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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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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8 23:01:3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八章 鎮江

      周少瑾挺擔心集螢的。

      上次集螢還說焦家要找她算賬,他們從京杭大運河去杭州府,京杭大運河可是漕幫的地盤。

      她怕集螢被人發現。

      春晚笑道:「集螢姑娘在屋裡睡覺呢!說是晚上沒有睡好,今天白天要好好地睡一覺。」

      周少瑾鬆了口氣。

      集螢可能也是怕被漕幫的人發現吧!

      小心謹慎點總歸是件好事。

      傍晚,他們換了艘三桅的小沙船。

      說是小,其實是和那些停靠鎮江碼頭的五桅沙船相比較而言的。

      他們坐的沙船長有四百餘尺,大桅高聳,風篷狹長,像個龐然大物橫在周少瑾的面前。

      周少瑾仰望沙船,心中非常的震撼。

      等她上了船,看到漆得如鏡面般光滑的甲板,比昨天的畫舫足足大了一倍有餘的船艙時,更是睜大了眼睛半晌無語。

      春晚等人自然不如周少瑾沉得住氣。幾個人一會兒摸摸楠木做成的大書案,一會兒摸摸縷雕著葡萄石榴纏枝花的落地罩,不住地嘖嘖稱讚。

      樊劉氏不由嘆道:「施香若是知道了,肯定會後悔沒有跟著二小姐來見識一番的。我能跟著二小姐走這一趟,死也沒什麼遺憾了。」

      「胡說!」周少瑾不喜歡樊劉氏的口吻,這一世她們一定會比上一世過得好,樊劉氏也會好好的,跟著她看更多的風景,走更多的地方。

      樊劉氏失悔道:「看我這張嘴……」

      以後二小姐嫁了,她跟著二小姐,自然會走更多的地方。

      這話的確讓人聽著不喜歡。

      她嘿嘿地笑著。

      那邊傳來碧桃低低的驚呼:「春晚姐姐。您看!這桌子椅子都是固定在船上的。」

      周少瑾和樊劉氏回頭,就看見春晚正用力地推了推她面前的太師椅:「咦,還真是固定了的!」

      「是怕我們摔跤嗎?」碧桃問。

      樊劉氏道:「我聽人說,有時候在海上行走會遭到大風浪,不要說船艙裡的東西了,人都會掀翻,這船肯定是在海裡走動的。」

      「真的嗎?真的嗎?」碧桃激動的這裡看看。那裡瞅瞅。道,「也不知道這船是程家的還是池四老爺借來的。」

      「應該是程家的吧?」春晚猜測道,「我聽外面的管事說。我們程家也有船隊的。」

      周少瑾抿了嘴笑。

      我們程家……什麼時候她帶過來的丫鬟已經自稱自己是程家人了!

      她輕輕地將船窗推開了半尺寬。

      周圍都是比他們小的船隻,她輕而易舉地就能看到對面開著的船窗旁有對年輕的男女,兩人正並肩趴在船窗上望著外面親暱地說著話兒。

      她紅了臉,忙關上了船窗。吩咐春晚:「快把東西收拾好了,我們還要去給郭老夫人問安呢!」

      箱籠早在她們上船之前就抬了過來。

      春晚幾個嘻嘻笑著應「是」。手腳麻利地收拾起東西來。

      周少瑾重新梳洗了一番,等到春晚幾個把她慣用的東西都放在了她慣用的位置上,又去外面看了看,見甲板上沒人。這才簇擁著周少瑾去了郭老夫人的船艙。

      和在畫舫時一樣,程池住在船頭的位置,郭老夫人住在中間。周少瑾住在郭老夫人的隔壁,再往後。就是程家的一些僕婦了。

      誰知道她們剛進門,就有媳婦子進來稟道:「夫人,鎮江通判陳述明的夫人過來給您請安。」

      郭老夫人有些意外。

      周少瑾忙站起身來,道:「那我先回船艙去了,等會再過來陪您聊天!」

      郭老夫人卻擺了擺手,道:「不用那麼麻煩,你就陪著我見見好了,這陳夫人說起來和我們家也有點淵源——她的父親曾經和我們家老太爺是同僚,她小的時候,我還抱過她。只是自從老太爺去世,我們兩家也就沒怎麼走動了。她下午讓人投帖的時候,還是呂嬤嬤提醒我,我才記起來。」

      沒什麼走動了,是人走茶涼還是因為原本兩家就只是泛泛之交呢?

      周少瑾思忖著,和​​郭老夫人一起見了陳夫人。

      陳夫人三十五、六歲的樣子,身材高大,白皙豐腴,穿著丁香色焦布比甲,看見郭老夫人眼圈一紅,哽咽道:「妾身早想去拜見老夫人,只因多年不見,妾身怕老夫人早已不記得妾身了,妾身就沒敢去。沒想到老夫人還記得妾身……」

      郭老夫人笑著讓呂嬤嬤扶了陳夫人,柔聲道:「你不必客氣,我年紀大了,記憶力不好,就不怎麼出來應酬了,倒不知道你如今在鎮江。前幾年聽說你父親去世了,你母親可還好?是在老家還是跟著你哥哥在廣東東莞任上?你如今有幾個孩子?大的多大了?是公子還是小姐?」

      說話親切,如和風細雨。

      這是周少瑾從來沒見過的一面。

      她不禁仔細地聽著。

      那陳夫人一一應了,兩人說著從前的舊事,等天色暗下來,那陳夫人已改口稱郭老夫人為伯母,並道:「您明天就別走了,讓妾身好好盡盡地主之誼,陪著您在鎮江逛逛,您屆時啟程去杭州也不遲。」

      「不用了!」郭老夫人委婉謝絕,「我是去普陀山敬香的,不能晚去。」

      陳夫人很是失望。

      鎮江知府高耀的夫人過來拜會郭老夫人。

      陳夫人忙站了起來。

      郭老夫人卻沒有動。

      陳夫人面上閃過一絲​​不自在,指了周少瑾正要問什麼,高夫人走了進來。

      「程伯母!」高夫人恭敬地給郭老夫人行了禮。

      郭老夫人欠了欠身,示意周少瑾上前還禮。

      周少瑾忙上前給高夫人行了個福禮。

      高夫人還記得她,笑道:「我說老夫人出行身邊怎麼沒個服侍的人呢?原來周家二小姐跟了過來。早知道這樣我就把我們家那個不安生的帶過來和你見個面,也讓她見識見識什麼叫大家閨秀了。」

      周少瑾紅著臉羞澀地稱「不敢」。

      那陳夫人這才看了周少瑾一眼。

      郭老夫人為周少瑾解著圍:「她是小姑娘家,臉皮子薄。你就別逗她了。你們家大人和四郎是好朋友,我也就託大把你當晚輩看了,我明天一早就啟程,你要真想我到你府上做客,等我從普陀回來了再說。」

      高夫人呵呵地笑,道:「老夫人您可真厲害,說得我一句話都沒法說的了。您既然把我當晚輩看。那我也不和您客氣。等人從普陀山回來,我再給您洗塵。」

      陳夫人在旁邊陪著笑,好不容易才有機會給高夫人行禮。

      高夫人自然是認識她的。笑稱了聲「陳夫人」,眼睛卻朝郭老夫人望去。

      郭老夫人介紹了兩家的關係。

      高夫人待陳夫人就熱情了幾分。

      陳夫人喜出望外,巴結奉承著郭老夫人和高夫人,等到高夫人告辭時。陳夫人更是虛扶著高夫人下了船。

      代郭老夫人送客的周少瑾不由長長地透了口氣。

      她身後突然傳來程池的聲音:「怎麼了?很累嗎?」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急急地轉身。誰知道腳踩在披風上,披風的繩子把脖子給勒住了。

      她忙解開了披風,一口氣才透過來,可血已經全都湧到了臉上。火辣辣的。

      程池好像沒有看見似的,語氣淡然地道:「時間不早了,快去歇了吧!明天還是個好天氣。如果早上能起得來。可以到船頭看日出。霞光滿天的,和在山上看日出另一番景象。」

      周少瑾低聲應諾。

      程池回了船艙。

      周少瑾的呼吸這才通暢起來。

      明天她到底要不要去看日出呢?

      周少瑾想到集螢批評她不看塘湖湧潮要去參加廟會的事。決定邀了集螢一起看日出。

      不曾想集螢卻道:「我明天不能露面,你還是一個人去吧!」

      周少瑾有些失望,但也很能理解,叮囑集螢小心,讓春晚明天早點叫醒她。

      春晚應下了。

      第二天天沒有亮她就叫醒了周少瑾。

      周少瑾出了船艙,船頭有好幾個陌生的男子,看那穿著打扮,像是船上的船工。

      她沒敢出去,開了窗盯著窗外,看著河天間漸漸泛起一道白光,然後霞光慢慢地迸射出來,緩緩地染紅了東邊的天空。

      那些文人騷客都以能在泰山之顛看日出為傲,如果自己有哪天也能去泰山看日出那就好了。

      周少瑾深深地吸著氣,清晨帶著涼意的空氣濕潤透中帶著幾分清新,讓她人都變得精神起來。

       ※

      辰正(早上八點),沙船起錨。

      周少瑾站在船窗前,看著鎮江碼頭越來越小。

      到了下午,郭老夫人讓碧玉請她過去打葉子牌。

      周少瑾頭大如斗,卻又不能不去。

      船上多是僕婦,總不能讓郭老夫人總和那些僕婦玩吧?

      周少瑾硬著頭皮打了一下午的葉子牌,輸了七兩銀子。

      或者看多了岸邊大同小異的景象,過了兩天,郭老夫人屋裡又擺上了葉子牌。

      這樣連著幾天,周少瑾的下午都消磨在了牌桌旁。

      早上用早膳的時候,她求助般地望著程池。

      程池好像沒看見似的,神色自若地用著飯。

      周少瑾不由得氣餒。

      到了下午,牌打到一半,程池走了進來。

      郭老夫人忙招呼他:「你的事都忙完了?」

      「也沒什麼好忙的。」程池說著,閑庭信步般地走到了周少瑾的身邊,突然道,「打三文。這牌你怎麼能打六索!」

      像上次一樣,周少瑾並不知道為什麼,但還是不假思索地把三文打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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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8 23:01:5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八十九章 打牌

      坐在郭老夫人身邊幫郭老夫人看牌的翡翠見周少瑾打出了張三文,沒等郭老夫人有所舉動,忙喊了聲「吃了」。

  郭老夫人看了一眼自己的牌,頓時笑咪咪地甩出了一對三文,打出了一張二文。

  呂嬤嬤看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正盯著自己手中的牌在一個個的湊順子,哪裡顧得上桌上的牌,又哪裡顧得上別人打了什麼牌。

  呂嬤嬤看著微微地笑,吃了二文,想了想,打出張四索。

  周少瑾坐在呂嬤嬤的下家。

  程池喊「吃牌」。

  周少瑾手中有一張二索,一張三索,一張四索,一張五索,一張六索,一張七索,再來張二索或是五索、八索她就可以胡牌了,也就是說,她已經停牌了,只等胡牌了。

  她看了程池一眼。

  程池面無表情。

  她忙低聲道:「打哪一張?」

  周少瑾不敢問吃哪一張,她怕被其他三家聽出音來。

  程池道:「打七索。」

  二索、五索、八索不成,單成五索?

  周少瑾覺得這樣打牌成熟的機會太小了。

  但程池當著這麼多人讓她打七索了,她怎麼能抹了程池的面子?

  周少瑾打了七索出來。

  下家的碧玉看了看桌面上的牌,又看了看心中的牌,沉思半晌,也跟著打了個七索。

  郭老夫人的面色也沒有之前的輕鬆。

  她老人家想了想,很慎重地跟著打了張七索。

  呂嬤嬤想也沒想地又打出了一張四索。

  郭老夫人皺了眉頭道:「你怎麼一對對的拆了打?」

  呂嬤嬤委屈道:「我等會給牌您看!我要碰的怎麼都出不出來。誰知道一拆開,表二小姐就打了出來。」

  郭老夫人沒做聲。

  周少瑾摸了張牌。

  居然是張五索。

  她目瞪口呆,望瞭望程池,又望瞭望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敏感地道:「怎麼了?」

  「我,我自摸了!」周少瑾吞吞吐吐地把牌攤放在了桌子上。

  「這都能摸!」碧玉把手裡的帶五索的順子拿了出來,「我看著四老爺告訴表二小姐打七索就覺得不對勁,把一個順子拆開了跟著打的,沒想到竟然讓二表小姐給摸了。」

  周少瑾就更不明白了。

  照大家這麼說,她摸的是唯一一張五索。

  程池怎麼知道她吃了呂嬤嬤的牌之後就一定會贏呢?

  她睃了程池一眼。

  程池滿臉的興趣缺乏。

  周少瑾低下來洗牌。

  碧玉掩了嘴笑,提醒她:「二表小姐,是呂嬤嬤的莊家。​​」

  周少瑾赧然。

  呂嬤嬤笑著打趣她:「二表小姐這樣可不行!把已經連輸四把了,您還要搶我的莊家。」

  郭老夫人等人哈哈大笑。

  周少瑾面紅耳赤。

  重新開始後,程池依舊在她身邊指點她打牌。

  她莫名其妙地連做了六盤莊,第七盤的時候,她居然整出一副對對碰的大牌來。

  郭老夫人忍不住了,嗔道:「四郎,你若是沒事,不妨和我們一起打牌好了!」

  周少瑾臉上像火燒似的,忙站了起來,道:「池舅舅,我給您打吧!」

  碧玉也機敏地站了起來,道:「四老爺,奴婢的牌打得不好,老夫人都說奴婢好幾回了,若不是沒有牌搭子,老夫人早就把奴婢給趕下桌了。您就坐我這裡吧!免得我輸錢老夫人都嫌棄我輸慢了。」

  大家聽著又是一陣笑。

  程池卻掏出懷錶來看了一眼,道:「我等會還有事,就在你們這邊轉悠轉悠,你們就別管我了。」

  他這麼說,大家也不好勉強他,又重新坐下來打牌。

  只是這次他不再說什麼,只是閒閒地坐在一旁看著。

  周少瑾的心情卻前所未有的緊張。

  她生怕自己出錯了牌,讓程池覺得傻拙。

  這樣一來,她打起牌來不免變得非常猶豫,覺得打這一張是錯,打另一張好像也錯了……手忙腳亂中,她連著輸了十二盤,還好郭老夫人等人都沒有整出什麼大牌來,她只是把之前贏得的錢慢慢地輸了出去,等到用晚膳的時候,她正好不輸不贏。

  周少瑾不由得長吁了口氣。

  程池卻低聲對她道:「用過晚膳之後,你到我船艙裡來一趟。」

  周少瑾不知道是什麼事,看著走在他們前面的郭老夫人的背影不敢作聲,微微頜首。

  用過晚膳,陪著郭老夫人喝了會茶,她好不容易才找到機會比平時提早了些告辭。

  郭老夫人也累了,沒有留她,吩咐碧玉送她出門。

  周少瑾轉了個彎,去了程池的船艙。

  程池正坐在船艙書房的大書案後面擺弄著什麼。

  清風和朗月一個服侍著船艙裡的火燭,一個跪在旁邊的竹蓆上服侍著紅泥小爐上的沸水,準備泡茶。

  周少瑾腳步輕快又不失穩重地上前,恭敬地給程池行了個福禮。

  程池朝著她招了招手。

  周少瑾走近了,這才發現大書案上擺的是一副葉子牌。

  她很是意外。

  程池卻問她:「你知道一副葉子牌有多少張嗎?」

  周少瑾搖頭。

  程池道:「你自己算一算。」

  周少瑾沉默了片刻,道:「一百零八張。」

  「不錯。」程池淡淡地笑著,道,「那你知道一共有幾個花色?每個花色又有多少張嗎?」

  「知道。」周少瑾一面想,一面回答道,「一共有四個花色,文、索、萬、筒。每個花色從一到九,各有四張。」

  比程池問的答得還要細。

  程池面露滿意之色,擺弄著手中的牌,道:「你看,每一種牌都是有定數的,如果你手裡有這幾張牌,那就還剩下這幾張牌,如果別人打出了這幾張牌,那還就還剩下這幾張牌。你就由此可以推斷出別人手裡大致上有幾張什麼牌,還剩下幾張牌,打牌的時候聽哪幾張牌的機率比較大……」他說著,眼角的餘光無意間掃過周少瑾那張精緻到無暇卻目光中略帶幾分茫然的面孔,他不由得語氣微頓,輕輕地嘆了口氣,道,「我看還是算了,這對你太複雜了。你只要記住了你手裡有哪幾張牌,曾經打出了多少張牌,別人打出了幾張什麼牌,就可以大致上知道哪幾個花色的牌在外面的比較多,你就聽那幾張牌就行了。你聽懂了我的話嗎?」

  周少瑾連連點頭,道:「我聽懂了,就是要算自己的牌,還要算別人的牌,這樣就知道怎麼打牌怎麼拆牌了。」

  程池暗暗鬆了口氣。

  他還真怕她聽不懂,自己得從頭跟她講。

  「那好,我們來練習練習。」程池清著牌,修長的手指靈活敏捷,牌在他的指頭翻來覆去,好像活過來了似的,「這兩堆牌是我的,這兩堆牌是你的……你先出牌。」

  周少瑾仔細地盯著自己手中的牌看了好一會,出了張前不著村後不靠店的九索,然後拿起另一堆牌看了良久,打出了張六索。

  程池道:「很好!不要急。雖說打牌是四個人的事,可你若是太遷就別人,就容易著急,一著急,就容易出錯牌。」他說著,分別從兩堆牌裡各打出了一張六索,「你這個時候就要注意每個人都出了些什麼牌。那你說說看,一共還有幾個九索?幾個六索?」

  周少瑾不假思索地道:「還有一個六索,三個九索。」

  「所以你這個時候就得考慮了,只有一個六索,那就很難湊齊六、七、八索這樣的順子,也很難湊齊四、五、六這樣的順子,如果你手裡有一張七索、一張八索,又正好有一張四文,一張五文,那你就得考慮拆七索和八索,因為六索只有一張了……」程池耐心細緻地和她演練著。

  周少瑾漸漸沉溺於其中。

  程池不再說話,讓朗月端了把太師椅給周少瑾。

  周少瑾按著程池說的,自己擺弄著那些葉子牌。

  水咕嚕咕嚕地冒著泡兒。

  程池席地跪坐在蘭席上,悠閒地喝著茶。

  夜泊的縣城中隱隱地傳來「小心火燭」的打更聲。

  程池放下了茶盅,笑道:「好了,今天就到這裡為止了。如果明天我母親還邀你打牌,你就按照我告訴你的慢慢地摸索。這種事是沒有定例的,還是得從實踐中摸索。」

  周少瑾這才發現已是半夜,她慌忙地站起身來:「池舅舅,我沒有想到這麼晚了……」

  她出來的時候只是跟春晚說了一聲,也不知道春晚有沒有到處找她。

  若是被郭老夫人知道了懷疑自己和程池合著夥兒給她老人家下套可就麻煩了。

  「沒事。」程池笑容和煦,道,「反正在船上也沒什麼事。」

  但周少瑾還是很感激。

  結結實實地給程池行了禮,這才回了自己的船艙。

  春晚幾個正急得團團轉,見到她就像見到了救命的浮木似的,全都圍了上來。

  「二小姐,您怎麼這個時候才回來?」

  「二小姐,您可把我給急死了。我們又不敢找了去,又怕別人來找您……到現在心還跳個不停呢!」

  「二小姐,您沒事吧?四老爺把您叫了去幹什麼?沒有喝斥您吧?」

  各種問題紛至沓來,讓周少瑾一時不知道回答誰好,只好道:「我沒事,四老爺喊了我去下了幾盤棋,所以晚了點。」

  大家這才如釋重負地安靜下來,有的去給周少瑾打水服侍她梳洗,有的幫周少瑾去拿換洗的衣衫,還有的開始鋪床熏香……周少瑾直到躺到了床上,腦海裡還旋轉著各式各樣的葉子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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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8 23:02: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章 暈船

      不得不說,程池的辦法還是很管用的。

      第二天周少瑾陪著郭老夫人打牌的時候就不像從前那樣摸不著頭腦了,只是思考的時候長了,出牌的速度就慢了,郭老夫人有時候等得有些不耐煩。

      周少瑾牢記著程池的話,歉意地朝著郭老夫人笑,但該怎樣還是怎樣。

      幾次下來,郭老夫人也看出點端倪來。

      她私下對呂嬤嬤道:「沒想到少瑾這孩子知道了自己的不足,會想辦法彌補。有這樣性子的人,做什麼事都能成!」

      大家族裡的生活,有時候就像個小小的村落,不僅關係錯綜複雜,而且蛇有蛇洞,鼠有鼠窩,各有各的消息來源,有時候比東家還要靈通,否則像他們這樣看著東家臉色吃飯的人又憑什麼趨利避害,混得如魚得水了?

      呂嬤嬤作為郭老夫人身邊最得力的人,有自己勢力範圍和消息來源。

      程池把周少瑾叫過去告訴她打牌的事也並沒有藏著掖著,她自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可她更知道,非議程池的事不僅程池很反感,就是郭老夫人聽了也不會說你一個好字,說不定還從此就在你身上貼了個「不忠不義」或是「搬弄口舌」的罪名,指不定哪天就發作了,還讓你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聞言笑道:「從前二表小姐也不是這樣的。這些日子在我們屋裡抄經書,又跟著四老爺學下圍棋,她那麼聰明,學也要學會了!」

      郭老夫人很是讚同。

      碧玉走了進來。

      她的神色有些慌張,道:「老夫人。我瞧著珍珠的模樣兒有些不好,您看是不是讓個老成的嬤嬤過去看看?」

      自換了沙船,珍珠就有些暈船。

      郭老夫人讓她在船艙裡休息,沒有排她的值。

      此時聽說她不好,郭老夫人心中「咯噔」一聲。

      下面的人就是這樣,最怕的就是病了把病氣過給東家,所以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是不會稱病的。

      只怕珍珠的病不是不好。而是已經很不好了。

      郭老夫人忙吩咐呂嬤嬤:「你去看看!」

      呂嬤嬤面色凝重地稱「是」,和碧玉匆匆去了珍珠屋裡。

      不過幾天的功夫,杏眼桃腮的珍珠就瘦得皮包骨了。一雙流光盈盈的眼睛也變得黯然無光。

      「這是怎麼了?」呂嬤嬤的面色不由得又凝重了幾分。

      服侍珍珠的小丫鬟紅了眼睛,低聲道:「一直吐,什麼也吃不下。廚房的大師傅還特意做了點酸湯,珍珠姐姐喝了一口就全吐了……我聽船上的船工說。吃些薑片能治暈船,也拿來給珍珠姐姐試了試。卻一點用處也沒有……」

      這可怎麼辦?

      呂嬤嬤還是十幾年前勳大老爺病逝後陪著郭老夫人扶棺南下時曾經在船上待過很長的時間,那個時候人人心情都不好,哪裡還顧得上暈船的丫鬟、媳婦子、婆子。

      就算是生孩子難產她也有辦法,可這暈船……她實在是沒法子。

      可珍珠這個樣子若不是好好的治療。只怕是性命都要丟在這了。

      那可比生病還晦氣!

      可這話怎麼好跟郭老夫人說?

      郭老夫人可是帶著她們去普陀山敬香的。

      既是對菩薩的敬意,菩薩就應該保佑她們才是。現在卻出了這樣的事,讓那多心的想想。這豈不是說郭老夫人沒這福氣去普陀山敬香?

      呂嬤嬤經過那麼多事的人頓時都有些慌張起來。

      偏生碧玉又在一旁催著:「嬤嬤,您看該怎麼辦啊?要不晚上靠岸的時候請個大夫上來瞧瞧?」

      這可不是她一個僕婦能做得了主的!

      念頭閃過。呂嬤嬤突然想到了周少瑾。

      她怎麼把二表小姐給忘了。

      雖然說是表小姐,可那也是半個東家。

      有她幫著出主意,就算是有什麼錯,那也是一片好心啊!

      呂嬤嬤打定主意,低聲對碧玉道:「你別聲張,我去問問二表小姐,看看她怎麼說!」

      「這不大好吧?」周少瑾畢竟只是來做客的。只是碧玉的話只說了一半,呂嬤嬤已轉身出了船艙。

      碧玉忙示意那小丫鬟好好地照顧珍珠,匆匆地跟了過去。

      周少瑾在研究那一百零八張葉子牌,聽說呂嬤嬤過來了,還以為她是幫郭老夫人傳話的,也沒有多想,就直接讓春晚把她請了進來。

      呂嬤嬤怕遲則生變,進來給周少瑾行了個禮,就直言不諱地把事情告訴了周少瑾,並道:「您看這件事可怎麼辦?」

      周少瑾第一個反應就是不能讓郭老夫人知道。

      她的想法和呂嬤嬤一樣,這種事可大可小,最後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但她讓當家作主,她又覺得有些越俎代庖,不是她應該做的事。

      可看著珍珠這樣病下去,她又有些不忍心。

      周少瑾略一思忖,對呂嬤嬤道:「你先在這裡坐坐,我去池舅舅那邊看看,這件事恐怕還得池舅舅出面。」

      呂嬤嬤嚇得臉都白了。

      四老爺是連二房老祖宗的面子都說甩就甩的人,別人不知道,她可是親眼看見涇大老爺在這個弟弟面前陪小心的,不然袁夫人看著四老爺為何能躲多遠就躲多遠呢?

      「不成,不成!」她連連擺手,道,「這件事更不能讓四老爺知道了……」

      「那就只能請了老夫人拿主意。」周少瑾道。

      呂嬤嬤神色晦澀難明。

      周少瑾有些不喜,道:「嬤嬤把事情推到我這裡來,不就是想讓我出這個頭嗎?我現在願意出這個頭,你又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也成,我不過是客居。哪有客人插手主人的事?這件事還是請嬤嬤自己拿主意吧!」

      呂嬤嬤臉脹得通紅。

      她做夢也沒有想到周少瑾會把話說得這樣直白,更沒有想到周少瑾看穿了她的心思之後還願意出面……她只覺得一張老臉臊得恨不得鑽了地洞,忙道:「二表小姐,我陪您一起去找四老爺。」

      周少瑾頷首,和呂嬤嬤去了程池的船艙。

      應門的是清風。

      他斜著眼睛看著呂嬤嬤,一句「四老爺已經歇下了」的話說了一半卻看見了呂嬤嬤身後的周少瑾。他不由得神色微變,繃著臉說了句「我這就去通稟」。一轉身回了船艙。

      還是朗月可愛些!

      周少瑾不禁在心裡嘀咕。

      呂嬤嬤卻飛快地睃了她一眼——周少瑾第一次胡牌的那張二索可是她打的。但如果不是看見程池指導周少瑾打牌。又怎麼會把順子拆了給周少瑾餵牌呢?

      看樣子二表小姐在池四老爺面前還挺有面子的!

      呂嬤嬤在心裡琢磨著。

      清風走了出來。

      他低聲道:「四老爺請二表小姐進去!」

      周少瑾朝他點了點頭,昂首走了進去。

      呂嬤嬤連忙跟上。

      程池坐在船窗前的羅漢床上品茶。

      看見周少瑾進來,他指著床邊的錦杌。道:「有什麼事坐下來說話吧!」

      周少瑾應喏坐下。

      呂嬤嬤在郭老夫人面前插科打諢神色自若的人,在程池面前卻像換了個人似的,大氣也不敢出,更不要提說話了。
   
      周少瑾沒有辦法。只好向程池說明來意。

      程池聞言沉思了片刻,道:「這樣好了。我先讓集螢幫她按摩按摩,如果還不行,等船到了常州,我再找個藉口打發​​她留在常州。你們就不要聲張了。」

      看樣子池舅舅也不願意郭老夫人知道……

      周少瑾了解了程池的意思。朝呂嬤嬤望去。

      她包攬了這件事,是因為擔心珍珠的性命,可呂嬤嬤總不能全指望她吧?她又不是長房的管事嬤嬤。

      呂嬤嬤會意。立刻道:「四老爺,二表小姐放心。不會有人說出去的。」

      程池「嗯」了一聲。

      呂嬤嬤忙躬身告退。

      周少瑾哭笑不得,提醒呂嬤嬤:「我們等了集螢姑娘一起過去吧!」

      不管集螢是什麼人,明面上她是程池的丫鬟,就得聽程池的指使。沒有程池發話,她們怎麼能指使集螢做事?

      呂嬤嬤聞言面色更紅了。

      她實在是有些怵四老爺,在四老爺面前就會畏手畏腳的。

      「還是二表小姐持重。」呂嬤嬤道,「我雖說比二表小姐痴長幾年,遇事卻沒有二表小姐沉得住氣。」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她說著,眼角的餘光卻瞟向了程池。

      程池神色自若,並沒有露出什麼異樣的表情喊了懷山,讓他跟集螢說一聲,跟著周少瑾走一趟。

      懷山應聲而去。

      周少瑾這才起身和程池告退。

      程池微微頷首,沒有多說什麼。

      周少瑾和呂嬤嬤在船舷上等了一會,集螢衣飾整齊卻打著哈欠走了出來:「說是有人暈船,讓我幫著按摩推拿?」

      「是啊!」周少瑾見她好像沒睡好似的,道,「是珍珠,暈船暈得厲害,池舅舅說要等到了常州才好把她移下船去。」

      集螢打著哈欠跟著周少瑾去了珍珠的船艙。

      碧玉正坐在床邊給珍珠喝參茶,見狀忙把位置讓了出來。

      集螢道:「不用,這個法子很簡單,我告訴你,你也可以幫珍珠按摩推拿。只不過因為穴位在肋下,其他的人做這種事不方便而已。」

      屋裡的人都圍上來看。

      集螢就讓碧玉幫珍珠解了衣衫,按在了珍珠最底下肋骨稍下之處,道:「按十次,每次按三百六十息。」

      碧玉幫著集螢數數。

      如此反覆幾次,珍珠果然感覺好了很多。

      大家都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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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8 23:02: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一章 棋譜

      之後集螢又看著碧玉做了幾次,指正了她幾處不足,就起身告辭了。

  周少瑾親自送她出了船艙,笑道:「沒想到你這麼厲害,連這種治療暈船的按摩推拿都知道。」

  「是四爺告訴我的。」集螢笑道,「我老家在滄州,你問我馬生病了怎麼辦我肯定知道,可你要是問我人暈船怎麼辦,我和你一樣兩眼摸黑— —四爺只是要藉我的手把這法子告訴碧玉。」

  周少瑾就更意外了。

  沒想到程池竟然連這些都懂……

  集螢就打了個哈欠。

  周少瑾不由道:「你這是怎麼了?好像很疲憊的樣子?在船上睡不好嗎?」

  集螢聞言在心裡嘀咕:她在哪裡都睡得好,可程子川每天晚上都要她在女眷區巡邏,白天又嘈雜,她怎麼可能睡得好呢?

  「是啊!」她又打了一個哈欠,覺得這些事不必對周少瑾說,免得知道的越多越替她擔心,「我三歲就能騎馬,十八歲的時候才第一次坐船。」

  周少瑾理解,忙催她快回去歇息:「等晚上船靠了碼頭我們再好好說說話。」

  集螢也實在是睏得慌,和周少瑾說了兩句話就回了房。

  周少瑾轉身回了船艙。

  呂嬤嬤剛才被周少瑾不軟不硬地刺了那麼一下,又看到她居然能在程池面前說得上話,不敢再自作聰明的玩些小動作,已將周少瑾為珍珠求情的事告訴了珍珠。珍珠掙扎著要起來給周少瑾磕頭。

  周少瑾忙示意碧玉讓她躺下,並道:「你要是真心感謝我,就快點好起來,這些虛禮就不要講了。」

  珍珠也和她打過些日子的交道,想著她平時話不多,關鍵的時候卻願意為自己挺身而出,想必是個外冷內熱的,遂也不和她客氣,順從地躺在了床上,道:「二表小姐,大恩不言謝,我會照著集螢姑娘交待的堅持每天按摩推拿,爭取早點好起來。」

  周少瑾不是那種喜歡把功勞往自己身上扯的人。

  她笑道:「這都是池舅舅的主意,你好了,記得去給他道個謝就是了。」

  珍珠口中應「是」,心裡卻想,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求四老爺,可又能幾個人能求動四老爺呢?說來說去,四老爺還是看在你二表小姐的面​​子上,真正要感激的人卻是二表小姐。

  周少瑾見船艙內空氣流暢,幾個小丫鬟為了保持船艙的潔淨,把珍珠用的盂盆之類的東西都用木蓋子蓋著,覺得自己也沒有什麼好交待的了,叮囑了珍珠要好生休息,和就春晚回了屋。

  呂嬤嬤也跟著告辭,去給郭老夫人回話。

  她就更不敢隱瞞程池恩惠了。

  把事情的經過細細地稟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聽著不禁挑了挑眉,道:「你去找了少瑾,然後少瑾去找了四郎,四郎派身邊的集螢治好了珍珠的暈船?」

  現在只是有所好轉。

  呂嬤嬤不敢誇大。

  因為珍珠若是支持不住,程池已經發了話,會在船靠常州的時候讓珍珠下船。

  她忙道:「是比之前好了很多。照集螢姑娘的說法,大約月餘就能根治了。」

  郭老夫人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

  自己生的自己最了解。

  幼子從小就頑劣不羈,別看他現在長大了一副謙謙君子的模樣,可骨子裡卻十分的淡漠冷酷。明明知道嘉善不是做宗子的好人選也不願意花精力去培養老二家的讓哥兒……可這一次,他又是陪自己去普陀山敬香,又是好脾氣地指點少瑾打牌,現在還讓自己的丫鬟幫珍珠治暈船……也太好說話了些!

  常言說得好,反常即為妖。

  難道四郎那邊出了什麼事?或者是四郎有什麼打算?

  郭老夫人心裡有事,也就沒有心思打牌了。

  周少瑾鬆了口氣,卻發現程池大部分的時候都坐船窗前的羅漢床上端著茶盅發呆。

  他也很無聊吧?

  周少瑾猜測著,猶豫了兩天,去找程池下棋:「就打發打發時間……還像上次似的,下五子棋!」

  程池望著她。

  周少瑾的臉頓時變得緋紅。

  她知道自己這主意上不了檯面,可除了下五子棋,她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哄他開心了。

  周少瑾眨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滿是期盼地看著程池。

  程池突然間就像想到了獨自開在無人小徑旁隨著春風搖拽的無名粉色小花來。

  他就喊了清風進來擺棋盤。

  周少瑾忍不住抿了嘴笑。

  亮晶晶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兒,眼角眉梢都洋溢著雀躍。

  不過是答應和她下幾盤棋罷了,犯得著這麼高興嗎?

  程池不解地在心裡暗忖著,心情卻情不自禁地像受到感染似的好了很多,甚至連他的嘴角輕輕地翹了起來他都沒有意識到。

  和之前一樣,程池讓了周少瑾兩子,下了十盤。

  結果也和上次一樣,程池贏了九盤輸了一盤。

  周少瑾很不服氣,但天色已經不早,她只好道:「明天我們再下!」

  程池不置可否。

  周少瑾就問他:「池舅舅有沒有帶棋譜,我晚上回去惡補惡補!」

  程池忍俊不禁,道:「你有看到過借兵器給對手然後和對手一決生死的嗎?」

  周少瑾理直氣壯地道:「反正池舅舅就是借了兵器給我,我也打不贏池舅舅,池舅舅何不胸懷寬廣地指點指點我呢?既可贏了美名,又可增加對決的樂趣,這也算是一箭雙雕了!」

  看不出來,小丫頭平時看著唯唯諾諾、一聲不吭的,還有這樣活潑好動的一面!

  程池直截了當地道:「沒有!我沒有帶棋譜。」

  周少瑾失望地耷拉著肩膀回了船艙。

  用過晚膳,集螢來拜訪她,丟了本百草堂出的《棋譜》給她,道:「秦子平說是奉了四爺之命從常州那邊快馬加鞭送過來的,馬都差點跑死了。這個是他們能找到的最簡單的棋譜了。你要棋譜做什麼?你難道還想和四爺一較高低不成?」

  「沒有,沒有!」周少瑾拿著那本棋譜,覺得自己好像捧著個燙手的山芋,喃喃地道,「我,我只是想著上次池舅舅告訴我怎麼打葉子牌,我一聽就懂了……就想著能不能向池舅舅借本棋譜,說不定我一看就懂了,也不用總是請教沈大娘了……」

  集螢敏感地聽出了她話裡的不自在,低聲道:「沈大娘給你臉色看了?」

  「怎麼會!」周少瑾忙道,「是我怎麼也看不懂定式,沈大娘都不知道怎麼辦好,我又不敢跟別人說……」

  「你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在自嗎?」集螢聽著翻了個白眼,道,「你為什麼非要陪著四爺下棋?」

  周少瑾想了想,道:「我有很重要的事求池舅舅,需要先得到他的信任。」

  這麼一說集螢就明白了。

  她想這件事肯定很重要,也就沒有追問周少瑾詳情,道:「那你好好的研究一下這本棋譜吧!我要去巡……我要回屋去了。你有什麼事可以讓春晚去叫我。」

  周少瑾連聲道謝,在船艙裡研究了半天的棋譜,發現這本棋譜正如集螢所說,比較簡單,至少比沈大娘給她看的那些棋譜都要簡單,最前面的一個定式她看了半天終於看出點眉目來了。

  她不禁滿心歡喜。

  想到這本是池舅舅派人給她找的,又心生疑竇。

  他們在船上,四周都是水域,池舅舅是怎麼派人去給她找的這本棋譜?

  周少瑾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第二天去給程池道謝。

  程池不以為然,微微地笑道:「我現在兵器可是借給你了,就看你怎麼讓我既揚美名又增添一較高低的樂趣了!」

  周少瑾赧然地不敢看程池,屈膝行禮,落荒而逃。

  程池望著她小鹿般輕盈背影,哂然一笑。

  這樣過了兩天,周少瑾感覺自己的臉不那麼熱了,去找程池下棋。

  程池什麼也沒有說,讓清風擺了棋盤,依舊是老規矩讓她兩子下五子棋。

  十盤,周少瑾輸了九盤贏了一盤。

  她愕然地望著程池。

  程池神色自若,一顆顆地收著棋盤上的棋子。

  周少瑾不服氣,又去找程池下棋。

  還是九負一勝。

  周少瑾又不傻。

  面如朝霞地站了起來,恨不得有個地縫能鑽進去,低著頭說了聲「我回去了」就朝外走。

  程池直搖頭,道了聲「回來」。

  周少瑾停住腳步,頭都要低到胸口了,悶悶地轉過身來。

  程池嘆氣,道:「輸給我很丟人嗎?」

  「當然不是!」周少瑾忙道,「是我自己……」

  「那不就結了!」程池沒等她把話說完就打斷了她的話,道,「人能一口氣吃成胖子嗎?你不過是輸了我幾局五子棋就受不了,三人行,必有我師,你連這點胸襟都沒有,能把圍棋學好嗎?你回去好好想想我的話。」

  又不是我想要學圍棋。

  周少瑾在心裡腹誹著走出了船艙。

  迎面的風撲在她的臉上,讓頭腦頓時清明了不少。

  池舅舅的話說得有道理。

  她若是連池舅舅都輸不起,談何學好圍棋。

  重生的時候她不就下定了決心,要改掉以前的懦弱膽怯嗎?

  不過,在池舅舅面前這麼丟臉,她心裡還是覺得彆扭。

  周少瑾給自己打了半天的氣,這才握了握拳,轉身撩了書房的簾子,道:「池舅舅,我們明天再下!」然後看也沒看程池一眼,就一溜煙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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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擔心

      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

  周少瑾雖然大著膽子對著程池嚷了一句,可到了第二天,她卻在船艙裡徘徊良久才拿了那本棋譜去了程池的住處。

  程池倒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吩咐朗月去擺棋盤。

  周少瑾鼓起勇氣來喊住了朗月,對程池道:「池舅舅,您的棋藝高出我良多,您和我下棋就好像是在和小孩子掰手腕似的,勝之不武,負之不暢,您不如給我講講這《棋譜》裡的定式吧?我雖然跟著沈大娘學了這些日子的圍棋,可還看不懂棋譜呢!」

  程池向來覺得人的天賦各有不同,他不喜歡教導那些以勤補拙的人。

  周少瑾顯然稱不上聰明。

  但周少瑾已經走到了他的身前,把棋譜攤在了羅漢床的小几上,指了其中左上角的幾顆棋子道:「我知道應該在這裡下一手,可我沒看懂為什麼要在這旁邊應一手,如果只是要製造一個活眼,不是緊挨著它下一手就行了嗎?如果執白子的不下這一手,而是在這裡下一手,那他的這手棋不就白費了嗎?」

  程池沒想到她看得這麼認真,心中的不悅不由地沖淡些許。

  他指了右上角的幾顆棋子,道:「你看,他這邊還有幾路棋。如果棋子下在你剛才指的位置,這一片就空出來了,右上角的幾顆棋子就成了攻擊的目標。只有把棋子下在這個位置,它們才互為守望。」他說著,隨手就在棋盤上把棋譜裡的那盤棋擺了出來,「你看,黑棋就成了這個樣子,白棋不管是從左路下還是右路下,黑棋都以此為點向左右延伸,白棋就會變得很麻煩……所以說這手棋下得很妙……」

  程池不停地假設著。

  周少瑾很是珍惜這樣的機會,也顧不得害臊了,連聲道:「池舅舅您慢點,我還沒有看明白呢!」

  程池雖然不常和人擺棋譜,可每次他擺棋譜的時候身邊都圍著一幫奕棋高手,還沒有誰像周少瑾這樣直白地說看不懂,讓他下慢點的。

  他只好放慢了速度,一手一手地跟她講解。

  周少瑾覺得這樣還是不清楚,索性吩咐朗月給她磨墨,她支了張小幾在羅漢床上,程池邊說,她就邊記。

  這麼來來回回的,弄得程池都沒脾氣了。

  郭老夫人聽說了卻陷入了沉思。

  將周少瑾和程池下棋的事當笑話講給郭老夫人聽的呂嬤嬤卻有些忐忑不安。

  她服侍郭老夫人幾十年了,按理多多少少都應該能摸著點郭老夫人的脾氣,她平時也以此為榮。可此時她卻完全猜不出郭老夫人在想什麼。她屏氣凝神地站在那裡,大氣也不敢出。

  過了好一會,郭老夫人才低聲吩咐她:「你去幫我把秦子平叫來。」

  呂嬤嬤如釋重負,叫了秦子平來。

  郭老夫人遣了呂嬤嬤,讓她關了門,招了秦子平到跟前說話。

  「子平,你們家從你的曾曾祖父開始就在我們家當大管事了,」郭老夫人目光灼灼地盯著秦子平,就像老虎盯著隻兔子,「到你這一代,已經是第六代了。我們兩家說是主僕,卻比同宗的兄弟還要得我們家老太爺、老爺的信任。我年紀大了,本不該理事了。可四郎是我的兒子,我的小兒子,還沒有成親,沒有成人。別人的事我可以不理,他的事我卻放不下心。你跟我說老實話,他的生意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秦子平愣住,道:「您怎麼會這麼想?四爺的生意做得好好的,沒出什麼問題啊!」

  「你不用唬弄我。」郭老夫人沉了臉,「如果他不是生意上的事,那就是他有什麼打算,而且還是說出來了我一定反對的打算……不然他不可能耐著性子陪著我去普陀山敬香的!」

  秦子平心裡捏了把冷汗,半真半假地道:「老夫人,我不是有意要瞞您。可您也知道,我是四老爺的隨從,他老人家的事,我不敢,也不能跟您說,您就別逼我了!」

  郭老夫人冷笑,道:「你們三兄弟,四郎最中意的是你二哥,是我看著你老實可靠、細​​心周到,這才把你也送到了四郎屋裡當差……我既能把你送去他屋裡,自然也能把你要回來。你要仔細想清楚才是。」

  秦子平額頭落下豆大的汗珠,好半天才低聲道:「四老爺想和人合夥在天津的北塘建船塢,所以把今年的鹽引和杭州那邊的織機都賣了……這樁生意雖然賺錢,可賺錢之前卻是有多少銀子就能扔進去多少。現在家裡還不知道,等到知道了,只怕會有軒然大波。」

  郭老夫人還有些懷疑:「不過是銀子上的事,四郎還不至於如此沉不住氣。」

  秦子平只好繼續編:「好像還涉及幾位皇子,這件事是四老爺親自在辦,具體的,我也說不清楚。」

  郭老夫人皺眉,道:「四郎不是那急功進利的人……怎麼會攪和到幾位皇子裡面去了。」

  「這個,」秦子平這次真的流冷汗了,「我也不知道……四老爺做事向來神龍見首不見尾,我實在是猜不出來。」

  郭老夫人輕輕拂了拂茶水上面的浮葉,沉默了半晌,這才凝聲道:「你下去吧!這件事不要對四郎提起來。」

  「老夫人放心。」秦子平頓生劫後餘生之感,苦笑道,「這種事我哪裡敢跟四老爺說啊!四老爺知道了還不得剝了我的皮!」

  「你知道就好。」郭老夫人沉聲而道,揮了揮手。

  秦子平直奔程池的船艙。

  偏生程池正在給周少瑾講棋譜,他只好躲在一旁的茶房裡,眼看快到午膳的時候,周少瑾才起身告辭。

  秦子平連忙求見,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程池。

  程池不以為意,表揚秦子平:「沒想到你關鍵時候腦子還挺靈活的。這件事辦得好,我記下了。以後若是二房的老祖宗問起,你們就都照著這麼說。你順便再把這消息傳出去,免得有人問起來還要解釋。」

  秦子平長吁了口氣。

  等用過午膳,郭老夫人說起裕泰票號來:「……當初連我都不看好,結果你還是做成了。家裡又不缺嚼用,你也不用太顧忌別人,想做什麼就做好了。大不了我們從頭再來。」

  程池笑著應好。

  周少瑾總覺得郭老夫人話裡有話。

  待從郭老夫人屋裡出來,她差了春晚去打聽,並道:「應該就這兩天發生的事,不然老夫人不會在今天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春晚放在了心裡,過了兩天告訴她:「聽說是四老爺看中了天津的一塊地,想在那裡建個碼頭,結果大家都反對,四老爺心裡挺不好受的。」

  這話就接上了!

  周少瑾道:「知道是天津的哪一塊地嗎?」

  前世,她對這些知道的很少,不知道天津有沒有建起個碼頭,也不知道那碼頭賺錢不賺錢。

  春晚搖頭:「大家都說得含含糊糊的,估計也就是端茶倒水的時候聽到了隻言片語。」

  周少瑾頷首,再去跟著程池學棋的時候就更是小心了。

  程池覺得這小丫頭雖然不是很聰明,卻勝在聽話、乖巧,有時候一個眼神就知道幹什麼,半句話就能聽出弦外之音,相處起來讓人覺得很舒服,他講起棋譜來自然而然地變得更有耐心了。

  周少瑾則覺得程池是她兩世為人裡遇到得最了不起的人。

  不管是在順境還是逆境,他都能不驕不躁,​​不嗔不怒,心態平和地行事。

  她的姐夫廖紹棠曾經說過,這種人通常都堅忍不拔,有著強大的毅志,堅定的信念,是成大事的人。

  那池舅舅為什麼會離開程家呢?

  周少瑾在心裡琢磨著。

  難道是二房老祖宗強迫的?

  池舅舅他就是再厲害,二房老祖宗是長他幾輩的長輩,他也只能避其鋒芒……可見前世他也是個可憐的人!

  她情不自禁地在心裡嘆了口氣。

  這樣一想,她每天早上陪郭老夫人說了話之後,下午就去陪程池擺棋譜。

  沒幾天,他們到了常州。

  常州地處太湖之濱,上通京口,下行姑蘇,是貫通南北的大碼頭之一,素有「三吳重鎮,八邑名都」之稱,地理位置十分重要,人煙也就十分的繁盛。

  可這也是漕幫的重要據點之一。

  周少瑾一早就打定了主意把集螢拘在自己的船艙裡不露面。

  誰知道她去找集螢的時候,集螢正睡得昏天昏地。

  周少瑾啞然失笑。

  他們的船靠岸的時候已臨近掌燈時分,碼頭上卻依舊行人如織,挑著擔子賣小食的、擺地攤的、下貨卸船的、牙人掮客追著客商跑的……讓整個碼頭喧囂不止,卻也充滿了市井之氣。

  周少瑾趴在船窗上看得津津有味。

  春晚道:「小姐,您說,我們能上岸買點東西嗎?我答應了施香和持香姐姐幫她們買梳篦回去的。」

  周少瑾嘆氣道:「我也答應了外祖母、大舅母和姐姐帶梳篦回去的……可你看這情景合適嗎?」

  正因為不適合所以才會抱著僥倖的心問一聲啊!

  春晚愁眉不展。

  周少瑾道:「只有去杭州買了。據說杭州什麼東西都有。」

  可到底不比在本地買的!

  春晚在心裡想著,卻不敢說出來。

  有人高喊著「請問是金陵府九如巷程家的船嗎」在專門停靠沙船的碼頭前來回走動。

  周少瑾就聽見秦子平高聲應道:「不知是哪家的故舊?這裡正是金陵府九如巷程家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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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後悔

      周少瑾不由打量那喊話的人。

  只見那喊話的人二十出頭,穿了件靚藍色粗布短褐,身材高大,雖然因隔得太遠看不清楚面目,舉手投足間卻十分的靈敏。

  聽見秦子平答話,他立刻跑了過來,站在岸上朝著船頭恭敬地行了個禮,大聲道:「我是嘉興方記綢布莊的伙計,我們東家在常州置辦貨物,聽說程家四老爺和老夫人路過常州,特命我等守在這裡,四老爺和老夫人一到就去回了他……」

  正說著,有個穿著藍色湖綢直裰的胖子一面用帕子擦著額頭的汗,一面抖著身肥肉跑了過來,道:「不知道這位小哥如何稱呼?我是方記綢布莊的大掌櫃杜明,我們東家馬上就過來了,還請小哥代為通傳一聲。」

  他說著,深深地給秦子安行了個揖禮。

  秦子安笑道:「原來是嘉興杜老爺家的掌櫃和伙計。您略等,我​​這就去稟了我們家四老爺和老夫人。」

  周少瑾聽到這裡已經明白過來。

  要是她沒有記錯的話,嘉興方記綢布莊應該就是嘉興首富方鑫同的產業了。

  她想到了氣質高雅的方家大小姐。

  又過了一年,方家大小姐也長了一歲,不知道方家大小姐嫁了沒有?

  她思忖著,關了船窗,吩咐春晚等人:「四老爺有客人,等會說不定還會上船來給老夫人問安,你們不要亂走。」

  春晚等人齊齊應是。

  不一會,她就聽到甲板上傳來霍霍的腳步聲。

  周少瑾更是閉門不出。

  直到呂嬤嬤過來請她去用晚膳,她這才跟著去了郭老夫人船艙。

  程池也在。

  郭老夫人的神色有些不悅,程池卻一如平常。見周少瑾進來,他甚至還朝著周少瑾笑著點了點頭。但就這麼尋常簡單的一個舉動,卻不知怎地觸動了郭老夫人,郭老夫人突然間淚如雨下,哽咽道:「四郎,你出仕吧?你別管這家裡的亂七八糟的事了,去過你自己的小日子去。方鑫同這狗東西,不過是個小小的秀才,居然敢在你們做張做勢,也不瞧瞧自己是個什麼東西,能不能兜得往……」

  「娘,娘,」程池上前攬了郭老夫人的肩膀,低聲地安慰母親,「沒您說的那麼嚴重。人家不過是說了幾句讓您聽著不舒服的話罷了。除非是關在家裡一輩子,不然人這一生哪能不聽點冤枉話,受點冤枉氣的。您就別替我擔心了。我的事,我心裡有數。」說著,看了周少瑾一眼,道,「您看,還有小輩看在這裡,你這樣可要把她給嚇壞了。」

  郭老夫人聽著好不容易才止住了淚。

  周少瑾想著反正也避不開了,索性掏了帕子遞給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接過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淚,對周少瑾道:「好孩子,今天我心情不好,就不一起用晚膳了。你想吃什麼,讓廚房給你做。明天一早你再過來給我念念經。」

  周少瑾乖巧地應「是」,和春晚回了屋。

  春晚張羅著周少瑾的晚膳,周少瑾卻想著方鑫同。

  上次二房的老祖宗八十壽誕的時候,方家也去了人給二房老祖宗拜壽,兩家就算不是通家之好也應該頗有交情才是。怎麼這次卻惹得郭老夫人生這麼大的敢?

  她草草地用過了晚膳,去找集螢。

  集螢雙腿微岔地站在船艙的中間,正彎來仰去地扭著身子。

  「你能不能幫我去問問秦子平,」周少瑾直來直去地道,「看他知不知道方鑫同都和郭老夫人、程四爺說了些什麼?怎麼郭老夫人那麼生氣!」

  「好啊!」集螢隨意地應道。

  周少瑾不由地推了推她,道:「你正經點。這件事很要緊的。」

  「我知道,我知道。」集螢忙道,「你明天等我的好消息好了。」

  周少瑾想去問程池,可轉念想到剛才程池的神色,顯然不想再說這件事,她只好心事重重地回了船艙。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集螢就過找她,並道:「你說的那個杜同鑫啊,四爺根本就沒有見他。是他一個在老夫人面前絮叨了半天,說什麼兩家本是世交,四爺要買杭州的織機他是有意盤下來的,可那些日子攤子舖得大太,銀子一時周轉不過來,就沒敢和四爺談買織機的事。 前些日子他剛接嘉興府的差事,為內宮織貢品,誰知道織機不夠,想趁著這機會問問四老爺手裡還有沒有多餘的織機,讓四老爺想辦法給他均點。」

  這聽起來很正常啊!

  郭老夫人為什麼傷心呢?

  周少瑾很是困惑。

  集螢悄悄地告訴她:「我們的四爺做了件了不起的事——他嫌織機太麻煩,把程家名下的幾個織場都賣了。在此之前,四老爺讓懷山先跟方家打了招呼的,商人遂利,方家竟然和程爺講價!四爺一氣之下將織機全賣給了個叫鄭四。那鄭四原是草根出身,這種給朝廷織貢品的事自然論不到他。可他手裡有織機和織工啊!​​杜同鑫不接官衙的活還好說,他接了官衙的活憑方家織廠的規模是沒辦法全攬下的,可若是分出去給別人做,鄭四如今是江南最大的織廠,手裡有江南最好的織工,他想繞過鄭四,那就等著到了時間交不出東西來賠錢吧!可他要是把活分給鄭四做,等於是為鄭四接了次活,鄭四不僅不用感激他,還可以隨意和方鑫同講價……他這是來服軟的。誰知道郭老夫人聽了卻覺得他打了四爺一巴掌,現在知道壞事了,又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可真複雜!

  周少瑾叮囑了集螢半天「別在外面亂跑,小心讓漕幫的人發現」之類的話,兩人這才散了。

  結果次日一大早,先是那個鄭四的從杭州府趕了過來,然後是方家的大小姐要上船給郭老夫人請安。

  周少瑾咋舌,私底下對春晚道:「誰說商賈容易,我看他們賺錢也不容易!」

  春晚笑道:「還好那個鄭四是自己來的,他要是帶了太太來給我們老地人磕頭,兩家豈不是要撞在一起了。」

  「那又怎樣?」周少瑾嘆道,「你看方家大小姐,那麼儒雅的一個人,為了自己的哥哥,能站在甲板上吹半個時辰的風,見鄭四的太太,和鄭四的太太寒暄,那有什麼難的!」

  方家大小姐地來拜訪時,郭老夫人藉口馬上要啟程了,所以就不招待她的。誰知道她卻能一直守在碼頭上,說要等程家船走遠了她才回廟裡去。

  結果郭老夫人就讓她站在那裡吹著冷風。

  鄭四來見程池,程池也沒有見,甚至用了和郭老夫人一樣的藉口,也把鄭四晾在了碼頭上。

  望著漸漸升起來的太陽,周少瑾開窗朝外面望瞭望。

  方家大小姐依然站在碼頭上,鄭四卻不見了蹤影。

  「果然是商人遂利。」周少瑾咕咕了幾句,去陪郭老夫人用早膳。

  郭老夫人已經恢復了平靜,她笑呵呵地問周少瑾昨天睡好了沒有,廚房裡做了鹹菜包子,讓她嚐嚐好不好吃,矢口不提昨天傍晚發生的事。

  周少瑾也當是忘記了似的,笑著和郭老夫人說著話。

  船就慢​​慢地啟動了。

  周少瑾找了個機會朝窗外望,看見有些茫然無措地站在碼頭看著船漸行漸遠的方大小姐。

  她在心裡嘆了口氣,有點瞧不起方鑫同。

  自己做的事自己解決,把方家大小姐這樣推出來算是怎麼一回事呢?

  這念頭也只是藏在心底。

  晚上,他們宿離常州有百餘里的一個叫易橋的小碼頭上,鄭四求見程池。

  周少瑾愕然。

  她沒有想到鄭四一路追了過來。

  但程池還是沒有見他。

  鄭四失望地走了。

  他們一路平安地過了無錫到了蘇州。

  周少瑾每天都跟著程池看棋譜,和程池相處得很好。

  她的膽子越發的大起來。跟程池講:「我答應了給外祖母、舅母和姐姐帶土儀回去的,到了杭州府,我們能不能到街逛逛?我聽人說,杭州府東西很多,只有你不知道的,沒有你買不到的……」

  程池講完幾手棋之後就隨周少瑾自己琢磨去,自己則拿了本書在旁邊看。

  他聽著抬起頭來,道:「我們回去的時候再買也不遲,免得到處都是你們買的東西。」

  周少瑾想著臨了門前擬的那一長串單子,耳朵發熱。

  程池就吩咐懷山:「你去跟船家說一聲,我們不在嘉興府靠岸,直接落杭州府。」

  周少瑾算算日子,道:「我們要在杭州府逗留幾天嗎?」

  「我們直接往晉陀山去。」程池笑道:「我們回程的時候再去看錢塘江的湧潮好了!」

  還可以這樣!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但程池小視了方、鄭兩人的韌性。

  他們很快追到了杭州府。

  周少瑾道:「真得不見他們嗎?會不會不太好!」

  程池有時候覺周少瑾擺的那些旗譜讓他多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不知道又從哪裡拿出副棋盤來,看書看累了偶爾會擺個殘局來試著繼續下。他此時就在擺棋譜。聽了周少瑾的話他頭也沒有抬,道:「我能讓鄭四把織機和織工還給我嗎?既然不能,那見他們幹什麼?又不能解決問題!我可沒功夫聽他們吵架!」

  周少瑾聽著,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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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8 23:03: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四章 普陀

      方鑫同和鄭四一直追他們追到了舟山。

  程池還是沒有見他們兩人。

  他們在舟山停留了一日,準備了香燭,往普陀山去。

  早上出發的時候,天空灰濛蒙的,有點陰,周少瑾擔心下雨,可程池卻說沒事:「今天刮風,中午會出太陽的。」

  周少瑾不懂這些,等​​到了快巳正(早上十點)的時候,太陽果然露出臉來。

  這些不是那些常年在船上行走的船工才懂得嗎?

  周少瑾覺得很神奇,去找程池。

  程池正站在船頭吹著風,秦子平、懷山等人都在旁邊服侍著。

  見周少瑾過來,他們矜持地給周少瑾行了禮,遠遠地退到了一旁。

  周少瑾問程池:「您怎麼會看天氣啊?我聽說只有村裡的老人才知道什麼時候下雨什麼時候刮風!」

  程池的嘴角抽了抽,道:「你不知道有本書叫《大衍歷》?」

  不知道!

  周少瑾在心裡暗忖,面上卻帶著笑道:「可就算是這樣,也不是人人都看得懂得吧?否則欽天監豈不是人滿為患?」

  程池看了周少瑾一眼,淡淡地道:「別人我不知道,我看得懂就行了。」

  周少瑾抿了嘴笑,覺得池舅舅骨子裡還是驕傲的。

  不過,如果她像池舅舅這麼聰明,恐怕比他還要驕傲。

  這麼一想,又覺得池舅舅實際為人還頗為謙遜。

  她走到了船頭。

  太陽驅散了陰雲,天空中顯現出一碧如洗的蔚蘭,遠處的小島蔥籠可愛,靜臥在萬里碧波之中。

  周少瑾不由驚嘆:「真的像一方淨土,讓人的心都跟著澄淨起來。」

  程池不置可否,靜立在她的身邊。

  兩人遠眺著普陀山,良久都沒有說話。

  中午,太陽升了起來。

  天更加藍,水更加碧,大朵大朵兒的白雲飄浮在天空,如夢似幻。

  他們的船停靠在了普陀山的碼頭旁。

  來往的香客紛紛佇足觀看——每天都有很多的香客往返於舟山與普陀山之間,可像他們這樣坐了沙船過來的卻很少。

  船工放了踏板,有人跳了上來,高聲道:「是四老爺嗎?小的是寧波分號的掌櫃王曉,奉了江南分店大掌櫃之命前來迎接四老爺的!」

  出面應答的是秦子平,他笑著請王曉上了船。

  王曉指了船下聚攏來的挑夫轎子,笑道:「我昨天就來了,粗使的人都安排好了,只等著四老爺和老夫人、小姐上轎了。」

  秦子平笑著誇獎了他幾句,帶他去見了程池。

  王曉還是第一次見到程池,激動得直囉嗦,磕頭下跪行了大禮之後就站在旁邊不知所措了。

  還好程池急著上岸,問了王曉幾句就準備下船。

  清風忙去告訴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和周少瑾早已經準備好了,只等船靠岸了。此時聽說可以下船了,周少瑾虛扶著郭老夫人出了船艙。四周簡易地圍了帷布。周少瑾等人匆匆上了轎子。秦子平和小廝位抬了供品跟在轎子後面,王曉法雨寺派過來的知客和尚在前面帶路,一行人去了位於普陀山白華頂左側的法雨寺。

  法雨寺的主持早得了信,帶了幾個大和尚和知客、服侍的小沙彌在山門前等待。

  看見程家的轎子,主持親自迎了上來。

  程池上前和主持行了禮。

  主持笑著念了聲「阿彌陀佛」,道:「程施主遠道而來,誠心可嘉,老衲已讓人準備廂房,請老夫人和小姐歇息片刻,老衲會親自帶著夫人和小姐到觀音殿敬香。」

  觀音殿是法雨寺的主殿。

  程池笑容謙和地和主持寒暄了幾句,去了禪室奉茶,她們的轎子則直接抬到了離山門不遠的一處院落。

  王曉親自上陣,早已將院落早已打掃乾淨,​​因要在普陀山住兩天,周少瑾和郭老夫人梳洗了一番,留了樊劉氏和呂嬤嬤在院​​子裡收拾箱籠,由碧玉等人簇擁著,在一位慈眉善目的知客和尚陪同下前往觀音殿。

  和所有的名剎一樣,法雨寺的建設是依山而建,次第漸高。

  第一重大殿是天王殿,天王殿後面是玉佛殿,兩殿之間有鐘鼓樓,​​然後依次為觀音殿、御碑殿、藏經樓、方丈殿等。但相比金陵的雞鳴寺,這里大殿與大殿之間相隔寬廣,氣勢宏偉大,古樹成林,顯得更加莊嚴巍然。

  知客和尚一路介紹:「這全是古樟,常被香客當作神物,剝皮作藥……玉佛殿月台上有古柏一株,西側則值著株羅漢樹,圍粗丈餘,實屬罕見,等會老夫人和小姐可以去看一看,據說摸了還可以治百病,延年益壽……御碑殿供的是三世佛,西側樓屋內有門可以通往佛頂山的香雲路。再往上,就是方丈院,是全寺最高處……聽說老夫人和小姐今天下午過來,我們雖然沒有關閉寺門,卻在早幾日就請了本寺的居士們勸說過幾天再來上香。明天一早我們主持還會在御碑殿的東配殿親自為程家主持道場……」

  難怪這法雨寺沒有什麼香客,原來程池早已打了招呼。

  只是不知道捐了多少香油錢,居然引得主持親自來迎接。當然,程家的名聲、程池進士的身份可能也讓郭老夫人的這次普陀山之行增色不少的原因之一。

  他們去了觀音殿。

  看見觀音殿的那一瞬間,周少瑾還以為自己進了宮。

  與別處的大殿不同,法雨寺的觀音殿蓋著金黃色的琉璃瓦,明亮的陽光之下,熠熠生輝,彷彿到了傳說中的西天極樂世界,宏大高遠,氣象超凡,遠處的海灘空曠寬廣,海浪聲聲聲入耳,讓人耳目頓明。

  周少瑾不由在心裡念了聲「阿彌陀佛」。

  等進了觀音殿,看到觀音殿頂雕著的九龍藻井時,她這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法雨寺被朝廷封為「護國鎮海禪」的與眾不同與威嚴。

  她隨著郭老夫人和程池給觀世音菩薩敬了香,奉上了一部《楞嚴經》和一卷《心經》,捐了兩千兩銀子的香油錢,又點了五盞長明燈。其中一盞是給程涇點的,一盞是給程渭點的,一盞是給程許點的,一盞是給程池點的,還有一盞,是給周少瑾點的。

  周少瑾大吃一驚。

  就是在金陵的金鳴寺,點一盞長明燈一年最少也要二百兩銀子。更何況是普陀山的法雨寺。

  她忙拉了拉郭老夫人的衣袖。

  郭老夫人卻笑著回頭對她柔聲道:「能來普陀山,都是菩薩有緣的人。你若是心中不安,以後常給我做些額帕、鞋襪,抄些經文就是了。」

  周少瑾眼眶微濕。

  前世她想起郭老夫人就覺得害怕,沒想到今生卻得到了她老人家的青睞。她的確只有幫老夫人做些針線、抄些經書才能報答她老人家。

  幾位大和尚看著倒進功德箱裡那白花花的銀子,看上去神色自若,可他們明亮的眼睛卻暴露了他們真實的心情。

  周少瑾頓時啼笑皆非,剛剛在胸中橫衝直碰的感激之情都煙消雲散了。

  池舅舅真是太壞了!

  竟然用這些真金白銀刺激這些出家人。

  也不知道有沒有見了這麼多的金銀最終決定還俗返鄉過世俗的日子,或者是決定不再潛心研究佛理而是做個迎來送往的知客和尚!

  他們從觀世殿裡出來,主持建議程池去佛頂山看看,還說「不上佛頂山,等於沒有到過普陀山」。

  程池欣然應允,問郭老夫人和周少瑾:「若是覺得還不疲憊,不如一起去看看。佛頂山還有個慧濟寺,雖說不大,卻建在山頂,可一覽普陀山眾景,也頗值得一去。」

  郭老夫人已略有倦意,但來一趟普陀山實屬不易,她想了想,還是決定去慧濟寺看看。

  周少瑾自然是求之不得——她年輕,身體好,雖然兩世為人,還是第一次到普陀山,比誰都希望到處走走。

  程池就吩咐集螢扶著郭老夫人:「小心點,若是累了,我們就在途中多歇會,反正我們接下來主要就是遊玩了。」

  這話周少瑾贊同。

  若是郭老夫人因年事已高碰撞到哪裡那就不好了。

  郭老夫人也知道,笑道:「別看我這把老骨頭,只怕不比你們差。」

  眾人認趣地哈哈大笑,一行人往佛頂山去。

  兩旁都是陡峭的山岩,遮天蔽日的古樹,與方才在法雨寺見到的藍天白雲的澄淨又是另一番景象。

  周少瑾不由嘖嘖稱讚,道:「……不知道是誰最先在這裡建了寺廟?這些大和尚們可真厲害,竟然能開山鑿道,硬生生地在山頂建個寺廟起來。」

  陪同他們同去慧濟寺的知客和尚聞言笑道:「這些都是香客所捐的,沒有那些居士信徒,哪有這海天佛國。說起來,我們寺裡一直想建一座大雄寶殿,以供奉諸菩薩。程施主是金陵世家,一口氣就捐助了我們寺廟五千兩銀子,我在寺裡做了十年的知客,還是第一次遇到像程施主這樣出身詩書禮儀世家,又出手如此大方的人。若是我們寺裡的大和尚去金陵募資,不知道程施主能不能幫著引薦一下金陵城的積善之家。」

  這是要程池幫著做掮客啊!

  周少瑾睜大眼睛望著程池,心裡卻盤算著,五千兩銀子,在觀音殿的時候她們捐了兩千兩,也就是說,之前程池已經捐了三千兩銀子的香油錢!

  這趟普陀之行簡直是用金山銀海堆成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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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9 22:35:1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五章 企圖

      程池顯然沒有想到法雨寺會打他的主意。

  他笑道:「你們去金陵城募資的時候若我還在金陵,自然義​​不容辭。」

  那知客「哦」了一聲,奇道:「難道程施主近些日子有出遠門的打算?」

  「出遠門談不上。」程池笑道,「只是我管著家中的庶務,十天之中倒七天不在家,在家的那三天又常有應酬,難得有個清閒的時候。就怕你們過去的時候我正巧不在家。不過,我會交待家中的管事的,怎麼也不能讓你們在金陵城裡迷了路啊!」話說到最後,已帶著幾分打趣的意思。

  至於引薦之類的,卻是一個字也沒有提。

  那知客不免有些失望。

  他原以為像程池這麼年輕又少年得意的人通常都極好面子,幾句好話下去就算是心裡不願意也會勉強答應的……沒想以自己踢到鐵板橋了。

  不過,這世間沒什麼事是一蹴而就的,自己只有想辦法繼續和這位程施主施展水磨功夫了。

  他依舊笑語殷勤地陪著程池等人往山上去。

  可郭老夫人畢竟上了年紀,走到半晌的時候已經開始氣喘吁籲的。

  走在郭老夫人身邊的周少瑾和一直注意母親的程池立刻就發現了。一個去扶了郭老人,一個道:「走了這半天也累,我們就在這裡歇歇腳好了。」

  周少瑾連聲稱「好」。

  隨行的碧玉忙從小廝手裡拿過坐墊墊在了一旁的青石上。

  周少瑾扶著郭老夫人坐下,這才發現他們的東邊是片海灘。

  碧波蕩漾間,海水和天空成了一色,海浪湧起的時候,彷彿一道白線翻滾過來,這讓從來沒有看見過海的周少瑾不僅驚奇還覺得非常的漂亮。

  她不由指了遠處,道:「老夫人您看!」

  郭老夫人順勢望過去,正巧一道海浪撲過來,濺起一朵朵兒浪花。

  「景色很美。」郭老夫人笑著點頭。

  周少瑾笑道:「也不知道是錢塘江的潮湧美還是普陀山海灘美!」

  「各有千秋。」不知道什麼時候程池走了過來,站在周少瑾的身後望著海灘道,「這裡的浪花寬廣遼闊,那邊的浪花卻如萬馬奔騰,等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周少瑾不由心生向望。

  郭老夫人更是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遠眺著前方的小島。

  春晚則拉了拉周少瑾的衣袖,無聲地說著「梳篦」兩個字。

  她這是讓自己問池舅舅什麼時候能去買東西。

  周少瑾眉頭微蹙。

  集螢低聲道:「怎麼了?」

  「沒事。」周少瑾道,又覺得把這件事告訴集螢也不錯,說不定集螢能想到解決的辦法也不一定,遂又道,「我們要買點東西回去,看什麼時候能出去買東西?」

  「我們?」集螢悄聲地道,「不會是你和你的婢女吧?」

  周少瑾臉微紅,道:「我也要買東西帶回去做禮物啊!」

  集螢氣結,道:「這個時候你竟然還惦記著那些俗物,你可讓我說你什麼好?」

  「那就什麼也別說好了。」周少瑾抿了嘴笑,道,「有人喜歡美景,有人喜歡買東西,出來玩不就圖個喜歡嗎?」

  「算了,算了,我不和你說了。」集螢佯裝生氣的樣子,輕聲地道,「你就琢磨著買什麼東西帶回去好了!」

  周少瑾眉眼彎彎,令站在一旁不想聽也得聽的程池不由暗自哂笑。

  沒想到這丫頭看著上去一副溫婉柔順的樣子,說話行事卻有種大智若愚的直白。

  ※

  慧濟寺自然不能和雄偉巍峨的法雨寺相比,可它建在高崗林屏之中,清靜安寧,站在山門前既可俯視普陀山,走山門鳥語花香,山峰奇幽,又是另一番樂趣。

  寺中得了信的知客匆匆迎了上來。

  程池帶著他們在慧濟寺裡走了一圈,在慧濟寺的鐘樓敲了鐘,在後山的涼亭時喝了茶,捐了五百兩銀子的香油錢,看著天色不早了,這才由法雨寺的知客帶著從南邊山道回了法雨寺。

  這樣一來一回的,除了程池幾個,大家都面倦容,草草地用過了齋飯,就各自回屋歇了。

  有熟悉的春晚陪著她,又有程池同行,周少瑾很快就在陌生的廂房裡睡著了,第二天還是被春晚叫醒的。

  她赧然地梳洗打扮了一番,急步去了郭老夫人那裡。

  郭老夫人正等程池一起過來用早膳,見周少瑾穿了件藕荷色的素面湖綢比甲,鳥黑的頭髮挽了個纂兒,插了一小朵赤金的丁香花,俏生生的,像朵含苞欲放的海棠花似,看著心情都好幾分,不由地笑道:「今天打扮得可真精神。小小的年紀,以後要常這樣打扮打扮才是。」

  周少瑾紅著臉應「是」,抬頭卻看見程池走了進來。

  他穿了玄色的細布道袍,神色溫謙,舉止灑脫,彷若畫中走下來的人物似的。

  「娘!」他上前給郭老夫人行了禮,道,「我請了寺裡幫我們會舉辦道場,您等會要不要過去看看?」

  郭老夫人點頭。

  用過早膳,他們一起去了御碑殿的偏殿。

  蒲團已經擺好了。

  九九八十一個大和尚為程家祈福。

  謦板打了起來,香燭燒了起來,大殿裡瀰漫著檀香的味道。

  周少瑾和郭老夫人跟著大和尚們念敢卷經,這才走了大殿。

  此時太陽已經升了起來,陸陸續續有香客臨門。

  昨天陪著他們的知客看見她們出了大殿,笑著迎上前來,給郭老夫人行了禮之後道:「老夫人,我們主持剛剛決定,明天親自為您開一次法壇。」

  這可是無上的禮遇。

  郭老夫人又驚又喜,忙道:「多謝主持,老婦受之有愧。」

  「哪裡,哪裡!」知客謙遜地笑道,「老夫人能遷裡迢迢地來我寺敬香,誠意足以感動諸天菩薩己,所以我們主持才決定開法壇的……」

  他說著奉承話,周少瑾卻看了程池一眼。

  程池微微地笑,好像根本不明白法雨寺為何突然要為郭老夫人開壇講經似的。

  那知客好說了一籮筐,見有香客進殿來敬香,他這才打住了話題,請郭老夫人和程池去參觀潮音洞、紫竹林。

  周少瑾和程池陪著郭老夫人在梅檀嶺消磨了一個上午,直到有文人騷客的香客湧進來做詩吟對,他們才回到歇息的廂房。

  呂嬤嬤忙服侍著郭老夫人更衣。

  周少瑾這才低聲問程池:「池舅舅,專為老夫人開壇講經,適合嗎?」

  「有什麼不合適的?」程池淡淡地道,「他們不就為了建個大雄寶殿嗎?若是老夫人高興,我們家把這銀子出了也成啊!」

  捐一座大雄寶殿給法雨寺?!

  周少瑾只覺得額頭冒汗。

  程池卻越想越覺得這主意不錯。

  金陵城裡都說程家富貴,有時候太富貴了未必是件好事,如果能趁著這機會捐筆銀子給禪寺,特別是像法雨寺這樣有皇家封誥的寺廟,不僅可以得到寺廟的庇護,還可以讓別人誤以為程家的大部分錢財都捐了出去……

  他微微頷首,笑道:「就看法雨寺有沒有這個本事了!」

  周少瑾訕笑。

  下午,他們去了海灘。

  潮濕的空氣,嘩啦啦的海浪,讓周少瑾覺得新奇又有趣。

  程池建議郭夫人脫了鞋子在沙灘上走走。

  郭老夫人嗔道:「你這孩子,你母親都多大的年紀,豈能和小孩子一樣的胡來!」

  「這不是胡來,」程池笑著耐心地解釋道,「你大概一輩子也沒有赤腳在沙灘上走吧?不如試試。這裡又沒有別人。」

  郭老夫人還有些猶豫,周少瑾已躍躍欲試。

  她慫恿著郭老夫人:「偶爾為之而已!何況以後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再來普陀呢!」

  這句話打動了郭老夫人。

  她由碧玉服侍著脫了鞋,卻無論如何也不肯脫襪子,還有些不好意思地對周少瑾道:「你也脫了鞋在沙地上走走。」

  郭老夫人的話正中周少瑾的下懷。

  她學著郭老夫人的樣子脫了鞋,穿著襪子站在了沙灘,和程池一左一右地扶著郭老夫人以沙灘上走。

  一個海浪湧過來,周少瑾和郭老夫人避之不及,在尖叫聲中被打濕了裙擺。

  程池不由莞爾。

  郭老夫人卻撫著胸道:「我不行,我要回去了,這太危險了,沙子弄得身上到處都是。」

  程池也不勉強,喊了碧玉過來服侍郭老夫人穿鞋。

  周少瑾的腳卻在沙子上磨蹭了一會才穿上鞋。

  程池看著笑了笑。

  回到廂房,等她們重新梳洗一番,已到了晚膳的時候。

  不像昨天第一次夜宿法雨寺的疲倦,用過晚膳,程池被法雨寺的主持請去喝茶,郭老夫人則遣了身邊服侍的,和周少瑾說著悄悄話:「… …你這些日子陪著你池舅舅下棋,你池舅舅可曾說過什麼奇怪的話?」

  周少瑾愣住,想了想道:「池舅舅話很少,就是說話也都言之有物,您說的奇怪的話……我實在是想不出來什麼話才稱之為『奇怪』。」

  郭老夫人聽了著面色很是和煦,道:「就是會突然說什麼地方很好啊,他想去看看,或者是突然說起什麼典故來,稱讚某位名流青史的大人物……」

  周少瑾仔細地想半天,道:「沒有。我從來沒有聽到過池舅舅說這些話。」

  「那你有沒有聽你池舅舅說什麼時候會出門?」

  「也沒有。」周少瑾很肯定地道。

  郭老夫人這才鬆了口氣,道:「你以後和你池舅舅下棋的時候,他如果說了這樣的話,你一定要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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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9 22:35: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六章 寧波

      周少瑾自然是連連點頭。

      可她心裡卻有點發慌。

      池舅舅離開程家的事被印證了。

      可他到底是什麼時候離開的呢?

      之後又有沒有回來看看呢?

      周少瑾在船艙裡走來走去,只恨自己前世為什麼不仔細留意程家的事。

      她想到程池為了逗郭老夫人寧願耐著性子哄著她下棋;想到他察顏觀色,發現郭老夫人累了不等郭老夫人開口就提議坐下來休息;想到他扶著郭老夫人站在沙灘上,微笑地鼓勵郭老夫人去做那些平時想都不敢想的事……她的心就隱隱作痛。

      難道她現在做的事都是徒勞的?

      回到金陵城之後池舅舅就會離開程家?!

      那她去找誰跟程涇通風報信呢?

      周少瑾翻來覆去,一夜都沒有睡好,第二天陪著郭老夫人坐在偏殿裡聽主持講經的時候精神就有點蔫。

      坐在她身邊的程池悄聲道:「昨天晚上沒有睡好?你先將就一下,明天一早我們就回寧波。」

      因為法雨寺的主持要親自為郭老夫人開壇講經,所以他們只好在普陀山再多停留一夜。

      周少瑾無精打采地頷首,很想問問他是不是想離開程家,但話到嘴邊,她還是咽了下去,改成了:「池舅舅,您和我們一起回金陵嗎?」

      「當然。」程池笑道,「我既然把你們帶出來了,自然也得平平安安、順順利利地把你們帶回去啊!」

      「那回去之後呢?」周少瑾到底沒有忍住,睜著雙清澈如泉的大眼睛滿是期盼地望著程池,「您還出去嗎?」

      程池哂笑,道:「你想去保定看你父親?」

      周少瑾知道程池誤會了。可她寧願程池這樣誤會她也不願意讓程池知道她匪夷所思的經歷,故而她忙道:「您若是路過保定,能把我也帶上嗎?」

      「我這些日子恐怕不會出門。」程池笑道,「要等過年,如果事情不急,你外祖母和你父親又都同意,你可以順路帶你去保定。」

      周少瑾笑盈盈點頭。

      程池卻覺得周少瑾內心並不像她表面那樣的高興。

      這小丫頭到底要幹什麼?到底在想些什麼?

      這念頭在程池的心裡一閃而過。旁邊已有香客不滿地道:「你們別說話了。聽大師傅講經……怎麼有這麼不尊敬佛祖的人,聽經的時候居然還在下面說話。」

      程池和周少瑾忙打住了話題,仔細地聽著主持師傅講經。

      主持師傅今天講的是佛祖捨身餵鷹的典故。這個典故周少瑾前世今生不知道聽了多少遍了,可法雨寺的主持講來卻特別激昂,很容易就讓人沉溺到故事中去。

      周少瑾也算是大開眼界了。

      她見到的講經師傅都是循循善誘,溫聲細語。還從來沒有見過哪位講經師傅這樣的慷慨陳詞的。

      可見這世上是什麼人都有的,只是自己沒有見過罷了。

      周少瑾在心裡思忖著。終於不像剛才那樣睡意濃濃了。

      聽完了經,主持親自過來和郭老夫人寒暄了幾句才走。

      他們在眾香客羨慕的目光中回到了歇息的廂房。

      用過豐盛的齋菜,程池又被主持請去喝茶,周少瑾和郭老夫人則睡了個午覺。等到她們醒過來的時候,箱籠已經收拾得差不多了。

      郭老夫人喝著呂嬤嬤奉的茶沉吟道:「我看我們還是得再給法雨寺捐些香油錢,資助他們把大雄寶殿建起來好了。」

      周少瑾流汗。

      呂嬤嬤則去請了程池過來。

      程池笑道:「幫他們建座大雄寶殿也不是什麼難事。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們答應的太容易。說不定他們還想建座羅漢堂……這件事您就別管了,交給我來處置好了,我保證讓他們把您的名字刻在功德碑的第一位。」

      「你這孩子,」郭老夫人嗔道,「我是為了那功德碑嗎?我是想讓菩薩保佑你們兄弟三人平安順遂,保證許哥兒、讓哥兒清寧安泰,娶個賢惠明理的媳婦……也讓菩薩保佑我們少瑾嫁個如意郎君!」

      周少瑾臊得臉通紅,說了句「我去看看春晚她們都收拾好了沒有」就落荒而逃。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再次叮囑程池:「你要是在外面遇到了好人家的子弟,不妨留個心。」

      程池笑著應道:「我知道了!」

      ※

      翌日巳初(上午九點),他們向法雨寺的主持、大和尚和知客辭行。

      法雨寺的主持一直把他們送到了碼頭,還和程池約定了下次再見的時候,看著周少瑾他們上了船,船離開了碼頭,這才和僧眾們回了法雨寺。

      周少瑾依著船窗望著青山蔥鬱的普陀山,心裡既有離別的悵然又有歸途的喜悅。

      她已經很久沒有見到姐姐了,又因為人在旅途,甚至不能給姐姐寫封信。

      掌燈時分,他們的船駛了寧波碼頭。

      和靠停在金陵城北江橋附近的畫舫、烏篷船不同,停靠在寧波碼頭的多是沙船、福船,而且多是四桅、五桅的大船,他的三桅沙船從這些大船旁邊駛過的時候,要仰首才能望著他們的船桅,頗有點泰山壓頂的感覺。

      春晚幾個擠在船窗前嘖嘖稱讚,引得郭老夫人在船窗旁佇足張望。

      扶著郭老夫人的周少瑾突然就想到那天自己在船上俯視到別人船艙窗口裡的一對男女……那些福船上的人說不定也能看到自己船艙的景象。

      她忙命春晚幾個去把船艙的窗戶都關上。

      春晚幾個笑嘻嘻地去了。

      寧波分號的掌櫃王曉帶著分號的幾個伙計上船來給程池請安,並道:「我已經在寧波城最好的客棧定了個院子,您若是覺得院子太嘈雜,分號後面還有個落腳的地方,平時用來招待總號來的掌櫃們的。就是有點小。」又道,「寧波城雖比不上杭州,卻勝在海外貿易多,那些泊來的錫器、鼻煙盒、鐘錶、玩偶、胭脂水粉都各有特色,老夫人和小姐難得來一趟,您看要不要在寧波多待兩天,也好看看寧波城與別處不同的熱鬧。」

      程池陡然想到周少瑾嘟著嘴眨著大眼睛朝著集螢嘟呶著「我也想買東西」的模樣兒……母親這些年來一直很是自責。雖說沒有做居士。卻也過著苦行僧般的日子……他想到母親從前不愛穿紅著綠卻喜歡身邊的丫鬟都花枝招展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他既然決定讓母親高興,就好好地陪母親一次好了,哪怕這​​些事看起來頗有些荒唐、孟浪。

      「你這主意很好。」他笑道。「住在客棧的確太嘈雜了,就住在分號吧!」

      王曉喜出望外,忙起身稱「是」,吩咐大伙計回去再收拾一番。自己則陪著程池說著話,等著後艙的女眷收拾。

      而得到了消息的後艙已是一片沸騰。

      春晚往身上比著件碧綠色掐水紅芽邊的比甲急聲地問碧桃:「怎麼樣?我明天穿這件怎麼樣?」

      「挺好的。」碧桃盡心盡責地幫她出主意。「就戴上次二小姐賞你的那對赤金丁香耳環。」

      「我也這麼想。」春晚果斷地把比劃的那件衣服收在了包袱裡,去找周少瑾賞的那對赤金丁香耳環。

      卻有小丫鬟跑了進來,道:「春晚姐姐,小姐要帶那繡著蝴蝶釘了珍珠的月白色鞋子。我找了半天都沒有找到。」

      這個的話音剛落,又有小丫鬟跑了過來,道:「春晚姐姐。小姐問東西都收拾好了沒有。」

      春晚也顧不得許多,把衣服包襖往碧桃懷裡一塞。道,「你幫我收拾一下,我去服侍小姐去。」

      碧桃笑著「嗯」了一聲,正要幫著收拾,有小丫鬟喊她的名字:「碧桃姐姐,廚房裡問今天晚上二小姐的宵夜是什麼?他們也好帶了食材過去。免得分號的準備不充裕,做出來的東西不好吃。」

      她望瞭望手中的包袱,又望瞭望等在門口的小丫鬟,只好苦笑著吩咐那小丫鬟:「這是春晚姐姐等會要帶下船的東西,你在這裡看著,我去去就來。」

      小丫鬟應諾守在了門口。

      碧桃匆匆去了廚房。

      這些雜亂都與周少瑾無關,她陪著郭老夫人喝著茶:「……如今不比開國那會,朝臣們之間的人情客往越來越重了。可大家的俸祿都擺在那裡,沒有銀子,又不想丟了面子,就只能另闢蹊徑了。寧波這邊的泊來貨就成了好東西。所以他們的東西都很便宜,不過是樣子新奇,我們沒見過罷了。買回去當個稀罕物件送禮還可以,把玩就不用了。」

      郭老夫人是怕她們眼花繚亂胡買一通當了冤大頭吧?

      周少瑾抿了嘴笑,等到春晚那邊收拾好了,她虛扶著郭老夫人下了船。

      王曉已經準備好了轎子,她們上了轎,一路晃悠悠地到了裕泰票號寧波分號。

      裕泰票號不僅門臉寬敞,而且位置也很好。

      票號正對著座橋,對面是座三層的酒樓,斜對面是家有五闊門臉的當舖,再過去是間百年老字號的藥舖。他們的轎子到達票號的時候已是酉正(下午六點)橋上人來人往的,還十分熱鬧。

      周少瑾看著就覺得裕泰票號的後院肯定不小。

      等她的轎子落地,周少瑾一抬頭就看見了間五闊的廂房,左右各是三闊的廂房還各帶著兩個耳房,天井鋪了青石磚,因臨近中秋節,院子中間並植的兩株桂花樹掛滿了金黃色的花蕊,香味馥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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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9 22:35: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九十七章 逛街

      既然是用來招待總號來的掌櫃們,裕泰寧波分號的屋子也佈置得不錯。青一色的黑漆家具,掛著綠色的湖綢帳子,青花的瓷器,湘繡的屏風,看上去大方得體又不失精緻華麗。

  但它無論如何也沒辦法和九如巷的寒碧山房相比。所以郭老夫人看見她們要落腳的屋子沒什麼感觸,對院子裡的兩棵桂花樹卻很喜歡,笑著四處打量了幾眼,對程池道:「……這兩顆樹倒應景。」

  程池笑道:「要不我們把晚膳擺在桂花樹下?今天沒什麼風!」

  郭老夫人想了想,道:「還是算了吧!我們在這裡只過一夜,卻要讓他們忙得團團轉。」

  程池笑道:「這有什麼!您指使他們他們反而高興,你要是什麼話也不說,什麼事也不做就走了,他們心裡反而不安。」說著,他吩咐清風,「你去跟王掌櫃說一聲,今天的晚膳就擺在桂花樹下了。」

  清風一溜煙地跑去傳話,被王曉派來服侍周少瑾的婦人立刻指使著帶過來的丫鬟婆子搬桌椅。

  周少瑾虛扶著郭老夫人在桂花樹下坐下,程池接過丫鬟捧的茶親手遞給了母親。

  郭老夫人接過茶,神情愉悅地喝了一口。

  清風跑進來道:「王掌櫃說,一切都照老夫人的吩咐。還說在外面設了宴……」他打量著程池的神色。

  程池淡淡地道:「我這次出來是為了陪老夫人的,他的好意我心領了,晚膳我就在這裡用了,明天晚上我在富源樓設宴招待他們——寧波的分號做得很好,大家都辛苦了。」

  清風又一陣小跑地去回話了。

  程池吩咐派來服侍他們的婦人,道:「可以上菜了。」

  婦人恭敬地應「是」,去傳了膳。

  東坡肉、龍井蝦仁、八寶豆腐、杭三鮮、紅燒獅子頭、醬鴨……沒有一道魚,全是典型的江南菜。

  那婦人輕聲解釋道:「王掌櫃說老夫人已有了春秋,怕水土不服,特意吩咐廚房裡做些平日老夫人可能經常嚼用的菜餚。」

  程池笑道:「讓王掌櫃費心了。」

  那婦人連稱「不敢」,在旁邊小心服侍著。

  無聲地用了晚膳,三個人坐在桂花樹下說話。

  程池道:「寧波最熱鬧的就是富源街了,從海外運回來的什物多在那裡交易。明天早上我就陪你們去富源街逛逛,中午就在富源樓吃飯,下午如果您要是不累,我們就再去富源街逛逛,如果您累了,就回來歇歇。晚上讓二表小姐陪著您吃海鮮宴,我在富源樓宴請票號的掌櫃和伙計,他們一年也難得見到我一次,我既然來了,少不得要安撫安撫他們。」

  郭老夫笑道:「這些我都懂。你可別忘了,你母親也曾經打理過程家的庶務。你有事就去忙,我有少瑾陪著,你不用擔心。」

  周少瑾忙道:「是啊,池舅舅,老夫人可厲害了,早上還告訴我哪些東西能買哪些東西不能買呢!」

  郭老夫人聽了呵呵笑,道:「我年輕的時也曾跟著我父親遊歷,經歷的事多著呢!有一次在四川,我父親非要去眉州看看蘇氏的故居,結果我們半路上進了家黑店,要不是我看附近的鄉鄰從他們的店門前經過都面露恐懼,行色匆匆,恐怕就被那店家給騙了……」

  老人家講起年輕時候的事話總是很多。

  程池看著頗有些眉飛色舞的郭老夫人,心中頓生暖意。再一次覺得帶周少瑾一起來是個正確的決定——這小丫頭腦子不行,卻知道怎麼哄人,這一路上不管是什麼事,她總能引出母親的話來,讓母親說得高興起來。僅此一點,就比很多人都強了!

  直到丫鬟續第三杯茶,程池看著天色不早,暗示母親該歇息了,郭老夫人才打住話題,各自回了房。

  周少瑾和郭老夫人歇在正房,郭老夫人住東邊,她住西邊。

  一進門,春晚就悄悄地拿了個荷包給周少瑾看:「二小姐,是那王掌櫃給的,足足有五兩銀子呢!碧桃她們,則每個人給了二兩銀子。」

  周少瑾暗暗吃驚,道:「只給了銀子,有沒有說些什麼?」

  「沒有。」春晚道,「老夫人身邊的碧玉姐姐幾個也都得了。」

  周少瑾幫王掌櫃算了算,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她思索了片刻,對春晚道:「這件事得讓池舅舅知道,這王掌櫃也太下本錢了!」

  不然春晚也不會心中不安了。

  春晚點頭,陪著周少瑾去了程池安歇的廂房。

  程池剛剛浴沐完,隨手就披了件外衫,昏黃的燈光下,隱隱可見他猿背蜂腰般的好身材。

  周少瑾這才驚覺自己來的不是時候,忙低了頭,匆匆地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

  程池也沒有想到王曉居然如此大的手筆,笑道:「這件事我知道了。他既給了出去,也不好退給他。我會留心的。」

  看來自己也沒有白走這一趟。

  周少瑾鬆了口氣,回了屋,在淡淡的桂花香中沉沉地睡著了。

  程池則推開窗,背手站在窗前一個人靜靜地賞了會月。

  懷山急步走了進來,低聲道:「查清楚了。不僅是二表小姐那裡,就是那老夫人那裡,清風朗月那裡,王掌櫃都送了銀子,多則十兩,是賞給您身邊的南屏姑娘和集螢姑娘的,少則一兩,是賞給老夫人身邊兩個粗使婆子的。秦管事等人都只是送了兩瓶本地產的酒水。算下來他最少也花了七、八十兩。至於這銀子是從票號走還是他自己拿出來的,要過兩天才能查清楚。」

  程池沒有作聲。

  這麼大筆的竟然只有周少瑾一個人覺得不對勁,只有她一個人來告訴他……

  他揮了揮手,道:「你下去歇了吧!時候也不早了,明天我們還要陪著老夫人和二表小姐去逛富源街。」

  懷山行禮,無聲地退了下去。

  程池一個人又站了一會,才輕輕地關上了窗子。

  ※

  第二天,天色有些陰沉。

  郭老夫人問程池:「會不會下雨?」

  程池笑道:「寧波、泉州的天氣都是這樣,一時風一時雨的,沒有個定性。就算是下雨也不怕。富源街上的鋪子一間挨著一間,我們一間一間的逛過去,走在屋簷下,連傘都不用打。」

  「那就好!」郭老夫人望著穿著件湖綠色素面比甲,柔柔如新柳的周少瑾笑道,「可別浪費了我們少瑾的這身好衣衫。」

  程池微微地笑。

  周少瑾臉火辣辣地,嬌嗔著喊了聲「老夫人」。

  郭老夫人愉悅地笑,道:「小姑娘家的不打扮,難道等到像我這樣七老八十了再打扮?別人還以為看見了妖精呢!」

  一席話說得屋裡服侍的都笑了起來,王曉派來服侍的那婦人更是奉承道:「老太太這話說的一點不錯,二表小姐就像那畫上的人,我昨天剛見的時候,眼子都不知道轉了,就尋思著我這是見到仙女了還是見到個假人了,要不是老夫人模樣兒威嚴,我就上前去摸二表小姐了……」

  她並不清楚周少瑾的真實身份,聽著程家的人都稱周少瑾為「二表小姐」,郭老夫人來普陀山敬香還把這位二表小姐給帶在身邊,就算是寄人籬下的親戚,也是在郭老夫人面前極有臉面的親戚,她只管巴結總不會錯。

  郭老夫人聽著笑了起來,拉著周少瑾的手露出與有榮焉的表情。

  那婦人越發覺得自己猜得不錯,對周少瑾的態度更加恭順。

  程池卻有點好笑。

  母親喜歡漂亮小姑娘的性子可是一輩子也沒改。

  如今程笙去了京城,多出了個周少瑾,母親倒也不至於太過孤單寂寞。

  這麼一想,等到了富源街最大的銀樓時,程池除了給郭老夫人買了套鑲有鴿子蛋大小的藍寶石頭面之外,還送了套鑲南珠的頭面給周少瑾。

  周少瑾覺得自己受之有愧。

  程池笑道:「就當我送給你的貼己,你拿著就是。」隨後指了旁邊幾支銀鑲琉璃的珠簪,對銀樓的大掌櫃道,「這樣的簪釵有多少,你都拿出來給我們看看。」然後對周少瑾道,「你仔細挑挑,拿回去給你大舅母、姐姐做禮物——這些東西雖不值錢,卻很稀罕。要是我沒有記錯,好像只有京城和寧波、泉州有這樣的簪釵賣。」

  說是不值錢,一個很平常的珠花也要八兩銀子。

  周少瑾帶了二百兩銀子出門。

  她以為足夠矣。

  現在看來,自己能走出杭州府就不錯了。

  看來梳篦還得在杭州府買,而且到了杭州府第一件事就是買梳篦。

  她捏著自己的荷包朝著春晚使眼色。

  春晚忙走了過來。

  周少瑾低聲道:「集螢今天也沒有出門嗎?」

  自從出了金陵城,她白天就沒怎麼見過集螢。

  春晚點頭,悄聲道:「說是在家裡睡覺。」

  周少瑾不由嘀咕道:「又說要出來玩,出來了又在家裡睡覺……」

  實際上她是想向集螢借銀子。

  現在集螢不在,她只好小心地比著價格挑著款式。

  程池看著周少瑾一副嬌滴滴的樣子,卻偏生小臉繃得緊緊的,彷彿如臨大敵般地盯著那些珠花看,心思轉了又轉,直到她拿起兩支珠簪仔細地聽伙計介紹價格的時候才明白過來。

  他頓時笑得不行,可面上卻不動聲色,繼續陪著母親挑著金鋼石。

  「沒想到寧波居然什麼都有賣的。」郭老夫人笑道,「這麼大顆的金鋼石,我還只是在京城的永富盛見到過。」

  陪在一旁的大掌櫃已笑得見牙不見眼,和風細雨般地道著:「永富盛有時候也到我們店裡補貨,所以說老夫人真是有富氣,這幾顆金剛石我們剛拿到手,還沒來得及擺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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