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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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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 23:16:4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八章 集螢

      過了八月十五,良國公府那邊送葬。

  程家也在街上擺了路祭。

  周少瑾有些傷感,靜靜地坐在窗前繡著給郭老夫人的額帕。

  程笳過來找她,一改從前的嘰嘰喳喳,只是坐在那裡看周少瑾做針線。

  過了幾天,兩人的心情才好了些。

  周少瑾沉下心來抄經書。

  有人在佛堂外打量她。

  周少瑾抬頭,看見站在院子中央的集螢。

  她朝著集螢笑了笑。

  集螢想了想,走了過來,隔著窗櫺問她:「你就每天下午這樣抄經書啊?」

  「是啊!」周少瑾笑道。笑容像溫柔的湖水般的安靜從容。

  集螢彼有些意外,道:「看樣子你是真的喜歡,不是假裝。」

  前世,很多人都認為周少瑾的安靜是被逼的,不以為意。

  周少瑾莞爾,不想和集螢去爭辯這些,她問:「您怎麼過來了?池舅舅回來了嗎?」

  上次她派了施香去給小山叢桂院的送月餅,清風卻告訴施香程池去了淮安還沒有回來。過中秋節的時候家裡有燈會,也沒有見著程池的蹤影。

  集螢聽到她提起程池,撇了撇嘴,道:「四老爺還沒有回來。我是跟南屏一起過來的。老夫人留了南屏說話,我閒著無聊,四處走走,就走到你這裡來了。」

  周少瑾奇道:「老夫人找南屏姐姐有什麼事?」

  集螢道:「誰知道!十之八九是為了四老爺的事,除了這件事,我也想不出還有其他的事了。」

  「老夫人不是不管池舅舅屋裡的事嗎?」周少瑾問道。

  「雖說是不管,」集螢一副不願意多談的樣子,道,「可也會叫了南屏過來問問的。」

  周少瑾不好多問。

  集螢道:「上次送來的月餅,據說是你自己親手做的?」

  「我和我姐姐一起做的。」周少瑾誠實地道,「我灶上的婆子幫著和的面皮,姐姐調得餡,我就幫著包了一下。」

  集螢聽了微微點頭,評論道:「那月餅還不錯。」

  周少瑾想著程池是男子,多半不愛吃甜食,還特意多裝了些梅菜芝麻餡的月餅。沒想到大家都覺得梅菜芝麻餡的月餅好吃,可惜池舅舅沒吃過。

  兩人正說著話,有小丫鬟過來請集螢:「……南屏姑娘說要回去了。」

  集螢和她告辭。

  周少瑾不由地想。

  不知道池舅舅什麼時候會回來?

  沒過兩天,集螢就找上門來。

  她來得很突然,周少瑾在做針線,她隔著窗櫺問周少瑾道:「聽說你女紅很好?」

  周少瑾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待反應過來,先是四周瞧了瞧。

  集螢過來,怎麼也沒有個通稟的人。

  施香和春晚都不在,當值的小丫鬟正坐在門檻上打瞌睡。

  這大清早的,怎麼會打瞌睡?

  周少瑾在心裡嘀咕著,有些不好意思地站了起來,請她進來喝茶。

  「不用了。」集螢眼底閃過些許的窘然,道,「我有東西想請你幫著做做,不知道你有沒有空?」

  周少瑾愕然。

  她看了一眼藤籃裡的布頭,道:「不知道你要做什麼?如果不著急要還行,若是著急要,只怕一時半會做不了。」

  周少瑾感覺到集螢好像鬆了口氣般的,雖然神色依舊有些冷冷的,但整個人卻比問她之前輕快了很多。

  「不等著用。」她說著,拿出一塊月白​​色的淞江三梭細布,道,「你幫我做兩雙男子的襪子就行了。既不用繡花也不用鑲邊,簡簡單單的就行了。」

  「啊?!」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哦!」集螢反應過來,忙道,「不是我私下給別人做的,是南屏分給我的活,是你池舅舅的。」

  周少瑾的眼睛睜得更大了。

  集螢不得不解釋道:「這不立了秋嗎?各房都在趕製冬衣。你池舅舅的冬衣是南屏負責的,她每年都會分給我些小活計,我原本想讓幾個小丫鬟做的,結果南屏說你舅舅有兩年沒添新皮襖了,今年收了些好皮子,要給你舅舅趕製兩年皮襖。那些什麼棉襖、袍子什麼的都分給了那幾個小丫鬟。我去針錢房,針線房也在忙著趕活。除了二房的冬衣,還添了簫小姐、識大爺孩子的東西,而且還全是些繡活,針線房的已經有兩個月沒有休息了。我說出錢給外面的人做,南屏又不同意,好像我把你池舅舅的東西偷偷給別人用了似的,我只好拿到你這裡來了……」她說著,目光在周少瑾面前的藤藍上掃了掃,道,「我也知道你挺忙的,估計是在給郭老夫人趕製壽禮。也不用你親自動手,你隨便交給個女紅差不多的小丫鬟動手就行了。到時候我帶你去六畜場吃好吃的。」

  周少瑾半晌才理清楚集螢說了些什麼。

  「怎麼好隨便找個小丫鬟給池舅舅做襪子呢?」她不解地瞪著集螢,「你不會女紅嗎?南屏姑娘若是知道你不會女紅,為何非要你給池舅舅做襪子?南屏姑娘看著不是那種為難人的人啊?」

  集螢聞言冷哼一聲,道:「你怎麼和南屏一樣?程子川是皇帝嗎?他的襪子怎麼就非得近身服侍的人做?別人做了他穿了難道會身上癢嗎?」

  周少瑾聽了臉色一紅,忙道:「我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近身的東西交給不相識的人做有些不好……」

  「他又不是女人!」集螢不以為然地打斷了周少瑾的話,「我看,程子川就是給你們這些人慣壞了。這也不吃,那也不喝的,一點也不像男人!」

  有這樣說自己東家的丫鬟嗎?

  周少瑾張口結舌。

  集螢看著就輕輕地咳了一聲,道:「我也就是私底下說說你池舅舅,沒別的意思。」

  「哦!」周少瑾覺得她肯定不止一次這樣私底下說池舅舅。

  集螢在周少瑾彷彿映著她倒影的清澈眼眸的注視下有些不自在地又輕輕地咳了一聲,道:「那我們就這樣說好了。你幫你池舅舅做四雙襪子就行了。過年之前做好就行了。」說著,丟下手中的布就要走。

  周少瑾忙喊住了她,道:「你為什麼不幫著池舅舅做?你要是女紅不好,我可以告訴你啊!你不能總這樣把池舅舅的東西差了這個再差那個。要是郭老夫人知道了,該多傷心。她那邊的碧玉、翡翠的女紅都很好,不過是幾雙襪子而已,她老人家放心地把池舅舅交給了你們服侍,你們這邊居然連雙襪子都沒有人做……」

  集螢要走的身子一頓,慢慢地轉過身來,道:「你剛才說什麼?」

  周少瑾見她目光灼灼,心裡不由一驚,吐吐吞吞地道:「我說,郭老夫人把池舅舅交給了你們服侍……」

  「不是,不是。」集螢搖了搖頭,「你說,你可以告訴我做……」她說著,雙手擊掌,竟然笑了起來,「不錯,不錯,這主意不錯。從明天開始,我就到你這裡來跟著你學女紅好了。這樣一來,我看南屏還說什麼?」

  可這樣一來,她豈不是攪入了南屏和集螢的矛盾之中?

  周少瑾連連擺手,道:「我看你還是跟南屏說一聲的好!你不能給池舅舅做襪子,不代表別人也不行……」

  集螢卻根本不聽她說了些什麼,自顧自地道:「那就這樣決定了。你每天下午不是要去寒碧山房抄經書嗎?那我以後每天巳時(早上九點)過來,那個時候你姐姐也應該去涵秋館了。」說著,她拍了拍手,「這件事就這麼定了!」轉身走了。

  這,這算什麼事?

  周少瑾追了出去。

  集螢已不見了影子。

  她望著集螢留下來的月白色淞江三梭細布感覺像是燙手的山芋。

  待周初瑾回來,她忙將這件事告訴了姐姐。但她又怕姐姐惱怒集螢,沒敢細說,簡單地說了說集螢要跟著她學女紅,好給池舅舅做襪子。

  周初瑾很是意外,道:「池舅舅身邊的丫鬟不會女紅嗎?」

  「我也不知道啊!」周少瑾想到上次去針線房曾遇到池舅舅屋裡的鳴鶴要章娘子幫著做暑襪的事,道,「可能是真不會做。」

  反正也不是什麼壞事,說不定能討了郭老夫人的喜歡,周初瑾想了想道:「那你就告訴她好了。」

  她不告訴集螢,難道集螢就不來嗎?

  周少瑾點了點頭。

  等上了床,她忍不住琢磨起給池舅舅做個什麼樣的襪子來。

  看池舅舅那個人,就是極講究的,不繡花、不鑲邊,恐怕不是集螢嫌麻煩,而是池舅舅不喜歡……那就得做得合腳,穿著舒服。可若是得做得合腳,穿著舒服,就得量一量腳……

  想到這裡,周少瑾猛地坐了起來。

  她總不能去量池舅舅的腳吧?

  剛才怎麼就忘了讓集螢帶雙舊襪子來做樣子。

  念頭閃過,她失聲而笑。

  集螢既要給池舅舅做襪子,肯定有池舅舅的尺寸。池舅舅屋裡的南屏,不是女紅的高手嗎?就算是集螢忘了,南屏也應該記得才是。

  想通了這些,周少瑾才重新躺下。

  第二天早上,集螢果然依約前來。

  她給周少瑾帶了幾籠蝦餃過來:「你嚐嚐,今天一大早從新橋那邊送來的活蝦做的。大家都有份。」最後一句,卻是對施香等人說的。

  施香尷尬地望著周少瑾。

  周少瑾見那蝦餃晶瑩剔透,蝦子的紅色淡淡可見,十分的誘人,索性吩咐施香:「擺了碟,大家都嚐嚐。」

  施香提著食盒退了下去。

  集螢眼底露出淡淡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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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 23:16:5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九章 襪子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軟。

  吃了集螢帶過來的蝦餃,施香等人看集螢的目光都親切了幾分。

  自己當初怎麼會認為集螢冷漠高傲,不懂得與人相處呢?

  周少瑾在心裡腹誹著,將昨天集螢留下來的月白色淞江三梭布攤在衣案上,然後拿出了畫粉和剪刀,問集螢:「樣子呢?」

  集螢一愣,反問她:「什麼樣子?」

  周少瑾眨了眨眼睛,道:「你讓我告訴你怎麼給池舅舅做襪子,你不拿個樣子給我,我怎麼知道尺寸大小呢?」

  集螢面色微黑,道:「你等會,我這就去找雙舊襪子來。」

  周少瑾默然。

  集螢飛快出了門,卻和正端著茶點進來的施香碰了個正著。

  施香望著和她擦肩而過的集螢,不解地道:「這是怎麼了?集螢姑娘怎麼剛來就走了?」

  「沒什麼。」周少瑾慢慢地將裝著畫粉的小匣子擺放在了衣案邊,道,「馬上就回來了。」

  施香「嗯」了一聲,將茶點放在了旁邊的小几上,道:「二小姐,您喝茶。」

  周少瑾點頭,喝了口茶,尋思著今天早上算是泡了湯,明早估計集螢還會來,自己就只能晚上趕製送給郭老夫人的壽禮了,這樣算來,時間就有些不夠,鞋襪什麼的就算了,只做兩條額帕送過去好了。再來就是自己的針線,還是少做為禮物送給別人為妙。之前有袁氏求她幫著畫戲嬰圖,現在又有集螢求她幫著作襪子,誰知道明天還會引了誰來?她又不是繡娘。而且姐姐快出嫁了。前世,姐姐子嗣艱難。她想繡一副觀音送子圖給姐姐做陪嫁。這樣比較大的繡品,她最少也要繡半年,若是有事耽擱,繡上一年也不稀奇。仔細算算,現在就得準備了。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的時間不夠。

  乾脆叫了施香進來,讓她給自己準備幾張大一點的明紙:「……要四尺見方的。」

  小塊的明紙都是由大塊的明紙剪裁而成的,這件事很簡單。

  施香笑著應聲而去,又和進屋的集螢碰了個正著。

  周少瑾不由「咦」了一聲,道:「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集螢面色不太好看,沒有回答她的困惑,而是把用兩根指頭拎著的一雙鞋子丟在了周少瑾的面前:「囉,你池舅舅的鞋子。」

  周少瑾望著地上一正一反的玄青色細布繡祥雲的胖頭鞋,愕然地道:「你不是讓我告訴你做襪子嗎?你帶雙鞋來幹什麼?難道南屏姑娘還讓你幫著池舅舅做鞋不成?」

  集螢比她更驚訝,睜大了眼睛道:「不是要照著鞋子的尺寸做襪子嗎?」

  「誰告訴你的!」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我在家的時候,家裡的嬤嬤都是照著我的鞋子做襪子的。」集螢的眼睛比周少瑾瞪得更大,「你不照著鞋子的尺寸做襪子,那你照著什麼的尺寸做襪子?難道還讓我去量你池舅舅的腳不成?」她一副嫌棄樣子,繼續道,「要是這樣,我寧願去問南屏你池舅舅到底穿多大的襪子。」

  那是因為你是女孩子,所以你們家的嬤嬤不能拿了你的舊襪子給別人做樣子。

  周少瑾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閉了閉眼睛,好一會才道:「你要麼找雙池舅舅的舊襪子來,要不請南屏姑娘畫一張襪樣子過來。」

  南屏管著小山叢桂院的針線,池舅舅尺寸她肯定瞭如指掌,畫張襪樣子也就是那順手一下的事。

  不過,周少瑾估計集螢不會找她。

  要不然剛才就不會鬧那麼大的一個烏龍了。

  但集螢說,她在家的時候家裡的嬤嬤都照著她的鞋子給她做襪子,這是講究的大戶人家作派……難道集螢家是被沒籍的官宦?不對,她不是說她父母都在老家種地嗎?還有兩個哥哥……那她到底為什麼會進府服侍池舅舅的呢?

  周少瑾越想越覺得糊塗。

  集螢已風一樣的折了回來,用兩根手指拎著雙襪子……「囉,給你!」

  周少瑾只看一眼心裡就有數了。

  她指了指衣案旁邊的小藤筐,道:「放那裡就行了。」

  集螢把襪子丟在了藤筐裡。

  周少瑾拿了畫粉就開始在布上畫襪樣子。

  集螢奇道:「你都不用量的嗎?」

  「這還用得著量?」周少瑾頭也不抬地道,「我從前學針線的時候,不知道做過多少雙襪子。」

  集螢更好奇了,道:「為什麼要做襪子。」

  「為了練習走針線啊!」周少瑾拿起剪子開始哢嚓哢嚓地剪布,「針線做得好不好,主要的是看針走得均勻不均勻,平整不平整,這要經常的練習才行。不然你的衣服裁得再好,縫上之後卻因為針腳大小不一皺巴巴的,那衣服看上去也不好看。所以繡花的新手都繡帕子,做衣服的新手都做襪子。」她看集螢針線上的事一點都不知道的樣子,又對集螢的來歷頗感興趣,不由問道:「你小的時候沒有學過針線嗎?」

  集螢含含糊糊地道:「我娘是想讓我學的,可我爹說我這樣,不學也沒什麼關係,反正多的是女人會做針線,到時候請人給我做衣裳鞋襪就行了。」說到這裡,她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起來。

  周少瑾看著,在心裡嘆了口氣。

  集螢是沒有想到她家裡最終卻讓她池舅舅做了丫鬟吧?

  而做丫鬟,針線卻是最基本的技能。

  針線做不好,就是你再厲害,也難以出頭。

  周少瑾手一頓。

  還有一種情況,就是有些女孩子天生會算賬,不會做針線,但會算賬,一樣可以在東家站得住腳。

  「那你是不是術數很好?」她問集螢。

  「與別人比自然是好的。」集螢說著,臉上閃過一絲​​陰霾,道,「可和你池舅舅比……就不算好了。」

  周少瑾釋然。

  敢和男子比,想必在女孩子中算是非常強的了。

  不怪她父親說她不會女紅也不打緊,還最終把她送進了程家。也不怪她的氣焰這麼高,技高人膽大嘛!

  「那已經很厲害了。」她安慰集螢,「像我大舅母,一直想找個幫她算賬的丫鬟,結果到今天也沒有找到,只好一直拉著我姐姐幫忙。前幾天我大舅母還說,等我姐姐出了閣,她可怎麼辦好?你能管著池舅舅屋裡的賬目,很多人羨慕都來不及呢!」

  集螢卻不屑地撇了撇嘴,道:「我怎麼會幫你池舅舅管屋裡的賬目呢?你池舅舅屋裡的賬目都是南屏在管。她的數術雖然很一般,但她對你池舅舅的話又如奉綸音,只要是你池舅舅說的話,再枯燥無味的事都能樂此不疲,我可比不上她。」

  這不是應該的嗎?

  周少瑾望著集螢不以為然的神情,真心無話可說了。

  好在是她很快就把襪子裁好了,告訴集螢哪塊布是襪底,哪塊布是襪筒:「……你明白了沒有?把這兩塊縫到了一起,再把這一塊接上去,就好了。」

  集螢很聰明,幾乎在她拿起其中的一塊時集螢就立刻明白了另一塊的作用,而且還看出來她一共裁了十雙襪子,並道:「南屏只讓我做四雙,你裁這麼多做什麼?」

  周少瑾笑道:「其餘給你練習。」

  實際上是她把布料疊在一起,一雙也是三剪刀,兩雙也是三剪刀……十雙也是三剪刀,並不費甚麼事。

  集螢也看出來了,她「哦」了一聲,沒有說什麼。

  周少瑾就告訴她怎麼拿針,怎麼拿線。

  集螢學得也很快。

  只是等到要縫的時候,她猶豫道:「你先做雙我看看,總覺得我會把這料子廢了似的。」

  周少瑾剛開始學做女線的時候也一樣,不敢下針。

  她笑著讓集螢看著,開始縫襪子。

  周少瑾的手又穩又快,針腳平整密實,還像繡花似的,走得是十字針,這樣一來,襪子雖然什麼花樣子​​也沒有,但接頭的地方卻像繡了邊似的,又是同色的線,看上去竟然有種低調的華麗。

  集螢不由讚道:「你的針線比南屏的還要好!」

  周少瑾覺得她這是客氣話,笑道:「南屏姑娘的針線連針線房裡的章娘子都讚不絕口,我怎麼能和她比?」

  「我覺得你的針線真的比南屏的好。」集螢認真地道地,「她是丫鬟,每年不知道要做多少東西。你卻是小姐,最多也就給自己做兩件小衣裳,針腳卻比起南屏來猶不遜色,所以我說你的針線比南屏要好。」

  周少瑾決定再也不說話了。

  施香笑咪咪地走了進來,道:「二小姐,南屏姑娘過來了。」

  周少瑾訝然。

  集螢皺著眉道:「她來幹什麼?」

  「不知道。」施香笑道:「南屏姑娘什麼也沒有說。」

  集螢對周少瑾道:「她要是問起我,你別說我在這裡。」

  周少瑾看出來了,集螢和南屏之間有些不對頭,她也不希望兩人在自己的地方鬧騰起來。

  「我知道了。」她笑著答應了集螢,和施香去了會客的小花廳。

  「真是對不住!」南屏見著她就滿臉抱歉地給周少瑾陪不是,「集螢大大咧咧的,不太懂規矩,她這樣冒冒失失地來找您,給您添麻煩了。」她說著,指了指桌子上擺放的紙匣子,「這是齊芳齋的點心,給二小姐壓壓驚。還請二小姐原諒集螢的無心之過。」

  集螢一會鞋子一會襪子的,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做為小山叢桂院的大丫鬟,肯定是瞞不過南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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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章 針線

      周少瑾覺得南屏太客氣了。

  她笑道:「也還好,集螢姑娘只是讓我告訴她怎麼做襪而已。也說不上打擾。」

  南屏聽了像是鬆了口氣似失,道:「二小姐也和集螢打過交道了,她什麼都好,就是脾氣太耿直,受不得一點委屈。可人在世上走,哪能事事都順心呢?所以我才讓她幫著四老爺做些針線的,也可以趁機拘著她,免得她亂跑——四老爺去了淮安,到現在還沒有回來呢!」

  周少瑾相信南屏的話,要不然也不會只讓集螢給程池做四雙襪子。

  對於不會女紅的人來說,做四雙襪子很難,對會女紅的人來說,也就是一天的功夫。

  周少瑾不知道南屏和集螢之間有什麼罅隙,但聽說程池還沒有回來,也有點怕兩人鬧起來。她思索片刻,道:「要不你就讓集螢跟著我學幾天女紅吧!等池舅舅回來了,你再教她也不遲。」

  南屏知道自己指使不動集螢,想了想,感激地向周少瑾道謝,道:「那這幾天就麻煩二小姐了。四老爺最多還有三天就回來了。」

  周少瑾笑著點頭,送走了南屏。

  回到屋裡,集螢正在那裡拿著針線練著呢。

  周少瑾看著很高興,覺得集螢為人雖然高傲,卻是個把事當事的人。

  集螢問她:「南屏走了?」

  「是啊!」周少瑾坐下來繼續縫襪子,道,「說是你在這裡跟著我學女紅打擾我了,特意過來謝道的。」

  集螢冷哼了一聲,丟下了手中的針線,道:「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個樣子。好像只有她對你池舅舅忠心耿耿的,別人都是有二心似的。」

  周少瑾仔細一想,還真別說,南屏和集螢還真是兩種不同的人,或者這也是她們之間有矛盾的主要原因。

  她縫起了一隻襪子,見集螢還在那裡發著呆,不由道:「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順手?」

  「哦!」集螢回過神來,道,「沒哪裡不順手的,就是不太習慣。」說著,拿起針線,照著周少瑾剛剛教的,慢慢地縫著兩塊零頭布。

  周少瑾笑了笑,很快就把另一隻襪子縫好了。

  她拿起來仔細地看了看,滿意地笑了笑。

  集螢湊了過來,道:「真看不出來,就這小小的一點改變,這襪子就看上去好看多了。」她又道,「你很喜歡做女紅吧?我爹說,只有喜歡一樣東西的時候,才可能把這件事做好。」

  周少瑾有些意外,笑道:「你爹還挺有見識的。」

  「那是!」集螢頗有些與有榮焉地挺了挺脊背,道,「我父親年輕的時候走過很多地方,還曾出海找過蓬萊仙島。不過沒找到……」她說著,淡淡地笑了起來,俏皮的像個小姑娘,哪裡還有一點倨冷的模樣。

  周少瑾也笑了起來,對集螢的出身就更好奇了。

  她把襪子放在了一旁,道:「你先練著,等差不多的時候,我告訴你怎麼走這十字針。」

  集螢道:「我這最基本的平針還沒有學會呢!」

  周少瑾笑道:「什麼東西看似最簡單,實際要做好卻是最難的。你以為我們為什麼要選用十字針給池舅舅縫襪子啊?是因為這十字針有個牽牽扯扯的也不大看得出來,正好合適你這樣的。」

  「是嗎?」集螢有些不信相,卻也沒有反駁,低下頭去繼續練習縫紉。

  周少瑾拿了沒做完的額帕出來繡花。

  集螢問她:「這是給郭老太太的嗎?我瞧著好像是寶相花……可別人都用大紅大綠寶藍,你怎麼用丁香色黃藤色鴉青色啊?」

  「顏色也要適合人的年紀。」周少瑾笑道,「你看郭老夫人的樣子,繡個大紅大綠寶藍色的額帕,你覺得她會喜歡嗎?」

  集螢笑了起來,神色間少了幾分冷艷,多了幾分溫柔。

  周少瑾就問她:「怎麼沒見鳴鶴姑娘?」她把上次去針線房遇到鳴鶴的事說了,並道,「我去了小山叢桂院兩三次都沒有遇到她。」

  集螢道:「她快要做新娘子了,所以這些日子躲在屋子裡做針線呢!」

  周少瑾非常的吃驚,道:「鳴鶴要嫁人了嗎?怎麼沒有聽寒碧山房裡的人說起?她嫁的是什麼人?在哪裡當差?」

  「她是小山叢桂院的丫鬟,要嫁人自有你池舅舅做主,嚷得大家都知道幹什麼?」集螢道,「你池舅舅把她許配給了湖州一個姓沈的捕快,那姓沈的世代都是捕快,家裡還略有些資產,應該還不錯吧?我沒見過。」她接著抱怨道,「要不是連鳴鶴也沒有空,我也不至於這麼狼狽了!」

  周少瑾流汗。

  鳴鶴的丈夫,集螢要見著幹什麼?

  她總覺得和集螢接觸越多,就越覺得集螢說話行事都有點古怪。

  可池舅舅竟然把鳴鶴嫁給一個捕快……也夠奇怪的了!

  兩人又說了些家長裡短的,有的時候周少瑾只問了一句,集螢卻呼啦啦地說了一大通,有時候周少瑾問了半天,集螢一句話就把她給打發了,可不管是誰的話長誰的話短,幾番下來,周少瑾覺得和集瑩相處起來沒有什麼負擔,對集瑩的印像也越來越好。

  集螢的脾氣卻越來越不好,她丟下手中的碎布,道:「我要歇會!」

  周少瑾抿了嘴笑,讓施香去給她重新沏了杯茶進來,溫聲地道:「那你喝口茶吧!」

  集螢冷冷地「嗯」了一聲。

  周少瑾繼續繡自己的額帕。

  集螢道:「你再縫幾針我看看吧!」

  周少瑾放下了手中的額帕,拿起裁好的布料,很快就把腳底縫好了,只要把襪筒縫上去就又是一雙襪子了,略一猶豫,把襪筒也給縫上去了,然後遞給集螢道:「你看清楚了嗎?」

  「看清楚了!」集螢說著,拿起另一隻襪子的布料就要開始縫紉。

  周少瑾忙攔了她,道:「你重新再縫一隻——就是習慣一樣,縫紉時的鬆緊也不一樣,另外一隻……還是我縫好了。」

  集螢點頭,沒有和她客氣,重新拿了雙襪子開始縫紉。

  周少瑾把另一隻襪子縫好了。

  集螢才開了個頭,而且針腳歪歪扭扭的,非常的醜,但針法的先後順序卻沒有出錯。

  周少瑾鼓勵她:「還不錯!你繼續努力,過幾天就可以囫圇吞棗做一雙頂數了。」

  集螢看著自己手中的針線,滿意地點了點頭,很自信地道:「我也這麼覺得。」

  周少瑾不禁莞爾。

  集螢就站起身來:「天色不早了,你下午還要去寒碧山房抄經書,我先走了,明天再來打擾你。」說完,她揚了揚手中的襪子,「這個我先帶回去,晚上好好地練練,爭取快點上手。」

  周少瑾笑盈盈地頷首,送了集螢出門。

  中午,她和姐姐正陪著關老太太用午膳,二房那邊來報信,說識大奶奶鄭氏生了個兒子,六斤六兩,母子平安。

  前世不是吃螃蟹的時候生的嗎?今生怎麼提前了些日子?

  周少瑾在心裡嘀咕著。

  關老太太卻極歡喜,不停地說「好」,吩咐沔大太太用過午膳就去看望識大奶奶:「……我們程家的子嗣向來單薄,你們這輩裡,只有你和洪大奶奶兩胎都是兒子。如今識大奶奶算是開了個好頭,以後程家肯定會人丁興旺的。」

  沔大太太笑著應「是」,要帶了周氏姐妹過去看新生的小毛頭。

  周少瑾覺得二房和三房都很偽善,不想和他們多接觸,委婉拒絕了,去了寒碧山房。

  周初瑾卻很想去看看,跟著沔大太太去了二房。

  周少瑾一路上遇到的幾個僕婦都喜出望外的,有兩個還悄聲地議論著這次二房的二少爺做滿月的時候二房會怎麼打賞她們,遠遠的都能感覺到她們的喜悅。只是時間久遠,她也想不起鄭氏生第一個孩子的時候二房都打賞了那些僕婦什麼了。可等到她到寒碧山房,院子裡地靜悄悄的,沒有人一個談論鄭氏生子的事,眾人神色平靜,該幹什麼依舊在幹什麼,遇到周少瑾也只是像往常那樣點頭微笑,好像不知道鄭氏生子的事。

  沒想到長房和二房的關係已經到了這麼緊張的地步,就連面子上的事也不願意掩飾了。

  不過這樣也好,池舅舅就不會上二房老祖宗的當了。

  周少瑾笑著進了佛堂,淨了手,開始抄經書。

  可她沒抄兩頁,小檀興高采烈地跑了進來,道:「二表小姐,簫小姐,哦,是二姑奶奶,生了個兒子,袁家來報喜了,人還在跟袁夫人說話,已經有人跑來給老夫人報信了。」

  啊?!

  兩家竟然同一天得了喜訊。

  周少瑾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外面已傳來一陣腳步聲。

  小檀忙跑了出去,又很快地折了過來,道:「二表小姐,夫人過來了。」

  周少瑾朝著她笑了笑。

  不管是誰家生了兒子,都與她關係不大。大不了等會去向郭老夫人辭行的時候道一聲恭喜,等到長房派人去給簫表姐的兒子送滿月禮的時候把存在箱底的小孩子衣物拿一套出來作賀禮……

  她蘸了墨,繼續抄經文。

  但沒等她向郭老夫人辭行,長房這邊就熱鬧起來。

  袁氏給長房所有有頭有臉的管事、嬤嬤們都打賞五兩銀子,有等級的丫鬟按照三至一兩不等,尋常丫鬟小廝婆子各五百文。其他房頭只要是來道賀的僕婦,每個四百文。

  沒多久,​​二房那邊傳來消息,打賞比照長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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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一章 爭吵

      前世長房和二房好像沒有這麼針尖對麥芒的……也許有,但自己沒有發現。

      周少瑾微微地笑,不知道為什麼,心情很好,翌日見到集螢的時候,主動和她打招呼,問她:「用過早膳了沒有?我們廚房今天做了水晶糕和什錦豆腐澇,兩樣都是我喜歡吃的。你要不要加一點?」

      「好啊!」集螢道,「你給我來兩塊水晶糕,半碗什錦豆腐澇就行了。我已經吃過了。」又抱怨,「早知道這樣就不在小山叢桂院用早膳了。」她說著,指了指手中的紙匣了,道,「這是荊州府的雲片糕和酥糖,你嚐嚐合不合胃口。」

      施香笑咪咪地接了,去給集螢端水晶糕和什錦豆腐澇。

      集螢拿出了自己做的襪子。

      只比昨天多縫了幾針,而且針腳還亂七八糟的,根本不是十字針法了。

      前世,周少瑾也曾教過莊子上的小姑娘們拿針線,有些小姑娘對拿針拿線就很不在行,要教很長的時間才略有收穫,有些則是怎麼教也教不好。可這些小姑娘做其他的事卻非常的在行。

      也許集螢也是這樣的人。

      集螢這麼聰明,若是知道了自己是這樣的人,肯定會很傷心吧?

      周少瑾不忍說她,笑道:「沒事,沒事,我再重新教你,你慢慢學,沒多長時間就能學會了。」

      集螢點頭。

      周少瑾把她之前縫的仔細地拆了,又手把手地教了她一遍,看著她縫了幾針。

      集螢道:「我總覺得你縫得比我好。你陪著我縫幾針吧!」

      周少瑾善意地對著她笑了笑,拿起裁好的襪子,告訴著集螢縫了幾針。

      集螢看得很仔細。

      周少瑾想著反正線都穿了,不如把這根線縫完。

      她飛針走線。三下兩下把個腳底縫完了。

      集螢就照著她說的,在那裡慢慢地縫著。

      施香端了水晶糕和什錦豆腐澇進來。

      周少瑾招呼集螢吃東西。

      集螢也不客氣,笑著謝道。坐下來吃東西。

      周少瑾在一旁閒著,乾脆把那隻襪子縫完了。

      集螢丟下碗。道:「哎喲,吃得太多了,我得消消食才好。」

      周少瑾笑著繡起了額帕。

      集螢就在屋裡走著消食。

      春晚跑了進來,道:「二小姐,笳小姐過來了。」

      程笳三天兩頭的往這邊跑,周少瑾早已習慣了她的不請自來,對春晚道:「請她進來吧!」

      春晚應聲而去。

      集螢挑了挑眉,問周少瑾:「三房的笳小姐?」

      「是啊!」周少瑾笑道。「你認識她?」

      「不認識!」集螢很乾脆地道,「但聽說過這個人。」一副很不屑的樣子。

      周少瑾沒有說話,想到集螢第一次見到自己時的情景。

      集螢是對大多數人都瞧不起還是僅僅因為程笳是三房的人所以才瞧不起呢?

      可程笳見到集螢卻大吃一驚,忙道:「這是誰啊?怎麼長得這麼漂亮?」

      集螢面色微沉,挑了挑眉。

      周少瑾忙向程笳引薦集螢。

      集螢頗有些高傲地朝著程笳點了點頭。

      程笳根本不以為忤。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著集螢,一面打量,還一面道:「原來你是池從叔屋裡的人,我之前怎麼從來沒有見過你?你怎麼會跟著少瑾學做針線啊?你手上的這鐲子可真好看?是瑪瑙的嗎?成色這麼好的瑪瑙鐲子可是很少見的!」

      初次見面,有這麼大大咧咧地說話的嗎?

      周少瑾恨不得捂了程笳的嘴,忙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程笳「啊」了一聲。把周少瑾拉到一旁的太師椅上坐下,道:「我娘想讓我過了九月初九去靜安齋上課,我想問問你的意思?」

      靜安齋如今只有她和周少瑾兩個女學生。如果周少瑾不去,她一個人有什麼意思。

      周少瑾道:「這件事我要與外祖母和大舅母商量。」

      程笳點頭,嘆道:「我好想出嫁,這樣就不用每天都被我娘管東管西的了。」

      這是什麼鬼話。

      周少瑾瞪了她一眼。

      程笳卻不以為然,隨手翻了翻周少瑾衣案上的東西,道:「你這是給誰做的襪子?怎麼做了這麼多?」她說著,還把周少瑾剛做的那隻襪子拿起來看了看。

      周少瑾心中一跳,捂著胸口深深地吸了幾口氣。

      程笳不解地道:「你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我沒事。」周少瑾道,「集螢帶了荊州府的雲片糕和酥糖過來了。你要不要嚐嚐?」

      「算了,我剛喝了碗蓮子羹出來的。」程笳道。「等我餓了的時候再說。」

      周少瑾沒有勉強。

      春晚送了茶點進來,程笳見她還有針線要做。喝了茶,說了幾句話,就起身告辭了。

      集螢坐過來和周少瑾一起做針線。

      周少瑾卻沉默下來。

      她默默地把另一隻襪子做好了,把它和另外五隻襪子擺在了一起,對集螢道:「還有一雙襪子,你自己慢慢地做,總能做好的。」

      集螢看著她,目光閃了閃。

      周少瑾拿出給郭老夫人做的額帕,低下頭,靜靜地繡著花。

      集螢咬了咬唇,看了周少瑾好一會,見周少瑾始終都沒有抬頭,這才開始照著周少瑾教的那樣縫襪子。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聽見周少瑾針穿綢布的聲音,越發顯得屋子裡靜謐無聲,也讓人覺得有些沉悶。

      集螢「啪」地一聲把手中的襪子丟在了衣案上,煩躁地道:「這個事我承認是我不對,我給你賠不是。我和南屏打了賭,只要我能給你池舅舅做四雙襪子,她就再也不對我指手畫腳的了。我原來也是想和你直言的,可我知道程家的規矩大。你一個尚在閨中的小姑娘,竟然給男子做襪子,就算是你的舅舅。我想你可能也不會答應,所以我才會出此下策的……」

      「你不用跟我解釋。」周少瑾依舊低著頭。集螢看不見她的表情,卻能聽到她的聲音悶悶的,像是哭過了似的,「這是你和南屏姑娘的事。我卻是最恨別人騙我了。請你現在就離開,再也不要到畹香居來了!」

      集螢非常的尷尬,喃喃跟她賠著不是,不安地試探道:「你,你是不是哭了?」

      「我沒有!」周少瑾抬起頭來。雖然眼睛紅紅的,卻沒有落淚,「你這樣的人,不值得我哭。」

      集螢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喃喃地道:「我,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我就是想贏了南屏……」

      「不管怎麼說,你有心哄騙我是真的。」周少瑾站起身來,冷冷地看著她,「你走吧!我沒有你這樣的朋友。」

      「朋友?」集瑩震驚地看著周少瑾。

      周少瑾已扭頭叫了施香進來,道:「你送集螢姑娘離開畹香居。」說完。頭也不回地進了內室,閂上了門,撲在了床上。

      她怎麼那麼傻?

      就那麼輕易地就相信了集螢?

      周少瑾心如刀絞地痛。

      是不是在池舅舅的眼裡。她也是個讓人幾句話就哄騙了的笨蛋?

      不然他身邊的丫鬟怎麼會這麼對待她?

      這念頭一起,周少瑾又覺得有些羞愧。

      是集螢騙她,關池舅舅什麼事?自己不能因為輕信了集螢就遷怒池舅舅。

      集螢看上去那麼的冷艷雍容,誰知道她卻會做出這樣的事來?真是人不可貌相。

      周少瑾委屈極了。

      「二小姐,二小姐,」集螢拍著她的門,「這件事是我不對,我給你賠不是了。你就別生我的氣。要不,你打我兩下得了……或者是你覺得怎麼做才能讓你消氣。我任你處置就是了……二小姐,二小姐……」

      周少瑾被她吵得頭都痛了。她衝著門外大聲地道:「你再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我的氣就消了。」

      拍門聲就突然停了下來。

      周少瑾無力地伏在了床上。

      不一會。施香在門外小聲地道:「二小姐,集螢姑娘走了。」

      「哦!」周少瑾躺在床上,全身的骨頭像散了似的,不想起來,直到施香叫她起來用午膳,她這才草草地梳洗了一番,去了嘉樹堂。

      可等她從寒碧山房回來才發現集螢並沒有把她給程池做得三雙襪子帶走。

      夕陽的餘光照在雪白的襪子上,留下斑斕的色彩。

      她慢慢地坐在了衣案前,戴上頂針,把剩下的六雙襪子都做好了,然後揉了揉有些酸澀的眼睛吩咐施香:「你明天幫集螢姑娘送過去。就告訴她,我不生她氣了,但也請她以後當不認識我。」

      施香黯然地點了點頭。

      周少瑾很早就睡了。

      可第二天早上醒來,施香卻神色忐忑地告訴她:「集螢姑娘過來了!」

      周少瑾有些不解。

      施香小心地道:「我還沒來得及去送襪子,集螢姑娘卻先過來了,她帶了很多吃食過來,說是要給您賠不是。我怎麼說她也不走,我又攔不住… …她正坐在廳堂裡等您起床呢!」

      周少瑾氣得夠嗆。

      她這是算準了自己好說話,好欺負不成?改用軟刀子磨人了!

      周少瑾怒氣沖沖地衝了出去,抬眼就看見了坐在桌子邊的集螢和滿桌子的點心。

      「二小姐,」集螢立刻站了起來,道,「昨天的事是我不對。我想了一夜,還是決定要請你原諒……」

      「我原諒你了!」周少瑾打斷了集螢的話,道,「你可以走了!」

      「二小姐……」集螢皺眉,神色有些不悅,帶著些許懾人的冷意。

      周少瑾心裡咯噔一下。

      她怎麼忘記了集螢是個連程許都不怕的主,又怎麼會怕她?

      可讓她意外的是,集螢垂眼眼瞼對她說了句「對不起」,居然乖乖地離開了。

      周少瑾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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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賠禮

      下午,周少瑾從寒碧山房回來,施香告訴她,襪子已經送去了小山叢桂院:「……集螢姑娘收下了,還送了我兩方銷金帕子。」

  一方銷金帕子也要大幾兩銀子,集螢出手倒大方。

  周少瑾在心裡冷哼一聲,覺得這樣兩人也算互不相欠了。

  沒想到第二天一大早, 集螢就差人送了水晶糕、什錦豆腐澇來,並找了送東西的小丫鬟遞話:「……水晶糕是從醉仙樓買的,什錦豆腐澇是從南市樓買的。」

  周少瑾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既不知道醉仙樓,也不知道南市樓,可聽小丫鬟的話,估計醉仙樓的水晶糕有名,南市樓的什錦豆腐澇有名。

  小丫鬟都是跑腿的,她也不為難人家小丫鬟,讓施香收下:「……全倒到溲水桶裡去。」

  「這麼好的東西……」施香有些可惜。

  水晶糕晶瑩剔透如美玉,頂上一點紅又透著幾分俏皮,不吃已讓人先流口水。什錦豆腐澇的佐料十足,榨菜、肉絲、黃花菜……香味撲鼻。

  她打量著周少瑾的臉色,道:「要不,送給值夜的婆子,多少是份人情。」

  周少瑾沒有作聲。

  如果集螢覺得這樣就算是給她賠了罪,那就讓賠罪好了。

  施香籲了口了,把東西賞了值夜的婆子,得了婆子的一通感激。

  次日,集螢又派丫鬟送了蘿蔔糕、鴨血粉絲。

  周少瑾依舊讓施香倒了。

  施香這次沒有問周少瑾,把送來的東西賞了過來給畹香居修剪花木的婆子。

  第三天,集螢送的是桂花鴨和狀元豆。

  第四天,送的是小籠包和煮乾絲。

  第五天……驚動了周初瑾。

  周初瑾喊了施香過去問話。

  施香自然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地都說了。

  周初瑾雖然不喜集螢這樣唬騙周少瑾,可見她有錯認錯,倒也不乏光明磊落,想到周少瑾平日裡只悶在家裡,若是能多經歷些事也好,遂裝作不知道,讓她自己去處理。

  這樣過了七、八天,集螢突然送了隻小狗過來。

  是隻剛出生不久的哈巴狗,巴掌大小,雪白的毛髮,黑溜溜的大眼睛,脖子上繫了個大紅色綢帶,掛著小鈴鐺,窩在鋪著猩紅氈毯的竹籃裡,歪著腦袋衝著周少瑾細聲細氣地「汪汪」直叫。

  周少瑾的心頓時就化成了一汪水。

  她把小狗抱了起來,看見籃子下面有張紙,寫著「你若是抱了小狗,就算是原諒我了」。

  周少瑾又氣又急,把小狗遞給了施香,道:「把它給我抱走。」

  施香只好把小狗抱了出去。

  周少瑾低下頭來繡額帕。

  院子裡傳來小狗「嗚嗚」的聲音,像小孩子哭似的。

  周少瑾如坐針氈,繡了幾針,終於忍不住了,叫了施香進來,道:「那小狗怎麼了?」

  施香擦著額頭的汗道:「我們送回去了,不一會集螢姑娘又送了過來。來來回回的,我瞧著那小狗的精神都不怎麼好了……」

  「真是卑鄙無恥!」周少瑾嗔道,卻不忍心因為自己和集螢的緣故把這小狗給折騰病了,讓施香把那小狗抱了進來。

  小狗費力地從籃子裡爬出來,在周少瑾的腳邊蹭來蹭去的。

  周少瑾把它放在籃子裡,它又爬了出來。

  施香道:「這小狗怕是餓了。」

  周少瑾沒有餵過狗,道:「那牠吃什麼?」

  施香想了想,道:「我記得前幾天來給我們修剪花木的一個婆子是從田莊裡抽過來的,我去問問她。」

  那婆子聽說是周家二小姐養的狗,自然不敢說田莊的狗都吃什麼,又合計著那狗應該很珍貴,自己只管往好了說就是了:「……是個小狗啊,那就喝些肉湯,吃點細糧什麼的。」

  施香回去就讓廚房裡給那小狗熬了點肉骨頭湯,泡了點梗米飯。

  小狗吃得津津有味,嘴上到處都是。

  周少瑾就隨手給它裁了個兜兜。

  施香幾個都爭著幫牠縫兜兜,還出主意:「別人家看門的狗都有個名字,我們也應該給它取個名字才是。」

  周少瑾見那狗雪白一團,笑道:「那我們的狗就叫『雪球』好了,你們覺得呢?」

  大家都說好,就「雪球」、「雪球」地叫它。

  雪球左看看,右看看,趴在籃子裡睡覺。

  眾人都覺得它很是可愛,哈哈地笑。

  周少瑾就覺得屋裡都熱鬧了幾分。

  可等她從寒碧山房裡回來,施香幾個眼淚巴巴地告訴她:「雪球不知道怎麼了?突然拉起肚子來。我們已經去請大夫了,可大夫說了,他只能看人看不好狗,讓我們趕緊派了管事去找會給狗看病的。管事到現在還沒有回音,雪球已經趴在籃子裡不動了。」

  周少瑾覺得自己的心都像被什麼東西給抓住了似的。

  她三步並作兩步就回了屋。

  雪球果然趴在籃子裡一動不動的,周少瑾叫它,它抬頭看了周少瑾一眼,「嗚嗚」了兩聲,又無力地趴了下去。

  周少瑾的眼淚都出來,道:「管事的怎麼說?」

  施香抹著眼淚道:「說家裡從來沒養過狗,不知道誰會給狗看病,只能慢慢地問。」

  等他們問到,雪球都沒命了!

  周少瑾愛憐地把雪球抱在了懷裡。

  她很少和人深交,就怕到時候要分離,更不要說養什麼小貓小狗小鳥之類的。

  周少瑾想到始作俑者,不由恨得咬牙切齒,對施香道:「你去跟集螢說,她送給我的小狗生病了,讓她想辦法快點找個大夫來給它瞧瞧。」

  要是雪球有個三長兩短的,她這輩子都不會理睬集螢了。

  施香聽了眼睛一亮,道:「哎喲,我們怎麼沒有想到。集螢姑娘既有辦法買了這狗回來,肯定知道怎麼養狗。我這就去。」話還沒有落音,已提著裙子往外跑。

  周少瑾也是這麼想的。

  她一面走來走去,一面輕輕地撫著雪球毛茸茸的背安慰著它:「沒事,沒事。大夫馬上就來了,你很快就能好了!」

  集螢來得很快,她到的時候施香還沒有影子。

  看見周少瑾的樣子,她先是愣了愣,然後才道:「買回來的時候不是好好的嗎?怎麼突然病了?」

  「我怎麼知道!」周少瑾瞪了集螢一眼,「讓你去請大夫,你去請了嗎?」

  「請了!」集螢道,「馬上就來。」

  周少瑾心中微安。

  集螢也有些焦急,過去摸了摸雪球的背。

  兩人一時間都不知道說什麼,一個抱著狗在屋裡走,一個不安地坐在太師椅上等著。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施香跑了進來。

  「二小姐,二小姐。」她面露喜色,「給雪球看病的人來了。」

  周少瑾和集螢二話不說就迎了出去。

  來人是個模樣兒有些猥瑣的小老頭,六十來歲,穿了件秋香色的粗布短褐,由先前給周少瑾送東西的丫鬟領著,站在院子裡殷勤地朝著周少瑾等人地直笑。

  這人能行嗎?

  周少瑾朝集螢望去。

  集螢也有些懷疑,但她還是道:「是賣狗的那個介紹的。說叫安大,金陵城裡的狗生了病,都找他的。」

  周少瑾「哦」了一聲,把懷裡的狗遞給了施香,讓她抱過去給安大看病。

  安大就問起雪球的情況來。等他聽到施香說今天一早雪球還喝了一碗肉骨頭湯裡,他很誇張地大叫了一聲,道:「這才斷奶的哈巴狗,你們怎麼能給它餵肉湯,它就像個剛出生的孩子,只能吃清淡的東西,如果有羊奶之類的餵牠,就更好了。」

  大家都非常的意外。

  周少瑾更是身子一僵。

  原來是她害得雪球這樣的。

  她心裡很難受。

  集螢看在眼裡,輕輕地拍了拍周少瑾的肩膀,問安大:「那現在怎麼辦?」

  「我先給它餵點我祖傳的藥,三天之內都只能餵白粥給牠吃。」安大有些不確定地道,「三天以後我再來複診,若是好了,就不用再吃藥了,若是不好,我再給它換個藥試試。」

  大家的心都提了起來。

  施香領了安大去給雪球餵藥。

  周少瑾望著無精打采的雪球,不由哽咽:「都是我不好……」

  集螢安慰周少瑾:「你餵牠肉湯,也是對為他好嘛。誰知道它不能吃肉湯呢……而且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雪球以後肯定無病無災,長命百歲的!」

  周少瑾卻沒有這麼樂觀於。

  送走了安大,她抱著雪球默默地給雪球疏理著毛髮。

  雪球舒服的「嗚嗚」叫。

  周少瑾總算是有了點笑容。

  集螢看著心裡很不好受,她歉意地道:「我原想送個小狗讓你開心的,沒想到會弄成這樣。真是對不住。我等會回去的時候再讓人找找,看看金陵城裡有沒有其他會給狗看病的,都找來給雪球看看。我想總有一個是高手能把雪球治好的。」

  「先讓安大給雪球看兩天再說吧!」周少瑾道,「總給雪球換大夫也未必是件好事。可為了以防萬一,會給狗看病的人也得找。」

  「嗯!」集螢點頭,想到明天周少瑾還要去給寒碧山房抄經書,道,「要不,我明天幫你照顧雪球吧?你不是還要抄經書嗎?」

  周少瑾有些猶豫。

  集螢忙道:「你就讓我盡盡心吧!不然我心裡總有個疙瘩的。」

  周少瑾看著她充滿內疚的面孔,突然就想到了自己前世那個無緣的孩子。

  雪球也是條性命,如果出了什麼事,集螢心裡也會很難受的吧?

  周少瑾輕輕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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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三章 和好

      那安大的確還有些本事。一顆藥丸下去,一個時辰之後雪球就不拉肚子了,第二天一大早已經可以顫顫巍巍地站起來了。

  周少瑾大喜過望,親自餵了雪球幾口米湯。

  雪球汪汪地叫,親暱地磨擦著周少瑾的裙擺。

  周少瑾把它抱起來,放進了竹籃裡。

  雪球就乖乖地趴在籃子裡,睜著雙黑漆漆、圓溜溜的大眼睛望著周少瑾,把周少瑾的一顆心都看化了。

  進來收碗的施香看到這情景,笑道:「不虧二小姐花了大力氣救了它,它也知道感恩圖報。」

  周少瑾點頭,拿了繡花棚子坐在雪球的竹籃邊繡額帕:「要不怎麼有人說這狗是最忠不二的呢!」

  施香笑吟吟地答「是」,忍不住摸了摸雪球的頭,這才端著碗碟走了出去。

  等用午膳,周少瑾和施香又餵雪球一顆藥丸。

  集螢過來了。

  她問周少瑾:「雪球好些了沒有?我又讓人找了幾個會給狗看病的,你就別擔心了,雪球一定會好起來的。」

  周少瑾向她道了謝,道:「已經可以站起來了,今天再吃一顆藥丸,明天應該就能走了。」

  「那就好!」集螢聽著心裡的大石頭也跟著落下來,道,「時間不早了,你快去寒碧山房吧!這裡有我看著就行了。」

  周少瑾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交待了集螢些注意的事項,就去了寒碧山房。

  因心裡一直惦記著雪球,周少瑾一開始寫得有些潦草,寫了兩頁紙心才跟著靜下來,又把那兩頁紙重新寫,結果花了一個下午,才抄了既定的一半經文。

  碧玉關心地問她怎麼了,她只說是沒有睡好,比往常早了半個時辰回去。

  集螢把雪球抱在懷裡坐在羅漢床上,正一面給它梳理著毛髮,一面看著書。

  一連三天都是如此。

  周少瑾很是意外。

  她以為集螢只是看見雪球病了,心存內疚,所以抽空給她照顧一下雪球,沒想到她竟然每天下午都來。

  算算日子,池舅舅應該回來了。

  她這樣,難道就不怕池舅舅責怪嗎?

  那襪子明明是自己做的,以南屏的眼光應該一眼就能看出來才是。或者她已經認輸了,索性破罐子亂摔,和南屏鬧翻了?

  到第四天,周少瑾問集螢:「你屋裡沒事嗎?你這樣每天過來,南屏姑娘那裡沒說什麼吧?」

  這是明晃晃地要趕她走啊!

  集螢很是不自在,道:「你放心,等雪球好了,我不會再來打擾你的。」

  周少瑾之前和集螢吵架,那是有口氣賭在胸口。如今時間長了,集螢又送給了她這麼乖巧可愛的雪球,她胸口的那股氣也就消了。

  她不由道:「我不是要趕你走。我是怕你在池舅舅面前不好交待。」

  「沒事。」集螢聽著鬆了口氣,不以為然地道,「有南屏在,你池舅舅身邊不會少了服侍的人。」

  她依舊是那副冷艷樣子,可莫名的,周少瑾就覺得她的樣子有些寂寞。

  或者相貌太過出色的人都會這樣,不像相貌尋常的人那樣容易融入眾人。

  前世的周少瑾也曾吃過這樣的苦頭。

  她心中一軟,道:「你和南屏打賭打得怎樣了?以她的眼光,只怕是瞞不過她。」

  集螢不以為意地揮了揮手,道:「我認輸就是。她還能把我怎樣?不過就是讓我給你池舅舅端茶倒水燙腳,我把心一橫,有什麼做不得的!」

  還燙腳嗎?

  看集螢傲氣的樣子就知道了,她肯定像前世的自己一樣,把這種事視為奇恥大辱。

  周少瑾遲疑道:「要不,你還跟我把十字針法學會吧?南屏姑娘只是讓你做四雙襪子,又沒有說一定要做怎樣的?只要池舅舅覺得你做得不錯,南屏姑娘總不能說你做得不好吧?」

  集螢愕然,看了周少瑾半晌,道:「你,你還願意教我針線?」

  「有什麼不願意的。」周少瑾笑道,「你不都送我雪球了嗎?我也可以幫幫你。」

  集螢好一會都沒有說話。

  周少瑾把壓在心裡好多日的話說了出來:「我看你那麼聰明,不像是學不會女紅的人。是不是你……不太喜歡學?」

  「不太喜歡學……」集螢愕然,道:「你是說,我,我不願意做丫鬟?」

  「是啊!」周少瑾真誠地道:「笨鳥先飛還早入林呢!你那麼聰明,如果真的有心,什麼學不會。你之所以不會,我覺得還是因為你不願意學的緣故。」

  集螢表情顯得有些晦澀難明,好半天都沒有說話。

  周少瑾覺得這件事可能與集螢的出身有關。但集螢不說,她也不好挑明。只好含含糊糊地勸她:「除非你不做丫鬟了,不然這些東西遲遲早早要學會的。你又何苦自己為難自己?」她想到自己那次去清音閣,集螢頹頓於地的狼狽模樣,覺得池舅舅待她可能也很一般,想了想,又道,「現在池舅舅屋裡是南屏當家,我看她雖與你有些嫌隙,卻不是那小肚雞腸的人。可她不可能總待在池舅舅屋裡。等到哪天她嫁出去了,你這個樣子又當不成大丫鬟的職責,難道還等到比你資歷晚的來指使你嗎?你總得為自己以後打算才是。」

  集螢沒有作聲。

  周少瑾在心裡暗暗地嘆了口氣。

  家家有本難唸的經。

  有些事,只能自己琢磨。

  她不再多說話,繼續繡著額帕。

  等到她繡了快半朵花的時候,集螢突然開了口,道:「二小姐,我其實是因為父親和程子川……打賭打輸了,被迫給程子川做婢女的。」

  「啊!」周少瑾手一抖,手指被繡花針刺了一下,滾出血珠子來。

  她忙把指頭含在嘴裡吸了吸,這才道:「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覺得池舅舅,不像是你說的那種人啊?」

  集螢冷哼了一聲,道:「你池舅舅不是這樣的人?那他是哪樣的人?」說完,她又戛然止住了這個話題,道:「反正這事說來話長,最終就是我父親打賭打輸了。按我父親之前和程子川說好的,我二哥要給程子川做十年的小廝。可當時我二哥已經成親了,二嫂正懷著身孕,十年,等我二哥回去的時候,他們孩子都能打醬油了。何況我二嫂還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就更不能看著我二嫂和我二哥勞燕分飛了……所以我就說服我父親,讓我進府給程子川做了婢女。」

  「十年?」周少瑾瞪大了眼睛,「你十八歲才進府,待十年,豈不是……」

  二十八歲!

  成了老姑娘了!

  周少瑾語凝。

  「是啊!」集螢悵然地道,「十年……等我回去,都不知道變成什麼樣子了?」

  周少瑾默然。

  池舅舅為什麼要和集螢的父親打這麼個賭呢?

  集螢的父親輸了,他甚至讓集螢入府也要集螢的父親踐約……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蹊蹺不成?

  周少瑾心中一動,道:「池舅舅為什麼和你父親打賭啊?」

  集螢欲言又止。

  周少瑾如釋重負。

  如果是池舅舅的錯,集螢又豈會保持沉默。

  她就知道,池舅舅不是那種欺負女孩子的人。

  周少瑾不由道:「這件事也不能全怪池舅舅吧?一個巴掌拍不響,何況是打賭這種事,若是一方不應,這賭又怎能打起來?」

  「所以我也沒有怪程子川啊!」集螢有些忿忿不平地道,「他交給我的事,我哪件沒有完成?我就是煩南屏,整天在我耳邊嘮叨著婢女應該怎樣,不應該怎樣,我哪裡又犯了忌諱,我哪裡又做得不對……好像我不對著程子川頂禮膜拜,就不是忠心耿耿似的……」

  南屏,還真有點像集螢說的性子。

  周少瑾忍不住「扑哧」一聲笑。

  「是吧?是吧?」集螢立刻像找到了同盟者似的,高聲道,「你也覺得吧?不是我冤枉她吧?」

  自己要是說集螢是對的,集螢的豈不是更要同南屏對著幹?那池舅舅屋裡就別想消停了。

  周少瑾道:「可你也有不對的。不過是讓你給池舅舅做些針線,你就學也不願意學。你既然進了府,就得有婢女的樣子,不然就是沒有南屏,你遇到其他人,也一樣會受人非議的。」

  集螢悶悶地哼了兩聲,道:「我就是不想學。程子川和我爹打賭的時候,是讓我二哥進府做小廝。我做小廝的事就行了,為何要把我當婢女?他雖然缺婢女,為何還要我二哥進府做小廝?」

  周少瑾抿了嘴笑,道:「那你能幫池舅舅牽馬趕車、淨身值夜、打塵問路嗎?」

  集螢聞言睜大了眼睛瞪著周少瑾,好不容易從牙縫裡擠出了「不能」兩個字。

  周少瑾大笑,順手拿了兩塊碎布遞給集螢:那你還是好好地和我學女紅吧?」

  集螢咬著牙,不耐地問周少鄞:「頂針在哪裡?給我根針!」

  周少瑾不僅給她找了根針,還笑著把線穿好了才遞到她手裡。

  集螢就恨恨地跟著周少瑾學針線。

  周少瑾立刻就感覺到了集螢的變化。

  她不僅很快就學會了十字針法,而且還能舉一反三,周少瑾略一提她就知道自己的問題出來在哪裡了,不過半天的功夫,她的針法至少已經在一條線上,接下來就是怎樣讓針法一致的問題了。

  周少瑾鼓勵她:「你比我那會可強多了——我那可學了快三個月才把十字針法學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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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四章 私語

      誰知道周少瑾的話音剛落,集螢就冷「哼」了一聲,道:「你就忽悠我吧?你今年幾歲?一個十字針法就讓你學三個月,這一套針法學下來,還不得你七、八年?你看你現在做的東西,竟然能和南屏不相上下……」她說著,舉起自己繡的東西仔細地看了幾眼,然後頗有些得意的道,「不過,我覺得憑我學針線的時間而言,我做得也真是挺不錯的!」

      周少瑾哭笑不得。

      集螢就催她:「你快裁雙襪子我試著做做!」

      周少瑾也不和她客氣了,道:「你現在還得練段時間才能行。」

      「我給我自己做雙襪子也不行嗎?」

      「行啊!」周少瑾笑道,「只要你穿得出去。」

      「有什麼穿不出去的。」集螢不以為然地道,「難道誰還會看我的腳不成?」

      周少瑾嘻嘻地笑,就給她裁了雙襪子。

      集螢很認真地低下頭做針線。

      周少瑾也笑著坐了下來繡給郭老夫人的壽禮,一轉眼,就可以看見雪球乖乖地趴在籃子裡,正用它黑溜溜的大眼睛望著她。

      她心裡只覺得暖暖的,笑容一直掛在嘴邊歇不下來。

      周初瑾看她的樣子就知道她和集螢和解了,也暗暗替妹妹高興。

      集螢性子直爽,妹妹有這樣一個玩伴,性情應該也開朗一些。

      她還特意選了個集螢過來的日子去了周少瑾的廂房,和集螢說了會話,還賞了很多的糖果糕點給集螢。

      集螢禮數周到,笑語嫣然,可不知道為什麼,周少瑾直覺集螢不怎麼喜歡她姐姐。等姐姐走了。她問集螢:「你這是怎麼了?我姐姐可有做得不對的地方?」

      「沒有!」集螢聳了聳肩膀,無奈地道,「你姐姐很好。可我總覺得你姐姐和南屏挺像的。都太規矩了。我通常和這樣的人都合不來。」

      「這是什麼鬼話。」周少瑾瞪了她一眼,道。「難道我就不規矩?」

      集螢當著周少瑾的面就把剛才周初瑾賞給她的點心匣子給撕開了,拿了塊酥糖塞進了嘴裡,道:「你那不是規矩,那是笨!」

      周少瑾氣得不得了。

      集螢哈哈大笑,道:「你有沒有聽說過『笨有笨福』這句話。我這是在誇你有福氣呢!」

      如果有福氣,前世怎麼會被人害得那麼慘!

      周少瑾訕訕然。

      集螢就小心地道:「生氣了?」

      「沒有!」周少瑾悵然地道,「就是想起些從前的事,有點感慨。」

      集螢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道:「我給你講個故事。」然後也不等周少瑾說話,自顧自地道,「有個小孩子很傷心地坐在台階上,有路過的看見就問他,你這是怎麼了?你猜那小兒怎麼回答?那小孩長長地嘆了口氣,道:我在想我小時候的事。」

      這算是什麼故事?

      周少瑾好半天才反應過來。

      敢情集螢這是在笑話她啊!

      她不由推了推集螢的肩膀,道:「好啊!你居然笑話我,我以後再也不讓廚房裡做你喜歡吃的鍋貼了。」

      集螢哈哈直笑,道:「你這反應也太慢了點。當初程子川給我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我立刻就反應過來了……我說你笨。你還不承認。」

      周少瑾愣住,道:「原來這故事是池舅舅給你講的。不過,池舅舅為什麼要給你講這個故事啊?」

      她想像不出來池舅舅講故事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

      集螢聞言竟然臉一紅。輕輕地咳了一聲,道:「程子川這人動不動就喜歡刺人,我哪裡還記得那麼清楚。」

      周少瑾根本不相信。

      要是記得不清楚,怎麼會拿了這個故事來笑話她?

      不過,集螢當那候肯定很狼狽。

      周少瑾不是那種喜歡揭人傷疤的,沒有追問,只是抿了嘴笑。

      集螢就輕輕地嘆了口氣,摸了摸周少瑾的頭,道:「你脾氣真好。也不知道誰家的公子有這樣的福氣娶了你去。」

      周少瑾不想說這些,岔開了話題道:「池舅舅應該從淮安回來了吧?淮安那邊的事還辦得順利嗎?」

      「程子川親自出馬。還能不順利?」集螢毫不在意地道,把縫了寸長的襪子遞給周少瑾看。「怎麼樣?應該還可以吧?」

      針腳雖然還是參差不齊的,但也算得上是有模有樣了。

      周少瑾感嘆道:「你學得真快!」

      「那當然。」集螢不客氣地道,「我從前……手很穩的,所以學這些東西是不費吹灰之力的!」

      「真是的!」周少瑾撫額。

      很想問問她從前怎麼了,才會手很穩,但她想了想,還是沒有問。

      集螢道:「我明天給你帶些茶馓來吃。」

      周少瑾道:「茶馓是什麼?」

      「淮安的一種小吃。」集螢笑道,「我覺得還挺不錯的。」

      周少瑾笑道:「是池舅舅帶回來的?」

      集螢撇了撇嘴,道:「你覺得你那位池舅舅是幹這種事的人嗎?」

      不像!

      周少瑾搖頭。

      「那不就對了。」集螢道:「是秦子平帶回來的。他和程子川去了趟淮安,程子川先回來的,秦子平是昨天回來的。」

      秦子平?

      周少瑾道:「他和秦子安是什麼關係啊?」

      集螢知道周少瑾見過秦子安,笑道:「是他的弟弟啊。秦家三兄弟,老大叫秦子寧,老二叫秦子安,老三叫秦子平。是秦大總管秦守約的孫子。」

      周少瑾道:「那你有沒有聽說過個叫秦大的?」

      集螢想了想,道:「沒聽說過。不過,如果你想知道,我幫你去問問。」

      周少瑾連聲道謝,道:「沒想到秦子平還挺細心的,去了淮安還給你們帶東西吃。」

      「他哪是給我們帶的。他是給南屏帶的。」集螢一點不領情,道,「他帶了四匣子過來。其中兩匣子是給南屏,其他兩匣子是給我們分的。」

      周少瑾很是意外。道:「秦子安有多大了?他送南屏東西,池舅舅知道嗎?」

      集螢扑哧一聲笑,道:「你想哪裡去了!南屏是秦子安的嫂子。」

      周少瑾訝然。

      集螢就嘆了口氣,道:「南屏和秦子寧青梅竹馬,可惜訂親沒多久秦子寧就去世了。程子川和秦大總管的意思,等過幾年秦子寧的事過去了,再給南屏找個好人家。可南屏不願意,說是要給秦子寧守著。你舅舅也不好勉強她。就這麼一直拖著了。秦家見了,少不得要照顧她一二……有時候我想想,覺得她也挺可憐的。我應該讓讓她,可我實在是和她說不到一塊去,最多三刻鐘就會不歡而散。」

      難怪南屏那麼大年紀還沒有嫁人。

      周少瑾在心裡唏噓了一番,想到集螢進府的時候都有十八歲了……她不由道:「那你,在家的時候有沒有訂親?」

      集螢神色一緊,拿針的手微微地​​顫了顫,笑道:「小姑娘家的,管這麼多做什麼?」笑容卻有些勉強。

      周少瑾隱隱有些明白。

      集螢在家裡的時候肯定定過親了。可她要在池舅舅身邊當十年的丫鬟……那邊就算不跟她解除婚約,恐怕也難以守身如玉地等她十年……集螢雖然是自願代哥哥進府的,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又是另一回事。她會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顯得非常的浮燥呢?所以才會那麼拒絕做婢女應該做的事呢?

      周少瑾道:「你中途難道就不能回去看看嗎?我身邊的丫鬟除了那些從小就被父母賣了,根本不知道家在哪裡,或是路途遙遠家中已沒有了什麼至親的,每年都會給幾天假讓她們回去探望父母的。小山叢桂院是誰管事啊?你可以跟他說說啊!再不濟,你也可以跟池舅舅說說。我覺得池舅舅不是那麼不通情理的人。」

      「真是個笨丫頭。」集螢聽了笑著要去捏周少瑾的臉,周少瑾想避開,集螢的手卻快如閃電,立刻就把她給捏住了,「要是我能隨時回去探望父親。那還是什麼賭約啊!你不會是想替我向你池舅舅說情吧?我看你上次闖進清音閣的時候就挺理直氣壯的。」

      周少瑾生氣地打落了集螢的手,道:「你再捏我的臉。我以後做了好吃的都不留給你了。」

      集螢哈哈大笑,道:「你每次威脅我都是不給我吃的。你就不能換點別的?」

      周少瑾訕然,道:「我才不會去幫你求情呢!自池舅舅管了九如巷的庶務,九如巷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他肯定是個很厲害的人。他既然和你父親打了這樣的賭,一定有他的用意的。我才不中你的激將法呢!」

      「看不出來你有時候還挺聰明的!」集螢又損她。

      周少瑾不理她。

      集螢又哈哈大笑起來,哪裡還有一點點她和周少瑾剛見面時的冷漠和孤傲。

      施香進來給她們換過茶,重新換了果盤。

      集螢就挑了個秋梨吃。

      周少瑾就問她:「那你父親和哥哥能來看你嗎?」

      集螢沉默了一會,道:「那得看程子川的心情好不好了……」

      周少瑾很想說那你就聽話點,乖點,說不定池舅舅心一軟,就讓你回去探望你父母了。可念頭從腦海裡掠過,她又及時地打住了。

      以集螢的性子,要讓她像那些性格柔順的丫鬟一樣低眉順目,恐怕比殺了她都讓她難受吧?

      周少瑾只好道:「要不,你多寫幾封信給家裡人……寫信應該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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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初九

      集螢不置可否。

  周少瑾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難道寫信也不行?

  那豈不是成了拘禁?

  池舅舅為什麼要這樣對待集螢家的人呢?

  她隱隱覺得這答案可能會影響到她和集螢之間的友誼,遂改變了話題,道:「我釀了幾壇桂花酒,過了初九就能開封了,你帶些回去吧?埋在樹下,吃螃蟹的時候喝最好不過了。」

  集螢沒有客氣,拿了兩壇走了。

  周少瑾和集螢東家長西家短的這麼閒聊一通,心情變得輕快了很多。待去了寒碧山房,見碧玉正指使著幾個媳婦子、婆子在換正房的陳設,她還跑過去瞧了瞧。

  原先掛著的「仙人指路」的中堂換成了「麻姑獻壽」,原先擺放在花几上的文竹變成了萬年青,原先鋪著的祥雲圖案的坐墊換成了五蝠捧壽……總之,所有的陳設都變得與「長生」有關了。

  周少瑾笑著問碧玉:「到時候在這裡給老夫人拜壽嗎?」

  「嗯!」碧玉笑道,「老夫人說她老人家年紀大了,來來去去的,不僅折騰她還折騰那些給她老人家來祝壽的人。說是散生,不請老太爺在世的門生故舊,只請平日裡走得近的幾家女眷。晚輩們在這裡給她老人家磕了頭之後,就去蘊真堂喝酒聽戲、抹牌遊玩,只留幾位老妯娌在這裡陪著她老人家說說話兒就行了。」

  「這麼簡單啊!」周少瑾笑道。

  就是四房的關老太太過壽,也比這熱鬧些。

  碧玉含蓄地道:「老夫人早年間可是進過宮給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問過安的人。再大的排場,又怎麼比得過宮裡的排場。」

  周少瑾笑道:「登泰山而眾山小?」

  「正是這個理!」碧玉和她說笑著,幾個丫鬟、媳婦簇擁著袁氏走了過來。

  「少瑾!」遠遠地,袁氏就笑吟吟地和她打著招呼。

  因為隔得遠,早在八月中旬,袁氏就派人把程簫孩子的洗三禮帶去了桐鄉,只等著程簫的孩子落地。今天早上她收到了嬤嬤的來信,說用周少瑾的花樣子為程簫孩子繡的襁褓不僅讓袁家的女眷贊不絕口,而且在孩子洗三禮的時候,程簫的婆婆親自選了那塊襁褓包孩子,讓程家送去的東西大出了風頭。

  袁氏倍覺臉上有光。

  她去拉周少瑾的手。

  周少瑾卻捋了捋頭髮。

  袁氏也沒有在意,笑著把情況告訴了她,道:「這次多虧了你,給你簫表姐長了臉。你蕭表姐還特意寫了信回來,讓我向你道謝。還說讓去送洗三禮的婆子給你帶了些小玩意回來,讓你千萬不要客氣。」

  禮物就不用了,只要別麻煩我再給你們設計什麼花樣子​​就好。

  周少瑾微微地笑,讓她稚嫩嬌美的面孔顯得有些靦腆。

  袁氏就呵呵地笑,要拉了她去見郭老夫人。

  碧玉忙道:「老夫人去了四老爺那裡,要等一會才能回來。夫人進屋去喝杯茶吧!」

  袁氏笑著點頭。

  周少瑾趁機辭了袁氏,回了佛堂。

  她問小檀:「你知道老夫人為什麼突然去了小山叢桂院嗎?」

  「因為老夫人要過壽辰了!」小檀笑道,「大老爺和二老爺都不在家,老夫人過壽,自然希望四老爺能來參加啊!」

  「難道老夫人的壽辰,四老爺不參加嗎?」周少瑾嚇了一大跳。

  「我聽碧玉姐姐她們說,好像前幾年都沒有露面。」小檀道,「說是裕泰票號有事。老夫人那幾年都不高興。為這件事,有一年老夫人的生辰,大老爺還專程從京城裡趕回來了一趟都沒能哄得老夫人高興……還是老夫人親自去了趟小山叢桂院,四老爺才過來給老夫人拜了壽。老夫人這兩年每到過壽的時候就會去看看四老爺。」

  這,這也太奇怪!

  周少瑾不敢評論。去給郭老夫人辭行的時候,就小心翼翼地觀察郭老夫人的表情。可惜郭老夫人神色端肅,她什麼也沒有看出來。

  第二天她就問集螢:「池舅舅會參加老夫人的壽宴嗎?」

  「壽宴不知道?」集螢道,「但肯定會去拜壽的。」

  周少瑾猶豫了好一會,道:「那你們不覺得奇怪嗎?」

  「這有什麼好奇怪的。」集螢奇道,「一屋子的女眷,他一個男子,拜了壽不走難道還在那裡陪著嫂嫂、嬸嬸們抹牌不成?」

  這話也太犀利了。

  周少瑾決定以後少問集螢這樣的話。

  ※

  到了初九那天,周少瑾跟著關老太太、沔大太太、周初瑾早早就去了寒碧山房。

  不曾想還有人比她們更早。

  一位老太太,帶著兩位四十來歲的婦人和四個花信年紀的少婦及七、八個十七、八歲到十二、三歲的女孩子,看那氣度,穩重內斂,絕非普通人家,可看穿衣打扮,卻都很樸素,又不像是權貴之家的女眷。

  周少瑾一個沒見過,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卻認識,忙笑著上前和對方打招呼。她這才知道這些人原來是郭老夫人的娘家——石頭巷郭氏的女眷。

  老太太是郭老夫人的弟媳,看上去卻比郭老夫人大幾歲的樣子,笑容厚和,談吐文雅,一聽就知道是會斷文識字的女子。老太太說話的時候郭家的其他女眷都微笑著聽著,規矩很大。

  在周少瑾之後到的是顧家的女眷。

  她們有十七、八個。顧老安人沒來,領頭的是顧家的大太太,顧七奶奶和顧十七姑也在人群裡。

  顧家的女眷和郭家的很熟,見過禮之後,就互相問候起來。

  顧七奶奶笑著朝周少瑾和初瑾點了點頭,顧十七姑則跑了過來,笑吟吟地和周少瑾和周初瑾打招呼。

  三個人正說著話,三房的人過來了。

  屋裡又是一番歡聲笑語。

  程笳一眼就看見了周少瑾和顧十七姑。她給長輩行過禮之後刺溜一聲就跑到了周少瑾這邊來了。

  「十七姑,你是什麼時候到的?」她熱情地挽了顧十七姑的胳膊,「等會我們吃席的時候坐一塊。」

  「好啊!」顧十七姑高興地應了。

  又有人來。

  屋裡開始有些擁擠。

  管事的媽媽就笑咪咪地請了太太、小姐們去旁邊的廂房喝茶,留下了陪著郭老夫人說話的幾位老太太。

  程笳就攛唆著周少瑾等人在院子裡說話:「等會來的人更多,行禮都要把腰行酸了。」

  顧十七姑掩了嘴笑,道:「我是客隨主便。」

  周少瑾是素來不喜歡交際應酬的,不僅沒有異議,還指了指院子裡一叢竹子:「我們去哪裡說話——竹叢後面有個長條石凳。」

  周初瑾卻不能把沔大太太一個人撇在廂房裡,笑道:「你們在那裡說話就說話,可別到處亂跑,小心拜壽的時候找不到你們的人。」想著程笳是個不靠譜的,對顧十七姑道,「我可把少瑾交給你了。」

  周少瑾臉色一紅,顧十七姑則連聲保證:「一定,一定。」

  周初瑾這才放心地去了廂房。

  三個人就笑嘻嘻去了竹叢後面。

  那裡本是碧玉等人乘涼的地方,石凳很乾淨。只是還沒有等到周少瑾等人拿出帕子來擦試,持香抱著幾個坐墊氣喘吁籲地跑了過來:「二小姐,大小姐讓我送這個來。說是天氣轉涼了,不比夏天,還是墊著坐好些。」

  三個人都很意外。

  周少瑾心裡彷彿有暖流流過,忙接過了坐墊。

  程笳叫道:「還是初瑾姐姐最好!」

  顧十七姑迭聲讓持香代她向周初瑾道謝。

  持香應喏,笑著走了。

  程笳和顧十七說了會周初瑾的溫柔體貼,題話就漸漸地轉移到了上次還一起放河燈的阿朱身上,又從阿朱身上轉移到了良國公府……話題越扯越遠,最後竟然說起了官街梅府劉家大姑奶奶和離,帶著一雙兒女搬回了娘家居住的事:「說是劉家大姑爺寵妾滅妻,劉家大姑奶奶不願意過了,劉家的幾位老爺帶著人過去把劉家的大姑爺狠狠地打了一頓,打得劉家大姑爺差點去了半條命,不僅把大姑奶奶的嫁妝全吐了出來,而且還倒貼了幾千兩銀子,劉家大姑奶奶這才簽下了和離書。」

  還有這種事!

  周少瑾聽得津津有味。

  外面突然傳來婆子高亢的聲音:「四老爺和大爺過來了!」

  院子裡傳來一陣喧嘩聲。

  想必是女眷們急著迴避。

  周少瑾想到除了她們,還有些女眷三三兩兩地站在廡廊和院子裡在說話。

  很快,院子裡就安靜下來。

  周少瑾扭過頭去,透過竹林看見程池和程許走了進來。

  程池看上去比程許還要高一點,穿了件寶藍色素面湖杭直裰,腰間纏了深藍色布帶,左邊掛著靚藍色素面荷包,右邊掛了一方小印,一手背在腰後,身姿如松卻表情淡漠地走了進來。

  程許落後他幾步,穿了著件紫紅色蒲菖紋暗花直裰,腰間繫著真紫色絛帶,顧盼間神色飛揚,更顯得他面如冠玉,鬢如刀裁。

  顧十七姑看著頗有些驚艷地「啊」了一聲,道:「程嘉善越長越好看了。」

  周少瑾的目光卻落在了程池的身上。

  池舅舅居然沒有穿道袍……可見也不是像小檀她們說的那樣不重視郭老夫人的壽辰。

  程笳卻哼哼地趴在了她們倆人的肩頭,道:「有什麼好看的!還不是兩個眼睛一個鼻子?」

  顧十七姑的眼睛盯著程許,道:「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也有不同啊!程嘉善的眼睛鼻子就是比別人長得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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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六章 桃花

    周少瑾流汗。

  程笳趴在她們的肩頭「嘖嘖嘖」地譏諷著顧十七姑:「只知道看外表的傢伙!」

  「腹有詩書氣自華。」顧十七姑反駁道,「外表不是由內在決定的嗎?」

  兩人在那里斗嘴,周少瑾卻感覺程池好像朝這邊瞥了一眼似的。

  她不由睜大了眼睛看。

  程池身姿如松,目不斜視地由碧玉服侍著撩簾進了正房。

  周少瑾籲了口氣。

  可能是自己看錯了吧?

  程笳道:「應該要拜壽了吧?我們要不要去廂房裡等?」

  顧十七姑道:「還是等程四叔和程嘉善走了我們再出去吧,免得碰著了。」

  周少瑾非常的讚同,道:「碧玉之前也說過,池舅舅他們拜過了壽才到我們。」

  三個人就在竹林後面等著。

  廂房那邊卻走出來兩個小姑娘。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一個穿著湖水綠的杭綢褙子,梳著雙螺髻,帶了著珍珠珠花;一個穿著豆綠色的杭綢褙子,梳著雙丫髻,戴著赤金丁香髮簪。長得眉如遠山,目如秋水,有幾分相似,非常的漂亮。

  程笳道:「這誰啊?」

  周少瑾也不認識。

  顧十七想了想,道:「好像是孫侍郎夫人娘家的侄孫女。叫什麼的我不記的了。上次我十六姐出嫁的時候,孫夫人帶她們來喝過喜酒。兩人是從姐妹,湖州人。祖父剛升了刑部任侍郎。」

  她們正說著,廂房外當值的丫鬟已走到了兩人的面前,一陣低語之後,丫鬟領著她們往官房的方向去。

  周少瑾道:「怎麼沒見林家小姐?」

  顧十七姑笑道:「怎麼你不知道嗎?孫家小姐和梅府劉家的七公子訂了親。怕是被拘在家裡學規矩去了。」

  程笳嘟呶道:「學規矩什麼的,真是太讓人討厭了。我以後嫁人,一定要找個疼愛媳婦的婆婆,免得要立規矩。」

  顧十七姑捂了嘴笑。

  廂房那邊又有人走了出來。

  這次出來的是位年輕的少婦和個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婦人低聲和小姑娘說著話往周少瑾她們這邊來。

  周少瑾等俱是一愣。

  那婦人和小姑娘卻越走越近。

  周少瑾這才發現那少婦竟然是江寧縣縣令劉明舉的夫人。

  那小姑娘她不認識。穿了件粉色的褙子,眉如新月,面若桃花,嬌嬌柔柔的,像朵花似的,姿容十分出眾。

  周少瑾非常的意外。

  劉夫人……這是要幹什麼?

  她們要不要出去打個招呼呢?

  周少瑾朝顧十七姑和程笳望去。

  兩人的神色也很茫然。

  她們正猶豫著,劉夫人已經和那小姑娘走近了,她們就聽見劉夫人對那小姑娘道著:「……你既然跟了嫂嫂出來,自有嫂嫂為你做主。就是說到了老安人那裡,也有嫂嫂幫你頂著,與你何干!」話音未落,劉夫人已繞了過來,目光落在了她們三人的身上,露出了驚愕的表情,話音也隨之戛然而止。

  三人忙上前給劉夫人行禮。

  劉夫人半晌才回過神來,神色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向她們引薦身邊的女孩子:「這是是我的小姑子,家中的姑娘她行九。」然後又向劉九小姐引薦了周少瑾等人。

  幾個小姑娘見了禮。

  劉夫人笑道:「你們不在廂房,站在這裡幹什麼啊?剛才嚇了我一大跳。」

  她看上去既大方又親切,可不知道為什麼,周少瑾總覺得她的身子繃得有點緊。

  難道剛才她和劉九小姐說的話裡有什麼乾坤不成?

  周少瑾思忖著,顧十七姑已笑著上前道:「之前我們在院子裡說話,後來程四叔他們過了,一時避之不及,就躲在了這裡。」

  「是嗎?」劉夫人笑著,眼底閃過一絲困惑。

  那劉九小姐卻低下了頭,很是羞澀的樣子。

  程笳在她耳語低聲道:「你看劉家九小姐,和你像不像?」

  周少瑾仔細一瞧,怎麼也看不出來哪裡像。

  「劉家九小姐很漂亮。」她低聲地道。

  「沒你漂亮。」程笳悄聲道,「不過,和你從前一樣害羞。」

  周少瑾無語。

  顧十七姑已經和劉夫人聊上了:「……您見到我們家大太太了沒有?上次您去家裡喝喜酒,也沒多坐坐就走了。我們家大太太到今天還念叨著,說您每次都那麼客氣,我們卻沒能好好地招待您。也不知道您什麼時候得閒,等到家裡的菊花都開了,想請您過去喝杯薄杯,聽兩曲折子戲呢!」

  劉夫人笑道:「我剛才還和你們家大太太說這事呢。想九月十六的時候到你們家去喝酒賞花聽戲……」

  兩人在那裡你一句我一句的應酬著,絕不冷場。

  這才是八面玲瓏的高手啊!

  周少瑾望著顧十七姑,十分的佩服。

  劉家九小姐安靜地站在劉夫人身邊,不時地睃著周少瑾。

  周少瑾就朝著她善意地笑了笑。

  劉家九小姐卻面色緋紅地低下了頭。

  周少瑾、程笳,劉九小姐站在那裡聽劉夫人和顧十姑寒暄著,正房那邊有聲響傳了過來。

  幾個人齊齊望過去。

  只見門簾晃動,程池和程許走了出來。

  程池依舊表情淡然,程許和剛才相比卻多了幾分笑意,讓他顯得更為俊雅。

  只是兩人剛走下台階,孫侍郎夫人娘家的兩位侄孫女正巧從通往官房那邊的小道出來。

  兩拔人就碰了個對面。

  兩位小小姐面紅耳赤地屈膝行禮,其中有個聲若蚊蠅地不知道說了句什麼,程池瞥了兩個小姑娘一眼,微微頷首,面無表情地徑直朝前走去。程許跟在程池的身後,和兩位小姐擦肩而過又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正巧和其中那位穿著豆綠色的杭綢褙子的小姑娘的目光碰在了一起。

  那小姑娘朝著程許展顏一笑。

  燦爛的笑容,如夏日綻放的花朵,明艷動人。

  程許訝然,腳步微頓,朝著小姑娘點了點頭,匆匆跟上了程池的腳步。

  這是個什麼情況?

  周少瑾、程笳和顧十七姑面面相覷。

  可更讓她們吃驚的是,劉夫人見狀輕輕地笑了一聲,對她劉家的九姑娘道:「沒想到你程四哥過來了,你跟著我過去給人程四哥請個安吧!」隨後回對周少瑾等人笑道,「你們要不要跟著我過去問候一聲。」

  三個人齊齊搖頭,露出茫然不知所措的表情。

  什麼時候這位劉小姐比她們高了一輩了?

  或者本來人家就比她們高一輩?

  周少瑾的腦子有點迷糊們,看著劉夫人笑帶著劉家九小姐笑著朝程池和程許迎過去,看著程池神色微霽地和劉夫人打招呼,看著劉家九小姐嬌羞地給程池和程許行禮……直到劉夫人領著劉家九小姐進了正房,程笳用手肘拐了拐她,她這才回過神來。可她一回過神來就看見顧十七姑捂著嘴巴無聲地笑個不停。

  「這,這是怎麼了?」她不解地問。

  「笑,笑死我了!」顧十七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岔著氣道,「程嘉善竟然被女孩子堵了……我敢和你們打賭,他在正房的時候,肯定有更多的姑娘盯著他……孫侍郎的夫人明天若是不帶著她娘家的兩位侄孫女過來拜訪袁夫人,大後天準會來……」

  周少瑾和程笳恍然大悟。

  程笳更是跳了起來,道:「那孫夫人不是說起別人都義正嚴詞的嗎?怎麼她自己娘家的侄孫女倒做出這樣的事來?也不知道她知不知道?要是知道,不知道會不會連夜把兩個侄孫女送回家去?」

  顧十七姑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一面掏了帕子擦著眼角,一面道:「她肯定知道了!說不定還是她自己想出來的主意呢!我就說,她怎麼不帶了三小姐出來,敢情是怕被人瞧了出來,壞了三小姐的名聲。這兩個小姑娘也夠糊塗的,怎麼就任那孫夫人指東往東,指西往西的呢!」

  周少瑾欲言又止。

  程笳見了不悅道:「我最不喜歡你這個樣子了!我們姐妹一場,你有話就說嘛!就算是說錯了,那也有什麼要緊的?」

  「那倒不是。」周少瑾望著顧十七姑,斟酌道,「那,劉家九小姐,難道是來堵池舅舅的?」

  「多半是。」顧十七姑的情緒比剛才平和了些,笑道,「不然劉夫人之前怎麼會去廂房坐了,以她的身份地位,應該在坐在正房才是。你沒見她剛才和劉家九小姐去了正房。」她猜測道,「多半是正房的姑娘多,為了給程四叔留個印象,所以才特意領了劉家九小姐『碰巧』遇到了程四叔的。」

  「可劉家九小姐和我們差不多的年紀,」周少瑾困惑地道,「池舅舅要找,也應該找個大一點的吧?」

  「已經金榜題名的進士女婿,別說是大個十來歲了,就是二十來歲,又有什麼打緊的?」顧十七姑笑道,「何況程四叔是頭婚,嫁過去好歹也是結髮夫妻,有什麼不可以的?」

  「對哦!」周少瑾道,「可池舅舅為什麼一直沒有成親啊?」

  「是啊,是啊!」程笳興奮地道,「池從叔為什麼一直沒有成親啊?」

  侃侃而談的顧十七姑卡住了,半晌才道:「我,我也不知道啊!我從來都沒有聽長輩說起過!」

  三個人都朝程池離開的方向望去。

  兩旁的鬱鬱蔥蔥的樹枝婆娑起舞。

  程池早已不見了蹤影。

  有管事的嬤嬤過來請她們:「吉時快到了,小姐們回廂房用些茶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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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3 23:53: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七章 議論

      嬤嬤是在委婉地提醒她們,拜壽的時辰到了,讓她們別亂跑,快去廂房坐好。

  周少瑾三人聞言知雅,笑著應是,去了廂房。

  三闊的廂房,太太、奶奶們坐了東間,雅靜內向些的小姐們坐了西間,還有些活潑好動的三三兩兩或站或坐地在明間說著話,衣香鬢影,好不熱鬧。

  顧十七姑就抿了嘴笑,揶揄地對周少瑾和程笳低聲道:「你們看,太太、奶奶們都帶了小姐過來。」

  而且比周少瑾在顧家十六小姐的訂婚宴上來的還多。

  可那個時候顧家十六小姐訂婚的時候席開三十桌,郭老夫人的壽辰卻只請了二十桌。

  難道這些人都是有「備」而來的的?

  周少瑾有點懷疑,又覺得自己太多心了,正想和顧十七姑說這事,已有人看見了顧十七姑,熱情地和顧十七姑打著招呼:「你去了哪裡?剛才到處都找不到你的人?」

  那女孩子和程笳差不多年紀,中等身材,略帶著幾分嬰兒肥的桃子臉,蛾眉大眼,皮膚白皙細膩,穿了件大紅色葡萄纏枝暗紋的褙子,一說話眉眼都彎了起來,像個無錫娃娃似的,很喜慶,是那老一輩人所說的福相。

  顧十七姑為周少瑾和程笳引薦:「這是梅府劉家的十九小姐。」

  她們互相見了禮。

  緊接著又有四、五個人過來和顧十七姑打招呼。

  大家互相見過,契闊起來。

  顧十七姑認得好多人!

  周少瑾有些羨慕。

  劉家十九小姐卻和周少瑾特別的親熱。

  周少瑾有些不解。

  劉家十九小姐笑道:「我剛才見過令姐了——我外家是鎮江廖氏的旁支。」

  周少瑾恍然,看劉家十九小姐也覺得親切了幾分。

  那劉家十九小姐見了,突然把她拉到旁邊的花幾旁,低聲道:「你剛才不在,顧家的十八小姐、二十小姐,郭家的三小姐、四小姐,孫侍郎家的兩位表小姐、林教喻家的侄小姐……都被叫去了上房。」她一面說著,一面注意著周遭的動靜,「其他幾位小姐都去了,孫侍郎家的兩位小姐卻說要上官房。等到迎賓的媽媽走了,兩個人又說不去了。過了一會,又說要去。你說就這麼巧,回來的時候就碰到了程家的四老爺和長房的許大爺……這其中要是沒有鬼,我願意輸你二兩銀子!」

  這樣的自來熟,周少瑾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卻忍不住瞧了瞧屋裡的人。

  姐姐和大舅母一塊陪著顧家大太太說著話,郭家的幾位小姐好像真的少了兩個人……

  劉家十九小姐看了忙道:「我沒騙你吧?孫家的兩位表小姐都去了上房——她們已經在許大爺面前露了臉,還留在這裡做什麼?真是… …不知廉恥!」她氣鼓鼓的,彷彿她自己受到了什麼不公平的待遇似的,又道,「聽說浙江按察使胡大人的女兒、江寧知縣劉大人的妹妹、金陵知府吳大人的女兒、同知申青雲的妹妹……都在上房裡呢!」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

  劉家十九小姐卻誤會了,解釋道,「申青雲的母親,是廬江李氏的女兒,所以申青雲的妹妹也在上房。」

  周少瑾注意到的卻是「金陵知府吳大人的女兒」。

  吳寶華比她大一歲,吳寶芝比她小一歲,而且德言容工也沒有什麼出彩之處……難道來的是吳寶璋?

  可吳夫人怎麼會帶了吳寶璋去上房?

  郭老夫人又怎麼會允許吳寶璋在上房?

  她忍不住問劉家十九小姐:「吳知府有三個女兒,你說的是他們家的哪個女兒?」

  「還能有哪個?」劉家十九小姐不以為然地道,「當然是那個眉心長了顆觀音痣的!最近金陵城裡都在傳,說吳家大小姐是菩薩面前的玉女轉世,是宜家宜室,旺夫旺子的命格……長了顆痣就能宜家宜室、旺夫旺子,這話也就只有那些沒有讀過書的市井潑婦相信。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吳家安得是什麼心……」

  原來如此!

  郭夫人也信這些嗎?

  周少瑾默然。

  顧十七姑在那邊朝著她招手,道:「周家二小姐,劉家十九小姐,你們快過來,我向你引薦嘉興方家的大小姐!」

  嘉興方家,方鑫同家。

  不知道是方鑫同的什麼人?

  周少瑾和劉家十九小姐走了過去。

  方家大小姐十七、八歲的樣子,身材高挑,五官娟秀,難得的是舉手投足間有種讀書人的儒雅,初看時只覺得她溫文爾雅,大方從容,可越看卻越覺得她很漂亮,而且有種不同一般女子的漂亮。

  顧十七姑道,「方家大小姐的哥哥是嘉興首富方鑫同,曾在我們家的書院裡讀過書。」

  「我說怎麼這麼面善呢!」劉家十九小姐笑道,「我有個姐姐嫁去了嘉興,聽我姐夫說,他的外家是花溪方氏,應該就是姐姐家了……」

  她嘴很甜地和方家大小姐說著話。

  顧十七姑就看著劉家十九小姐朝著周少瑾使了個眼色,悄聲道:「你別理她,她這個人,很喜歡傳話的。你這刻跟她說的話,下一刻大家都知道了。」

  真看不出來!

  周少瑾望著笑語盈盈的劉家十九小姐,有些悶悶的。

  相比顧十七姑的八面玲瓏,劉家十九小姐的如魚得水,方家大小姐的恬靜宜然,甚至是程笳活潑開朗,她顯然很不適應這樣的場合。

  她有點想在姐姐身邊待著。

  周少瑾在人群中找周初瑾。

  姐姐正笑吟吟地和郭家人說著話。

  她頓時猶豫起來。

  江南的世家拐著彎都是親戚,特別是像郭家、顧家這樣開書院的,姐姐若能在兩家的女眷面前露臉,對她以後在廖家站穩腳根很有幫忙。

  周少瑾又收回了目光,站在那裡聽劉家十九小姐神色得意低聲說著話:「我覺得肯定是郭老夫人著急四老爺的婚事了。若是為許大爺說親,袁夫人應該到場才是。可袁夫人一直都在忙著郭老夫人壽筵,剛才四老爺和許大爺在上房的時候,袁夫人都沒有進去!而且許大爺今年十七,你看那些小姐,最小的十五、六歲,最大的二十歲……」

  「誰二十歲?」程笳低聲驚呼。

  方家大小姐臉一紅。

  顧十七姑狠狠地咳嗽一聲。

  「哦!」程笳明白過來,目光落在了方家大小姐的身上。

  方家大小姐窘得臉色通紅。

  顧十七姑忙道:「咦,不是說吉時快到了嗎?怎麼還沒有開始拜壽?四小姐,吉時到底是什麼時辰啊?」

  她問程笳,把話題岔開了。

  周少瑾卻越發的覺得沒趣。

  還好不過半刻鐘的功夫,迎賓的媽媽就過來請了程笳、周少瑾、郭家、郭家這樣的至親去上方。

  上房果然有好幾位容貌氣度都極其出眾的女孩子,她也看見了吳寶璋。

  吳寶璋笑著朝周少瑾點頭。

  周少瑾低眉順眼,裝沒有看見。

  等她們這些親眷給郭老夫人拜過壽,送了祝禮之後,就輪到了像孫侍郎、劉夫人這樣親朋了。

  周少瑾把廳堂讓出來,去了東邊的宴息室。

  周初瑾過來握了握妹妹的手,道:「你怎麼了?看樣子精神不大好?是不是不舒服?」

  周少瑾知道等會沔大太太還要領了姐姐去和那些太太、奶奶們應酬。

  「我沒事。」她忙道,「就是肚子有點餓!」

  周初瑾笑了起來,道:「我讓你多吃點你不聽,現在知道厲害了吧?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不聽姐姐的話!」隨後柔聲道,「你和寒碧山房裡的人熟,隨便讓誰給你弄兩塊點心填填肚子。馬上就要開席了。」

  周少瑾笑著點頭,道:「姐姐你去忙你的吧!我等會和笳表姐一起坐席。」

  周初瑾點頭,去了沔大太太那邊。

  周少瑾只覺鬧哄哄的,很想去茶房裡躲到開席了再出來,可她知道,自己若是這樣躲去了茶房,那和前世又有什麼區別?

  她微笑著挽了程笳的胳膊,聽顧十七姑和那些小姐們說著家長裡短,詩琴書畫。

  有人拉了拉她的衣襟。

  周少瑾還沒有反應過來,她周邊的人已露出驚豔之色。

  劉家十九小姐更是直言道:「周二小姐,這是誰家的小姐?」

  周少瑾後知後覺地回頭,看見了穿著件深紫妝花褙子的集螢。

  集螢正目含笑意地望著她。

  周少瑾心中一喜,隨即想到身邊站著的這群小姐,忙拉了拉程笳的衣袖,笑道:「是我的表姐,九如巷程家的旁支。」

  程笳沒有作聲。

  眾人笑道:「難怪我們沒見過。」就連顧十七姑也沒有懷疑。

  周少瑾鬆了口氣,拽住集螢的衣袖就往外走,一面走,一面回頭對顧十七姑等人笑道:「我和她有點事,馬上就來。」

  顧十七姑等人自然不好跟著,周少瑾就拖著集螢去了茶房。

  或許是上房正是要人端茶倒水的時候,茶房沒人,只有沸水在爐子上「咕嚕咕嚕」地冒著熱氣。

  集螢面沉如水,道:「我什麼時候姓程了?還九如巷家的姻親呢?」

  周少瑾心頭一慌,可她想到集螢乖乖地跟著她學針線的樣子,心頭又一鬆,腦子也變得靈活起來,道:「你從來都沒有告訴我你姓什麼?這能怪我嗎?」

  集螢又生氣,瞪了她一眼,但還是道:「我姓計,閨名一個『瑩』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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