少瑾離了船艙,往姜氏歇息的地方去。

  有人在船頭說話:「……回程大概還要兩個時辰,我已經吩咐船家走快點。就看晚膳是大家隨便吃點墊墊肚子還是讓船家做頓飯。」

  周少瑾不禁走了過去。

  說話的回過頭來。

  暮藹中,她看見程池的面孔,安靜而沉寧,冷漠而深遂。

  周少瑾愣住。

  這是個她從來沒有見到過的程池。

  可不過瞬間,那張面孔泛起淺淺的笑意,他的眸光依舊清冷,臉上卻多了幾分和煦,就像春風吹過大地,溫暖了空氣。

  「二小姐,」他溫文地道,「你可是有什麼事?」

  旁邊的人目光寒劍般盯著她。

  周少瑾這才發現和程池說話的是秦子安,而船頭只有他們兩個人。

  她忙解釋道:「我姐和笳表姐都歇下了,我出來想問問什麼時候可以到金陵?然後再問問晚膳怎麼辦?」

  程池沉思了片刻,對秦子安道:「船上有女眷,船家的東西通常都很粗糙,我看就中途找個地方叫桌酒席上來。」

  秦子安恭聲應「是」,退了下去,和周少瑾擦肩而過。

  周少瑾覺得秦子安對她好像有什麼看法似的,本能側身,把道讓給了秦子安。

  秦子安低聲說了句「多謝」,然後去了船尾。

  程池就笑道:「我們大概還有兩個時辰就到金陵府了,你要不要回船艙歇一歇?」

  池舅舅這是趕自己走嗎?

  周少瑾想了想,道:「我剛才就是聽見秦總管這麼說才走過來的……池舅舅想一個人在船頭待一會嗎?那我先回船艙了。」

  周少瑾兩世為人,還是第一次走水路,她也很奇怪自己竟然不暈船。

  想到回到船艙之後只能一個人坐著發呆,她神色微黯。

  程池看著心中一動。猜測來的人都累得歇下了,不暈船的周少瑾連個做伴的人都沒有了,只好精力旺盛地到處亂跑。

  真是個小孩子!

  他笑道:「我也只是出來走走。我記得你父親曾經在南昌做過官,你去看過你父親嗎?」

  周少瑾面露愧色,低聲道:「沒有!」

  「哦!」程池不以為意地道,「很多人都沒​​有去過自己父親任上,太遠了,路又不好走,你們年紀太小,很容易就水土不服生病。」

  周少瑾從前卻是從來沒有想過去父親的任上。

  她覺得自己和姐姐在金陵挺好的。

  可這次見到久違的父親,又發生了那麼多事,她隱隱覺得自己不應該和父親那麼疏遠才是。父親雖然在外做官,可也是很惦記著她和姐姐的。

  聽見程池為她找藉口,她心裡很感激,念頭一閃,鬼使神差般地道:「池舅舅經常出遠門嗎?您會去保定府嗎?如果您去保定府,能不能順路把我也帶上?我很想去父親那裡看看!」

  保定府離京城只有幾天的路程。

  她說不定有機​​會去趟京城。

  可她轉念想到程許在京城,突然間失去了去京城的動力,變得有些意興闌珊。

  程池的目光卻微微地閃了閃,道:「你很想去京城嗎?」

  周少瑾點頭。

  她在金陵是閨中待嫁的小姑娘,除了甘泉寺這樣地方,其他的地方她一律都沒有去過。她在京城是主持中饋的婦人,只要她想,哪裡都能去。相比金陵,她更熟悉京城。

  程池笑道:「你要去那裡做什麼?」

  周少瑾道:「就是想去看看!」

  她的語氣有些悵然,可聽在程池的耳朵裡卻不一樣。

  很多人都想去京城看看。可周少瑾的父親周鎮卻在保定。

  他沒有提保定而是直接問起京城,周少瑾順勢說她想去京城看看。

  人都喜歡自己有熟悉感的地方,或是一個人,或是一件東西。

  她不是應該先提保定府然後才說京城的嗎?

  程池微微地笑,道:「好啊!如果我去京城,就順路帶你過去看看!」

  周少瑾聽著雀躍得差點就跳了起來,可她一想到程許,心又像沉到了湖底似的,目光都苦澀了起來。

  「多謝池舅舅了!」她言不由衷地道,「那麼遠,只怕我外祖母姐姐捨不得我走遠。」

  程池想了想,道:「你是不想見嘉善嗎?」

  周少瑾窘迫地點了點頭。

  程池笑道:「我實際上一直不懂你們這些小姑娘,嘉善都願意在你面前做小伏低了,你為什麼還那麼討厭他?他是不是做了你不喜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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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 定期

      周少瑾沒有想到程池會問自己這個問題,她愣了愣才道:「他沒有做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我就是不太喜歡他的行事作派……」她試圖解釋,「好好的一件事,可只要和他沾上了邊,大家的目光就全都聚集過來,好像幹什麼事會都在眾目睽睽之下,讓人很不安……」

      程嘉善不知道是多少人家心目中的金龜婿,程池相信周少瑾心裡也很清楚。

      這個理由不足以讓一個女孩子對程嘉善避如蛇蠍!

      但程池沒有追問。

      有些事,欲速則不達。

      他很肯定周少瑾身上有秘密,但這個秘密會不會影響他的計劃還有待商榷,值不值得他一探究竟還為時過早。

      程池笑著點了點頭,道:「有些人的確不喜歡生活在別人的注視之下。程嘉善是程家的長子長孫,難免被人關注,你不習慣也是正常。」

      周少瑾如釋重負,長長地透了口氣,朝著程池感激地笑了笑。

      程池道:「如果我去京城又沒有什麼重要的事,我就跟你說一聲。若是你外祖母和姐姐同意你隨我同行,我就帶你走趟京城!」

      「真的!」周少瑾的眼睛都亮了起來,璀璨的像夜空中的星子。

      程池在心裡暗暗地搖了搖頭。

      難怪程嘉善要死皮賴臉地追著這小丫頭跑,這小丫頭的確是長得漂亮。

      他道:「我把顧大老爺一個人丟在了船艙,得回去看看了。你站在船頭看看也早點回房吧!晚上的風涼,小心吹病了。天色也漸漸晚了下來,沒什麼好看得了。等會快到金陵的時候再讓丫鬟叫你,北江橋泊著很多的船隻。到了晚上船桅上都會掛上紅燈籠,多的數十個,少的也有一、兩個,把湖面照得彤紅,景緻還挺特別的,你很少出門在外,倒也值得一看。」

      說出來的話體貼又周到。讓周少瑾覺得心裡暖暖的。

      她真誠地向程池道謝。待到程池的身影消失在了船尾,她返回了船艙。

      周初瑾一直留意著妹妹的動靜,聽到響聲就坐了起來。道著:「少瑾,是你回來了嗎?」

      周少瑾笑著應「是」,在姐姐的床邊坐下,把在船頭遇到程池的事告訴了姐姐。當然。關於程池問她程許的話她自然是一個字也沒有跟姐姐說。

      周初瑾嗔道:「你也是的,想去保定府看父親跟我說一聲就是了。總找得到機會的,何必麻煩池舅舅。我雖只見過池舅舅幾面,從你的嘴裡卻聽出池舅舅是個誠信守諾的君子,若到時候他真的讓你跟他去保定。你去還是不去?」

      若是程許還在京城,她肯定是不會去的。若是程許回了鄉,她就是拼著之後受罰怎麼也要去趟京城。

      只是這話卻不能說給姐姐聽。她笑著糊弄了過去。

      等晚上到了北江橋,周少瑾望著燦若繁星般倒映在湖面的大紅燈籠。忍不住連聲驚嘆。

      和妹妹擠在一個窗戶前的周初瑾也看得痴迷,問周少瑾:「你怎麼知道晚上有燈籠看。」

      周少瑾笑道:「是池舅舅說的。」

      另一邊的程笳不滿地嘟起了嘴,道:「我今天也遇到池從叔了,他怎麼不告訴我?」

      「那是因為你沒有和他說話啊!」周少瑾望著和她們坐的船擦身而過的那些大紅燈籠,道,「池舅舅為人很好的,也願意幫人,就是人看上去有點冷。」

      「何止是有點冷。」程笳回過頭去,望著遠處一艘官船上點起的數十隻大紅燈籠,喃喃地道,「我覺得他很有點冷……」她說著,突然叫嚷起來,「你們看,那邊,那邊,有艘畫舫。」

      周少瑾和周初瑾都順著她指的方向望去。

      真有艘畫舫。

      精緻的琉璃窗,燈火通明的各式燈籠,時隱時現的人影,若有若無的絲竹聲……吸引了江北樓邊的很多人。

      「也不知道是誰家的畫舫?」程笳艷羨地道,「要是能坐著遊次莫愁湖我就不枉此身了。」

      說得她好像馬上要死了似的。

      周初瑾忙對著西天拜了拜,道著:「童言無忌,童言無忌!菩薩不要聽她胡言亂語。」

      周少瑾和程笳不由大笑起來。

      下了船,她們上了馬車。

      此時已是亥時,周少瑾有些擔心宵禁。

      到城門的時候她撩了簾子看。

      只見走在最前面的是秦子平,他騎在一匹高大的棗紅馬上,身邊是輛和他們一樣的黑漆平頂馬車。

      城牆上垂下一個吊籃,秦子平從懷裡拿出塊令牌式樣的東西放在了吊籃裡。

      城牆上的衛士看了一陣喧嘩。

      過了大約快一柱香的功夫,城門邊的側門打開了。

      秦子平身邊的馬車率先入城,飛馳而去。

      隨後跟著的是姜氏他們坐的馬車,接著是周少瑾坐的馬車。

      馬車進城的時候,周少瑾看見秦子平和那個來給他們開門的小旗正笑盈盈地說著什麼,看那模樣應該是非常的熟悉。

      程家既然有這樣一塊令牌,當初朝廷下旨之前怎麼就一個也沒能逃走呢?

      不會是池舅舅離開了程家,把這塊令牌也帶走了吧?

      周少瑾在心裡琢磨著。回到九如巷才發現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還都沒有睡,正等著她們問去浦口下小定的事。

      送走了顧家大太太的姜氏奔波了一天卻依舊神采奕奕,她滔滔不絕地講著在何家的見聞:「……何家大小姐不愧是弟妹親自相中的,人長得漂亮不說,瞧那性子也好……何家太太畢竟旅居京城,是見過世面的人,做事也是大氣……我們去下定,可是什麼也沒有說,爽快得很……這門親事可結得真好……」

      周少瑾幾個在一旁聽得昏昏欲睡。好不容易等姜氏說完,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見事情非常的順利,高興得不得了,要請姜氏用了夜宵再回去,還好姜氏惦記程瀘,婉謝了半天也沒能推脫掉,邀了明天擺謝媒宴。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這才送了姜氏出門。

      一番折騰。周少瑾上床睡覺的時候已經快寅時(凌晨三點)了,結果第二天她睡到了日上三竿才起床。

      她連聲喊著「糟糕」,讓聽到動靜進來服侍她梳洗的春晚快打了水進來。

      春晚笑道:“今天一早大太太交待了。說大小姐和二小姐昨天辛苦了,讓我們不要把兩位小姐吵醒了。」怕周少瑾不安,道,「大小姐也還沒有醒呢!」

      周少瑾長吁口氣。重新躺了下來。

      她想起昨天和池舅舅在船上時的情景。

      雖然看不出來池舅舅是否對她有好感,但池舅舅和她說話。看見她很溫和地笑,應該不討厭她吧?

      這也算是個良好的開端了。

      但接下來她該怎麼做呢?

      周少瑾心裡一點譜也沒有。

      她嘀嘀咕咕地起了床,程笳跑了過來,道:「你答應我的兩個荷包呢?」

      怎麼還惦記著這件事?

      周少瑾道:「給你繡荷包沒問題。但你得告訴我是給誰的?我總不能給個女孩子繡個馬上封侯吧?」

      「我也不知道給誰。」程笳有些氣惱地道,「我娘只說讓我給她繡兩個荷包她好送人,其他的就全是些繡荷包的事了。我本想請人在外面花大價錢買兩個回來的,可我娘非要我親手做不可。我就說,要不我就來找你,我娘只是把我罵了頓,卻沒有說不准你幫我做,我尋思著是不是我娘要在誰面前顯擺,所以想我拿了你的繡品去冒充……」

      「這樣你也答應啊!」周少瑾服了她了,道,「我讓施香幫你繡,你到時候就說是我繡的,你娘也拿你沒辦法。」

      她有點懷疑這件事與何風萍的母親為程笳做的媒有關係。

      程笳猶豫道:「這,能行嗎?」

      「這有什麼不行的?」周少瑾毫不畏懼地道,「你只是讓我做荷包,又沒有說讓我親自給你做荷包!」

      程笳哈哈大笑。

      周少瑾道:「這就是一報還一報。」

      「那你的報復心好強哦!」

      兩人開著玩笑,很快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周少瑾每天下午還是在碧寒山房裡抄書,中午和晚上去請安。

      等到程誥的婚期定下來,周少瑾在寒碧山房裡看到程池的機會突然多了起來——有時候程池要和母親下棋;有時候程池在正房後面的竹林裡練太極劍;有時候只是擦身而過。

      周少瑾就像個飢腸轆轆的人,看著眼前的紅燒肉卻沒有辦法下筷子。

      多好的一些機會,就被她這樣白白地浪費了。

      她在心裡感慨,卻不知道只要程池在場,自己都會有意無意地多逗留片刻。

      這天她去向郭老夫人辭行的時候,又看見程池陪著郭老夫人在下圍棋。

      他輕鬆地落著子,神色悠閒地喝著茶。

      郭老夫人的面色卻很是凝重,正是春光明媚的時候,卻像夏天似的,額頭不時地冒出汗來。

      周少瑾雖然不懂圍棋,可就憑兩人的神色高低已見。

      她不敢打擾,就站在一旁等著郭老夫人把棋下完或是無意間抬頭看見她。

      程池看著面色微凝,突然問周少瑾:「你會不會下圍棋?」

      周少瑾搖了搖頭。

      程池微訝。

      周少瑾的臉脹得通紅。

      圍棋要兩人才能玩,不管是前世今生,她通常都只是一個人。所以兩個人或是兩個人以上玩的遊戲,她都不會。

      她可不想讓程池誤會她很傻似的。

      只是還沒有等她開口,郭老夫人已經眉頭緊鎖地朝著周少瑾揮了揮手,道:「別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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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23:31: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下棋

      周少瑾連忙噤聲。

      程池卻頗有些無奈地道:「娘,這是個殘局,您還是別想了。時候不早了,該用晚膳了。而且周家二小姐也該回去了。」

      「我早就看出來這是個殘局了。」郭老夫人擦著額頭的汗,眼睛卻目不轉睛地盯著棋盤,道,「我是在看你怎麼把我引到這個殘局裡來的……你的棋藝越發的精進了……」老人家說著,又陷入了沉思。

      程池就拂了棋盤。

      郭老夫人不悅。

      程池道:「您年紀大了,本就不應該多思多慮,以後還是別下棋了。」

      郭老夫人笑道:「我讓你搬到了寒碧山房,總不能看著你整天無所事事的吧?你也就這點愛好,我不陪著你誰陪著你?」

      程池就看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恍然大悟。

      原來程池問她會不會下棋是想她陪著他下棋,讓郭老夫人解脫出來啊!

      可她真的是一點也不會啊!

      周少瑾又悔又恨。

      早知道這樣就應該跟著沈娘子學下圍棋了。

      她立刻自告奮勇地道:「池舅舅,您可以教我下棋啊?我反正這些日子除了抄經書,也沒有別的什麼事。」

      實際上,她的準備送給姐姐的觀音像剛剛畫完,就要開始配線了。

      可觀音像她可以隨時抽空再繡,和程池接近的機會卻是轉瞬即逝的。

      郭老夫人不由擊掌,笑道:「如此甚好——少瑾可以每天下午來抄半個時辰的經書再下兩盤圍棋,全當勞逸不誤了!」

      周少瑾笑盈盈地點頭。

      程池卻誤會了——現在的人多很謙虛,很多圍棋的大國手在別人問起來的時候都說自己「略通皮毛」甚至是「不太懂」。

      或者周少瑾就是其中的一個?

      他笑道:「娘,這下您放心了吧!若是我無聊。就教周家侄女下棋好了。您就別管我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郭老夫人笑咪咪地點著頭,很是欣慰。

      程池就對周少瑾道:「那你明天早點過來,我們下盤棋你再去抄經書。」

      在他看來,費腦子下棋,享受抄字的過程,這才是真正的勞逸兩不誤。

      周少瑾欣然應允。

      晚上回來去沈大娘那裡。

      沈大娘聽說她要學圍棋。頗有些意外。但也沒有拒絕,而是笑道:「你既然感興趣,那明天晚上再來吧!」

      她明天下午就要用了。怎麼能明天晚上再來!

      周少瑾笑道:「我聽說前朝之前是十七道棋盤,現在是十九道棋盤,您給我講講為什麼現在是十九道棋盤吧?」

      沈大娘沉默了片刻。

      這要是擱在別處,不拜師就想跟著她學棋。她肯定早把人給攆走了。可現在,她是程家請的女先生。學生說要跟著她學棋,她就得教……何況程家向來待她不薄,課程也安排閒散,她若拒絕。不免讓人覺得她有些不識抬舉。

      「也好。我今天就給講講什麼是圍棋。」沈大娘說著,轉身去搬了棋盤拿了棋子過來,「據先秦典籍《世本》記載。『堯造圍棋,丹朱善之』。這是關於圍棋的起源……《左傳襄公二十五年》載:『衛獻公自夷儀使與寧喜言,寧喜許之。大叔文子聞之,曰:……今寧子視君不如弈棋,其何以免乎?弈者舉棋不定,不勝其耦,而況置君而夷定乎?』這是史書上第一次正式的記載圍棋……魏晉之時,仿週天之度數,圍棋為三百六十一道,制十九道棋盤……很多大國手著書立說,最有名的當數《石室仙機》、《仙機武庫》、《適情錄》、《三才圖會棋譜》等……當朝計相宋景然、內閣首輔袁維昌、兵部侍郎洪繡、工部尚書曲源等都弈棋高手……你看,這棋盤上共有九個小圓點,每個小圓點都在九九之數上,稱做『星』,最中間的這個稱作『天元』。棋盤的每條邊線叫做『第一線』,緊挨著第一線的叫第二線……」

      她耐心而又細緻地向周少瑾講解著圍棋的基本規則,什麼叫「吃子」,什麼叫「打劫」,什麼叫「作活」。怕周少瑾不懂,還一邊講解,一邊在棋盤練演。

      周少瑾聽著鬆了口氣。

      沈大娘講的她之前多多少少都聽說過一些,此時再具體的單獨為她講解,她不僅聽得懂,而且還能舉一反三想到其他的問題,不免讓她興致勃勃,覺得下圍棋實際上是件挺有意思的事。

      沈大娘給她講了快一個時辰,眼看著各房都要落鎖了,這才打住了話題。

      周少瑾向沈大娘道了謝,承諾明天晚上再來。

      沈大娘笑著應了,讓身邊服侍的丫鬟送她出了門。

      第二天下午,周少瑾比平時早了半個時辰往寒碧山房去。

      郭老夫人還在休息,程池當然還沒有到。

      春睏春睏,當值的大丫鬟珍珠都上眼皮和下眼此打著架,昏昏欲睡。

      周少瑾不由在心裡嘀咕。

      說讓自己早點來,他卻不見影子……

      她悻悻然地在茶房裡喝茶。

      直到她喝完了第四杯茶,程池才姍姍來遲。

      周少瑾忙從茶房裡走了出來。

      程池頗有些意外,拿出懷錶來看了一眼,笑道:「下棋不過是個消遣,你不必這麼緊張。我有時候有事,不是每天都會過來陪下棋的。」

      所以說人到無求品自高。

      她有求於池舅舅,只好看他的眼色行事了。

      周少瑾暗忖著,微笑著點了點頭。

      程池和她往廳堂去。

      迎面碰到了碧玉。

      程池問碧玉:「老夫人在幹什麼?」

      「老夫人剛剛醒了一會,喝了口茶,又睡了。」碧玉恭敬地道。

      程池想了想,對周少瑾道:「那今天我們就不下棋了,你回去抄經書去吧!」

      怎麼又變了卦?

      周少瑾不解。

      程池解釋道:「我是怕老夫人心生不安。」

      也就是說。他這是在哄郭老夫人玩呢!

      周少瑾忙道:「那您忙您的,我什麼時候都可以跟著您學下棋!」

      這小丫頭倒乖巧。

      程池滿意地頷首,吩咐碧玉:「等老夫人醒了,你就去跟我說一聲。」

      碧玉恭聲應諾。

      周少瑾去了佛堂抄經書。

      那天郭老夫人睡了一個下午,她就抄了一個下午的經書。

      次日,林教諭的夫人來拜訪郭老夫人。

      接著程池去了藻園。

      又一日,二房識大奶奶請了家裡的女眷去賞牡丹。

      周少瑾沒有去。

      她在家裡繡那副觀世音持瓶像。

      這次過了七、八天。眼看著進了二伏。周少瑾把給父親生辰做的兩件夏衫托馬富山家的送去了保定府,寒碧山房那邊才有空閒下棋。

      好在是周少瑾趁著這功夫已開始跟著沈大娘學下圍棋。

      程池摸不清楚周少瑾的底細,沒有提讓子的事。讓周少瑾執白子。

      周少瑾知道這是程池對她的禮讓,忙道:「還是池舅舅執白子吧!黑子先落,我佔個先機。」

      程池沒和她客氣,催了郭老夫人回屋去睡午休:「……免得您看了又要七想七想。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我又不是小孩子。」郭老夫人嗔道,可眼底的笑容卻讓人看得出來她很享受被兒子管束。

      周少瑾抿了嘴笑。

      碧玉和翡翠扶著郭老夫人去內室歇了。

      程池明顯的比剛才鬆懈很多。棋子懶洋洋地落在了左上角的星位上。

      周少瑾昨天剛剛跟沈大娘學過,學著他的樣子佔右上角的星位。

      兩人你一子,我一子,下得循規蹈矩的。

      周少瑾覺得自己下得挺不錯。至少把程池給「圍」住了。

      程池卻越下心裡越是犯嘀咕。

      這個周少瑾到底會不會下棋啊?

      東一顆西一顆的,他開始還以為是有什麼特殊的用意,等下了七、八手之後才發現。周少瑾完全是那種連佈局是什麼恐怕都不知道的初學者……不,連初學者都算不上。只在啟蒙的狀態。

      他不由仔細地打量周少瑾。

      或許是天氣越來越熱的緣故,她今天穿了件嫩綠色比甲,鑲了鵝黃色織葡萄纏枝紋的襴邊,烏黑的青絲全都綰在腦後,輕輕鬆鬆地挽了個纂兒,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遠山般的黛眉,看上去清清爽爽,乾乾淨淨的,像朵初綻的惠蘭似的。此時她正全神貫注地凝視著棋盤,緊繃的小臉認真且嚴肅,透露著些許的緊張。

      程池道:「你跟誰學的圍棋?」

      「啊!」周少瑾正想著沈大娘的話,想辦法找「活眼」,聞言茫然地抬頭,半晌才道,「我跟著沈大娘學的,就是靜安齋的先生……」

      程池額頭冒汗,道:「你學了幾天?」

      周少瑾算了算,道:「學了十九天。」

      她怕她一點也不懂,程池嫌棄她太笨。

      程池明白了。

      她說的「不會」就是真的「不會」,沒有任何謙虛的地方。

      周少瑾卻不明所以,她心中暗暗雀躍。

      池舅舅棋下得不太用心,有個活眼他沒有發現,她只有裝作沒發現的讓池舅舅再走一步,等到她落子的時候,就能把池舅舅的那七八顆子都提了,她就佔了一大片地盤了。

      她張大了眼睛望著程池,隱隱流露出幾分期盼。

      程池立刻心中生警,掃了一眼棋盤,閒閒地在周少瑾所說的活眼的地方落下了一顆子。

      怎麼會這樣?

      周少瑾哀嚎,沮喪得幾乎要趴下了,偏偏程池還淡淡地道著:「該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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