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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吱吱]金陵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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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 23:13: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八章 程家

      姓秦的忠僕,難道是秦大總管的先祖?

  周少瑾思忖著,心裡非常的難過。

  她因為自己的遭遇,非常的喜歡小孩子,最聽不得這種事了。

  周鎮道:「程列年紀小,成親沒多久夫人就懷了身孕。他要去京城求學,夫人就留在了老家,次年生了兒子程敘。因一直留在老家,這才逃過了一劫。」

  「程列死的時候,程敘才三歲。」

  程敘,程家的老祖宗。

  周少瑾愕然,道:「那程備多大?」

  周鎮苦笑道:「不到兩歲。」

  二房的孩子比長房的年紀大……

  周少瑾問:「那是誰撫養他們長大?」

  「是程敘的母親,二房的老太君。」

  程敘擢升正一品之後,給母親請封了一品的誥命,家裡人會尊她一聲「老太君」。

  周少瑾奇道:「不是應該三房的撫養他們嗎?怎麼會是二房的老太君?」

  周鎮猶豫了半晌,道:「這些事本不應該跟你說,但你現在住在程家,有些事告訴你,你也好見機行事。」他斟酌道,「說起來,這件事很有些蹊蹺,只是程家的人不說,別人也不好蓋論。」

  「長房的三子程則只比次子程列小三個月,程列去京城的時候,程輔已經去世,家裡的庶務交給程則在打理。秦大抱著程備回到金陵沒多久,​​程製和程列就去世了。程家就由程則當了家。期間,秦大曾經和程則有過爭執,秦大差點被趕出了程家。最後還是程弼出面平息了這場風波。大家都猜,可能是程則在錢財上苛刻了長房。可讓大家奇怪的是,等到程備和程敘成年之後,程則不僅將祭田還給了長房的程備,而且還按照族中的規矩把家產平分了。」

  周少瑾想到長房、二房和三房的微妙關係,覺得這其中肯定還發生了什麼讓外人都不知道的事。

  她後知後覺地道:「那程家豈不是在江南的士林中有很高的聲望和地位?」

  「那當然。」周鎮笑道,「要不然江南地傑人靈,名士輩出,詩書禮儀傳世之家多如​​牛毛,怎麼輪到金陵九如巷程家為牛耳?程家靠的就是祖先得忠節之名!」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笑。

  周鎮道:「程家不僅名聲煊赫,而且你涇大舅舅是個喜歡幫人的。所以我才把你們姐妹留在程家的。不然你姐姐怎麼會說了這麼好的一門親事?那廖紹棠,我親自見過,不僅書讀得好,人品、相貌也都相當的出色,配你姐阻,和你姐姐倒也相配。」

  周少瑾想到姐姐那紅若朝霞的面孔。

  難道父親像和自己這樣直白地說了姐夫的事?

  「你的事,我也仔細考慮過。」周鎮道,「我之前還怕你姐姐出嫁了把你一個人留在程家不好,如今你姐夫要守孝,你姐姐的婚期推遲到了後年,到時候你也快及笄了,又得了長房郭老夫人的青睞,在寒碧山房裡抄經書,正好趁著這機會請郭老夫人、袁夫人給你說門好親事。等到你姐姐嫁了,你也該定日子了……」

  也就是說,父親壓根沒有想過要把她帶去任上!

  周少瑾非常的吃驚,喊了聲「爹爹」。

  周鎮沒想到小女兒說起自己的親事來臉不紅心不跳的,不像大女兒似的,羞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但他又覺得理所當然。

  小女兒既能通過程輅的隻言片語就查到程莊兩家的恩怨,想必是個膽大心細的,婚姻大事關係到她後半輩子的幸福,她主動地為自己打盤算倒也符合她的性子。

  「少瑾,」周鎮對女兒也就越發的寬和縱容,沉吟道,「你是不是覺得我們家有房有地,我又是四品官吏,你在周家好歹是正經的嫡小姐,在程家卻是寄人籬下的表小姐,與其看人眼色,不如待在家裡更好?」

  周少瑾的確是這麼想的。

  周鎮道:「不知道你有沒有留意長房袁夫人的出身?」

  「我知道。」周少瑾道,「她是桐鄉袁氏的姑娘。父親曾是閣老,兄弟中也有很多做官的。」

  周鎮點頭,道:「不僅如此,袁夫人的母親,是舒城方家的姑娘,舅母則是廬江李氏的姑娘。舒城方家不僅在前朝出過忠士節婦,本朝更是子弟輩出,每隔幾年就有人金榜題名,在北方也算是赫赫有名的大族。廬江李氏是本朝才崛起起來的,卻勢頭很勁,保和殿大學士、工部尚書就是袁夫人舅母的胞兄。」

  「而二房的洪太太娘家雖​​然只出了個洪繡,可他們的母親卻是賽陽黃家的姑娘。賽陽黃家僅本朝就出過兩位國子監祭酒。在江西籍官員中享有盛名。而江西又是官員最多的省份之一。」

  說到這裡,周鎮意味深長地看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明白過來。

  他們周家往上數好幾代,自打有了族譜也不過只出了祖父和父親兩個進士。祖父官至四品知府,父親目前也只是個四品官員……如果和前世一樣,會在三品止步。

  周家和這些人家相比,是寒門!

  不過,父親說這些做什麼?

  她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周鎮看著有些好笑。

  明明很聰明,卻喜歡躲起來。

  這個小女兒,長得像莊氏,性情卻一點也不像,反而是大女兒,長得像程氏,卻和莊氏一樣的性子。

  他不禁在心裡嘆了口氣,道:「女孩子家,沒有個好出身就得有個好名聲,才可能嫁個好人家。如果你生母在世,我何必把你們姐妹放在程家?就憑你母親和我,怎麼也能給你們姐妹找個如意郎君。偏偏你母親去得早……關老安人守節多年,若是在商賈之家,早就請朝廷下令表彰了。不過程家是正經的讀書人家,不屑用這樣的名聲為家族錦上添花罷了。你們姐妹跟著她,我在外做官,也就放心了。」

  周少瑾默然。

  程家既有忠義之名,外祖母更是節婦,她們姐妹在這樣的人家長大,誰也不會懷疑她們的品行。而程家的女孩子又少,所以姐姐雖然是程家的外孫女,生母早逝,但因是跟著外祖母長大的,由程涇做主,也能嫁到像鎮江廖氏這樣的人家去做宗婦。

  而父親的打算已經說得很明白了。

  周鎮看她一副霜打茄子的模樣,忍俊不禁地站起來摸了摸她的頭,柔聲道:「怎麼?你還想跟著父親去任上?」

  「嗯!」周少瑾忙不迭地點頭,道,「我不像姐姐……我要是嫁到像廖氏那樣的人家,應付不來!」

  什麼事都要試試才知道,怎麼還沒有開始就說自己不行嗎?

  周鎮見女兒清澈的目光中滿是憂鬱,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每個人都不一樣,也許少瑾真沒有初瑾的心性,更適應嫁個普通的人家。

  英雄不問出身。

  並不是每個世家子弟最後都能拜相入閣。也並不是所有寒門子弟與內閣首輔就無緣。

  也許,找個寒門出身、人口簡單的士子更符合小女兒!

  周鎮心中一軟,溫聲道:「不是還有兩年嗎?若是你還是想跟我去任上,等你姐姐出了嫁,我就派人把你接過去。」

  周少瑾喜不自勝。

  周鎮看著也忍不住高興起來。

  周少瑾要和父親拉勾:「就這樣說定了!」

  「好!」周鎮和小女兒拉勾,「我們就這樣說定了。」

  周少瑾歡天喜地的出了書房。

  周初瑾問她:「爹爹都和你說了些什麼?」

  「不告訴你。」周少瑾少有的活潑俏皮,道,「你不也不肯告訴我。」

  「你這小丫頭片子!」周初瑾要擰周少瑾的鼻子。

  周少瑾嘻嘻躲開,道:「你告訴我爹爹跟你說了些什麼,我就告訴你爹爹跟我說了些什麼。」

  「你想得美!」周初瑾不依,繼續去擰周少瑾的鼻子,「就算你不告訴我,我也有辦法讓爹爹告訴我。」

  「那你去找爹爹問好了!」周少瑾一點也怕,笑著跑開了。

  周初瑾生氣地踩著腳。

  周少瑾的笑聲像銀鈴般落在院子裡。

  在書房做針線的李氏若有所思。

  等到第二天周鎮受同窗之邀去了秦淮河,李氏拿了小孩的衣衫來找周少瑾。

  「昨天聽二小姐的話就知道你是個女紅的高手,」她拿了個花樣子給周少瑾看,「你覺得我在衣袖和衣擺鑲上這樣的芽邊怎樣?」

  周少瑾覺得挺好看,笑道:「太太不妨試一試。」

  李氏笑盈盈地點頭,說起了蘭汀:「……她聽說我們要回金陵,高興得不得了。不曾想老爺把她留了下來,讓她隨著我們的箱籠一起去保定。不然她也能見見大小姐和二小姐了,到莊姐姐的墳上給莊姐姐磕個頭了!」

  若是沒有前世的那些事,周少瑾肯定不會多想。可有了前世的那些事,李氏的話讓她不由多想。

  她心生警戒,笑道:「等太太生了弟弟,再帶了她回來祭祖也不遲。到時候她一樣能見著我們。」

  「我也是這麼想的。」李氏笑道,「就怕蘭汀心裡不舒服。她常和老爺說起當年莊姐姐是怎麼待她的,我想,莊姐姐不在了,這麼多年來,她心裡肯定很難受。我想跟老爺說一聲,等我們到了保定,讓人護送她回來一趟,給莊姐姐掃個墓,也好全了她的一片孝心。不知道二小姐覺得妥否?」

  也就是說,蘭汀打著母親的旗號和李氏爭寵,因蘭汀是母親留給父親的人,她又不能處置,所以想藉了自己的手收拾蘭汀囉?

  周少瑾笑道:「家裡的事我一概不管的,這得問我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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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 23:14: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零九章 打算

      「是這樣啊!」李氏笑道,「有二小姐這句話就行了!」

  自己說了什麼話?

  自己好像什麼也沒有說啊!

  周少瑾心中警鈴大響,送走李氏就跑去了暖房。

  姐姐正在那裡跟著餘嬤嬤學習怎麼養蘭花。

  她要把莊氏留下來的幾盆蘭花都帶回程家。

  周少瑾自告奮勇幫著姐姐照顧這些蘭花。

  周初瑾卻信不過她,道:「你從前最多也就養過兩盆茶梅。若是這幾盆蘭花有個三長兩短的,我哭都哭不回來。這可是母親留下來的。」

  周少瑾只好放棄。

  周初瑾聽了妹妹說的話,冷笑了一聲,道:「我就知道她沒安好心。這件事你別管了,等爹爹回來了,我自會去跟爹爹說的。」

  周少瑾擔心道:「會不會太晚——如果是我,把語氣變一變,一個字不漏,就能把整件事賴到我的身上,說是我讓她來找你商量的… …」

  「你也知道說錯了話啊!」周初瑾見她可憐兮兮的樣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嗔道,「看你後還亂不亂說話?」

  周少瑾嘿嘿地笑。

  周初瑾搖頭,無奈地柔聲道:「好了,好了,別擔心,這件事交給姐姐了。」

  周少瑾道:「那姐姐準備怎麼做?」

  周初瑾原不想和她多說的,轉念想到周少瑾這沒心沒肺的性子,覺得告訴她也好,不能讓她轉性,至少能讓她多個心眼,遂低聲道:「聽李氏的口氣,蘭汀仗著是母親留給父親的,就算是沒有為難李氏,恐怕也讓李氏心裡非常膈應。不管怎麼說,李氏是父親明媒正娶的,以後要和父親過一輩子的人是她。如果李氏說的話只是李氏為了對付蘭汀的手段還好說,若是蘭汀真的利用母親的名義這樣為難李氏,母親的聲譽也會受損。不如就順水推舟,讓蘭汀回來一趟。若是李氏所說是真的,李氏奈何不了她,你是母親的親生女兒,卻可以處置她。若李氏所言不實,只怕蘭汀在父親那裡也沒有什麼好日子過。不如問問蘭汀的意思——她想留在父親身邊,那她以後的事我們也管不了。她想離開,我們就請大舅母作主,為她許門好親事,風風光光地把她嫁出去。」

  「這個主意好!」周少瑾心頭的石頭落地,眉眼彎彎地朝著姐姐笑。

  「就知道傻笑。」周初瑾真是拿這個妹妹沒有辦法,她道,「我還告訴你一句話,這件事於父親有利,於李氏更有利。既然李氏敢打我們的主意,我們也不能就這樣白白地被她當槍使,怎麼也要讓她付出點代價。不然她還以為我們軟柿子,她想怎麼捏就怎麼捏。」

  對於這些事,周少瑾一點概念也沒有。

  她以姐姐馬首是瞻。

  周初瑾也沒指望周少瑾能幹什麼。吩咐馬富山家的去門口等著:「父親一回來你就差人來告訴我。若是太太在我之前知道父親回來的消息,像上次似的突然端了冰糖雪梨給我們當宵夜,你不如跟馬富山一起去保定服侍我父親去。」

  馬富山家的嚇得「噗咚」一聲跪在了地上:「大小姐,我原想……」

  「好了!」周初瑾沒等她解釋就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你當好你的差事就是。是忠是奸,我心裡自然有數。」

  馬富山家的哪裡還敢說什麼,唯唯諾諾地退了下去。

  周少瑾很是佩服。

  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哪天也像姐姐似的鎮得住人就好了。

  她在這邊羨慕著,李氏坐在書房裡,心裡卻打著鼓。

  李媽媽寬慰她:「話已經說出了口,就像潑出去的水似的,再後悔也沒有用了。太太不妨往寬了去想。兩位小姐都是有教養的人,太太又沒有冤枉那蘭汀一句,只是因為敬著前頭的莊太太,所以不好處置蘭汀罷了。您好好地跟大小姐說說,大小姐不是那不懂道理的人。」

  「我就是有點悚她。」這裡也沒有別人,李氏說話也就沒有了顧忌,道,「我剛給她端了碗冰糖雪梨,她就給我回了盒點心;我好心說給她置辦一套出嫁瓷,她一副不屑的樣子……你再看看家裡的那些僕婦,哪個不看大小姐的眼色行事。」她說著,撫了額,頭痛地道,「我也沒辦法了。要是這都不能治了那蘭汀,去了保定府,只怕就更沒有機會了。她如今也是二十八、九的人了,我這胎要是個女兒,總不能再壓著不讓她生吧?」

  李媽媽哪裡不明白,所以李氏去找周少瑾的時候,她才沒有攔著。

  「還是二小姐好!」李氏嘆道,「長得漂亮,性子又綿柔……」她說著,心裡突然冒出個主意來,對李媽媽道,「你說,把二小姐說給我們家大姑奶奶的兒子怎樣?」

  李氏的大姑母嫁給了賽陽黃家,雖也是填房,卻是嫡支,且兒子長得一表人才,品性純良,書也讀得好。

  李媽媽神色大變,忙道:「我的姑奶奶,您可千萬別出這主意。我看著老爺把二小姐當眼珠子似的,這要是嫁過去了過得好還好,這樣是有個什麼不順心如意的地方,您就等著看老爺的臉色吧?」

  李氏不由嘆了口氣,道:「我也知道。我這不是病急亂投醫嗎?如果二小姐能和我一條心就好了。」

  兩人正說著話,有小丫鬟稟道:「太太,老爺回來了。」

  李氏大喜,忙梳裝打扮了一番,迎了出去。

  周鎮喝了點酒,人還很清醒。用過醒酒湯,他道:「我聽初瑾說,你為蘭汀的事去找她了?」

  李氏嚇了一大跳,忙道:「沒有……」

  周鎮笑道:「你也別急。我知道蘭汀的事在你心裡一直是個疙瘩。可她跟我這麼多年,又是莊氏的貼身丫鬟,我也不好就這樣把她丟下。初瑾說得對,後娘難為。你年紀輕輕的跟了我,的確受了不少委屈……」

  「老爺,我不委屈。」李氏急了起來,連聲道,「真的,我從來沒有覺得委屈……」

  她還沒找周初瑾,周初瑾就倒打了她一耙。

  可這話她不敢說。

  她覺得周鎮肯定不會相信她所說的,反而會得罪了周初瑾。

  周鎮安慰般地拍了拍李氏的手,和煦地笑道:「不過初瑾說得也對,蘭汀的事不管是交給你來處置還是交給我來處置都不好。你的主意不錯,就讓蘭汀回來一趟,有什麼話,請了馬富山家的去問她,是留是走,也好有個定論。」

  李氏心時涼涼的。

  這說了和沒有說有什麼區別?

  那蘭汀要走早走了,這麼多年跟著周鎮熬著是為什麼?

  還不是想讓周鎮抬了她做姨娘。

  她不是容不得周鎮有姨娘,她容不下的是那蘭汀總打著莊太太的名義在旁邊指手畫腳的,讓她總覺胸口堵著氣似的。

  男人不像女人那麼細心。

  周鎮說完就把這件事放下了。

  他吩咐李氏:「你明天準備準備,我們去九如巷做客。」

  李氏愣道:「不是去過了嗎?」

  「那天是我們去拜訪。」周鎮道,「明天他們宴請我們。」

  李氏只好把這件事壓在心底,次日跟著周鎮,帶著周少瑾姐妹去了九如巷。

  二房的老祖宗程敘親自出面款待周鎮,程沂、程瀘、程沔、程汶、程識、程語、程證、程誥、程詣、程諾等幾乎程家所有在金陵的男丁都作了陪客,卻獨獨少了個程池。

  程敘的解釋是程家的一批貨在臨安出了點問題,程池去了臨安。

  周鎮笑著點頭,想到上次來時程池疏離冷漠的樣子,心裡不免有些困惑。

  回到家裡,他悄悄地問周少瑾:「你在寒碧山房給郭老夫人抄經書,常遇見池四老爺嗎?」

  周少瑾心裡一跳,道:「怎麼了?」語氣有些緊張。

  「沒什麼。」周鎮見狀笑道,「聽澤老說,池四老爺去了臨安,我今天沒有碰到。我原想請他對你們姐妹多多關照關照的。」

  程敘別號「春澤居士」,官場上的人多尊稱他一聲「澤老」。

  池舅舅不在家?

  周少瑾想到自己去小山叢桂院見他的情景……很是懷疑。

  如果她還住在九如巷就好了,可以藉口去找南屏,就立刻知道他到底在不在家了!

  周少瑾想打聽些程池的消息,拉了父親說話,道:「池舅舅好像很少參加這些宴請的。要不是我在寒碧山房抄經書,恐怕都不認識他。他是個怎樣的人?父親可曾聽人說起過?」

  「是這樣啊!」周鎮喃呢道,有些心不在焉的,沒有回答周少瑾的話。

  周少瑾直覺父親有什麼事瞞著自己,而且好像還和程池有關。

  她直言:「爹爹,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沒有。」周鎮回答的很快,很乾脆,卻沒有更多的解釋。

  周少瑾更加肯定父親有事瞞著自己,索性道:「爹,您就是不告訴我,等我回了九如巷一打聽,也能知道。」

  她佯作出副得意洋洋的模樣帶著幾分挑釁地望著父親。

  周鎮哈哈大笑,調侃她道:「那你說說看,你怎麼打聽得到?」

  「我去問郭老夫人啊!」周少瑾唬弄著父親,「郭老夫人無聊的時候,也會和我說些事,我若是瞅了機會去問郭老夫人,郭老夫人肯定會告訴我的……」

  周鎮見過郭老夫人兩次。

  那是個比男子還要堅強的婦人。

  可再堅強的婦人也有軟弱的時候,特是對著像小女兒這樣活潑可人的小姑娘的時候。

  周鎮思索了片刻,正色道:「少瑾,這件事你還是別問郭老夫人了。」

  「為什麼?」周少瑾非常的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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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告訴

      「這件事只怕有些不對頭。」周鎮斟酌道。

  周少瑾睜大了眼睛:「怎麼不對頭了?」

  如今女兒幫著長房的郭老夫人抄經書,他還想通過郭老夫人提高一下女兒的身價,相比二房和三房,周鎮自然更傾向於長房。

  讓女兒幫著給長房接個話也行!

  周鎮打定了主意,正色道:「不管多顯赫的家族,財力、物力、人脈都是有限的,只有這個家族最優秀的子弟,才能得到家族傾力的支持,可就算是這樣,因為『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緣故,其他優秀的子弟家族也不會放棄的。長房的池四老爺,之前我只見過兩次,沒說話過。可這次見面……」他皺了皺眉頭,「先不說他有功名在身,就這行事作派,穩重而不失變通,細緻而不失爽朗,是個極為妥貼周全的人,比我見過的很多同齡人,甚至是比他年長很多的人都要優秀,程家怎麼能讓他打理家中的庶務而不是出仕為官?這豈不是浪費?」

  要知道,家裡供出個進士來,是很不簡單的。

  「父親也這麼覺得?」周少瑾聽著眼睛都亮了起來,道,「我也覺得很奇怪。可聽九如巷的人說,是因為長房的大老爺和二老爺都在外為官,家裡的庶務沒人打理。」

  「不是還有個程嘉善嗎?」

  「可程嘉善是案首啊!」周少瑾小心嘀咕道。

  周鎮不以為然,道:「他到如今也不過是個案首,可池四老爺的功名卻已實實在在的拿到了手裡。」

  是啊!

  與其等程嘉善考中舉人、進士不知道要多少年,程池這裡卻已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

  肯定是袁氏為了自己的兒子所以想著法子把程池留在了家裡。

  周少瑾不無惡意地猜測,但還是憑良心道:「程嘉善是長房嫡孫,他要打理庶務,那等到涇大舅舅他們致仕,誰來支撐長房呢?」

  周鎮笑道:「照你這麼說,那我們周家豈不是要喝西北風?」

  周少瑾語凝。

  她們周家,父親在外為官,兩個女兒寄養在外祖母家,家中的大小事務全依仗馬富山,不僅沒有短了她們姐妹的吃穿,家中的資產反而逐年遞增,等到姐姐出嫁的時候,父親已有能力在湖州給姐姐置辦了三百畝的水田做陪嫁。

  要知道南方不比北方,人多地少,家裡有七、八畝地已是富足之家,三百畝水田,抵得上北方幾傾的大田莊了。

  周鎮道:「程池今年才二十五歲,若是沒有什麼意外,等到他致仕,最少也是三十年以後的事了,說不定是四十年以後的事了,那時候程嘉善恐怕孫子都有了吧?就算是覺得程嘉善是個讀書種子,捨不得耽擱了他的前途,渭二老爺不是還有個兒子嗎?怎麼不把他送回老家來跟著池四老爺學著打理庶務,家中有得力的大管事頂著,又有郭老夫人在一旁協理,他就是個爛泥,也能糊弄個幾年。何況官宦之家的根本不在於此,只要長房三兄弟仕途長久,程家的庶務就不會倒。這個道理我都明白,程家二房的老祖宗、郭老夫人不可能不知道啊!」

  他說著,心情有些沉重地站了起來,在屋裡來來回回地走了兩圈這才站定,問周少瑾:「郭老夫人和袁夫人知道池四老爺沒有出席今天的宴請嗎?她們是什麼反應?」

  周少瑾奇怪地望著父親,道:「您不知道嗎?郭老夫人根本就沒有出席,袁夫人過來坐了一會也走了。是二房的李老安人領著瀘大舅母等人陪得太太。」

  郭老夫人以孀居為由,多年前就已經不見客了,所以來拜訪程家的人才會以見到郭老夫人為榮。上次她們去拜訪長房的時候,大家都以為到袁夫人就為止了,沒有想到郭老夫人居然親自招待了李氏。所以周鎮才說,他們都是沾了周少瑾的光。

  「原來如此!」周鎮聽著,若有所思地道,「有件事,恐怕你也不知道。中午的酒宴過後,澤老把我叫去了他的書房,很正式地把你識表哥程有儀介紹給了我,還讓他在一旁服侍,和我手談了幾局。其中不僅提到了他老人家在京城的一些門生故舊,還提到了洪家和黃家的人……」

  這是什麼意思?

  拉攏父親?

  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程敘才會親自出面款待父親,還用了那麼高的規格,讓九如巷有所在家的男子都作陪。

  可父親不過是平調的保定知府,離九卿的位置還遠著呢……程敘這麼做,就不怕偷雞不成倒失一把米?

  「那,那您怎麼說?」周少瑾乾巴巴地道。

  程敘放著好好的一個程池不用,卻急吼吼地為自己那個只有秀才功名親孫子到處賣人情!

  郭老夫人不是巾幗不讓鬚眉嗎?怎麼也不管管!

  程池那麼傲氣的人,肯定不屑為自己爭這些。可他若是不爭,前有程許後有程識,旁邊還有個虎視眈眈的程敘,他這輩子就得窩在程家打理庶務了。

  那麼辛辛苦苦地考了個進士出來有什麼用?

  難怪前世她對這個池舅舅一點印象也沒有!

  最後程家被抄家滅族,池舅舅逃都逃了出去,還轉過頭來劫了法場……肯定是因為程許是程家長房長孫的原因。不然他一個人隱姓埋名,肯定過得安安穩穩,又何至於被朝廷追殺?程輅說,程許斷了一條臂膀,那池舅舅會不會也受了傷……只恨自己那時候根本不知道池舅舅是誰,也沒有問一聲……

  周少瑾想著,心裡很為程池抱不平,嘴也不知不覺地嘟了起來,道:「爹爹,你別上二房老祖宗的當,他這是呂不韋『奇貨可居』呢!等下次朝大考,您若還是在保定知府職上,您看二房的老祖宗還會不會這麼看重您?」

  「胡說八道。」周鎮笑著喝斥周少瑾,「『奇貨可居』是這麼用的嗎?」

  周少瑾朝著父親嘟了嘟嘴。

  周鎮看著不免有些好笑。

  看來這小丫頭和自己猜得一樣,程家的幾個房頭,除了四房,她頗為偏向長房。

  「傻丫頭,」周鎮笑著摸了摸她的頭,道,「有些事是只能意會不能言傳的。澤老不可能當著我說這是我曾孫,你若是承諾以後多多照顧他一些,我讓我的那些親戚朋友、門生故舊多照顧你一下,讓你的仕途更順利。我也不可能說你放心,只要我有那一天,我一定照顧你的曾孫……什麼事都為時過早。不過,」他說著,語氣微頓,神色也變得當然起來,「程家幾房亂像雜生,你和你姐姐以後行事要小心點,別把自己給牽扯進去了。」

  程家這麼早就亂了嗎?

  姐夫從前曾經說過,什麼事都是先從內面開始爛起,內面爛了,外面的人通常輕而易舉地就能攻進來。

  程家是不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才會難​​逃覆家滅族的命運呢?

  周少瑾道:「爹爹,我有件事要跟你說!」

  周鎮挑了挑眉。

  周少瑾把自己發現長房和二房好像聯起手來在壓制三房似的告訴了父親:「……好像從很就開始了。您說,會不會程則做了什麼對不起程備和程敘的事?」

  周鎮非常的意外。他仔細地想了想,道:「說不定還真讓你猜對了。三房的程則如果真的做了什麼對不起長房和二房的事,長房和二房壓制他就說得過去了——只要三房一日不出個進士、庶吉士支應門庭,三房就得依靠長房和二房的人過日子,還得日夜擔心會被長房和二房打壓報復。」

  但最後三房卻贏了。

  如果說現在有人告訴周少瑾說前世她被害的事與三房沒有什麼關係,打死她她都不會相信!

  周少瑾默然。

  周鎮只當是周少瑾在為程家擔心,笑道:「小孩子家的,別想這麼多。程家的事還有你涇大舅舅和渭大舅舅呢?再不濟,你回周家就是了。橫豎父親都會保你的平安。」

  周少瑾相信。

  她點頭,拉了父親的衣袖,道:「爹爹,若是你查出了程輅的事,就告訴我一聲。程輅這個人很狡猾的,他雖然被涇大舅母支使到了岳麓書院,可誰知道他會不會又有什麼陰謀詭計的,我們得防著他一點。」

  「行啊!」周鎮笑道,「有什麼消息,我到時候一定告訴你。」語氣雖然關切,卻少足免的重視,顯然沒有把周少瑾的告誡放在心上。

  周少瑾在心裡暗暗地嘆了口氣。

  她就知道會這樣。

  大家都不怎麼相信她。

  如果池舅舅在這裡就好了。

  他肯定會認真聽她說了些什麼的。

  想到這裡,周少瑾突然發現程池好像特別的……謹慎。

  對一些小事情,小細節都很注意。

  是不是說,如果她能取得程池的信任,就能挽救程家?

  看樣子,自己應該多在池舅舅面前晃晃才是。

  好歹也得混個面熟啊!

  不然池舅舅憑什麼相信自己呢?

  周少瑾心裡有了主意,也不糾結父親不帶自己去任上的事了,而是關心起父親來:「你明天還出門嗎?去幹什麼?」

  「有回鄉守制同科邀了我去廟裡吃齋菜,」周鎮說著,想到小女兒難得出趟門,道,「你和你姐姐要不要和我同去?」

  周少瑾的頭搖得像撥浪鼓,道:「我不去,您帶姐姐去吧!」

  她就中元節去了趟莫愁湖,就惹出許多事端還,她還是老老實實地待在家裡做針線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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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上任

    「你真不去!」周鎮逗著小女兒。

  「真不去!」周少瑾非常的堅決,「您帶姐姐去吧!」

  周初瑾還真有點想去,但周少瑾不去,她猶豫片刻,也決定不去。

  「姐姐,」周少瑾極力地勸周初瑾出去走走,「爹爹難得回來一趟,以後這樣的機會不可能再有了。我是真心不喜歡出那麼遠的門,你和爹爹好好地出去玩吧!要是你不放心,我去跟爹爹說,把太太也帶去,這下你總該放心了吧?」

  「和她在一起有什麼玩的?」周初瑾嘀咕道。

  「她懷著身孕,肯定不會跟著父親走動。到時候她在屋裡歇著,你跟爹爹到處看看,你也不用擔心我了。」周少瑾親自幫周初瑾收拾出門的東西,周初瑾拗不過她,心裡也的確想和父親一起出門,帶了李氏,囑咐了周少瑾一千遍,才不放心地上了馬車。

  周少瑾大力地朝著姐姐揮手,等馬車駛出了大門,她這才轉回了上房。

  春晚道:「小姐,我們真的在家裡做針線嗎?」

  「當然是真的啊!」周少瑾打趣著春晚,拿出明紙攤在了書案上。

  她答應給程簫未出生的孩子畫襁褓的花樣子,算算日子,再過一個月程簫就該生了,她也要早點動筆把花樣子畫出來,針線房的人也好早日開始動針。

  春晚有些不相信,可周少瑾卻一動未動地在家裡坐了一整天,直到點燈時分,周初瑾隨著周鎮回來,她才揉了揉肩膀,放下了筆。

  周鎮帶著周初瑾去了位於雞鳴山北麓的雞鳴寺。

  「非常的壯觀!」周初瑾顯得有些興奮,「據說比報恩寺還要大……你也應該去看看的……我還看見了尊坐南朝北的觀世音像,佛龕上的楹聯寫著『問菩薩為何倒坐,嘆眾生不肯回頭』……和父親同去的王伯父說,除了雞鳴寺,就只有正定的隆興寺裡有尊和這差不多的觀世音菩薩像了……」

  她給妹妹講著去雞鳴山的見聞。

  周少瑾笑盈盈地聽著,覺得自己今天也頗有收穫——她把給程簫孩子襁褓用的戲嬰圖畫好了,等回去就可以給袁氏了。

  李氏卻有些無趣。

  周鎮和人吟詩作對,欣賞美景,她只能坐在寺裡的廂房裡等著。

  周初瑾還能跟著到處看看。

  還好從次日起周鎮就沒有再和朋友出去遊玩,而是帶著李氏、周初瑾和周少瑾拜訪了幾位朋友。

  周少瑾這才知道父親在金陵城還有好幾個知交好友。

  這過了幾天,就到了初六。

  周鎮先是去了九如巷辭行,中午的時候一家人圍在一起吃了頓飯,下午開始收拾行囊。

  周少瑾望著台階前母親親手種下的西府海棠,很是不捨。

  周初瑾心裡也充滿了離別悲傷。她攬著妹妹的肩膀,順著妹妹的目光望著那株枝葉茂盛的西府海棠,沉默良久。

  晚上,周鎮把兩個女兒叫去了書房,想說些什麼,看著懂事的大女兒和乖巧的小女兒,又不知道什麼好,親自沏了壺茶,請周少瑾和周初瑾品了次茶。

  初七那天天還沒有亮,周家祖宅的燈就依次地點燃了。

  李長貴指使婆子小廝搬著周鎮夫妻的箱籠,馬富山在馬房裡檢查周鎮的馬車,馬富山家的則幫著周少瑾姐妹收拾東西。

  乾糧早已經準備好了,等周鎮用過早膳,程沔和程瀘到了。

  他們是來送周鎮的。

  三個人站在院子裡說了會話,周鎮的幾個好友也過來了。

  大家說說笑笑間,時辰到了。

  馬車停在了大門口,馬富山過來請周鎮上車。

  周初瑾和周少瑾送李氏上了馬車,周鎮和送行的人寒暄了幾句,坐上了李氏的馬車,程沔和周少瑾等人則上了轎,把他們送出了城。

  周鎮和同幾個朋友辭行之後,囑咐兩個女兒:「有什麼事就給我寫信。銀子不夠就跟馬富山說。千萬不要委屈了自己。等我在那邊安定好了,若是時間允許,你們就去我那裡住些日子。」

  周初瑾和周少瑾忍不住落起淚來。

  李氏忙勸道:「兩位小姐快別把妝哭花了。等過些日子去保定府玩。」

  周氏姐妹點頭,目送父親和繼母的馬車漸漸遠了,這才​​和程沔、程瀘及周鎮的幾個朋友一起回了金陵城。

  程瀘有舉人的功名,又打理著程氏族學,在金陵也算是小有名氣。而周鎮的幾個朋友也都是讀書人,有兩個和程瀘還很熟,另幾個或和程瀘只有幾面之緣或只聽說過程瀘的名字,但有了周鎮的這層關係,大家也都很快熟悉起來。程瀘就請了他們去江東樓喝酒。

  幾個人也都沒有客氣,爽快地應了。

  程沔要送周少瑾姐妹回九如巷,笑著向他們告罪:「……改天我請。」

  眾人不依,催著他快去快回:「……我們等你過來再開酒。」

  程沔沒有辦法,答應送了周氏姐妹就趕去江東樓,這才得以脫身。

  周少瑾抿了嘴直笑。

  程沔笑著摸了摸她的頭。

  回到畹香居,還沒來得及更衣,聽到消息的關老太太就由沔大太太攙扶著過來了。

  「可算回來了!」老人家拉著姐妹倆的手左瞧右瞧,不住地道,「新太太待人可還和氣?你們在周家住得可習慣?平時廚房裡都做了些什麼菜?今天早上用過早膳了沒有……」好像她們走了十年八年,或是被後母虐待了似的。

  周少瑾心裡暖暖的,笑嘻嘻地抱了關老太太的胳膊,道,「我們什麼都好,就是很想外祖母和大舅母。」

  「看這小丫頭,就知道哄人!」沔大太太笑道,嘴角卻止不住地翹了起來。

  難怪前世樊劉氏總是教她嘴巴甜點,可惜前世她覺那是卑躬屈膝,一句也沒有聽進去。今生聽了樊劉氏的話,果然就逗得沔大舅母開心。沔大舅母開心了,她身邊服侍的也都輕快,氣氛也跟著好了起來,對她們姐妹也更熱情周到了。

  看來有時候嘴巴還是要甜一點。

  周少瑾笑著親自給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沏了杯雲林茶。

  關老太太喝了一口,道:「不錯。沒想到幾天沒見,我們少瑾都學會泡茶了。」

  「是跟爹爹學的。」周少瑾眉眼彎彎地笑道,「爹爹還讓帶了好幾包回來,說是給外祖母,大舅母、舅舅和表哥們的。我已經裝好了,等會就讓人送過去。」

  關老太太笑咪咪地點頭。

  程笳過來了。

  「你一走就是好幾天,」她抱怨道,「也沒有想到請我去家裡坐坐!」

  周少瑾哭笑不得,道:「我每天跟著我爹到處串門,哪有空請你去家裡坐啊!你要是實在想去,十月初一的時候我和姐姐要回家祭祖的,你到時候跟著我們去就是了。」

  「你可要說話算話啊!」她要和周少瑾拉鉤。

  關老太太等人一陣哄笑,笑得程笳臉都紅了。

  見她們這邊還要收拾,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坐了一會就走了,讓她們晚上去嘉樹堂用晚膳,並道:「笳丫頭也別走了,等會一塊過來。」

  程笳高高興興地應了,和周少瑾姐妹一起送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出了畹香居。

  周初瑾丟下滿屋的箱籠不管,去督促婆子們搬花。

  程笳奇道:「這是什麼?從周家搬過來的嗎?你們在這裡又住不長,樹挪死,人挪活,把花搬過來做什麼?」

  所以這麼多年來,周少瑾都沒有好好地佈置佈置自己住的畹香居。

  「是我母親留下來的。」她突然就有了個想法,道,「等我姐姐出嫁以後,要帶去廖家的。」

  周初瑾大吃一驚,道:「這怎麼能行……」

  周少瑾沒等姐姐說完就打斷了姐姐的話,道:「這有什麼不能行的!這些花在你手裡肯定比我照顧得好。」

  雖然她比姐姐會養花,可姐姐卻比她更有心。

  她緊緊地握住了姐姐的手,道:「這個事就這麼說定了。等我以後嫁了人,這些花也應該可以分盆了,到時候姐姐記得分我幾盆就是了。」

  「少瑾!」周初瑾眼睛微紅。

  程笳卻在一旁怪叫:「周少瑾,你好厲害……說起嫁人來臉都不紅一下!」

  周少瑾無語。

  第二天,她拿了兩包茶葉和給程簫孩子襁褓畫的戲嬰圖去了寒碧山房。

  郭老夫人笑著讓翡翠收了茶葉,問起她這些日子的日常起居來。

  周少瑾恭敬地一一作答。

  珍珠跑了進來,道:「老夫人,大爺回來了!」

  周少瑾和郭老夫人都非常的驚訝。

  郭老夫人忙道:「出了什麼事?怎麼他這麼快就回來了?不是說要到八月初十才回來的嗎?」

  「不知道。」珍珠笑道,「我看大爺笑容滿面的,比出門的時候還要精神,想必是那邊沒什麼事,就提早回來了吧!」

  郭老夫人狐疑地點了點頭。

  周少瑾避去了佛堂。

  碧玉就端了茶點過來招待她。

  見她桌上攤著幅畫,歪了腦袋瞧過來:「這是……戲嬰圖,畫得真好……每個孩子手裡都捏著塊玉佩……這玉佩好像還有圖樣……」

  周少瑾笑道:「是馬上封猴的圖樣。討個喜慶。」

  「真好看!」碧玉連誇了好幾句。

  周少瑾就問碧玉:「老夫人正和許表哥說話吧?」

  碧玉笑著點頭。

  周少瑾忙把圖樣折起來交給了碧玉:「你幫我交給袁夫人,我先回去了。」然後不顧碧玉的挽留,匆匆地離開了寒碧山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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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茶葉

      周少瑾朝北走去。

  施香忙拉了她:「二小姐,您這是要去哪裡?嘉樹堂在那邊呢!」

  周少瑾微微地笑:「我們不回嘉樹堂,我們去小山叢桂院。」

  施香愕然。

  周少瑾打開施香提著的竹籃,笑道:「父親帶了些茶葉來,我既然連二房都送了些去,於情於理,怎麼也應該給池舅舅送些去吧?」

  「可是……」池四老爺那麼厲害的人物,不是應該少接觸為妙嗎?為什麼還要往前湊。要是萬一惹煩了他,他連五房走水的事都能推到諾大爺的身上,還有什麼事不能隨心所欲的,施香深深地覺得二小姐應該離池四老爺遠一點,可看周少瑾一副的高興樣,這話她有些拿不定主意應不應該說。

  周少瑾才不管施香怎麼想呢。

  父親說得那些話,她得想辦法告訴池舅舅才是。

  她丟下施香就往小山叢桂去。

  施香哪裡敢不跟著。

  兩人一前一後爬上了山丘。

  出來應承的竟然又是清風。

  兩人同時瞪大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還是清風敗下陣來,懊惱地說了聲「還請二小姐稍等片刻」,轉身往裡走去。

  周少瑾看著不由冷哼了一聲。

  還說池舅舅去了臨安,這才幾天,怎麼就趕了回來。

  是池舅舅的推脫之詞,還是二房的老祖宗有意打壓池舅舅找得藉口呢?

  周少瑾覺得後者的可能性大一些。

  池舅舅畢竟是晚輩,看那樣子,雖然總是帶著笑,也不是那任人搓揉的性子,二房的老祖宗只要透點口風出來,以他的性子,又怎麼會厚著臉皮去吃吃喝喝呢?

  她站在涼亭裡等著,很是無聊,打量起小山叢桂院來。

  小山叢桂院建在一個山丘上,她站的這個地方在山丘的半腰,一個涼亭,幾塊大石頭,身後是片樹林,地勢漸高,綠樹掩映間,能清楚地看到一片屋脊連綿的庭院,瞧那面積,竟然不比四房小。再往上,是山頂,有個亭閣,她上次去過,叫清音閣,一路上小溪流水,古樹野花,山石嶙峋,頗有些山間情趣。

  不過,江南的山水都這樣,十之八九是人工建起來的,是假的,不像北方的山水,雖然粗曠,卻實打實的,是原來的樣貌。說起來,她還是更習慣北方,特別是冬天,有地龍,暖暖的,一點也不冷。不像金陵,要用火盆,屋子裡總有股子氣味。

  偌大個庭院,難道只住了池舅舅一個人?

  小山從桂院的山林好像連著寒碧山房似的。

  只是不知道他們後面是哪裡?

  如果哪天有機會,她怎麼也要繞著九如巷走一圈,看看九如巷西到哪裡,東到哪裡……就這麼看過去,她們好像住在山裡似的,哪裡看得到一點金陵府的繁華。

  周少瑾在那里胡思亂想了半天,清風連個影也沒有,她就坐在涼亭的美人靠上等著。

  「二小姐,您小心著了涼。」施香忙拉住了她,拿出自己的帕子墊在美人靠上,嘀咕道,「這要是能有個坐墊就好了。」

  周少瑾猜著這清風是不是有意冷著自己,因而笑道:「等我們下次來的時候,自己拿個坐墊來。」想了想,又道,「還帶套茶具來,帶本書。反正要等著,不如喝喝茶,看看書,我就不相信了,那清風還敢不給我通稟。」

  施香忍不住撫額。

  人家這是明著趕二小姐走,二小姐卻……要賴在別人家門口。

  這要是讓大小姐知道,還不得氣得半死啊!

  她勸周少瑾:「要不,我們明天再來?帶了茶具和坐墊……」

  「再等等吧!」周少瑾看了看天空,太陽已經升了起來,照在身上已沒有夏日的燥熱,「若再過半刻清風不來,我們就直接進去好了。」

  「這,這恐怕不妥吧?」施香說著,覺得自己額頭上好像有汗冒出來似的。

  周少瑾卻不以為然,道:「你說誰家的小童膽敢怠慢客人?小山從桂院的小童就敢。可見天下之大,無奇不用。他們院的小童既然敢私自作主不給客人通報,我就是闖了進去,那也是有樣學樣,沒什麼大不了的。」

  她與其是說給施香聽的,不如說是在給自己打氣。

  施香無奈。

  周少瑾見清風還沒有蹤影,心一橫,走了進去。

  「二小姐,二小姐,您三思而後行!」施香在一旁苦口婆心地勸著。

  周少瑾只當沒有聽見。

  清風卻從旁邊的樹林裡跳了出來,怒目道:「二​​小姐,我們家四老爺不在家,還是請您先回去吧?」

  「是嗎?」周少瑾不為所動,繼續往前走,「我怎麼看著你根本沒有去通稟啊!」

  清風攔在了周少瑾的面前。

  周少瑾從他身邊繞過,繼續往前走。

  清風只好又攔住了她,道:「周家二小姐,我們家四老爺真的不在……」

  周少瑾煩死了,站在那裡高聲喊著「南屏姑娘」。

  清脆的聲音帶著幾分甜糯,軟軟地迴盪在樹林間。

  清風神色大變。

  周少瑾警告他:「你要是再敢攔我,我就告訴郭老夫人去。就算池舅舅護著你,你的名聲也完了。你就等著一輩子做小道童好了。」

  清風氣得直跺腳。

  周少瑾抿了嘴笑。

  清風小大人似的,實際上卻是個孩子,很好玩!

  有人婀娜多姿地走了過來。

  高挑的身材,玲瓏的曲線,玄色的衣裳,賽雪欺霜的肌膚,冷冷的表情,艷麗的面孔。

  居然是集螢。

  不知道為什麼,周少瑾總覺得集螢不像婢女,給人感覺……有點不好惹。

  她不由斂了笑容,站直了脊背,微笑地朝著她點了點頭,完全一副大家閨秀端莊的姿儀。

  集螢挑了挑眼角,笑道:「我說是誰在喊南屏姐姐呢?原來是二表小姐啊!不知道二表小姐來有什麼事?我可否代為通稟?」

  她的話音還沒有落,周少瑾就感覺到清風身子一僵,整個人都變得充滿了警惕。

  她們之所以認識,是因為五房走水。

  程池雖然沒有叮囑自己讓自己保密,可這不是常識嗎?

  就像清風,見到自己就像不認識似的。

  集螢為什麼會一點也不避嫌地和自己打著招呼呢?

  難道清風也和自己一樣感覺集螢不好相處嗎?

  周少瑾思忖著,笑道:「多謝集螢姑娘了,我剛好碰到了清風,讓清風給我通稟一聲就是了。」

  清風聞言好像鬆了口氣似的。

  他恭敬地給周少瑾行禮,道:「二表小姐,您在這裡等一會,我這就去給你通報。」

  好像真如周少瑾所說的那樣,周少瑾剛剛到​​,清風也是剛剛碰到她似的。

  集螢冷笑,甩著衣袖和他們擦肩而過。

  清風長透了口氣。

  周少瑾就不滿地喊了聲「清風」,道:「我可是幫了你一個大忙,你要是還像剛才那樣推三阻四的,我見了池舅舅肯定狠狠地告你一狀。」

  「就知道告狀!」清風氣得夠嗆,卻不知道怎地,沒有像剛才似的對她橫眉怒目,而是不愉地朝那片庭院走去。

  不一會,他折了回來,道:「四老爺在繡綺堂等小姐。」

  繡綺堂是個什麼地?

  不過,九如巷凡是稱之為「堂」的地方,都是一房的上房。

  長房已經有了個住著袁氏的蘊真堂,怎麼又出了個繡綺堂?

  周少瑾按捺著心中困惑跟清風往前走。

  不遠處就是個五闊的敞間,黑漆柱子,門扇上鑲著玻璃。

  清風帶著她上了敞間的廡廊,朝右邊的遊廊去。

  周少瑾趁機朝敞間瞥了一眼,見敞間的中堂上掛著張黑漆匾額,匾額上「繡綺堂」三個斗大的鎏金行草非常的醒目,旁邊還有副黑漆鎏金的對聯,可惜她走得匆忙,沒有看清楚上面寫得什麼。

  遊廊拐個彎,是條長廊,左邊是美人倚,右邊是花牆,盡頭是個三闊的敞廳。

  透過花牆,可以看見竹林、芭蕉樹和湖面,只是不知道那邊是哪裡。

  敞廳門扇開著,可以看見左右都用萬字不斷頭的落地罩隔了,掛著湖色的帳子。雖然帳子用銀鉤鉤著,但還是看不清楚落地罩後面的情景。

  中堂是副《錢塘江觀潮圖》,圖下是張黑漆長案,長案正中擺著象牙山水桌屏,兩邊各置尊牡丹花開的粉彩梅瓶。

  長案前放了張黑漆四方桌,左右各放一張黑漆太師椅,下首是一排黑漆太師椅,用黑漆茶几隔著。

  好普通的陳設啊!

  周少瑾踮起腳來朝裡看了看。

  沒有人。

  清風站在門口恭謹地稟道:「周家二小姐過來了。」

  與剛才和周少瑾說話的態度有天壤之別。

  周少瑾也不由地緊張起來。

  程池從右邊的落地罩後面走了出來。

  他像上次一樣,穿了件月白色細葛佈道袍,玄色福頭鞋,雪白的襪子,烏黑的頭髮用根象牙簪子綰著,神色暄和,面帶笑容。

  「你過來了。」他指了指旁邊的太師椅,笑道,「找我什麼事?」

  好像很忙,抽了功夫才能和她說句話似的。

  周少瑾就更緊張了。

  忙拿過施香手中的竹籃,道:「我父親從南昌回來,我回家住了幾天,這是父親帶來的茶葉,老夫人也說好喝,我就給您拿了點… …我記得您是喝茶的!」

  程池笑了起來,道:「我是喝茶。多謝你了。」他說著,示意清風接過了竹籃。

  周少瑾頓時有些不知所措。

  不說讓她坐嗎?

  池舅舅是主人,為什麼不先坐下來?

  他這樣站在那裡,好像隨時送客,拔腿就走的樣子……她難道要告辭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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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三章 誤會

      如果她就這麼走了,豈不是白來了一趟?

  這次她要是不厚著臉皮留下來,下次還不知道要等多久才有藉口來找他。

  而且二祖老宗祖和父親說的那些,也得要及早告訴他才是。

  周少瑾握了握拳頭,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笑盈盈地坐在了太師椅上。

  程池很是意外。

  他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沒想到這個小姑娘卻根本不懂。

  難道是他和顧九臬這樣的人打交道久了,行事作派太過含蓄了?

  程池輕輕地咳了一聲,選在周少瑾的對面坐下。

  這樣,這孩子總歸知道他的意思了吧!

  正經的主人家待客,都會請了客人和自己一起坐在四方桌旁,如果有長幼尊卑之分,身份高的人,又是主人,通常都坐在四方桌前,身份低的人或是客人則會坐在下首。

  程池這是沒有把周少瑾當客人看待,頗有些「你有什麼話就說,說完了快走」的意思。

  周少瑾最敏感不過了,哪裡感覺不到他的態度。

  她心裡有點難過,可想想又釋然了。

  池舅舅本來就和她沒有什麼交集,不是池舅舅好心救了她一回,她也根本不會認識池舅舅。她這樣貿貿然地找過來,若換成了她,她也會覺得有些煩人。

  周少瑾又有點小倔,覺是自己既已經坐到了程池的面前,就不應該半途而廢才是,是好是壞,不去做,永遠不會知道。

  她努力地微笑著,讓自己看上去落落大方。卻不知道她略帶幾分窘然的笑容和清澈的眸光中流露出來的慌張落在程池的眼裡卻是那麼的明顯。

  小姑娘不是不懂,是有求於他吧?

  程池思忖著。

  可能還是第一次這麼求人,所以明明知道自己在趕她,卻硬著頭皮裝作不知道。

  望著周少瑾雖然柔美卻青澀的臉龐,他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出遠門。

  大冬天的遇到了下大雨,他執意冒雨前行,結果秦子寧淋病了,他好不容易找到一戶鄉紳,想藉住一晚,結果別人見秦子寧病得厲害,怕秦子寧有個三長兩短的晦氣,怎麼也不願意,他好說歹說,那鄉紳才勉強同意把柴房借給他們住一晚……他那是生平第一次求人,除了憤怒,還有一絲的窘然。

  小姑娘家的,能有什麼事求他?

  不過是些「你喜歡我,我喜歡他」之類的男女之情而已。

  看在她竟然有膽量找到自己幫忙的份上,自己就幫幫她好了!

  反正對於自己來說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都解決了,她應該也就不會再來找自己了。

  程池思忖著,笑著指了指自己下首的太師椅,道:「你是為程相卿的事來找我的嗎?他不是去了岳麓書院嗎?」

  程相卿程輅?!

  自己來找池舅舅,與他有什麼關係?

  周少瑾眨了眨眼睛,半晌才反應過來。

  她的心怦怦地亂跳,道:「這件事是池舅舅插手的嗎?」

  「不是。」程池笑道,「是袁夫人的意思。她出的錢,聯繫的書院。」

  原來是這樣啊!

  周少瑾的心平靜下來。

  程池卻道:「既然程相卿那邊沒有什麼事,你難道是為程嘉善過來的?」

  他為什麼會這麼說?

  周少瑾瞪大了眼睛,道:「許表哥的事,與我有什麼關係?」

  程池聞言皺了皺眉,道:「你不知道嘉善回來了嗎?」

  「知道!」周少瑾道,「我剛剛知道——他去給老夫人問安了。」

  程池有些不解。

  周少瑾心裡卻隱隱作痛。

  程許總是纏著她,覺得他總有一天能打動她……

  難道池舅舅也認為她和程許有糾葛不成?

  想到這些,她又自我安慰。

  程嘉善出身名門,年少英俊,還有個案首的功名在身,仕途可望,是很多名門望族眼中的金龜婿,又願意在她面前伏低做小,池舅舅誤會她被程許感動,也是人之常情。

  周少瑾想到自己第一次和程池接觸,就是為了躲避程許。

  難不成池舅舅一直以來都以為她在程輅和程許之間玩欲擒故縱的把戲?

  不然他怎麼一開口就問起程輅,之後又問起程許?

  周少瑾非常的委屈,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既不想嫁給程許也不想嫁給程輅……為什麼大家都不相信她!

  程池看著眼眶突然紅紅的小姑娘,有些莫名其妙。

  他又沒有說什麼,怎麼就突然哭了起來呢?

  「既然不是為了程嘉善,那你找我到底有什麼事?」程池正色地道。

  周少瑾心中一驚。

  萬一池舅舅真的以為她和程許有什麼瓜葛,那可就糟糕了!

  池舅舅的厲害,她是見識過的。

  五房走水那麼大的事,他說壓下去就壓下去了,事後還沒有一點點痕跡。

  偏偏程許又做出許多讓人誤會的舉動,如果池舅舅以為她和程許是兩情相悅,以為她來找他是為了讓他成全自己和程許……以池舅舅的手段,說不定真的有辦法讓她嫁給程許。

  到時候她可是……跳進莫愁湖都洗不乾淨了!

  「池舅舅,」周少瑾急得臉色通紅,忙道,「我留在程家是為了陪姐姐。等到姐姐出嫁,我就會跟著父親去任上。程家的大恩大德,我永世難忘。在我心裡,他永遠是我的外家,我以後若有機會,逢年過節都會回來看外祖母、舅舅們的。」

  程池有些意外。

  小姑娘這是在告訴她,她無意嫁給程許呢!

  不過,她怎麼會這麼想呢?

  但程池轉息就明白過來。

  他笑了起來,問周少瑾:「你知道程嘉善回來了嗎?」

  周少瑾一愣。

  這已經是程池第二次問她了。

  她不知其意,傻傻地點了點頭。

  程池笑道:「那你知道他是去給他的恩師拜壽的嗎?」

  「知道!」周少瑾老老實實地道。

  「你父親先前說過會回來過八月十五,他恩師壽誕在八月初七。他可能盤算著給他恩師拜了壽,正好趕回來見你父親一面。」程池淡淡地道,「可沒想到你父親八月初七就要走。聽到消息連他恩師的壽宴都沒有參加,就日夜兼程地趕了回來。不曾想還是晚了一天,你父親已經走了……」

  周少瑾聽了臉色發白,失聲道:「他,他要見我父親做什麼?」

  「你不是說你知道嗎?」程池看她的手指頭又絞在了一起,猜著她可能一緊張就會絞手指頭,笑道,「估計是想娶你,不能想辦法向你父親提親,能在你父親面前留個好印像也不錯……」

  周少瑾駭然,尖聲道:「我,我不要嫁給程許!」又怕程池不相信,道,「我死都不會嫁給程許的。」

  連名帶姓地稱呼程嘉善,可見是多麼地不待見他。

  程池望著周少瑾彷若落入獵人陷阱般惶恐不安的目光,不禁在心裡嘆了口氣,起身倒了杯熱水給她,溫聲地道:「來,坐下來喝杯茶!」

  周少瑾止不住地打顫,直到茶盅暖暖地溫熱了她的手,她這才緩過神來,抬頭朝程池望去。

  「沒事了吧?」程池笑望著她,明亮的眼眸像冬日的陽光般暄和。

  周少瑾有片刻的恍惚。

  池舅舅的笑容,真的很暖人心。

  然後她想起剛才程池說的話,不由一個激靈,神色大變。

  因為知道她和程輅沒有關係,所以池舅舅才會說「程輅不是去了岳麓書院嗎」。

  因為知道自己是真心不想嫁給程許的,所以才池舅舅才會問「你知道程嘉善回來了嗎?」。

  池舅舅,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她!

  他一直都相信自己

  反而是自己誤會了他!

  覺得他和那些人一樣,聽見程輅說那些話,就覺得她和程輅曖昧不清;看見程許中意她,就覺得她應該興高采烈地嫁給程許。就是姐姐,剛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也只是擔心她和程許門第有別,怕她了嫁過去受委屈,卻從來沒有想過她願不願意嫁給程許。

  猝然間領悟到這一點,周少瑾的眼淚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池舅舅……」她低著頭,抿著嘴小聲地哭泣著,不能自己。

  程池覺得頭痛。

  不是沒有女人在她面前哭過。

  可沒有誰像眼前的這個小姑娘一樣,哭得這麼……痛快,這麼的……認真。

  彷彿天地間就只剩下哭泣這一件事似的。

  現在的小姑娘,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你說東,她指的卻是西。

  讓人摸不清頭腦。

  程池輕輕地咳了一聲。

  懷山無聲無息地從右邊的落地罩後面走出來。

  程池輕聲吩咐她:「去叫了南屏過來。這種事得交給她。」

  懷山強忍著笑意,恭聲應「是」,退了下去。

  周少瑾隱約間感覺到有人進來了,又出去了。

  她不由抬起頭來,淚眼婆娑地四處打量。

  屋裡只有她和程池。

  或者是自己感覺錯了!

  周少瑾暗忖道,立刻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程池卻鬆了口氣。

  見她眼睛、鼻子紅紅的,像個小娃娃似的,想了想,掏了塊帕子遞給了周少瑾:「把眼淚擦擦。」

  周少瑾赧然地接拉過了帕子。

  她沒想過在池舅舅面前哭的。

  她原打算好好地和池舅舅說說話,讓池舅舅知道她雖然年紀小,卻也頗有幾分見識的……現在,全泡了湯。

  周少瑾十分的懊惱。

  悄悄地打量程池的神色。

  程池姿態隨意地坐在太師椅上,神色依舊很溫和,好像對她的哭泣並沒不耐煩似的。

  她如釋重負。

  見程池側身去端茶盅,周少瑾忙跳了起來,道:「池舅舅,茶冷了吧?我給您重新換一杯。」然後奪過桌上的茶盅,一溜煙地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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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敬茶

    程池望著空空如也的桌子,哂然失笑。

  而周少瑾直到進了茶房,耳朵還火辣辣的。

  希望等會她再進去的時候,池舅舅已經忘了這件事。

  周少瑾滿臉通紅地走到了爐子前,根本沒有註意到坐在角落裡吃著炒胡豆的清風和朗月。

  清風和朗月看見周少瑾卻很是驚訝,兩人不由地交換了一個眼神——周少瑾的眼睛紅紅的,一看就是哭過了的。

  朗月用手肘拐了拐清風。

  清風輕輕地冷哼了一聲,別過臉去。

  朗月沒有辦法,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從兜里掏出把炒胡豆遞到了周少瑾的面前。

  「二表小姐,」他笑盈盈地道,「您吃豆子。」

  周少瑾從小佳餚美饌,口味偏軟,像炒胡豆這樣堅硬的食物,她通常都不吃的。但她還是笑著道了謝,接過炒胡豆裝進了兜裡,自然也就看見了坐在牆角小杌子上的清風。

  她笑著朝清風點了點頭。

  清風面無表情。

  周少瑾也就懶得理他了,提了水壺去注水。

  朗風忙道:「二小姐,我來,我來。」

  「不用了。」周少瑾笑著拒絕了。

  她現在需要做點事讓自己忘掉剛才的窘然。

  周少瑾打了水,把壺放在了爐子上,順手拿了蒲扇,坐在爐子前的小杌子上給爐火扇起風來。

  「二表小姐,還是我來吧!」朗月去拿周少瑾手中的蒲扇,道,「我們家四老爺可講究了,沏茶是沏茶的人,燒水是燒水的人,您就別和我客氣了。要是揚起來的炭灰把您的手弄髒了可怎麼辦?您還在一旁坐著,等我把水燒好了喊您好了!」

  「是嗎?」周少瑾有些猶豫。

  她上次在三支軒遇到池舅舅的時候,好像是她燒的水,她沏的茶……池舅舅也沒有說什麼啊!

  難道他是為了給他解圍?

  她思忖著,見爐子裡有燒白了的灰屑飄出來落在了她的手上,於是把蒲扇遞給了朗月。

  朗月就笑指著旁邊的一個銅盆,道:「二表小姐去淨淨手吧!那邊有把小杌子,南屏姐姐喝茶的時候喜歡吃些茶點,那邊的悶​​戶櫥裡放了梅子、橄欖什麼的,您別客氣,喜歡什麼就吃什麼。等我把水燒好了,再喊您沏茶。」說完,喊著「清風」,道:「你去拿個攢盒過來,看二表小姐都喜歡吃些什麼?裝個攢盒。」

  清風默默地從朗月說的那個悶戶櫥裡拿了個攢盒出來,沉聲問周少瑾道:「二表小姐,您要吃些什麼?」

  周少瑾什麼也不想吃,她只盼著程池把剛才的事忘記。

  「你們不用管我。」她委婉拒絕道,「我要是想吃什麼茶點,跟你們說就是了。」

  兩人正說著,南屏走了進來。

  她烏黑的青絲梳了個圓心髻,插了根碧玉簪,穿著件水綠色的湖綢比甲,面帶笑意,顯得溫柔而嫻靜。

  「二表小姐,您過來了。」她笑著朝周少瑾福了福,道,「這裡炭味重,您還是到廡廊上坐會吧!等水燒開了,清風再來喊二小姐也不遲。」

  周少瑾見南屏說得誠懇,倒不好堅持,由南屏陪著,出了茶房。

  南屏見她眼皮紅紅的,一張臉卻雪白雪白的,不僅不見狼狽,反而有種弱不勝衣的楚楚動人之姿。

  她不由暗暗讚嘆。

  四房的這位二表小姐長得可真是漂亮!

  不僅僅是漂亮,眼角眉梢、舉手投足之間還帶著股讓人憐惜的柔順嬌美,好像那花似的,略一用力就會被折斷般。

  難怪她哭起來四老爺也不好大聲訓斥她。

  以後也不知道誰家的兒郎有這福氣把她娶了去。

  這些念頭也不過是在南屏的腦子裡一閃而過。

  她笑著和周少瑾寒暄:「您這些日子閒了的時候還做針線嗎?我上次去的時候見您正做著件女子的裙子,若是我沒有看錯,好像是條月華裙。沒想到二小姐的女紅如此的好,連月華裙也會做。」

  周少瑾謙虛道:「不過是看得過眼罷了,比不得針線房裡的諸位師傅手藝高超。」

  「她們是吃飯的本事,」南屏笑道,「要是比我們還差,那還了得。」

  兩人說著話,朗月探出頭來:「二表小姐,茶沏好了。」

  周少瑾笑著應了一聲,去茶房拿了茶,對南屏道:「我們等會再說。」

  南屏笑著目送周少瑾進了敞廳。

  懷山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低聲道:「周二小姐沒事吧?」

  「沒事。」南屏笑道,「我看周二小姐挺懂事的……」

  言下之意是怎麼哭了起來。

  懷山道:「我也不知道……她突然就哭了起來……」他說著,摸了摸下巴,幽幽地道,「不過,有幾年沒有看見有人敢在四爺面前哭了……我也嚇了一大跳……」

  南屏語凝。

  周少瑾佯裝出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把茶盅放在了程池的手邊,甜甜地喊了聲「池舅舅」,道:「您喝茶。」

  程池看她眉眼彎彎的模樣,如果身後還有條搖啊搖的尾巴,就活脫脫像隻討好主人的波斯貓了。

  他笑著「嗯」了一聲,端起茶盅來喝了一口。

  周少瑾心裡的大石頭落了地。

  喝了她的茶,就算是既往不咎了吧!

  周少瑾坐到程池下首的太師椅上。

  程池問她:「你是不是有什麼事要問我?」

  在周少瑾去沏茶的功夫,他想了想,既然她不是為了程相卿的事來找他,也不是為了程嘉善的事來找他,那就只有一種可能,像上次似的,因為遇到了弄不明白的事來問他了。

  周少瑾怎麼好開門見山地說二房老祖宗的事。那謠言不總是當事人最後一個才知道嗎?池舅舅雖然厲害,但若是二房的老祖宗做得很隱秘,池舅舅尊敬他是長輩,根本沒有察覺到,她就這樣直截了當地說出來,池舅舅肯定不會相信的。

  與其費心地去解釋,還不如委婉地提醒池舅舅,池舅舅自會去查證的。

  「沒有啊!」周少瑾把早就想好的話說了出來,「上次我父親回來的時候二房的老祖宗不是作東宴請了我們家嗎?我當時在內院,回去後才聽父親說您去了淮安,還說家裡有批貨出了問題,您去淮安處理去了。我有些擔心,想著還要送茶葉給您,就順道過來了,想問問南屏姑娘您的事辦得怎樣了?沒想到遇到了清風,說您已經回來了……」

  既然如此,茶葉已經送到了,他的人她也看到了,她為什麼還要橫了心留下來呢?

  程池不相信她的話。

  總覺得她還有下文。

  果然,周少瑾不出他所料地笑道:「池舅舅,淮安那邊的事您已經處置好了嗎?不知道是什麼事,居然要讓您親自跑一趟?我爹爹走得時候一直在惋惜,說池舅舅學識淵博,談吐文雅,之前他為了舉業和您只見過兩面,如今有機會和您長談,您又太忙,沒說幾句話就被管事們叫了去。他原以為會在宴席上見到你,沒想到您去了淮安。結果被二房的老祖宗叫去書房下棋,還把識表哥也叫去了,讓他在一旁端茶倒水的……」她說著,嘻嘻地笑,好像在看程識的笑話似的,道,「我爹爹還說,沒想到洪大舅母的外家竟然是賽陽黃家。池舅舅,賽陽黃家很有名嗎?比九如巷還有名嗎?我爹爹說,九如巷是金陵第一家?是真的嗎?」

  程池心中微震。

  這小丫頭,是來告誡他小心二房的老祖宗的嗎?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這種事,也是她一個小丫頭能摻和的嗎?

  程池笑道:「金陵城是六朝古都,藏龍臥虎,九如巷怎能算得上是金陵第一家?那人家梅花巷顧家又擺在哪裡呢?還有石頭巷的郭家,哪家不比我們程家有底蘊。這話可不能在外面亂說。」

  「我知道啊!」周少瑾抿了嘴笑,道,「我就在池舅舅面前說說。」

  她心裡很是焦急。

  池舅舅到底有沒有聽懂自己的話啊!

  她要不要說得再直白點?

  周少瑾有些拿不定主意。

  程池卻發現她左手握著右手,指頭好像又要絞在了一起似的。

  不知道有沒有其他人發現她這個毛病?

  還好她只是個深閨女子,如果在外行事,只怕三下兩下就被人算計了。

  不過,就算是個深閨女子,以後嫁了人,還不是要上應對婆婆,下應對妯娌,還是一樣很容易就被人摸清楚底細。

  他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你心裡一有事指頭就絞在了一起?」

  「啊?!」周少瑾張大了眼睛。

  不是說他的事嗎?怎麼突然說起她的事來?

  她有些不知所措。

  程池已道:「有人跟你說過你有這毛病嗎?」

  這算是毛病嗎?

  周少瑾半晌才回過神來,道:「我,我姐姐跟我說過,可我怎麼也改不過來……」她有些羞愧地低下了頭,「後來我就盡量地少出門,待在家裡……」

  屋子裡一時間靜悄悄的,沒有一絲聲響。

  池舅舅,不會因為這個就生氣了吧?

  周少瑾惴惴不安地抬頭朝程池望去。

  只見程池眉峰微蹙,好像在想什麼似的。

  周少瑾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只好安靜地坐在那裡,盡量讓自己的呼吸聲輕一點,不要打擾到他。

  也不過幾息的功夫,程池突然道:「你坐著的時候,能不能養成把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一起的習慣?不管是什麼時候,你的兩隻手都緊緊地握在一起。」他說著,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不要讓人查覺你是在緊張,而是讓人以為你就是這樣的舉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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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五章 撞到

      程池的視線,比夏日的陽光還要灼熱地落在了周少瑾的手上。

  周少瑾的手不由地朝袖子裡縮了縮,但她轉念想到程池說這些話都是為她好,她又挺直了脊背,把手伸了出來,然後照著程池說的,把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小聲地道:「是,是這樣的嗎?」

  「大致上就這樣。」程池道,「等到冬天的時候,你把衣袖做得長一點,這樣別人就更加看不出來了。」又道,「這個動作你要好好地練習練習,養成習慣,就自然了。一旦成了自然,別人也就看不出你的異樣來。」

  周少瑾連連應喏。

  程池道:「你父親陪二房老祖宗下棋的事,是你父親告訴你的嗎?是單獨說的,還是大家一起聊天的時候說的?」

  周少瑾頓時有些猶豫起來。

  她如果說是父親單獨和她說的,池舅舅不知道會不會覺得父親是要藉她的口給他傳話,讓他誤會父親這是在他和二房的老祖宗之間挑撥離間啊?

  程池突然就笑了起來,溫聲道:「還是你自己想告訴我的?」

  周少瑾眼睛都亮了,忙道:「是我自己想告訴您的。」

  這樣,就不會拖累父親了吧?

  程池哈哈地大笑起來。

  這小丫頭,是怕把父親拖下水吧?

  不過,周鎮若是無心,又怎麼會當著女兒說這些話呢?

  他看周少瑾的目光又溫和了幾分。

  外面傳來腳步聲。

  周少瑾循聲望去。

  看見清風走了過來,隔著簾子恭敬地稟道:「四老爺,大爺過來了。」

  周少瑾差點就跳了起來。

  程許……他來​​這裡幹什麼。

  她朝程池望去。

  程池滿臉的平靜,吩咐清風:「讓他進來吧!」

  周少瑾這才想到,程許既然出了趟門,走的時候辭別長輩,回來的時候給長輩問安,原是禮節,是她自己考慮不周詳,沒有想到這些,卻怪不得程許。

  她忙站了起來,緊張地道:「那,那我告辭了。」話音剛落,又覺得不妥。她這個時候離開小山叢桂院,有可能和程許碰個正著,以程許的脾氣,說不定匆匆地和程池說上兩句話就會追出來……她還不如等程許走了再告辭。她又忙改口道:「您讓我到您的茶房裡喝杯茶再走,行嗎?」說完,周少瑾目含期盼地朝程池望去。

  程池心中微訝。

  小丫頭帶著些許的驚惶的目光像被獵人逼到了角落的小獸般恐慌而無助。

  她為什麼這麼怕程許?

  這已不是簡單的不待見或是討厭,而是害怕了。

  程池心存疑惑,面上卻不顯,笑道:「你去吧!茶房裡還有茶點,喝杯茶,吃了點心再回去也不遲。」

  周少瑾感激地朝他投來一瞥,轉身就跑了出去。可簾子還在晃動,她又跑了進來,滿臉通紅地道:「池舅舅,我,我能到您……」她指了指左邊的敞間,「那裡坐坐嗎?」

  她進來後就注意到了,右邊的敞間是個書房,大書案上還攤著書和宣紙,左邊是個宴息室,只擺了些桌椅香案多寶閣瓷器之類的,而且程池是從右邊的敞間走出來的,她怕書房裡有什麼東西,她不方便看,所以才想去左邊的宴息室避一避。

  繡綺堂的茶房在兩個敞廳之間。

  程池猜著她可能是看見程許走過來了,去茶房會被程許看見,只好又折了回來。

  「行啊!」他笑著應了,問她:「要不要我讓丫鬟給您上杯茶?」

  「不用,不用。」周少瑾連連搖手。

  她要是大大咧咧地坐在那裡喝茶,程許一進來就能看見,那她又何必折回來?

  程池也沒有勉強她。

  周少瑾剛躲到落地罩的賬子後面,程許走了進來。

  他穿著件湖藍色的素面湖綢直裰,腳下穿著玄色掐祥雲紋的臉面鞋,神采飛揚,笑容滿面。

  「四叔父!」他歡快地和程池打了招呼,沒等程池說話,已笑嘻嘻地坐在了程許的下首,原來周少瑾做的位置。

  程池神色冷​​淡地點了點頭,道:「回來了?你恩師怎麼樣了?還每天都寫詩嗎?」

  「寫詩,寫詩。」程許笑道,「不僅寫詩,還每天都在背誦一首杜、李的詩選。」看得出來,程許的恩師不僅和程池認識,而且兩人的關係還很好。

  然後程許就笑著開始講起自己在杭州的經歷來:「那個五芳齋,還是小的時候跟著母親去過一次。一點樣子也沒有變,我就進去買了些桃酥、梅菜餅之類的。給祖母和您都帶了些回來……恩師的兒子陪著去了西湖,遇到了福建閔家的閔健強和幾個同伴。」他說著,興奮起來,道,「就是您那一科的狀元郎閔健行的胞弟。比我大十歲,去年考中了舉人,跟著家中的族兄到杭州來游歷。他那族兄的妻舅在杭州府任同知。他知道您和他的哥哥是同窗,對我非常的熱情,還留了地址,讓我有空的時候去福建找他玩。他過些日子會去嘉興。嘉興知府,是他的另一位從兄。我們已經約好了在嘉興碰頭,到時候我會請他到家裡來做客的。」

  「他的同伴領我們去了西湖旁邊的一個小飯館。那館子雖小,做的叫花雞和炸響鈴卻十分地道,叫什麼『聚英會』的,哪天您去杭州,可以嚐一嘗……」

  桃酥、梅菜餅什麼的,對於周少瑾來說,都如輕風過耳,可「福建閔家」四個字卻重重地落在了周少瑾的心裡。

  兜兜轉轉,福建閔家,還是出現了。

  前世,她有段時間常想,那個本應該嫁給程許的女孩子是誰?就有那麼的好?讓袁氏寧願和她兩敗俱傷也不願意接納她。

  今生,她疏遠程輅,引來了謠言,程許被打發去了杭州,遇見了福建閔家的人……是不是冥冥早就注定,閔家的那位小姐才是程許真正的有緣人呢?

  周少瑾默默地靠在落地罩房,輕輕地嘆了口氣。

  程池安靜地坐在那裡,慢慢地喝著茶,卻淵渟嶽峙,氣度雍容,好像可以一直這樣天荒地老似的。

  程許看著就有點心慌起來。

  他起身告辭:「四叔父,那我先走了,改天再來看您。」

  程池頷首,喊了清風送程許出門。

  周少瑾長吁口氣,從帳子後面走了出來,向程池告辭。

  程池見她已不復剛才的蒼白脆弱,道:「我讓集螢送你回去吧!」

  剛才已經讓程池看笑話了,周少瑾哪裡還好意思讓程池派人送她回去?

  她婉言拒絕道:「這裡離嘉樹堂不遠,走一會就到了,就別麻煩集螢姑娘了。」

  程池不置可否。

  周少瑾不敢多做留停,屈膝行禮,辭了程池,叫了施香,離開繡綺堂。

  可她沒想到的是,程許和他的小廝歡喜以及隨從大蘇竟然站在小山叢桂院門外的涼亭裡。

  程許的表情顯得有些茫然,好像有什麼事困惑著他似的。大蘇和歡喜則恭恭敬敬地站在他的身後,大氣都不敢出的樣子。

  他怎麼還沒有走?

  周少瑾在心裡嘀咕著,只好折回了繡綺堂。

  施香問:「小姐,我們怎麼辦?」

  周少瑾無奈地道:「只有等他走了我們再走了。」

  她們等著程許離開。

  朗月不知道什麼事路過走廊,笑著和她打招呼。

  周少瑾嚇得一大跳,忙朝外望去。

  還好程許正在和大蘇、歡喜說話,沒有註意到這邊的動靜。

  周少瑾透了口氣,朝著朗月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朗月笑著拐進了長廊右邊的如意門。

  周少瑾覺得站在這裡太不安全了,吩咐施香:「我們去池舅舅那裡。」

  萬一程許發現她在這裡也有個躲的地方。

  她們又去了後面的敞廳。

  程池正和懷山站在廳堂裡說著什麼,看見了周少瑾卻神色如常地瞥了她一眼,繼續和懷山把話說完,這才抬起頭來。

  周少瑾忙屈膝行禮,面如朝霞地喃喃地道:「許表哥在門口……」

  程池什麼也沒有問,聞言道:「那就進來坐會吧!」

  周少瑾喜出望外,向程池道謝,進了敞廳。

  懷山微微點頭,退了下去。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還了個禮,見屋裡只有程池,不禁悄聲地道:「池舅舅,您是不是知道許表哥會在半路上等我?」

  「沒有。」程池簡短地道,「我是看見剛才程嘉善坐在我面前,眼睛珠子卻骨碌碌地直轉,一副找人的樣子,才猜想他可能是得了消息來找你的。」

  所以池舅舅才讓集螢送她回家的!

  周少瑾心裡五味俱全,輕聲道:「池舅舅,那您讓集螢姑娘送我回家吧!」

  她不知道程池為什麼讓集螢送她回家,但她相信程池的決定。

  他說讓集螢送她回家,集螢就肯定能順利地讓她回到四房。

  程池「嗯」了一聲,吩咐清風去叫集螢過來。

  清風應聲而去。

  程池就指了剛才周少瑾坐的太師椅,道:「你先坐會,集螢應該馬上就會到的。」

  周少瑾笑著道謝,重新坐了下來。

  她發現方桌上多了本藍皮的冊子。

  周少瑾想到剛才廳堂裡的情景,不安地道:「池舅舅,我是不是打擾您了?要不,我就在廡廊裡等好了。」

  程池「哦」了一聲,瞥了一眼四方桌上的藍皮冊子,道:「沒事,是淮安那邊的賬冊,我早已經看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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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護送

      是嗎?

  周少瑾想起右邊敞廳書案上攤著的宣紙和冊子,有些不相信。

  可程池已經說了不要緊,她也不好堅持去廡廊等,那樣好像顯得有點小家子氣。反正自己已經欠了池舅舅很多,也就不在乎這些了,自己只有等以後有機會報答池舅舅就是了。

  周少瑾問程池:「淮安那邊的貨,真的出了問題嗎?」

  「嗯。」程池道,「翻了艘船,好在是沒人傷亡。損失了幾千兩銀子,要和貨主商量賠償的事。」

  周少瑾不禁念了聲「阿彌陀佛」,道:「銀子沒有還可以賺,沒有人丟了性命就好。」

  程池點頭。

  心想,我這麼說,你應該不會再來找我了吧?

  集螢過來了。

  她穿了件葡萄紫的比甲,梳著個纂兒,神色冷淡,舉止卻恭敬地向程池行了個禮。

  周少瑾不由在心裡嘀咕。

  這個集螢……怎麼每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都穿這麼深顏色的衣服啊,難道她就不熱嗎?

  腹誹間,她聽到程池吩咐集螢:「你把周家二小姐送回畹香居去。」

  集螢恭順地應「是」,朝著周少瑾做了個「請」的手勢,率先走了出去。

  周少瑾匆匆地給程池行了個禮,追了出去。

  程池搖了搖頭,走回了右邊的敞廳,坐在大書案前,輕輕地撫著書案上的冊子思考著。

  懷山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稟道:「四爺,我們明天就出發嗎?」

  「後天走吧!」程池道,聲音有些低,顯得懶洋洋的,「明天我去見見廣東十三行的二當家,他已經給我下了兩次帖子了,說有要緊的事找我。我原以為是為了三房程識的事找我,不想管的——他們想和三房做生意就去做好了,天下這麼大,誰還能吃獨食不成?可他把廣東會館的商大老闆拉了出來,說是和商老大一起請我吃個飯,我猜可能是為了漕運上的事,我去聽聽他們怎麼說。」

  「漕運上的事?」懷山皺眉道,「他們想怎樣?」

  「還能怎樣?」程池不以為然地笑道,「若是朝廷疏通了通順河,南來北往的貨物就可以直接從京杭運河走了,不用從廣東沿福建到浙江再到天津了,他們廣​​東十三船的船隊恐怕就要散了,十三行的二當家這次來我金陵,多半也是為了這件事。」

  「您是說,萬童?」懷山有些不敢確定地道。

  「嗯。」程池把攤在面前的冊子都攏到了一起,道,「說動了萬童,就說動了皇太孫,說動了皇太孫,就說動了皇帝。這本帳他還是算得過來的。」

  「您準備插手這件嗎?」懷山吞​​吞吐吐地道,「如果以後南來北往的貨物可以走京杭運河,兩岸的百姓得利,九邊的糧食也可以少些損耗……」

  程池笑道:「咦,你什麼時候也關心起朝廷大事來?」

  懷山沒有表情的面孔突然一紅。

  程池不好繼續打趣他,道:「我就是去看看。」說著,他嘴角微翹,露出個略帶幾分嘲諷的笑容,懶懶地道,「這天下的事都與我無關,我只管睜隻眼閉隻眼把九如巷粉飾成個太平景象就行了。至於誰生誰死,誰好誰壞,與我何干?」

  懷山低下頭去,不敢搭腔。

  程池望著窗外院子角落的一叢方竹,眼底閃過一絲落寂。

  ※

  周少瑾和集螢出了繡綺堂,已不見程許等人的影子。

  她鬆了口氣,帶了施香,和集螢往四房去。

  半路上,她們遇到了程許。

  程許滿頭大汗的,拿了把紙扇「呼啦呼啦」地搧著風,大蘇和歡喜低頭站在他的面前,大氣也不敢透一下的樣子。

  看見周少瑾,程許的眼睛一亮,忙道:「周家二表妹,你怎麼會在這裡?」聲音裡帶著難掩的喜悅。可他的目光落在集螢身上的時候,他眼中又充滿了困惑,道:「集螢姑娘,你怎麼會和周家二表妹在一起?」

  「許大爺!」集螢淺淺地行了個禮,冷豔的面孔毫無表情,道,「四老爺命我送周家二小姐回畹香居。」

  「你,」程許盯著周少瑾,驚愕地道,「你剛才在小山叢桂院?」

  周少瑾心中一緊,正要開口說話,集螢已道:「許大爺,不好意思,請您讓一讓路。我還要回去給我們家四老爺復命。若是您有什麼要問的,或再去趟小山叢桂院,或等我把周家二小姐送回畹香居之後您再仔細和周家二小姐絮叨。我卻不便在此地久留。」

  這是個丫鬟應該有的態度和應該說的話嗎?

  程許和周少瑾等人都驚呆了。

  集螢卻已拉著周少瑾和程許擦肩而過。

  「等等!」大蘇攔在了集螢的面前。

  集螢冷笑,道:「秦大蘇,您可別忘了,我是服侍四老爺的人,難道你想以下犯上嗎?」

  周少瑾這才知道原來大蘇姓「秦」。

  那他與父親所說的「秦大」有沒有什麼關係呢?

  還有五房走水的時候遇到的那個管事,也姓「秦」……九如巷的大總管,也姓「秦」。

  周少瑾只覺頭暈腦脹的。

  對程家的事了解的越多,越覺得程家讓人摸不清,看不透了。

  秦大蘇聽集螢這麼說,面露遲疑。

  集螢冷哼一聲,看也沒看大蘇一眼,拽著周少瑾徑直往前去。

  施香急急跟上。

  她們身後傳來程許的聲音:「你們等等!」

  集螢不僅沒有停下腳步,反而越走越快了。

  周少瑾和施香小跑著勉強跟上了她的腳步。

  可再一回頭,程許等人已被她們甩到了腦後,大蘇正攔著程許在說什麼,程許的臉色很難看。

  兩世為人,這還是周少瑾第一次這樣乾淨利落地甩了程許,她不由心情愉悅,向集螢道著謝。

  集螢不以為然,道:「我只是奉四老爺之命行事罷了!」

  「可還是要謝謝你。」周少瑾一邊跑,一面喘著氣道,「就算你是奉了池舅舅之命,可若是你站在一旁任許表哥攔著我說話,也不算是違反池舅舅的意思啊!」

  集螢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沒有說話,繼續往前走。

  周少瑾覺得集螢走得好快,有點跟不上,可一想到程許就在她們的身後,她又覺得走快點也好,就可以快點回到畹香居了。

  就這樣走了大約兩盅茶的功夫,周少瑾吁吁地喘著粗氣。

  集螢突然停下了腳步。

  周少瑾奇道:「為什麼不走了?」

  集螢定定地望了周少瑾片刻,又猝然地朝前走。

  這次,她走得比較慢。

  周少瑾剛才走得太快,雖然依舊有點累,卻不像剛才似的一路小跑了。

  她問集螢:「你幾歲進府當的差?是程家的世僕嗎?娘老子都在幹什麼?有兄弟姐妹嗎?」

  集螢沉默了一會才道:「我十八歲進府當的差。娘老子都在家裡種田。有兩個哥哥,沒有弟弟妹妹。」

  「十八歲才進府當差?」周少瑾有些目瞪口呆,「你們家怎麼捨得把你送進府來?你長得這麼漂亮,都可以嫁人了……」

  既然不是世僕,通常只有家時太窮,養不活兒女的才會把孩子賣給別人家做小廝或是丫鬟。像集螢這樣的,完全可以找個有點家底的人家嫁了,一樣會衣食無憂。

  難道,集螢進府不僅僅是給池舅舅當丫鬟?

  周少瑾被自己的這念頭嚇了一大跳。

  集螢似笑非笑地望著她,道:「你覺得我漂亮?」

  「是啊!」周少瑾不知道自己哪裡說錯了,道,「難道沒有人說你漂亮嗎?」

  集螢目光中閃過一絲迷茫,半晌才道:「有啊!有人說我漂亮。」

  那為什麼還要懷疑呢?

  周少瑾覺得集螢和這九如巷一樣,處處透著不解。

  既然看不透,那就暫時不要琢磨好了。時候到了,自然就看透了。

  周少瑾學了幾年禪,心態比從前寬了很多。

  她們一路無語地到了畹香居。

  周初瑾正在門口翹首以待。

  她忙拉過周少瑾打量了一番,見她好好的,嗔道:「你去送個茶葉而已,怎麼這個時候才回來?」

  周少瑾嘿嘿地笑,把集螢引薦給姐姐。

  周初瑾聽說是程池身邊服侍的大丫鬟,又送周少瑾回來,客氣地請她喝杯茶再走。

  「多謝大小姐。」不同於對待程許的冷淡,集螢嘴角帶著絲微笑,冷豔的面孔如冰雪融化般,顯露出美艷炫目的本色,「四老爺還等著我回話​​,下次再來拜訪大小姐。」

  周初瑾沒有勉強,親自送集螢到了門口,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見,這才攜了周初瑾的肩膀往屋裡去,並道:「她真的是池舅舅身邊的大丫鬟嗎?不僅長得漂亮,這通身的氣派,哪裡像個丫鬟,我都沒好意思打賞她!」

  周少瑾恍然,道:「我說呢,姐姐怎麼把這件事給忘了,原想提醒姐姐一聲的,集螢走得太快了,我也沒顧得上。還好我沒有說,不然這臉丟大了。」

  姐妹倆腦海裡不約而同地浮現同一個念頭。

  這集螢,不會是被送給池舅舅做通房大丫鬟吧?

  真太可惜了!

  她完全可以正正經經地嫁給別人做太太。

  倆人都在心裡嘆了口氣。

  回到屋裡,周初瑾這才低聲地問妹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許表弟剛才來過了。親自送了份土儀,說是從杭州帶回來的。你又是被池舅舅的丫鬟送回來的……」

  周少瑾把事情的經過講了一遍。

  周初瑾道:「爹爹也真是的,讓你傳什麼話?你也是的,說給郭老夫人聽就成了,還跑去小山叢桂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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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 23:16:2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七章 來人

      周少瑾只是笑,不做聲。

      周初瑾只當是妹妹頑皮,嘮叨了幾句,也就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

      下午,周少瑾去寒碧山房抄經書,碧玉和翡翠幾個正在商量送什麼壽禮給郭老夫人。周少瑾這才想起來九月初九是郭老夫人的生辰。

      自己也應該湊個興才是。

      周少瑾問碧玉:「往年大家都會送些什麼?」

      「針頭線腦的小東西。」碧玉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老夫人是極體諒我們的,賞的賞錢比我們買壽禮的錢還要多,我們也不好意思送很貴重的東西。」

      周少瑾想到上次關老太太說讓她給郭老夫人繡條額帕的事,就尋思著給郭老夫人繡兩條額帕,兩雙鞋襪做壽禮。

      周初瑾也覺得好,道:「長房什麼好東西沒有,你送再稀罕的東西也不稀罕了。自己動手做幾件小東西,卻是禮輕人意重。」

      四房卻不能馬虎。

      關老太太道:「往年我過壽的時候,長房的禮都很重,今年少瑾在寒碧山房裡抄經書,兩房走得比平時還要勤,老夫的生辰要比平日裡加一成才行。」

      沔大太太就有點犯愁。

      今年關老太太的生辰,長房除送了四套衣裳之外,還送了一串楠木佛珠,一根紫檀木的拐杖,四房加一成,加什麼好?

      周初瑾給沔大太太出主意:「送個祝壽的屏風吧?上次二房的老祖宗過壽,我看有客人送了對彭祖拜壽圖的屏風,我們不如送對壽姑拜壽的屏風。」

      沔大太太也覺得不錯,叫了管事進來去尋那屏風不說,程許這邊卻很是苦惱。

      他去杭州府的時候還悶悶不樂的,待到了杭州府。有朋友給他接風,期間說起時聞秩事,莫過於朝廷要疏浚通州河的事了。有人說好有人說不好,最後誰也說服不了誰。就打起賭來。

      程許當時心中一動,覺得若是自己用前程和母親打個賭……說不定就能順利地娶了周少瑾!

      他越想越覺得有道理,等聽到周鎮初七就要啟程去保定的消息時,就再也坐不住了,匆匆辭了恩師就趕了回來。雖說到底是遲了,可他已打定了主意,倒也沒有多失望。只是心裡像跳了個小鳥似的,忍不住想看看周少瑾。想和她說上兩句話。

      沒想到她還和從前一樣避著他。

      周少瑾到底是於他無意,還是顧忌著男女大防呢?

      他覺得他得想辦法弄清楚才是。

      只是她總避著自己,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好好地和她說上一句話呢?

      程許在家裡坐立不安。

      歡喜素來有察顏觀色的本領,很快就琢磨出程許的惱煩來,他低聲道:「大爺,老夫人的壽辰要到了!」

      程許明白過來,不由得大喜過望,重重地拍了拍歡喜的肩膀,賞了他五兩銀子,躺在醉翁椅上想著到時候自己該怎麼辦好。

      各房都開始送中秋節的節禮。

      良國公府卻差了人到九如巷來報喪。

      朱鵬舉的妻子病逝了。

      關老太太不由長長地嘆了口氣。

      沔大太太卻警覺地道:「往年這樣的事不是送了外院的管事就行了嗎?怎麼今天卻給我們房頭也送了一份喪報過來?」

      關老太太的神色漸漸凝重起來。吩咐沔大太太:「外院管事那裡你派人盯著點,少瑾姐妹那裡,你也要留心。」

      沔大太太點頭。

      阿朱派了嬤嬤過來。說嫂嫂病逝,原來說好的賞花會辦不成了,讓她們多多包涵。

      周少瑾姐妹和程笳都寫了信過去安慰阿朱。

      因是有長輩在,良國公府只准備停靈七天就下葬。

      程笳和周少瑾說起來不免有些忿忿不平:「……怎麼也要停個三七二十一天吧?這樣也太草率了些?難道朱夫人的娘家就沒一個出來說話的?」

      周少瑾蒙著良心安撫程笳:「可能是要過中秋節了。而且過了中秋節良國公父子就要進京了,想必是沒有心情操辦喪事。」

      程笳到底還是鳴不平,嘀咕道:「就算是這樣,不是還有長史嗎?難道還要他們父子親自摔盆打靈不成?」

      周少瑾只好轉移了話題,道:「我聽說中秋節洛陽那邊送了很多節禮過來,是不是真的?」

      程笳不感興趣地點了點頭。道:「李家表哥送來的,說是為了答謝上次對他的款待。還說過些日子會再來拜訪的。」

      周少瑾在心裡笑。

      李敬肯定像上一世似的看中了程笳。

      程笳有人喜歡,不管以後怎樣。總算是有個依靠了。

      這樣想雖然有點自私,可程笳是從小和她一起玩大的伙伴,李敬卻是只見過一面的陌生人……菩薩就原諒她厚此薄彼吧!

      周少瑾慫恿著姐姐做月餅:「……每家都送一點,是我們一番心意。」

      周初瑾的烹飪和女紅前世就不如周少瑾,可她卻做著一手好點心,其中應景粽子、月餅、春捲之類的更是拿手的好戲。

      她不由得怦然心動。

      過兩年自己就要出閣了,要是把這些東西教會了周少瑾,以後周少瑾逢年過節的時候就能自己做著送人了,多多少少能討長輩們些許歡心,妹妹的日子也好過些。

      姐妹倆就吩咐馬富山家的買了食材進來,五仁冰糖餡、豆沙蓮子餡、梅菜芝麻餡、玫瑰紅糖餡……林林總總地,做了一籮筐。然後周少瑾又畫了「桂樹飄香」的圖案讓馬富山家的印在紙匣子上,除了給各房都送去一份,還給良國公府的阿朱和小山叢桂院也送了一份。

      程笳吃了覺得好吃,派了翠環過來討那梅菜芝麻餡的月餅。

      周少瑾讓春晚給程笳包了一匣子。

      關老太太差了似兒來請周少瑾和周初瑾去嘉樹堂說話。

      「知道是什麼事嗎?」周少瑾悄聲地問似兒。

      似兒笑道:「鎮江廖家那邊過來送節禮,說是順便給大小姐請個安。」

      姐夫家?

      周少瑾不由皺眉。

      前世鎮江廖家送節禮的人可從來沒有來給姐姐請過安,難道那邊出了什麼事?

      可千萬不要是因為她的重生引起的。不然她可要後悔死了。

      周少瑾不安地去了嘉樹堂,在耳房裡等了一會,才等到了和沔大太太一起過來的周初瑾。

      周初瑾顯然已經在沔大太太那裡梳洗打扮了一番。銀紅色湖綢比甲,白綾挑線裙子,耳朵上墜了南珠耳丁。臉上淡淡地敷了粉,塗了胭脂。原本就如芙蓉般嬌美的面龐更添了幾分艷麗,光彩照人。

      周少瑾不禁抿了嘴笑。

      還好自己眼頭亮,沒有打扮,正好給姐姐做陪襯。

      周初瑾臉「騰」地一下飛紅,輕輕地擰了擰妹妹的臉,道:「笑什麼笑?」

      周少瑾頑皮地朝著姐姐眨眼睛,道:「姐姐小心點,屋裡坐著的可能是廖家有體面的媽媽。可指不定茶房裡還坐著廖家跟過來的粗使婆子。」

      周初瑾的臉更紅了,道:「伶牙俐齒的,看以後誰敢討了去!」

      周少瑾咯咯地笑,挽著在一旁笑個不停的沔大太太進了廳堂。

      周初瑾只好跟了進去。

      周少瑾聽到宴息室那邊有人說話,忙放開了沔大太太,站在姐姐身後。

      沔大太太看著暗暗點頭,帶著兩姐妹進了宴息室。

      關老太太坐在羅漢床上,一穿著鸚哥綠焦布比甲的婦人坐在關老太太的下首。

      聽到動靜,她扭過頭來。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

      來的居然是姐姐婆婆身邊最體己的鐘嬤嬤。

      鐘嬤嬤看到她們姐妹倆,眼睛一亮。忙站了起來。

      周初瑾猜著這是廖家的人,不由打量一眼。

      那婦人五十來歲,白白胖胖的一張圓臉。未語先笑,看上去非常的親切。

      她心中一寬,和妹妹給關老太太行了禮。

      關老太太就指了鐘嬤嬤,道:「這是廖家過來的,夫家姓鐘。」

      「不敢,不敢。」鐘嬤嬤連聲道,屈膝給周少瑾姐妹行了個福禮。

      周初瑾側了側身,朝著鐘嬤嬤點了點頭,算是全了禮。

      周少瑾姐妹就坐在了關老太太身邊。鐘嬤嬤親切地和周初瑾說了幾句話,就起身告辭了。

      周少瑾朝著施香使了個眼色。

      施香會意地跟了出去。等四房打了賞,就湊過去把周少瑾準備的兩錠雪花銀塞到了鐘嬤嬤的手裡。笑道:「嬤嬤辛苦了,這是我們大小姐給您買酒喝的。」

      鐘嬤嬤沒有客氣,笑著道謝,帶著兩個婆子離開了嘉樹堂。

      周少瑾問:「廖家派人來幹什麼?怎麼就這樣走了?」

      關老太太呵呵地笑,道:「不過是來看看初瑾。」

      「為什麼要來看姐姐?」周少瑾有些不解。

      「傻丫頭!」沔大太太點了點周少瑾的額頭,道,「他們廖家的娶媳婦,總要派個人來看看吧?」

      前世就沒派人來看!

      周少瑾嘟呶道:「下定的時候不是看過了嗎?」

      「那時候你姐姐幾歲?」沔大太太笑道,「現在你姐姐幾歲?」

      「你啊!就別逗孩子們了。」關老太太笑道,眼睛看著周初瑾,卻對周少瑾道,「是聽顧家的人說,你姐姐不僅性情好,而且端莊大方,長得非常漂亮,廖家的人好奇,忍不住派了人過來相看。」

      「那這應該是好事吧?」周少瑾求證道。

      「當然是好事了!」關老太太笑道,「沒嫁進去就先有個好名聲,以後比較容易在夫家站穩腳。」

      這就好!

      周少瑾咪咪地笑。

      覺得自己重生後總算是有了件值得高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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