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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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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2 14:32:27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八十八章覲見

  彭城夫人一見面就拉著了郭老夫人的手,嘆氣道:「你說說你,來了京城也不到我那裡去坐坐。當年的老姊妹們還有幾個活著?你這還是脾氣太強,心氣太高,喝了別人的一碗水都要想著法子還回去。有句話是怎麼說的,孔聖人說的,說人到七十歲了,就可以想幹什麼就幹什麼了,這句話是怎麼說的來著,我這記性不好……」

  她沉吟著,就有個穿著粉色褙子作婦人打扮的女子上前兩步,道:「年過七十而隨心所慾不踰矩。」

  這女子的聲音輕柔婉約,周少瑾不由看了那女子一眼。

  那女子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身材高挑豐滿,鵝蛋臉,丹鳳眼,鼻子挺拔,嘴唇紅潤飽滿,皮膚白皙細膩,雖然姿態謙遜,可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不時閃過一絲的銳利,如匣中藏劍,讓人看著不敢小心。

  周少瑾心中一震。

  前世,她見過這個女子。

  那時候她已是花信年華,常穿著大紅、真紫等顏色濃烈的衣裳,走路的時候身姿筆直,目不斜視,通身的氣派,每次出場都會引得眾外命婦竊竊私語。

  她娘家姓秋,在家鄉太原頗有聲望,是彭城伯府世孫的嫡妻,原太僕寺主薄之女。至德二十四年,彭城伯去世,世子爺承了爵位,她被封為世子夫人。沒幾個月她婆婆就去世了。她公公寵愛家中一位妾室,決定不再娶妻,將彭城伯府的中饋交給了她主持。第二年,她公公去世了,那位妾室與人通姦被捉住了,彭城伯府怕這件事壞了她們家名聲,那妾室送到前腳送到官衙後腳就暴斃了,生的兩個兒子沒多久也相繼病逝了。

  京中貴婦人都私底下議論,說這是秋氏的手段,說是她公公在世的時候那妾室沒少吹枕頭風,要不是她公公去的早,這世子之位還指不定由誰來繼承呢!

  可那妾室生的兩個孩子卻還小,什麼也不懂,她行事太殘暴了些。

  大家都對她頗為忌憚,不願意和她有太多的交往。

  這個傳聞是周少瑾在為數不多的幾次進宮朝賀的時候聽說的。

  沒想到她第一次見彭城伯家的人就見到了這位秋夫人。

  這些念頭在周少瑾心裡轉了又轉,彭城伯夫人那邊已高聲笑道:「就是這句話,就是這句話!還是我這孫媳婦聰明,到底是讀過書的人。」然後向郭老夫人引薦,「這是我的長孫媳婦,姓秋,秋天的秋,她爹是兩榜進士出身,她娘家太原很有名,祖上出過大儒。她有個胞兄,如今已是舉人了!」

  看得出來,她對秋氏讀書人家的出身與有榮焉。

  秋氏忙上前給郭老夫人行禮,溫聲道:「這是祖母抬舉我,讓老夫人見笑了。」

  說話舉止十分得體。

  郭老夫人眼底露出讚賞之色,給彭家的人引薦周少瑾。

  彭城伯夫人上下打量著周少瑾,對郭老夫人道:「阿慎,你這媳婦長得可是真漂亮,就是這身子太單薄了些,怕是不好生養……不過,我們讀書人家就喜歡找這樣的媳婦,看你們家大郎和二郎的媳婦,也是單薄,所以子嗣不多……」

  周少瑾滿臉通紅,才知道郭老夫人的閨名是「慎」。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拉著周少瑾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的味道非常的濃厚,笑道:「這也是個人的緣份。強求不來的。」

  彭城伯夫人不以為然,還要說什麼,秋氏卻很機敏,趕在了彭城伯夫人之前笑道:「祖母,時間不早了,我​​們還是快點進宮去吧!說不定承恩候夫人已經到了。」

  現在的皇后,並不是皇上的原配。

  皇上的原配姓許,是太子的生母。在太子七歲的時候病逝。許家被封承恩侯。現在的皇后彭氏是由宜妃提擢上來的,她在做妃子的時候生過一個女兒,未滿周歲就夭折了。之後就一直沒有生過孩子,這也是她能成為皇后的重要原因之一。

  彭城夫人在許家人面前總有點不自在,道:「皇后娘娘還請了承恩侯家的人嗎?」

  秋氏提醒彭城夫人:「明天是太子的生辰。」

  彭城夫人恍然大悟,又有些心虛,道:「我,我一時忘了這件事了。」

  秋氏笑而不語。

  周少瑾把這個日子記在了心裡。

  因進宮之前郭老夫人就向她說過皇裡的事,郭老夫人並不擔心周少瑾會說錯話,一行人輕聲說笑著往宮裡去。

  畢竟是隆冬季節,風吹在身上刺骨的冷,好在他們都披著皮斗蓬,攏著皮袖攏,並不是很冷,走了一段路之後,還漸漸地熱了起來。

  好在是大家都有經驗,走得併不急,等到了皇后娘娘住的長春宮,身上暖暖的又不至於出了汗有了骯髒之氣。

  來迎她們的姑姑周少瑾認識,是皇后娘娘身邊很有臉面的宋姑姑,前世她進宮朝賀的時候,遠遠地見過。只是她認識人家,人家不認識她。而且那個時候宋姑娘神色肅穆,不像現在,笑盈盈的,看上去和藹又可親,親切望著周少瑾對郭老夫人道:「這就是老人家新娶的兒媳婦吧?長得可真漂亮!您老人家可真有福氣。」

  「姑姑抬舉了!」郭老夫人謙和地和宋姑姑寒暄著,進了長春宮的後殿。

  皇后娘娘今年也是五十出頭的人,頭髮烏黑,面龐圓潤白皙,神色溫和,穿了家常的寶藍色妝花褙子,梳著纂兒,戴著點翠簪子,綠祖母的耳墜和羊脂玉鐲子,一雙手伸出像小姑娘似的細膩光潔。

  她一個人坐在臨窗的大炕上,除了身邊服侍的,並沒有看到其他的。

  笑著看周少瑾和秋氏給她行了禮之後,她吩咐宮女給她們端棉杌進來。

  郭老夫人忙道:「她年紀輕輕地,什麼也不懂,不敢當娘娘這樣的厚愛。」

  「不要緊,不要緊。」皇后娘娘笑道,「她也不過比太孫大兩、三歲,花骨朵樣的人,長得又這樣的精緻,我看著很喜歡。」

  周少瑾紅著臉道了謝。

  皇后娘娘看著就更喜歡了。

  她身邊多的是人精,周少瑾的靦腆很容易讓人覺得親近。

  眾人圍在臨窗的大炕旁坐了下來。

  皇后娘娘笑著問起了周少瑾:「只聽說你娶了媳婦,可沒想到這麼小,倒是生得不錯。」

  「娘娘誇獎了!」郭老夫人恭敬地笑道,「小丫頭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原是九如巷那邊四房的姻親,和我們家四郎還差著輩份呢!我看著乖巧可人,就把她叫在身邊幫著抄抄經書,做做針線什麼的。那時候就想,也不知道誰家有這福氣娶了去。誰曾想我們家和金陵那邊分了宗,這孩子的姐姐嫁到京城來,她隨著繼母過來照顧姐姐做月子,可不就碰上了。我想著與其人我辛辛苦苦地把這孩子養大了給別人家做媳婦,不如就留在我們家好了。這才起了這念頭,讓四郎娶了她……」

  周少瑾愕然。

  郭老夫人分明是在為自己正名!

  這可是當著皇后娘娘啊!

  周少瑾心虛得不敢抬頭。

  皇后娘娘卻呵呵地笑,很感興趣地道:「我聽彭城夫人說,你們家四郎如今在河道總督府?」

  郭老夫人點頭,歉意地道:「前些日子出了紕漏,還好皇上仁慈,讓他將功贖罪,我這心才終於落了下來。」

  皇后娘娘笑道:「這算什麼紕漏?太子殿下說了,不做不錯,這做得越多的人才越容易出錯。」

  「多謝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的抬愛。」郭老夫人道著謝。

  皇后娘娘就和郭老夫人闊契起從前的舊事來:「……那時候奉聖夫人就喜歡,常說你做事沉穩大氣有魄力。我那時候就想見見你。後來奉聖夫人的姐夫寵妾滅妻,大家都喊打喊殺的,只有夫人,輕言細語地告訴奉聖夫人的姐姐怎麼對付那小妾。我當時就非常的佩服……可惜,程大人去得早,不然你也可以常常進宮和我說說話了!」

  提起了去世的程勳,郭老夫人的眼眶顯得有些濕潤,掏出帕子來擦了擦眼角。

  皇后娘娘見了忙轉移了話題,說起了程涇:「……如今已是閣老了,也算是全了程大人的心願。」

  「誰說不是!」郭老夫人笑了起來,道,「這孩子,也算是孝順了。我如今住在四郎家裡——四郎不在家,周氏和四郎又是新婚,我總得看顧著點他們,大郎夫妻只好每天過來給我問安,要不是我攔著,這大風大雪的,那麼早起來給我請了安再去上朝,還不得把人給凍壞啊!他也是快要娶媳婦的人啦!」

  老夫人,可真能說!

  也真敢說啊!

  不過這樣一來,郭老夫人以後住在朝陽門就不怕那些御史彈駭了吧?

  周少瑾想到剛才郭老夫人說自己的事,隱隱覺得郭老夫人這次進宮不僅僅是敘舊那麼簡單。

  她對郭老夫人佩服得不得了!

  「那就好!」皇后娘娘卻對郭老夫人的話深信不疑,說起了程家的事來:「……聽說是分了宗,還拿了錢出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郭老夫人嘆了口氣,道:「一個巴掌拍不響!二房的老祖宗巴不得四郎幫著家裡打理庶務,可四郎打小就是個喜歡讀書的,他父親又去得早,他一心想像父親和兄長那樣金榜題名,賭著口氣在至德十五年考中了進士,他哪肯幫著家裡打理庶務,偏我們家人丁又單薄,我也捨不得讓這孩子就這樣屈在家裡,一咬牙,就和二房分了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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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2 14:32: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八十九章 矛盾

  皇后娘娘嘆息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啊!常言說得好,樹大分椏,人大分家。孩子們大了,各有各的心思了,我們還能拉著拽著他們不成?」語氣頗為同情。

  郭老夫人的眼圈一下子就紅了,道:「可不就是這個理。所以這個惡名就由我來背了好了,也免得那些言官在背後說三道四的。」

  皇后娘娘聽了眉頭就皺了起來。

  周少瑾不由得心中一提,只聽見那彭城夫人立刻就嚷了起來,道:「可不就是!那些言官吃了飯沒事幹,整天淨盯著別人家的後院不放,今年春上黃河決堤,夏天嘉興大旱,他們不想辦法為皇上分憂,反而整天彈駭這個彈駭那個的,真是不要臉!」

  秋氏忙將手邊的點心攢合推到了彭城夫人的面前,道:「祖母,您不是一直說宮裡的玫瑰糕做得好吃嗎?您吃塊玫瑰糕。」

  彭城夫人「哦」了一聲,用手捏了塊玫瑰糕,表情卻有些怯意地朝皇后娘娘望去。

  皇后娘娘就又嘆了口氣,道:「我說你什麼好?還好這裡沒有外人,阿慎又是個口緊的。這些話傳出去的,只怕又要給彭城伯府惹麻煩。你看人家阿慎,不管是兒子孫子還是媳婦,就沒有一個不賢良淑德的,你就不能學學人家阿慎!」

  彭場夫人沒有說話。

  郭老夫人忙道:「愛之深,責之切。皇后娘娘也不必太把些事放在心上了。那些言官哪個不是想藉著皇王的名聲成就自己功名的,他們盯著彭城伯府,那也是因為彭城伯府夠暄赫,皇后娘娘應該感到高興才是。」

  皇后娘娘聽著笑了起來,道:「你也不用安慰我。我這也是沒有辦法了。」然後她不欲多談地轉移了話題:「你搬到京城來還習慣嗎?聽說你們家的老二依舊在翰林院?要不要換個地方?翰林院雖可,可也太​​清貴了些。你看要不要外放個一、兩年,做個鹽運使之類的……」

  這不是明擺著讓程家撈點銀子嗎?

  這位是皇后娘娘嗎?

  周少瑾覺得身上熱氣騰騰的,直冒汗。

  郭老夫人卻一點也不意外,忙欠身向皇后娘娘道謝,道:「您也是知道我的,生在金陵。長在金陵。可嫁到程家之後,卻多半的時候都在京城。您讓我選,我還是願意來京城的。有您庇護著,又能彭城夫人能串門說個家長里短的,倒比金陵自在。老二那邊雖然清貴,卻也合著他的性子。現在就讓他這樣好好在翰林院待幾年,等過幾年了他穩沉點了。我再來求娘娘給他個恩典也不遲。」婉言拒絕了皇后娘娘的提議。

  皇后娘娘也沒有生氣,笑道:「奉聖娘娘在的時候就說你是個會打算的,你既然有這心,想必不會錯。以後還要常進宮來看看我才是。彭城夫人那裡。你也要常去走動走動才是——她是個心裡沒事的,容易得罪人,有你在一旁看著。我也不用整天都為她擔驚受怕的了。」

  一席話說得彭城夫人和秋氏都臉色通紅,郭老夫人更是連稱「不敢」。道:「彭城夫人那也是有您庇護,才沒有把這些人際交往放在心上。如今又有秋氏這樣的八面玲瓏的孫媳婦,她就更不用操心了。您就放心好了,有秋氏在她身邊服侍的,她不會出什麼事的。」

  皇后娘娘的目光弱弱地落在了秋氏的身上,笑道:「這孩子也是個好的!」然後抓了把花生給了秋氏,道:「我和你祖母,還有郭老夫人歪著說說話,你跟周氏出去玩去吧!」隨後抓了把瓜子給周少瑾。

  周少瑾和秋氏立刻就站了起來,屈膝給皇后娘娘等人行禮,退出偏殿,在偏殿旁的茶房裡歇腳。

  秋氏就分了一半花生給周少瑾,並道:「這應該是山東的花生,紅皮,每個裡面都有三四個花生,雖然顆粒有些小,卻很好吃。你嚐嚐!」

  周少瑾也不吝嗇的分了一半瓜子給她。

  兩人就這樣坐在茶房裡吃著茶點喝著茶,說些無關緊要的話,誰也不去挑明郭老夫人的用意、宮中如今的凶險。

  大約喝了兩、三盅茶,有宮女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低聲道:「承恩侯太夫人、夫人、世子夫人都來了。」

  秋氏看了周少瑾一眼,見周少瑾一副魚不動水不調的模樣,抿著嘴笑了笑,徑直問那宮女:「他們是從哪裡過來的?」

  那宮女見她沒有避著周少瑾,直言道:「從東宮過來。」

  秋氏笑著說了聲「知道了」,那宮女就悄然地退了回去。

  「四太太平時在家裡都做些什麼?」秋氏繼續和周少瑾聊著天,「過幾天是我女兒生辰,四太太若是得閒,就來家裡坐坐吧!」

  周少瑾笑著應好,心裡卻琢磨著彭城伯和承恩侯府的事。

  前世,林家不過是個世襲的四品武官,不過因為有個做了太妃的姑奶奶,又能在太后面前說得上話,林世晟又是個成氣的,林家這才走到別人的前頭。可林家到底比不過那些開國名門之後,她也從來沒有聽說過承恩侯府和彭城伯府之間有什麼矛盾……如今程池要查程家當年滅門慘案,不知道這件事對他有沒有用?

  難怪郭老夫人呵斥袁爭不知所謂了,她就這樣隨著郭老夫人進了次宮,就發現了彭城伯府和承恩侯府之間有問題,如果她常和那些夫人聚聚,恐怕知道的更多。

  只是她的性子太內向,不像程箏那樣能進出宮闈……想到這裡,她心中一動。

  如果能把程箏拉進這件事裡來,是不是會事半功倍呢?

  周少瑾笑著和秋氏說著閒說,直到有宮女進來請她們去偏殿,說是承恩侯家的人過來了,讓她們去打個招呼,兩人才肩並著肩去了偏殿。

  承恩侯家的出身也不高。許皇后沒有受封之前,他們家不過是個手泥瓦手藝的工匠,之後娶的媳婦,不是權臣之女就是新晉官吏家的姑娘,行事作派還不如彭城伯府——彭城伯府好歹還知道要娶個讀書耕讀世家的姑娘,承恩侯府卻更看重媳婦的陪嫁。

  周少瑾看著滿屋穿金戴銀的婦人,根本就不想說話。

  到是承恩伯夫人看著她眼睛一亮。問郭老夫人:「這是你的小兒媳?周家的二姑娘?」

  郭老夫人笑著點了點頭。也沒有和他們說話的意思。

  承恩伯夫人就大咧咧地打量著周少瑾,問郭老夫人:「你這小兒媳家裡還有沒有適齡的姐妹?我娘家的侄兒還沒有成親,他什麼都不求。只求姑娘家長得漂亮,你這小兒媳,長得倒是真是漂亮!」

  郭老夫人笑道:「她們就三姐妹。大姐已經嫁了,妹妹今年才三歲。都不太可適!」

  承恩伯夫人嘖嘖道:「可惜了!可惜了!」

  不要說郭老夫人了。就是皇后娘娘聽了這話臉也有些不好看起來。

  郭老夫人就趁機告退。

  彭城夫人也站了起來。

  皇后娘娘卻瞥了彭城夫人一眼,道:「明天就是太子殿下的生辰。你等會和我一起去給太子殿下祝個壽!」

  彭城夫人恭聲應諾。

  皇后娘娘吩咐宋姑姑送周少瑾和郭老夫人出宮。

  周少瑾跟在郭老夫人身後,看見郭老夫人悄悄朝和她並肩的宋姑姑塞了個荷包。

  宋姑姑也沒有客氣,笑著和郭老夫人說著話,把她們送到了西直門口。

  周少瑾扶著郭老夫人上了馬車。兩人都齊齊鬆了口氣。

  郭老夫人笑道:「很累吧!」

  周少瑾點頭,笑道:「可也收穫不少!那秋大奶奶的女兒過幾天過壽,請了我過去喝酒。」

  「那就去吧!」郭老夫人笑道。「我們家畢竟是士林,和他們走得太近不好。可若全無來往也不好。你們小輩們若是能走到一起,也不是件壞事。」

  周少瑾點頭。想著若不是想查清楚前世程家的事,她只怕一天也不想出門。

  回到屋裡,她立刻寫了封信給程池。

  等接到程池的回信,朝陽門已掃了塵,貼了符,敬了灶神,準備過小年了。

  在信中,程池告訴她,他臘月二十六、七就會趕回來,陪她過年。有什麼事,他們見面再說。

  周少瑾喜出望外,把信貼在胸口半晌才鎖進了紫檀木的匣子裡,歡天喜地指使著丫鬟婆子薰被子,換陳設。

  郭老夫人剛從奉聖夫人的妹妹、戶部清吏司郎中彭大人家回來,聞言奇道:「前兩天不是剛剛掃了塵的嗎?怎麼又要打掃屋子?」

  碧玉抿了嘴笑,道:「聽說四老爺會回來過年!」

  郭老夫人又驚又喜,隨後笑了起來,吩咐碧玉:「你們過去幫幫四太太,別讓她一個人累著了。」

  碧玉笑著應「是」,杏林胡同那邊派了人過來,說是準備明天接郭老夫人去那邊過年。

  郭老夫人笑道:「你去跟夫人說,四老爺過幾天就要回來了。我等四老爺回來再過去。」

  來請郭老夫人的恭謹應著,退了下去。

  程家的小年夜的年夜飯就擺在了在朝陽門。

  等到二十六日,周少瑾一大早就起了床,坐立不安地在家裡等程池。

  可直到掌燈時候,城門落了鎖,去朝​​陽門外等著的管事也沒有看見程池的蹤影。

  周少瑾失望之極。

  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就像程池走得那個晚上一樣,床突然變又大又空曠,讓她感覺有點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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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關於彭城夫人的輩份,並不是岔了輩,而是彭城夫人覺得自己和郭老夫人是閨蜜,從年輕時就在一起,為了表示親熱,所以才喊郭老夫人為「阿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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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章 思念

  被周少瑾惦記的程池此時已到了通州。

  但他沒有連夜往京城趕,而是披了件墨色的斗蓬,連平時總跟在他身邊的懷山都沒有帶,輕車熟路地悄然走進了一間偏僻的小客棧。

  掌櫃是個五十來歲的老頭,坐在如豆油燈下打著算盤,見有人進來,他抬起頭來,一雙眼睛渾濁無神,可在看清楚了來人的那一瞬間,卻迸射出一絲精光,然後很快垂下了眼瞼,道:「客官住棧嗎?只有後面一個上房了,​​五十文一個晚上。」

  程池沒有說話,抓了把銅錢丟在了櫃檯上。

  掌櫃遞給了他一盞燈。

  程池舉著盞朝後走去。

  不一會,掌櫃從櫃檯後面走了出來,一面喃喃地說著「生意不好」,一面用門板擋住了客棧的大門。

  客棧的上房裡,霍東亭穿了件補丁的粗布棉袍,像個落第的秀才,攏著手坐在廳堂的四方桌前,另一個面相忠厚老實的男子則穿了件棉布褐衣,露出帶著繭子的蜜色皮膚,像個老農。

  見程池進來,兩人立刻就站了起來。

  程池吹了燈,隨手把燈放在了臨窗大炕的炕几上。

  有人騰地一下從牆角攛了出來,「呼啦」一拳就朝程池揮了過去:「程子川你這個王八蛋,要死你一個人死去,拉我們蕭家墊背算是個什麼玩意兒……」

  程池淵渟嶽峙地站在那裡,眼角也沒有動一下,那面相忠厚老實的男子已上前幾步攔在了程池的面前,架住揮向程池的那一拳,目帶譏諷地笑道:「蕭鎮海。四爺不過是讓你出面幫著打理七星堂而已,是你自己不死心窺視四爺。怎麼,現在怕了?當初幹什麼去了?」

  一席話說得蕭鎮海滿臉通紅。

  程池看也沒看他一眼,在臨窗的大炕上坐下,問霍東亭:「太子身邊服侍的都是老成的太監和嬤嬤,太子怎麼會發病的?」

  霍東亭低聲道:「聽說是承恩侯的太夫人在太子生辰的前一天跑到太子殿下面前哭窮,還說朝中的文武大臣只知道一個彭城伯。不知道還有個承恩侯。那彭城伯府每天吃香的喝辣的,還在大興買了田莊,承恩侯卻只能靠俸祿過日子。要太子殿下把承恩侯世子爺弄到市舶司去,還說彭城伯的世子都在上林苑去管花木果樹了,承恩侯世子爺是太子殿下的嫡親舅舅,憑什麼連個假舅舅都比不上……後來又說了很多的混賬話。氣得太子殿下當場就把手中的茶盅砸了,拂袖而去。那承恩侯太夫人卻沒有一點眼色。急急地上前要去拉太子殿下,幾個太監上前才把她給攔住,太子殿下一個人在書房裡寫了半天的大字,當天晚上就發了病。太醫院有個叫王有道的連夜被叫進了東宮——只有他一個人被叫了過去。身邊連個提藥箱的都沒有,藥方也沒有存放在太醫院,我們也還沒有查出來藥方放在哪裡。」

  「當天晚上沒有什麼動靜。可第二天一大早。皇上就趕到了東宮,看過太子殿下之後才去上朝。」

  「我也查過王有道了。」

  「他原是江南名醫。由已故大學士胡卓然推薦入宮的。那年太子爺才剛剛七個月。之後這個王有道就成了東宮的御醫,專給太子爺看病,除了太子爺,就是皇后娘娘也不能指使他。而他除了給太子爺看病,誰的病也不看。在太醫院早就引起了太醫院御醫們的不滿,只因皇上特別的信任他,就算是有人彈駭王有道,皇上也都是留中不發,而那王有道也只是小小的七品御醫,幾次下來,那些言官也就對他失去了興趣。」

  「所以我猜那天太子殿下應該是發病了。」

  他說到這裡,臉上露出羞愧之色,聲音也越低了:「我當時沒有意識到,等意識到的時候,東宮那邊廢棄之物都已被收走了,沒辦法查證了…… 」

  程池沒有說話,閉著眼睛坐太師椅上。

  蕭鎮海看了又急又氣,道:「喂,你不能這樣算計我!你就是想讓我替你去送死,你也得給我句話啊!不能就這樣糊里糊塗地把我拉到這裡來了。窺視聖意,那可是死罪,是死罪!而且還是禍及家族的死罪……」

  他說著,程池突然睜開了眼睛。

  一雙眼睛寒星般的明亮而又冷漠,道:「原來蕭家是世代耕讀禮儀傳世之家!」

  蕭鎮海氣得臉色通紅。

  蕭家原是占山為王的盜賊,幹得就是朝不飽夕的無本生意,還怕什麼抄家滅族啊!

  程池見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道:「我們家要站隊!」

  蕭鎮海張大嘴巴,半晌才指了他道:「你,你……」

  手卻抖得不成樣子!

  程池看也沒看他一眼。

  蕭鎮海猛地把臉一摸,道:「程子川,幹了!老子跟你幹了!不成功便成仁!你能領著七星堂把江湖攪得天翻地覆,老子跟著你肯定吃不了虧!你說吧,要我幹什麼?」

  程池「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蕭鎮海則躍躍欲試地站在程池的面前。

  良久,程池睜開了眼睛。

  蕭鎮海激動地搓了搓手,就聽見程池對東亭道:「太子住在東宮,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打聽他的消息容易打草驚蛇,讓那邊的人不要動。你這就回京,看太子病的這兩天,四皇子有沒有什麼舉動……」

  他需要知道四皇子到底知不知道太子的病!

  如果知道,想害死太子變得很容易!

  如果不知道,據少瑾的說話,太子有可能真的是病死的。

  只是這樣一來,程家被抄的事又走進了死胡同。

  他一直覺得,憑程家現在在士林的聲望,除非是涉及謀逆,不然皇上不可能這樣草草抄了程家的家。

  可如果程家真的是謀逆,在程家的人又不可做皇上的情況下。程家和哪位皇子勾搭在了一起呢?

  程池想到周少瑾。

  小丫鬟也不知道睡了沒有。

  他腦海裡浮現周少瑾睡覺的樣子。

  烏黑的青絲鋪滿了大紅的並蒂蓮枕頭,粉粉的小臉灩光瀲灩,沉靜的神色安詳又靜謐,讓人看著心都會跟安靜下來。

  程池陡然間很想回去。

  想不管不顧回京城,想看到那個小丫頭,想讓那小丫頭羞赧地把頭埋在他的懷裡不敢抬起來。

  熱血往身下呼嘯而去。

  程池苦笑。

  居然在這個時刻,這種情況之下還叫囂起來。

  程池深深地吸了幾口氣。身體這才慢慢地平復下來。可心裡卻像剜了一塊似的,空洞洞的,讓他生出股急切來。

  「那就這樣說定了!」他站了起來。一面朝外走,一面道,「我們在京城碰面。還是老地方、老時間。你們小心點,別讓人捉住什麼把柄。別把京城的捕快當那些窮鄉僻壤之處的鋪快!」

  華亭和那個面相忠厚老實男子拱手。恭送程池出門。

  而程池也毫不猶豫地撩了簾子就要出去。

  「等一等,等一等。」蕭鎮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剛說和程子川一起幹票大的,程子川轉身就把自己丟在了這裡,他急了起來,道。「我怎麼辦?你得給我安排個差事啊!」

  程池卻是腳步也沒有停一下,繼續地往前走著道:「我之前不是安排你幫華亭收拾江湖上的消息嗎?」

  「什麼?!」蕭鎮海愣愣地道,「你之前不就是讓我幹的這個嗎?」

  「是啊!」程池撩了簾子。道。「你繼續幹就是了!」說完,出了客房。

  蕭鎮海愣了好一會。回過神來就追了過去。

  「程子川,程子川,」外面還在宵禁,他不敢大聲,唰地一下就攛出了客房,道,「你不能這樣糊弄我啊!我現在每天就是幫著你督促那些人把聽到的看到的那些雞毛蒜皮的事交給華亭……」

  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了大雪。

  滿天雪花中,程池的身影已不見了蹤跡。

  蕭鎮海不由跺了跺腳。

  程池知道有個地方可以躲過守城的官兵進城,可他想把那路留在關鍵的時候用。

  他站在驛站客房的窗戶前,看著大雪慢慢地把地染白,看著更夫路過驛站,看著院子裡響起動靜,餵馬的、掃雪的、生火做飯的人慢慢地多了起來……他吩咐懷山:「我們進城!」

  懷山也一夜未睡。

  他正在旁邊打著盹,聞言立刻站了起來,應了聲「是」,眼底已沒有了睡意。

  程池微微地笑,沒有用早餐就騎著馬直奔朝陽門。

  回到家裡,天邊才微微露出點亮光。

  朝陽門程家的宅子大門緊閉,整個院子靜悄悄的,還沉浸在夜色中。

  程池輕手輕腳地回了內室。

  當值的春晚睡在宴息室的大炕,正睡得香。

  鏍鈿的填漆床帷賬深垂,周少瑾眉頭微蹙地縮在大紅的被子裡,睡得很不安穩。

  滿頭的青絲灑滿的枕頭。

  他俯下身,一點一點地把那些青絲幫她攏在腦後。

  好像在睡夢中周少瑾都感覺到了屋裡有人,她不安地朝被褥裡躲了躲。

  程池這才發現她懷裡還抱著什麼東西。

  他猶豫了片刻,輕輕地掀開了被角。

  周少瑾抱著他在家時睡的那個枕頭。

  緊緊地,抱在懷裡,好像珍寶似的。

  程池一下子覺得冒著那漫天的大雪他依舊趕了回來,是件多麼美好的事。

  他輕輕地喊著周少瑾的閨名,吻在了周少瑾的額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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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一章 團圓

  周少瑾輾轉反側聽到三更鼓聲才慢慢地睡著,突然感覺到有人在撫摸自己的臉。

  溫暖,輕柔。

  這絕不是丫鬟。

  丫鬟沒有誰有這麼大的膽子這樣摸自己。

  她大吃一驚,「騰」地一下子坐了起來。

  「四,四郎!」她抱著枕頭望著程池,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程池呵呵地笑。

  惺忪的眸子,紅潤的臉龐,粉粉的唇,茫然地神色,可愛的像個不知所措的小奶貓似的。

  他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坐在床邊抱住了周少瑾。

  溫暖的懷抱,熟悉的氣味,周少瑾這才反應過來。

  程池回來了!

  他真的回來了!

  「四郎!」思念如潮般湧現,她緊緊地抱住了程池的腰,把頭依在了他的懷裡。

  「這些日子好不好?」程池問她,一低頭卻看見那細膩如玉的脖子、

  忙得已經忘記了的旖旎風光浮現在了他的腦海裡。

  他忍不住就吻在了她的脖子上。

  那唇溫溫的,落在了她的脖子上,卻像灼熱的火,不知道點熱了她身上的哪一根筋,那灼熱從脖子燒到了心尖,讓她打了個寒顫。

  周少瑾嚇得不敢動彈。

  她怎麼又這樣的了?

  程池一親她,她就直哆嗦!

  可也不是害怕。

  就是……就是那裡火辣辣的,會讓她半邊的身子都酥酥的,沒有一點勁兒。

  程池看見那如玉的脖子漸漸地就染上了粉紅色。

  不由低低地又笑了起來。

  少瑾,特別的害羞。

  此時她的臉只怕已像紅蓮。

  他親了親她的面頰。

  這才發現她直直地坐在那裡,彷彿都不會動彈了。

  他第一次要她的時候她也是這樣的。

  那時候他生怕自己傷害了她。

  可她咬著牙。一動不動的,痛得厲害了,才低低哼一聲,若不是他耳朵尖,又一心一意地只顧著她的感受,根本就不會聽見。

  他待她也就越發的細膩。

  和她嬉戲良久,才會慢慢去探索那花谷間的好風景。

  就算是這樣。她也僵硬的厲害。

  而且還有點害怕。

  每次都要看著他的臉。好像要確定進入她的那個人是他才能忍受。

  他是不是要停一停?等她大些了再說呢?

  程池有一瞬間的猶豫。

  可那情投意合的親密又讓他欲罷不能,看著她他就想把她抱在懷裡,揣在兜裡。走到哪裡就帶到哪裡就好。

  「少瑾!」他有些無奈地嘆氣,手卻自有主張地從她的衣擺伸了進去,流留地徘徊在那細膩如絲般潤滑的纖纖細柳間。

  周少瑾知道,等會他就會順著她的腰肢而下。讓她羞赧得恨不得暈過去就好。

  她想閉上眼睛,眼角的餘光卻透過沒有關緊的帷帳看到一線明晃晃的光照了進來。

  「不要!」她捉住了程池的手。

  那急促的聲音。像貓兒在叫,有種撩拔人心的瀲灩。

  程池原本無意做什麼,這聲音卻像落在四肢百駭的火種,陡然間就把他給點著了。不僅讓他捨不得把手拿出來,還讓他的血燃燒起來,劈裡啪啦地讓他覺得自己的呼吸都粗獷起來。

  「是不是不舒服?」他咬著她的耳垂道。

  生平第一次理解那些登徒子。也生平第一次佩服柳下蕙。

  要從這樣的溫柔陷阱裡拔出來,真的很不容易!

  他摸在她肌膚上的手有些猶豫。

  周少瑾就突然想到他含著她豐盈時那依戀的神色。電石火光間,她突然想到,程池,會不會……喜歡著她的身子……

  這個念頭讓她的心怦怦亂跳起來。

  要是真的,是真的……她怎麼能推開他……她本意就是想讓他高興的……不管是哪種高興,只要他高興了,她就覺得值得……

  周少瑾感覺自己的臉火熱火熱的。

  而且聽到程池的呼吸有些亂起來。

  他們很親密的時間,他的呼吸也這樣的亂。

  可這樣什麼也沒有做他就這樣了,還是第一次。

  這下子周少瑾不僅覺得臉熱,就是身上也熱得像在爐子上烤似的。

  程池見她羞得眼瞼都是紅的,心裡柔得能滴出水來,好像回到小時候,明明知道不對,可還是要去做,去挑戰一下,看看是不是真的不行……他的手順勢而上,把那豐盈揉成了自己喜歡的模樣,咬著她的耳朵繼續道:「是不是不舒服?」

  周少瑾半邊身子都酥了,心跳得如擂鼓。

  「不要!」她聽見自己嗓子像缺水般嘶啞地道,「我,我腳軟,走不動路……」

  這樣就腿軟了嗎?

  程池有些驚訝,莫名地又有些驕傲。

  他知道是因為他。

  她雖然有前世的記憶,可那記憶怎麼可能好?恐怕除了恥辱還能有什麼?

  他的手一頓。

  周少瑾鬆了口氣。

  四郎……不管什麼時候,都會顧著她!

  她不由笑了起來。

  愉悅就一點點的染上她的眼角眉梢,她心裡也變得輕快起來。

  低低地道:「你剛回來,等會還要去給娘問安……我還要給你收拾箱籠……準備午膳……說不定娘還會要我陪著她打葉子牌……每次我身子都軟軟使不上勁來……」

  等回了屋,她隨他怎樣都好。

  只求給她些喘息的時間,免得讓人看出端倪來。

  她現在是當家的主母,那些人當著她的面就算什麼也不敢說,背著她肯定會議論紛紛的。

  程池念頭一閃,心裡那團剛剛有些勢弱的火又嘭地燒了起來,而且還越燒越旺,如那燎原之勢。

  「你是說。」他在她耳邊私語,「我們每次之後,你身上都軟軟的使不上勁來嗎?」手卻​​不由自主地又捏揉起那團豐盈來。

  周少瑾不禁呻吟了一聲,喘息道:「你,你答應過我的……」

  既然如此,那她的身子怎麼還僵硬得像石頭。

  程池覺得自己有必要和周少瑾仔細地討論討論這個問題。

  他不想委屈少瑾,也不想委屈自己。

  程池索性像抱孩子似的讓她縮在了自己的懷裡。手也順著那曲線隨自己的心意摩挲起來。

  周少瑾好怕。

  他每次和她做之前都會這樣……

  誰知道程池卻沒有像之前那樣。而是在她耳邊輕聲地道:「那除了腿軟,還有沒有其他的……我不動你,就是想知道。免得讓娘誤會……」

  周少瑾身子又僵又直,臉憋得通紅,一雙清澈的眼睛水氣氳氤,就是咬著唇不說話。

  程池心裡就像被貓抓似的。一面親吻著她,一面細細地描繪著那花谷間的風情。

  周少瑾低低的抽泣起來。抓住他的手說著「不要」。

  程池嗓子冒火,依舊溫聲地哄著她:「……還有什麼?」

  周少瑾覺得該死的感覺又要來了似的。

  她緊緊地夾住雙腿,哭了起來:「我,我要上官房……」

  「什麼?」程池有一瞬間沒有聽懂。

  周少瑾羞恥地又說​​了一遍。然後低聲地哭了起來。

  程池明白過來。

  又驚又喜。

  他忙把她抱在懷裡輕聲地哄著:「沒事,沒事,我不亂來了。好不好?」

  周少瑾直直地由他慢著,好一會兒身體裡的潮水卻慢慢地開始減褪。

  她的身子也跟著柔和起來。

  程池笑著親她的臉龐。規規矩矩的,沒有一點逾越之處,好像她是他的寶貝,舉止間帶著不容錯識的寵溺。

  周少瑾的心這才平靜下來,身子也變得柔柔地,乖巧地依在他的懷裡。

  真是個孩子!

  什麼也是不懂。

  可她願意柔順地由著自己。

  自己讓她怎樣就怎樣。

  如果沒有前世的那些記憶,她自然知道自己身體的變化。可因為前世的緣故,一切不合常理的都被她所畏懼。

  程池在心裡嘆了口氣。

  這就是沒有母親在身邊陪伴的結果。

  不過,就算是有母親在身邊陪伴,出嫁的時候做母親的也最多丟本春宮圖給她吧?

  程池失笑。輕柔地順著她的頭髮,低聲道:「是因為要上官房所以才身子僵直的嗎?」

  周少瑾一句話也不想聽,扯著他的衣服掩著臉。

  卻也只能掩著臉而已。

  程池就想起掩耳盜鈴的典故來。

  他大笑,還是抑制不住心裡的渴望低聲地問她:「是什麼時候的事?」

  第一次不管他怎樣的憐惜,她都痛得臉色發白。

  周少瑾無論如何也不開口。

  程池就鬧她。

  最後周少瑾受不了了,只好把頭埋在他的懷裡羞忿地道著「最後一次的時候」。

  程池哈哈地笑了起來。

  周少瑾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推了程池一把。

  程池卻順勢撲了過去,半邊身子壓著她開始親吻她。

  周少瑾掙扎著,卻半點作用也沒有。

  程池笑道:「我知道你等會要主持中饋,我好些日子沒有看見你了,我們成親九天我就去了濟寧府,我就想抱抱你,你別亂動。」

  她知道所謂的「亂動」會有什麼後果,果然乖乖地不敢亂動了。

  程池親了親她,又和她說了會情話,就坐起身來,幫她把肚兜和小衣一件件地穿上。

  周少瑾赧然地望著程池,覺得自己有點過分。

  四郎說了不會動她就不會動她的,偏生她像他會說話不算數似的在那掙扎著。還好四郎的脾氣好,若是換了別人……她前世在田莊的時候,聽說過有的女子因為這件事被打。

  那種人當然跟四郎不能相提並論,可她這樣不相信四郎,等四郎想起來,心裡多半會有些不喜歡的。

  周少瑾就拉了拉程池的衣袖,忍著羞道:「娘說你回來之後她要搬去杏林胡同住些日子,等到正月十五再過來。」

  到時候婆婆不在,他想怎樣就怎樣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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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二章心結

  程池立刻就明白了周少瑾的意思。

  他有點意外。

  在他看來,食色性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

  他沒有想到她連婆婆也顧忌。

  是不是說,她也會顧忌身邊服侍的人呢?

  程池親了親她的面頰,低聲道:「你身邊的事讓樊媽媽管著,你屋裡的事,讓商嬤嬤管著,你看怎麼樣?」

  周少瑾覺得這樣挺好。

  樊媽媽原本就不是那厲害的人,前世是為了她才沒辦法,只好站出來頂風遮雨的,這輩子能輕鬆點為何不輕鬆點?何況那商嬤嬤不是普通人,四郎這麼安排自有他的道理。

  她溫順地點頭。

  程池又捧著她的臉親半天,這才低聲道:「你也梳洗梳洗,我們去見娘。」

  周少瑾鬆了口氣。

  她好怕程池繼續下去又生波瀾。

  沒等程池下床,她就急急地趿了鞋子。

  引來程池又一陣暢快地笑。

  兩人在屋裡磨嘰了半天,去了郭老夫人那裡。

  郭老夫人醒來就得了消息,說程池回來了,先回了正房。

  小別勝新婚。

  可濟寧那邊卻是大事。

  她有點拿不准兒子是先會了妻子再來跟她說濟寧的事,還是先跟他說了了濟寧的事再去會妻子……磨磨蹭蹭地起了床,正坐在鏡頭前由沉香梳著頭,珍珠笑盈盈地走了進來,道:「四老爺和四太太過來了。」

  郭老夫人忍不住笑著點了點頭。

  這麼短的時候,兩人不可能做了些什麼。

  能從溫柔鄉里爬出來,那就是做大事的人。

  郭老夫人忙道:「快請他們進來,天氣這麼冷。小心凍著了。」

  語氣就不禁透著歡喜。

  珍珠笑著應是,去請了周少瑾和程池進來。

  見兒子穿了件半新不舊的靛藍色細布棉袍,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臉上乾乾淨淨,一副在家時的打扮,郭老夫人知道這是服侍過兒子盥洗了,心裡就更高興了。再看周少瑾。梳著纂兒,粉色的淨面襖,油綠色的八湘裙。眉目婉約地站在兒子身邊,看著如同對璧人,郭老夫人的歡笑就抑制不住流露在了面上,指了身邊的太師椅讓兒子坐。卻招了周少瑾坐到了她的身邊。

  這樣周少瑾就坐得比程池高了。

  她微微有些不自在。

  郭老夫人笑道:「一家人,不必講究那麼多。」然後問起程池濟寧府的事來:「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大哥一個說辭。宋閣老一個說辭,你二哥又一個說辭。」

  程池就把自己怎麼受了宋閣老的指使去了濟寧府,又怎麼以暴以暴地制住了那些引起民變的官吏,濟寧衛的指揮使又怎麼膽小怕事不敢出面。他又怎麼逼著那指揮使和濟寧、清浦等地的府衙出面安撫民工、懲戒官吏……郭老夫人和周少瑾這樣事後聽他說起來這心都是懸得,不要說當時的情景了。

  郭老夫人嘆氣,拍著周少瑾的手道:「還好你處置得當。你哥哥和宋閣老都託了人在皇上面前為你說話,你這次能有驚無險地過去。以後再遇到這樣的事可不能再逞強了。要知道這世上的事可不是哪一個人說了能算的。就是皇上,有時候也要受制內閣,就是內閣,有時候也要受制內府。這些我不說你也明白,做官,最要緊的是要知道怎樣平衡這些關係。不然你寸步難行,就算是想為百姓做點事,也有心無力。」

  程池恭敬地受教。

  郭老夫人見氣氛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笑道:「好了,好了。我老了,過了時。以後是你們的天下,有道理你就聽聽,沒道理就當我這個娘的無病呻吟,也不要放在心上。」

  周少瑾好生佩服。

  老夫人年紀大了,卻思路明晰,比那些年輕人腦子還要活躍。

  她不由想起了她的前婆婆、林世晟的母親。

  外宅的事林母是什麼也不管的,可內宅的事卻事事都得聽她的,周少瑾想吃龍井蝦仁,廚子想著法子做了一個,被林母知道了,皺著眉頭說她:「古里古怪的,以後別總是想著這些不上檯面的東西。」

  在林母的心裡,京菜才是天下正道。

  想到這裡,周少瑾心裡不由「咯噔」一下。

  前世,林母是在她嫁進林家第二年冬天去世的。

  也就是說,明年的這個時候,林母會病逝。

  而林母病逝完全是因為一場小小的風寒。

  她應該告訴林世晟一聲才是。

  可她怎麼才能告訴林世晟呢?

  她並不想和沐家大小姐過多的交往。

  前世,她曾經妒忌她有兒有女。

  雖然明知道自己這種妒忌沒有道理,可她心裡就像個結似的,想想就覺得彆扭。

  到了晚上,她趴在程池的身上說著這件事。

  程池既然知道她和他在房事上的芥蒂,怎麼會自毀長城貪圖一時的歡愉呢?

  他只穿了件中褲,把周少瑾也脫得只剩肚兜綢褲,抱著她躲在被子裡說話。

  周少瑾的身體果然就軟了下來。

  他偶爾吃吃豆腐,她也只是紅著臉睜著一對水氣氳氤的眼睛哀哀地望著他。

  程池倒吸著冷氣,這才知道什麼叫做「自做孽不可活」。

  他好不容易冷了下來,周少瑾就跟他提起林家的事來。

  「富貴在天。」程池聞著她脖間的香氣,玩著她纖細的指頭,有些心不在焉地道,「人有多長的壽命,那都是閻羅王勾了生死薄的,豈是你能管的?林家的事,你已經插手過一次了,就不要再插手了。」

  周少瑾好喜歡這樣趴在程池的身上。

  他的身體穿著衣裳的時候還看不出什麼,這樣脫了衣裳卻很是結實,氣息又好聞……她想他抱著她睡覺。

  聽程池這麼說,她不由歪了歪頭。尋了個讓自己更舒服的姿勢,遲疑道:「這樣好嗎?林大人畢竟收留了我……」

  程池笑道:「他是收留了你,可你也讓那個沐家大小姐做了她有實無名的妻子。您想想,除了你,還有誰能這樣的敬重那位沐大小姐?你們扯平了。這就是樁交易而已。你情我願。如果他要是對你有什麼不好的心思,那才是他的錯。他這樣待你,才是應該。何況你重生之後第一件事就幫沐家解了圍。撮合了他們倆。就算是要報恩。你也對得起他了。你想想,要不是你,他能順利地娶到沐家大小姐嗎?沐家出事之後。沐家的女眷能安然無恙嗎?你不幫他,他又到哪裡去找一個像你這麼好的人幫他把沐家大小姐買回來?別人又怎麼甘心和他只做個掛名的夫妻?」

  「你就別管他們家的事了。要是讓他們查覺到你在幫他們,你怎麼解釋?萬一若是誤會你了,你怎麼解釋?」

  是哦!

  她能幫沐世晟一時。卻不能幫他一世。

  可讓她明明知道林母會因一場小小的風寒去世她也無動於衷,她這心裡還是有點過不去。

  可四郎說的話也有道理。

  她怎麼能忤逆四郎呢?

  程池見她面露躊躇。知道她心裡過不去,笑著嘆氣揉了揉她的頭髮,道:「到時候告誡他們一聲,他們聽得進去就聽。聽不進去你可不能強求。知道了嗎?」

  「知道了,知道了!」周少瑾高興地應著,不由伸出對欺霜賽雪的手臂圈在了程池脖子上。親了一下程池的臉。

  程池不滿地哼了一下,道:「你就這樣的敷衍我?」

  「沒有!」周少瑾赧然。喃喃地道著,想著他們之間總是程池主動,她又輕輕地親了程池一下。

  那粉粉的唇,如開在早春枝頭的第一朵花,嬌柔,細膩,還帶著些的怯意。

  程池全身的血都沸騰起來。

  他苦笑。

  有時候真的不能做君子!

  他和周少瑾唇齒纏綿,親暱地探索著她身上的秘密。

  周少瑾灼熱著,悸動著,抽搐著,呻吟著,低泣著……記憶力變得支離破碎,只記得自己緊緊地摟著他的脖子,在他的耳邊低低地求他你別這樣……我難受……你要了我好不好……求你別這樣了……

  好像一整夜都在求而不得的痛苦裡。

  又不知道自己求的是什麼。

  第二天醒過來,程池已經不在床上了。

  可帷帳裡卻不像平時就算是有火龍也帶著幾分冷清,而是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暖在帳子中流動。

  她蓋著被子,規規矩矩地躺著,旁邊的枕頭四四方方,像沒有人用過似的。

  周少瑾想到昨天晚上的荒唐。

  難道是做夢?

  她咬了咬牙,惴惴不安地低頭,拉開衣襟朝裡看。

  粉色的並蒂蓮肚兜,包著她的飽滿。

  衣襟磨擦她的頂端都會讓她微微有些刺痛。

  周少瑾騰地一下臉上火辣辣的。

  眼角的余光看見了鎖骨旁如花綻放般的痕跡。

  周少瑾如同手指被扎了一下似的,慌張地鬆開了手,用被子緊緊地裹住了自己。

  四郎……好壞!

  雖然沒有和她怎樣,可那些舉止做派……她真不知道還有那麼多的花樣……可還不如要了她呢……

  周少瑾的咬著唇,望著繪著藍綠色蓮花紋的承塵,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粉的,半晌才懊惱地蹬了蹬被子,掀了被子下了床,在放了她陪嫁的箱籠裡找來找去……身後卻傳來春晚驚訝的聲音:「太太,您這是怎麼了?您要找什麼?您起來了怎麼也不跟我們說一聲?」說著,已拿了件衣裳披在了她的身上,道,「太太,你快回床上捂著,要找什麼告訴我就是了。」

  周少瑾的肩膀耷拉下來。

  她要找那本被她不知道丟到哪裡的春宮畫……她怎麼能跟春晚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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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三章兄弟

  周少瑾窘得不得了,「哦」了兩聲,敷衍著春晚道:「也沒什麼,就是前兩天我好像看到一本詞話本,不知道丟到哪裡了?」     

  春晚笑道:「是您前兩天看的《還珠記》嗎?我記得那本書我們幫您收在了炕幾下面,我這就去幫您找……」

  那本書有什麼好看的!   

  書生中了狀元被當朝的宰相看中,要求招他為婿,他又想富貴又怕失了名聲,最後髮妻和宰相的千金效仿那娥皇女英……她看了兩章就翻了個結尾丟在了一旁。   

  「不是那本!」周少瑾繼續胡謅,「我不記得名字了,就記得是個藍色的封面……算了,你也別找了,說不定哪天就會冒出來了!」說著,她轉移了話題,「四老爺呢?怎麼沒有看見他?」   

  春晚笑,道:「四老爺一大早起來和懷山大叔去遛馬去了。還留了話下來,說您要是醒了他還沒有回來,就先用早膳,不用等他了。太太,我叫了圓圓滿滿過來給您梳妝打扮吧?」     

  四老爺回來了,四太太肯定會好好捯飭一番的。   

  周少瑾面色微紅,挑了件淡紫色織金褙子,粉色的十二幅繡寶相花襴邊的湘裙,戴了蓮子米大小的南珠環釵,看上去端莊秀美又透著幾分小姑娘的活潑,春晚看著都直點頭,更不要說從外面回來的程池了,把馬鞭交給了春晚卻對著周少瑾道:「讓人打水進來,我要更衣!」   

  言下之意是你還不快來服侍我。   

  周少瑾紅著臉站了起來。   

  他們成親才九天他就去了濟寧,那時家裡還有客人,他 ​​們不是在招待客人就是在床上廝混,自然是蜜裡調著油,根本談不上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   

  如今要靜下心來過日子了,她卻把這茬給忘了。   

  周少瑾朝程池走過去。   

  程池徑直去了內室相通的耳房。   

  周少瑾急步跟了過去。   

  耳房隔成了兩半,一半放著她和程池常穿的衣裳,一半做了浴室。   

  她進去的時候程池已經在脫衣裳了。   

  周少瑾忙上前幫忙。   

  卻被程池抱在了懷裡,低頭在她耳邊道:「身子骨還痛不痛?」     

  周少瑾鬧了大紅臉。   

  他昨天沒有要她,可做出來的事比要她更讓人羞赧。早上起來,她身上青一點紫一點的。全都是他留在他身上的印跡。而且她隱隱感覺。他好像還是故意的。   

  「昨天是我不好!」程池聲音低沉地在她耳邊向她道著歉,「從我走的那天開始,我就天天想著你。看著你在我懷裡,我一時也沒有忍住……」他說著,眼中又流露出昨天看她時的綣繾。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   

  他該不會這個時候在這裡……     

  她想到他有意要她幫著更衣,又想著從前他總是幫她穿衣裳……心裡越發的肯定起來。   

  周少瑾臉上熱熱的。忙推了推他的肩膀,道:「別這樣。別在這裡……」給人撞見,羞都要羞死人了……     

  程池就抱著她親了親她的面頰,悄聲道:「那你身上還痛不痛?」   

  她猶豫了片刻,想到他有可能今天晚上還這樣待自己。她不敢搪塞他,赧然道:「還有點……」     

  她說還有點,肯定是很不舒服。   

  程池目光微黯。輕輕地撫了撫她的青絲,聲音略有些嘶啞地道:「少瑾。我給你上點藥……」     

  可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程池的話音剛落,周少瑾還沒有來得及回話,就聽見「哎喲」一聲,樊劉氏端著個銅盆撩簾而入,又很快地退了下去。   

  周少瑾臉上火辣辣的,想找地方躲起來才好。   

  反倒是程池一副淡定自如的模樣,不僅笑著安撫她「沒事」,還道:「你現在是我太太了,我們這樣才是對。若是互相不理睬,那成什麼了?你放心好了,你乳娘看我們這樣只有高興的份!」   

  周少瑾也知道。   

  可知道是知道,被人撞見了是被人撞見了。   

  程池安撫了她半晌,她才有勇氣隔著簾子讓人打水進來。   

  這次進來的是圓圓和滿滿,兩人笑著給程池打水。   

  程池就指使著周少瑾給他更衣,好像非要周少瑾服侍他似的。   

  周少瑾看著,心裡甜滋滋地,圍著程池轉。   

  圓圓和滿滿都抿了嘴笑。   

  周少瑾只好當沒有看見。   

  好不容易幫程池更了衣,兩人坐在宴息室臨窗的大炕上用早膳。   

  程池又指使著周少瑾幫她擺碗筷,盛粥添湯。   

  周少瑾很喜歡幫他做這做那的,臉上的笑就一直沒有斷過,直到去了汀香院給郭老夫人請安,也沒辦法壓抑自己喜悅的心情。   

  郭老夫人看著不免打趣他們:「這屋裡多了一個人就是不一樣,瞧著都熱鬧了起來。」   

  周少瑾垂著眼瞼把丫鬟端進來的茶放在了郭老夫人手邊,不敢抬頭,倒是程池,落落大方地道:「要不然為什麼要娶妻生子呢?有人作伴自然是要熱鬧些。」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不再說什麼。   

  程池就問起郭老夫人去杏林胡同的事來:「……楊大人被壓押進京了,我準備去楊家看看,然後再去趟宋閣老家,再就是幾個上司和同僚,我既然從濟寧回來,少不得要去拜訪一番。您定了去杏林胡同的日子,提前跟我說一聲,到時候我也好送您過去。」     

  郭老夫人淡淡地道:「讓他們來接吧!你不用管我了,到時候有少瑾在家就行了。我也就是過去住幾天就回來。」然後話鋒一轉,道,「楊家那邊,你既然要過去,就帶點銀子過去吧!楊大人犯了事。他們家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程池點頭:「我省得。幾位大人那裡,我也準備了東西。」     

  郭老夫人頷首,三個人又說了一會閒話,看著時候不早了,周少瑾送了程池出門。   

  程池卻怕她凍著,出了東路,尋思著郭老夫人那邊的人看不到這邊來。就搓著她的手道:「快回去歇歇。橫豎過年的事都安排妥貼了,別凍著了,我回來和你一起用晚膳。」   

  周少瑾留戀地應「好」。還是依依不捨地幫他整了整實際上平整無跡的斗蓬,道了句「路上小心點」,有小廝一路跑了過來,遠遠地看見他們就喊著「四老爺」。「四太太」上前行禮,道:「大老爺和大太太過來了。」   

  他們來幹什麼?   

  而且程涇還親自過來了。   

  快過年了。程池都這麼忙,更不要說程涇了。   

  周少瑾朝程池望去。   

  程池笑著對她道:「可能是來接娘過去的。」     

  周少瑾猶豫道:「那你要不要和大伯碰面?」     

  「既然來了,肯定是要碰面的。」程池笑道,帶了周少瑾在垂花門前迎接程涇。   

  這還是河道總督府出事之後程池和程涇第一次見面。   

  程涇笑著上下打量了程池一番。露出欣慰的笑容:「臭小子,幹得不錯!如今皇上都記得你的名字了。」     

  程池不以為意,挑了挑眉笑道:「你什麼時候見我出過錯!」     

  語氣頗有些狂妄自大。倨傲跋扈。   

  程涇哈哈大笑。   

  袁氏卻忍不住朝周少瑾望去。   

  她靜靜地站在一旁,眉眼彎彎地望著程池。恬靜而又溫順,美好得如朵獨自綻放的蓮。   

  袁氏心裡就像被什麼堵住了似的。   

  老太太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   

  給老四娶誰不好,非要娶了她。   

  自己就是想和她親近也親近不起來。   

  別人家都盼著家和萬事興,老太太倒好,唯恐這天下不亂似的。   

  還好彼此分了家單過,這樣讓自己和周少瑾一個大門進出,她氣都要氣死了。   

  想到這裡,袁氏深深吸了幾口氣,這才把心中那些忿然、不快咽了下去,和周少瑾寒暄:「家裡過年的東西都準備得怎樣了?有沒有要我幫忙的地方?」     

  周少瑾和她客氣道:「有娘在這裡看著,家裡應該不會缺什麼的。若是要幫忙,我會跟大嫂說的。」     

  兩人說完這幾句話,也沒有什麼要說的。只好把目光投向了程涇和程池。   

  兄弟倆倒說得正酣。程涇道:「工部既然派了人去挑大樑,你就不要生事了。等這件事完了,我會想辦法把你調回來的。最好是通政司。那是小九卿的位置。何大人又是誥哥兒的岳父,我和大理寺那邊說好了,把他們那邊的一個經歷調過去,你過去就是正五品了——別人不好直接這樣提拔,你是從從六品貶下去的,到時候再升上來打個馬虎眼,也就過去了。只是要低調行事,免得有人拿這做文章。」     

  說來說去,就是讓程池在楊壽山的事上不要得罪人,他破格被提到正五品的時候別惹得人彈劾。   

  周少瑾微微皺眉。   

  若是想做一代權臣,履歷必須經得起推敲。   

  正五品,除非是皇上下旨御封,這樣不聲不響地升了上去,就像那砌牆根基少了一塊磚,誰知道哪天坍塌就出在這塊磚上。   

  袁氏也很意外,可更多的,是妨忌。   

  丈夫這可是不遺餘力地在幫老四啊!   

  等到她兒子的時候,也不知道程家還有沒有這樣的資源。   

  「有勞大哥了!」程池笑道,「大哥還是別為我的事去求人了,嘉善不也馬上要參加春闈了嗎?何況我已經決定了,以後就在都察院混日子了——通政司雖好,卻好不過都察院去。一樣是皇上的親信,可都察院的言官出來,十之八九都是清流。」   

  讀書人的士林,可是更尊重清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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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四章 接人

  程涇聽著,就不由皺了皺眉頭。

  程池沒等他說話,已笑道:「大哥,你和大嫂是來接娘的吧?馬上朝廷要封印了,你這幾天肯定很忙。我也不耽擱你了——我昨天才回來,原想今天去你那裡一趟的,又怕你忙,準備過幾送母親去杏林​​胡同的時候再和大哥碰個頭的,沒想到大哥你先來了?今天我要去宋閣老那裡… …我還是先陪你去見了娘再說吧?」

  程涇沒有推辭。

  一行人往汀香院去。

  路上,程涇問程池:「宋閣老邀了你幾時?去晚了不好。見過娘之後你就先過去吧!等年夜飯的時候我們再細談。」

  程池點頭。

  程涇又道:「知道宋閣老找你有什麼事嗎?」

  「應該是為楊大人的事。」程池猜測,「這次之所以民變,是因為河道總督府苛扣民工嚼用,凍死了人,有人懷疑是楊大人貪墨。」

  程涇冷笑,道:「若不是貪墨,怎麼會到了死人的地步。子川,我們雖然要做官,可做官也要有良心。這個時候,你可別因為他和宋景然的關係就稀里糊塗地為那楊壽山背書。」

  「我知道!」程池自嘲地笑道,「我現在也就是個七品的御史,就算我想為楊壽山背書也沒有那資格啊!」

  程涇也笑了起來,道:「你從小就聰明,有事自己看著辦。也別怪我囉嗦,我這也是為了你好。怕你剛入官場,沒有看清楚形勢,被人當槍使。」

  兄弟倆說著話,轉眼就到了汀香院。

  汀香院服侍的已得了消息。呂嬤嬤在門口迎接。

  程涇喊了一聲「嬤嬤」,算是和呂嬤嬤打了招呼。

  呂嬤嬤激動得不得了,小跑著幫程涇撩了簾子。

  程涇進屋,由珍珠領著去了宴息室。

  郭老夫人坐在臨窗的大炕上,正在等他們。

  程涇和袁氏恭敬地行了大禮。

  程池攙了程涇。

  周少瑾猶豫了片刻,去扶了袁氏。

  兩人在一前一後地站在了郭老夫人面前,程涇這才開口。說快過年了。程池也回來了,請郭老夫人回杏林胡同過年,也請程池和周少瑾年三十的中午過去吃團年飯。

  郭老夫人在程池回來的時候就已做好了去杏林胡同的準備。既然大兒子來請,也就不矯情,決定明天在朝陽門這邊用了午膳過去。

  程涇勸了良久,才讓郭老夫人改變主意。定了明天用了早膳啟程。

  他神色一鬆,說起話來也就更隨意了:「娘。我們已經把後院的正房收拾出來了,您就住在那裡好了。二弟還怕您不習慣,弄了條京巴狗回來,雪白雪白的。就像我們小時候您養的那條一樣。」

  郭老夫人聽著有些意外。

  她嫁進程家的時候,還是孫媳婦。來了京城,就住在後院的正房裡。後來程勳雖然由大爺變成了老爺、老太爺。她卻懶得搬了,依舊住在後院的正房裡。

  郭老夫人的面色不由溫和起來。笑道:「你們把後院的正房收拾出來了,二郎一家住在哪裡?」

  程涇笑道:「他們已經看好宅子,這大過年的,總不能這個時候就搬吧?就先在東廂房擠幾天,等過了年,選個好日子就會搬到這邊的四條胡同了。」

  今年剛剛分宗,肯定有顧及不到的地方。

  郭老夫人不再說什麼,而程池見天色不早了,起身告辭,留了周少瑾招待程涇夫妻。

  程涇請了一天的假,一直陪著郭老夫人,說著他們兄弟小時候的事,也說著他少年時郭老夫人對她的教導。等到用午膳的時候,周少瑾就發現郭老夫人對程涇夫妻已是和顏悅色,非常的親暱了。

  可能是因為做母親的無論如何也不會真的生兒子的氣吧?

  周少瑾笑著,吩咐丫鬟們把午膳擺在了宴息室,讓郭老夫人母子用了膳之後可以繼續說說話。

  袁氏過來幫忙。

  周少瑾笑著向她道謝,卻沒有攔著她。

  袁氏一愣。

  她比周少瑾年長二十幾歲,論年紀可以做周少瑾的母親了,她說幫忙,也不過是句客氣話,沒有想到周少瑾一點不客氣,竟然真的讓她幫忙。

  周少瑾卻當沒有看見。

  前世她恨袁氏兩面三刀,說的是一套做得是一套。今生她可不想再吃這虧了。袁氏要幫忙,那就幫忙好了,她何必和袁氏客氣!

  讓她既然說了客氣話又做了好人。

  她藉故去了廚房,把袁氏一個人丟在了宴息室。

  等到她在廚房裡待一會兒,尋思著郭老夫人和程涇應該已經上了桌,這才去了正房。

  袁氏正和坐在桌邊的郭老夫人和程涇說話:「……四弟妹年紀還小,有想不到的也是自然。」

  一副她幫了周少瑾大忙似的。

  周少瑾也不辯解,笑著把從廚房端過來的涼拌小黃瓜放在了桌上,笑道:「娘,您嚐嚐,新上市的,廚房的婆子一大早就守在貨棧裡才搶到的。」

  大冬天的,能吃上脆生生的黃瓜,誰還會去仔細地思量袁氏說的話。

  程涇夾了一筷子給郭老夫人,贊著周少瑾道:「弟妹,多謝了!」

  周少瑾笑笑沒有說話。

  程涇吩咐袁氏:「過年的時候我們家也買點,除了給娘嘗個鮮,初二阿箏和阿簫也會回來,也給兩個姑爺添個菜。」

  袁氏應下,心裡卻有些不高興。

  這黃瓜只怕是比黃金還貴。

  程池素來會賺錢,這周少瑾花起程池的錢來倒大方,這種東西也捨得買。

  可這種既討好了程涇又討好了郭老夫人的事她就說也沒地方說去。

  訕訕然地應了「是」,袁氏低頭吃飯。

  程涇讚了周少瑾的多味乳鴿、龍井蝦仁、松鼠魚做得好:「地地道道地杭幫菜。」

  周少瑾笑道:「大伯若是喜歡,我等會讓他們用桶裝幾條黃魚給大嫂帶回去。」

  杏林胡同又不差這幾條魚。

  袁氏忙道:「不用了……」

  程涇卻道:「那就多謝了……」

  夫妻倆異口同聲,說出來的話卻截然不同。

  程涇就皺了皺眉。

  杏林胡同雖然不差這幾條魚,可四弟妹卻是好心。他們又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呢!

  他瞥了袁氏一眼,壓著袁氏道:「我們就是怕太麻煩了。」

  女人知道女人的事。

  袁氏大概覺得這是「嗟來之食」吧?

  周少瑾笑道:「不麻煩,不麻煩。相公不吃魚,娘走了,這魚放在我們這裡也是浪費。不如讓大哥和大嫂拿回去算個菜。」

  程涇笑道:「那就多謝了!」

  周少瑾笑了笑,吩咐人去裝魚。

  郭老夫人和程涇移到炕上喝茶繼續說著家長里短。

  袁氏在一旁聽著,服侍茶水。

  很快。一個下午過去了。程池並沒有回來。

  郭老夫人道:「怕是在宋閣老那裡耽擱了,我們不用等他,先用晚膳。讓少瑾給他留點菜就是了,你難得請一天假,明天一大早還要上朝,早點吃了早點回去歇了。」

  程涇恭聲應是。

  周少瑾惦記著程池。有些心不在焉。

  就算是有什麼事,今天家裡有客人。他也應該想辦法早點回來才是。

  送走了程涇夫妻,周少瑾開始幫著郭老夫人收拾行李。

  「那個花觚不帶過去,」郭老夫人坐在臨窗的大炕前看著周少瑾指使著婆子裝箱籠,「等我回來的時候已經開了春。到時候用來插迎春花最好。帶過去了還要帶回來,就放那裡好了。」

  周少瑾笑盈盈地應著「是」,有小丫鬟進來稟道:「諾大奶奶過來了。說是做了些年夜菜,拿過來請老夫人嚐嚐。算是他們做小輩的孝順。」

  程汶得了程池的話,興致勃勃地準備開茶葉鋪子,很快就帶著程諾和吳寶璋搬去西直門那邊一個租來的小院。原本吳寶璋還準備幫著程汶收拾好了宅子就和程諾回去的,不曾想程汶見京城的人工高,索性留了程諾和吳寶璋幫忙,一個當伙計,幫守鋪子,一個主持中饋,帶了四、五個丫鬟婆子管著內宅的事務。

  程池走得急,也沒有過去看一眼。

  程汶卻一直盯著程池。

  見朝陽門這邊有了動靜,忙派了吳寶璋過來,並吩咐她:「務必請了老夫人和子川夫妻初四的時候過來串門。我有要緊事和他商量。」

  吳寶璋這才硬著頭皮過來給郭老夫人請安。

  郭老夫人謝了程汶的好意,道:「這件事還要等你池四叔回來了和他商量,若是那天沒有其他的什麼安排,我們就去打擾你們。」

  「老夫人說得哪裡話!您若是能去,那​​可是蓬蓽生輝!」吳寶璋說了幾句客氣話,起身告辭。

  周少瑾送了她出門。

  吳寶璋見黃昏的餘輝裡她耳間墜著的南珠光華瑩潤,不由笑道:「少瑾,沒有想到你最後會嫁了池四叔,你還記不記得潘清,我們還以為你會嫁給程許呢?」

  周少瑾笑道:「我也沒有想到你會嫁給程諾,我還以為你會嫁給程輅呢!」

  吳寶璋臉色微變。

  周少瑾笑道:「說起來程輅也挺可憐的!功名丟了,家也沒了,如今不知道流落在了那裡,哪天回來了,恐怕還得靠我們這些親戚救濟!」

  吳寶璋想到程輅的性子,生死關頭,連自己的母親都能丟下不管,向她借的幾兩銀子只怕在他心裡也不是個什麼事。

  她的笑容都變得勉強起來,笑著:「看你說的,程輅也算是有心氣的人,怎麼要我們這些親戚救濟呢!」

  「什麼事都不要把話說滿了。」周少瑾繼續噁心她,道,「我們走著瞧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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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五章 知道

  周少瑾和吳寶璋自然是不歡而散。

  只是周少瑾很快就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吳寶璋卻有些惴惴不安起來。她決定就在京城過年,等過完了年再想個辦法讓公公程汶同意她回金陵去,她再也沒有辦法忍受每天待在那個租來的小宅子裡幹些柴米油鹽糖醋茶的事了,怎麼說她父親也是個正四品的知府,她嫁到程家來可不是行那商賈之事的。

  周少瑾則一邊幫郭老夫人收拾東西,一面擔心著程池怎麼還沒有回來。

  好不容易等到了二更時分,程池披著一身的雪回來。

  周少瑾急急地迎了上去,一面幫他解著斗篷,一面打量著他的臉色道:「你用過晚膳了沒有?去宋閣老那裡還順利嗎?」

  程池的神色顯得有些冷峻,聞言面色微霽,但也稱不上和顏悅色,而是長透了口氣,沒有更衣就抱了抱周少瑾,道:「我沒事!娘歇下了嗎?」

  如果沒有歇下,按禮他是要過去問安的。

  周少瑾道:「我來的時候娘歪在臨窗的大炕上下棋,怕是在等你。」

  程池點了點頭,道:「我過去看看!」

  周少瑾應了一聲,服侍著程池更衣,又陪著他去給郭老夫人問安。

  郭老夫人看見程池就笑了起來,眼底有著不容錯識的慈愛,笑著問他:「怎麼這個時候才回來?你大哥他們等你好久了。少瑾也一直盼著你,隔一會就派人去門房看……」

  周少瑾沒有想到自己的舉動被郭老夫人看了個一清二楚,紅著臉不敢抬頭。

  程池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卻是柔柔的。

  「有些事耽擱了。」他笑道,「這幾天可能有點忙,以後我要是回來晚了。你就自己先吃,別等我。」

  周少瑾不知道他這話是對自己說的還是對郭老夫人說的,也不敢吭聲。倒是郭老夫人,呵呵地笑了起來,道著:「你們快去歇了吧!我明天搬去杏林胡同。」

  「那我們明天送您過去!」程池笑著陪母親說了幾句話,帶著周少瑾出了汀香院。

  周少瑾看他長身玉立地走在前面,心裡就莫名地覺得驕傲。自豪。有種與有榮焉的感覺,腳步不由地慢了下來。

  誰知道程池卻越走越快,很快就和她拉開了一個距離。

  周少瑾愕然。

  從前她跟在程池的身後從來都不曾出現過這種情況。

  出了什麼事?

  周少瑾小跑著跟上了程池。

  程池回頭。好像才發現自己剛才把周少瑾甩在了身後。

  他嘆了一口氣,牽了周少瑾的手。

  周少瑾還是要小跑著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

  她忍不住道:「四郎,你別生氣了!要不要我陪著你去花園裡走走。」

  雖然天空中偶爾還會飄下幾片雪,花園裡也很冷清。可對於一個生氣的人來說,也許寒冷的空氣會讓他的心情靜下來。

  前世她遇到沒有辦法排解的事就在寒冷的夜晚由丫鬟婆子陪著在田邊走走。有時候心情就好了。

  程池突然停下了腳步,笑道:「你看出來我心情不好?」

  他說這話的時候挑了挑眉,有些不相信的樣子!

  周少瑾奇道:「這不是很明顯嗎?你要是生氣的時候,動作就會比平時大。你若是高興的時候,動作就會比其他的時候輕柔。你要是非常生氣的時候,就會笑很溫煦的樣子。可眼睛卻冷冰冰的……」

  她還沒有說完,程池已哈哈大笑。

  他抱了周少瑾。親了親她的鬢角,道:「你怎麼能這麼可愛!」

  程池覺得自己已經做到了七情六慾不上臉,原來全心全意把你放在心上的人眼裡,他的一舉一動都如明晝般的清晰明了。

  周少瑾茫然,不知道程池這話從何而來。

  程池笑得更歡暢了,連跟在他們身後的僕婦都忍不住抬頭悄悄地打量他們夫妻。

  ※

  回到內室,周少瑾打了水給程池洗腳。

  程池指了旁邊的錦杌讓她坐下,一面泡著腳一面和她道:「我今天去過楊大人家……在城北的祟義坊,半間院子,什麼也沒有,家徒四壁,午膳是粥,就著兩碟自己醃的鹹菜……」

  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城北的祟義坊,是出了名的窮。

  楊壽山,他是兩榜進士,是河道總督啊!

  程池點了點頭:「他出身貧寒,是吃百家飯長大的,娶的是同村的青梅竹馬。祿俸原本就不夠,還要拿一半回去救濟村裡的貧困。兩個女兒已經出嫁了,還有一兒一女在家……楊夫人出來見客的時候,穿件半新不舊的寶藍色杭綢褙子,只綰了隻桃木簪。」

  周少瑾往腳盆裡添了點熱水,道:「要不,你接濟他們一點吧!」

  程池苦笑,道:「我好說歹說,楊夫人才收了五十兩銀子,這還是看楊大人關在了詔獄,需要銀子打點的份上。」

  可這也不至於讓程池生氣啊!

  周少瑾想了想,道:「是不是還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程池看了周少瑾一眼,沉默了片刻,道:「實際上我一直覺得楊大人這個人古板刻薄又剛愎自用,很不討喜。疏浚黃河之事,我和宋老爺子都覺得不是最好的時機,偏偏他一意孤行,當時宋老爺子就氣得和我說,他這是只要政績不管民間疾苦。我也很贊同。所以才會藉故在京城滯留不去的。他出事後,我就派人查了河道那邊的帳目……」他話氣微頓,「發現河道的賬目漏洞百出……有好多地方都經不起查證……我當時就懷疑他貪墨。我去楊家,也是想看能不能發現些什麼……然後和宋閣老把話挑明了,試試這件事和宋閣老有沒有關係,他知道不知道河道這邊的賬有問題……」

  可到楊家一看,卻是那樣一幅景象。

  周少瑾當然是相信程池的。

  程池看賬是很厲害的。

  要不然為何別人說他要是入閣。是做計相的料子。

  她道:「會不會是他把那些銀子藏到什麼地方去了?你不是說他的賬目有問題嗎?就算一時看不出來,等到新任河道總督接手的時候不也要露餡嗎?到時候別人肯定會懷疑他。我要是他,說不定就把銀子藏了起來,然後作出一副很貧困的樣子……」

  「不是!少瑾!」程池籲了口氣,「我當時也是像你這麼想的,就更不想和楊家的人打交道了,準備把帳目的事交給宋閣老。讓宋閣老處置。誰知道宋閣老看了賬目。比我還驚訝。問了我很多的事,到了掌燈時分,沒有留我用晚膳就送了我出來。

  「我覺得這其中有蹊蹺。就派了人盯著宋家。準備自己先回來了再說。」

  「結果我走到半路上,懷山就跑來告訴我,說宋閣老去了曲閣老家……」

  周少瑾突然「哎呀」一聲,騰地站了起來。打斷了程池的話。

  「怎麼了?」程池想到她是重生的,心裡怦怦地跳了兩下。道,「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事了?」

  周少瑾連連點頭,道:「你不說我壓根就沒有想到。曲閣老是至德二十三歲被人彈劾入的詔獄,那是我嫁到林家的第三年。沐大小姐已經進了門,給林世晟生了長子,林世晟抱了那孩子來給我看。說起朝中的事,提到曲閣老……說是曲閣老插手邊關之事。接受宣同總兵賄賂… …有很多罪名……好像一項,就是刻扣河工銀子,因為插手邊關、賄賂是主罪,那河工的事倒沒有多少人注意,我之所以記得,還是因為那年田莊要修水渠……」

  程池聽著心裡有點堵。

  少瑾對前世的記憶全都帶著林家的影子。

  可見她的日子過得有多孤單蒼白了。

  今生無論如何也要把她腦子裡的這些記憶洗掉才是。

  程池沉吟道:「宋閣老卻去找了曲閣老……」

  也就是說,宋閣老有可能知道事情的真相!

  程池皺緊了眉頭。

  周少瑾忙道:「當時我也沒太注意,你要不還是再查一查吧?」

  如果真的和河道總督府有關係,肯定能查得出來的。

  不然當年曲閣老怎麼會有這樣的罪名?

  程池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周少瑾服侍他洗了腳,更衣上床,他的神色還有些狐疑。

  她也不打擾他,熄了兩根燈芯,幫他掖了被子,靜靜看著他,陪著他發呆,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時候睡著的,睡來的時候程池已不在床上,她被裹在被子裡,睡得正香。

  周少瑾不由抿了嘴笑,問春晚:「四爺呢?」

  春晚一面幫她挽了帳子,一面道:「四爺寅時就起了,一直待在書房裡沒有出來。」

  這件事很棘手嗎?

  周少瑾忙從被子裡爬了出來,梳洗一番後去了書房。

  書房裡燒著地龍,程池穿了件青色細布夾袍在那裡練大字。

  他神態平和,看上去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可周少瑾卻覺得他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同了似的,站在門口望著他,一時間忘記了和他打招呼。

  程池卻抬起了頭,笑道:「怎麼這早就起來了?這天才剛亮呢!」

  周少瑾忙道:「等會還要送老夫人去杏林胡同呢……」

  程池愣了一下,笑道:「我倒把這件事給忘了!」

  他怎麼會把這件事給忘了的呢?

  周少瑾不由上前抱住了他的胳膊,有些撒嬌地在他的胳膊上蹭了蹭。

  程池看著她的目光柔得彷彿能滴出水來。

  他揉了揉周少瑾的頭髮,道:「我生平第一次覺得,我也許還可以做些別的!」

  是要和宋閣老、曲閣老撕破臉嗎?

  不是為了自己的前程,把自己的榮華富貴放到一旁,去為那些被人奴役的河工、受苦的百姓做些什麼嗎?

  周少瑾道:「四郎,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只要你別丟下我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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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六章送回

  程池大笑,摸著周少瑾花般的面龐,道:「怎麼會把你丟下!」

  周少瑾鬆一口氣。

  那就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

  兩人去給郭老夫人送行。

  郭老夫人手邊放著灰鼠皮的丁香色刻絲斗蓬,如同要出遠門般地拉了周少瑾的手吩咐程池:「同僚間的應酬縱然重要,可若是飲酒失態就得不償失了。幾位閣老那裡要去走動走動,你的恩師、同科那時也別忘了送禮。大年三十的時候早點過去,陪著你二叔說說話。初二的時候顧家姑爺、袁家姑爺和彭家姑爺都會過來,你也過來陪陪客……」

  程池恭敬地點頭應「是」。

  有小丫鬟隔著簾子稟道:「老夫人,二老爺、夫人和二太太過來了。」

  這次是程渭來接郭老夫人。

  程池和周少瑾出去相迎。

  兄弟見面自有一番契闊,三妯娌也客客氣氣地問了好,大家都才去了汀香院的正房。

  給郭老夫人問過安,知道他們都已用了早膳,郭老夫人很利索地就站了起來,道:「那就過去吧!」

  程池幾個簇擁著郭老夫人出了門,袁氏扶著郭老夫人上了馬車,邱氏趁機朝周少瑾使了個眼色,低聲道:「你和我們一起過去!」

  周少瑾微微一愣。

  程池知道她有心結,早就想了藉口跟郭老夫人說了,​​今天他送郭老夫人過去,她則留在家裡。可她也知道邱氏對她向來和善,能說出這樣話來,肯定是有原因的。

  她思忖片刻,微微點頭。急步走到了程池身邊,低聲和他說了這件事。

  程池立刻道:「那你就過去。我們把娘送到門口。」

  這樣一來,豈不是程池也只能把郭老夫人送到門口了?

  郭老夫人見了心裡肯定不高興!

  周少瑾想到這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沒事,我陪著娘說會話就和你一塊回來。」

  既然過去了,只怕不是陪著說會話就能走的。最少也得留在那裡用個午膳。

  程池說了自己的擔心。

  周少瑾突然覺得自己有點不對。

  是袁氏對不起自己。憑什麼她要避開,還連累著程池也要跟著她藏來躲去的?

  周少瑾不由挺直了脊背,道:「四郎。那我們就留在那裡用午膳吧?九如巷的私房菜是很好吃的,可惜那個時候我也沒有嚐過幾次,杏林胡同既是九如巷在京城的老宅子,來往都是官宦人家。想必廚房裡也會做九如巷的私房菜,到時候我們也學幾個喜歡吃的回去招待客人。」

  程池打量著周少瑾的神色。卻見她表情雖然溫婉,目光中卻透著幾分柔韌,他想到她那不動聲色的堅韌,失笑起來。低聲道:「那就聽太太的吩咐,我們去杏林​​胡同用午膳!」

  有些事,少瑾不可能永遠的迴避。

  直視。才是最好的遺忘。

  郭老夫人和袁氏坐了一輛車,程池親自扶周少瑾上了邱氏的馬車。

  邱氏微微地笑。讓隨行的婆子放了車簾。

  周少瑾就道:「二嫂,謝謝你提醒我。」

  邱氏見她能這樣毫不猶豫地就聽了自己的話,心裡很高興,對周少瑾更是多幾分親近感。她低聲道:「這幾天大嫂遇人就說娘今天回杏林胡同。我怕到時候有街坊鄰居過去拜訪娘,幾個媳婦就你不在,別人看在眼裡,記在心上,先入為主就是這麼來的。」又道,「你也別嫌棄我多話,你比阿笙年紀還小呢!」

  言下之意是以她的年紀都養得出周少瑾了。

  周少瑾很感激邱氏對她的提攜,抱邱氏的胳膊,道:「我年紀小,什麼也不懂,我要是有什麼做得不對的地方,二嫂只管說我就是。我如果不是機緣巧合嫁給了四老爺,還要喊阿笙一聲表姐呢?」

  邱氏低聲地笑,拍了拍周少瑾的手,接受了她的說詞。

  周少瑾就問起邱氏搬家的事來:「可定好日子了?到時候我們也要帶幾響爆竹過去給二伯和二嫂恭賀恭賀才是!」

  大家就是分開住了,彼此親親熱熱地走動,這才是詩書禮傳世之家的教養和情份。

  邱氏怎麼會拒絕?

  「定了元月二十二。」邱氏低聲笑道,「原想著還在正月裡,搬家不好。可嘉善的婚事定在二月初十,我怕到時候大家都忙,我請大家去家裡坐坐都沒有空閒,就把日子定在了元月二十二,也正好早點把房子騰出來,大嫂好安排客房。」

  周少瑾點頭,兩人就家長里短地說了一路。

  等到了杏林胡同,下了馬車,還就真有街坊鄰居上前打招呼。

  「老夫人回來了!」

  「老夫人這是過來過年的嗎?聽說你們家大孫子的婚期定了二月,您這是要參加了大孫子的婚禮才去小兒子家吧?」

  「老夫人還認識我不?我是隔壁李家的。」

  也有人朝周少瑾望過來。

  邱氏就向那些人引見周少瑾:「是我新進門的弟媳,特意送我娘過來的。」

  「長得可真漂亮!」有人上前和邱氏打著招呼。

  郭老夫人則笑著和大家寒暄著。

  看得出來,周圍住的多是平常普通的人家,人情味卻濃,說話也帶著善意,程家這邊和街坊鄰居的關係很好。

  前世,周少瑾並沒有來過杏林胡同。

  她還以為像朝陽門似的,住的非貴即貴,周圍也都是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世婦,就是住在隔壁一年到頭也見不到兩次面。

  大家說了幾句就各自散了。

  周少瑾跟在郭老夫人身後走進去,抬頭看見了站在如意門旁的程許。

  他好像注意她很久了似的。他原本直直地站在那裡,她抬頭看見他的時候,他忙低下了頭,快步走了過來。給郭老夫人行禮。

  郭老夫人心疼地攜了程許起來,道:「這孩子,怎麼又瘦了?聽說這些日子你跟著吳大人讀書?可要注意身體才是。科舉固然重要,可沒有好的身體,三場考下來,還有殿試和庶吉士考試,會挺不住的!」又道。「不是說你要上學嗎?怎麼回來了!」

  程許忙笑道:「祖母。我沒事。吳大人平時也這麼跟我說,還讓我每天早上走路去他那裡。我是聽說今天祖母過來,所以才提前從吳大人那裡回來了。這件事吳大人也知道,他也同意了。」

  郭老夫人頷首。

  程許上前給程渭、程池問好,輪到周少瑾時,他猶豫了片刻。才低低地喊了聲「四嬸」。

  周少瑾屈膝行了個福禮,站在了程池身後。

  郭老夫人笑著把手伸給程許。道:「好了,大家也別站在這裡,天氣這麼冷,還是快點回屋說話去。」

  眾人笑著應「是」。

  程許扶了郭老夫人。進了正房。

  自有管事協助呂嬤嬤去放郭老夫人的箱籠。

  袁氏服侍郭老夫人脫了斗篷,扶郭老夫人在臨窗的大炕上坐下。

  大家圍著郭老夫人坐了。

  小丫鬟進來上茶點。

  袁氏接過小丫鬟手中的茶,端給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喝了兩口茶。面色這才和緩下來,對程渭和程池道:「我知道你們都孝順。可你們現在都領著差事,有事就去忙你們的去了。我這邊有你們大嫂,不會有什麼事的。」

  程渭就笑道:「大哥不能去接您,說好了讓我請一天假的,我就陪著您說說話好了。」

  程池也道:「我本就是閒人,也不耽擱這一天兩天的。」

  袁氏聽了忙道:「哪有過家門不入的道理。四叔就留下來用了膳吧?廚房那邊我都交待好了。」

  「是啊!」邱氏隨後笑道,「我們正好幫您把東西規整齊了,不然少瑾也不放心啊!」

  周少瑾連連點頭。

  郭老夫人不再說什麼,等到箱籠收拾好了,有管事的婆子進來找袁氏拿酒壺,邱氏和周少瑾就陪著郭老夫人去了後院的正房梳洗更衣。郭老夫人看著周少瑾站在邱氏身邊像邱氏的女兒似的,也有些不忍心讓周少瑾做這些,就找了藉口支使她出去玩:「看看廚房那邊都做了些什麼?天這麼冷,讓他們給我們做些蓮子百合銀耳湯進來去去寒。」

  周少瑾笑著應諾,叫了個杏林胡同的小丫鬟帶自己去廚房。

  誰知道她出了門卻看見程池和程渭站前院通往後院夾道裡說話。

  程池背對著她,她看不清楚程池的表情,程渭卻面對著她,他表情嚴肅而冷峻,嘴抿得緊緊的,眼裡還帶著幾分怒氣,不知道程池說了些什麼,他突然激動起來,道:「君子有所為而有所不為。我覺得你的想法沒錯。你只管去做,我支持你!若是大哥責怪你,大哥那邊由我去說!當年列公那麼做,難道就只是想留給程家後嗣子孫一個好名聲嗎?」

  周少瑾暗暗嘆了口氣,心裡又隱隱覺得驕傲。

  她悄然問過丫鬟之後,從另一邊夾道去了廚房。

  回到朝陽門,只有兩個人的家,周少瑾以為程池會和自己膩歪的,程池卻只是親了親她的面頰,就一頭鑽進了書房沒有出來。

  周少瑾守在爐子麵前,燉了冰糖蓮子羹給程池送去。

  程池在滿桌的案卷中抬起頭來,神情堅毅。

  周少瑾把粉彩的小碗放在了他的手邊,走到他身後幫他捏著肩膀,輕聲道:「四郎,你想彈劾曲閣老嗎?」

  說起來,曲閣老和程池的關係應該還不錯,特別是程池在金陵的時候,曲閣老女婿高耀帶著夫人去九如巷給二房的老祖宗程敘拜壽的時候,明顯地親近著長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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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2 14:38: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百九十七章 春節

  周少瑾對程池的事有一種幾乎是本能的感覺。

  程池並沒有意外,而是笑道:「你看出來了!」

  捏著他肩膀的手勁變得大了起來。

  「我覺得你會這麼做。」周少瑾低聲道,「恐怕會得罪很多人吧?」

  「是啊!」程池嘆氣,「所以在做之前想知道這樣做對不對?」

  「恐怕不是對不對吧?」周少瑾巧笑道,「是想在暴雨來臨之前休息休息吧?」

  如果僅僅是因為怕得罪人就不去做,他也就不會這樣為難了。

  程池哈哈大笑,拉了周少瑾的手,沒有說話。

  之後程池早出晚歸,大年三十的那天倒沒有出去,早早地就和周少瑾去了杏林胡同。

  袁氏在檢查祭祀用的菜品。而程劭早已經來了,正和郭老夫人坐在正廳裡說話。

  程池低聲對周少瑾笑道:「你和我去見見二叔!」

  周少瑾思忖片刻,卻道:「我和你去見過二叔之後就去給大嫂幫忙吧?今天是年三十,我也是做媳婦的人。」

  程池微笑著點頭,道:「我們家少瑾長大了!」

  周少瑾斜睨著他,道:「說得我連這點事也不懂似的。」

  程池低聲地笑。

  夫妻倆一前一後地進了大廳。

  給程勳和郭老夫人請過安之後,周少瑾就去了廚房。

  程劭笑道:「四郎媳婦年紀雖小,卻很懂事。」

  郭老夫人欣慰地笑,謙遜道:「還算是聽話。」

  程劭笑著點頭,和程池說起楊壽山的事來:「……聽說家中一貧如洗。若是能救濟,就救濟救濟吧?畢竟同僚一場。」

  程池笑著應是。朝著程劭使了個眼色。
  
  程劭會意,待坐得差不多了,他藉口到書房裡看看,由程池陪著出了廳堂。

  兩人慢慢地走在抄走遊廊上,說著話。

  迎面卻走過來程汶和程諾夫妻。

  程劭一愣。

  程池已經猜到了,笑道:「怕是大哥和大嫂請了汶從兄一家過來過年。」

  過年就要熱熱鬧鬧的。程涇和程汶畢竟是從兄弟,如今程汶帶著兒子兒媳在京裡。於情於理都應該請了他們過來過年。

  程劭無所謂地點頭。

  程汶則三步並作兩步地走了過來。

  「大哥、大嫂見我們孤孤單單的。叫我們一起過來過年。」他笑呵呵地給兩人行著禮,道:「二叔可好?我有些日子沒有見著您了?」又道,「子川。多謝你給我引薦的那幾家貨行,不僅價格公道,為人也很好——我過年前趕著把貨上了,第一天就開門紅。賺了十幾兩銀子。照這樣下去,我這生意大有可為!難怪閣老家也要尋思著兩門好生意呢!」

  這是剛開始。大家給面子去捧場,以後日子長了就難說了。還得靠自己會經營!

  程劭和程池交換了一個眼神。程池笑道:「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但願你的生意能蒸蒸日上。娘還不知道你們來了吧?我和二叔在外面走動走動,汶從兄快去給母親打個招呼吧?只怕母親還等著你們過來呢!」

  程汶嘻嘻笑,帶著程諾和吳寶璋去了正廳。

  程池和程劭則去了書房。

  吳寶璋也是媳婦。既然過來吃年夜飯,也不好意思坐在正廳裡陪著程汶和郭老夫人說話。坐了一會兒,她找了個機會去廚房裡幫忙。

  程家的小丫鬟在前面帶路。

  她一進廚房就看見周少瑾坐在門邊的小杌子上吃著新鮮出鍋的什錦年糕。她自己的幾個丫鬟眾星捧月似的圍著她,還有個小丫鬟在旁邊捧著湯碗。一個婆子在旁邊獻著殷勤:「……早就聽說朝陽門那邊請的是江南的師傅,也不知道這點心合不合您的味口?你嚐嚐看!有什麼做得不周到的,您跟我們直說,我們這就改。老夫人還得在我們這邊住一個多月餘呢!她老人家雖說從來不挑點心的好壞,可我們這些灶房裡忙活的人,要是做出來的東西東家們不喜歡,我們臉上也沒有光。」又接過丫鬟手中的湯碗端到了周少瑾的面前,道:「是棗泥紅豆桂花羹。正宗的山東大棗,甜而不膩,四太太也幫我們嚐嚐,看要不再加點糖。」

  周少瑾把筷子放到了一旁,笑道:「這年糕做得很好,就是葡萄放多了,有點酸。老夫人年紀大了,牙齒吃不得酸。」然後捧起了甜羹喝了一口,道:「棗放得有些多,糙口,少放點就好了。」

  那灶上的婆婆點頭哈腰地稱「是」。

  吳寶璋看著在心裡冷笑。

  周少瑾真是不知死活,居然評價程家灶上婆子的手藝?

  她四處掃了掃,既沒有看見袁氏也沒有看見邱氏。

  吳寶璋想了想,還是上前給周少瑾行禮。

  周少瑾一見就知道袁氏還請了程汶他們來這過年,她沒有起身,繼續坐在那裡吃她的糕點喝著她的甜湯,朝著吳寶璋頷了頷首。

  吳寶璋心中不悅,忍著氣笑道:「怎麼不見涇嬸嬸和渭嬸嬸?」

  周少瑾道:「二嫂在打掃祠堂,大嫂過去看去了。」

  既不問她什麼時候來的,也不請她坐下來喝杯茶。

  吳寶璋只好繼續忍著,笑著對那灶上的婆子道:「這是什麼甜羹?聞上去香香甜甜的!」

  那灶上的婆子笑道:「是棗泥紅豆桂花羹。」忙吩咐灶上的人端一碗過來。

  周少瑾也不理她,秀氣地吃著甜羹。

  那婆子又諂媚地拿了個裝了個雞腿的霽紅瓷的小碗過來,低聲對周少瑾道:「四太太,我們做了叫化雞,您嚐嚐好不好吃?」

  周少瑾看了笑道:「你把這雞腿給我了,等會那叫化雞上桌豈不是少了個雞腿?」

  婆子笑道:「看您說的,這叫化雞我們也不常做。這不是怕做砸了桌面上不好看嗎?又怕家裡突然來了客人沒有菜,就多做了幾隻。您只管吃,要是覺得好吃,我再給您撕個雞腿來。」

  在家裡用早膳的時候程池就逼著她多吃了兩個湯包,怕過來了午膳晚了餓肚子。嘗半個年糕,喝一小碗甜羹還可以,吃個雞腿就有點勉強了。但那婆子涎著臉湊了過來。滿廚房的人都看著。她不好意思不給那婆子面子,笑著接過了碗,撕了兩條嚐了嘗。味道還真的很不錯。她就笑著讚揚道:「難怪你能管廚房了,不說別的,就這叫化雞的手藝就可以獨當一面了。」

  那婆子聽了喜得合不擾嘴,又去給周少瑾撕個雞腿。

  周少瑾止不住笑了起來。道:「你這是想讓我不用午膳啊!」

  那婆子嘿嘿地笑,道:「老夫人早上巳初才早膳。廚房裡又都忙著做祭祀用的菜,午膳只怕會到未初才會擺膳,您墊墊肚子,免得等會餓了!」說到這裡。才想到吳寶璋也在,想了想吩咐廚房的小丫鬟:「去,把那隻雞的雞脯肉給諾大奶奶削點來!」

  吳寶璋氣得直哆嗦。

  她又不是那窮家小戶沒有吃過雞肉的。居然讓人給她吃雞脯肉?還是周少瑾吃剩下的……

  「不用了!」她臉色不善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到廚房裡叨什麼東西吃啊?不用了!」

  周少瑾壓根沒準備理睬她,把霽紅瓷的小碗遞給春晚:「這叫化雞味道真好,你們也嚐嚐。」

  春晚笑著接了。

  那婆子瞟了吳寶璋一眼,笑得見牙不見眼地對春晚道:「還有,還有!姑娘要是覺得好吃,我這去斬一盤來,哪能委屈了姑娘們!」

  春晚等人笑嘻嘻地道謝,到底覺得不雅,一個人嚐了一口,就放下了筷子。

  大家正鬧著,袁氏過來了。

  周少瑾喊了聲「大嫂」,吳寶璋忙上前行禮。

  今天的事很多,袁氏也沒有註意到廚房的​​事,朝吳寶璋點了個頭,道了句「諾侄媳婦過來了」,就對周少瑾道:「弟妹,二弟妹那邊正忙著,你過去搭把手吧!」

  周少瑾笑著應「好」,起身往祠堂去。

  吳寶璋忙道:「大伯母,要不我也去幫忙吧?」

  「不用了!」袁氏道,「那些都是祭祀用的,少瑾過去就行了。廚房這邊也亂,你要是沒事,就陪著老夫人說會話吧!」

  吳寶璋笑著應「是」,神色有些窘然。

  分了宗,就不是一家人了。

  周少瑾是長房的媳婦,所以可以幫著收拾祠堂,她是客人,就只能陪著老夫人聊天了。

  她去了正廳。

  郭老夫人在考程諾的功課。

  程諾被問得滿頭大汗。

  郭老夫人嘆氣道:「諾哥兒,雖說你爹打算做生意,可這做生意也分三六九等。你讀了書和沒有讀書是有很大區別的。你以後還是要花點心思在功課上。若是實在不喜歡,以後也要記得督促子女讀書。我們程家可是代代都有讀書人的。」

  程諾擦著汗,唯唯應諾。

  吳寶璋臉上火辣辣的,覺得丟人都丟到京城裡來了。

  她轉身就往外走。

  走了一段路才發現自己跑到了東院來了。

  程家祠堂扇門大開,周少瑾一面擺著供桌,一面和邱氏說話著。

  邱氏坐在小杌子上擦著等會用來祭祀的器皿,笑吟吟地應著周少瑾。

  吳寶璋覺得一口氣堵在了胸口。

  周少瑾不是新進門的兒媳婦嗎?

  不是應該由她擦著祭祀的器皿邱氏擺供桌的嗎?

  怎麼到了周少瑾這裡就全變了?

  她不由得眼珠子一轉。

  程許去了哪裡?

  祭祀祖先的東西不可經他人之手,程許是長房長孫,他也應該來擦試祭祀的器皿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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