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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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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1 00:39:0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八十八章轉變

  周少瑾聞言嚇得手腳冰冷。

  她前世就聽說過,有人因為入股海上貿易,船翻了,賠得傾家蕩產。

  周少瑾想也沒想地從被子裡爬了出來,急急地道:「不,不會有事吧?」

  她緊張地望著他,大大的眼睛裡盛滿了擔憂。

  程池心中生暖,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髮,笑道:「投得錢不多,還不至於養不起你。」

  周少瑾聽著板了臉。

  他既然還有閒情唬她,可見事情並不是很嚴重。

  自己白白擔心了他一回,還被他唬著差點原諒了他。

  她輕輕地「哼」了一聲,遠遠地坐在了床角,還把被子堆到了自己和程池的中間,彷彿壘起一個堡壘,一副老死不相往來的樣子。

  程池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周少瑾抿著嘴,睜大了眼睛瞪著他。

  程池忙止住了笑容,溫聲道:「我這幾天是真的很忙。不信你去了榆錢胡同就知道了。我連幫你收拾房子都沒有空,那邊還原來的樣子。我還指望著你過去了幫我把那宅子重新佈置一遍呢?」

  她才不敢幫他呢!

  周少瑾低了頭不說話,絞著被​​子角。

  程池道:「……此時正是春季,萬物生長,正是種花種草的好季節。豐台那邊的花農家家戶戶都出了新品,你過去了,正好去豐台瞧瞧,把榆錢胡同的房前屋後都種幾株花樹,等到中秋節,榆錢胡同肯定會盎然一新。」

  還用等到中秋節,像玉簪花啊、牽牛花啊、長春花啊……這時節播種夏天的時候就能開花了。他要是敢讓她隨便種,她就把榆錢胡同的角角縫縫裡全種上這些花。

  周少瑾想到寒碧山房的莊嚴浩渺,再想到種了長春花、金魚草、金錢蓮這種最最普通不過的花草之後滿院子開得奼紫嫣紅如同巷落的榆錢胡同……這讓用著如是我聞薰香的池舅舅肯定面如鍋底……她想想就差一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可那笑意卻還是止不住地在沾染了她眼角眉梢。

  他就知道,少瑾就是生他的氣,也會很快地原諒他。

  程池看著,心裡柔柔的,像漲了水的池塘般,滿滿彷彿就要溢出來。

  他的聲音更加低軟柔和:「到時候你就可以把你的黃鸝鳥掛在屋簷下,雪球也有了地方玩——小狗都很喜歡在花園裡到處亂竄的,你看現在,家裡有小孩子,你只好把雪球留在了保定府!」

  「哪天讓商嬤嬤再陪你去金魚巷看看,買幾尾金魚回來養在大缸,你在書房裡練字的時候推開窗戶就能看見滿院的景色,多好啊!秋天的時候桂花開了,你就可以釀桂花酒了。還可以送給親戚朋友品嚐……」

  周少瑾好心動啊!

  怎麼辦?

  她咬了咬唇。

  程池看著,笑意從眼底蕩漾出來,連聲音都輕快了幾分:「集螢已經回了滄州,我準備為秦子平求娶她,到時她也可能會來京城,應該也會住在這附近,你要是在家裡待厭了,還可以找她玩……」

  這可真平地一聲雷。

  周少瑾再也坐不住了,忙道:「池舅舅,集螢怎麼會嫁給秦子平啊?」

  秦子家僕,集螢是良家女,這,這根本不行啊!

  她腦子裡亂亂的,不由朝著程池坐的方向挪了挪。

  程池笑道:「有什麼不對的!秦家雖然幫著程家做事,卻從來不曾簽過賣身契,自稱『小人』,那也是尊重我祖上曾救他們秦氏一族的性命。怎麼就配不上秦子平了?」

  周少瑾腦子裡亂糟糟的,道:「可集螢好像對秦子平很一般……她不像喜歡秦子平的樣子……」

  「她是不是喜歡秦子平,你自己去問她不就知道了?」程池說著,站起身來走了幾步,在一個離周少瑾不遠也不近的距離停了下來,道,「過兩天她就回來京城了。她安頓好了肯定會來拜訪你的。」

  「真的!」周少瑾眼睛都亮了起來,程池又和她保持著一定的距離,這讓她一直緊繃著的心情放鬆了不少。

  果然還是個孩子!

  對待孩子就得用孩子的方法。

  程池微微地笑,站在那裡等周少瑾下床。

  周少瑾卻絞著指頭在那裡猶豫了半晌。

  程池耐心地笑道:「又怎麼了?」

  周少瑾覺得有些話還是說清楚的好。

  她的臉紅得彷彿能滴血似的,垂著眼瞼呢喃地道:「你,你要答應我,不可以對我像那天那樣……」

  程池看著她嬌嬌羞羞地軟得彷彿入口能化似的,心中一陣悸動,想調笑她兩句,但念頭一閃,他想到他抱她時她那僵直身子,又硬生生地把心尖​​上的話忍了下去,佯做出副不自在的樣子道:「少瑾,我一時情難自禁,沒能控制自己……我都盡量不提了,你能不能就當沒有發生?我們以後還是和從前一樣……」

  「啊?!」周少瑾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恨不得從程池眼前消失就好。

  她真是……太沒有眼色了……難怪前世姐姐常對她說「水至清則無魚,人至清則無友」,有些事要適時的糊塗……像那廚房灶上的婆子們貪小便拿了幾刀肉回去有時候也要睜隻眼閉隻眼的……池舅舅對她那麼好,只做錯了這一件事,已經尷尬的不提了,她偏偏把這件事揪著不放……

  「我,我,我……」周少瑾磕磕巴巴地說不出話來。

  程池就試著走到了她的面前。

  周少瑾沒有躲開,而滿臉窘然,可憐兮兮地望著他,像一隻急於討好他的貓。

  程池看著心都疼了。好想把這小東西抱在懷裡耳鬢廝磨地愛憐一番,但背在身後的手攥了又鬆,鬆了又攥,最終只是輕輕地撫了撫她的頭,道:「好了,好了,不生氣了。快去換件衣服,大家還等著你呢!」

  周少瑾忙不迭地點頭,神色羞赧。

  靠得近了,臨高居下的,程池發現她不僅臉紅紅的,耳朵也紅紅的,連綿而下,連脖子都變成成了粉色……不禁又想那天他伸進她衣襟裡接觸到的那片細膩潤滑的肌膚來……

  不知道是不是也變成了粉紅色的?

  他指尖好像還殘留著那天的記憶般,如火般地燒了起來……

  程池情不自禁地傾身。

  他聞到了周少瑾身上淡淡的香味。

  暖暖的,女兒的香味。

  他心中一凜,好不容易才沒有繼續靠近她,而是在她的耳邊道:「少瑾,浴佛節的時候,我陪你去逛大相國寺吧?」

  周少瑾心裡一團亂麻似的,還沉浸在對程池的愧疚裡,自然是程池說什麼什麼都好。

  程池長長地鬆了口氣。

  他原想陪她過中元節的。

  三個月的時間,應該足以讓少瑾對他放下戒心。

  剛才卻鬼使差神的沒能忍住。

  他出口就有點後悔,怕毀了好不容易才扭轉的局面,讓事情又變得反覆起來。

  還好少瑾比她想像中的更喜歡。

  意識到這一點,程池滿心歡喜起來。

  他就更不想和周少瑾之間有什麼不快了。

  程池起身,重新走到了那個讓周少瑾覺安心的距離,如平時一樣輕聲喝斥著她:「快點起來了,我和十三午的人約了午膳。」

  「哦!」周少瑾忙爬著下了床,笨手笨腳地整理衣裙,像個剛剛學會穿衣走路的孩子,特別的稚氣。

  程池不敢多看,轉身就出了內室。

  ※

  周初瑾伸長脖子守在大門口,看見程池神采飛揚地走了出來,她心中一定,暗暗念了聲「阿諛奉承」,迎了上去。

  程池也不和她費話,道:「等少瑾收拾好了就可以啟程。」

  周初瑾感激地朝著程池福了福,領著服侍周少瑾的丫鬟疾步進了內室。

  周少瑾的臉還紅紅的,但已不見之前的固執。

  周初瑾抿了嘴笑,道:「還是池舅舅有辦法!」

  周少瑾不敢看姐姐,小聲地讓春晚幫她換衣服。

  周初瑾好奇極了,問她:「池舅舅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周少瑾當然不敢跟姐姐說實話,聲若蚊蠅地道:「就是,就是把我給訓了一頓。」

  「活該!」周初瑾點了點她的額頭,道,「看你以後還敢不敢這樣任性了。」

  「不敢了,不敢了!」周少瑾連連保證。

  周初瑾就親自幫她整了整髮簪,一面整著髮簪,還一面不停地叮囑她:「去了池舅舅那邊你自己要當心,要聽池舅舅的話,不要惹他生氣。別以為沒有了個管束就到處亂跑,有什麼事就立刻讓人來告訴姐姐——我那天特意從榆錢胡同走著回來的,池舅舅家離這裡不過二炷香的功夫,近得很。晚上睡覺的時候要小心火燭,最好是讓樊媽媽在你屋裡當值,她年紀大了,睡眠淺,有個什麼動靜容易醒……」

  周少瑾心不在焉地點著頭,心裡卻想著剛才程池的話。

  把集螢嫁給秦子平……她感覺好奇怪啊!

  秦子安是哥哥,集螢若是要嫁到秦家去,不是應該嫁給秦子安嗎?

  集螢到時候來了,她一定得好好問問集螢才是。

  想到這裡,她又不由慶幸程池讓她搬去了榆錢胡同。不然以集螢大大咧咧的作派,姐姐肯定不會讓她和集螢頻繁往來的。但以集螢的性子,她肯定到時候會拉著自己到處跑的,就像那樣大年三十的,去北江橋看船一樣。

  她也就不會發現池舅舅的秘密了。

  不知道蕭鎮海怎樣了?

  池舅舅說,他那天之所對她那樣,是因為情難自禁……池舅舅,這,這是喜歡她嗎?

  周少瑾張著嘴,腦子裡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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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1 00:39: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八十九章入住

  情難自禁是什麼意思?

  周少瑾直到轎子停在了榆錢胡同的垂花門前,由春晚​​扶著出轎子,看到庭院內荒涼的樣子,這才好不容易把這個念頭壓在心底,和李氏一前一後進了正院。

  李氏很是意外,舉目四望,低聲對周少瑾道:「怎麼看著這牆也是新粉的,漆也是新刷的……」宅子裡頭卻沒有家具。

  怕就怕親家廖大太太會過來拜訪失了顏面。

  周少瑾的神色還有些恍惚,一時也沒有聽明白李氏說了些什麼,倒是商嬤嬤,進門就跟在周少瑾的身後,聞言笑道:「好叫太太知道,這原是郭老夫人送給二小姐的陪嫁,一直空著。四老爺因有事,所以臨時在這裡落腳,太太要搬過來了,這才請了工匠幫著修繕,前兩天才完工。」

  李氏和周少瑾俱是一愣。

  池舅舅不是說這宅是他的嗎?怎麼又託了郭老夫人的名送給她?

  他這是……怕別人知道兩人的關係嗎?

  周少瑾臉色通紅。

  那他幹嘛送自己這麼珍重的禮?父親和姐姐知道了,她可怎麼解釋啊?

  她在心裡嘀咕著,壓根沒有想到如果沒有她和程池的這層關係,就憑她出嫁之前曾經在郭老夫人屋裡教養過,討了郭老夫人的歡喜,長房大手筆地給她添箱,也是很正常的。

  周少瑾自己心虛,所以什麼事都深裡想。

  李氏卻是羨慕多過好奇,她看周少瑾的樣子不由笑著問她:「你自己不知道嗎?」

  周少瑾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又覺得這麼大的事,自己不可以不知道,這樣回答反而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又忙道:「之前池舅舅跟我說過,可我以為是開玩笑的,沒想到他……嗯,郭老夫人真的把這宅子送給了我!」

  女子的陪嫁多,更好說親。

  李氏原來想周家家底尋常,周少瑾被郭老夫人教養過,親事肯定不會低,周少瑾出嫁的時候陪些什麼好,現在郭老夫人出手就給她解決一樁難題……她歡喜道:「既然是你的陪嫁,屋裡的東西肯定也歸你,那我就出錢子幫你把這宅子佈置起來,我們住著也舒服些。」

  她雖是錦上添花,可說出去也好聽些。

  周少瑾怎麼好讓李氏出錢子,可她又沒錢,只好道:「這件事先問過父親再說,這麼大個宅子,總不能就這樣說收就收了吧​​?」

  李氏笑著點頭,覺得郭老夫人既然說出了口,這件事肯定就鐵板釘釘了。但跟周鎮說一聲也好,自己的體己銀子去了哪裡,總得讓他知道吧?

  她並沒有把周少瑾的話放在心上,趁著丫鬟小廝搬箱籠,她拉著周少瑾在宅子裡轉了一圈。

  雖然乾淨整潔,卻空蕩蕩的,除幾棵合抱粗的大樹之後,就連上次周少瑾來時看見的那些家甚也都不見了。

  已經兩歲的周初瑾卻很喜歡。

  她咯咯笑著在寬曠的院子裡到處亂跑,引得乳娘和丫鬟不得不跟在她身後轉悠。

  商嬤嬤找了過來,道:「向管事求見!」

  「向管事?」李氏和周少瑾面面相覷。

  商嬤嬤笑道:「說是單名一個『義』字。原在四老爺身邊當差,因在京城待過很多年,四老爺就讓他做了榆錢胡同的管事。他說是奉了四老爺之命過來給您和太太請安。」

  周少瑾眨了眨眼睛。

  她想到上次程池送了她一對黃鸝兒,還附帶著送了個叫「小雀」的小廝幫她餵鳥……後來她讓小雀幫她照顧雪球,把春晚幾個給解脫出來了……

  而李氏見周少瑾有點心不在焉的,笑著對商嬤嬤道:「既然人已人過來了,就請他去廳堂吧!」

  她看見廳堂掛了湘妃竹的門簾,正好隔著門簾請個安。

  商嬤嬤覺得這樣的安排挺好,等李氏和周少瑾進了廳堂,她領著向管事進來。

  向管事四十來歲,中等身材,微微有些發胖,相貌非常的普通,但舉止沉穩,目光明亮,應該是個持重又不失精明之人,不像宅院的管事倒像是鋪子裡的掌櫃。

  說不定還真是個掌櫃呢?

  周少瑾在心裡猜測著。

  那向管事從衣袖裡抽出幾張紙來遞給了一旁的商嬤嬤,恭敬地對周少瑾道:「這是這宅子需要添置什物的清單,還請二表小姐過目,看有沒有什麼添減的,我這就可以去採買了。」

  商嬤嬤遞了單子進​​去。

  李氏湊過去看了一眼。

  全是清一色的黑漆傢俱,偶爾出現幾件黑漆鑲鏍鈿的高櫃炕幾什麼的,不用看就知道擺出來有多漂亮了。

  再看下去,剔紅漆的小盒,粉彩的茶盅,掐絲的香爐,霽紅的碗碟……就連萬事如意也是一對。

  就是嫁姑娘,也沒有這麼仔細的。

  周少瑾看著眼花。

  只有她沒有想到的,沒有單子上沒有。

  讓她看出來還有什麼添減的,那純粹是句客氣話。

  周少瑾把那單子遞給了商嬤嬤,道:「向管事什麼都想到了,辛苦了。你就照著這單子去置辦東西好了。」

  向管事微笑著應「是」,退了下去。

  李氏急得不得了,又不好反駁周少瑾的話,只好等向管事走後,悄聲對她道:「那單子上的東西最少也要三、四千兩,二小姐應該減幾樣東西才是。」

  「啊?!」周少瑾有些呆滯。

  倒是春晚幾個都抿著嘴笑了起來,小檀更是道:「太太您是不知道,我們家四老爺給二小姐送東西,那都是一應俱全的。」她說起程池給周少瑾送鳥的事。

  李氏弄了個大紅臉,還以為像九如巷這樣的人家送東西就是這樣的規矩。所以等到下午東西送來,她也就只準備了然後就和丫鬟婆子開始收拾宅子。

  周少瑾則坐在後院的天井裡發呆。

  商嬤嬤端杏子、李子進來,並笑道:「向管事已經鮮果店子時留了名號,明天那邊就會送了桃子和櫻桃過來,二小姐先將就將就。」

  周少瑾隨手拿了個李子,道:「池舅舅還沒有回來嗎?」

  中午是離這裡不遠的一個飯莊送得席面過來,等她們用過午膳,商嬤嬤帶她們去了前院的歇息。

  周少瑾頓時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京城裡的人住的是四合院,房子四四方方的。通常繞過壁影就是前院。而前院那排坐南朝北和正房相對的房子叫倒座房。

  倒座房的簷牆都臨著胡同,一般都不開房,這樣一來門窗就只能朝北了,因此採光很不好,不是做客房就是做下人居住群房。

  而商嬤嬤領她們去歇息的地方,正是倒座房的最東西,程池用來招待客人用的書房。

  他從正房搬了出來,就把內室搬到了書房。

  而在離他不遠的最西邊,則是僕婦們居住的群房。

  池舅舅怎麼能住在這裡?

  周少瑾當時的眼眶就濕了,要找程池。

  但程池去了十三行那裡還沒有回來。

  她問商嬤嬤:「池舅舅在十三行投了多少銀子?」

  商嬤嬤道:「應該有二十萬兩的樣子……」

  周少瑾當時就傻了。

  等到向管事把東西買回來的時候,她很想讓向管事把東西都退回去,可她又不敢說,怕讓程池丟臉,只好眼不見心不煩地坐在這裡等程池。

  商嬤嬤笑道:「樊祺在門口守著呢!四爺一回來他就會來給您報信的……」

  這屋裡用得不是她的人就是程池的人,而且還大多數是她的人,周少瑾覺得很安心,指使起來也特別的舒暢。

  周少瑾捏著手裡的李子。

  有小廝跑了進來,道:「二小姐,四老爺回來了!」

  周少瑾提著裙子就跑出去。

  在正房的李氏看了忙遣了丫鬟跟過去看動靜。

  外院裡站著幾個周少瑾不認識的男子,或身材高大或身材魁梧,正低聲說著話,讓外院都突然狹小起來。

  她也顧不得許多,低著頭跑進了程池的書房。

  懷山攏手站在一旁,清風正服侍著程池更衣。

  見周少瑾闖了進來,程池急急地掩了衣襟,可衣襟剛合上,他又像想起什麼似的,手一頓,開始慢慢地繫起了衣帶。

  周少瑾根本沒有註意到這時,她還沒有說話,眼淚先落下來。

  程池還沒有來得及跟懷山使眼色,懷山已瞪了一眼清風,朝外走去。

  清風遲疑了片刻,神色不明地看了周少瑾一眼,這才跟著懷山退了下去。

  程池想了想,走過將手搭在了周少瑾的肩頭,低低地柔聲道:「怎麼了?」

  周少瑾傷心極了,哽咽道:「您,您不能住在這裡!你還是住到上房去,我住在這裡……」

  「胡說八道!」程池笑著輕聲喝斥她,「你和太太在這裡,我怎麼能住到內宅去。」

  周少瑾何嘗不知,可她只要一想到用如是我聞的熏香的池舅舅和僕婦毗鄰而居,她就如坐針氈。

  「那您就住到後罩房去。」她病急亂投醫地道,「從後門進出。」

  讓他從後門進出,成什麼樣子了?

  程池心裡軟軟的。

  小姑娘真是急了,見不得他受了一點點的和委屈。

  他輕輕地抱了抱周少瑾,笑道:「又胡說八道,我只是暫時在這裡住幾天,等我的事辦得差不多了,就搬到朝陽門去住了……沒事!嗯?」

  是啊!

  她怎麼把這件事給忘了。

  周少瑾赧然地擦著眼淚,覺得自己傻透了。

  程池就又抱了抱她,道:「回去吧!晚上過來陪我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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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1 00:39:3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九十章房間

  周少瑾乖乖點頭朝外走,心裡還是很鬱悶。

  待快走到門口的時候,才想起自己還有一樁事沒有問,又轉過身來,有些小心翼翼地道:「池舅舅,那十三行的船,有沒有事?」

  二十萬兩…​​…那是多少銀子啊?

  她記得前世定國公曾奉命遠征高麗,歷時三年,軍餉十萬兩。

  也就是說,池舅舅虧掉的銀子,可以遠征兩次高麗。

  程家就算不至於傾家當產,只怕也會元氣大傷。

  這都次要的。

  她最擔心二房的老祖宗程敘跳出來為難池舅舅,說不定還會奪去裕泰票號的控制權。

  前世程笳曾經說過,她的哥哥程識就非常眼紅裕泰票號。

  只是那時候她沒有放在心上。

  今世她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池舅舅落難?

  程池見她又提起這件事,尋思著她多半是聽到了什麼流言蜚語,怕她擔驚受怕,索性細細地向她解釋道:「十三行是總的船隊出海,現在只是有一艘船出了事,雖然會影響收益,但只要能平安歸來,還是有贏利的。現在外面說什麼的都有。有些是那些入股的了商家的擔憂,可還有一些卻可能是十三行的對手放出來的話,就是為了打擊那些入股十三行船隊的人——這次出海,是歷朝歷年以來之最。若是出了什麼事,十三行可會失去對南邊商貿的霸主地步,但同樣的,如果成功,那十三行就會更上一層樓,影響到北邊的商貿,那會觸犯很多的利益。」

  周少瑾聽懂了。

  她才不關心十三行能不能做行業老大,她只擔心池舅舅的錢能不能回來。

  這海上貿易為何這麼賺錢,就是因為他的風險大,等人不敢涉及。

  現在只是一艘船翻了,萬一要是再翻一艘船呢?

  念頭閃過,她就在心裡「呸」了自己一聲,暗暗地念了幾句「壞的不靈好的靈」,這才道:「池舅舅,那今天買回來的東西能不能退一部分。太多了。有好多東西都用不上。像是那碗碟,我瞧著就有十二套。我們只是暫時住在這裡,又不請客,要那麼多套碗碟做什麼?就算是請客,也不會連著請一幫客人十二次啊!我看只兩、三套就行了。我們最多也就是在廖大太太來的時候會她一次。再就是那賞瓶,我看既然雪霽圖的也有梅花凌寒的,我看只需要留一對就行了,第二年有了新樣子再買也不遲……」

  屋裡的擺設是要按四季不同進行更換的,這雪霽圖和梅花凌寒都是冬天用的,講究點的人家會在三九的時候擺上梅花凌寒,下雪的時候換上雪霽圖。可若是不換,也不算失禮,說得過去。

  程池把周少瑾前後的話一想就明白了。

  小丫頭這是變相地幫他省銀子呢?

  他要是真的出了什麼事,就那買幾套碗碟幾個賞瓶的銀子能給省幾個銀子。可小丫頭的心意卻讓他高興。

  程池想了想了,道:「你還是暫時幫我收著好了。榆錢胡同的宅子送給你了,就是你的了,包括這屋裡的東西。我還準備過幾天送批字畫過來,都是前朝大家的真跡,你也要收好了……」

  池舅舅這是要?

  周少瑾心裡咚咚真響,半晌才道:「池舅舅,朝陽門那邊的宅子,是公中的嗎?」

  大家族裡,沒有分家是不允許置私產的。

  所以別看池舅舅管著九如巷的庶務,只怕屬於他自己的東西還沒有自己的私房錢多。

  這小丫頭,看不出來關鍵的時候還挺機靈的!

  程池笑道:「是長房的。」

  周少瑾覺得自己知道了真相。

  她頓時有些忿忿不平起來。

  做生意本來就有贏有虧的時候嘛!

  雖然在程家有可能大禍臨頭的時候這樣慫恿著池舅舅不對,可池舅舅幫程家賺了那麼多的銀子,總不能因他賠了銀子就把他管理庶務的權利都剝奪了吧?

  那池舅舅以後怎麼辦?

  難道還讓他為了幾兩銀子看別人的眼色行事不成?

  周少瑾咬著唇,怯生生地對程池道:「池舅舅還有什麼東西需要送給我都拿過來了吧!你再安排幾個身手好點的護院,我保證不會把那些貴重的東西弄丟了的。」

  這小東西,這是在慫恿著他置私產吧?

  程池突然間有種他殺人她幫著遞刀子的感覺。

  可這感覺……真是對他的脾氣。

  他對討厭那些打著為他好的旗號卻處處看們讓他按他們的意圖行事的人。

  程池就把周少瑾抱在了懷裡,下頷低著她的頭嘆息著喊了聲「少瑾」。

  周少瑾身子僵直。

  心中有些不悅。

  正琢磨著要不要推開他,就聽見了他的那一聲嘆息。

  悠悠長長的,悵然若失。

  池舅舅心裡一定很難過吧?

  出了這樣的事,居然沒有一個能幫他的人。

  前世他家出走,會不會與這件事有關呢?

  周少瑾心裡一下子柔軟如水。

  她傷心的時候也想有個人抱抱她。

  池舅舅雖然是男子,可傷心的感覺卻是一樣的。

  他想抱抱她自然無可厚非。

  這麼一想,周少瑾整個人都柔軟下來。

  程池陡然間明白古人為何說千里相思不如軟香在懷。

  少瑾……真是糖做的。

  又軟又香……

  程池機靈一動。

  自從決定讓周少瑾搬進來之後就一直困擾著他的一個問題解決了。

  他微微側頭,低低地在她耳邊道:「少瑾,等會讓太太住到東廂房去。」

  「為什麼?」周少瑾訝然地抬頭。

  李氏是她的繼母,就算這宅子是她的陪嫁,按禮她也應該把李氏安排在正房歇息。

  就像廖大太太要來京都,姐姐要把正房騰出來給她住一樣。

  程池繼續在她的耳邊道:「原本不想讓你知道的——我約了你出來下棋,是想晚上放點東西到正房。若是太太歇在了那裡,就很不方便了。」

  自己居然能幫到池舅舅!

  周少瑾瞬間激動起來。

  她連連點頭,保證道:「我知道我。我讓太太去東廂房住。」

  但程池卻不想讓周少瑾背過,柔聲道:「若是太太問起來,你就說我有東西留在了正房。她肯定不會和你爭執,但她心里肯定不舒服,晚上我去放東西的時候,會讓她隱約知道點影兒,這樣她就不會多想了。」

  池舅舅想的可真周到。

  周少瑾眉眼彎彎地頷首。

  程池終地可以光明正大的摸她的頭了。

  周少瑾很喜歡程池摸她的頭,就像她是小孩子,程池正嬌寵著她似的,她自然不生出異樣的心情。

  程池就緊緊地抱了她一下,鬆開了手,退後幾步,在一個離她不遠也不近的距離站定,笑道:「記得晚膳之後過來下棋!」

  周少瑾笑瞇瞇地應是,腳步雀躍地離開了書房。

  內宅大件的東西都搬到指定的地方,小廝們退了下去,李氏坐在正房廡廊下喝茶,商嬤嬤則指使著粗使的婆子把東西往後罩房搬。

  見周少瑾進來,她快步迎上前來,笑著朝周少瑾福了福,道:「二小姐不在,我做主把後罩房最西邊三間廂房拿出做了庫房。您看?」

  「你拿主意就行了。」一般的人家都這樣安排的,周少瑾並沒有什麼異議,只是這住處的分配……雖然剛才答應的程池很好,可面對李氏,她還是很不好意思,喃喃地道:「太太,我想住正房……」

  李氏愣住,隨後無所謂般地笑了笑,道:「好啊!誰住正房不一樣。何況這是你的陪嫁。」

  李嬤嬤等服侍李氏的人卻都顯得有些氣憤。

  果然不是和自己的孩子就不是自己的。太太對二小姐這麼好,二小姐卻要把太太趕到東邊廂房去住。若是沒有外人也就罷了,萬一廖大太太來拜訪太太,太太還有什麼顏面可恃?就是大姑奶奶,也一樣在廖大太太面前沒臉!

  還好池舅舅已經幫她想好了說詞。

  周少瑾暗自慶幸,附耳在李氏身邊說了幾句。

  李氏很是意外,到底釋然了些。

  周少瑾鬆了口氣。

  晚膳過後去和程池下棋。

  她的棋藝本來就和程池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又好奇著程池到底放了些什麼東西正房,越發的心不在焉,下得慘不忍睹,就是程池想哄著她玩都哄不下去了。

  他乾脆推了棋子,拉了周少瑾起身,道:「我們去看看他們弄得怎樣了。」

  「咦?!」周少瑾不安地道,眉宇間卻難掩興奮,「我能去看嗎?」

  程池刮了刮她的鼻子,牽著她的手就往外走,卻在出門的那一刻鬆開了周少瑾的手走在了她的前面。

  周少瑾感覺自己好像又回到了浮翠閣的時候。

  什麼事都不用擔心,什麼事都不用想,池舅舅自然會安排好一切的。

  她愉悅地笑,落後兩步跟在和程池的身後。

  想了想,又小跑了兩步,落後一步跟在了程池的身後。

  程池當沒有看見,笑著進了垂花門。

  李氏這個時候應該已要歇下了,但想到明天的事,她就有點睡不著。

  李嬤嬤更是在她面前欲言又止,來回徘徊了快一個時辰了。

  李氏又是好笑又是感動,正想把周少瑾的話轉述給她,外面傳來輕微的響動。

  她不由將窗戶推開了一道縫,貼著牆朝外看。

  程池和周少瑾一前一後地進了正房。

  榆錢胡同的宅子是三進三闊帶著兩個耳房。正房中間是廳堂,東邊是周少瑾的內室,西邊則做了書房。

  此時內室地磚都被撬開,幾個彪形大漢正把一塊塊的金磚鋪在地磚被撬開的地方。

  懷山攏著手站在一旁看著。

  他身邊打開的箱籠裡還放著整整一箱籠金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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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1 00:39: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九十一章 秘密

  周少瑾不是沒有見過金磚。

  她見到的金磚都是那種小小的,長不過三寸寬不過寸餘,放在掌心裡小巧玲瓏如玩物的,她沒有見此時看見的像砌牆用的磚頭那樣大小的金磚。

  周少瑾多少有些瞠目結舌,覺得自己像是在做夢似的。

  池舅舅到底從公中調了多少銀子過來啊?

  會不會露餡啊?

  她心裡有些急!

  懷山卻低聲道:「四爺,暫時只有這麼多了。趙掌櫃他們已經連夜去調了。」

  還,還有……

  周少瑾膽戰心驚地望著程池。

  程池見她像被嚇著了似的,忙笑道:「這麼多也夠了。」

  如果過些日子小丫頭和自己有了罅隙,以少瑾對他的喜歡,這種「私飽中囊」的事想必還可以再做一次。

  懷山不知道,想到剛才程池還一副迫在眉睫的樣子要他想辦法弄些金磚進來,轉眼間又說不要緊了,不由飛快地睃了周少瑾一眼。

  不知道二表小姐要這些金子做什麼?

  要了不放進庫房裡,反而這樣淺淺地埋在內室的地磚之下……他有些不理解。

  程池怕周少瑾害怕,低聲對她道:「我們出去,讓他們弄好了。」

  「嗯!」周少瑾溫順地應答,回頭望了一眼那些金磚,這有了一絲真實的感覺,隨著程池出了內室,在沒有了別人的時候緊緊地抓住了程池的衣袖。

  望著她抓著自己的白嫩小手,程池心裡軟軟的,溫聲地問她:「是不是嚇著你了?」

  周少瑾忙搖頭,又輕輕地點了點頭,小聲地道:「二房的老祖宗會發現嗎?」

  程池站定了腳步。回頭望著她,嘴角帶著些許促狹的笑容,傾身道:「擔心我?」

  周少瑾臉色一紅。

  說話就說話,池舅舅靠她這麼近幹什麼?

  差一點就撞到了她的面頰。

  不過,這種事肯定不能大聲嚷嚷的……她又想起他那句「情難自禁」的話來,臉紅得更厲害了。

  程池已經得到了他想要的,知道自己若是再向前。小丫頭又要豎起心牆來了。

  他笑著站直了身子。拉了拉她的手,道:「走,回去下棋去?」

  還下?

  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程池笑著又欺身上前。小聲地道:「我告訴你七星堂的事!」

  周少瑾聞言愣住,偏偏血又咕嚕嚕地往上直湧,心情激動。

  七星堂……這名字取得好奇怪啊!像是《三俠五義》裡寫的那些江湖門派的名字……這該不是池舅舅的秘密吧?

  周少瑾傻傻地任程池牽著她往前走。

  程池邁出廳堂門口的那一瞬間漫不經心地瞥了東廂房一眼,卻鬆開了周少瑾的手。

  李氏看到程池往這邊望過來。嚇了一大跳,直覺就想往後躲。隨即又想到自己不過把窗戶開了一道縫,程池應該看不到,這才鬆了口氣,拍了拍胸口。無端端生出股劫後餘生之感來,看著程池和周少瑾一前一後的離開正屋之後,回到內室坐下。悄聲地問李嬤嬤:「你可看清楚了,四老爺身邊那個不拘言笑的隨從領著人搬了五個箱籠進去了?」

  李嬤嬤點頭。聲音比李氏的更低:「我暗暗數了的,箱籠又不多,絕不會出錯的。」

  李氏不由喃喃地道:「四老爺到底有什麼東西放在了正房來不及拿走?」

  程池的話誤導了她,她以為程池是在拿東西而不是在往裡面放東西。

  可不管是怎樣,她都決定裝聾作啞——等到官哥的百日禮之後她就要帶著少瑾回保定府了,管這些做什麼?

  她仔細地叮囑李嬤嬤:「你嘴巴可得關緊了。」

  李嬤嬤笑道:「老身省得。這話要是說出去,可不是鬧得玩的。」

  程家的四老爺深夜人靜的時候把二小姐叫出去了讓人進來搬東西,這些東西肯定不尋常,這點眼力她還有的。

  李氏放下心來,吹熄了一盞燈,對李嬤嬤道:「睡了!明天一早還要去大姑奶奶那裡。」然後想到越長越粉嫩的官哥,想到女兒常常目不轉睛地趴在一旁守著他,不禁就笑了起來,心情愉快地上了床。

  ※

  周少瑾隨著程池重新回了外院的書房。

  程池讓朗月搬了茶具過來,親自泡起了茶。

  這就是要長談的意思了!

  周少瑾有種時間還早,我們還可以說很長時間話的感覺。

  這讓她心情很好。

  她笑盈盈的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程池動作優美而嫻熟地沏著茶。

  程池看著她神色恬淡,心情也很好。

  遞了杯茶給周少瑾,這才淡淡地道:「你知道我們家祖上的事嗎?」

  周少瑾端著茶盅,小雞啄米般地點了點頭,這才將茶盅放到鼻下聞了聞茶味。

  程池笑著解釋道:「是去年秋天的大紅袍,等過幾天就有明前的龍井和碧螺春了。」

  周少瑾嚐了一口。

  茶味醇厚而綿長。

  真好喝!

  她早就應該知道池舅舅很會沏茶。

  可恨他還常常地指使自己幫他沏茶。

  周少瑾在心裡腹誹著,卻又莫名地覺得心情愉悅,心中一動,頑皮地把茶盅伸到了程池面前,嬌嗔道:「再來一杯。」

  程池失笑。

  這小丫頭片子,把自己當茶館的博士了不成?

  可周少瑾那甜糯的聲音,半是嬌縱半是挑釁般斜睨著他的模樣,可愛得讓程池心湖都跟著愉悅起來。

  原來小丫頭撒起嬌來是這麼一副樣子!

  他愛憐地笑,從善如流地給周少瑾沏了一杯茶。

  周少瑾也就這個膽子,只敢偶爾地鬧程池一回,可不敢真的惹了程池著急。

  她喝了第二杯茶,就安安靜靜地坐在那裡望著程池。等著他開口說話。

  真是乖巧!

  怎麼會有人不喜歡她?

  程池腦海裡掠過袁氏的樣子,又很快地把她拋到了腦後,道:「很多人都知道我祖上是忠君殉國而死,卻不知道當時朝廷已是禮崩樂壞,綱常失紀。老祖宗就算是有力挽狂瀾能,可大勢已去,不過是盡心盡責而已。」

  周少瑾聞方神色微肅。坐直了身子。

  程池語氣微頓。徐徐地道:「可烈帝卻像是感覺到了紫微星移主似的,不僅不發奮圖強,反而變本加厲。每日肉林酒池地荒唐度日,以至於國庫空虛,不要說大臣們的俸祿了,就是軍餉也時常拖欠。老祖宗看著著急。又見江南大戶人家趁著國難勾結官吏大肆地販買私鹽,無奈之下馴服了幾個江湖人士為他所用。又以自己弟弟的名字組建了一個名為『七星堂』的幫會販私鹽,從中牟利,貼補軍中供給。」

  「啊?!」周少瑾張大了嘴巴,磕磕巴巴地道。「也就是說,程家是以販私鹽起家的嗎?」

  程池笑了起來,道:「不是!程家是程家。七星堂是七星堂。」

  周少瑾想到了蕭鎮海和程池有些怪異的關係,斟酌著道:「池舅舅。是不是你在金陵是九如巷的四老爺,可在外面是程四,程子川?」她恍然大悟,高聲道,「所以您管的所謂的庶務,實際上是『七星堂』對嗎?」

  她的眼睛亮了起來。

  覺得好多不解的地方都說得通了!

  這小丫頭片子,關鍵的時候總是很伶俐,平時怎麼不見她這麼多的心眼。

  「你小心點!」程池笑著摸了摸了周少瑾的頭,道:「不錯,不錯。總算是聰明了一次。」

  他的撫摸帶著些許的讚賞之意,周少瑾決定就不和程池計較了。

  她氣嘟嘟地瞪了程池一眼,道:「我本來就很聰明,是池舅舅太聰明了,我才顯得不那麼聰明了!」

  程池哈哈大笑。

  笑過之後道:「我以金陵九如巷程家的人出面時,是那個兩榜進士題名的程家四老爺,可我以七星堂堂主名字出現的時候卻是程四。」

  她絞著手指道:「難道就沒有人發現嗎?」

  程池笑道:「你以為那些江湖上的大佬是江南的名門望族嗎?他們不過是群亡命之徒罷了。見到捕頭已經是繞著路走了,又怎麼會主動招惹我們這樣的人家。」

  是哦!

  有時候一個縣令就能巢滅一群山賊,何況程家還是縣令、知府的坐上賓,是可以影響縣令、知府升遷的人家。

  周少瑾赫然地笑。

  誰知道程池話峰一轉,道:「但江湖上也有世家,而且有好幾戶都是在我祖上的時候就曾發誓效忠七星堂,並由程家扶助起來的。」說到這裡,他的神色冷了下來,「可日月星轉,這些所謂的江湖世家在利益面前也有了自己的小算盤,程家畢竟只是個讀書人家,當年老祖宗也不過是藉著他們斂財而已,無意挾持他們,老祖宗剛剛殉國之時還好,七星堂畢竟是他老人家組建起來,且敬重他老人家的壯舉,加之改朝換代,那些人尚且老實,可隨著天下太平,他們或是有了自立門戶,或是有了取而代之之意。」

  周少瑾想想都覺得凶險,快言快語地道:「那就給他們唄!程家是禮儀傳世的讀書人家,自應以讀書出仕為正道,這原是老祖宗不得已而為之的事,他們要,就給他們好了。正好和這些事劃清界線!」

  程池苦笑。

  連少瑾都知道的事,都看得透的事,偏偏二房的老祖宗程敘放不下,看不透。

  可這也是少瑾讓他喜歡的原因吧!

  程池重新給周少瑾沏了杯茶,道:「那個時候,程家自顧不暇……」

  周少瑾想起來了。

  程家的老祖宗以身殉國之後,程家的子嫡幾乎凋零一空,差點就斷了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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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1 00:40: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九十二章從前

  周少瑾遲疑道:「是不是長房的老祖宗……」

  程池點頭,凝聲道:「那個時候,我們長房的老祖宗還在襁褓之中,二房的老祖宗也不過是個懵懂無知的孩子。長房制公和二房列公隨烈帝南下之後,程家就由三房的程則當著家,家中的財物也都由三房的程則掌管。那個時候戰火紛飛,秦總管的祖父和父親一路護送長房的老祖宗回到了金陵城,原本準備把老祖宗留下之後就回老家四川眉州去的——他們在四川眉州老家還有族人和親眷。誰知道到了金陵才知道,程則聽說長房制公和二房列公都已經去世,看著四房勢微,五房積弱,居然就起了貪婪之心,想把程家的產業佔為己有,藉口制公離家之前曾把程家託付給他打理,不僅將公中庶務獨攬在手裡,一家獨大,剋扣四房和五房公中的收益,而且還在二房的老祖宗的吃食中下毒。秦總管的祖父和父親前腳剛走,他們後腿就想把長房的老祖宗捂死在被子裡……」

  周少瑾嚇得臉色發白,驚呼道:「怎麼會這樣?」

  程池的笑容有些苦澀,低聲道:「制公和列公是嫡出,三房的程則是庶出。他總覺得自己沒有考中舉人不是自己的資質不行,而是太夫人偏心,不願意給他請當世名儒私下教他讀書,又覺得自己的親生母親病逝是太夫人延醫之故。隨著制公在外面名聲大振,金陵城裡的人看見他一口一個『三老爺』的稱著,做起生意來也多讓著他,他不免有些得意忘形不知道深淺了,那口怨氣就更深了。

  「只是製公當時已隨烈帝南下,聲勢赫赫,程則縱然心生不滿,也不敢表露。」

  「等得到制公和列公去世的消息,他覺得這就是天意,自己的機會來了,加之又是戰亂,金陵城兩次被屠,二房的老祖宗若不是得了舅家的庇護,恐怕也早就夭折了。」

  「他就起了歹心!」

  可見人心不古!

  周少瑾沉默良久,低聲道:「那後來呢?是誰救了長房的老祖宗?」

  「是秦總管的祖父。」程池道,「他老人家把孩子交給三房的時候曾去拜見二房的老祖宗。明明快兩歲的孩子,卻連路都不會走。當時間秦總管的祖父壓根就沒有想到三房的老祖宗有那麼狠毒的心思,只是覺得這孩子也太贏弱了些,只怕是活不長了。」

  「秦總管的祖父懷裡還揣著支百年的老參。」

  「那原是制公送給他去救自己母親的。」

  「可秦總管的祖父想到制公對他的恩德,想到二房老祖宗的樣子,過不了自己心裡的那道坎。走到半路上又折了回來,想著不如把那支百年的老參分一半給二房的老祖宗,也算是全了自己的一片忠肝義膽……」說到這裡,程池冷冷地笑了笑,道,「也是程家命不該絕。秦總管的祖父回來的時候正巧遇到程則新派給長房老祖宗的乳娘死死地用被子摀住了長房的老祖宗……」

  周少瑾想想當時的凶險,不由打了個寒顫。

  程池道:「不管怎麼說,這畢竟是程家的家務事,程則總歸是程家的子弟,制公和列公的弟弟,兩位老祖宗的叔父,如果鬧出什麼醜聞,不僅僅是金陵九如巷程家丟臉,修身治家平天下,世人怎麼看長房和二房?後人又如何評價為國捐軀的制公?」

  「所以秦總管的祖父只是把程則教訓了一番,沒有要他的性命。」

  「但這樣一來,兩位老祖宗勢必也不能交給他扶養了。」

  「秦總管的祖父沒有辦法,只好對外自稱『秦大』,是制公的隨從,留了下來。」

  「秦總管的父親則揣著半支百年的老參趕回了眉州。」

  「但他們在金陵耽擱的時間太長了,眉州老家的親人死的死,散的散,只在一個枯了水的井裡找到了當時一息尚存的秦總管和三個侄兒。」

  「秦總管的父親就把秦總管帶了回來,從此在程家安頓下來,並擔負起扶養兩位老祖宗之責。除了好生照料兩位老祖宗之外,還把秦家傳男不傳女的祖傳絕學傳授給兩位老祖宗。」

  難怪看那天池舅舅一身勁裝,箭如流星!

  周少瑾頓是面露驚悚,道:「難道二房的老祖宗也會武藝不成?」

  那池舅舅豈不是很危險?

  「怎麼可能!」程池道,「如果他要是學會了秦家的武藝,如今長房只怕是打斷了牙齒也要和血咽了!」

  周少瑾長吁了口氣,連聲問程池是怎麼一回事?

  程池道:「二房的老祖宗傷了根本,已不適合學秦家的武藝。而且二房的老祖宗從小就是個有主見的,他覺得三房之所以敢算計長房和二房,不過是欺負長房和二房無能。而乾坤初定之後,必是一段太平盛世,武藝已沒有太大的作用,不如把這精力用來讀書,考取功名,​​光宗耀祖,重現程家前朝的煊赫。」

  「秦總管的父親原來就尊敬程家是讀書人家,很是讚同二房老祖宗的想法,所以只教了他一套養生拳。」

  「而長房的老祖宗在襁褓裡差點被人悶死,後來雖然救活了,反應卻很遲緩,不管是讀書還是習武都沒有什麼太大的長進。」

  「那時二房的老祖宗比我們家老祖宗的年紀大,兩家倒也相安無事。」

  程池到這裡,皺了眉頭,顯然想到了什麼不愉快的事。

  周少瑾忙乖巧地給程池沏了杯茶。

  程池拿起茶盅來在手心裡擺弄了一會,話題重新拽了回去,道:「這樣過了兩、三年,到了二房的老祖宗啟蒙的時候,二房的列公突然回來了!」

  「啊?!」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她就算是再天真,也知道一個已經為國捐軀、青史留名的人突然活著回來了意味著什麼了!

  她騰地一下子站了起來,絞著指道:「那,那怎麼辦?」

  程池看著一張小臉脹得通紅,像朵盛開的紅蓮似的,心底就突然一鬆,覺得那些難以啟齒的往​​事也變得不那麼晦澀了。

  「當時大家全都傻了眼。」他聲音低沉,道,「他看見秦氏父子等人並不驚訝,反而拍了拍秦總管祖父的肩膀,誇了句『你很好』,然後提劍去了三房,把程則殺了……」

  周少瑾嘴唇青白。

  這才是程家真正的秘密!

  程池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道,柔聲道:「把你嚇著了?」

  周少瑾搖了搖頭,堅強地道:「我不怕。」

  池舅舅把這些說給她聽,定是覺得她可信,她怎麼能因為害怕就落荒而逃!

  程池眼底閃過一絲暖意。

  他挑了挑茶几上的燭火,讓周少瑾坐在了他的身邊,這才道:「程則自從被秦總管的祖父收拾了之後就隔三岔五的吐血,金陵城裡的人都知道他的身子骨壞了,所以他的死並沒有引起別人的懷疑。」

  「而列公回來的事,家裡的人都不敢聲張。」

  「他吩咐秦總管的祖父把隔壁人家的宅子買了下來,在那裡大興土木,另蓋了一片宅子,就是現在的程家花園。而當初列公潛修的地方,就是現在我母親住的寒碧山房。」

  那片竹林為什麼會讓人迷路周少瑾也就找到了答案。

  程池道:「四宜樓也是在列公手裡修建的,寒碧山房入了夜不允許在屋簷下掛燈也是列公那時候傳下來的規矩。」

  「他住在寒碧山房,有時候大半年都不見蹤影,有時候又連著好幾天都半夜三更地在院子裡晃悠,脾氣很古怪。可想到他經歷了那麼多的事,性情大變也是可能的。」

  「家裡的人都盡量當成沒看見似的。」

  「秦總管的祖父卻緊張,總是有意無意地攔著我們家的老祖宗不讓他老人家往列公跟前湊。」

  「我們家老祖宗向來敬重秦總管的祖父,加之又一直有著孩童般的赤子之心,秦總管的祖父不讓他往列公跟前湊,他也就不往列公面前湊。倒是二房的勵叔父,常被列公派人抱去寒碧山房裡玩。」

  「含飴弄孫,大家覺得也是常情。」

  「直到老祖宗長大成人,娶了妻生了子,列公病重,把我們家的老祖宗和二房的老祖宗都叫去了寒碧山房,這才告訴兩位老祖宗,原來當年制公隨列帝南下的時候就已預料到國之將傾,而七星堂都是些桀驁不馴的亡命之陡,之前打著國家社稷等大義的名號才能把這些人聚在一起,一旦朝廷更替,那些人肯定會趁機作亂,苦的只可能是百姓。他老人家把七星堂的令符交給了列公,讓他想辦法毀了七星堂。」

  「可列公卻不願意把制公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七星堂就這樣毀了,更不願意就這樣回金陵城守業。」

  「制公殉國之後,他不僅沒有毀了七星堂,還打著制公的名義處置了一批想離開七星堂的人,重新設定了獎罰的章程,牢牢地把七星堂抓在了手裡,這才悄悄地回了金陵城。」

  周少瑾忍不住小聲嘀咕道:「我看他不是不忍心毀了制公建成的七星堂,而是前朝覆滅了,他卻不甘心以遺老遺少的身份回到金陵城做個無權無勢的平民百姓吧?還打著制公的名義行事,他臉紅不紅啊?」

  程池嘆氣。

  連個未及笄的小姑娘都看得明白的事,其他的人又怎麼看不明白?

  輕輕地摟了摟周少瑾又很快放開,道:「那時二房的老祖宗已金榜提名入了庶吉士在刑部任給事中,勵叔父二十歲,剛剛娶親。」

  「列公提出讓勵叔父掌管七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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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1 00:40: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九十三章舊事

  周少瑾聞言氣得不得了,想到這些人都是程池的長輩,她氣鼓鼓地憋了半晌才憋出了一句「鳩占鵲巢」的話來。

  程池聽了不由微微地笑,摸了摸她的頭,繼續道:「我們家老祖宗壓根不知道七星堂是幹什麼,何況還是長輩的決定,自然點頭不迭。秦總管的祖父卻是長長地鬆了口氣,誇我們家老祖宗做得對。」

  「沒多久,列公去世了。」

  「次年,秦總管的祖父也去世了,秦總管的父親做了九如巷的總管。」

  「又一年,家祖金榜題名考中了庶吉士。」

  「我們家老祖宗就更不在乎那些身外,家中收益如何,他老人家是從來不過問的。二房分長房多少,長房就得多少。」

  「那個時候,二房的老祖宗帶著家祖在外做官,二叔祖在家裡刻苦攻讀,閒暇之餘指點家裡的孩子讀書字;勵叔祖掌管家中庶務,生意興隆。兩房之間猶如一房。日子過得親親熱熱,紅紅火火。重振家聲彷彿就在眼前了。」

  程池說著,撇了撇嘴:「可惜好景不長!壬子年,也就是建隆六年的夏天,二房的大老爺程沂剛過完三歲的生日,勵叔祖去淮安拿鹽引,因夾帶著私鹽,船吃重,在路過淮安巡檢司的時候被漕幫的人壞了事,雙方起了爭執,械鬥的時候他被漕幫的​​人殺死。」

  周初瑾嘴角翕翕,不知道說什麼好。

  在程池說到程列讓程勵接管七星堂的時候她就有預感,覺得程勵的死可能和江湖紛爭有關係。

  佛祖說得好,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程勵的死,是程列的貪婪種下的因。

  而現在。掌管七星堂的,應該就是池舅舅了!

  不然他也不會一身勁裝出現在驛站了,不然他也不會箭如流星了,不然他也不會和蕭鎮海認識了……

  可她認識的池舅舅,是個會審時度勢、果敢取捨之人,又怎麼會留戀這些於他連雞脅都算不上的身外之物呢?

  這是不是就他前世離家出走的原因呢?

  周少瑾想想就覺得心痛。

  她的手不禁輕輕地覆在了他的手上。

  池程朝著她微微地笑了笑,反手把她的手攥在了掌心。輕聲道:「江湖人講義氣。重傳承,可也是個用拳頭說話的地方。二房的老祖宗這才知道,原來想掌管七星堂。不僅要有出身,還得要有拳頭。」

  「可他知道的太晚了。」

  「丟了獨子的性命。」

  既然如此,為何不趁機散了七星堂呢?

  周少瑾在心裡思忖,又覺得事情可能不像自己想像的那樣簡單。覺得應該聽程池繼續說下去才是。

  「二房的老祖宗白髮人送黑白人,望著年幼的沂從兄。二房的老祖宗悲傷得不能自己。」

  「我們家老祖宗卻是個心思單純,覺得再好的生意也不如人命貴重,勸二房的老祖宗結束七星堂的生意。」

  「二房的老祖宗不同意。」

  「兩人為此不歡而散。」

  「我們家老祖宗得了秦總管父親的提示這才知道,原來七星堂每年都可以為程家帶來不菲的收益。二房的老祖宗能這麼快地在朝中站穩腳,除了制公名在外,與他有銀子打上下的點不無關係。」

  「而那個時候家祖在朝中做官。二叔祖沒有習過武,三房與長房二房有仇。四房又是個病秧子,五房頑劣不堪,家父和家叔已是少年秀才,二叔祖家的汾叔父年紀還太小,我還沒有出世……算一算,程家居然沒有一個能接手七星堂的。」他不無諷刺地道,「當然,就算程家有人能接手七星堂,如果這個人選二房的老祖宗覺得不滿意,程家恐怕還是沒有人能接管七星堂!」

  周少瑾沒有說話。

  池舅舅心裡肯定有很多的怨言,而這些怨言卻無法宣之於口。

  這種痛苦恐怕不知道會不會時常的噬食著他的心!

  周少瑾乖乖地坐在他的身邊,任他握著自己的手。

  「所以二房的老祖宗決定讓秦總管的父親代表程家暫時接管七星堂的時候,我們家老祖宗保持了沉默。」

  說到這裡,程池神色突然變得冷峻起來。

  周少瑾的心也跟著緊緊地提了起來。

  「二房的老祖宗上次忘記了江湖上是講拳頭的,這次則忘記了江湖上是講傳承的——秦總管的父親雖然武藝高強,名義上卻只是程家的一個僕從,試問有誰會服從一個僕從的管束?」

  「出了什麼事?」周少瑾沒能忍住,脫口而出。

  程池看了她一眼,眼角隱隱有些血絲。

  他沉聲道:「建隆十六年六月,也就是勵叔父去世的第十年,七星堂在崖山祭拜制公之時,廣東花家首先發難,質問秦總管的父親的資格,覺得程家派秦總管的父親代管七星堂是對他們這些七星堂長老的侮蔑,要求程家子嫡出面解釋。」

  「秦總管的父親知道他們只是以此為藉口,想出反七堂星。」

  「這個時候,只有拳頭才是道理。」

  「他帶著自己的兩個侄兒和六個侄孫和那些人鏖戰一天一夜,最終雖然壓制​​住了七星堂的那些人,卻死了兩個侄兒四個侄孫。」

  那些人可是秦子平和秦子安的叔伯兄弟!

  周少瑾想到親切友好的秦子平,面冷心熱的秦子安,眼睛都要落下來了。

  程池道:「之後秦總管的父親又勉強支持了十幾年,最終在舊疾的折磨之下病逝了。」

  「這十幾年裡,七星堂內鬥不止,已從江湖無可爭議的霸主淪落排名前五的江湖門派。」

  「直到至德七年,我十四歲,掌管七星堂……」

  周少瑾聽著莫名的臉色一紅。

  至德七年,她才一歲,可池舅舅已經開始掌管家業了……

  她想到了南屏的未婚夫。也就是秦子平和秦子安的哥哥,不由道:「那秦子平……」

  程池神色都黯淡下來,低聲道:「崖山之事雖然以程家勝利告終,可程家也元氣大傷,無力鎮壓力位長老。等到我掌管七星堂的時候,七星堂的幾個所謂的大當家均已成為影響一方的巨擘,又怎麼可能聽我的指使?而我那時雖然學會列公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一套武學。臨陣經驗卻很少。在番禺被人圍攻的時候。秦子寧為我斷後,丟了性命。」他停頓了片刻,又道。「他是秦總管的長孫!」

  池舅舅那時候肯定很傷心。

  周少瑾溫柔地望著程池,輕聲安慰他:「會好起來的,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程池陡然間控制不住地眼眶有些濕潤。

  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從來也不提秦子寧。甚至任由南屏就這樣待在自己的屋裡,好像秦子寧沒有死。不過是出去幫他辦事去了,很快就會回來了……原來,那些說不出口的傷痛已經在心口結痂、腐爛……

  他抿著嘴,沒有作聲。

  周少瑾卻給感覺到他身子的僵硬。

  她很想站起來抱一抱池舅舅。給她一點安慰。

  可心裡又十分的羞澀,覺得這樣未免太大膽了。

  躊躇中,程池的情緒已恢復了平靜。

  他溫和地微笑著。道:「我沒事!事情像你說的,都會好起來。」

  程池決定過幾天帶趟金陵城。著南屏好好地去祭拜祭拜拜秦子寧,把自己一直藏在心裡的話對秦子寧說出來,他和南屏都和往事告別,重新開始新生活。

  他對周少瑾道:「我陪你過完了浴佛節,就回趟金陵城。」

  周少瑾猜他是去祭拜秦子寧。

  她溫聲道:「要把南屏接過來嗎?換個地方,她的心情會不會好一點?」

  難怪別人說女兒是小棉襖。

  少瑾不僅溫溫柔柔的,而且特別的懂事。

  程池輕輕地捏了捏周少瑾的手,溫聲道:「我到時候問問她。她若是願意來,我就把她帶過來,和你做個伴。若是不願意來,就讓她住到秦家去——她既然想秦家的人,那就隨她的心意好。人活在這世上短短幾十年,轉瞬即逝,還是盡量地讓自己活得痛快一點吧!」

  周少瑾頷首。

  那自己和池舅舅……會不會也能過得稱心如意,平安順遂呢?

  她有些不敢想。

  忙轉移了思緒,止不住好奇地問:「池舅舅,是二房的老祖宗選中了您掌管七星堂嗎?怎麼會選中您?老太爺和老夫人怎麼會同意?九如巷的人都說您小時候是在京城長大的,您是在京城裡悄悄地跟著誰習武嗎?」

  就算是天縱奇才,習武這件事只可能比別人快,卻不可能一蹴而就。不然秦家也不會幫程家掌管七星堂二十幾年了。

  有時候,把兩個人綁在一起的不僅僅是利益,還有秘密。

  程池笑道:「用販私鹽的錢子補充國庫,這並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制公成立七星堂本就是臨時的無奈之舉,又怎麼會大肆宣揚?等到列公執掌七星堂的時候,就全變了。為了不被這些人反噬,他不僅殺了幾位知道七星堂和制公關係的長老,而且在外行走的時候以七星堂堂主的名義和人交往,行事作派都隱隱透著北方的豪爽,江湖中知道七星堂是程家的很多,可這個程家和金陵九如巷程家是一家的很少。」

  「崖山事件之後,二房的老祖宗和秦總管的父親都覺得形勢對程家不利,怕他們知道了程家的底細之後找上門來,甚至利用朝廷的力量打擊報復程家。二叔祖從杏林胡同搬到了雙榆胡同,秦總管的父親也在金陵城詐死到了京城定居,兩個人一個教我讀書寫字,一個叫我內功武技,說我是在京城長大的也對,至少我十四歲之前都待在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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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1 00:40:3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九十四章舊聞

  周少瑾有些發楞。

  程池只說了自己在京城長大的,卻沒有說是誰選中的他,他又怎麼會掌管了七星堂的。

  是這其中另有蹊蹺嗎?

  周少瑾想到郭老夫人。

  想到程池遲遲不成親。

  她隱隱感覺這些事可能與程池的父母、兄長有關……

  周少瑾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再問下去。

  她乖巧地起身,給程池去重新沏了杯茶端了過來遞到了程池的手中。

  程池笑著接了茶盅,聞了聞茶香,輕輕地呷了一口。

  他是有點不想說。

  可今天是個機會。

  也許錯過了這個機會,他永遠也沒有辦法這樣坦然地告訴少瑾。

  「選我掌管七星堂的是二房的老祖宗。」就在周少瑾以為程池不會再對她說程家秘辛之時,程池卻不緊不慢地繼續道,「我從小就頑皮,上房揭瓦下河摸魚的事沒少幹,把我爹爹惹煩了,我爹爹氣的跳腳之餘常威脅我說要把我送去西山大營去做個武夫。」他說著,淡淡地笑了起來,笑容舒展溫和,看得出心情很好。

  池舅舅和他父親的關係應該很好。

  周少瑾在心裡想著,轉瞬卻看見程池的眼底閃過一絲銳利如刀鋒般的光芒,道:「程家是讀書人家,怎麼可能把我送去西山大營做武夫呢?可見有些事是不能自大的——七歲那年,父親去世。給父親守了七七四十九天之後,哥哥們還在家裡守制,我卻被送回了京城,開始跟著秦總管的父親習武!」

  看得出來,程池對這樣的安排很不滿意。

  是因為長輩們的決定斷了他的入仕的前程?還是因為習武受了太多的苦難?

  念頭在周少瑾的腦子裡一閃而後,周少瑾很快就否定了後者。

  池舅舅能走到今天,肯定受過很多的苦。

  既然他能受苦,那就不可能是因為習武所以不悅。

  那就是對長輩們的安排了?

  周少瑾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又給程池斟了杯茶。

  程池這次沒有伸手去接,而目光直直地盯著他眼前的茶盅低聲地道:「我父親是丁丑年,也就是永昌十五年的七月四日病逝的。那年夏天,他偶染風寒,因務事延誤了病情,等到覺查到不對勁的時候已轉成癆病,很快就去世了。」

  「他當時已累官至都察院左都御史,正二品,小九卿之一。再進一入,就要拜相入閣了。而二房的老祖宗已是英武殿大學士、吏部尚書。我父親之所以遲遲沒有入閣,主要還是因為二房的老祖宗是他族叔。」

  「朝廷不可能讓叔侄兩個都同入閣。」

  「二房的老祖宗當時已年過六旬,我父親卻還是知天命的年紀,大家都說,等過幾年二房的老祖宗致仕,我父親就可以入閣了。」

  「但我父親卻死在了二房老祖宗之前。」

  「而且我的兩個哥哥都已金榜題名,一個任工部左給事中,一個剛剛入選庶吉士,在兵部觀政。」

  「但父親去世,我的兩個哥哥都需要回鄉守制。大哥還好,已入選過庶吉士了,而二哥卻只能與庶吉士無緣,做個普通的進士了。」

  周少瑾漸漸聽出味道來。

  長房原本仕途如錦,卻因為程勳的去世而變得模糊不定起來。

  她道:「是不是這樣,所以二老太爺那個時候才會出面支撐門戶的。」

  有段時間程勳的風頭很勁,很多人都以為他會夾著榜眼之勢在六部汲營。

  程池冷笑,道:「和人談條件,自然得有底牌!父親在世的時候就和二房的老祖宗政見不同,等到父親去世,二房的老祖宗還曾和二叔父為父親是停靈七七四十九天還是六七四二的事爭執過。」

  長輩還在,晚輩先去,是為不孝,是不能守七七四十九天的的滿孝的。要守,只能守六七四十二天或是五七三十五天。

  那個時候程池的祖父程備已經去世了。

  他不讓程池等人給程勳做七七四十九天的法事,不就是覺於他這個活著的長輩不太好嗎?

  周少瑾很氣憤,道:「他就不能寬容點嗎?」

  程池不屑地道:「父親去了,他已無所顧忌,寬容又做給誰看?」

  是啊!

  對於程家長房這些根本無力動搖他根本的人他有什麼顧忌的,有什麼好寬容的……

  「所以我二叔只好奮力一搏,就是希望能在我兩個哥哥守制之後重新啟用的時候他能提拔一下我的兩個哥哥……」

  周少瑾心中一動,不禁喃喃地接話道:「所以,二老太爺最後去了翰林院做了待講學士,涇大舅舅一啟用就任了大理寺主薄,不過半年就升了大理寺丞,又一年,升大理寺少卿……渭二舅舅也直接去了翰林院……還搭上了個你,要跟著秦總管的父親習武,好接管七星堂……」她說著,猛地抬起頭來,臉被憤怒脹得通紅,「難道就不能反抗嗎?就這樣睛睜睜地被他擺佈不成?」

  還有,既然這是長房和二房角力的結果,那池舅舅被選中掌管七星堂的事就是長房的人全都同意的了!

  這其中還包括了池舅舅的生母郭老夫人和同胞的哥哥程涇和程渭!

  池舅舅……那時候才七歲……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如果他不是天資聰慧,沒有考中進士,也許這一輩子也就是個管理庶務的棋子!

  所以前世,池舅舅才會離家出走!

  但池舅舅知道程家被抄,程許上了法場,卻還是回來救了程許,並帶著程許一路南下……池舅舅看上去冷酷無情,實際上卻是個心腸軟柔之人!

  她望著程池,心裡卻彷彿有顆種生根發芽,破土而出。

  程池沒有註意到周少瑾的情緒,他苦笑道:「二叔父學問雖好,可有些書生氣,你讓他一時應酬那些官場上的魑魅魍魎還可以,時間長了,他就有些力所不及。不然他也是舉在翰林院一躲就是這麼多年了……他根本無心為官,就是做祭酒也不願意。」

  周少瑾想到在寒碧山房遇見的那位像是程劭幕僚的吳先生。

  那次吳先生來就是因為程涇推薦他做國子監祭酒,程勳派了吳先生來向郭老夫人陳情。

  可她想到程池所受到的待遇還是心心難消,道:「那也不能這樣啊!你那麼小,雖說好動,但誰又敢拍著胸膛肯定你有習武的天賦呢?」說完,她問程池,「您的武藝肯定很高吧?」隨後沒等程池回答又道,「你那個時候又沒有外面的人正式交過手,萬一人的武藝沒有想像中的高超呢?那豈不是會落得個和勵老太爺同樣的下場?他們怎麼能這麼做啊?」

  周少瑾那甜糯的聲音,還有聲音裡包含著的既委屈又不甘情緒,讓程池剎那間覺得從前所受到的那些他認為的不公平待遇都變成了他的財富——如果他沒有掌管七星堂,只是個普普通通的士子,他遇到周少瑾的時候敢抱這個把心都攤在了他的面前,可以讓他任何蹂躪的女孩子嗎?

  真正讓他感覺到憤恨是在他十八歲,秦子寧死在了他的面前他卻無能為力的時候。

  他第一次見識到江湖的殘酷與血腥。

  從前,這些殘酷與血腥只是別嘴裡的故事。

  等到在他的身上發生的時候,你才知道心裡有多悲傷和憤懣。

  但他面前的是一路的荊棘,沒有時間去悲天憫人,沒有時候去緬懷感慨。他很快地長大了,學會了同樣殘酷血腥地對待他人,也體會到了生活中的那些傷痛有時候變成生命中的財富,指引著你走上更平坦的道路。

  可知道歸知道。

  每當他想到秦子寧的死時,心裡就會無可抑制地感覺到痛苦……還有意難平!

  只有這一次,他心平氣和地接受了那些他從前覺得不公平的事。

  或許,這就是相依相伴的感覺?

  程池靜靜地望周少瑾,眉宇間浮動著歡快的笑意,而且第一次正視起當年秦總管父親對他的評價來:「秦師傅說,我是百年一見的習武天才……」

  「那也不能這樣!」周少瑾還是不滿,嬌嗔地打斷了程池的話,「行船走馬還三分險呢,何況你天天和蕭鎮海那樣的亡命之徒?二房的老祖宗不會當著你說這是件事好吧?如今程識也不小了,兒子都有兩個了,他怎麼不讓程識來接管七星堂啊?那程識還只是個舉人,您還是人進士呢!誰重誰輕,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了!他若是覺得程識沒有習武,程識不是還有兩個兒子嗎?那就從其中挑出來一個好了……」又覺得這些事都是七星堂惹來出的,道,「我看這個什麼七星堂也別開了,那些人不是要把,您就分給他們好了。你還是別管那些事了, 過幾天太平日子好了!至於說七星堂的收益,這月圓則虧,水滿則溢,程家也富貴了這麼多年了,也到了放手的時候!」說到這裡,她就想到了一件更嚴重的事。

  她不由傾身湊到了程池的面前,悄聲道:「池舅舅,您看,前世程家被抄了家,不會是與七星堂有關吧?俠以武犯禁,朝廷對這類事向來看得很緊!」

  程池看著她粉瑩瑩的小臉,光潔的連個小小的暇疵都找不到,黑白分明的眼眸剪水秋瞳般彷彿盛著一汪水,能把人沉湎其中,他不禁輕輕地撣了撣她的額頭道,笑道:「你不是說程家被抄家是因為我大哥殿前失儀又查出我二哥貪墨嗎?如果是因為七星堂的事,皇上大可給程家扣頂謀逆的帽子,又何苦找那個那麼荒唐的藉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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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2 07:11: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九十五章傷心

  周少瑾忙偏過頭去,卻還是沒能躲開程池的手指。

  她不由嗔道:「池舅舅怎麼能這樣?很痛得。」

  「真的?」程池笑著,捧了她的臉,「給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很痛!」

  他明亮眸子清亮如水,清清楚楚地映著她模樣兒。

  周少瑾這才驚覺兩人的舉止有多麼的親密。

  她頓時面紅如霞,推開了程池。

  有張有弛才能讓小丫頭既感覺到安心又得正視兩人之間的變化。

  程池微笑著,從善如流地放開了她,重新給兩人斟了杯茶,道:「來,嚐嚐這泡茶如何?」

  周少瑾卻感覺到不自在。

  剛才池舅舅捧著她的臉,手指修長而又溫暖,表情真摯而又……帶著些許的深情……

  她又想起那天程池說的話。

  「我只是情不自禁……」

  情不自禁什麼?

  像這樣捧著她的臉嗎?

  周少瑾臉上辣辣的,被池舅舅捧過的地方卻殘留著那溫暖的感覺……

  她如坐針氈,匆匆喝了杯茶就站了起來:「天色不早了,池舅舅明天還要出門,我就不打擾您了。您早點睡!」

  說完,她逃也似地跑了。

  程池望著她慌慌張張的背影無地聲笑了起來。

  有改變才好!

  就怕她懵懵懂懂地一無所覺。

  他突然想以「蠶食」這個詞。

  果然很形象!

  程池背著手,心滿意足地回了屋。

  ※

  周少瑾一路奔跑,到正房的廡廊下才想起懷山還帶著人在內室鋪「磚」。

  她暗暗有些後悔。

  不應該跑到正房來的,應該去後罩房和春晚她們擠一個晚上。

  念頭在腦海裡掠過,她又在心裡「呸」了自己一聲。

  既然池舅舅把這宅子送給她了,那就她的了。

  她自己的宅子,為何要跑?為何要去跟春晚擠一夜。

  要擠,也應該是池舅舅去擠才是!

  她轉眼想到程池現在已經是和僕從們擠在了一起,她想想就「扑哧」一聲笑了出來,全然沒有了之前心痛。

  正房的門簾子一撩,春晚走了出來。

  她笑道:「二小姐這是怎麼了?回來了也不進來?我還和小檀商量著要不要去找您呢?」

  難道那些鋪「磚」的人走了嗎?

  念頭一起,周少瑾就罵了一聲。

  既然悄悄地藏在她的屋裡,那就是誰也不告訴,自然得避開春晚她們,她身邊幾個服侍的不知道不是正常的嗎?

  周少瑾心中還有些許些的疑惑,心不在焉地和春晚說了幾句話主進了內室。

  內室和她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地面整整齊齊,乾乾淨淨,連個灰塵都沒有。要不是周少瑾很肯定程池放了東西進來,好只怕以為自己之前看到的情景都是在做夢。

  春晚還在那裡嘮叨:「商嬤嬤說向管事想到小姐從小打南邊長大的,特意尋了幾床蠶絲被,叫了小檀和我去挑,我給小姐挑了床兩斤重的,這個季節蓋最好不過了。向管事還買了一斤重和三斤重的,原本還想買幾床四斤重的和五斤重的,因到了​​春季,店家都是存貨,就沒有要,說是等到秋天的時候再去看看……」

  周少瑾胡亂地點著頭,草草地梳洗了一番,上了床。

  或許是進了四月,床上鑲鏍鈿黑漆床架子上掛著碧色水波紋的綃紗帳子,瑩瑩的燭光透進來,那些水波紋彷彿都活了起來,她像躺在靜謐的湖水裡似的。

  「我只是情難自禁……」

  程池的聲音低沉醇厚,如同陣年的美酒,帶著笑意迴盪在她的耳邊……她還清楚地記得他熱熱呼吸打在她脖子上的感覺……

  周少瑾覺得自己的半個身子都酥麻起來,然後她莫名的覺得羞赧起來,把頭埋在了大迎枕裡,抱著大迎枕在床上翻了個滾。

  池舅舅說……情難自禁呢!

  是不是,也有點喜歡她!

  周少瑾想在三支軒裡她不動聲色的庇護,寒碧山房佛堂裡安靜的微笑,錢塘江江灘上無言的包容……還有陪她下棋時嬌縱……他剛才看她時的目光……她臉上就熱騰騰的。

  池舅舅肯定也喜歡她!

  可這種喜歡是她的那種喜歡嗎?

  還是……只是看見她的顏色好,一時的衝動。

  池舅舅不也說,讓她別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了嗎?

  他肯定不想再提了。

  周少瑾臉色一白,騰地一下坐了起來,抱著大迎枕愣愣地望著賬子上閃動的水波紋,心裡亂如麻。

  可她也喜歡他,怎麼辦?

  她不想池舅舅把這件事忘記……可若是不忘記,又能怎樣呢?

  難怪還縱容著池舅舅再對她做那種事嗎?

  她和他別說是隔著輩份,就算是平輩,郭老夫人知道程許喜歡過她,還會允許她嫁給池舅舅嗎?

  不對,如果她和池舅舅是平輩的,程許喜歡她,就是程許的不對,她自然是可以嫁給池舅舅的……她前世也就不會被程許污辱了……她也就可以歡歡喜喜地嫁給池舅舅了……現在她的什麼事池舅舅都知道,池舅舅還會要她嗎?

  周少瑾越想越覺得傷心,越想越覺得絕望,眼淚就籟籟地落了下來。

  ※

  第二天早上春晚撩了帳子,就看見哭了快一夜,眼睛腫都睜不開了的周少瑾。

  她嚇了大跳,直起身來就要去喊樊媽媽。

  周少瑾一把就抓住了她,道:「你別亂嚷嚷,小心讓人知道了。你去給我煮個雞蛋幫我敷一敷就是了。」

  春晚不敢再讓其他人進來,在門口吩咐了吉祥去煮雞蛋,自己拿了冷帕子給周少瑾敷著眼睛,說著話兒:「二小姐有了不高興的事,不好對奴婢說還可對樊媽媽說啊!您看您,哭成這個樣子,等會用早膳的時候遇到了太太,太太問起來可怎麼好?」

  還好太太是繼母,這若是生母,只怕是她們身邊這些服侍的人都要被訓斥了。

  周少瑾哭得頭昏腦漲,一句話也不想說,任由春晚嘮叨著。

  不一會,吉祥拿了雞蛋進來,春晚趁熱幫她敷了半天也不見什麼效果,偏生李氏那邊又派了人來問早膳擺在什麼地方,春晚急了起來,周少開瑾索性道:「你去跟太太說一聲,說我昨天晚上睡得晚,還沒有起來。」

  春晚也想不出其他什麼好辦法了,只好照著吩咐回了李氏的丫鬟。

  李氏笑道:「到底是自己的地方——她剛去保定府的那幾天認床,好幾天都沒有睡好。這才搬進來第一天,就睡得昏天暗地的,我還到了下半宿才睡著呢!」

  李嬤嬤笑道:「程家四老爺可真是疼二小姐,您看這家裡擺得用得,大姑奶奶那邊可是追馬不及——聽小丫鬟說,正房的廳堂裡還擺了個西洋鐘,滴噠滴噠地亂轉,用玻璃罩子罩著,裡面是用黃金的。那樣的東西都沒有搬走,也不知道程家四老爺在正房留了什麼東西。」

  因為這句話,李氏為了避免瓜田李下,警告自己的人沒有她的吩咐不允許去正房。那邊有什麼動靜周少瑾的人不招呼也不允許過去。

  她聞言瞪了李嬤嬤一眼,低聲道:「這話也就在我面前說說,若是當著別人也這樣,那你還是先回保定府去好了!」

  李氏還從來不曾這樣說過李嬤嬤,她嚇得一個激靈,再也不敢提了。

  用過早膳,周初瑾過來了。

  李氏很是意外,迭聲吩咐示下的丫鬟:「還不快請大姑奶姑進來,她這才剛滿月呢!」

  小丫鬟一溜煙地跑了,李氏忙整了整理衣飾跟頭髮,讓乳娘抱著周幼瑾迎了上去。

  同在一個城裡,妹妹卻歇在了別處,周初瑾怎麼放心?

  她好不容易等到天亮,草草地用過早膳就過來了,和李氏寒暄了幾句,李氏就陪著她去了正房。

  見周少瑾歇在正房,周初瑾非常的驚訝。

  妹妹不是這種人……

  李氏朝著她使了個眼色,低聲道:「這事等會再說。」

  周初瑾見李氏並無怨懟之色,放下心來,和李氏一起進了廳堂。

  周少瑾臨時得了消息,避之不及,被李氏和姐姐碰了個正著。

  「你這是怎麼了?」周初瑾三步並作兩步,上前就抱住了周少瑾,強忍著才沒有去看李氏,道,「快給我看看!」

  周少瑾捂著眼睛不讓周初瑾看,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早上起來就這樣了……」

  李氏畢竟比兩人大一些,道:「難道是屋裡還有生漆的味道?」

  周少瑾忙道:「可能是哦!我睡之前還好好的!」

  周初瑾就吩咐春晚:「你快去跟馬賜說一聲,讓他去請個大夫。」

  像前世一樣,馬賜最終還是做為周初瑾的陪房跟著周初瑾去了廖家,但與前世不同的是,馬賜未到廖家就受了周初瑾的重用,過去之後就更是成了周初瑾的左臂右膀,不僅管著周初瑾的陪家,還管著廖紹棠成親時父母贈送的產業。

  這話說得……等會大夫來了可怎麼收場啊?

  春晚暗暗著急,臉上卻絲毫不敢顯露,腳步匆忙地出了廳堂。

  周少瑾請了李氏和周初瑾上座。

  周初瑾不停地打量著屋裡的陳設,還去內室看了看,這才放下心來,笑著問她:「這是誰佈置的房子,這要是在門口種株玉花,可就和你在畹香居的房子有個七、八分相似了。」

  她房子門口種的石榴,都已結了蕾,有些已經露出火紅的花瓣來。

  周少瑾笑道:「北邊的玉蘭花和我們南邊的不一樣,開得大卻不香,還不如種石榴呢!」

  李氏笑道:「種石榴樹好!玉蘭花隨風凋零,石榴花卻越開越紅火。」

  還像徵著多子多福。

  只是這話不好當著未出閣的周少瑾說。

  周初瑾會意,看了眼妹妹呵呵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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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2 07:11: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九十六章照顧

  周少瑾聽了忍不住在心裡腹誹:種什麼石榴樹?也不知道是誰的主意?她這裡又不是誰家小媳婦的新房,要多子多福做什麼?趕明她就把這樹挪到別的地方去,換上西府海棠。

  她前世曾隨著林世晟去宮裡給林太妃請安,路過禦花園的時候見過那西府海棠。

  迎風峭立,花蕾紅艷,花姿明媚,似胭脂點點,既香且艷。

  她當時想種一株。

  只是那西府海棠一樹難求,她去過幾次豐台都沒能遇到。花農讓她留​​下住址,但有時再告知她。但她那時自暇不顧,哪裡還敢宵想別的,只能向那花農道謝,黯然離去。

  今生她怎麼也要種株西府海棠才是。

  周少瑾一夜未睡,早上起來也只是喝了半碗豆漿,陪著周初瑾和李氏說了一會話額頭早冒起冷汗來。好在是周初瑾因官哥尚在襁褓怕他吹了風,沒敢把他帶出來,見周少瑾一切安好,就起身告辭。

  李氏和周少瑾把周初瑾送到了門口,大夫來了。

  周少瑾只好重新回到屋裡,遣了屋裡的丫鬟婆子,由樊劉氏和李嬤嬤陪著,隔著帳子,手上搭了塊帕子由那大夫把了脈。

  那大夫五十來歲,留著把山羊鬍子,把了左手把右手,把了右手把右手,知呼也者地說了半天屋裡的人也沒有聽懂,開了幅安神補氣的方子就走了。

  春晚照著讓樊祺去抓了藥,卻不敢給周少瑾喝,裝模作樣的煎了藥,卻把藥悄悄地倒在屋後竹林裡。倒是周少瑾被這麼一折騰頭更暈了,沒等樊祺抓了藥來就倒下來歇了,不一會,臉色潮紅,身子滾燙滾燙的。

  帳子半垂的,春晚等人也沒有注意。

  中午程池回來,向總管忙將上午發生的事稟了程池。

  程池臉色微變,想也沒想就往內院去。

  懷山臉色也變了。

  程池十六歲之後就從來沒有這樣衝動過了。

  他就輕聲地咳了咳,低聲道:「四爺,明天就是浴佛節了。既然早上大奶奶來過了,肯定會說起浴佛節的事。也不知道二表小姐和大姑奶奶有什麼打算?您看要不要去問問?四爺身邊不怎麼用婢女,我等也不過進內宅,只怕這件還得您親自走一趟!」

  程池不禁笑了起來,若有所指地道:「懷山,我發現你有時候還是挺會說話的。」

  懷山被這讚揚嗆得咳了起來。

  程池這才抬腳進了內宅。

  向管事已趁著程池和懷山說話的那會功夫派了機敏的婆子去內​​宅報了信,李氏回了東廂房。

  程池想了想,還是隔著東廂房的簾子問候了李氏一聲,並客氣地問起了浴佛節的事:「……若是大姑奶奶那邊沒有什麼安排,您不妨和我們一道——我之前答應了少瑾陪著她去逛廟會的。護衛婆子什麼都安排好了,您到時候只管帶著三表小姐跟我們走就是了。或者是您想去哪裡,也可讓護衛婆子陪著你過去。」

  李氏雖然是周少瑾的繼母,可她也只是二十出頭的女子,又因為嫁給了比自己大十幾歲的周鎮,處處都要顯得端莊穩重,拘謹得很。現在聽說能去逛廟會,而且是隨心所欲地想逛哪裡就逛哪裡,這心就活了起來,忍不住道:「讓您費心了,這件事等我和二小姐商量過後再回覆您好了。」

  程池對李氏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敬重,道:「聽說少瑾病了,我正準備去看看她,那我幫您問問她好了!」

  李氏笑著道了謝。

  程池去了正房。

  李嬤嬤低聲道:「太太,這樣合適嗎?」

  「有什麼不適合的?」李氏沒想那麼多,道,「不管怎麼說,這也是程家四老爺的地方,如今少瑾病了,程家四老爺怎麼視而不見?」

  但也太好了些吧?

  李嬤嬤在心裡嘀咕,聽李氏這麼說,也就把這念拋到一邊去了。

  程池進了內室,坐在帳子前做著針線守著周少瑾的碧桃立刻就站了起來,把手中的針線活丟到地上的藤筐裡就福身喊了聲「四老爺」。

  「二小姐怎麼樣了?」程池猶豫著要不要掀開帳子看看。

  碧桃道:「二小姐吃了藥,睡了一會。」

  程池看著靜靜垂落的賬子,明知道自己不應該繼續站在這裡了,可這腳就像被黏住了似的,就是捨不得挪開。

  他索性問起周少瑾​​來:「說是生漆腫了臉,腫成什麼樣子?大夫開的方子在哪裡?給我看看。」

  碧桃忙去託了方子過來。

  程池仔細地看著,越看眉頭皺得越厲害。

  抬頭看見聞訊趕過來的樊劉氏和商嬤嬤。

  他的語氣不由嚴厲起來:「怎麼不拿了我的名帖去請了曹御醫過來。這是從哪個旮旯角裡找出來的一個大夫?」

  樊劉氏和商嬤嬤都知道程池是看得懂藥方子的,聽了兩人都大驚失色,一個道:「小姐不會有什麼事吧?」一個道:「是向管事幫著請的,想必在京城也有些名氣。」

  程池把藥方揉成一團隨手就丟在了地上,道:「去拿了我的帖子請曹御醫出診!」

  商嬤嬤應「是」,匆匆出了內室。

  樊劉氏和程池接觸得不多,卻知道程池是連二房的老祖宗也敢甩臉的人,被程池那清亮的目光瞟過,她不由心裡發悚,站在那裡靜聲屏氣地,動也不敢動。

  屋子裡一時間落針可聞。

  程池心裡卻奇怪,他們弄出這麼大的動靜,怎麼周少瑾還沒有醒?

  他的手伸出去又縮了回來,對樊劉氏道:「你去看看二小姐要不要喝水?」

  樊劉氏看了程池一眼,見程池沒有動,只好把帳子掀了一道縫,低聲道:「二小姐,舅老爺來看您了!」

  程池聽著不由皺眉。

  帳子裡卻沒有動靜。

  樊劉氏又稟了一聲。

  程池已不耐煩地撩了帳子。

  周少瑾面色通紅,滿頭大汗地躺在床上。

  「少瑾!」程池覺得自己的心都停止了跳動,上前就把樊劉氏拔到了一旁,大步走過去坐在了床頭,把周少瑾抱在了懷裡,伸出手來撫在了周少瑾的額頭上。

  四老爺怎麼能抱著二小姐?

  雖說二小姐還沒有及笄,可也到底也是大姑娘了……

  樊劉氏想著,程池已目光凌厲地瞥了過來,道:「你還傻傻地站在那裡做什麼?還不快去打盆冷水來,二小姐燒得厲害,只怕人都糊塗了!」最後一句,卻是對周少瑾說的。

  「哦!」樊劉氏慌慌張張地應著,高一腳低一腳出內室。

  程池輕輕地拍著周少瑾的面頰,低聲喊著她的名字。

  周少瑾勁費地睜開了眼睛,神色怏怏地看了程池一眼,聲音虛弱地喊了聲「池舅舅」。

  程池的心像被剜了一塊似的,心痛得不能自己,忙柔聲道:「別說話了,說話費勁。我已經讓商嬤嬤去請大夫了,你忍著點,馬上就好。」

  周少瑾像得自己像在做夢的似的。

  她迷迷糊糊的,身子像架在火上烤似的,難受得不得了……她想姐姐了……還想池舅舅……可姐姐有了官哥……池舅舅也不知道去了哪裡……她有點想哭……結果睜開眼睛就看見池舅舅。

  池舅舅滿臉焦慮地望著她,好像她是什麼貴重的珍寶似的。

  她「哇」地一聲就哭了起來。

  都怪池舅舅,要不是他,她就不會生病了!

  程池心都被她哭亂了,讓她整個人都綣縮在了自己懷裡,輕輕地拍著她的背,柔聲地哄著她道:「少瑾哪裡不舒服?大夫馬上就來了!不哭,不哭。」

  大抵生病的人都比平時脆弱。沒人哄還好,有人這麼哄著,周少瑾卻哭得更傷心了。

  程池不停地哄著她,無意間抬頭卻看見樊劉氏端著個銅盆張口結舌地站在門口,想到她們這麼多人在周少瑾身邊服侍著,居然沒有發現周少瑾病了,心裡就窩著團火,看樊劉氏的目光不由地銳利起來,道:「還不擰個帕子過來!」

  樊劉氏打了個寒顫,心裡卻如巨浪拍岸,戰戰兢兢地擰了塊帕子遞了過去。

  「乖!我幫你擦擦汗,擦了汗,就舒服了!」程池溫聲地道,見她脖子上也是汗,就又讓樊劉氏擰了個帕子幫她擦了擦脖子。結果擦脖子的時候發現她的背心也是汗,想了想,又幫她擦了擦背心,然後對樊劉氏道:「拿塊乾淨的帕子過來到墊到​​我手臂上。」

  樊劉氏腦子裡還是糊的,像銅油燈盞似的,程池拔一下她動一下,等她拿了乾淨的帕子墊在程池的手臂上時,她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程池手臂的衣袖被水打濕了,把乾淨的帕子墊在了他手臂上,周少瑾等靠在他懷裡的時候,就不會打濕周少瑾了。

  她心神大震,端著水盆走出去的時候手哆哆嗦嗦的,只覺得手裡水盆千斤般的重。

  周少瑾的印象卻是混混沌沌的,她只是朦朦朧朧地知道自己病了,池舅舅一直陪著她,大夫來了,池舅舅餵她喝藥,還給她掖了被子,給她掖被子的時候她還拉著池舅舅的手不讓他手,他果真就沒有走……她安安心心地睡著了。

  等她醒過來,太陽已經曬到了屋子中央,內室靜悄悄的,只有春晚靠在床柱邊打著磕睡。

  周少瑾動了動。

  春晚一下子就睜開了眼睛。

  看見周少瑾醒了過來,她眼睛發澀,撲到了床邊,激動地道:「二小姐,您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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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2 07:11: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百九十七章 擔心

  周少瑾一時間分不清楚關於程池照顧她生病的事到底是自己的臆想還是真有其事。

  她不由遲疑道:「池舅舅……」

  春晚忙道:「四老爺剛走……他在這守了您一夜。把曹御醫也留了一夜。早上曹御醫來給您診了脈,說您沒事了,四老爺送走了曹御醫,這才回書房去!」

  原來都是真的!

  池舅舅真一直守在她的身邊。

  周少瑾頓時心情雀躍不已,只覺得這天也好,地也好,就是牆角花几上那盆文竹今天也格外的精神。

  她一下子就坐了起來,吩咐春晚:「你去書房看看池舅舅睡了沒有?若是睡了,就悄悄地回來。若是沒有睡,就讓池舅舅早點歇了。說我這邊已經沒事了。去給池舅舅報個平安。」說完,這才想起剛才春晚的模樣兒,不免有些不好意思,又道,「你也一夜沒有睡吧!讓碧桃或是小檀照顧我就是了,你也好好去睡一覺。今天的事不用你管了。」

  春晚也的確很累了。她笑著應「是」,道:「你昨天病得厲害,太太每隔半個時辰就過來問一聲……」

  周少瑾笑道:「那太太那邊,你也派個人去說一聲。」

  春晚這才笑叫了小檀進來,換了值,去了外院的書房。

  可能是睡著之後流過汗,周少瑾覺得身上黏糊糊的。

  她決定沐浴一番,清清爽爽出門走走。

  小檀一面服侍著周少瑾沐浴,一面嘰嘰喳喳地和周少瑾說著昨天晚上的事:「您一直都不醒,四老爺沉著個臉,我們都嚇得瑟瑟發抖,要不是樊媽媽讓我們回去歇了,我們只怕要在屋裡站一個晚上了……」

  周少瑾趴在沐桶,騰騰的熱氣把她的臉醉得微酡,笑道:「你少在這裡誇大其詞了!」

  「真的!」小檀往沐桶裡又加了幾瓢熱水,道,「您要是不相信啊,可以去問碧桃或者是吉祥。吉祥嚇得話都不知道說了,回去之後還讓碧桃給她揉揉小腿,說是腿都站直了!」

  周少瑾咯咯地笑。

  池舅舅才不是她們說的那種人呢!

  可池舅舅是家裡的主子,讓小檀等人生出敬畏之心是對的,她要維護池舅舅在僕婦面前的威嚴,有些話就不能說。

  樊劉氏端了茶水進來了,笑道:「我還在尋思著要不要來看看你,如意就告訴我您醒了。瞧您這樣子,應該大好了吧?」

  周少瑾笑盈盈地點頭,道:「辛苦你們了。我等會讓春晚拿五兩銀子出來,你們和太太身邊幾個有頭有臉的一塊兒樂呵樂呵。」

  樊劉氏笑道:「這些原本是奴婢們應該做得,怎麼好當二小姐的賞。」

  她一面說,一面將茶盤放在了臨窗的大炕上,坐到了沐桶邊,試了試水溫,要幫著周少瑾擦背。

  自從前世出了花園的事之後,周少瑾有好些年都沒有讓樊媽媽幫她擦背了。

  她今天的心情太好了,也就趴在那裡隨她去了。

  樊劉氏的動作顯得有些躊躇。

  周少瑾笑道:「怎麼了?」

  在她的印象裡,她一直都通體無暇,難道後背有什麼印子或是生了痘子不成?

  「沒,沒什麼!」樊劉氏笑著,動作輕柔又不失利落地幫她擦著背,道,「我們家二小姐已經長成大姑娘了!」

  語氣悵然若失,帶著些許的戀戀不捨。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我早就是大姑娘了!」

  女孩子來了初潮,就算是成人了。

  樊劉氏笑道:「是啊!」

  幫著周少瑾擦試了身子,服侍她穿了褻衣。

  小檀指使著粗使的婆子進來抬了沐桶出去,樊劉氏給周少瑾披了件衣服,坐在炕上幫用帕子幫她絞著濕漉漉的頭髮,道:「這北邊的冬天家家戶戶不是地龍就是火牆,到了這四月份停了地龍和火牆就顯得格外的冷了。官哥的百日禮定在了五月二十二,您看我們要不要早點把給老爺的土儀定下來?還是等到端午節之後?就怕到時候廖大太太過來了,大姑奶奶拉著你一起去應酬方家和廖家的人,沒有空閒的時候了。」

  周少瑾笑著點頭道:「我會跟向總管說的,到時候我們看了禮單添減就是了。不過你也提醒了我,父親喜歡收藏硯台,我等會就去問問池舅舅,看哪裡能淘到好一點的硯台,到時候讓太太給父親帶回去。文德閣的東​​西雖好,但沒什麼獨特之處,送給父親的硯台,還是想辦法到別處去淘才行。」她說著,問樊劉氏道,「我覺得向管事這個人很細心,辦事也很用心,我想讓樊棋跟著他當差,你看怎麼樣?」

  樊劉氏給周少瑾絞頭髮的手卻一頓,答非所問地道:「二小姐,不跟著太太一起回保定府嗎?」

  她想留在榆錢胡同。

  周少瑾甜甜地笑。

  她還要幫池舅舅守著這腳下的金磚呢!

  「我想在京城多待些日子,給姐姐做做伴。」周少瑾道,「回去保定府,又要和黃太太她們打交道,煩死了。還不如待在京裡自在。」

  樊劉氏道:「可待在京裡……榆錢胡同畢竟是四老爺的產業……誰會無緣無故地送人宅子。這宅子可不便宜!就是要送,也應該郭老夫人送才是……」

  在周少瑾看來,郭老夫人也不安全。

  她有三個兒子,程池只是其中的一個。

  手心手背都是肉,有時候未必能全心全意地維護程池。

  不然前世程池怎麼會離家出走呢!

  周少瑾笑著打斷了樊劉氏的話,道:「郭老夫人送了我很多首飾,池舅舅總不能也送我首飾吧?」她不想多說這件事,道,「再說了,池舅舅把這宅子送給我了,那就是我的了。你只管跟著我安心住下來就是了。」

  她最好是等會去問問姐姐和姐夫,看這宅子怎麼才能記到她的名下來。

  若是哪天池舅舅沒有了退路,這宅子好歹成了她的,程家也收不回去了。池舅舅還有個落腳的地方。再不濟,把這宅子賣了,池舅舅也有本錢重新開始。

  周少瑾打定了主意,心裡就急了起來,道:「你去問問太太,她等會去不去姐姐那裡。若是過去,我也要跟著一起過去。」

  樊劉氏心急如焚。

  二小姐……怎麼就這麼糊塗。

  她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二小姐怎麼就沒有一點警惕之心呢!

  不過,這件事也不怪二小姐。

  如果昨天晚上不是她親眼所見,她做夢也不會想到四老爺……會那麼服侍二小姐……四老爺分明就是……就是……而且還做得那坦然。

  這讓她感覺害怕。

  她怕在自己看不到的時候會發現什麼事……到時候她可就跳莫愁湖都對不起死去莊太太了!

  她轉身就走到了門口,吩咐吉祥道:「你給我守在門口,誰來也不讓進來,我有話跟二小姐說。」然後她「啪」地一聲關了門,面色凝重,彷彿捨生取義的壯士般地走到周少瑾的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脹著通紅的臉道:「二小姐,我們還是跟著太太回保定府吧!那黃太太就是再討人嫌,也不過是想給您說門親事,可昨天……四老爺親手照顧著您……不僅把你摟在懷裡拍著哄著,還,還給您擦試身子……連太太想來看您,他都沒有放手,以至於太太只好派出人過來問……二小姐,我們還是回保定府去吧?程家沒有一個好東西!」

  那可不是一個舅舅對外甥女能做的事!

  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心裡像海潮似的,一陣高過一陣地呼嘯而過。

  池舅舅,沒有避嫌……也是情難自禁嗎?

  可池舅舅是怎樣的人!

  他還曾告訴過她不要七情六慾都上臉。

  可他自己怎麼還會犯這樣的錯誤呢?

  她不禁想到那天他在她耳邊低聲地問她「我就那麼好」……她當時不知道怎麼回來他。

  現在,她想問他一句「我就那麼好」,讓他放棄了那麼多年的堅守……

  周少瑾地攥住了手中的帕子,只覺得一陣陣的熱氣朝臉上撲來。

  樊劉氏見她沒有動怒,低聲地勸道:「二小姐,四老爺做得那麼明顯,我能看出來,別人自然也能看出來……我也知道,您素來敬重四老爺,不曾往這上面想。可今年年底您就及笄了,到了可以嫁人的年紀……從前還可以說小……萬一被人瞧出點什麼來,到時候怎麼收場?這種事,從來都是女孩子吃虧的……」

  所以池舅舅說,讓她忘記。

  忘記他的情難自禁。

  是不是池舅舅也和她一樣,知道這他們是沒有明天和結局的,所以在能看到她的時候,忍不住會放縱自己。

  周少瑾淚如雨下。

  原來她並不是一個人。

  他們一直都在一起。

  只是她太愚昧,沒有看到他的真心。

  周少瑾伏在大迎枕上痛痛快快地哭了起來。

  樊劉氏慌了。

  這些也不過是她的猜測。

  如果猜錯了呢?

  不,就算是她猜對了,憑程家的聲威,憑周家門風,只怕都不會允許這樣的流言蜚語,她是照顧二小姐的人。

  頭一個死的就是她!

  她死不足惜,卻不能毀了二小姐!

  樊劉氏上前抱住了周少瑾,哭著道:「二小姐,二小姐,您就當什麼也沒有發生的。以後離四老爺遠一點。忍到官哥過了百日禮,我們就回保定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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