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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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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2 14:29:5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七十八章嬉鬧

  程池失笑,道:「紹棠能和我比嗎——他還是個少年郎,我可已經是大人了,岳父自然更放心我了!」

  周少瑾想想也對。

  姐夫還要靠家中的錢財養育妻兒,程池卻已經負擔起長房甚至是原來九如巷的開銷,父親肯定更放心他了。

  她挽了程池的胳膊嘻嘻地笑。

  程池就看見那領他們往客房去的婆子忙低下了頭,滿臉的通紅。

  再看看周圍。

  當值的丫鬟婆子個個眼觀鼻、鼻觀心的,裝沒有看見。偏偏少瑾那個傻丫頭一無所查,繼續小聲地和他說著話,嘰嘰喳喳地像隻快活的小鳥。

  他不禁在心裡嘆了口氣。

  這傻丫頭,還是養在屋裡讓人放心。

  岳父這裡,能少來還是少來吧!

  中午他們簡單地用了個午膳,休息了一下午,晚上周鎮請了自己在保定的幾個好友作陪,給程池接風,李氏則和周少瑾在內室說著悄悄話:「……二姑爺待你可好?」

  周少瑾紅著臉點頭,道:「很好!」

  一路上陪她說著話,看到有趣的東西就買給她,雖然趕路有點累,可她卻甘之如飴。

  李氏語氣微頓,猶豫道:「少瑾,姑爺有沒有……有沒有和你圓房?」

  周少瑾的臉騰一下子紅得彷彿能滴出血來,喃喃半晌不知道說什麼好。

  畢竟不是親生母女,又沒有過養育之恩,有些話兩人都不好意思。

  可李氏受了周鎮之託,又不得不問。

  她也有點窘然。

  低了頭喝茶。

  屋裡頓時靜悄悄的,落針可聞。

  周少瑾尷尬得不得了,幾次欲言若止。

  正當她鼓起勇氣準備開口的時候,有小丫鬟隔著簾子稟道:「太太,果子來了。」

  為了招待周少瑾和程池回門,周鎮特意托貨行的弄了些蘋果和梨子。

  兩人聽了都不由得如釋重負,齊齊鬆了口氣,那吐氣的聲音在寂靜的內室是那麼的清晰,周少瑾和李氏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氣氛頓時由不安變得歡快起來。

  周少瑾含羞道:「太太不用擔心我,四爺待我極好,我能嫁給他,此生已無所求。」

  一番話說得李氏都紅了臉,不好意思繼續往下問。

  等到周鎮回屋,她只說周少瑾很欣慰能嫁了程池,其他的什麼也沒有說。周鎮是父親,怎好過問女兒的閨中之事,也就默認為一切都如程池婚前所說,不再追究,隨後想到今天酒席上程池對自己的恭敬,淵博的學識,隨和不失真誠的交際手腕,心裡就更加滿意這個女婿了,把手頭的事都推​​了,今天和他去遊大悲閣,明天去逛古玩店,後來去見朋友吟詩作賦,不像是招待女婿,倒像是遇到了多年的好友,以至於李氏不得不私底下提醒周鎮:「他們是回門的,不是來這裡串門的。您總要讓她們夫妻出去走動走動吧?」

  周鎮不以為然,道:「少瑾不是不喜歡出門嗎?再說我和子川去的地方也不合適帶她,她在家裡陪著你,給幼瑾做做針線不是正好嗎?」

  李氏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想著還好只回來五天就走,不然新婚燕爾的,新郎官不陪新娘子倒陪起岳父來!

  她安慰周少瑾:「別管他們了,我讓人買了很多景泰藍的青花小罐子,你帶些大悲閣的滷菜回去送人。老夫人不是金陵人嗎?我和你李家舅舅幫著弄了些鹹魚鹹肉、灌腸什麼的……記得要和老夫人好好相處,二姑爺去了濟寧,家裡就剩你一個人,有什麼事也沒個出頭的,你不把老夫人拉攏到你這邊來,吃了虧也沒個喊冤的地方……」

  這都是從前她母親告訴她的,但她嫁了個上面沒有公婆的,沒用上,現在拿出來告訴周少瑾了。

  周少瑾抿了嘴笑,向李氏道謝,並道:「您什麼時候生?生之前告訴我一聲。若是沒什麼重要的事,我過來陪陪您。」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李氏心裡十分應付,嘴裡卻嗔道,「哪有讓你回娘家照顧的道理。你把你自己的日子過好就行了。我這邊有老爺呢!」

  兩人七七八八地說了一大堆,都感覺到比平時更親密了幾分。

  程池敲了二更鼓才回來,先去嚼了半天茶葉才盥洗上床,不好意思地向她道歉:「原本想早點回來的,結果遇到了個同科,接著怎麼也不讓走,岳父也沒有走的意思,結果多喝了兩杯。」他說著,用湯婆子捂了手腳,這才上了床,「這兩天也沒空理你。你今天都做了些什麼?」

  周少瑾實際上很喜歡這樣父親和程池如朋友一樣走得很近。

  這是她前世渴望卻求不到的事。

  她俯身幫程池掖了掖被角,笑道:「父親難得這樣高興,你就好好地陪陪他老人家是了。我在內宅和太太一起做針線,準備過年的東西和帶回去的禮物,帶著幼瑾玩沙包,也挺有趣的。」

  程池點頭,身上燥得很,把腳伸到了被子外面,閉著眼睛拉了周少瑾的手,細細地摩挲起來。

  周少瑾微微地笑。

  燈光下,程池的五官深邃分明,卻又比平日裡看上去更為柔和俊朗。

  她遲疑著,幾次伸出手去都縮了回去,半晌才輕輕地落在了他臉邊的枕頭上。

  程池雙目緊閉,呼吸綿長而均勻。

  一副熟得很熟的樣子。

  周少瑾這才大膽了,手指輕輕地觸了觸他的面頰。

  程池皺了皺眉。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手嗖地一下就縮了回去。

  程池眉頭舒展,又沉沉睡去。

  周少瑾趴在枕頭上看著他。

  眉毛又黑又濃,睫毛卻又長又翹……就像他的人一樣……算計了二房的老祖宗,還要睜著眼睛說瞎話,說這件事與他無關……真是個壞東西!

  周少瑾輕輕地哼了兩聲,咬了唇笑,又大著膽子去觸了觸他的眉頭。

  又粗又硬,讓她的指尖癢癢的。

  她抬起頭來打量他。

  睡得很熟。

  她順著他眉毛的輪廓撫著他的眉。

  程池依舊沒有什麼反應。

  他本是冷清的人,這兩天陪著父親胡吃海喝的,想必很累了。

  周少瑾心裡頓時軟了一塊,唇軟軟地印在了程池的面頰上。

  程池沒有動。

  她又印在了他的嘴角……然後是眉心、眼瞼、額頭、髮頂……怎麼也不夠……乖乖地躺在那裡,任她為所欲為……有種他是我的甜蜜。

  周少瑾忍不住捂了嘴笑。

  程池豹子般地翻身,把周少瑾壓在了身下,笑道:「好啊!居然敢趁著我睡著了的時候欺負我,看我怎麼收拾你!」

  周少瑾嚇得尖叫,等那叫聲溢出喉嚨的時候才驚覺不妙,忙戛然而止,卻還有留下短促的一聲。

  外面當值的樊劉氏還沒有歇下,忙道:「四太太,怎麼了?」

  「沒事,沒事!」周少瑾忙道,「我好像看見一隻老鼠從床前跑了過去。」

  「老鼠?!」樊劉氏困惑地道,「知府衙門裡還有老鼠?你把帳子紮緊了,今生晚上先對付過去了再說,明天一大早我就去跟太太說去,讓他捉隻貓過來……」然後嘟呶著上床歇了。

  周少瑾這才發現程池重重地壓在她的身上,她的半邊身子都僵了。

  「快起來!」她赫然地道,「小心媽媽們看出點什麼來!」

  不知道是因為在她的娘家不方便還是這幾天程池喝了酒,他沒有像在京城似的總喜歡和她「動手動腳」的。

  程池卻一動不動,似笑非笑地望著她道:「老鼠?你看見了隻老鼠?在哪裡呢?我怎麼不知道這屋裡還有老鼠呢?讓我找找……」

  手就伸進了她的衣袖裡,握住了她的豐盈。

  周少瑾急起來。

  她回來的那天李氏還問她和程池圓房了沒有,他也曾答應過父親等她再大些了再圓房的,這要是鬧得李氏和父親知道了……程池肯定會給父親留下一個不好的印象。

  周少瑾抓住了他的手腕,忙道:「別,別這樣……」

  程池就笑著放開了她,低下頭去親她。

  纏纏綿綿的吻,讓周少瑾的和身體慢慢地軟了下來。

  程池的手又去摸她的腰。

  她癢得扭著身子笑了起來。

  程池咬了她的耳朵。

  她心中蕩漾,紅著臉去推他。

  他又去吻她的鎖骨。

  周少瑾止不住地笑,有點明白過來。

  和那些帶著情慾的探索不同,此時的程池,只是在親密地逗著她玩。

  她心裡的那些防線嘩地一下子就被沖垮了。

  周少瑾咯咯地笑,試著去撓程池的癢癢。

  程池笑著,在她的胸前的粉櫻上咬了一口。

  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程池又咬了她一口。

  周少瑾就做了件她剛才一直想做卻沒有做的事——她揉亂了他的頭髮。

  程池低低地笑,抱著周少瑾在床上打了個滾,溫柔地吻她……和她嬉鬧著……氣溫漸漸的灼熱起來……

  周少瑾漸漸放鬆,對他再也沒有一絲的防備……

  程池嘆氣。

  這麼好的氣氛,怎麼就在少瑾的娘家呢!

  他緊緊地抱了周少瑾,低聲在她耳邊狠狠地道:「回家了看我怎麼收拾你!」

  周少瑾一愣,隨後忍不住低低地笑了起來。

  那笑聲,明媚又歡快。

  是她從來不曾有過的愜意、輕快!

  程池的心也跟著快活起來。

  這才是他希望看到的少瑾。

  再也沒有一絲的陰霾,再也沒有一絲的困苦。

  像個不譜世事的小姑娘一樣,歡快地笑著,肆意地活著。

  他再次緊緊地抱住了周少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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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九章返回

  翌日清晨,周少瑾睜開眼睛的時候,枕邊已沒有了程池的蹤影。

  她身子暖洋洋的,不想動。

  當值的春晚聽到動靜走了進來,幫她挽了帷賬,笑道:「今天天還沒有亮四老爺就被老爺叫去了,說是要去鄉下看看耕田。四老爺讓我們別叫醒您,說您什麼時候起床了,我們什麼時候服侍您梳洗更衣……」

  周少瑾想到昨天晚上的情影,面色微赧,在被子裡打了幾個滾這才坐起來,由春晚幾個幫她穿衣。

  李氏的丫鬟過來請她過去用早膳,並道:「太太一直等著二小姐呢!」

  明天他們就要回京城去了,怕是太太有什麼事要叮囑她吧?

  周少瑾思忖著,讓春晚很隨意地幫她綰了個纂兒,在妝奩子裡找了枚紅珊瑚珠花戴上,去了李氏那裡。

  李氏果然有話跟她說:「……你李家舅爺那邊送了一批酒進了宮,沒兩天內府就把帳款結清楚了,還一口氣訂了四批酒。你李家舅舅說,就是和府衙裡做生意,也沒有這麼爽利的。多半是看在二姑爺的面子上。可這人情歸人情,生意歸生意,人家給了面子,我們要是連個謝字都沒有,時間長了,這人情也就淡了。你李家舅舅的意思是,這眼看著就要過年了,內府當值的人怎麼著也要去給人家拜個年。酒醋面局的好說,他出面就是了。可這上面的人,只怕還得請姑爺費費心了。」她說著,拿出一個小匣子來,「這裡面有二萬兩銀子,你幫著給二姑爺。若是不夠,就請姑爺先幫著墊著,等你李家舅舅進京的時候再給二姑爺補上。」

  二萬兩?

  給程池的?

  周少瑾睜大了眼睛,道:「這銀子我不能收。您還是收回了吧!親戚間幫忙,沒有拿銀子的道理。李家舅舅能繼續和酒醋面局做生意,那也是李家舅舅的酒好,四爺不過是給牽了根線而已。」

  李氏以為她不懂,道:「傻孩子,給你你就拿著。這天下好酒多著呢,怎麼就你李家舅舅的酒能送進宮裡去?何況就算是沒有我們這筆銀子二姑爺也要和那些人走動的,有了我們這筆銀子,二姑爺的手面也能更大方些,一舉兩得的事,你怎麼就想不明白呢!我看這件事你還是和二姑爺商量商量吧!」

  是說他們有了這筆銀子,自家就可以省下給內府那些人送禮的開銷了呢?

  「這事不用商量他!」周少瑾堅持不要,「四爺肯定不會要的。」

  原本是親戚間幫忙,收了銀子就丟不開手了,她相信程池不會因為這點銀子就願意為李家的事忙前忙後。

  她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收下。

  李氏沒有辦法,只好暫時作罷,尋思著找個機會再把銀子給程池也不遲。

  外面有小丫鬟氣喘吁籲地跑了進來,道:「太太,二姑奶奶,京城裡的宋閣老派了人來找二姑爺,說是極要緊的事,讓我們趕緊把二姑爺找回來!」

  周少瑾和李氏面面相覷。

  李氏忙道:「快,快請老爺身邊的師爺進來招待宋閣老派來的人,讓衙門裡的人快去把二姑爺請回來。」又吩咐貼身的丫鬟去待客的花廳裡服侍。

  保定府治下這麼多的縣村,內宅的人並不知道他們去了哪裡!

  小丫鬟慌慌張張地去了前衙。

  「宋閣老的人找二姑爺幹什麼?」李氏喃喃地道。

  周少瑾卻緊張地捏了手中的帕子。

  程池陪著她回門,宋閣老是知道的。有什麼急事,竟然派人找到了保定府來?

  難道是濟寧府那邊出了什麼事?

  可就算是這樣,也應該是程涇派人來找程池才是,怎麼會是宋閣老派了人來找他?

  周少瑾和李氏在那裡焦急地等著消息。

  不一會,李氏貼身的丫鬟折了回來,她道:「不管師爺怎麼打探,宋閣老派來的人就是不開口,只說要見二姑爺,等見到二姑爺就明白了。」

  李氏忙道:「那派去找二姑爺的人可有了消息?」

  那丫頭搖頭:「說是同知大人親自帶著人去找了……」

  可能因為來找程池的人是宋閣老派來的吧?

  周少瑾正在心裡琢磨著,有小廝跑了進來,興高采烈地道:「太太,太太,老爺和二姑爺回來了!」

  眾人齊齊鬆了口氣。

  李氏忙囑咐那丫鬟:「快去花廳裡奉茶去!」

  言下之意是讓那丫鬟去聽聽宋閣老有什麼事找程池。

  丫鬟兩步並作三步地往花廳去。

  周少瑾和李氏又不安地坐在那裡等著。

  很快,那丫鬟一溜煙地跑了進來,道:「宋閣老的人借了老爺的書房和二姑爺說話,就是老爺,也在書房外面等。」

  周少瑾不由和李氏交換了一個驚駭的眼神,周少瑾哪裡還坐得住,站起來就朝外走:「我得去看看!」

  李氏和那丫鬟連忙跟上。

  一行人去了書房。

  周鎮的長隨李長貴守在門口,看見周少瑾等人大吃一驚,正要去稟周鎮,書房的門「吱呀」一聲開了。

  幾人的目光不由都朝書房門口瞧去。

  就看見一個身材高大的男子和程池一前一後地走了出來。

  兩人的神色都非常的凝重,那個身材高大的男子更是朝著程池揖禮道:「子川兄,那我就照你說的去給宋閣老回話了。」

  程池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那男子恭敬地給等在門外的周鎮和周鎮的師爺行了禮,道:「我還要連夜趕回去,就不打擾周大人了,失禮之處,還請周大人原諒。改日周大人回京述職,我再請周大人喝酒。」

  周鎮朝著那男子揖了揖手,笑道:「多謝,多謝!田先生既然有事在身,我就不強留你了。哪天有空的時候到保定府來玩。保定府雖然比不上京城,倒也有幾個有意思的去處。」

  「哪裡,哪裡!」

  兩人客套了一番,程池送了那位田先生出門。

  周少瑾和李氏忙避到了一旁的大樹後面,等那田先生走了才出來,這才從樹後走了出來。

  程池聽到動靜回頭,看見了周少瑾。

  他原本冷峻的面孔立刻柔和了幾分,眼裡也有了笑意,道:「你怎麼過來了?是聽說宋大人派人來找我嗎?」

  周少瑾頷首。

  只是沒等她開口說話,他已道:「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有河工在打架,引起兩個村的群毆,雖然沒有死人,河堤卻是修不成了。有致仕在家的老大人把楊大人告到了大理寺,皇上氣得不得了,派了御史過去查證,宋大人讓我立刻啟程回濟寧,御史到了恐怕會每個人都叫去的問話。」

  程池雖然是請了假,可到底是在河道總督府當差,出了這樣的事,他也有責任。

  周少瑾聽著急了起來,道:「那你快回濟寧吧!我一個人可以回京城——上次不就是秦揚護送我來的保定嗎?這次他肯定能平安順利地​​把我送回京城!」

  她回門的時候才知道,從金陵護送她到保定的秦揚原來是程池的人,程池在朝陽門開府之後,秦揚成了朝陽門宅子的護院頭子。

  程池猶豫了片刻,果斷地下了決定,道:「行!那就讓秦揚陪你回去,我這就啟程去濟寧。」

  周鎮看著女兒,欲言又止。

  程池就轉過身去,背著周少瑾朝著周鎮使了個眼色,然後讓他把注意力全放在自己身上,根本沒有註意到周鎮異樣的周少瑾道:「少瑾,你回去給我收拾幾件衣裳,我用過午膳之後就走。」

  此時離用午膳的時候也不過兩刻鐘的功夫了,還要給程池收拾行李……

  周少瑾「哦」了一聲,匆匆回了屋。

  周鎮低壓了聲音,道:「出了什麼事?」

  程池朝四周看了看,見李長貴和那師爺都避得遠遠的,這才悄聲道:「楊壽山強行徵調民夫,又剋扣民夫的食宿,前幾天大雪,凍死了人,引起了民變,死了一個同知,現在朝廷還不知道,宋閣老想把這個事壓幾天,讓我趕緊過去,想辦法平息民怨,等消息傳到朝廷,對皇上也算有個交待。」

  周鎮倒吸了一口冷氣:「死了一個同知?」

  同知是正五品,在吏部也算是點得上卯的人了。

  如今人沒了,只怕會引起軒然大波。

  程池「嗯」了一聲。

  周鎮擔心地道:「你去能行嗎?」

  程池笑道:「您放心,我從前幫著打點家中庶務整天也是在處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周鎮後知後覺。

  那宋閣老既然專程派了人請程池去濟寧府處置這件事,肯定是覺得程池能行,倒是他疏忽了。

  「我要借你的書房一用。」程池道,「我陪了少瑾回門,卻讓少瑾一個人回去,落在有心人眼裡,只怕會怠慢她,我要給我母親寫封信,讓她老人家和我大嫂一起去接少瑾回家。還要麻煩您借了官衙的郵驛趕在少瑾抵達京城之前把信到我母親手中。」

  女婿考慮得很周到。

  周鎮非常的欣慰,親自陪著程池去了書房。

  程池寫了信,立刻就回了客房。

  原本明天就準備回去的,東西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周少瑾沒花多少功夫就把程池的東西都收拾好了。

  程池遣了屋裡​​服侍的,把周少瑾抱在了懷裡,愧疚地道:「少瑾,沒有想到濟寧府那邊會出事……」

  周少瑾不想程池因為這些事而向她賠不是。

  沒等他的話說完,她已笑道:「你是去任上,又不是去玩。只是你一路上要小心點,萬一朝廷要責罰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大不了我們不做這個官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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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2 14:30:2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八十章返京

  程池聽了周少瑾的話有些哭笑不得,親暱地捏了捏她面頰,笑道:「我怎麼聽著你是這巴不得我快點被朝廷趕回家的語氣呢?」

  「哪裡有!」程池既然喜歡治水,她自然要支持,就算周少瑾心裡這麼想的,也不敢這麼說,「我是怕自己『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說來說去,就是想我陪你嘛!」程池和周少瑾耍著花槍,在她耳邊低聲道,「放心。回去會好好收拾你的,不會讓你生出『閨怨』來的。」

  那曖,昧的語氣,若有所指的撩撥,讓周少瑾的耳朵都紅了。

  她根本不知道說什麼,落荒而逃:「我,我要去看看給你準備的乾糧準備好了沒有?!」

  程池哈哈地笑。

  等到周少瑾再出現他的面前時,他忍不住再次把她抱在懷裡,溫聲道:「對不住,讓你一個人回去。我已經寫信給母親,你若是害怕,我就讓母親陪陪你。你若是想一個人,就讓商嬤嬤陪你去榆錢胡同住些日子,你閒著無事,就去姐姐家串串門。母親那裡,我來說。就說是我的安排,不會讓母親對你生出些許不滿來的。你只管放心!」

  是不是等一會這溫暖的懷抱就不見了!

  她又要一個人了呢?

  周少瑾此時才有了別離的感覺。

  她覺得自己的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我想回朝陽門的宅子。」那裡有他們的房間,她在那裡成為他的妻子,她想待在那裡,守在那裡,「娘和袁夫人又不合。還是讓她老人家待在我們家好了……」

  周少瑾說著,都有些同情郭老夫人了。

  那麼剛強厲害又心懷慈悲的老夫人,年紀大了,卻沒有個自己的去處,不想跟著長子就只能屈就在幼子這裡。

  她不禁道:「母親不能跟著我們住嗎?是不是一定要回杏林胡同?」

  程涇是長子,是繼承家業、支應門庭的人。如果分家,郭老夫人跟著幼子住。會傳出郭老夫人對長子和長媳不滿的傳言。於程涇的仕途很是不利。真到了分家的時候,就憑這一點,程涇和袁夫人就不會同意分家的事。

  程池喜歡她把朝陽門的宅子說是「家」。也喜歡她把自己的母親喊「娘」。

  「那你願不願意分家呢?」程池問她。

  周少瑾猶豫著沒有說話。

  她當然願意分家。

  分家就可以不用和程許打交道了。

  可她也知道,「父母在,不分家」的道理,何況現在的長房又和其他人家不一樣。他們剛剛分宗,她不能因為自己的喜好就去影響這麼大的一件事。卻沒有發現,她自己潛意識地覺得程池會為了她去做一些在別人看來離經叛道的事。

  程池笑著搖頭,道:「少瑾,我明明知道你的心思。你知道我為什麼還要問你嗎?」

  周少瑾搖頭。

  程池嘆息道:「我是希望你知道,不管多麼不合常理的事,只要你想。就能告訴我……」

  就像她說自己是重生的,四郎立刻就信了一樣嗎?

  周少瑾把頭埋在了他的懷裡。

  程池無奈卻又寵溺地笑。

  來日方長!

  他有耐心地守著這朵花直到她靜靜地綻放的時候。

  程池不再勉強她。而是帶著幾分揶揄的口吻笑道:「我再給你出個主意,若是大哥和大嫂因為母親的事不願意分家,你就私底下去跟二嫂說,我不在家,你一個人在家裡害怕,若是母親跟了大哥大嫂住,你能不能把母親接到朝陽門來住,然後逢了春節、端午、中秋這樣需要祭拜祖宗的時候母親再回杏林胡同……」

  少瑾聽著不由輕輕地捶了程池一下,嬌嗔道:「你好壞!支使著我拿二嫂當槍使。」

  「什麼叫做我很壞?」程池大言不慚地道,「你就算是想支使著二嫂當槍使,可也得二嫂心裡盼著早點分家才行啊!」

  周少瑾道:「讓哥兒越來越大了。杏林胡同那邊的宅子原本就小,大哥入閣做了輔臣之後,來往應酬也多了起來,聽說僅外書房就擴建了兩次,這樣下去等到讓哥兒成親的時候只怕是新房也不知道安置在哪裡了?二嫂怎麼不想分家。就算是她自己不分出去,能給讓哥兒置點產業,讓哥兒成親的時候委委屈屈地住在杏林胡同,可想到自己可以隨時搬出去,這心裡也舒坦點,就是什麼矛盾也不至於鬧得彼此間有了罅隙,二嫂怎麼能不願意。」

  程池聞言有些驚訝,笑道:「原來你什麼都懂啊!」

  周少瑾聽著就瞪了他一眼,道:「我又不是傻子,怎麼會不知道!」

  只是平時用不著她操心,她也就不操這個心了。

  程池笑著摟了摟她,道:「你知道就好。你知道,我就能安安心心地去濟寧了。」

  周少瑾捨不得地反抱了他,想問他「你什麼時候能回來」,話到嘴邊,又怕耽擱了程池,忙將那句話咽了下去,只是留戀地貼在了程池的胸口,聽著他胸口那「怦怦怦」的有力跳聲,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程池也捨不得。

  他從小就離開了母親,離開了家,在他看來,只要安心,哪裡都是家。他沒有想到,不過短短的幾日,他就開始如此地留戀懷裡的這個小人兒,像隻被拽住了線的風箏,雖然人在外面自由自在的飛著,可線的那頭,永遠是自己歸去的方向。

  也許,他真該想想怎麼調回京城了!

  倆人喃喃地說了很多不知所謂的話,從每天晚上用了晚膳到要到花園裡散散步到花園大了得再調個小子去照顧雪球,林林總總的,直到懷山來催,說馬已經準備好了,再不上路。就要錯過宿地了,周少瑾這才依依不捨地送走了程池。

  晚上,她一個人睡在燒著地龍的床上,卻覺得冷得直打哆嗦。

  四郎走到了哪裡?

  有沒有錯過宿地?

  晚上的風這麼冷,懷山會不會給他燙個湯婆子?

  他向來指使別人慣了的,去了濟寧,那些御史問話的時候他會不會不耐煩?

  若是因此而被免了官。他會不會覺得顏面上過不去?

  會不會壞了他治水的大志?

  周少瑾翻來覆去。等到院子裡有了動靜,才驚覺原來天色已亮。

  她嘆著氣起床,草草地用了早膳。向父親和李氏辭行。

  周鎮和李氏見她臉色不好,紛紛地安慰她:「子川不是那種初出茅廬的小子,自知進退,再不濟。也有他大哥撐著,他請假回來成親。是報了工部的,御史不會為難他的。」

  她知道。

  她只是想他!

  周少瑾強笑,打起精神來辭了父親和李氏,由秦揚護著回京。

  路上。她再也沒有欣賞沿途風景的心情,只想著快點趕回京城,想著快點回到她和程池的家。幾次都因她要堅持趕路錯過了驛站宿在了野外。好在是保定到京城的官路來往的達官貴人比較多。沒有什麼山賊馬匪的,秦揚又是跟程池在江湖上行走過的。露宿的經歷豐富,知道周少瑾急於回家的心情,一路上都安排的妥妥貼貼的,原本七天的程路,不過四天就到了京城。

  誰知道郭老夫人不僅帶了袁氏來接她,邱氏和程渭也都到了。

  袁氏和邱氏也就罷了,連程渭也來了,可謂是給足了周少瑾面子。

  她忙上前行禮。

  袁氏和邱氏還了禮,程渭則避到了一旁。

  郭老夫人就拉了她的手道:「出了什麼事?四郎信裡也沒有說清楚。怎麼會把四郎叫回去,還回去的那麼急……」

  周少瑾忙安撫著婆婆道:「聽說朝廷要派御史過去看看河工的進程,那是相公經手的事,相公最懂,所有楊大人才派了人去保定府……相公這也是公事。您看我爹爹嫁女兒都走不開,四爺能請了假回來成親,已是楊大人和宋閣老、朝廷的恩典了,此時濟寧有事,他怎能袖手旁觀,置身事外?您就別生氣了。治水可是利在百姓,功在千秋的大事。您也希望四郎能名留青史吧?」

  郭老夫人笑了起來,道:「你這孩子,我說一句你倒有十句等我。你就慣著他胡來吧,別到時候在我面前哭鼻子就好!」

  若是從前,周少瑾肯定會斬釘截鐵地說自己不會,會支持程池做他喜歡做的任何事。可這幾天的分離讓她如噬心肺,根本不敢保證自己不會偷偷地哭,哪裡還敢說「不會」之類的話。

  她赧然地笑。

  兒媳婦願意慣著兒子,哪個做婆婆的會不高興?

  郭老夫人嘴裡抱怨著兒子,聽周少瑾這麼回答她,心裡還是很歡欣的,她拉了周少瑾的手道:「好孩子,一路上辛苦了,我們快點回去,你也能舒舒服服地歇會了。」

  周少瑾乖巧地應「是」,攙扶著郭老夫人,上了郭老夫人的馬車。

  袁氏看了一眼周少瑾的馬車,不以為然地對邱氏道:「我們哪個不是嫁過來沒幾日相公就不在家了……」

  邱氏忙笑道:「四弟妹年紀小嘛!」

  「我們那個時候也不比她大多少吧?」袁氏淡淡地道。

  透露出些許的不滿。

  邱氏不作聲了。

  袁氏在心氏冷笑。

  她和邱氏這麼多年的妯娌,她就沒從她的嘴裡聽出一句誰的不好來。

  可見她對自己有多防備!

  這樣的妯娌,還是少來往為好!

  袁氏想著,轉身上了自己的馬車。

  邱氏鬆了口氣。

  決定還是早點搬出去為好。

  四弟妹這才剛嫁過來,以後只怕還有鬧騰的時候。

  她現在已經感到很吃力了,等到以後,她肯定會夾在中間兩邊不是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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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一章所願

  邱氏回去把這話講給程渭聽,程渭聽了哈哈大笑。

  濟寧那邊出了事,他的弟弟又在河道總督府當差,在翰林院這麼多年,他低調內斂、不爭不搶,多多少少交了幾個朋友。消息雖然被宋閣老給摀住了,可朝廷上向來是瞞上不瞞下的,自有朋友暗中給他遞話。反倒是大哥,身居高位,沒有人敢在他面前說什麼,只怕此時還不知道濟寧出了什麼事。

  等到他想先去給弟弟報個信的時候,宋閣老那邊已派了人去保定府。

  宋閣老不知道和弟弟說了些什麼,弟弟既沒有商量大哥,也沒有跟他說一聲,就徑直去了濟寧。

  關鍵的時候,給弟弟遞話的不是大哥而是宋閣老……

  雖說楊壽山是宋閣老的人,可這樣的事若是多想,十之八九兄弟的情份也會淡了。

  程渭覺得以後自己夾在哥哥和弟弟之間一樣不好做人!

  他道:「別管這些了。既然母親把分家的話說出了口,那我們家無論如何也會分家的,你就別操心以後的事了,先把我們的宅子落定了,說分家就可以走,也免得攪和到他們兩家的事中間去,落得兩邊不討好。」

  這話倒說到邱氏的心坎裡去了。

  她連連點頭,第二天一大早去給郭老夫人請了安就悄悄地隨著牙人看了兩、三處宅子,最後看中了一幢在朝陽門外不遠處的宅子,三進五間,要價六千多兩,原刑部侍郎家的宅子,分產不均才賣出來的,家具器皿一應俱送,邱氏滿意得不得了,對程渭道:「我想著以後娘肯定多半會住在朝陽門那邊的,這宅子離朝陽門近,以後我們去請安也便宜。只是這宅子賣得急,怕是得快些交易。」

  還有一點她沒有跟丈夫說。

  大伯家的程許會讀書,又長得一表人才,他家的程讓在程許面前那就是沒有一處可比的。四叔卻剛成親,還沒有孩子。以後若是有了孩子,孩子就算是像程許那樣會讀書,他們家的程讓佔了個年長,做個忠厚寬和的兄長卻是可以勝任的,她既不想讓孩子在程許面前總是抬不起頭來,也不想在長嫂面前總像沒有教育好孩子,做錯了事的。

  程渭倒沒有多想,只是覺得那宅子要立刻交易有些為難。

  「我們手裡沒有這麼多銀子……」他從來不曾置過私產,俸祿又不多,邱氏也不過二、三千兩銀子的陪嫁,「也不好去跟娘說我們把宅子看好了……」好像他們等著分家似的。

  邱氏也愁。

  夫妻倆對坐片刻,程渭道:「要不你去跟四弟妹說說?讓她在娘面前提一提……我看娘把她像孩子似的寵著,就算是說錯了話,想必娘也不會放在心上。」

  「那怎麼能行!」邱氏道,「娘可不是那麼好唬弄的人。我們與其讓四弟妹幫著在娘面前討口風,還不如讓阿笙去。」

  「阿笙?!」程渭愕然。

  邱氏見狀笑了起來,道:「這種內宅的事你就別插手了,看我的!」

  程渭呵呵地笑,果然不再過問。

  邱氏叫了程笙回來,把前因後果跟她說了一遍。

  程笙非常地震驚,道:「祖母真地說要分家嗎?」

  「我騙你幹什麼!」邱氏說著,拍了拍女兒的手,嘆道,「好在親家是實在人,和你父親是知己,你大伯父做不做官,做什麼官都與你沒有太大的關係,不然我哪敢答應你祖母。」

  程笳有點難過。

  邱氏勸她:「有時候親兄弟明算賬反而更親熱。」

  程笳點頭,過了兩天和母親一起去給郭老夫人問安。

  周少瑾親自在垂花門前迎接她們母女。

  程笙見周少瑾烏黑的青絲很隨意地綰了個纂兒,戴了朵靛藍色花瓣黃色花蕊的並蒂蓮綃紗絹花,映襯著一張小臉欺霜賽雪般的白淨,舉手投足間又少了幾分拘謹,多了幾分隨意,整個人倒像那含苞欲放的花似的,漸漸露出幾分嫵媚來,不由上前牽了周少瑾的手,道:「小嬸嬸,幾日不見,你越發漂亮了。」又道,「這絹花哪裡賣的?又新穎又別緻。」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你覺得漂亮?是我這幾天閒著沒事和小丫鬟們做的,你要是喜歡,我那裡還有一枝玫紅色的,一枝粉色的,一枝嫩黃色,你去挑一枝去!」

  「哎呀!」程笙笑道,「小嬸嬸還會做這些!你從前也不怎麼和我們玩,沒想到還藏著拙呢!」

  邱氏聽這話沒大沒小的,忙喝斥了一聲,道:「叫『嬸嬸』就叫『嬸嬸』,為何還要加個『小』字?以後說話不准沒大沒小的。」

  程笙朝著周少瑾吐舌頭。

  周少瑾很想說「你還是像從前那樣叫我少瑾好了」,可想到自己現在是程池的妻子,程笳嫡嫡親的嬸嬸了,好歹沒把這句話說出口,鬧出笑話來。

  程笙倒心無芥蒂,挽了周少瑾的胳膊,道:「聽說四叔父有公務在身,直接從保定府去了濟寧,你這些日子在家裡做什麼?我明天準備去看阿笳,你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

  周少瑾不由躍躍欲試。

  「我們走的時候家裡不是還有客人嗎?」她道,「我的一些陪嫁全都塞庫房裡,一些小東西也都沒來得及收拾。這幾天我就在家裡收拾東西。你明天就去看阿笳嗎?我從保定府不是帶了些大慈閣醬菜回來嗎?我給杏林胡同那邊送了一些,也給阿笳送了一些,還沒有去看過她。」她說著,露出躊躇之色。

  她現在是別人家的媳婦了,怎麼好隨心所欲地出去串門,她出去玩了,婆婆怎麼辦?

  程笙立刻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道:「我也只是這麼想,明天能不能去還不知道,就是想看看嬸嬸什麼時候有時間。」

  邱氏就狠狠地瞪了女兒一眼,轉身對周少瑾露了個笑容,道:「她呀,還是個小孩子心性,整天就惦記著玩,有這時間也不過來陪著老夫人說說話。弟妹就別慣著她了,她要是想戴花,讓她自己做去。」

  周少瑾見這母女倆這樣哄著自己,心裡流過一股暖流。

  她忙道:「二嫂言重了。我和阿笙一起長大的,那個時候阿笙像姐姐一樣的照顧我。現在有什麼事了也常和我說,我就盼著她能常過來走動走動呢!」

  「你別惱她說話沒個輕重就好。」邱氏笑著,一行人很快就到了汀香院。

  有當值的丫鬟殷勤地幫她們打了簾。

  燒了地龍的屋子溫暖如春,熱氣撲面而來。

  郭老夫人只穿了件夾衣,耳朵上蓮子米大小的碧綠色貓眼石光芒閃爍,紅光滿面地由碧玉、呂嬤嬤幾個陪著打葉子牌,氣色極好。

  邱氏不由暗暗稱奇。

  難道是因為住在朝陽門這邊的緣故?

  她忍不住看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正笑著吩咐丫鬟上茶點,那溫婉如水的眉眼,怎麼看怎麼讓人覺得舒心。

  又見四方的桌有一方空著,還扣著半副牌,就知道剛才周少瑾也在陪郭老夫人打牌,因她們來了,這才丟下了牌去迎了她們。

  「看來我和阿笙來得不是時候啊!」邱氏說著,和程笙笑盈盈地屈膝給郭老夫人行了個福禮。

  郭老夫人笑著請了倆人起來,道:「阿笙來得正是時候,呂嬤嬤眼神不好使了,不是漏牌就是錯牌,你把位置讓給阿笙。」最後一句話,卻是對呂嬤嬤說的。

  呂嬤嬤沒等郭老夫人把話說完已讓了地方出來,笑道:「三姑奶奶快脫了鞋上來。」

  程笙今天來就是給祖母遞話的,沒機會都得找機會和祖母說上幾句,何況遇到了像這種最容易說上話的時候。

  她笑著脫鞋上了炕。

  周少瑾就把自己的地方讓給了邱氏。

  邱氏不肯,笑道:「哪有母女倆個在一個桌上的?」

  周少瑾笑道:「我在廚房裡做風味乳鴿,看時辰要入滷了,要去廚房看看,二嫂就陪著娘玩一會,等用了午膳,我們再好好地陪陪娘。」

  邱氏沒想到周少瑾還會下廚,正想說陪她一道去看看,卻看見郭老夫人望著周少瑾微微地笑著,一副很滿意很高興的樣子,她不禁心中一動,決定自己還是袖手旁觀的好,笑瞇瞇地應了聲,陪著郭老夫人打葉子牌。

  郭老夫人打了一會牌,就著說起了周少瑾:「……突然就成了兒媳婦,四郎又不在家,我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好。不曾想這孩子是真的純孝,在我面前還跟從前一樣,大事小事都要跟我說一聲,我略一提醒,她就明白了,家裡的事倒也沒出什麼亂子。」

  聽那語氣,十分滿意的樣子。

  邱氏心裡就納悶了。

  從前婆婆不是最不耐煩沒主意的嗎?怎麼到了小兒媳婦這裡,就全變了樣。

  難怪大嫂總說婆婆偏心……

  她在心裡直笑,程笙卻聽出點眉目來。

  感情祖母年紀大了,既不願意別人把她當吃閒飯的供著,也不願意別人把她當沒事幹的使喚,周少瑾不知怎地就對了祖母的路子,大事小事都告訴祖母,請她老人家拿主意,可那些細枝末節的事又全都自己處置了,既讓祖母知道她什麼事都請了祖母示下,又不讓祖母為些瑣事操心。

  這到底是她揣摩對了祖母的心思呢?還是誤打誤撞地討了祖母的歡心呢?

  如果是前者,她會一笑而過,如果是後者……那周少瑾還真就和祖母、和四叔父有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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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二章稱心

  四個人一起用了午膳,喝著茶聊了會天,待到郭老夫人面有倦色,程笙笑著放下茶盅依到了郭老夫人的面前,對周少瑾道:「嬸嬸和我娘在這裡聊天吧,我好不容易來一趟,讓我也盡盡孝,服侍祖母歇息去。」

  郭老夫人聞言打趣道:「哎喲!你不會是看上我什麼東西了吧?」

  周少瑾微微地笑。

  邱氏心中一跳。

  程笙插科打諢,笑道:「就算是我看中了您什麼東西那也是應該的,誰讓您的好東西多呢!」

  「看看,看看,」郭老夫人笑著對周少瑾和邱氏道,「這還成了我的不是了!」

  屋裡的人哄堂大笑。

  郭老夫人到底由著程笙扶進了內室,她老人家這才笑容微斂,道:「說吧,到底是什麼事?」

  程笙瞪著郭老夫人:「您啊!就是這點不好。太厲害!大家都不敢在您面前說什麼!常言說得好,不癡不聾,不做阿姑。您看我婆婆,就知道裝聾作啞……」

  郭老夫人從被逗得再也繃不住,笑了起來,道:「你呀,讓我說什麼好?」

  「那就什麼也別說。」程笙笑瞇瞇地道,「聽我說。」

  郭老夫人看著眼前梳著婦人髮簪卻還依舊一副小姑娘樣的孫女兒,心裡不由軟了下去,由她扶著自己坐在了床上,笑著溫聲道:「好,你說,你聽著。」

  程笙目光微轉,道:「我聽娘說,我們要分家?」

  「什麼我們?」郭老夫人哼道,「你是姓彭!我們程家分家,與你何干?」

  程笙嘟呶道:「我這不是聽我娘和我爹說什麼要買宅子。錢不夠之類的話嗎?問我娘,我娘又不願意告訴我,您也知道我娘這個人有點糊塗的,可這麼大的事,沒您親自開口跟她,她哪有這個膽量在私底下惦記著這些啊!我心裡沒底,就來您這裡探探口氣……」

  說著。還委屈般地看了郭老夫人一眼。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了起來。道:「你也別給我打馬虎眼了,那宅子多少錢?我讓呂嬤嬤拿給你。」

  「您可真有錢!」程笙咋舌,道:「六千兩銀子!」

  郭老夫人笑道:「你也別在我面前作怪。六千兩銀子就晃了你的眼?」

  程笙嘻嘻笑,挽了郭老夫人的胳臂,道:「這不是想哄你開心嗎?」

  「那好!」郭老夫人站了起來,道。「你不是要盡盡孝心嗎?服侍我更衣吧!看我這六千兩銀子好使不好使?」

  程笙嬉皮笑臉扶著郭老夫人在鏡台前坐下,道著:「好使。好使」。

  周少瑾這邊,則帶著邱氏去了她汀香院後面一間廂房:「……我讓她們早上就把廂房收拾出來了,地龍也一直燒著,你等會就在這裡歇歇腳。等娘那邊起來了。自有丫鬟來報了我們。」

  邱氏笑道道謝。

  周少瑾繼續道:「以後二嫂會常來的,這間廂房我就給你留著。」她說著,隨身的小丫鬟已推開了廂房的門。撩了簾子,周少瑾又道。「你看看有沒有什麼增添的?」

  邱氏見那廂房一水的黑漆家具,粉彩的瓷器,丁香色的墊褥,大紅錦緞的被子,收拾的乾淨整潔,陳設明快,牆角的一盆黃色的臘梅暗香浮動又開得嬌豔欲滴,人踏地門就感覺到溫馨舒服,不由對周少瑾道:「四弟妹,讓您費心了。」

  「二嫂喜歡就好。」周少瑾道,「我就睡那邊的暖閣,你有什麼事就吩咐丫鬟去找我。」

  兩人說了幾句話,春晚捧著個大紅色描金匣子跑了進來,喊了聲「二太太」,對周少瑾道,「四太太,絹花來了。」

  周少瑾就笑著把那匣子遞給了邱氏,笑道:「你給阿笙吧!」

  這也算是長輩賜了。

  邱氏想著,就笑了起來,代程笙收下了。

  周少瑾又和她說了幾句話,就告辭了。

  邱氏笑著打開了匣子。

  三朵絹花,一枝玫紅色的,一枝粉色的,一枝嫩黃色。

  邱氏有片刻的恍惚。

  四弟妹年紀雖小,行事卻很穩妥,待人也真誠,兩人若是能像現在這樣,她已經覺得很滿足了。

  她躺在炕上瞇了一會,程笙就過來了。

  邱氏立刻坐了起來,道:「你祖母怎麼說?」

  程笙沒有了在郭老夫人面前的不諳世事,從兜裡掏出一個匣子遞給了母親,道:「這是六千兩銀票。」

  邱氏嘆了口氣。

  程笙沒忍住,道:「能不分家嗎?」

  邱氏道:「我信你祖母的。」

  程笙不再說什麼,上了炕。

  邱氏推了推炕桌上的匣子,道:「你四嬸嬸送過來的。」

  程笙打開匣子,看著匣子裡的絹花,也嘆了口氣。

  若是一家人像這樣和和氣氣地在一起,多好啊!

  ※

  郭老夫人打了個盹就醒了,她問當值的珍珠:「二太太和四太太醒了嗎?」

  「沒有!」珍珠在一旁打絡子,忙放下了手中的絡子道,「您這才躺了不到兩刻鐘。」

  郭老夫人「嗯」了一聲,目光落在那大紅的絡子上,見那絡子打得十分精緻,是她沒有見過的樣子,笑道:「市面上又開始流行新的絡子?」

  「不是。」珍珠笑道,「是跟著春晚學的,春晚說是前兩年四太太告訴她的。如今院子裡的人都在跟著學呢!」

  從前寒碧山房冷清,大家循規蹈矩地過日子,不敢有絲毫的踰矩,這些新穎的東西自然不敢往郭老夫人面前帶。如今郭老夫人住進了汀香院,院子裡的花據說四季不敗,就是這大冬天的,屋裡也擺放著蠟梅、茶花,見郭老夫人甚麼也沒有說。大家的心思也就都活了起來,不僅跟著春晚她們學著打起了新絡子,就是在不顯眼的地方,也有人會悄悄地簪朵花了,大家行事之間都覺得輕快了不少。

  郭老夫人望著頭頂的帳子沒有說話。

  珍珠頓時惴惴不安起來,正想悄悄地收了絡子,郭老夫人突然吩咐她:「你去把前幾天給我下的那些帖子都搬過來。」

  她忙起身應「是」。指使著兩個丫鬟把一書簍的拜帖拿了進來。

  郭老夫人就讓她們按品把拜帖都清理出來。

  珍珠和兩個小丫鬟清了快一個時辰還沒有把請帖清理好。

  周少瑾和邱氏、程笙過來給她請安了。

  「您這是要做什麼呢?」邱氏看著幾個丫鬟忙得滿頭大汗。奇道,「要不要我們幫忙?」

  郭老夫人想了想,道:「你陪我坐會。讓少瑾和阿笙幫著清理去。」

  邱氏見都是些親朋故舊的拜帖,知道這是個熟悉程家人脈的好機會,程笙知道了對她也有好處,逐笑吟吟地服侍著郭老夫人喝著茶。任由周少瑾和程笙去清理那些拜帖。

  等東西都按郭老夫人的意思清理好了,郭老夫人就從三品以上大員家女眷的拜帖開始看起。看到要回帖的就放在一旁,不用回帖的就重新放到書簍裡去,讓邱氏告訴周少瑾怎樣回帖,然後帶上回禮送到各家去。

  程笙就在一旁小聲地和周少瑾嘀咕著。告訴她這是誰家的,那是誰家,這家和程家有什麼關係。那樣又有什麼關係,誰家出過什麼事。誰家得過什麼誥命……她有時候說得太過主觀的時候,邱氏還有一旁糾正她。

  周少瑾當故事般聽得津津有味,對照著從前去普陀山郭老夫人和她說的那些軼事,加上前世的一些記憶,周少瑾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裡清明過,對京城的那些官宦人家都有了或多或少的印象。

  郭老夫人笑著在一旁聽著。

  她們一個下午​​就在那裡整理那些拜帖了,卻也不覺得無聊。

  等用完了晚膳送走了邱氏母女,郭老夫人撿了幾份要緊拜帖寫了回帖。

  周少瑾道:「您準備拜訪這些人家嗎?」

  郭老夫人點頭,笑道:「這幾位從前和我的關係都不錯。我來了京城,又快過年了,於情於理我都應該去走動走動。你把手裡的事攏一攏,也陪著我一起去好了。」

  周少瑾笑著應了,準備好了禮品,開始跟著郭老夫人串門。

  郭老夫人總是讓她攙扶著自己,一副需要她照顧的樣子,周少瑾和那些與程家有舊的人家也混了個臉熟。

  等到了臘八節那天,袁氏等人齊驟朝陽門的宅子,濟寧的消息也在這個時候傳了過來。

  內閣的幾位大臣臉都變了。

  宋景然因為楊壽山的關係保持了沉默。

  保和殿大學士、刑部尚書李江陵把楊壽山臭罵了一頓,覺得應該把楊壽山嚴懲不貸,以儆效尤。

  謹身殿大學士、工部尚書曲源則覺楊壽山是正二品的大員,事情也不必這麼急,還是請皇上定奪為好。

  其他幾位大學士則或是喝茶或是著濟寧那邊上來的陣條,看著袁維昌。

  只是沒等袁維昌開口,程涇已笑道:「不管怎麼說,這件事好歹是壓下去了,大事化小也好,讓皇上定奪也好,我覺得都可以。」

  屋裡的空氣瞬時一滯。

  大家都想起來了,去救場的尋個人叫程池,是程涇的胞弟。

  程涇這是要大家別忘了論功行賞。

  屋裡就或輕或重地響起幾聲咳嗽。

  袁維昌看了程涇正襟危坐的程涇一眼,又看了面色冷峻的宋景然一眼,這才緩緩地道:「我看這件事,還是請皇上定奪吧!」

  讓程涇和宋景然互撕去!

  程涇和宋景然不約而同地都在心裡冷哼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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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三章問安

  朝陽門那邊的宅子裡,卻是熱熱鬧鬧的。

  大家正圍在桌子前喝著臘八粥。

  吃不食睡不語。

  袁氏喝完了臘八粥,放下了調羹才連連稱讚,笑道:「難怪娘樂不思蜀,四弟妹這臘八粥就是做得好吃,不僅又甜又糯,而且還甜而不膩。也不知道四弟妹是怎麼做出來的,哪天也指點指點杏林胡同那邊灶上的婆子。」

  周少瑾也放了碗,溫聲道:「這也不是什麼難事。大嫂讓那婆子隨時過來找碧玉就是了,如今碧玉管著廚房裡的事呢!」

  她又不是灶上的婆子,憑什麼和杏林胡同灶上的婆子打交道?

  周少瑾不軟不硬地頂了回去。

  郭老夫人目光微閃,沒有說話。

  邱氏低頭不語。

  袁氏暗暗驚訝。

  她沒有想到周少瑾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卻是個綿裡藏針的。原想壓她一壓的,最終卻被她反將一軍。

  從前到底還是接觸少了些!

  袁氏思忖著,收起了輕怠之心,知道自己今天的言行落了下乘,笑著補救道:「那趕情好,我讓杏林胡同灶上的婆子來找碧玉,到你們這邊來偷偷師,也做幾道讓娘喜歡的菜。」

  說著,目光落在了郭老夫人身上。

  郭老夫人笑而不語。

  她知道袁氏來幹什麼。

  快過年了,她來接自己回杏林胡同。

  不然到時候那些親戚朋友來拜年,她的臉得哪裡擱?

  郭老夫人慢悠悠地又喝了口粥,這才道:「年紀大了,就不願意變了。我喜歡的菜,來來去去也就那幾樣。倒不必如此麻煩。」

  言下之意,你是長媳,嫁進程家這麼多年,婆婆喜歡吃什麼都不清楚,你是怎麼孝敬的婆婆?

  袁氏臉色微微有些發白。

  邱氏看著不忍,想了想,還是打著圓場笑道:「娘,阿笙的臘八粥還沒有送過來嗎?這丫頭,淨會哄人,那天說了會親手做了臘八粥送過來的,到現在也沒有個影兒……」

  周少瑾不喜歡袁氏,卻不想讓對她始終很是和善的邱氏為難,她笑著應道:「我讓春晚去看看。說不定人已經到了,還在門口。」

  她的話音未落,有小丫鬟喘著粗氣跑了進來。

  「老夫人,四太太,」她那樣子,急得都快哭了,「有宮裡的公公來傳旨,說馬上宮裡會賞臘八粥,說是皇后娘娘點名賞給老夫人……」

  郭老夫人面色一沉。

  新開府的宅子就是這樣,丫鬟婆子統統沒有見過世面,一點點小事就能慌張不已。

  周少瑾也感覺到了。

  她沒等郭老夫人開口已沉聲道:「老夫人和我都在家,你們慌什麼慌?站好了均口氣好好說話!」

  那丫鬟見屋裡坐著的人紋絲不動,懸著的心這才落了下來。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聲音清楚地把事情的經過又重新復述了一遍。

  袁氏心裡掀起驚濤駭浪。

  每逢臘八節,皇上都會派了公公給朝中的肱骨大臣送臘八粥。

  程家程涇是內閣大臣,住在杏林胡同,所以粥是送到杏林胡同去的。

  現在內宮卻傳了旨意下來,專給郭老夫人送了臘八粥……也就是說,郭老夫人是享得自己的殊榮。

  可什麼時候老太太在皇后娘娘掛了號?

  早些年她嫁進來的時候老太太除了初一的大朝會,可是從不進宮的。就算是進宮,也是快去快回,從不曾在內營逗留的,怎麼現在……十幾年沒有進京,進京不過幾個月就能讓皇后娘娘惦記……最最要緊的是,她擔心郭老夫人因為有了這份殊榮會對她更苛刻,甚至會因為影響程涇而影響到她在程涇心目中的地位!

  袁氏心中惶恐而又不安,面上卻不動聲不動水的站了起來,笑著吩咐在一旁服侍的史嬤嬤:「快去準備香案和紅包接旨。」

  香案是接旨的時候用,紅包則是打賞送臘八粥的公公們的。

  但屋子裡沒有人動。

  郭老夫人垂著眼瞼。

  丫鬟們看著周少瑾。

  邱氏焦急地拉著袁氏的衣袖。

  這裡是朝陽門,不是杏林胡同。

  袁氏後知後覺。

  然後被憤怒的潮水淹沒。

  她是這個家的長媳,是程家的宗婦。她難道連這種事也不能做聲?

  那周少瑾懂什麼?

  她這是在幫周少瑾!

  婆婆怎麼能說她越僭!

  袁氏越想越氣,指尖都開始發抖。

  周少瑾看也沒有看她一眼。

  前世她就知道袁氏有多霸道,別的事她可以讓著她,可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卻是她兩世為人的夢想,決不允許有人破壞。

  她吩咐那丫鬟:「去跟管事說,準備香案和紅包。」

  那丫鬟眼底閃過一絲得意之色。

  她們剛進府的時候商嬤嬤就告訴過她們,在朝陽門裡當差,拿朝陽門的月例,就要清楚自己到底是在給誰當差,是誰在發她們的月例。她沒有亂跑,果然是對的。

  小丫鬟屈膝行禮,匆匆退了下去。

  周少瑾就笑道:「娘,您得進去換件衣裳了。」

  前世,她也曾進過宮,接過旨。

  郭老夫人笑著點頭,由周少瑾扶著進了內室,悄聲問周少瑾:「我上次告訴你怎樣接旨,你可還記得?」

  「記得。」周少瑾心裡覺得怪怪的,把當時郭老夫人跟她說的話重複了一遍。

  郭老夫人欣慰地點頭,按品大裝,領著周少瑾和袁氏、邱氏一起在門口的暖閣裡等著。

  不一會,慈寧宮的錢公公帶著個小公公一起來了。

  除了懿旨,還有碗冷了的臘八粥。

  郭老夫人等人跪下來聽旨、謝恩,接了懿旨。

  剛才還神色肅穆地宣讀了聖旨的錢公公人頓時像換了個人似的,腰也駝了,臉也笑開了花,殷勤地對郭老夫人笑道:「老夫人,我們也有些年頭沒見了吧?昨天彭城夫人進宮說起您老人家來了京城,皇后娘娘才知道。這不,今天就讓人賞了臘八粥過來。還是您老人家福氣啊,一門三進士。不對,一門五進士。劭老太爺和去了的勳老太爺也是進士。聽說孫子是去年南直隸的解元郎,之前是案首,哎呀呀,放眼本朝,可沒有一個人有老夫人這樣福氣。皇后娘娘還說了,讓彭城夫人進宮的時候邀了您一道進宮,讓皇后娘娘和彭城伯夫人也見見——如今彭城伯世子爺越發不受管束了,就是皇后娘娘,也常常是束手無策。這可怎麼得了!」

  彭城夫人,是皇后娘娘的母親。

  彭城伯則是皇后娘娘的胞弟,而且是唯一個胞弟。

  郭老夫人笑道:「公公言重了。不過是孩子們自己爭氣罷了。公公回去後幫我向皇后娘娘恩謝,說到老婦人一定和彭城夫人去給皇后娘娘請安。」隨後親手送了兩個大大的封紅給了錢公公。

  錢公公滿臉笑容地走了。

  郭老夫人的神色也淡了下來。

  袁氏面露遲疑之色,道:「娘,皇后娘娘怎麼突然想起您來?」

  「也說不上突然想起來。」郭老夫人道,「從前你二叔父教太子殿下讀書的時候,皇后娘娘就和你病逝的二嬸很好,和我也見過幾次面。這次可能是聽說我們家鬧分宗,想叫了我進去問問吧!不然也不會在彭城夫人進宮後想起我來。」

  袁氏聽著不由一陣心虛,忙道:「娘,到時候我和您一起去吧?」

  「不用了。」郭老夫人道,「讓少瑾陪我去好了——現在還不知道皇后娘娘對這件事是怎麼看的呢!」

  袁氏欲言又止。

  郭老夫人瞥了她一眼,道:「你放心,分宗的事是我同意了的。皇后娘娘若是問起,我知道該怎麼說的。」

  「娘!」袁氏又羞又愧。

  郭老夫人卻笑道:「好了,好了。今天過臘八節,大家應該高高興興才是。少瑾,你去把皇后娘娘賞的粥拿去廚房,等大郎他們過來的時候一起分食。」

  程涇和程渭都在衙門,程許和程讓則在學堂,他們都要到了下午酉時才會下衙、放學。

  周少瑾笑著應是。

  程笙派人送了臘八粥過來。

  周少瑾剛打了賞,裝了小罐朝陽門這邊做的臘八粥做回禮,把人送走了,程箏派人送了臘八粥過來……等到了中午,家裡已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粥八臘,濟寧那邊的消息也傳到了朝陽門,傳到了郭老夫人等人的耳朵裡。

  郭老夫人「啪」地一掌就拍在了炕几上,對袁氏道:「你平時都在做什麼?這麼大的事,居然一點風聲也沒有聽到。你平時去袁家、方家都在幹什麼?家長里短的誰不會,要你做什麼?你眼都給富貴迷住了?心都給算計蒙住了?一天到底這家裡串那家裡走,該知道的你一件也不知道,不該知道的你全都知道……」

  被婆婆當著兩個弟媳婦這樣的喝斥,其中還有一個是她很瞧不起的周少瑾……袁氏死的心都有了。

  邱氏也是媳婦,自然能理解袁氏的心情,她一把將周少瑾拽出宴息室,低聲地道:「這個時候我們還是迴避一下好,免得大嫂臉上無光。」

  她想臉上有光,為什麼不做些正經事!

  周少瑾在心裡腹誹著,和邱氏去了茶房裡喝茶。

  程箏讓人帶信過來,說顧緒有個同科在行人司任職,他已和對方約好了見面,到時候就知道濟寧發生了些什麼事了。

  袁氏聽著就鬆了口氣。

  程箏是她的女兒,這樣的勞心勞力,也算是補償了她的過錯了。

  郭老夫人卻並不領情,冷冷地看袁氏一眼,道:「還好當初沒有把阿箏給你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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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 出使

  袁氏的氣得渾身發抖,忍不住道:「娘,濟寧離京城那麼遠,那河道又屬於工部,我就是個神仙,也不可能知道楊壽山居然會逼死河工,也不可能知道那些河工竟然還殺死了個同知……您這也太強人所難了!」

  敢頂撞婆婆……

  嚇得邱氏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垂著眼瞼捏著帕子,不知道如何是好。

  周少瑾還沉浸在剛剛得到的消息中,半晌都沒有動彈。

  也就是說,程池不是去點卯的,是去救場的。

  所以宋閣老才會派了人去保定府找他,所以他才會急趕急地直接從保定府去了濟寧……如今程池安撫了民工,當幾個打死那同知的首犯囚禁了起來,河道也開始正常的疏浚,這原是好事,河道總督府還有調動周圍衛所的權力,河道總督府上有駐河道的指揮使,下有熟悉河務的書吏,他一個工部過去管理疏浚的從六品吏官,又是剛剛入仕之人,怎麼就輪到他出頭了?這樣會不會留給別人一個倨傲跋扈、不尊上峰的印象?

  周少瑾頓時就坐不住了。

  她得去宋閣老家裡打聽打聽。

  程池會趕去濟寧府救場,可是應了宋閣老之邀。

  她相信宋閣老不會無緣無故地讓程池去濟寧府,也相信程池不會無論無故就答應宋閣老去濟寧,程池一時回不來,她若是不知道其中的緣由,只怕晚上睡覺都不會安穩!

  正當她尋思跟郭老夫人開口的時候,屋裡子一聲冷哼,郭老夫人揚眉道:「的確,四郎在濟寧不過是個小小的從六品官吏,所以你不關心濟寧的事,大郎在內閣,是禮部尚郎,從一品的銜,你倒跟我說說,你都知道大郎些什麼事?」

  袁氏被問得一愣。

  郭老夫人不屑地冷笑,道:「曲閣老有意和閔家七房的結親,閔家七房卻婉言拒絕了,你可知道其中的緣由?原來和大郎爭都察院左都御使的黃理,由通政司通政使調任大理寺卿,他們家近日娶了個媳婦,是兵部武選司員外郎的女兒?廬江李家的老太爺,也就是當年和你二叔父同科,後來被皇上點了探花的那位,馬上就要出任兩江總督了,你可知道是誰廷推的……」

  老夫人的幾個「你可知道」,問得袁氏額頭冒出冷汗來。

  郭老夫人看到「嗤」地一聲,道:「廬江李家是北方大族,離我們有點遠,我也就不去說他們家,那是為難你,你只要告訴我你知道不知道閔家為何拒絕了曲閣老的好意;黃理為何娶了個兵部武選司員外郎的女兒就行了!」

  袁氏哪裡答得出來。

  特別是曲閣老有意和閔家結親的事,她還和閔家是兒女親家,卻是一點口風也沒有聽到!

  老太太這麼說,是不是在暗指閔家根本沒有把她當親家,對她也是防著掖著的呢?

  她額頭的汗更密了。

  郭老夫人淡然地看著她不說話。

  周少瑾想到前些日子陪郭老夫人串門時郭老夫人不僅和那些太夫人、夫人、太太、奶奶們談笑風生,而且妙語如珠,幽默有趣,像變了個人似的……

  她不由朝袁氏望去。

  目光卻和朝她望過來的邱氏碰了個正著。

  邱氏看了看郭老夫人,欲言又止。

  袁氏卻在那裡弱弱地辯解:「快過年了……嘉善又要成親了……我,我這些日子沒怎麼在外面走動……」

  郭老夫人對她置若罔聞,像沒有看見,沒有聽見似的,目光驟然就轉向了邱氏,道:「你有什麼話要說?」

  邱氏嚇得瑟瑟發抖。

  周少瑾看著都替她著急。

  見郭老夫人並沒有註意到她,忙無聲地對邱氏道著「實話實說」。

  不知道邱氏是想明白了,還是看懂了周少瑾的口型,臉憋得通紅,好半天才道:「我,我就是想知道,那黃家的媳婦,是什麼出身?」

  郭老夫人道:「是章俊華的外孫女。」

  老人家面無表情,語氣卻和煦。

  周少瑾為此鬆了口氣。

  老夫人最恨在她面前不懂裝懂還不認錯的人了。

  袁氏卻是一聲驚呼。

  黃理和程涇是死對頭,兩人不輪資源還是學識都在仲伯之間,最後程涇能在和黃理爭左都御史之時危勝一籌,全因關鍵的時候程池走了萬童的路子。如今他們家和閔家結親,黃理娶了章俊華的外孫女,那黃理又是有名的老奸巨滑,藉著章俊華的人脈,又是申敏之的學生,背後佔著兩位閣老的黃理,誰知道會不會翻身?翻身之後會不會繼續和程涇對著來?

  她……真的疏忽了!

  「娘!這件事全是我的錯!」袁氏還沒有糊塗到底,老太太能知道這些事,還能被彭城夫人記得,能在皇后娘娘面前掛上號,只怕也有自己的套路,難怪二房的老祖宗程敘那麼忌憚老太太的,公公真是死得早了,就憑老太太的這手腕,一個內閣大巨是怎麼都跑不掉的,恐怕這也是二房一直要想著法子也要壓著長房的原因之一,她卻只盯著外面,忘記了家裡,若是能把老太太的這些人緣關係為她所用,那嘉善的路豈不是會更疏通了。她斷然地轉變了態度,道,「您說我說得對。是我沒有做到長媳的責任,沒有盡到做宗婦的責怪。我這就去趟袁家,問問我嫂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想到袁維昌和宋景然不和,又道,「想辦法見到我哥哥,讓他在這件事站在大老爺這邊。」

  雖說郭老夫人不看好袁維昌,但袁氏到底說了句人話。

  郭老夫人道:「不用了。大老爺等會也要下衙了,這個時候去袁家打聽消息也沒有什麼用了。我們就好生地等消息好了!」

  袁氏窘然地應「是」。

  周少瑾想了想,站了起來,低聲道:「娘,我想去見見宋夫人……四老爺可是宋閣老給叫走的……」

  郭老夫人想了想,乾脆利落地道了聲「行」,道:「讓商嬤嬤陪你一道去。」

  周少瑾感激地屈膝給郭老夫人行禮,匆匆出了宴息室。

  袁氏愕然地望著老夫人。

  剛才不讓袁氏去找袁維昌,轉眼間卻同意周少瑾去見宋夫人……不要說袁氏了,就是邱氏也有些想不通。

  郭老夫人失望地嘆氣,淡淡地道:「少瑾年紀還輕,四郎又是宋閣老派了人喊去的,四郎若是有個什麼事,少瑾去找他最合適不過了。你們仔細地想想吧!」

  說完,看也沒看她們一眼,徑直去了內室。

  邱氏尷尬地站在那裡,不知道說什麼好。

  ※

  周少瑾一頂青帷小轎直接進了宋家的垂花門。

  宋夫人親自在垂花門前等她。

  周少瑾見到她未語眼眶先紅,喊了聲「宋夫人」,就哽咽起來。

  宋夫人滿臉愧疚,忙道:「少瑾,沒事,沒事。我們家老爺做事,最最穩妥不過的了。你們家程大人也是心裡有數的,這件事是我們家老爺反覆斟酌之後才定下來的。」

  周少瑾來之前就怕宋夫人一無所知。現在看來,宋夫人不僅知道,而且對這件事還知之甚詳。

  她心中一由得一動。

  宋夫人是個不管事的,會不會是宋大人對宋夫人說了些什麼呢?

  周少瑾聽著,陡然間想到了前世她為了沐大小姐的事去救林太妃,太后娘娘突然來了,林太妃對太后娘娘的熱情……她不由親暱地挽了宋夫人的胳臂,道:「娘也這麼說,可我太擔心我們家四老爺,不來和您說說話,我這心就像懸在半空中似的坐立不安……」

  「我知道,我知道。」宋夫人拍著她的手安慰她,看著她紅著眼睛,頭髮被寒風吹得有些凌亂,不由得心中一軟,遲疑了片刻,在她耳邊低聲道,「我們老爺說了,楊大人是他推薦的,出了這樣的事,有些話他就不好說了。河工那邊混亂已久,他原指望著楊大人去能駁亂反正的,不曾想河道上的事沒有理清楚,楊大人自己先折進去了。若是程閣老能出面周旋,程大人正好可以從工部轉到都察院去……」

  周少瑾的心怦怦亂跳。

  前世她對外面的事不聞不問,今生在郭老夫人跟前,卻知道了很多從前不曾知道也不曾注意的事。

  朝中選仕,素有「不是翰林,不進內閣,不做過御史,不做堂官」的規矩。

  這裡的堂官,指得是六部尚書。

  程池若是想再往上走,或有翰林院翰林的資歷,或是都察院御史的資歷。

  可進翰林院,要是庶吉士。

  程池春闈之後根本沒有想過做官,因此也沒有參加庶吉士的選拔。而庶吉士的選拔只會在新晉的進士中進行。

  他已經失去了這個機會。

  現在最好就是從御史做起。

  河道總督府疏浚黃河,這麼大的事,皇上肯定要派都察院的御史監察。

  而所有的御史都得從從七品熬起,都察院一百多名御史,想熬出頭並不容易。

  若是程池因為這件事能轉都察院御史,就算是從從六品的郎外員貶為正七品的御史,可程池名聲有了,出身有了,若是再有人提攜,最少也能做到正三品的大員。

  有些事,果然是不破不立。

  周少瑾強忍著心中的激動,在宋夫人那裡盤桓了一個時辰,婉言拒絕了宋夫人留膳之後,趕回了朝陽門。

  袁氏不在,邱氏在旁邊服侍郭老夫人的茶水。

  周少瑾想到邱氏的為人,也沒有瞞著她,把去宋家的結果告訴了郭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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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五章輔路

  郭老夫人目露異色,笑道:「這恐怕也是四郎的意思,不然四郎肯定不會去出這個風頭的,剛入仕途的小子,就敢不知天高地厚地管起河道總督府的事來,這不是四郎的作派。」說著,溫聲對周少瑾道:「這下你應該放心了吧!你大伯那裡,自有我去說。」

  周少瑾點頭,向郭老夫人道謝。

  有小丫鬟進來,說是戶部清吏郎中彭大人家的老安人派了人來給郭老夫人送臘八粥。

  戶部清吏郎中,正五品,在府縣是大官了,可在京城,皇家喪禮連哭喪都沒有資格出現,老夫人甚麼時候交了個這樣品級的老安人?

  周少瑾朝邱氏望去。

  邱氏輕輕地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偏偏郭老夫人還對她們倆人道:「今天鬧騰一天了,你們也累了,各自回去歇會吧!等大郎和二郎他們回來,我們再好好地吃頓飯。」

  居然要見那彭太太家來送粥的人,還把要把她們支走。

  邱氏和周少瑾心中納悶已經,但還是溫順地屈膝行禮,出了正房。

  周少瑾道:「二嫂,大嫂去了哪裡?」

  邱氏嘆氣道:「大嫂說杏林胡同那邊還有些事,她回去一趟就來。可我送她出門的時候,聽到她吩咐轎夫去一條胡同。」

  一條胡同,是桐鄉袁家在京城的住所。

  袁氏這樣的固執,周少瑾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邱氏則為她擔心,低聲道:「少瑾,我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你看,連黃理家的媳婦是什麼出身來歷娘出去走了一圈就知道了,她坐得還是程家的轎子,娘若是想知道,肯定一早就知道了。娘都說了讓她不要去袁家,卻偏偏要去,她這不是明擺著讓娘不高興嗎?她從前也不是這樣的人啊!」

  可人都是會變得!

  隨著人的身份地位,都會變得。

  周少瑾嘆氣,道:「我只能保證娘不問我不說,可若是娘問起來,我肯定要實話實說的。」

  她未出嫁之前得了郭老夫人指望,能嫁給程池,他老人家也沒反對,現在又是她的婆婆了,她自然要站在郭老夫人這邊。

  邱氏聽了連連點頭,道:「我也是這麼想的!」

  心裡卻不由又高看周少瑾一眼。

  做事情這樣乾脆利落的可不多。

  通為她小小年紀已經有了自己的主見,比阿笙小時候可強多了!

  兩人去了後面的廂房喝茶。

  呂嬤嬤親自送了彭家的婆子離開。

  周少瑾問呂嬤嬤:「老夫人怎麼認識彭家的老安人?」

  呂嬤嬤笑道:「彭家的老安人姓於,姐姐就是十幾年前去世的奉聖夫人。老安人的夫家和彭城伯是同鄉,老安人和彭城夫人的關係很好。奉聖夫人活著的時候,和老安人時有往來,因此和彭城夫人也熟。這些年老夫人和彭老安都孀居在家,也不怎麼走動了。還是前些天送年節禮,老夫人特意把彭家的名字給添了上去,兩家這才重要開始走動。前兩天老夫人還特意去了趟彭老安人家。」

  奉聖夫人,就是皇上的乳母。

  周少瑾心中大震。

  前幾天她和程笙一起去探望程笳。回來的時候看歇在轎廳的一頂轎子圍帷被雪浸濕了,她當時就在想,老夫人是不是去了哪裡,問轎廳當值的,當值都說不知道,他們剛剛換了值,還問她要不要去幫著問問上一班的人。

  她那時候是想問來著,家裡的丫鬟跑過來說江西的李家舅老爺派人送了很多年節禮過來,好幾車東西,秦子集已經對著禮單清點過了,只是那送禮的人說李家舅老爺吩咐過,一定要見著她,給她磕個頭再回去。下著雪,天黑的早,夜晚又特別的冷,她怕耽擱了他們回客棧,急急進了內院,不曾想李家舅老太爺不僅送了整隻羊整隻豬的年節禮,還送了滿滿兩匣子金錁子,周少瑾推脫不了,只得去請郭老夫人示下,郭老夫人讓她把東西留下,她這才有敢收了東西,送走了李家的婆子,她又去了汀香院,郭老夫人教她怎樣「還禮」,一來二去的,也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看來郭老夫人就是那天出的門。

  回來之後隻字未提。

  可平時郭老夫人若是去了哪裡,做了些什麼,都會講給她聽的……

  周少瑾隱隱覺得這件事好像不是那麼簡單的樣子。

  但你讓她具體說有什麼感覺,她又說不出來——她倒不是覺程家的門第很高,來往的都是些高門大戶的主宗,彭家不過是個正五口的戶部清吏,程家和他交往就是掉了身價。

  可見這其中還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

  周少瑾把困惑放在了心裡。

  到了下午,程渭提前回來了,他告訴郭老夫人:「皇上召了內閣幾位大臣進宮,大哥帶了信給我,可能是為濟寧府那邊的事,他讓我告訴您,這件事他無論如何也會盡力周旋,不會讓四郎折在裡面的。」

  郭老夫人欣慰地頷首,道:「他這才像個大哥的樣子,程家的家主,主事的人。」

  程渭呵呵地笑,道:「大哥讓我們別等他,從皇上那裡出來,說不定內閣的幾位輔臣還有要再議……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

  郭老夫人高興,道:「那我們就不等他了,嘉善和讓哥兒過來了沒有?」

  她在等呂嬤嬤。

  「都已經過來了。」呂嬤嬤笑道,「在東路客房那邊更衣,最多一刻鐘就會過來了。」

  郭老夫人滿意地「嗯」了一聲。

  袁氏回來了。

  她笑盈盈地和大家見了禮,拿了幾匣子點心給大家,說是回來的時候路過糕點鋪子的時候買的,對去了袁家的事絕口不提。

  周少瑾和邱氏不由交換了個眼神,兩人都裝作沒有聽見似的。

  不一會,程許和程讓來給郭老夫人請安。

  郭老夫人問著程許和程讓的功課,周少瑾則躲在茶房裡指使著丫鬟沏茶,擺瓜果。

  程許將站在郭老夫人身後的女子都飛快地掃了一遍,沒有發現周少瑾,他心裡說不出是失望還是歡喜,非常的複雜。

  ※

  第二天天還沒有亮,程涇過來了。

  穿著大紅的朝服,披著灰鼠皮斗蓬,進屋給郭老夫人行了個禮,連鬥逢也沒有脫,道:「娘,我馬上要去上朝了,來給您說說就走——昨天內閣議了,四弟知情不報,擅自調濟寧衛的人,被革去工部員外郎之職。但念在四弟處置得當,沒有引起民變,任命四弟為監察御史,協理都察院右都御史督辦黃河疏濬之事,將功贖罪。今天內閣就會陳條,司禮監大太監劉永也同意了。您就放心吧!四弟這次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郭老太太花白的頭髮隨意綰著個纂兒,穿了件秋香色素面夾棉褙子,聽聞笑著點頭,道:「你們兄弟齊力才能斷金。等你們忙過了這幾天,你帶著妻兒到這邊用膳吧!娘有事要商量你。」

  程涇恭敬應是,辭了郭老夫人,往皇宮去。

  等到用早膳的時候,周少瑾得了信。

  她忍不住露出歡喜的笑容來。

  郭老夫人微微地笑。

  過了兩天,廷議下來,程池被貶為了正七品的監察御史。

  程涇帶了袁氏和程許過來吃飯。

  程渭也帶著邱氏和程讓一起過來。

  周少瑾擬了菜單督促著廚房裡做菜,彭城伯府派了人來給郭老夫帶信:「我們家老夫人說這兩天準備進趟宮,問老夫人有沒有空閒,不如和我們府上的老夫人一起進宮去皇后娘娘那裡坐會。」

  郭老夫人應該就應下了。

  程涇笑道:「娘十幾年沒在京城,沒想到皇后娘娘會還記得您!」

  郭老夫人望著臉色有些蒼白的袁氏,不慢悠悠地道:「這世上哪有白吃的餡餅?我只是比別人多個心眼罷了,進京就去奉聖夫人原來妹妹家走一趟,說了說我的酸楚,那彭城夫人也許是可憐我的遭遇,進宮見了皇后娘娘不免多說了幾句,皇后娘娘這才想我,有什麼好得意的。」

  程涇窘然,道:「說來說去都是我的錯。累得母親本應該頤養天年,卻還在為我們這些子女操心。」

  袁氏聽著,臉色更白了,不由得低下了頭。

  閔家,果然沒有把程家當成同盟看待。

  她藉口有事去了閔家,問起閔家幾位小姐的婚事,大家三箴其言,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似的!

  還好婆婆不知道,不然所謂的和閔家結親,就成了個笑話。

  想到這裡,袁氏不由捏緊了帕子。

  而郭老夫人卻拉了兩個兒子去了暖閣說話。

  袁氏見邱氏和周少瑾都被撇在了外面,心裡這才覺得好受了一些。

  暖閣裡,郭老夫人開門見山地把自己準備分家的事告訴了兩兄弟。

  母親的私房錢,程涇自然不會去爭,他猶豫好一會,說起七星堂的事來:「……我知道因為分宗的事,家裡傷了元氣,我看還是跟四郎說說,最多再兩年就收手吧!以後那七星堂不管散也好,燦也好,都與我們無關了。那本就是老祖宗用來給前朝皇室擦嘴的,現在前朝皇室墳上的草只怕都長到了齊人高,我們還是是惹這些事端好了。這是也是我們家運氣好,四郎能壓制得住七星堂,若是我們弄得像二房似的,沒有了能對七星堂如臂指使的,那七星堂還不是得亂,散了。與其落到那樣的地步,還不趁早丟手別管了。二房他想要就讓給他們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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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六章意見

  程涇的話,讓程渭忍不住抬頭打量他。

  子川真正掌管了七星堂幾年,分宗的時候能拿出一百二十萬兩銀子還不用動媳婦們的私房錢和陪嫁,這樣算下來,每年能嫌多少銀子……而且照秦大總管的話,七星堂比列公在的時候收益還多,再兩年,是多少銀子?

  大哥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難道要子川把公中的窟窿填起了再說?

  大哥……這話說得讓他都覺得陌生起來。

  郭老夫人心裡卻明鏡似的。

  大兒子這是想把七星堂丟給四郎。

  她不由在心裡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不就是怕以後七星堂的堂主會從他的後嗣子孫裡選嗎?

  那也好!

  七星堂是從四郎手裡振興起來的,他們既然一副生怕被沾上了的樣子,那七星堂何去何從,就交給四郎好了。

  交給別人,別人也未必辦得到!

  郭老夫人慢慢地喝了口茶,道:「我就是想跟你們說這件事。二郎可能不知道,可大郎你應當是知道的。我嫁過來的時候,只有五百兩銀子的陪嫁,外加程家給的兩千兩銀子的聘禮,你那個的外祖父、外祖母全讓我帶了過來,做了我的壓箱錢。我現在手裡的銀子也好,名下的田產鋪子也好,都是程家分家之後,你父親送給我的,就是怕以後我手裡沒銀子,買個胭脂水粉的,還要看媳婦的臉色。可那個時候,也不過五、六萬兩銀子而已。真正能夠一年有兩萬兩的收益,卻是你弟弟掌管了七星堂之後。」

  程涇和程渭都連連點頭。

  他們早就猜到了。

  郭老夫人見了這才繼續道:「你們既然心裡有數。那你們媳婦那裡,就自己編話去。免得個個眼紅我給四郎買了這宅子。」

  程涇和程渭都臉上一紅。前者是知道母親為何說這樣的話,後者是想到母親給他單獨買了個宅子,恐怕就是防著他有這樣的心思。

  「所以說,這宅子等同是四郎自己買的。」郭老夫人裝沒有看見似的,把之前給邱氏說的話說了出來,「給你們五萬兩銀子……二房十萬兩……嘉善和讓哥兒成親的費用,由我負擔……祭田等我死後歸老大……」最後道,「四郎那裡,除了這宅子,我就不再給他分什麼了,七星堂的事,你們也不要插手了,他願意經營幾年就經營幾年。以後你們兄弟要齊心協力,為程家開枝散葉,把程家在京城的這支繁盛起來才是。」

  程涇雖然從袁氏那裡聽說了母親要分家的事,但他自詡讀書人,怎會去打聽母親到底準備怎樣分家?見母親手裡還有這麼多的家當,他頗為驚訝,也明白過來為何二房的老祖宗程敘說起來也算得上是個老謀深算的人,怎麼就看不透七星堂對程家的危害?

  如果換成是他,估計也一樣會捨不得吧!

  程涇苦澀地笑了笑,道:「娘的意思我都明白了。如今公中也沒有銀子,您是怕我們日子難過,所以想把手裡的東西都提前分給我們,既解了我們一時之難,也免得我們兄弟為了錢財生出罅隙來。只是四郎剛剛成親,您把銀子都給了我們,四郎那邊……也太吃虧了。這宅子雖然花了大價錢,可那宅子不能吃不能喝,每年還要拿出銀子來養著……」

  他想到了七星堂。

  程渭也想到了七星堂。

  他略略思忖了片刻,打斷了哥哥話,道:「娘,四郎對七星堂有什麼打算?如果準備散了,您的這些銀子就是給我們三家均分,也支持不了幾年。不如將宅子的東路賣出去,或是讓我們住進來,這樣也可省去一筆開銷。」

  朝陽門這邊的宅子從來就是有價無市,邱氏前幾日買下來的宅子地理位置極好,很容易賣出去,他們若是賣得不急,甚至可以賺幾百兩銀子。

  「若是四郎還準備將七星堂抓在手裡,那就沒什麼好說的了。就照您的意思分家好了!」

  只要七星堂在手,還愁沒有銀子!

  「但我覺得七星堂還是散了好!也不用再經營兩年,現在就散了。大丈夫處世立身,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這七星堂的銀子本就來路不正,程家已享受了這麼多年,現在有機會斷了,還是斷了的好。我們程家靠的是詩書禮儀傳世,這七星堂再傳幾代人,只怕就變成了金銀利益傳世了,程家也就從根子上爛了!」

  郭老夫人聽聞眼底不禁流露出欣慰之色。

  從前只覺得長子聰明伶俐,沒想這麼多年過去了才發現老二是個心志堅定的。

  這才是做大事的人。

  郭老夫人道:「四郎早已經決定散了七星堂,這兩年他拿回家的銀子都正正經經做生意得來的。只是怕七星堂突然散了,七星堂裡的人會到處做亂,所以才徐徐圖之,先把那些品性不好的先尋著理由剔出去,品性尚好的留下來,慢慢地分派個分店去。最多兩年,七星堂就會不復存在了。」

  程渭歡喜道:「這就好,這就好!」

  程涇卻是一愣,道:「我怎麼不知道?」

  郭老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四郎說了,你們都是朝廷命官,最好還是不知道七星堂和程家是什麼關係的好。免得哪天犯了事,連累了你們兩人!」

  程涇和程渭的臉都燒得通紅。程涇更是坐立不安地道:「娘,是我這個做大哥的沒有盡到做大哥的責任。你責罰我好了!」

  程渭則道:「娘,既然如此,您的私房錢還是我們三兄弟平分好,也不用給我買什麼宅子了……」

  郭老夫人搖頭,打斷了程渭的話,道:「所以我要拿了祭田的收益。以後我住在朝陽門這邊,也可以補貼一下四郎的嚼用。」

  「這,這怎麼好?」程涇慌張道,「您怎麼能不住在我那裡?若只是為了貼補子川的嚼用,那五萬兩銀子給子川好了……」

  「倒不是全是銀子的事。」郭老夫人道,「一來是這邊寬敞,我住著舒服。二來是四郎媳婦年紀還小,我丟不開手,總得幫他們幾年。況且我又不是住在這邊不走——等臘月二十三過了小年,我就回杏林胡同那邊住些日子。等到正月十五元宵節,我再過來。也免得你們為難。」

  「娘!」程涇還要勸說郭老夫人,郭老夫人卻已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道,「這件事就這樣定了。你們若是覺得對不起四郎,以後四郎的事多用幾分心思就是了。」

  程涇、程渭見母親主意已定,不再好說什麼,喃喃應「諾」,分家的事就這樣定下來了。

  ※

  汀香院的宴息室,袁氏、邱氏和周少瑾三個人正要擺碗筷。

  袁氏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願意分家。

  公中已經沒有了銀子。三妯娌裡面,她的陪嫁最多。而且程涇這麼多年在外做官,多多少少都有些孝敬,論起家業來,他們小長房是最多的。加上閔氏快要進門了,她也是做婆婆的人了,偏偏頭上還壓著個太婆婆,這個太婆婆還怎麼看她也不順眼,她以後在媳婦面前怎麼抬得起頭來!

  在閔氏進門之前把家分了也好。

  邱氏卻很是忐忑不安。

  他們夫妻生平第一次騙婆婆給她買宅子,也不知道婆婆會不會責罵他們。

  又怕這件事被長嫂袁氏知道了覺得被她算計了……

  她悄悄地問周少瑾:「婆婆和大伯他們怎麼還沒有出來?不會出什麼事吧?」

  「應該不會吧!」周少瑾望了眼靜悄悄的暖房,道,「若是有事,應該會鬧出些聲響,既然沒動靜,就說明大家都在好好地說話……」

  「也是!」邱氏長吁了口氣,不好意思地道,「我就是喜歡東想西想的。」

  周少瑾朝她露出善意的微笑。

  邱氏就道:「阿笙說,她把你送給她的絹花送了朵給阿箏,送了朵給阿簫,大家都說好。過幾天要過來向你請教怎麼做絹花呢!」

  聽到有人提起女兒的名字,袁氏回過神來,笑道:「阿箏和阿簫怎麼了?」抬頭看到周少瑾和邱氏並肩則立,周少瑾穿著了件嶄新的玫紫色杭湖四柿紋的比甲,靚藍細布夾袍,一張臉粉嘟嘟比那嬰兒還要嬌嫩,比出嫁前還要漂亮,想到了兒子在她面前的沉默寡言和逆來順受,她心裡頓時就冒出一把火來,想說什麼,又不知道從何說起。想佯裝什麼也沒有,胸口又忍得隱隱作痛。

  躊躇間,有小丫鬟跑了進來,高興地道:「四太太,四太太,四老爺派了人從濟寧府送了年貨過來,還給寫了兩封信,一封是指了給老夫人的,一封是指了給您的。管事正在門卸東西,一會就會來了!」

  周少瑾又驚又喜,笑容就止不住地從眼底溢了出來,讓她的臉龐都明亮了起來。

  她笑著對邱氏道:「二嫂,這裡就麻煩你了。我去看看就來!」

  說完,也不等邱氏說話,提著裙擺就和那小丫鬟急步出了宴息室。

  邱氏抿了嘴笑。

  袁氏則冷「哼」了一聲,道:「真是輕浮!」

  邱氏笑道:「少年夫妻,成親後第一次分開,哪能不惦記?高興些也無可厚非。哪像我們這些老夫老妻,日日相對,天仙也成了凡人。」

  袁氏不以為然,還想說什麼,邱氏卻不想聽她說話,笑道:「也不知道廚房裡都做了些什麼?我們家二老爺這兩天有點受涼,我得跟廚房裡說一聲,看能不能做碗酸辣湯他喝……」然後丟下袁氏,出了宴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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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2 14:32:15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八十七章分道

  袁氏臉色就有點發青,不由在心裡腹誹,這個邱氏,每次遇到什麼事就會裝聾作啞,太沒有擔當了,還好性子懦弱,不然這日子真沒法過下去了。又想到她去閔家問閔家七房和曲閣老結親的事,閔家大太太滿臉無奈地道著什麼因為事情沒成,也不好到處嚷嚷的話,她的手就不由攥成了拳。

  說到底,還是程家人丁不旺,就算是想和其他名門望族聯姻,也沒有人丁。

  如果四叔當初娶了方萱就好了。

  想到這裡,她更覺得頭痛了。

  聽閔家大太太說,方萱即將與閔健行的胞弟閔建衍訂親,而閔建衍則是閔家大小姐的胞弟。也就是說,方萱會成為程許的小舅母。偏偏方萱的母親——方家二太太把之前的事全算在了她的頭上,她幾次登門都吃了閉門羹。

  這親戚可怎麼走動?

  周少瑾卻在滿心歡喜地讀著程池的來信。

  濟寧發生的事,程池並沒有瞞著她,而是花了很大的篇幅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告訴了她,只是由程池在信中娓娓道來,周少瑾不僅沒有擔心害怕,反而「扑哧」地笑了起來。

  春晚正端了茶進來,見狀笑著湊趣道:「四爺在信裡都寫了什麼?您看得這麼高興!」

  周少瑾珍惜地把信折了起來,放進了床頭一個紫檀木的雕花匣子裡,笑道:「四爺說,河道總督府有個書吏,這次負責發放河工的糧食,但這個人喜歡喝酒,四爺接手河道總督府的事之後,曾讓他去報庫中餘糧,他可能是剛喝過酒,隨隨便便就報個了數字,誰知道四爺立刻就讓懷山壓著他去清點,結果一清點,與他說的數字少了快五石糧食,那人嚇得魂都沒有了,立刻塞給了懷山五兩銀子,請懷山寬容寬容,他立刻去想辦法買五石糧食來。懷山就想看看他在搗什麼鬼,放了他去籌糧食,然後順手翻了翻糧庫中的帳薄……」說到這裡,周少瑾突然停了下來,眼睛亮晶晶地問春晚,「你猜怎麼了?」

  那喜悅,明晃晃地躍於臉上。

  春晚又沒有瞎!

  她抿著嘴笑,順著她的話道:「怎麼了?」

  周少瑾笑道:「原來那個多報了五石糧食!」

  春晚一愣,隨後也哈哈地笑了起來,道:「那最後怎樣了?」

  「後來那人還真就湊了五石糧食過來。懷山也不做聲,看他怎麼辦?誰知道直至四爺把濟寧的事都平息了下來,這五石糧食依舊在庫房裡。」周少瑾笑道,「後來懷山一打聽才知道。原來這個是濟寧首富的子弟,一心想做官,偏生又不是讀書的料子,就花了大價格從別人手裡謀了個文吏的差事,結果又不好好當差,整天就穿著個官服在街上悠晃,生怕別人不知道他是誰似的。手裡的差事卻一塌糊塗,就是賬目也是那家人的管事在幫著他打點。因幫他打點賬目的管事生了病,他突然被四爺叫去問話,懷山又直接押著他去了糧庫,這才露餡。」

  春晚將削好的蘋果用粉彩的小碗裝了遞給周少瑾,笑道:「這樣的人,四爺得把他趕出衙門才是!」

  周少瑾用銀杏葉銀叉叉著碗裡的蘋果,笑道:「所以四爺才厲害啊——他不僅沒有把人給趕走,還讓他去驛站當了個驛丞。這次河道總督府出事,工部、吏部、都察院、大理寺、二十四衙門的公公……一波接著一波的去,就是四爺都忙得焦頭爛額,那書吏卻如魚得水,八面玲瓏,不僅把人招待的舒舒服服的,還把各衙官吏的住處安排的妥妥貼貼的,沒有人不滿地投訴到四爺那裡去。」

  春晚睜大了眼睛。

  驛站也就是個朝廷的客棧。這住客棧,總有個先來後道吧?你雖然來得早,住進了坐北朝南的正屋裡,我雖然來得晚,只能住在廂房裡,可我是正三品,你一個小小的從六品,我一個正四品的來了,你這個從六品的還不讓……從六品的也有想法了。你雖然是個正四品,可你是知府,我在大理寺任職,你管得到我頭上來嗎?我先來,我就先住了。憑什麼給你挪地方啊!

  這不就鬧騰起來了?

  不說別的,能把這關係擺平了,那可真是了不起啊!

  周少瑾就笑了起來,道:「四爺厲害吧!」

  春晚不住地點頭。

  周少瑾笑意更濃了,道:「四爺就在信裡抱怨,說楊壽山鑽到錢眼裡去了。說他看著那書吏家中富庶,想著他為了謀取個書吏花了那麼多的銀了,就把他安排到了糧庫,準備讓他慢慢地把用出去的銀子補貼回來。結果人家根本就不在乎這銀子,就想出風頭。所以四爺就把他安置到了驛站。那人感激得不得了,還說四爺是他的伯樂。」

  「四爺在信裡憤憤地說,自己能相中這種人,就算是伯樂,只怕也是個九流的伯樂。被這種人感激還不如不感激呢!」

  春晚想到程池平時舉手投足間流露出來的隱隱高華,也忍不住大笑起來。

  周少瑾剛才還帶著幾分陰霾的心情一下子變得晴空萬里般的明朗起來。

  她笑著把從封信裡掉下來的一顆拇指大的松綠石放在手掌上,問春晚:「好不好看?四爺帶給我的!」

  那石頭也沒有個規矩的形狀,像是從哪裡掰下來似的,可顏色卻非常的漂亮,翠綠得如青草,看著讓人覺得眼睛變得舒服了。

  「漂亮!」春晚真心地道,「我從來沒有看見過這麼漂亮的松綠石。」

  周少瑾道:「我把它鑲個簪子你覺得如何?」

  等到程池回來,她就打扮給他看。

  春晚連聲讚好。

  周少瑾讓她去跟秦子郵說一聲,找個銀樓的人幫她鑲了這顆石頭。

  邱氏進來了,看著也讚揚了一番,還直誇程池細心體貼一番,這才告訴周少瑾:「娘讓你過去,說是四叔雖然不在家,可你在家,由你代表小三房,她老人家趁著大郎和二郎也都在,明天請了二叔父和翰林院掌院學士吳大人過來把家分了!」

  前者是程勳的胞弟,後者程勳的好友。而三個兒媳婦裡,不管是袁氏、邱氏還是周少瑾,娘家都沒有什麼人在京城!而一向被袁氏視為依仗的袁維昌和袁氏也不過是從兄妹,又因袁維昌是內閣首輔,郭老夫人不想抬舉袁家,也就不由兒媳婦的娘家來人主持分家的事了。

  「這麼快!」周少瑾訝然。

  她以為還要等到程池回來。

  邱氏道:「濟寧府出了這麼大的事,四叔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回來!」

  可明年二月程許就要成親了,待到那個時候再分家,又多了個閔家,郭老夫人不想再拖下去了。

  三家對這樣的分法都沒有異議。

  郭老夫人就讓秦子郵照著去寫了分家文書,等到吳秀早和何勉之過來把押畫了,就可以去官府備報了。

  程渭就道:「那我這兩天就尋地方搬出來好了!」

  「也不必這麼急。」兩家在一起住了十幾年了,如今要各奔東西,程涇還是頗為感慨的,道,「等過了年再搬吧!」

  他是老大,以後大家肯定得去他那裡過年的。

  程渭卻笑道:「杏林胡同那邊原本就有點小,我搬出去了,你也好早點把娘住的地方收拾出來。」

  這倒是!

  程涇不再多說。

  兩家回了杏林胡同。

  一個想著這麼多年來兩家人擁在一起,現在搬出去了,家裡終於寬敞了,袁氏覺得心情都輕快了很多。一個想著這麼多年來兩家擁在一起,現在搬出去了,終於有了自己的家,心情都變得雀躍起來。

  翌日,眾人順順利利地簽了文書,周少瑾吩咐廚房裡擺了一桌酒,程涇招待自己的叔父和吳大人吃了頓飯,送走了吳大人。

  郭老夫人則留了程勳說過年的事:「……若是宮中今年賜了年夜飯,我們就先吃。等你們回來祭祖,明天一早進宮去給皇上和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朝賀。若是今年宮中沒有準備年夜飯,那我們就自己過自己的。」

  程劭笑著點頭,說起程池的事來:「……前幾天皇上召我進宮下棋,特意問起子川,問他是不是我的侄兒。還問起了大哥。言辭間對子川的印象好像很不錯。我已經寫了一封信給子川,讓他好好籌謀籌謀,抓住這次機會。」

  這麼多的官吏,能讓皇上記著名字可不簡單。

  「讓小叔費心了!」郭老夫人高興地道謝,待程勳一走,郭老夫人迫不及待地給程池寫了信。

  彭城伯那邊送了信過來,問明天辰正在西直門碰頭可不行,他們一起進宮給皇后娘娘問安。

  程家小三房住在東城,在西直門碰頭,那她們得很早起床才行。但進宮,像郭老夫人這樣的外命婦,卻又只能走西南門。

  周少瑾和郭老夫人早早就歇下了,第二天天還沒有亮,就開始梳妝打扮,不敢喝水,草草地吃了幾個麵團就去了西直門。

  彭城夫人在女兒沒有嫁入皇家之前,不過是個鄉下的老太太。這些年就算是養尊處優,鄉間艱難生活還是給她留下了深深的痕跡,穿著大紅色刻絲通袖襖,戴著鴿子蛋大小的祖母綠耳墜也看上去像個鄉間老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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