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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icesuger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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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絞刑架下的祈禱]老身聊發少年狂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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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2 20:43:42 |只看該作者
☆、第40章 仗勢欺人

  若論大楚的爵位和品級,最高的就是晉國公府和信國公府,沒有其他。
  老皇帝當年堅持不立親王,兩個弟弟都是郡王,卻立了一文一武兩位大功臣為國公,一下子位居兩位郡王之上,其隆恩可見一斑。
  在這京城地界上,敢大吼一聲“我就是仗勢欺人”的,除非是皇親國戚,否則就是兩個國公府的家人,也不敢這麼大膽。
  再說這李銳和李銘兩個小家伙因為爭一個燈,被奶奶訓的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後悔的腸子都青了。
  不就是一個燈嘛!也不知是哪裡鬼迷了心竅,非要得到不可。
  嗷嗷嗷,肯定是月亮惹的禍!’
  所以當顧卿冷冰冰地說道:“去給他瞧瞧,什麼叫仗勢欺人”時,兩個一心想要“將功補過”的孩子跑的賊快,點了五六個家將就沖到內圈的帳子裡去了。
  顧卿見兩個孩子興奮地帶著家將竄走了,不由得搖了搖頭。地上的燈籠還在燃燒著,轉眼間就只剩了一些焦黑的竹篾。
  “真可惜,這‘桃園結義’的畫面畫的極好。這位小哥,請問一聲,這個燈籠是在哪裡買的?我想讓家人去給我孫子再買兩個。”
  “若是買的,小生送老夫人兩個也無妨。”齊邵抱歉地說,“可惜這是我的叔叔隨性所畫,世上僅有一只。他在別人家當先生,怕是沒有什麼空暇來做這門生意。”
  “啊,那就不勉強了,這也是天意。”顧卿有些失望。
  教育孩子講究打一個巴掌給一個甜棗,她剛才訓的兩個孩子臉色蒼白,還准備再買兩個燈籠,日後等他們兄友弟恭的時候給他們作為獎賞,結果是人家叔叔畫著玩的,還是算了吧。
  “老夫人雖未用什麼大道理,卻能教的兩個孫子明理慎言,老夫人的手段小生歎服。能以一燈籠而言大事,足見老夫人的心胸和見識。小生齊邵,乃是國子監祭酒齊煜之子。敢問老夫人是哪個府上的長輩?”
  喲,大學生哇,大學校長的兒子!古代版高富帥!
  手段?什麼手段?叫兩個孫子去“仗勢欺人”的手段嗎?
  看不出來,這書生蔫壞啊!
  顧卿雖然被左一個“老夫人”右一個“老夫人”雷的不輕,但有人誇獎,還是喜滋滋的。
  “老身的兒子乃是信國公李茂。老身夫君已逝,家中孫子年幼頑皮,不得不嚴加管教。你是祭酒之子,肯定家學淵博,老婦人一點微末手段,倒教你貽笑大方了。”
  信國公的母親?信國公府,那不是……堂叔待的地方嗎?
  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了。
  “國公夫人自謙了。其實……老夫人可不必懊悔燈籠無處可買。小生那位畫燈籠的叔叔齊耀,就在貴府教導兩位小公子,老夫人可以讓堂叔再給您畫兩個,相信家叔必不敢拒。”齊邵笑的露出了小虎牙,再配上那一對酒窩,直把顧卿的心都給萌化了。
  十七八歲青蔥滴綠的少年啊,你勾起了怪阿姨一腔熱血為哪般!
  咦?齊耀?這名字好熟啊。那不是明輝先生的名字嗎?
  “哦哦哦,你是明輝先生的子侄?那我們兩家算是故交了!”顧卿幸福地瞇起眼,“你也是個好孩子,以後經常來信國公府玩兒啊!我那兩個孫兒也沒什麼府外的朋友,有你這樣的年長同輩,應該能得不少長進。”
  這少年家裡肯定不窮,這麼年輕的少年,居然帶著一堆學生來西市弄什麼“燈謎”,要麼就是“社會實踐”,要麼就是為了想賺點零花,無論是哪一個,這個少年都是一個不一般的孩子。
  人說“荊南齊氏”代代人才輩出,真是一點也沒錯啊。
  最主要的事,這麼漂亮的少年,如果可以每天在自己面前晃晃養養眼,顧卿覺得自己都有活下去的勇氣和信心了!
  另一邊,那個鬧事男人的聲音已經到了幾乎咆哮的地步,齊邵擔心的看了一眼,轉頭對顧卿說:“老夫人的孫兒年紀尚小,家人又不多,要不我們還是跟過去看看?”
  顧卿擺了擺手。
  “我這兩個孫兒,最是主意多,膽子又大。以前都是在窩裡橫,今兒且放他們出去經經世事。若是吃了虧,就當長個經驗,讓他們知道一山還有一山高的道理。”顧卿一點也不擔心兩個孩子,“不過,我是覺得吃不得虧的。”
  能讓信國公府在面子上吃虧的,怕要上面那位來了才成。
  若沒有“仗勢欺人”的勢,還去欺個毛的人啊。
  “我們就在這裡看著吧。若要動手,我這些家將們也不是吃素的。”
  那直面蠻橫男人的書生一點也沒有顯露出怯色。
  “就算兄台執意要‘仗勢欺人’,我也只能受著。小生和朋友們在此設下‘燈謎局’,本就不是為了人人都能買到花燈的,兄台若是要買燈,這東西二市什麼樣式沒有?兄台還是把錢收回去吧。”國子監監生陳修把十兩紋銀推到那男人的手邊。
  “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今兒這燈,我是要定了!”
  那男人身邊的女眷拉了下他的袖子,似乎是覺得很丟臉的樣子,可這男人好像氣過頭了,完全不理,直接把燈搶到了手裡,嚇得那執燈的童子一聲尖叫。
  李銳和李銘走進內圈的時候,正好看見這一幕。
  “把燈給放下!不告則取即為偷,你是要偷東西嗎?”李銘一聲清喝。
  “弟弟,你這就說錯了。他拿了東西就要跑,明顯是搶嘛!”李銳故意大聲地和弟弟一唱一和。“居然有人帶著家眷出來搶劫的!”
  陳修見終於有人來阻止,心中一喜。可再一看,只是兩個孩子,失望之情無以言表。
  他只是國子監的監生,而非蒙蔭入學的蔭生,家境貧寒,雖堅持心中傲氣將紋銀推回,但心中依舊是惴惴不安。
  他敢這麼做,原本有大半的原因,是因為這燈謎聚集了許多的游人,他料定這男子不敢太過囂張的緣故。誰料這人真是個混人,無論怎麼說,他非要把這盞荷花燈給那身邊的女子,而且這男人身後的家丁也是對他怒目而視,怕是只要主人一聲號令,就要來咬人。
  他只盼著同學齊邵快點過來解圍,踮起腳尖一看,卻瞧見他和一位老夫人聊起了天。
  ‘齊邵啊齊邵,若是個美貌女子讓你無暇他顧,我也認了,可只是一位老夫人而已,卻棄友不顧,未免也太過分了吧!’
  可憐他這一身傲骨是維持住了,恐怕等下就要被敲個粉碎。
  真是長歌當哭,長歌當哭哇啊啊啊啊!
  “黃口小兒,也學大人多管閒事?走遠點!”楚應元搶得花燈,扯著身邊的妹妹就要走。
  李銳一個眼色,帶著家將堵住了他的路。
  李銘顛著小方步,昂著頭慢慢地走到了哥哥的身邊。
  “過我而不假道,鄙我也。”李銘搖著腦袋,笑著說,“汝甚愚,亦知吾等心意,余欣喜也。”
  “你你你,你說什麼鬼話!”
  “我弟弟的意思是,你要從我們的地方過去,那就是瞧不起我們!你這麼笨的人,居然也能猜到我們想干什麼,讓我們少費了一番口舌,真是高興!”李銳讓家將一字排開。
  “你們兩個小孩,居然……看我不替你們家大人教訓教訓你!”楚應元露出一個猙獰的表情,“就這麼點人也學什麼路見不平?都給我……”
  “哥哥,我們還是走吧。不過是兩個小孩子,也太難看了。”男人身後身穿紗籠的女子聲音輕柔,語氣滿是無奈。她抓著兄長的袖子,
  “都是我不好,說要那燈。你把燈還人家吧。”
  “憑什麼還他?這江山都是靠拳頭打下來的,胡人作亂的時候都在哪兒?現在這些有學問的倒是冒出來放屁了!更何況我也不是沒給他們銀子!這些文人就是矯情,又要得財,又要清名。天底下的人倒似都低人一等,隨他們的規矩走了,我就是不服!”
  楚應元把袖子從妹妹的手中抽了出來。
  “不讓我們出去,我們就打出去便是,上!”
  道是要打架,燈謎場裡原本要猜謎的游人大都嚇得落荒而逃,一些女眷反而膽子大些,還能躲到小角落裡,指著那幾個家將和兩個孩子就竊竊私語。
  見到姑娘們的目光聚集了過來,信國公府的家將當場將腰身撐直了起來,胸膛也像城牆般堅實地挺起。他們開始用凶暴的眼神悄悄地狠狠盯著那男人。
  哎喲啊喂,真為那些家丁捏把汗啊。
  “能讓我把話說兩次的豬腦,是非常少見的。”李銘也是信國公府裡嬌生慣養的公子,“果然是蠢笨如豬!我再說一次,把燈放下,把你的臭錢拿走!”
  “你還和他廢話說什麼。”李銳性子簡單粗暴,“除了那位女眷,我不想看到有他們的家人站著!諸位叔叔,他能不能充做我家大人,就看你們的了。”
  “銳少爺放心。”某個家將獰笑著捏了一下手指頭,看著沖過來的府丁。“一個都跑不掉。”
  居然敢說“替兩個少爺家的大人教訓他”?也不怕口氣太大閃了腰!
  一場單方面的毆打上演了。李銳和李銘雖然只點了四五個家將上來,但這些家將都是年紀三十多歲的壯漢,又久在行伍,絕不是那些家丁可比得的,他們甚至連只聽得那些家丁胡亂叫喚,哎喲哎喲之聲不停,不到半晌,已經倒了一群。
  楚應元看情況不對,護著妹妹往後退,卻被李銳一把拉了出來,一拳搗在了他臉上。
  李銳個子原本就比一般孩童要高,這大半年來,他每天都在鍛煉身體,武師傅進屋後,更是勤練弓馬,拉弓最需臂力,日久之下,倒開發出他一項天賦來。
  ——他的力氣比一般成人要大得多。
  聽說老國公開得了三百斤的弓,用得了八石的弩,軍中向來以他為偶像。想來李銳的一身力氣,怕是遺傳自這裡。
  李銳這勢大力沉的一拳搗在楚應元的鼻子上,活似開了染料鋪子,紅的青的什麼都有,直疼的他彎下腰去。
  李銘人小靈活,見哥哥大展拳腳,連忙鑽過來從那男人的手裡拿走了那盞荷花燈,小心的護在懷裡。
  就是為了這個打架的,可不能打壞啦!這是贓物!
  李銳捏緊了拳頭,雙目赤紅。他恨極了這人說“替你家大人教訓你”。
  他自幼父母雙亡,哪裡來的大人?就算是叔叔和嬸嬸,也從未說過“替你爹你娘教訓你”這樣的話。李銳舉手欲要再揍,這楚應元也不是面瓜,抬手就和李銳打了起來。
  李銳打的興起,四周家將卻是膽戰心驚。若著小主子有個萬一,回去是要吃鞭子的!公府那鞭子,抽一頓是真要人命!
  這下家將們手上的動作更狠了,也再不存心留手,把人掀翻了就往少主子那去。
  顧卿遠遠的看著李銳和那男人扭打,不由得蹙緊了眉頭。和李銳打架的男人應該成年了,看他頭上戴著成人的冠,卻和一個十三歲的小孩親自打的起勁,好不知羞恥。
  她為人護短,自然忽略了是她那十三歲的便宜孫子先招呼人臉的。好在李銳手上功夫也不弱,乃是家將們和他小舅找來的行伍高手悉心傳授的實戰功夫,他的力氣又大,楚應元徹底撕破臉面和他扭打,竟是一點便宜也沒占到。
  李銳越打越興起,面紅耳赤之下,直接把敵手給舉了起來。
  “嘿啊啊啊啊!”
  李銳將楚應元像破麻袋一般往遠處使勁一擲……
  “呃啊!”
  李銳這兔起雀落的一下,驚得是四周鴉雀無聲。就連李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居然有這麼大的力氣,愣愣的看著手掌。
  往日裡拉弓射箭,可從來沒超過五石過!
  見楚應元倒地,李銳疾走幾步,欲再揍個幾拳,誰知那僅剩的幾個家丁護衛著的女眷,卻發足一奔,撲倒了那男人的身上,大叫著說道:“是我要的那盞燈,一切都因我而起!別打我哥哥!”
  她頭上戴著紗罩,這麼奔過來,紗罩居然沒掉,只能說那罩籠的系帶系的確實是緊。只是李銳一時不查,倒給那紗罩邊沿給劃了下眼珠子。
  李銳齜著牙揉了揉眼睛,女人就是煩!
  他伸出手去,准備把這小姑娘拉走,再好好教訓這男人一番,卻猛聽得身後邱老太君一聲大吼:
  “李銳,你要敢動手打女人,回家就給我跪家廟領鞭子去!”
  這一聲石破天驚,直嚇得李銳渾身一寒戰,原本已經伸出去的手趕緊縮了回來。
  “奶奶,我沒要打她,我就想拉開!”
  不帶這樣誣陷人的!這叫他以後怎麼做人嘛!搞得他真是伸手不是,縮手也不是,連旁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對了!
  明明他們是來仗勢欺人,啊不,行俠仗義的!
  楚四娘趴在哥哥的身上,害怕極了。這小孩明明和她差不多大的年紀,力氣卻是這般大。若她不擋在他哥哥身上,怕真是要被打出個好歹來。
  楚應元卻恨不得真暈過去。他覺得自己的臉都給丟完了,以多欺少之下,十幾二十個壯漢連那兩小孩帶的四五個人手都打不過。自己想要教訓教訓這兩個小孩子,卻是罵也罵不過那小的,打也打不過那個大的,他被李銳錘得是鼻血橫流,滿身青紫,又被大庭廣眾之下活生生丟了出去,後來再被妹妹這麼一撲,真是想死的心都有,只想挖個坑把自己埋了,不要再出來最好。
  “你這娘子,快讓開!不然……不然我不客氣!”李銳急的都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了。
  “就不讓!你要敢打我,你奶奶要罰你的!”
  “……!”李銳氣的咬牙。這都叫什麼事嘛!
  “誰在西市鬧事?都讓開讓開,誰鬧的事!”一陣腳步聲傳來,手持著戒棒的紅衣官吏出現在燈場之外。
  就如同電視劇裡常說的,警察永遠是來的最慢的。此時這些人一來,顧卿不知道為什麼“噗嗤”一下就笑場了。
  這些京兆府裡的官差先前大都在內城,聖駕降臨,他們要防著百姓踩踏。剛回到西市辦差,就來了兩個書生,檢舉有人鬧事。待問清楚他們都是國子監的學生,今夜在西市劃了一片區域做猜燈謎之用,這一個小隊立刻提起戒棒就走。
  國子監祭酒齊家的少爺今日在這裡擺攤玩兒,上峰可是提前打過招呼要警醒些的。
  等這一隊十個小吏到了燈場。好嘛,十幾個漢子倒在地上,一看就是練家子下的狠手,一個小娘子趴在一個公子哥身上,那公子哥面目埋地,似乎已經昏厥。
  再一看,那公子哥對面站的是一個高壯的少年,雙手捏拳,手上還有鮮血,滿臉戾氣,一看就是不好惹的貨。
  就是他啦!
  “兄弟們,把那惹是生非的給綁了!”吏頭一指李銳,“上!”
  於是一群穿著紅衣的小吏拿繩子的拿繩子,拿棍子的拿棍子,立刻圍了上去。
  楚四娘看來了人,連忙大喜道:“快抓了這歹人,我是項城王之女,我哥哥被這歹人帶著家人打傷了!”
  她原本也覺得哥哥做的太過,不過一個花燈,不值當這些,更何況還要和小孩子爭斗。可這男孩渾似個混世魔王下凡,打起人來這般可怕,倒讓她心裡又驚又恨。再一想不知哥哥現在傷的如何,更是鼻中一酸,趴在哥哥身上就嚶嚶哼哼起來。
  剛剛被召回京的項城王?眾人都是一驚。這位王爺和皇帝同輩,乃是皇帝的堂兄,一直在桂南就藩,最近才被皇帝召回京來,怕是要留在京裡任職。不說他是郡王之子,就沖著他姓楚,此事也不能善了。
  小吏們得了令,立刻開始上前抓李銳,那些家將哪裡是吃素的,立刻圍成一個圓,排出軍中防御的圓陣,將孫少爺圍在了中間。
  李銘看著哥哥和官吏僵持了起來,抱著花燈就往奶奶那邊跑。
  顧卿看著倉惶跑來的李小呆,一陣頭疼。
  她從穿越過來開始,一路順遂,想著自己是國公府的太夫人,京城裡行走的除了皇族,怎麼都要賣個面子,誰知道第一次硬碰硬,就碰到了這麼個大頭。
  這兩孩子,叫他們去“仗勢欺人”,那就抖身份的威風啊,結果也不知道是哪裡出了錯,居然變成靠打架取勝了。
  話說她每晚說的是“三國演義”吧?別是她新得了老年癡呆,講串了講到水滸上去了,不然這小胖怎麼打起架來跟那梁山好漢似的!
  齊邵歎了口氣。如今世族和後戚勢大,當今聖上也不得不把久居偏僻之地的皇親給調回來平衡了。眼見著朝堂越來越亂,他都快沒有了出仕的念頭。
  一邊是正在重用的信國公府李茂的親侄,一邊是准備委以重任平衡朝堂的郡王之子,這一場糊塗官司,就算是聖上來判,怕也不知道怎麼判才好。
  老夫人雖然地位崇高,畢竟是婦道人家,讓兩個孫兒管這事也是好心。罷了,這事因他設立的“燈謎局”而起,還是他出頭出面比較好。
  “此事乃是誤會,誤會!”齊邵擠出招牌和善笑容,踱步到吏頭身邊,“這小公子也是為了自保,他家府上久在行伍,出手未免失了點分寸……”
  楚四娘身下的楚應元一聲悶哼,裝作從昏迷中醒來,慢慢坐起了身子。
  後背都濕了,再不“醒”,自己妹妹要哭成淚人了。
  “你們來的正好!”楚應元又羞又惱地站起身。“還不把這些人抓起來!這是出手失了‘點’分寸嗎?你看看我臉!居然敢毆打皇親!”
  “兄台此言差矣,他們出手時,並不知道你們是皇親。俗話說,不知者無罪,怎麼能後安罪名呢?再說了,是你們先搶蓮花燈在先,這兩個小童看不過,和你理論,你便讓家人動手,我與幾位同年親眼所見,絕不是你所說……”
  “他們替你出頭,你當然替他們說話!”楚應元沒好氣的說,這小子忒陰,他搶蓮花燈和打架的時候都沒出頭,現在倒是出頭了!
  “敢問閣下可是國子監祭酒的……”小吏為難的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
  “小生正是齊邵。”
  齊邵為了讓幾個貧寒學子能夠賺到下半年回家的路費,所以才想了這個主意,為了顧及諸位同學的自尊,才誆了這群寒門子弟一起來幫他做燈做謎,說好收入均分,也是一樁美談。幾個同年意動,於是一起在這中秋佳節擺起了攤子。
  他知道西市不比東市,人多事雜,還特意請了家中的長輩去京兆府打了招呼,想不到千算萬算,還是出了差錯。
  他立意是好的,當然希望也有個好的結果。只是如今騎虎難下,生意也受到影響,陳修更是結下了恩怨,怕是心中難安。
  一場好事,只希望別變成壞事才好。
  “齊公子,你們都是國子監的監生,未來的儲相,行事一定不會魯莽。可是你看,這小孩確實打了人,而且家人也傷了這麼多人……”嘖嘖嘖,這麼多人躺在地上,說是“失了分寸”,真的有些無稽。
  若這樣真的算失了分寸,那他下次辦差能不能打人家一頓,然後說“手滑”啊?
  楚應元斜著眼睛看著李銳,全京城都知道他父親這番上京是要重用的,他們闔府熬了十幾年,總算是從南方偏僻蠻荒之地得以回京,眼見就要揚眉吐氣,現在就看著京兆府的官差們有沒有眼色了。
  李銳見楚應元得意洋洋的樣子,對他翻了個白眼。
  敗軍之將,何以言勇!
  “幾位不知,這位小公子乃是信國公府上的嫡少爺,他府上家人……老國公何以建府,眾位也知曉,說是‘失了分寸’,真不是托詞。只是現在天下承平已久,早已不是當年那些敵手,這群家將一時手快,傷重了些,也是難免。”齊邵索性亮清李銳的身份,不在和稀泥了。
  一個失勢多年,陡然翻身的王爺面子更重,還是簡在帝心,聖恩日隆的信國公府更受重視,就看著京兆府怎麼做了。
  這吏頭一聽李銳的身份,惱的恨不得沒有跑那麼快才好。原本想著齊家的公子,幫一忙怎麼也能討個人情或賞頭什麼的,結果卻惹了這等破事。
  時人說京城四品多如狗,勳貴滿地走,祖上不積德才在京兆府裡任官,這話是一點也沒錯。他們管著西市的還好,東市的那些兄弟,常年一不小心就給上峰頂了缸,丟官是小,挨板子也常有的。
  這次隨便兩個半大小子打架,居然也扯出項城王和信國公府來了。
  若論門第,自然是一品的國公府更高,可是項城王也是郡王之位,貴為皇親……
  ……媽的,真想撂挑子不干了!
  楚應元聽得李銳的身份,頓時一驚。他敢說出“仗勢欺人”的話來,自然是因為身後有著父親做靠山。可他父王生性最是謹小慎微,現在又是聖上安撫皇親的重要關頭,能給什麼位子就看這幾個月的活動了,若他爹知道他和信國公府裡的家人打起來,說不定是真的要綁著他上信國公府上問罪的。
  李銳見楚應元臉色有些變,對不遠處擔心地看著自己的李銘擠了擠眼睛。李銘急的一跺腳,自己這兄長怎麼這時候都不著急!
  李銳嘿嘿嘿嘿地笑了一聲,他不著急是有指望的,沒見奶奶還沒出面嗎?
  果不其然,鬧成這樣,場面完全僵住了,顧卿見所有人都盯著那可憐的吏頭,不由得好笑地搖了搖頭。
  這場“拼爹拼爺爺”的戰斗,再爭下去怕是變得更加無稽。她上前幾步,帶著其余的家人走了過去。
  原本小吏們都圍著李銳,不知道怎麼辦才好,那項城王的子女也是一副他們敢讓開就不得善了的樣子,如今這老太太帶著另一波家人走了過來,這些小吏心中均是一松。
  不管這是哪一邊的長輩,此事都要分個明白出來了。
  顧卿步履緩慢,看起來也不是什麼身份貴重的老婦人,但身後的圍著的眾多丫頭婆子卻顯示她不同一般的身份。這些小吏們在京城腳下當差,一雙眼睛最利,看這老婦人徑往人堆中走來,紛紛讓開一條路。
  護衛著李銳的家將見太夫人走了過來,紛紛彎腰行禮,口中稱聲“太夫人”,把圓陣給讓出個口子來。李銳看著奶奶一路走開,路過之人無不避讓,頓時覺得奶奶威風極了,得意地瞟了臉色更加難看的楚應元一眼,走到了顧卿身後。
  齊邵見這位老國公夫人終於還是出了頭,不由得歎了口氣。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結果兩邊都年輕氣盛,竟是不能。只盼得這老夫人能消弭這場爭斗,別讓此事扯進朝堂,讓“保皇派”關系變僵才好。
  想到這,齊邵朗聲介紹道:“這位是信國公府的太夫人,邱老太君。”
  “拜見邱老太君!”
  “請老太君安!”
  一品國公夫人已經是女子最高的誥命,和宰相同品。邱老太君的兒子亦是國公,她昔年早已從國公夫人升為了國公太夫人,按理說,已經超品。當今聖上曾立了恩旨,讓她可以面聖不跪,隨時出入後宮,這樣一位地位高絕的老封君,就算是身為世子的楚應元和縣主的楚四娘,都不能不彎腰請一聲“邱老太君安。”
  明眼人都知道邱老太君一出面,事情怕已經是到此為止了。就連楚應元,都在偷偷盤算著該怎麼服軟收場。
  誰料,這邱老太君咳了咳,卻對那京兆府的吏頭說:“我這孫兒和這項城王的世子都有罪過,你把他們一起抓起來吧。”
  !!!
  聽說過這邱老太君性格古怪,為人孤僻,卻不知道還有失心瘋的毛病!
  顧卿這“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說話方式,是跟三國演義裡的諸多謀士學的。君請看,那些謀士動不動就來一句“主公大事不妙啊!”、“主公你就要大禍臨頭了”之類的話引起別人的注意,然後陳情利害,這是多麼好用的一種手段啊!
  顧卿見自己輕飄飄一句話就引得所有人都瞪大了眼,心中極為滿意,接著說道:
  “老身帶著兩個孫兒來賞燈,正猜著燈謎,卻聽到某個小輩一聲‘我就是仗勢欺人’的言語,說完就要去搶那頭等的蓮花燈。老身脾氣暴躁,一聽火冒三丈,我堂堂信國公府尚且乖乖買簽猜謎,居然還有人能越過我國公府‘仗勢欺人’去。”
  顧卿這話說的楚應元的臉紅一陣白一陣。
  “老身慚愧,自我府上蒙受君恩,從草莽躋身勳貴,老身也日益自滿,竟看不得自己奉公守法,別人仗勢欺人的事情了。老身年老體弱,一遇爭吵就頭暈目眩,於是便讓兩個孫子去看看什麼情況,若是有人‘仗勢欺人’,便也‘仗勢欺人’回去。”
  顧卿這話一說,在旁之人紛紛輕笑出聲。
  這老婦人性格詼諧,倒是個有趣之人。
  “若說仗勢,普天之下,能仗的強勢,無非也就是君王之恩罷了,只是沒想到,老身明明是讓兩個孫兒仗著‘信國公府’的勢,去壓人家一壓,並沒有動手的意思,可老身的兩個孫子卻不願也跟這搶燈之人一般行徑,結果一方想勸,一方不聽勸,反而打了起來。”顧卿摸了摸下巴。
  “呃,老身也沒想到自己這總角之年的大孫兒居然能傷了成人。不過即使老身不懂律法,尚且知道王子犯法庶民同罪的道理,既然我這大孫兒傷人,各位差爺你們就把他抓去好了。老身也想長長見識,看看一個十三歲的小兒暴打弱冠男兒能定下什麼罪名。”
  顧卿嘴巴甚毒,直說的旁人紛紛議論。
  楚四娘看著周圍人揶揄的眼光,羞得躲在了楚應元的背後。這楚應元哪怕再是蠻橫,也被這番話弄的說不出話來。
  “只是,這位項城王的王子搶奪財物在先,仗勢行凶在後,虧得老身這些家人是故去夫君親帶的家將,若是尋常府丁,怕是剛才躺在地上的會是我們祖孫三人了。所以老身才說,這項城王的公子也有罪過,理應一並抓回京兆府的衙門。”
  顧卿看著敢怒不敢言的楚應元,非常不要臉地接著說道:
  “只是老身讓兩個孫兒出頭,就是要教他們如何去‘仗勢欺人’,這番沒成,自然要想法子善始善終才是。等各位京兆府的差爺把老身這孫兒抓進牢裡,老身就帶著宮牌進宮哭去。老身本就是一介無知婦人,若說要‘仗勢欺人’,不妨就仗仗那個最大的‘勢’,給某些人開開眼界。”
  ……
  ……
  ……
  齊邵心中憋笑。這是威脅吧?好“不講理”的威脅!
  好生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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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老太君威武

  顧卿倚老賣老,仗勢欺人的一番話,說的項城王的子女無言以對。
  對於這種比他們還不講理,後台比他們還要硬的婦人,他們又是小輩,還能說什麼?楚應元覺得自己這二十年來的臉都在這一天被丟的精光了。
  楚四娘更是覺得難過,她一個姑娘家,報了自己的身份求助,結果被人家老太太不鹹不淡的頂了回來,直接就把他們定義為“仗勢欺人還沒欺成的京城土包子”。
  她不比哥哥,她還沒定親呢!
  顧卿話已經放了出去,楚應元也不得不退讓。齊邵做了個中人,還是把那盞荷花燈給了楚四娘,也沒有收錢,權當饋贈,給小姑娘壓驚。項城王府上還站著的家丁攙扶起地上躺倒的同伴們,灰溜溜的跟著自己的主子走了。
  這一場風波這才算平息。
  事了後,燈謎場的書生們齊齊來向顧卿道謝,看著一排學子站在自己的面前躬身,顧卿的心中流下了幸福的淚水。
  她再也不用埋怨老天爺坑她了,好歹她曾讓一群帥哥為她折過腰啦!
  只是……
  “項城王剛入京,這位世子怕是一時半會找不到你們麻煩,但日後各位有可能都會身處朝堂,怕老婦人今天把事情惹大,反倒成了各位將來的麻煩。應該是老夫人向你們致歉才是。”顧卿福了福身。她見多了小人得志,落井下石之事,不由得有些擔心。
  “太夫人寬厚,今日之事,無論能不能善了,矛盾都已經結下,大不了日後在慢慢開解就是。我等日後就算為官,也是勤於王事,忠於聖上,按太夫人的說法,這天下最大的勢,無非就是聖上了,實在不成,我們到時候也去‘仗勢欺人’去……”
  書生們齊齊笑了起來。
  齊邵又笑著說道,“倒是打擾了老夫人游玩的興致。”
  西市的人頗多,猜燈謎的更是不少,即使剛才打架時有許多人跑了,但也有膽子大的過來圍觀。這一來,整個西市的人都知道了信國公府的邱老太君帶著兩個孫子出來賞燈,順便懲治了一位“仗勢欺人”的宗室之事。
  沒過一會兒人圍得越來越多,眼看著就要走不出去了。他們祖孫三個西市之逛了一半,確實是有些可惜。
  不過,顧卿既然已經見識過了古代的中秋節,也賞過了燈,還擺了一次“老太君”的威風,她表示對這趟出府之旅還是很滿意的。
  臨分別前,顧卿執著齊邵的手,反復嘮叨地讓他一定要常去府中玩,他叔父任課的微霜堂為他敞開。這讓李銳和李銘都非常吃味,更是讓國子監的眾學生表現出各種羨慕嫉妒恨來。
  顧卿看著國子監的學生們一臉羨慕的表情,大手一揮,表示家中讀書的微霜堂隨時歡迎各位國子監學子的拜訪,家中兩個孫子也很憧憬國子監的生活雲雲,直說的這些學子兩眼放光,連看著李銘和李銳的表情,都散發著慈愛的光芒。
  信國公府的“微霜堂”,原本是信國公世子李蒙招待各種名士大儒,翰林好友的地方。老國公李碩當年從龍四處征討,除了得到了大量的金銀財物,還搜集了許多珍貴的孤本和名人字畫,微霜堂裡就收藏著不少,專供府裡家人和府中的朋友們閱覽。
  顧卿邀請他們去“微霜堂”,齊邵驚喜不已。自從信國公府繼而連三的有人去世,“微霜堂”的藏庫已經很久沒有人再去過,如今邱老太君應承了可以讓學子們去,對於這些家中並無太多藏書的寒門學子來說,無疑是雪中送炭,稱得上是半師之恩了。
  顧卿見這群學子差點喜極而泣的樣子,覺得自己到了古代一定是獲得了極高的“魅力”加成。不然怎麼她邀請別人到她家常玩,他們都是一副恨不得“肝腦塗地”的表情呢?就連那個小帥哥齊邵,都是那種感動不已的樣子嘛!
  於是心滿意足的顧卿終於帶著兩個孫子打道回府。
  她出來一番十分疲累,回房沒多久就睡了,擎蒼院裡兩個小孩卻是激動的一晚上都睡不著。李銘得意與今晚自己的口才了得,有謀士之風,不停的向哥哥吹噓自己,李銳一邊敷衍地聽著,一邊站在房間裡比劃,他覺得自己那一記“黑虎掏心”用的極好,明日可以和師父再切磋一番。
  西園裡燈火通明到四更天,兩個孩子才睡下。好在這幾日都是休沐,也不怕要早起。
  顧卿和兩個孫子玩的痛快,卻不知道“信國公府”的聲望,居然漸漸在百姓和士林中達到了一個極高的地步。
  先是仿造那“邱氏射玦”的老板被說書先生請去,好酒好菜的伺候了一番。第二天,京城裡各大酒樓和茶館,甚至青樓中,都紛紛流傳了那段“中秋燈節義釋攤主”的故事。
  這有關那木匠生計是如何困難,如何不得不做扳指維生,如何假冒信國公府名義兜售,如何被國公府嫡孫少爺們戳破,以及最後那“邱老太君”不但沒有追究,還勉勵安慰了一番攤主,並贈送真正的“射玦”的故事,一下子廣為流傳。
  這故事原本噱頭就多,而妙在此事太過具體,無需再添油加醋,反倒顯得更為真實。眾多說書先生只是照實把當時的情況一一說來,再加重了木匠因“休養山林”的政策而無法以制弓為生,以及邱老太君闡述自己府上也是貧寒出身這段,直激的那些聽書的百姓熱血澎湃,仿佛已經感受到了信國公府如何從貧寒起身,最終一步步走向大楚朝堂最頂端的那段奮斗故事。無論古今中外,勵志的戲碼總是受歡迎的,邱老太君這一番話,也算是正和時宜。
  至於青樓裡傳頌此事,只是因為邱老太君是個女人。
  現在民風雖開放,但一介女流能做到人人稱頌,那是極少的事情。再聯想到邱老太君如此慷慨仁厚,又有一番俠義心腸,能讓老國公幾十年來對她不離不棄,夫妻鸞鳳和鳴,絕不是沒有道理的。如說古代青樓的女子,雖是身處風塵,但也有許多自詡才貌雙全,德藝雙馨的,這些姑娘紛紛把邱老太君當做自己的偶像,恨不得能覓上一個老信國公那樣的男人,哪怕陪著吃苦受罪也心甘情願。
  若說邱老太君和西市攤販的故事只是在平民百姓之中產生的影響,那邱老太君逼退“項城王世子”和向國子監學生開放“微霜堂”一事,無疑在朝堂和士林中引起了一次地震。
  世家大族不比平民百姓,只會對痛快之事拍手稱好,這些人中不乏足智多謀,連旁人放個屁都要想想是不是對方在諷刺自己的貨。邱老太君此番恨恨地拂了宗親的面子,讓這些人不得不做深想。
  這項城王多年形同遺忘,如今突然被調入回京,明眼人都看得出是要來做什麼的。
  可此時邱老太君直接不顧宗親的臉面,呵斥項城王子弟“仗勢欺人,罔顧君恩”,信國公府的兩位嫡孫對項城王的世子大打出手(注,還打輸了),極少在外面路面的邱老太君,甚至親自出面,罵退了想要以勢壓人,試圖以身份逼迫差吏帶走孫子的楚應元。
  信國公府這般高調,從老國公起,就從未有過。
  這不禁讓世族聯想到,是不是身為“孤臣”一派的勳貴們,也不希望宗親進京再立一派,攪和的朝堂水更深,所以才如此故意為之。
  這猜想越猜越像,這些世族的族長大都身居高位,“世族派”一直對以李茂為首的“孤臣派”那是虎視眈眈,各種摩擦、暗地裡使絆子下套那是層出不窮,可那幾日裡,這些世族的高官對著李茂一派那叫一個和顏悅色,甚至還屢有示好,真是讓李茂百思不得其解,晚上回家連覺都睡不安,生怕有什麼陰謀。
  其實楚應元只是性子莽直,個性粗暴,在接人待物上蠻橫了一點,這些特點在權貴官宦之家的子嗣裡是非常常見的,沒看到就連李銳也被劉尚書家的兒子揍過嗎?
  京兆府的差役常見那些公子哥們一言不合,拉出幾十個家人打群架,都已經看慣了。
  他倒霉就倒霉在先惹的是齊邵的場子,後又踢了信國公府的鐵板,就被活活安上了各種不好的名聲。
  這齊邵在各大世家中的口碑極好,其父又是清流,在世族和寒門中人緣都極佳,儼然已經是世族裡這一代青年俊彥的代表。齊邵想盡辦法欲要成就好事,結果差點攤子都被這楚應元砸了,能有什麼好氣?
  齊邵回去就將帶著眾書生將此事完完全全的寫了下來,他是國子監太學生中的“掌議”,相當於學生會的會長,可以直接走另外的渠道“條呈面聖”。這一下,楚應元算是徹底在皇帝那裡留了案底。
  只可惜那楚四娘,項城王此番會帶著女兒和妻子入京,本就是為了她。他這女兒已經到了成婚的適齡,可他的居地在南方窮困之地,實在沒有什麼像樣的人家,這次借上京的機會,也是為了女兒相看人家的。結果此事一鬧,這幾年這縣主怕是要耽擱了。
  此是過後不久,當今聖上連下兩道諭旨,一道是開放山林,允許每年的秋冬獵戶進山打獵,春夏休獵以養生機。二是項城王雖然回了京,也任了職,但是卻領的是“太常寺卿”的職位。
  這職位看起來清貴,掌管著宗室祭司、醫卜禮儀等事宜,但是大楚的宗室沒地位,封地又荒蠻是公認的。所謂醫卜禮儀,也都是閒差。
  這位置一直是給宗室宿老養老用的,項城郡王進了太常寺,如果沒有意外,這輩子再無進入朝廷中樞的可能。項城王教子不嚴,其世子尚未得勢就如此囂張,敢說出“仗勢欺人”的話來,也確實讓皇帝惱怒不已,蠢到這種地步,實在讓皇帝質疑項城王用人的能力。
  若說這兩道鈞旨沒有受到邱老太君的影響,那是誰也不信的。就連信國公李茂也被皇帝嘉獎“忠心體國,親民愛民”,那幾日裡,他走路都帶風,只覺得看什麼都好,對方氏也特別溫柔體貼。闔府上下,無不歡喜。
  而開放“微霜堂”一事所造成的影響,那就不只是震動朝堂了。這一舉措,至少讓未來兩代朝臣裡,都跟信國公有了牽連。
  顧卿願意開放“微霜堂”,就連國子監的祭酒,齊邵的父親齊煜都激動萬分。
  當年他還只是一位翰林,是沒有資格進入“微霜堂”和眾多大儒談書論道的,聽聞堂弟棄“微霜堂”不住,反而去了一個什麼水榭睡窗台,早就被他罵的狗血淋頭,直稱暴殄天物。齊耀連上門看望兩個侄兒,都只敢繞著堂兄走。
  現如今兒子和國子監中的太學生均可以去“微霜堂”抄閱典籍,瞻仰李蒙當年和當世諸多大儒論道的手稿,這使得有些不願入國子監為官的名士們,都紛紛投了名帖,居然願意屈尊在國子監中做個蔭生或者博士,就為了能獲得國子監的名牌去“微霜堂”看書。
  這“微霜堂”一事,當時顧卿只是隨口一說,只因齊邵的叔叔平日裡都在微霜堂上課,所以她才說讓齊邵隨時去微霜堂玩兒,順便看望叔叔嘛。後來讓學子們都去微霜堂玩兒,一是她被眾多青蔥滴綠的少年們迷了心竅,二是也沒意識到“微霜堂”究竟有何重要。
  這只能怪邱老太君的原身原本就是不讀詩書的婦人,對於丈夫搜刮了一堆書放在微霜堂,她是完全無感的。這府上哪裡沒有書?微霜堂不過是書特別多而已。
  而她對兒子老是帶著一幫不著邊際的怪朋友在微霜堂一住好幾天,不是喝醉了酒吟詩,就是靜坐幾天瞎耍嘴皮子,還說是“談玄”,那真是有著一肚子意見的。
  所以顧卿繼承了邱老太君的記憶之後,對“微霜堂”的概念就是——“布置的非常文雅,裡面有好多書的客房,專供讀書多的客人使用”的居所。
  等她回了府,李銘問自己的奶奶為什麼要把府裡微霜堂的“書苑”對外開放,顧卿才意識到好像有什麼出現了偏差。待知道這“微霜堂”的意義後,顧卿總算是知道了為什麼那些學子們都是一副激動萬分的表情了。
  媽蛋,原來不是因為可以隨時見到她而欣喜若狂啊!
  顧卿不是笨蛋,知道若敞開來讓國子監的太學生來借書,那信國公府裡肯定要亂了套,怕是方氏第一個就要哭訴幾天,讓她頭疼。
  所以,她第二天給國子監裡送了一封書函,言明只有微霜堂裡的“書苑”才對外開放,微霜堂其他地方因為有客房,還有孫子在上課,所以太學生們不可擅闖。太學生們每個月遇雙日可以憑國子監的憑證從南邊的邊門入府,“書苑”裡的書不得外借,但可以抄錄,信國公府提供筆墨紙硯。
  這一規定不但合理,而且解決了許多寒門子弟買不起筆墨紙硯的問題。信國公府的筆墨紙硯都不是爛大街的貨,家中在文房的產地都設有專門的作坊,專門供應府裡的主子。
  這些太學生有許多是監生,乃是各地府州選中的最優之人,保送入學的。寒門讀書向來勤奮,所以監生中大半都是寒門子弟,雖國子監提供食宿和一點點生活費,但要再想多買紙筆,就是奢求。
  所以這些寒門學子一是為了抄書,二是趁抄書好好練字,有的一到無課就來,倒把信國公府的“書苑”當成另一個家一般。
  李茂一直對哥哥能凝聚大量文人雅士的本事欽佩不已,此時他什麼都沒做,卻得到了一樣的效果,雖只是學生,還是心中暗喜,不但敞開來供應紙墨等物,遇見家境實在貧寒的,還不著痕跡的資助一番,更是命人在書市中買了不少並非孤本的書籍,另放一室,供人借閱。
  他這舉動確實是為了圖名,可他做的實在不顯山不露水,誰也說不出他沽名釣譽的話來。
  府裡年輕人多了,也有生氣起來。有一次顧卿去“書苑”看熱鬧,看見一寒門學子裹著薄衣,只帶著兩個饅頭,坐在那裡抄了半天書,心中實在難受。所以等她回了北園,特意從自己的私庫裡撥銀,囑咐小廚房隨時在“書苑”裡備好點心與粥品,冬天要有炭盆,夏季要有解暑的酸梅汁等物,不得輕忽。
  只是看書時不得吃喝,以免污穢了書籍。天黑後炭盆要有專門之人熄滅,以防走火。
  這顧卿准備讓人准備的粥,大部分是雞絲粥或者五谷粥,點心也是有甜有鹹,內中有餡,非常壓餓。食房裡有熱水,隔水一溫就能吃,甚是方便。
  這一善舉,使得許多寒門學子對邱老太君感激不盡。朝堂為監生所發的生活費,他們中有許多是省著寄給了家裡的,國子監的吃食又不能帶出來,所以才拿一些饅頭胡餅之類果腹,便宜又方便。只是他們畢竟是成年的男子,每日吃這些東西,日子久了,走路都有些飄忽。
  他們雖為寒門,自尊心卻比世族子弟更重。顧卿叫人做的點心,不分寒門世族,誰來了都可以吃得。因點心做的精致,世族出身的學生也經常拿著吃,更有齊邵這樣帶頭吃吃喝喝的,於是時間久了,倒沒有人再關心誰是頓頓都在這裡蹭飯,誰是存心占信國公府便宜這樣的事情了。
  這些國子監的太學生裡有許多是幽默風趣之人,微霜堂人一雜,有時候笑聲、朗誦聲以及拍案叫絕聲常會打擾兩個孩子讀書。李銘喜歡和小孩子玩,因他是弟弟,就特別喜歡那種“帶頭大哥”的感覺,對於讀書的地方擠進好多“大人”非常無奈,這樣的日子過了沒多久,他就跑回東園去讀書了,只是功課上有問題的時候才來“微霜堂”請教。
  李銳現在十三四歲,正是喜歡和大孩子玩的時候,這些太學生裡有十幾歲的神童,也有二三十歲的老學生,李銳表示和他們打交道非常快活,每次一放課,就去找他們請教,或者攀談,他的兩位師父也對此支持的很。
  久而久之,李銳和這些人混熟了,原本稀爛的功課竟大有長進,而李銳的那套“三國殺”,也成了這些國子監學生們的新寵,現在除了抄書聲、誦讀聲,偶爾也能聽到“殺一下!”的聲音從“書苑”小院裡傳來了。
  玩過了幾次,有些太學生放下心中的拘謹,會對牌中不太熟悉的人物好奇,詢問李銳那是何人,如“黃月英”這樣的,竟是半點不知。
  此時顧卿的“三國演義”已講到尾聲,還有二十幾回就要講完,李銳每日記錄不免自得,又兼是“祖父遺作”,心中早將那本《三國演義》當做寶物,有人要問,連忙拿出去“獻寶”。
  這《三國演義》,是連李銳兩位先生都“驚為天人”的,更何況這些太學生!
  於是李銳手裡的《三國演義》成了國子監的新寵,因是手抄的孤本,李銳從不外接,就連給人家看也是看著,所以不少世家子弟甚至捧著各色稀奇古怪的玩意兒求著要抄錄。
  世族尚且如此瘋狂,更不要說那些寒門學子了,一時間,李老國公曾著成一本神作的傳聞不脛而走,就連李茂都問了兩個孩子是怎麼回事,拿了那本《三國演義》日夜觀摩。
  看完那本《三國演義》之後,李茂只有一個想法。
  他想問問自己的母親,他是不是父母當年隨便在哪裡撿來的,不然為何和父親與兄長的資質差的這般多。
  《三國演義》的影響漸漸散了出去,邱老太君的聲望也越來越高,高到了有些書生特意會在府外,對著隔著兩道牆的北園深揖到地的地步。
  李老國公的兩個孫子,也被傳的神乎其神。說書先生得不到《三國演義》的正本,就開始按照想象加工。李老國公被說成了神仙下凡,匡扶正室,事成要得道回天的。李蒙也是文曲星下凡,托生到邱老太君肚子裡,就為了協助下凡的李老國公成事。各種傳聞沸沸揚揚,當然還不忘傳個老皇帝是紫薇星托生注定成帝雲雲,直說的有人得了病都去摸摸信國公府們錢的獅子,想要沾沾仙氣。
  李銳和李銘更是被傳的無稽,據說書先生所言,兩個孫子都得了兩位神仙的真傳,一個力大無窮,將來必是將帥之才,另一個足智多謀,有名士風流,絕對是名臣良相。可笑兩個孩子一個才十三歲,一個才□□歲,年紀這麼小就被寄托了這樣的厚望,連顧卿都開始擔心自己是不是太高調,反而害了兩個小孩。
  好在李銘和李銳都是厚臉皮,被如此誇獎,居然覺得人家說的沒錯。因常聽三國,真把自己當初那樣的傑出俊才,就連顧卿這般不要臉的姑娘,都甘拜下風。
  “三國殺”原本只是為了讓李銳交際而復錄出來的桌上游戲,因為國子監的太學生們而風靡一時。“三國殺”制作出來並不麻煩,李銳又叫原本做的那些人又按他和弟弟後填的樣式重新畫了一些,專門給太學生們玩。有些世族學生把抄好《三國演義》和借來的“三國殺”卡牌帶回了家,結果連這些大人都知道了,也著了迷。
  現在就連散朝了,都會有許多人邀請李茂來上一局。李茂在其他事情上只能說平平,可是玩起“三國殺”來,有如神助,完全像是換了一個人。顧卿覺得這些大人們可能會喜歡玩些更復雜的樣式,便教了李茂“國戰”和“亂戰”的玩法,別說,這種明顯更復雜,更需要權衡局面的玩法受到了官員的歡迎,成了官宦們常玩的模式。
  坊間有上次“邱氏射玦”的故事在前,誰也沒有臉面敢再拿國公府裡的東西做出來賣錢,大部分學士和學生珍惜羽毛,也不願附錄出來給別人。一時間,“三國殺”的卡牌倒成了稀罕之物,做的好幾套被借來借去,都快玩爛了。
  李茂在得到顧卿的同意後,專門撥了一房,開始做各種金箔蒙面、銀箔蒙面和木竹牙等質地的“三國殺”卡牌,放入紫檀木的匣子裡,打上信國公府的徽記,用作信國公府饋贈親朋好友的稀罕物件。
  李銳和李銘也得了不少樟木盒子裝的“簡裝版”,到處拿出去送人。“三國殺”卡牌上未完成的人物圖和錦囊牌,曾得到國子監太學生們的幫助和潤色,而變得更為豐滿,且有了各種版本的形象。所以李銳手上新得的卡牌套盒,大部分都送了這些太學生。
  這些太學生得了饋贈,或為卡牌人物題詩,或用各種詩賦盛贊信國公府的種種善行,或以“信國公府得到神靈啟示要創作《三國演義》,李老國公夢入東漢”之類的題材做了書畫,回贈給信國公府。
  學子尚且知道投桃報李,那些得了李茂“套牌”匣子的大臣們更是紛紛效仿,也不回贈金銀等俗物,多是手書一封或親筆提的書畫,這些人裡有些是重臣,有些是文壇巨儒,不拘世族寒門,勳貴武將,只要得了“三國殺”的,人人都有表示。
  “微霜堂”的存稿自李蒙去後,又增添了許多,也算是意外之喜。
  現在,顧卿的院子裡經常有人投書進來,還有某些官宦人家的女眷拗不過夫君或兒子的意思,不得不上門求見邱老太君的。這一切概因那本《三國演義》,顧卿還沒說完。
  剛說到“孔明揮淚斬馬謖”,結果下面沒有了……真是活活把所有人急成了太監。
  現在無論是達官貴族還是平民百姓,都眼巴巴的等著顧卿把最後十幾回給說完。
  此時剛剛入冬,馬上就要忙年,今年又是信國公府最昌盛的時候,顧卿偏偏在入冬大寒的時候生了場病。
  這一病上下皆驚,明明只是一場風寒,宮裡竟賜了三個御醫來看。各家送過來的名醫名方,珍稀藥材,那更是絡繹不絕,顧卿心知自己只是普通感冒,只不過年紀大了,抵抗力差,看起來嚇人一些,竟勞動這麼多人來,內心裡倒是不安的很。
  持雲院裡,三位御醫進了屋,開始給顧卿看診。
  等他們會了診,不由得松了口氣,安慰信國公府的眾國公、夫人、公子們道:
  “幾位放心,老夫人只是受了寒,風寒束表,喝上幾帖方劑,好好調養就好。這段時間不能吃的太油膩,也不能勞神。”
  顧卿聽到御醫的診斷和自己的推斷一樣,心裡才放下了心。明年開春過後李銳就要十四歲了,春節一過就要入宮伴讀,她這時候要是有事,又是全府丁憂三年。
  人家府裡好不容易出了孝,她要再有事,那不是坑爹坑祖宗坑全府嗎。
  “真是勞煩御醫了。請替老身拜謝君恩,老身感激涕零。咳,咳咳。”顧卿最近一說話就嗓子癢,咳的尿崩了幾回,床墊每日都換好幾次,平日裡除了花嬤嬤和香雲,真是誰都不想見,煩得很。
  “老夫人不用客氣。我三人特意自薦而來,就是希望能夠見老太君一面,還望老太君能夠早日痊愈。”黃御醫乃是醫中國手,專治太後和皇帝的,願以為他是皇帝賜下來的,想不到確是自薦而來,真是出人意料。
  李茂和方氏都露出了驚奇的表情。他們府裡已經讓太醫院都重視了嗎?老國公可沒有寫什麼醫術方子啊!
  “只因我那兒子帶回的‘三國演義’,現在還剩半截,不怕老太君笑話,我只盼著老太君您能早日安好,早日講完才是。”黃御醫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胡子,“那個……”
  幾個御醫對視一眼,最後還是由黃御醫開了口:
  “邱老太君,你可知那華佗的‘青囊書’,最後傳到了哪裡?”
  “啥?咳咳咳……”顧卿快把肺給咳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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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方氏事洩

  “最近這信國公府大為風光啊。”晉國公張諾伸手落下一子,“你看,會不會李茂背後有什麼高人?”
  “我倒不覺得。”江道奇漫不經心的堵住了黑子最後一氣,“最近信國公的事,完全無跡可尋,若真是設計好的,那人恐怕有掐指會算的本事。說到底就是有人願意捧他們,順水推舟了一把罷了。況且,就算李茂背後有什麼高人,也不會推邱老太君出去成事。”
  那位老太君性格直率,況且年事已高。像是中秋燈會那件事,若楚應元真是個蠻橫愚蠢之人,連老太君一起沖撞,怕是要惹出更大的禍事來。李茂不是笨蛋,冒著再丁憂三年的危險讓自己母親出頭?
  天大的笑話。
  張諾的黑子生機已全部斷絕,雖敗局已定,他卻一點也沒有懊惱的神色。“只是太過偶然,反倒讓人生疑。無論是中秋拂了楚應元的面子導致項城王失勢,還是後來弄出的種種事端,怎麼看都像是信國公府在布局。李茂才能平庸,老國公臨走時又散去了幕僚和謀士,你看,會不會是……”
  晉國公用手指了指天上。
  “就算是,目前也沒有什麼好的應對之法,只能見招拆招。張兄還是太小心謹慎了。”
  “我是不得不小心謹慎啊。”張諾搖了搖頭,“我父親如今不理事,也不准我在朝堂上太過強勢,可我們晉國公府本來就是世族之首,若不適當的表現出態度,怕是那些背後的盟友先把我們咬死。做個國公做的如此戰戰兢兢,真是沒什麼滋味。有時候倒是羨慕李茂那廝。”
  “若論運氣,這位信國公確實是我見過最好的一位。他恐怕都沒有想到,他的母親已經無意間幫他清理掉了未來的最大敵人。”江道奇把棋盤上的棋子一粒粒的放進棋盒裡。
  “李茂漸漸在朝堂上站穩腳跟,勳貴一派沉寂多年,終於找到了脊梁骨,上面那位已經被我們弄的步履維艱,現在用了李茂,可又怕以後這派也尾大不掉,才匆忙想出讓宗族進京,再立一派的破招。他還以為勳貴派會樂意添一助手合力對抗我們,他再從中斡旋,以作平衡……”
  張諾聽了江道奇的話,歎了口氣。若是可以,誰不想做賢臣,非要斗來斗去?自古權無二主,這天下才打下來多少年,那位就想鳥盡弓藏了。
  先皇雖然也忌憚世族和外戚的勢力,可也還沒有這麼急!
  “如今邱老太君打了項城王府的臉,上頭那位怕是想的比我們還多,他以為我們和勳貴派都反感此舉,擔心引起更大的反彈,這才又連忙給了項城王一個閒職,以作安撫。只是可憐了項城王,高高興興而來,現在想要回封地都回不去了。在窮鄉僻壤當家作主,不比在天子腳下任什麼榮養的閒差要好?”江道奇站起身,伸了個懶腰。
  “張兄辛苦了。以我之見,你日後和那李茂,還是維持面子上的和睦比較好,你對李茂越和氣,那位就對李茂就越疑心。這李茂不是李老國公,更不是李蒙,他陡升高位,本來就戰戰兢兢,又想做出一番成績來證明自己,那位只要一生疑心,就等於給他潑了冷水,怕是君臣就要離心。”
  “你是說,讓那位和勳貴們……?”
  “勳貴無非就是還沒立起來的世族罷了。我們這些人家,也不是一開始就是大族的。現在那位要和勳貴聯手,無非就是我們的勢太大,成了他們共同敵視的目標,我們若退讓,那位就反倒要疑心那些‘忠老’們了。”江道奇笑著道:“若老信國公和李蒙還在,我們這些人怕是要再被壓上十幾年。可現在不是李茂嗎?”
  “說的也是。”張諾一想到現在這位信國公,便露出了不屑地神色。
  “說到老國公,張兄可看了那本‘三國演義’?”
  “看了,雖然其中杜撰不少,但依然可以感覺到老國公的經天緯地之氣。此外,書中各種兵法韜略,陰謀陽謀,刀光劍影,有許多三國志裡都沒有記載,怕是老國公自己的經歷或見識。這一本‘三國’,寫的簡直駭人聽聞。”
  江道奇像是打了雞血一般地說道:“你看那邱老太君一字不識,僅憑記憶所述,肯定頗有遺漏不實之處,即便如此,此書依舊波瀾壯闊,氣勢恢宏,真不知若是李老國公親自來寫,究竟又會如何……”
  “你到我府上賣書來了?”
  “不不不,我只是惋惜,李老國公在世時,我竟沒有去拜見過!我天天坐在家中,自以為自己足智多謀,和李老國公一比,簡直是自慚形穢,自慚形穢啊!”
  張允搖了搖頭,他也同樣為兩位早逝的英才惋惜。可若不是他們早逝,現在朝堂恐怕又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我父還在軍中之時,就曾看出李碩並非凡人,難得是心中有大丘壑,卻還沒有什麼野心。他願意親自教導李蒙,結下善緣,也是因為想要和李府更近一步。只可惜先皇看出文武兩派齊心日後必有大禍,這才讓那位橫刀奪愛,搶先娶了我那堂妹。不然我兩家互為姻親,現在哪裡還需要這般爭斗!”
  “我觀李老國公一生,似是動了無數次卸甲歸田的念頭,若是李蒙娶了那位娘娘,怕是先皇早就允了他歸鄉了。先皇伸手攔下此事,就是為了以後一直重用李老國公。信國公府深受兩代隆恩,真是讓人羨慕啊……”江道奇歎道。
  江道奇乃是當世另一大族“吳州江氏”的家主,今年四十有余,他們家世居江南,財帛驚人,楚悅造反時,提供了無數錢糧,也算是極大的攻城。他的堂姐嫁入了信國公府,正是張諾的發妻,為了避嫌,大楚立國後,江道奇沒入朝堂,而是常年在國子監執教,是一位通曉百家的鴻儒。
  他雖未入朝堂,但作為補償,他族中子弟紛紛出仕後,都在各部占據了一席之地。如今,江氏儼然是張氏的忠實盟友,江道奇想要在這場君臣博弈裡抽身事外,幾乎是不能了。
  “每次在張兄這裡一坐,回去就要煩惱半天啊。你上次托我辦的事辦砸了,我共准備了一十七人,共計九人被挑進信國公府中待選,最後沒有一個能進去。也不知那邱老太君究竟是如何選人的,那些孩子明明無論長相還是資質都是上上之選,我甚至給他們編造了催人淚下的身世准備以情動人,就這樣,竟一個都沒有能進府的。”
  “什麼?”張諾意外道,“一個都沒有?”
  江道奇見這位“不怒自威”的晉國公也會驚訝,不由得輕笑道:“嗯,一個都沒有。我看這信國公府,若真有高人,怕就是那位邱老太君了。唔,觀她最近行事,說不定真有可能。”
  “江兄休要說笑!”
  “我說真的。罷了,知道你一向瞧不起婦人。今日在你府上坐了許久,回去後我夫人又要嘮叨了。對了,你有沒有收到李茂送的‘三國殺’?”
  張諾皺了皺眉。
  江道奇就是喜歡看張諾變臉,這般說也都是故意。見張諾皺眉,江道奇暢快地大笑,“你肯定收了,晉國公要沒有收,你後面那群小心眼也沒人敢伸手要了。來來來,把你那套給我,我久不入朝堂,那李茂小兒竟把我忘了……”
  “我也就一套!”
  “你就說不慎遺失,再來一套就是。我一國子監博士去要,怕是連門都進不去……”
  “讓你子侄兒們去要!”
  “要了,沒要到……”
  “你不是要走嗎?快滾!”
  北園,持雲院裡。
  李茂又一次被母親的枕頭給砸了出去。
  自從顧卿病了,李茂不知是動了哪根“孝子”的筋,每天上朝前都要來持雲院裡問候下顧卿身體好了沒有,起了沒有,昨天吃了什麼,有沒有其他不適。到下了朝,更是呆在持雲院不走,親自端茶遞水,噓寒問暖不說,就連顧卿在屋子裡走走,都要搶著去攙扶,讓顧卿煩不勝煩。
  這李茂論年紀,都已經可以做她的爸爸了,這麼一個四十好幾的大叔(注,還不是美大叔),一天到晚湊在她身邊,左一聲“娘”,右一聲“娘”,真的能把人逼瘋,弄的她一聽到李茂喊娘,她就想罵“娘”。
  而且,她是感冒了,不是摔斷了胳膊和腿好嗎?下個地就來攙,她變成個老太太已經夠搓火的了,這李茂還來天天刷存在感,讓她知道自己是多麼的年老體弱!
  為此,顧卿是各種苦口婆心,從朝堂需要你著手,直說到你得看看你孩子的功課不是吧?你媳婦一天到晚管家,辛苦半天也想看到你是吧?她愣是嘴巴都說干了勸著他回去,他就是死皮賴臉不走。
  後來還是她火了,隨手抄起一個什麼東西砸了過去,才把他給趕出去了。
  要說這李茂,也是個怪人,好好說話吧,他就是不聽,可是她一板起臉,直接上手摔東西打人,他倒是一臉心悅誠服地從了。
  這讓顧卿不禁壞心眼的想,這李茂是不是有輕微的虐1待1狂傾向,所以才這麼順著毛摸不行,打著倒走的。
  還是說,李茂會方氏這般惡毒的婦人夫妻和諧至今,也是因為那方氏有什麼了不起的手段,讓李茂滿足了?
  哎,她最近真是太寂寞了,老是胡思亂想。
  話說回來,就連李茂和方氏都知道刷下存在感,天天跑來清安問好,自家兩個便宜孫子小呆和小胖每天早上就來一下,然後就沒影子了。
  兩屁小孩到底在忙什麼啊!
  話說李銳,還真是忙。
  李銳從進入秋天開始,就被他叔叔委托,開始幫著府裡做一些雜事。
  各府過年,每年幾乎都是從秋天就開始准備的。各地莊子裡收成了作物,要在秋收後開始清點,是賣掉一部分換錢,還是處理好送到京裡,都需要主子根據府裡的情況來定。還有秋天開始的各種祭祀等等等等,更是麻煩事一堆。
  好在今年信國公府裡添了許多下人,去年又有經驗,李銳除了更瘦了些,倒沒露出去年那般疲態來。現在李銳絕對稱不上癡肥了,只能說是個結實的胖子。
  想來再過一陣子,身材會更苗條一些吧。
  除了有時候要陪著叔叔見莊子上來人以外,李銳的交際也很忙。
  秋收的時候國子監也會放假,讓學子回家“收種”,這是國子監的傳統,用以顯示朝廷對“農耕”的重視。但有一大半左右的國子監太學生是不用回家種田或收割的,這段時間就成了他們的“秋假”,也稱“秋收假”。
  這些閒下來的太學大多是勳貴或世族家的“蔭生”,趁著休假,就開始各種郊游、宴會,或是各家府裡亂竄。
  李銳和李銘因為祖母開放“微霜堂”的事,和這些學子們已經混得很熟了,有些交情特別好的來請,在得到祖母和李茂的同意後,李銳也會應邀出府去參加一些集會。
  這一來二去,李銳和李銘相交的好友裡既有勳貴子弟、世族子弟,也有寒門出身,或破敗的官宦之後等等,有時候李銳也會邀請一些好友來家裡玩。
  李銳一個人住在西園,場地大,又在府中的西邊,不怕沖撞到後院的女眷,漸漸的,李銳的擎蒼院竟成了古代版“沙龍”一樣的存在,就連住在“誰座軒”的齊耀,沒事也過來一起消散消散。
  秋蚊子甚毒,這位明輝先生為了風雅住在水榭之上,夏天開始,身上就被咬的體無完膚,到了秋天更是叫苦不迭,偏四面有窗,上了窗紗還是有蚊子,又不能熏蚊煙,怕熏黃了屏風和字畫,所以,這明輝先生一有機會,就往府中其他地方跑。
  這些來拜訪李銳的同輩,在第一次進李銳的園子時,均被這信國公府的大手筆嚇了一跳。
  西園就李銳一個主子,整個西園占地有許多人家半府那麼大,其中亭台樓閣具備,還有操場和各種李蒙留下來的稀奇居所,都屬於李銳。西園裡伙房、藥房、浴房更各色居室齊備不說,還有工坊、操場,甚至有可以游湖的畫舫。無論來的客人想要在哪裡玩耍,地方都足夠了。
  而擎蒼院裡陳設的眾多物件,大部分是珍貴的古董,許多至少是三朝前的精美器物,就像平日裡的用具那樣被李銳隨便取用,像這般奢華,讓許多學子真是嘖嘖稱奇。
  有些識貨的,善意提醒李銳,這個是“哪朝哪位名匠的名器”,那個是“哪位大家晚年的大成之作”之類,要小心保存。
  對此,李銳總是露出一副“哦,我長知識了”的表情,然後反問道:“做出來不就是用的嗎?我嬸母向來讓我在庫房裡隨意挑東西用的,我祖母房裡的用器也大都是這樣的。我祖父當年說了,既然是東西,擺在那收著也是浪費,不如拿出來用,省的還要再浪費銀子買些差的,倒放著好的不用……”
  此話不知驚掉了多少人的下巴。
  李銘知道他這兄長性子有些像是祖父祖母,頗為古怪。於是也會幫著兄長解釋補充,說這些東西都有登記造冊,下人也很警醒,很少有缺失或損壞的。有些明顯是用來欣賞的,府裡也不會拿出來當用器使用雲雲。
  這才讓生出“暴殄天物”心理的學生們平衡一點。
  有些寒門或破落出身的子弟,雖然看了這些,也會生出“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想法,但信國公府每年都有施粥贈藥,造橋修路也從不落人之後,而且人家雖然是草莽出身,但畢竟現在貴為國公之尊,在吃穿用度上追求的精致一些,也不為過。
  這些好友進出公府多了,自然也能看出來李銳的西園明顯要比府裡其他地方要更講究,裡外伺候的下人也比尋常人家該有的配置多出好多。看來信國公夫妻對這滄海遺珠的侄兒真的是照顧有加的很,紛紛引起眾人的稱贊。
  對此,李銘自然是驕傲不已。自家父母寬仁,祖母慈愛,自己和兄長又是兄友弟恭,感情甚篤,每次別人一誇,不知道笑的多甜了。
  李銳心中苦,面上卻不能顯現出來。別人一誇,他反倒要笑著應和別人,說是嬸母和叔父從小如何如何對他好,幾乎到百依百順的地步。他年幼無知,做下了許多錯事,又不愛讀書,叔父和嬸母也不嫌棄,反而還會安慰他,讓他童年過的非常順遂。只是他年紀漸大,還如小時候那般頑皮,他祖母嚴厲,見他皮,竟把他關進北園裡,種了大半年的田,還要親自養鴨,吃了大半年的苦等等。
  這些世家子弟裡,大多家中後院復雜,這些人裡有嫡子,也有庶子,待看到信國公府人口這麼單純,而且府中待李銳這嫡長孫簡直像是眼珠子一樣捧在手裡,李銘也並不反感或嫉妒兄長,反而和李銳如親兄弟一般,真是羨慕到連看見自家的大門都嫌棄的地步。
  回到府裡,也動不動就拿這件事出來說嘴。
  就連李銳對祖母管教的敬畏和無奈,他們也能一並感同身受了。看他們家中的父母,不是也恨不得動不動就拿棍子嗎?
  後院的婦人,對這種事情最是敏感,有些在後宅裡爭斗了半生,一聽就知道是怎麼回事,再一聽自家孩子的嘮叨埋怨,聽煩了,倒冷笑著罵起自己的兒子起來:
  “你若父母雙亡,叔叔繼承了家業,怕是你那叔叔對你會比李銳還要好。別說不讀書了,就是要娶幾個妓子回來,怕都是允得!你若是想要過那樣的日子,我和你父親說說,趁早抹脖子,讓你那叔叔繼承家業,讓你做眼珠子吧!”
  嘁,還以為那方氏真是個賢良淑德的,弄半天也是個面子貨。自家孩子居然還在她們面前誇她,殊不知一聽就讓她們看不起。
  她們後院那般復雜,都有辦法把庶子養廢了,她一手遮天,又有夫婿支持,居然還是這般蠢的手段。若真要想養壞了李銳,就應該索性鐵了心,等那李銳一成了人,就拼命給他塞女人,養壞了性情,直接把身子掏空了最好。
  如此一來,李銳名聲沒了,大伯也有了後,他妻房多,庶子多,不倚著叔叔過日子,以後連飯都沒得吃。
  當斷不斷,現在李銳都快十三四歲了,她居然松了手,讓那強勢的婆婆伸手把孫子給調1教好了,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白瞎了那麼多好東西。若是成了,她們也還要贊歎一句好手段,好狠的心腸,偏偏一點效果沒有,還把自己架到不下的地方,這方氏這麼多年,也算是白扭捏作態了!
  這些婦人推斷出信國公府裡的陰私,心中不由得對這方氏起了輕視之心。再一想婦人家如此淺薄的手段,竟然自家聰慧的孩子都看不出,恐怕日後也容易被妻妾蒙蔽,索性把信國公府裡的事按照她們的推測,一一給自己的孩子講清,並且讓他們做出各種分析來。
  這世間的男人,大多看不起後院的婦人,許多的心全放在朝堂之上,關心的也不是後院管家的事情,對於子女,除非是嫡子,不然也很少親自教養的。
  可後院的陰私,向來都是細水長流,慢慢為之,許多不顯山不露水,日子一久,卻已經得了手。這國公夫人謀劃此事至少用了四五年,當年信國公府全府有孝,不能內外交互,外人又無法插手,她在手裡一手遮天,這般用心行事,卻依然還是沒有成功,若不是她太蠢,就是她府裡還另有人護庇著那李蒙之子。
  按兒子所說,恐怕那厲害的,就是現在名聲顯赫的邱老太君了。
  也是,方氏現在還能算信國公府後院當家作主之人。
  女子向來以夫為貴,以子為貴,等混到邱老太君這個份上,丈夫和兒子都是國公,方氏就是想對自己的侄兒使出陰謀詭計,諸般手段,她那婆婆要插手,就真是一點都沒有辦法了。
  要那老太君是個渾噩的,一點都沒有察覺也好。可是邱老太君既能做出“射玦”,又會“仗勢欺人”的手段,難道會是個蠢的嗎?李茂是兒子,李蒙就不是了?老太太會顧及兒子的面子,難道還會顧及媳婦的?媳婦本就是外人啊。
  所謂一山還有一山高,這方氏還未謀劃,就已經立於必敗之地了。
  這些學子都是天之驕子,就算是寒門子弟,為了讓孩子出頭,大部分也都是專心在家讀書,不理俗務,更別說這些世族勳貴子弟了。待聽得母親這麼一說,頓時渾如夢醒,替李銳驚得是一身冷汗。
  他們心中有事,再見李銳,不免神色有變,偶爾也露出憐憫之色來。
  可憐這孩子年少天真,還真以為自己的叔叔嬸嬸是好的,若不是祖母庇護,還不知道會長成怎樣。有些好心的,多次想向他揭穿方氏的鬼蜮想法,但又幾次欲言又止,一是怕傷了李銳的心,造成他心性大變,反倒不美;二是擔心若不是這般,他們這樣做未免有挑唆之嫌。
  這些人裡的父輩很多和李銳的叔叔朝堂上並不對付,若真落下什麼口舌,真是跳進黃河也說不清了,他們身後有著家族,雖然和李銳私交不錯,也要再三考慮一番。
  在交往中慢慢把方氏的嘴臉抖出去,李銳這樣做,原本就是有意為之。他雖然面上裝出一副完全不知道叔叔嬸嬸做的是什麼事的樣子,可心裡卻比誰都清楚。待看到這些相交之人對他府裡“感情甚篤”的態度有些轉變,自然就知道肯定有明眼人也看出其中的不對了。
  這般作態算計好友,將方氏的名聲徹底傳揚出去,實在是有些有心算無心,拿朋友當槍使的意思。但李銳自覺一對朋友真誠無欺,二這也是事實不算謠言,最重要的是,他這般做,也是自保之舉。
  他馬上就要成年,方氏萬一想插手他房裡的事,那才叫防不勝防,到時候給丫頭爬上了床,就算是打死了,他名聲也壞了。不如索性讓方氏知道這世上不只她一個明白人,投鼠忌器才好。
  他這嬸嬸最要名聲,卻被名聲所累,做事束手束腳,日後要想要慢慢挾制她,只能從這上面想法子著手。
  李銳謀劃的是一點不錯。
  這方婉一無非常顯赫的家世,二無傑出的才貌,就靠著府中大伯和大嫂都出了事,才撿了國公夫人的誥命。若真是一腔慈愛將侄子辛苦調1教成才就罷了,那些達官貴族家的主母們也算服氣,可是現在猛然窺得一鱗半爪,真相就已經足以讓她們為那個孩子歎息了。
  但凡婦人,總愛比較,這婦人又惡毒又蠢笨,居然也能占據高位,她們心中不免有些不平衡。有些德行比較好的,頓時覺得這“國公夫人”立身不正,在那個位子上刺眼的緊。
  壞事總是傳的要比好事快的,漸漸的,這些世族大家、勳貴人家的女眷之中,對方氏的風評是越來越差。
  可憐方氏自入孝期,極少在後院主母的圈子中走動,她在外邊的名聲被傳的如此難聽,竟連個報信的手帕交都沒有。
  旁人也不是傻的,就算對此有懷疑,或者心中鄙夷,也不會在方氏或方氏的親眷當面講出來。可歎方氏還以為自己依舊是那個風光霽月的“國公夫人”,每次出門交際,依然端著那副端莊賢淑的架子,也不知道人家在心裡冷笑了多少聲。
  方氏還不知道現在有無數雙眼睛盯著她的後院,她現在被要過年的事情忙的焦頭爛額。李銳現在年紀漸大,羽翼也在豐滿,她是一天都不能放心。
  原想著找個神婆去去霉氣,老太太病了,府裡現在人也越來越雜,她竟是找不到好機會把人領進來。
  正想著如何才能如願,李茂卻在某一日氣沖沖地進了屋子。
  “你知不知道,今天有同僚‘善意’地提醒我,叫我勸你收收手!”
  “什麼收手?”方氏心裡一驚。難道是她在外面尋找僧俗道人的事情被發現了?
  “你我‘捧殺’李銳之事,現在已經傳得到處都是了!”
  這一句話,真是石破天驚,如晴天霹靂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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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2 20:46:55 |只看該作者

☆、第43章 有人下毒?

  “老爺,你,你說什麼?”方氏拍著胸口,幸虧丈夫已經讓所有下人都出去了,不然聽到這番話,豈不是連在府裡都不能做人了。
  “誰知道是怎麼回事!”李茂頹然地坐下,“似乎是一夜間就傳的沸沸揚揚,我大哥的一位故交好友特意將我約到一處雅捨,說了此事,勸我為了以後信國公的興盛,不要做出這等自毀城牆的事情來。我心中大驚,只能一口咬定沒有此事……“
  他猶豫一會兒,還是問道:“是不是你得意忘形,向娘家說了此事?”
  “我的老爺啊!這是什麼好事嗎?我敢和娘家說?”方氏一肚子委屈,當初做這缺德事,明明丈夫也是贊許的啊!現在出了事,倒懷疑她的不是了?“是不是你應酬時喝多了酒,走漏了嘴?”
  “我們家兄弟兩個都是我爹親自養出來的酒量!我大哥能喝四五大碗,我只比我大哥多不比他少,能灌到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你覺得可能嗎?”
  “可是……”
  “此事不要多言了!我也是太得意忘形了。中秋節的事一出,我們府裡立刻被頂在了風口浪尖上,雖然好名聲得了,民心也得了,可是卻和宗室結了仇。‘微霜堂’和‘三國演義’的影響誰也不知道這般大,現在怕是已經四面樹敵。”
  “我們府上一向低調,陡然高調,又得了這般好名聲,自然就會有人生事。你只需記住,就算我們做過,也要做出沒有做過的樣子來,一口咬定是誹謗,也不要在銳兒面前做出任何不一樣來!”
  李茂覺得自己胸口有些氣血翻騰。從出孝開始,一切過的太順遂,現在就連世族都對他笑臉相迎,讓他虛榮心大起,忘了防備。這些家伙各個都是笑裡藏刀的老狐狸,怎麼能就這麼麻痺大意呢?
  “最近你也不要出去應酬了,那些拜帖也看著親疏再接。還有,從現在開始,我們一點錯都不能出,你懂嗎?”
  “……知道了。可是真的要讓李銳以後就這麼出人頭地?他現在認識的太學生這般多……”方氏實在不甘心,她用了四五年的時間,一點點的取得李銳的信任,把他養的這般糟糕,絕不是為了成現在這副樣子的。
  “無知!無畏!”李茂已經有點歇斯底裡了。“你當人人都是瞎子?我好不容易站穩了,一失足就萬劫不復,現在不比以前,到處都是等著落井下石的人!就算沒髒水都要潑一把,別說我們自己本來就立身不正了!”
  “你這麼多年沒把李銳養廢,難道現在他懂事了,能任你隨便擺布?別說他年後就要開始在宮裡行走,就算他不去,你能做什麼?你別忘了他兩個舅舅都不是吃素的!”
  張寧回了京,就連他現在都要和張寧刻意親近,處好關系。
  吏部尚書啊!現在的勳貴子弟大部分得的是散職和爵位,等著正經差事等的眼睛都紅了!他難道就憑著自己是位國公爺,就能讓這群人心服口服?他們都等著他帶頭和世族爭斗的時候,從中撈好處呢!
  “好了,好了,是我的不對,老爺消消氣,我以後就真把他當好侄子,好侄兒行不行?”方氏看見丈夫露出這樣可怕的表情來,心中也是害怕。
  還好在沒人發現她曾暗害過李銳……不然,現在她的丈夫肯定就不會是只吼兩嗓子的事情了。想到這兒,她連忙委屈道:
  “我現在就是想要伸手也伸不到啊,老太太看的那麼嚴,我上次送去的騎具都被丟了出來。你說,是不是老太太看出來了?”
  李茂無力地掩住眼睛。
  “我怕是,全天下都看出來了吧。”
  擎蒼院裡。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的李銳,一到那個點就自然睜開了眼。
  喝過了祖母囑咐僕房裡准備的蜂蜜水,李銳開口吩咐:“給我准備常……”
  “呃……”
  李銳感覺自己的嗓子裡火燒火燎的,聲音也突然不對了。他咽了一口口水,只感覺火燒火燎一般的疼痛。
  李銳捂住自己的喉嚨,做出了非常痛苦的表情。
  蒼溪和蒼嵐非常擔心地湊上前。
  “少爺,怎麼了?要不要去找胡大夫看看?”
  李銳用防備的眼神看著兩個丫頭,直把她們看的噤了聲。
  李銳的心裡掀起了驚濤駭浪。這段時日裡因嗓子只有點癢,所以他並沒怎麼在意。可是今早起來,開口就痛。聲音也特別奇怪。他自認這段時間並無勞累,也沒有傷風感冒的情況,身體更是壯的可以打倒一兩個壯漢,絕對不是生病了的原因。
  難道嬸母發現他下的絆子,索性破罐子破摔,要害他性命了?
  不不不,現在他不比從前,府裡府外無數雙眼睛盯著,除非她的嬸母失心瘋,否則絕對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那就是下了毒,要毒啞他?這倒是有肯能。他再成才,不會說話也是枉然。他這擎蒼院裡耳目眾多,下個毒也是很容易的。
  只是從舅舅家安排的蒼溪蒼嵐來了以後,他的近身伺候就已經換成這兩個丫頭了……
  這兩個丫頭是誰被買通了?還是她們也是被蒙蔽的,一點也不知情?
  毒究竟下在哪兒?是蜂蜜中,還是水裡?要不然就是玉盞上?他嗓子不適已經有四五天了,也許不是出在蜂蜜水裡。可能是慢性的毒藥,到現在才發作?
  “少……少爺,你別這麼看我們哩,怪嚇人的。”蒼嵐哆哆嗦嗦說道。
  李銳的兩位武師父久經沙場,行伍之中學會了一個本事,那就是“殺氣”。
  兩位武師父教會了李銳如何鍛煉眼神和表情,在震懾敵人這一點上,眼神有時候起到很關鍵的作用。後來,他府裡的家將因為中秋節的事情,對他刮目相看,有時候也會過來和他們切磋,也將自己的各項絕學對李銳傾囊相授。
  時間久了,他那股氣勢竟是漸漸養了出來。
  李銳這種“殺氣”還不能做到收放自如,有時候一下子收不回來,那表情是挺嚇人的。
  李銳自從上次受了鞭傷以後,已經徹底不相信府裡的胡大夫。聽了兩個丫頭的建議,他不動聲色的起床穿衣,洗漱,連飯都沒吃,就往持雲院去了。
  如果嬸嬸不是想要他的命,那他就來得及自救。奶奶有入宮的牌子,不行就找個太醫吧事情鬧大,徹底把嬸嬸那嘴臉給撕破了!
  持雲院裡,顧卿正吃著廚房裡新做的水晶蝦餃,突然就聽見二門外的婆子在門口報信。
  “銳少爺匆匆地往持雲院來了。”
  這麼一大清早來,可真稀奇。唔,這麼一想,歸田園居的那些鴨子們已經肥到走不動路了,是不是那天該叫小呆和小胖來把它們給抓了?那麼肥,拿果木給烤了,做成烤鴨吃應該味道不錯吧?
  她正想著鴨子的各種吃法,轉眼間李銳已經一打簾子進了屋。
  顧卿剛站起身,李銳就一把撲到了她的身前跪了下來。
  他帶著嘶啞哽咽的聲音說道:
  “奶奶救我!”
  !!!
  一屋子人皆是驚訝不已。顧卿按捺住心中的震驚,連忙讓下人們全部下去,只留花嬤嬤、孫嬤嬤和香雲在房裡。
  其他下人帶著各種驚疑不定的表情躬身退下,香雲站在簾子邊,把住門口,顧卿這才去攙渾身都在顫抖的李銳。
  “別哭,有什麼事和奶奶說……咦?”
  李銳的臉上並沒有淚。他肩膀的顫抖,是因為他雙手捏拳,用力到幾乎咬牙切齒的地步。
  “孫兒沒哭。”李銳抬起頭,站了起身。
  他的眼睛裡,痛苦、無奈、不甘和憤怒的情緒不斷的交織著,不過是一個十三四的小孩,眼神裡卻有這般復雜的感情。
  這樣的李銳,不得不讓顧卿動容。
  “究竟怎麼了?你先冷靜下來再和我說話。”
  顧卿一邊安撫李銳,一邊順著李銳的背。他現在已經比她高了,她想要如以往那樣摸到李銳的頭,就得抬手,因為手會酸,她漸漸改成了順他的背。
  所有小動物被撫摸背部都會很高興,也會放松下來的。
  李銳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眼睛裡閃閃地像是燃燒了什麼東西。他露出他的牙齒輕輕一笑,那整齊地牙齒好似會咬人一般的碰了一下,終於發出聲來。
  “我被人下了啞藥。”他嘶啞著喉嚨說,“說話就疼。”
  顧卿吃了一驚,連忙拉著他走到窗邊亮處。
  “孫嬤嬤,執兩盞燈來。花嬤嬤,再去拿我的宮牌和帖子,到太醫院裡請位太醫。”
  太醫不同於御醫,凡是在太醫院任職的,都是太醫。但是只有其中最頂尖的,專門為皇家看病的那些才能叫做御醫。顧卿是國夫人,按她的級別能請第二等的“醫目”,是僅次於御醫的高明大夫,比起家裡那位胡大夫,不知道要靠譜到哪裡。
  “香雲,叫下人准備牛乳或羊乳。再拿些溫開水來。”古代的毒藥大多都是重金屬的成分,如果大量吞服牛奶或羊奶,可以緩解中毒反應,防止人體蛋白質遭到重金屬破壞。要水是為了催吐後補充水分。
  孫嬤嬤高舉著燈,顧卿拿起一根細勺,用勺柄將李銳的舌根壓下,仔細查看。
  這個,倒像是?
  “……花嬤嬤,不必去請太醫了。算了,還是請一個吧,確認下也好。”顧卿好笑地看著李銳的喉嚨,著實松了一口氣。李銳的喉部確實有充血和不太嚴重的水腫,分泌物也多,可是,卻不像是什麼藥物導致的。
  再聯系到他的年齡……
  “你昨晚熬夜了?還是睡得很晚?”顧卿像是前世幫小朋友看病那般詢問道。
  李銳點了點頭。昨夜看了一會兒書,到二更才睡。
  “現在說話嗓子就疼,呼吸困難?”
  李銳再點頭。
  下人已經把羊乳和溫水端了上來,顧卿讓李銳喝掉了那碗羊乳,又喝了幾杯水,直把李銳喝了個水飽,才對著一臉迷惑的李銳笑道:
  “如果奶奶猜得不錯,你應該不是中毒。”
  “不是中毒?”
  “恩,不過奶奶也不能確定。還是等太醫來了再說吧。”
  北園裡因為李銳突然來訪,一下子要羊乳,一下子溫水,邱老太君還去請了太醫。再聯想到銳少爺撲進院時的那句“奶奶救我!”,下人們都開始胡亂猜測起來。
  好在顧卿並沒有表現出驚慌失措的樣子,守著門口調度眾人的香雲看起來也不像是心中有事,這才壓住了眾人的恐懼。
  大約過了半個多時辰,太醫院的太醫快馬進了府,直接進了持雲院。
  錦繡院裡得到消息的方氏又驚又怕,連外面的大衫都不套了,直接就帶著丫頭婆子往持雲院而去。李茂一早就去上朝了,她現在連個商議的人都沒有。
  開玩笑,外面剛剛有了對他們夫妻不利的傳聞,現在李銳又在弄什麼蛾子?如今哪怕他掉了一根頭發,全天下都會以為是她干的!
  她貴為堂堂國公夫人,難道以後就永遠縮在公府裡不出去不成?李銳不但不能有事,現在還要比以前更好才行,否則她一輩子也別想抬著頭走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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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2 20:47:47 |只看該作者
 “太夫人猜的不錯,府上大公子確實是開始長成了,他馬上要長喉結,這時發生變化是正常的。這種情況可能維持半年,也有可能一兩年,依人而定。”太醫有些好笑,這樣的情況,一般都會有家中的大人告知,弄到請太醫的地步,只能說這家裡的大人也太糊塗了。
  “大公子在聲音完全變成之前,不可勞累,不可大聲,要多喝水,否則以後聲音有可能破掉,也有可以尖細如童,那就麻煩了。潤嗓子的藥我也不必開了,上次黃御醫給太夫人開的潤肺的丸子也對症,用那個就可以了。”
  方氏在一旁聽玩了太醫的話,這才松了一口長氣。轉而心中極怒。
  不過是成人了而已,難不成以後長了喉結,□□變大,都要請個太醫來看看?
  真是大題小做!
  話說李銳搞了這麼個烏龍,也是又羞又氣,等太醫走了後,就狼狽的跑回了擎蒼院。
  顧卿本還想讓他帶著弟弟把那些已經養成“老鴨”的鴨子給抓幾只的,結果無奈李銳跑的太快,也就只好作罷。
  哎,真是可惜,還想著鴨湯對嗓子其實也有好處呢。
  等會還是看看小呆有沒有空吧。孫子大了就不願意和奶奶玩兒了,人生可真是寂寞如雪啊。
  李銳關於聲音的煩惱持續了好長時間,直接讓他的性格都改變了。
  他的聲音原本就算不上清亮,可是卻也沒有如今這般難聽。聲音嘶啞也就算了,他話說多了,還會出現嗓子難受,呼吸難忍的情況。
  每次一聽到自己活似鴨子被捏了嗓子叫的聲音,李銳就懷疑起是不是自己抓的鴨子太多,糟了報應。最近甚至開始提點弟弟,叫弟弟不要老是聽奶奶的去捉鴨子。
  為了自己的形象,他不得不開始“惜字如金”起來。
  偏他結交的朋友裡,大部分都是十七八歲的少年,像齊邵這樣性格詼諧的,或者喜歡做惡作劇的也有。他們早已變完了聲,看見李銳正在經歷他們曾經有過的慘痛歷史,心中紛紛覺得有趣,便老是逗弄他多說話。
  “今兒嗓子好點了沒有?貴府太夫人昨晚說了三國沒有?”
  “有。”
  “說的是哪一回?”
  “一百零三回。”
  “昨晚說的什麼內容,你和我說說唄?”
  “……不。”
  “那你抄的書呢?借我抄抄?”
  “借走了。”
  “誰借的啊,居然敢在小爺我前面!看我不……”
  “我叔父。”
  “呵呵,呵呵,當我沒說,當我沒說。”
  “李銳,今天嗓子好點了沒?”
  “恩。”
  “上次那怒打楚應元的事兒究竟是怎麼回事?外面現在開始傳是因為楚應元夜晚天黑眼睛花了,調戲了你的祖母,結果你怒打輕浮子?我們覺得這實在無稽,你給我們說說唄。”
  “缺德。”
  “咦,你怎麼罵人呢?”
  “背後說人,缺德。”
  “……那到底是為什麼打架,就為一盞燈?”
  “嗯。”
  奮武將軍家的公子賊兮兮地把頭湊了過來,極小聲地說:“那項城王家的縣主長得好不好看?聽說你連她一塊兒打了?”
  “滾!!!”李銳終於忍不住一聲大吼。
  像這種事遇見的多了,李銳被逗急了,就只好躲進府裡不再出門,謊稱年底事忙,要幫著處理家事,這才逃過他們的魔掌。
  結果,他那群朋友不再逗他了,可是他的奶奶卻屢屢讓他破功。
  “銳兒啊,你出去和那些好友們郊游聚會,有沒有見到什麼漂亮的姑娘啊?”顧卿的咳嗽已經好了大半,只是一到天冷嗓子就癢,所以祖孫兩個一起吃著黃御醫開的潤嗓的藥丸。
  這麼想,他們祖孫兩也算是另一種形勢的“病友”了吧。
  “沒。”
  “怎麼會呢?一個姑娘都沒見過?”
  “嗯。”
  閨秀又不是大白菜,到哪兒都能見到嗎?
  “就沒有什麼女扮男裝的小丫頭和你們一起玩?”顧卿好奇的眨了眨眼,電視劇和小說裡都是這麼演的啊。
  “看不出。”都說了是女扮男裝,他為什麼要看的出來啊!他又不能扒人家的衣服!
  “可以看耳洞啊!”
  “不看。”誰會沒事看著好友的耳朵啊!又不是得了□症!
  “我說孫兒啊,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言簡意賅啊?奶奶我都快幾個月沒怎麼好好和你說過話了,好不容易等到我嗓子不疼了,你特不出門玩了,怎麼現在話都不跟奶奶說了?”
  “嗓子疼。”
  ‘我看是臉疼吧?’顧卿心裡偷樂,李銳剛剛發現自己嗓子變壞的時候,驚慌失措地沖到她院裡說自己中毒了的樣子,她還記得清清楚楚呢。
  他怎麼說來的?
  “奶奶救命!”
  噗!
  就沒個婆子嬤嬤跟他說說變聲期的事情嗎?沒爹沒娘的孩子真可憐啊。說不定李銘都知道。要不是怕太過驚世駭俗,真想給他普及下青春期那方面的教育啊。
  還是回頭和李茂說說,讓李茂注意下這個方面吧。變聲了,也就快變身了。
  “明年開春就要進宮了,害怕嗎?”顧卿一直覺得宮廷這種地方就是毀人的地方,而且還不知道李銳會去給哪位皇子做伴讀。現在皇帝就四位皇子,生母都是世家大族出身,似乎給哪位當伴讀都不好。
  怎麼就不能漏出一個宮女生的孩子呢?電視劇裡都不是這麼演的嗎?什麼性格堅韌相貌出眾的宮女忍辱負重,最終產下皇子,一步登天什麼的……
  怎麼能都是妃子生的呢?
  “不怕。”李銳搖了搖頭。他現在交的朋友裡有些就是國戚,他已經大致打聽過了,除了皇後生的大皇子和賢妃生的二皇子在十歲左右,三皇子和四皇子還小,根本就沒到找伴讀的時候。
  皇後出身晉陽張氏,賢妃出身荊南劉氏,兩位都與他家有舊,不會刻意為難他的。
  “你不怕,我倒是擔心的緊。原本還想囑咐你謹言慎行,現在怕是不要了。”顧卿笑著打趣,“你現在肯多跟奶奶說句話,奶奶都要歡喜半天。”
  李銳:……
  他還是回小操場練練拳吧。
  說道李茂開年入宮,確實是信國公府的大事。
  不光信國公府和其他世家功勳的人都瞪大著眼睛,想知道李銳最後給誰伴讀,就連當今的聖上,大楚的皇帝楚睿,都在犯愁該怎麼辦。
  他原本是想把李銳留給大皇兒楚昕的。他那大皇兒已經十歲了,目前沒有表現出任何非常出眾的地方,只是性格非常溫和,應該是不會和李銳起什麼矛盾的。再加上只是李銳一個遺子,以後也不能繼承信國公府,將他給大皇兒伴讀,他的出身可以能安撫皇後身後的後戚,卻不會給楚昕帶來什麼實際的助力。
  他如今年富力強,還能再等幾年,等後宮平衡,前朝安定,他想再看看幾個孩子裡誰才是更合適的儲位人選。
  原本這一切想的都很妥當,皇後對此也是樂見其成。可最近半年信國公府的風頭真的太盛了,盛到不得不讓他再三考慮的地步。
  原本大皇兒就既是嫡,又是長,雖然並沒有天賦異稟,可是已經占了“正統”的名分。若皇後娘家不是晉陽張氏,他早就已經把他立為太子了。
  即使他壓了許久,每年還是有不少折子請求早日立儲的。無論是勳貴、孤臣還是世族,都把眼睛盯著他的幾個兒子,未立儲君,總是不妥。
  如今信國公府聲勢雖盛,好在都是在邱老太君身上。雖然這麼多年來,外面都傳聞邱老太君目不識丁,見識淺薄,可他和李家相交幾十年,深知李老國公夫妻的人品心胸。而從李碩和李蒙夫子對邱氏的敬愛之情上,就可以看出這位邱老太君絕非尋常婦人。
  可再不尋常,最近這番變化也太讓人出乎意料了。
  “那邱氏射玦”沒有讓他吃驚,畢竟李老國公一輩子都身在行伍,她作為將軍的妻子,一直想辦法減輕丈夫和兒孫拉弓射箭時的不適也是常理。
  可那《三國演義》,就不得不讓重視起來了。此書應該確是李老國公的得意之作,不然邱氏一個不識字的婦人也不會倒背如流。此書他也看了,雖然還沒錄完老太君就病了,但就如今的內容來看,他還是非常滿意的。
  因為這是一本宣揚“正統”的書。
  《三國演義》中對於“蜀漢”的眾多褒譽,以及對“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曹操的貶低,從中可見一斑。而江東眾多世族傾軋,孫權在其中各種平衡之舉,也讓他這位一登基就面臨各方勢力逼迫的皇帝產生了共鳴。
  他父親和各方勢力都交好,當年又有李國公手握重兵壓制眾世族,自然是可以將這些世族放在不同的位置上,慢慢分化,徐徐圖之。誰知他父親出巡時遇見刺殺,李蒙中毒而亡,老國公悲拗之下一病不起,他父親早年身上就有痰症,老國公一病,他壓力劇增,竟是沒過兩年也去了。
  事情發展的太快了。他父皇先前埋好的那麼多線,留下來的那麼多後手,竟是一下子全盤亂掉。這一亂,也讓他徹底感受到自己的根基有多淺薄,未來有多艱難。
  和這些幾百年傳承的大族相比,他楚氏一族就如暴發戶一般可笑。
  若不是他們當年第一個反,第一個打下荊南,又是眾望所歸,站住了跟腳,還不知道這天下將會姓什麼。
  楚睿看著手邊的“邱氏扳指”。
  他願意用李茂,是因為他性格平和,才能平庸,又想做出一番不弱於父親與兄長的成績來,這樣的人如果沒有什麼仰仗的勢力,又不想寂寂無名,就只能緊緊站在他的身後,做他手裡的一把劍,一桿槍。
  這樣的信國公既好控制,又早不成什麼威脅,若真的世族勢大,無法挽回,扔出去做棄子也能挽回局面。
  可他錯估了那些勳貴們想要手握實權的*。就李茂這麼一個庸人,竟然也能被他們高高拱起,再加上清流和中立派在朝堂上的影響,現在勳貴一派,竟然也有和世族派分庭抗禮之勢。他原本想著等到可以對抗的地步,怎麼也要個一兩年的。
  而後《三國演義》從上而下大受追捧,李老國公也被軍中奉為“武神”,有些士兵甚至偷偷畫了畫像供奉,更是把信國公府的聲望增添到了一個新的高度。若說這裡面沒有好事之人和勳貴派的推波助瀾,那他是一點都不信。
  可他又能制止什麼?李老國公生前可是從未洩露過一分一毫,連軍權都大方交了的。現在他難道還要和一個死人計較關於聲望的問題嗎?
  和《三國演義》比起來,微霜堂造成的影響反倒是微不足道了。只是一群學子,就算信國公府籠絡去了,關心太好的,他冷淡著不用就是了。
  學子又算了什麼,原本翰林院裡的翰林們都是父皇為他和李蒙背著的潛相,現在朝廷眾派林立,不少翰林都快熬成白頭了,位置卻一直沒空缺出來。若李茂真的能幫他平衡朝堂,就算結交學子,培養勢力,對他也是有利無害。
  現在的信國公府,還是太弱了。
  可惜那吏部由外任擢升的張寧原是世族一派,現在卻左右搖擺,還不知道是要忠於哪邊。
  他原想著信國公府和他有姻親關系,總要傾斜一二,結果他不偏不倚,既不得罪世族,也不得罪勳貴,仗著和勳貴一脈交好,又出身世族,竟然也混的風生水起。
  他明明身為皇帝,做事卻束手束腳,處處要考慮各方的勢力。就連他數次提出想要重新丈量土地,核算天下佃戶和隱戶的數量,重新分配農田,都屢次不成。
  這些私戶賣身給世族,不用交稅,不用服役,隱沒戶籍,已成大患。
  李老國公曾對他父皇說過“民心易得,民心易失,民心……易騙。”只要一點點風吹草動,就能讓民心改變。
  楚睿如此一想,頓時對信國公府的氣消了大半。這些世族僅僅是為了自己利益,就可以置社稷王法於不顧,現在百廢待興,處處都需要用錢,土地荒蕪,無人可種,他又要輕徭薄役,休養生息……
  再這樣下去,這些國之蛀蟲的危害更大於在明面上高調示人的信國公府。李茂不過是圖名,這些人卻是圖利、圖權、圖江山!
  罷了,與其想著如何削弱《三國演義》和“微霜堂”在國公府裡的影響,還不如想想該怎麼做,能讓這兩樣變得對他有利。
  不如這樣……
  信國公府,擎蒼院裡。
  正讀著兵書《六韜》的李銳,突然得到下人來報,說是叔父李茂請他去一趟前院的“集賢雅敘”。
  那裡是叔父處理公務的地方,閒雜人等不得擅闖,門口也有眾多家將守衛。
  好生生的,叫他去那裡作甚?
  等到了“集賢雅敘”,他那叔父對著他欲言又止,好幾次想要張口,又踱著步子歎起了氣,讓他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無論叔父是不是有縱容方氏的嫌疑,總是他的長輩。李銳恭恭敬敬地等著李茂的訓誡,態度上不敢有一些怠慢。
  李銳年幼失怙,而後又失恃,一夜之間天塌地陷,他恨不得就這麼跟著父母一起去了。此時祖父原本就生著病,父母噩耗一傳,更是病入膏肓,無力回天。祖母日夜服侍,寸步不離,不到一年,活活熬成了骨瘦如柴的婦人,明明才剛剛到花甲之年,看著卻猶如六旬老人一般,將養了這麼多年,身子骨還是不怎麼好。
  那時祖父祖母顧不到他,下人和親人故舊看他也全是憐憫的眼神,只有這兩位長輩無微不至,體貼入微地照顧著他,甚至親自教養,抱到膝下,視作親生,這才慢慢撫平了他內心的傷痛。
  雖然後來知道了他們這麼做是想養廢了他,才對他諸多縱容溺愛,可他那麼多年來,是真的過的十分快樂。
  也正是如此,當祖母說出真相時,他才會那麼痛不欲生,甚至性情大變。成長的代價這麼慘烈,他也不知道究竟是該渾渾噩噩,快活一生好,還是像現在這般對著叔父面帶“孺慕之情”,心中卻平靜似水比較好。
  書桌後,李茂也是百感交集的看著自己的侄兒。
  他還記得自己第一次抱著還是小小嬰孩時的侄兒時,自己是多麼的誠惶誠恐,連輕輕呼口氣,都怕把他的脖子折了。
  他曾想象過大哥會生一堆兒子,自己也是,信國公府從他們這代起必定興盛,也好打打那些笑話他們家人口凋敝,後繼無人之人的臉。
  他聰明不如大哥,武勇不如父親,可是他的孩子卻未必。
  他與大哥一母同胞,大嫂持家有道,他的妻子又溫柔識大體,府中必能和睦,等日後子孫成才,他也能對得起列祖列宗。
  可一恍神間,信國公府裡只剩下他一人獨撐門業,大哥僅留一子,他成婚十年,也未再有一個子嗣。
  信國公府依舊如當年那些人笑話的一般後繼無人。
  他身為繼承人的長兄天資卓絕,他是嫡次子,雖資質平平,倒沒有什麼。可現在頂門柱的兄長一倒,他的平庸反倒成了一種罪孽。
  他是為什麼想要養廢侄兒的呢?是自卑?是擔心?是心中這麼多年來那股暗藏於心,對兄長的那股怨懟?他自己也說不清了。
  自從去年開始,李銳就在以讓人驚訝的速度長高,隨著他習武射箭,控制飲食,再加上抽個子等種種原因,他也在迅速的消瘦著。
  待能看清五官時,李茂甚至連看自己侄兒的臉都會膽顫心驚。
  李銳的面容,幾乎他的兄長十四五歲時一模一樣。就連那皺起眉頭時的神態,偶爾側臉思考時的一個眼神,都恍如李蒙附身。
  他與兄長相差五歲,小時候兄長與他看不出有任何差異,無非也就是老成一點的少年罷了。兄長長得像祖母,自己長得像父親,雖然兄長比他俊美許多,但男兒原本就不靠臉掙前程。他兄長是長子,又經歷戰亂,比他穩重可靠,人人都視作理所當然。
  可自從兄長被軍師領走,跟著眾多世家子弟一起學習以後,他就開始耀眼到讓他自慚形穢的地步。
  是多少歲呢?好像也和李銳現在一般年紀吧。
  似乎他這侄兒李銳,和他的兄長一樣,注定了十幾歲前一定會被埋沒,十三四歲開始就要開始嶄露頭角。
  若說只是長相相似,讓他心虛不敢直視李銳之顏,那李銳漸漸長高的個子,以及那般可怕的力氣,更是讓他分外焦心。
  身高體壯,天生力氣驚人,這是他父親的特質。
  這兩點天賦,既沒有傳給他兄長,也沒有傳給他。他那早亡的小弟弟,更是瘦弱嬌小,絕對沒有遺傳半分。
  有時候看著李銳的背影,他的心裡都會揪心般的疼痛。那簡直就是小一號的父親。
  不知母親是不是早就在李銳的身上看到了父親和兄長的影子,才會這般喜愛他。如果他真的長成,入了宮,看見了這般長相的李銳,又有誰不會喜愛他呢?
  那是李蒙的臉啊。
  這簡直就像是老天的詛咒,他做錯的事情,現在要用這般殘忍的方式來提醒他。他的侄兒長相酷似早逝的兄長,身材力氣神態卻都和他的父親神似……
  看見李銳,就像是同時接受著父親和兄長的訓斥一般,讓他內心備受煎熬。
  這種感覺,他甚至對發妻和母親都從未說過。
  而現在……這樣的他,這樣的他……
  居然莫名其妙的答應了老太太要教授侄兒那方面的知識?告訴他成人後應有的變化?
  他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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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2 20:48:53 |只看該作者
☆、第44章 李銘搬家

  顧卿承認自己這麼做,是有著惡作劇的心理的。
  所以當她慎重其事的要求李茂親自教侄子這種事的時候,李茂那副答應後渾似夢游的表情,真的是讓她十分滿意。
  這“集賢雅敘”裡,且不管李茂和李銳內心有多復雜,對人生有多不勝唏噓,可是總不能一直站著吧?
  所以當這一對叔侄兩大眼瞪小眼後,還是李茂先開了口。
  “咳,那個,最近你讀書很勤勉,弓馬上也很用功,幾位師父都誇了。”李茂明明對著勳舊故交也能談笑風生,但是對著這個侄兒就是說不出的不自在。“我很欣慰。”
  “先生的謬贊。我的功課還不比上弟弟。”
  “看見你漸漸成才,我很高興。”李茂從書案上拿起一封信。“有些話,你祖母叫我和你說,可是,咳咳,總之,你回去一看便知。看完燒掉,不要讓別人看見。”
  李銳的小心肝撲通撲通地跳。
  會是什麼?叔父會給他什麼書信?父親的遺書?爺爺的叮囑?
  李茂覺得自己都快被母親逼瘋了。以前母親就很奇怪,但也沒有這麼奇怪的。居然叫他來教侄兒這個?找兩個專門管此事的嬤嬤去不就行了嗎!
  “你右手邊書架上有一本紅面的書,你也帶回去。”
  李銳依言拿起,是一本畫本。外面封面倒是簡單,只有書名,他看了一眼。
  《*黃帝傳》?
  叔叔也看志怪小說嗎?
  李茂見李銳拿了這兩物,總算覺得擔子清了一半。他原本就事多,叫侄子來這裡,還有其他事情要提。
  “你過完年就要入宮,我看聖上大半會讓給你大皇子伴讀,若是大皇子,你務必小心謹慎,不要表現的太過親密。”李茂想了想,擔心李銳不能了解朝堂上的一些干系,索性直接講明。
  “大皇子身後站著晉國公府和吳州江氏,這兩支都是數百年的大族,聖上都甚為忌憚。江氏的族長雖然沒有出仕,但他家中子弟管著戶部錢糧,不可小覷,你此番進宮,代表的是信國公府的立場,我們府上向來只忠於御座上那位,你在宮中不要站隊,知道嗎?”
  “若是二皇子呢?”
  “二皇子的母親賢妃並不得寵,只是因為身後站著通州和遼州的大族才被封了個‘賢’的份位。但這位二皇子聽說生來聰穎,若是讓你給他伴讀,你就表現的愚笨一些,不要搶了他的風頭就是了。”
  李茂加重語氣,慎重地說道:“只是有一點,無論你跟了誰,都切記要忠於聖上。無論是大皇子還是二皇子,就算是潛龍,得位也要十幾年後,我們信國公府從來不攙和立儲之事,我父親如此,你父親如此,我也是如此。你須牢記。”
  “侄兒牢記。”
  李銳知道這是大事,連忙點頭應承。
  “我年底事忙,怕是不能常常和你這樣長談,你嬸母一個人打理家事也很辛苦,你祖母又大病初愈,過年的事情,你就多幫襯你嬸嬸。”李茂這番做,也是用心良苦。
  李茂也不能確定李銳是不是聽到了外面的風聲,有沒有懷疑兩人曾經想要教壞他的事情。但他們畢竟是他的叔叔嬸嬸,這麼多年來,一沒有害他性命,二沒有打罵虐待與他,旁人要說閒話到他耳裡,他也可以辯駁那是臆測之言。
  只有現在加倍的對侄兒好,如同往日一般,才能打消李銳對此的疑惑,免得他心中出現怨懟之情。
  李銳心中雖然不恥方氏所作所為,但畢竟現在還不是撕破臉的時候。叔父吩咐了,他也就“嗯”了一聲回應。
  李茂對兩個孩子向來寬和,和李銳聊了一下老太太最近的情況,又聊了一會兒外面的時事後,就放了李銳回院。
  他還有許多頭疼的公務要做呢,現在日子過得比當年讀書時還苦。
  話說李銳回了擎蒼院,直奔內房,隨便往書桌前一坐,就撕開了書信。
  他原本以為這是父親或者祖父的信函,可是一打開就看見了叔父熟悉的字跡,心中就知大概不是他想的那些事。
  再細細一讀,這叔父這封信居然是淳淳教誨他一些男子成年出現的諸般變化。
  諸如晨起時一柱擎天,出現喉結,夜晚X滿自溢,實在難受時如何紓解等等等等,雖文筆含蓄,但也算說的清楚,不會讓他產生疑惑。後面又用非常嚴厲的口氣囑咐了自己這位侄兒,說是他已經訂了親,萬不可以去那些煙花柳巷之地壞了名聲,惹得岳家惱怒雲雲。
  直看得李銳變成了個大紅臉。
  ……叔父也太詭異了!
  如果要和他說這個,直接找個旁人來說就是了。結果寫封信做什麼?難道他成年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嗎?
  待再一翻開那本紅皮的志怪小說,直驚得李銳瞪大眼睛“咻”地就把書給合上了。
  那啥啥啥,那女的赤果著趴在樹上,那男的在後面干啥?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春1宮圖冊?
  李銳像是拿著燙手山芋一般將它丟了出去,驚魂未定之下一想
  ——不行啊,就這樣隨便亂丟著,回頭丫頭下人們收撿的時候要是發現了,那真是臉全都給丟光了。
  於是李銳又起身去撿,四處找地方藏。最後把這書卷了,塞在一個大肚子的畫筒裡,這才心安。
  叔父寫給他的信,他細細看了兩遍,一點點記下。想要聽從叔父的話把信燒掉,卻不知為什麼總是下不了手。
  最終還是將它整整齊齊的疊好,塞回信封內,放入了書匣裡。
  李銳的煩惱已經開始了,李銘小朋友最近也很煩惱。
  他的哥哥李銳,現在漸漸和他有些生遠了。他站在自己哥哥旁邊,頓時覺得自己就是個長不大的小豆丁。
  原本哥哥只比他高一個頭,可現在他像是雨後春筍一般使勁拔高,而自己從並肩變成只能到他的胸口。
  每次他和哥哥說話,都要抬著頭,好生不爽。
  再來就是哥哥有了那些國子監的新朋友以後,就不帶他玩了。
  喜新厭舊,哼!
  前幾天哥哥回了府,莫名其妙的跑來和他反復叮囑,說不要再替奶奶抓鴨子了,不然以後嗓子就會變成他那樣。欺負他年紀小不懂事嗎?他的嗓子明明就是因為他壞脾氣老是吼才造成的!
  還說不准抓鴨子。哥哥肯定是害怕他天天出去玩,不去見奶奶,以後奶奶更喜歡他一點!
  他不但要抓,還要抓多多的!
  “夠了,夠了,銘兒,這麼多夠吃了……”娘啊,怎麼好言說都不聽呢?一個兩個都是倔孩子!!顧卿看著追鴨子追的眼睛都紅了的李銘,無奈地放大了嗓門。
  “呆子!抓個兩三只就夠了,你要抓多了,咱們府上這幾天都是吃鴨子,廚房會頭疼的!”
  顧卿也不知道李銘到底發什麼瘋,大清早不上課跑來說要幫她抓鴨子。雖然她原本就想讓兩個孫子把後院那些越來越多的鴨子處理掉一些,但是她一看李小呆這追著鴨子跑的仿佛和鴨子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樣子,就知道這孩子心理有事。
  只是可憐了那些鴨子,已經養的太肥了,遠不如半年李銳以前天天在這裡住的時候那麼身手矯捷。若是以前,兩個孩子撲上一個時辰,最多也就抓到兩只,有時候還要被鴨子扇巴掌。現在小呆在這裡還不到兩刻鍾,都已經抓了好幾只了。
  小呆聽到顧卿的叫嚷,只能不甘地把抓到的鴨子丟給下人,回到了顧卿身邊。
  顧卿看著有些失落的李銘。
  “心情好些了?”
  “嗯。好些了。”李銘把頭低了下去,胡亂踢著田埂間的雜草。
  “為什麼不高興呢?和奶奶說說。”顧卿摸著李銘的頭。
  小呆還沒到把頭發扎兩個小辮的年紀,頭發又長又軟,全披在肩後,摸起來很是舒服。李銳現在長大了,一是摸不到,二是也不給她摸了。哎,人生寂寞如雪啊。
  李銘咬了咬嘴唇,嗯哪了半天,最後還是不好意思地說道:“因為哥哥最近都不怎麼帶我玩了。”
  顧卿突然有化身為狼,使勁咬李小呆小朋友幾口的沖動。
  啊哈哈哈這種“哥哥有了新朋友,新朋友都去死”和“哥哥有了新朋友,哥哥你不要理新朋友好不好”的幼稚想法,不是從小學至高中許多孩子都面臨的陰暗情結嗎?
  她當年到了高中,都還有一個女性好友曾挽著她的手和她埋怨過“你最近和某某某逛街了為什麼不喊我我很不高興”這樣的話呢!
  小呆居然會覺得失落,絕對是已經把李銳放在心裡一個非常重要的位置了!
  對於這種情況,顧卿以前用的法子是把自己的兩邊朋友都納入一個圈子裡來,然後都變成好朋友。
  人一多,不寂寞,也就不會產生那種想法了。
  所以顧卿拉著李銘的手走到草廬裡,笑瞇瞇地問他:“你不喜歡你哥哥的新朋友嗎?他們沒有喊你一起出去玩?”
  “有。”李銘大力地點了一下頭。“可是我還有很多功課要念,不能和哥哥一樣沒事就出去玩兒。”
  顧卿若有所思的“哦”了一聲。原來問題不來自李銳那邊。
  李銘也很委屈。他的功課是由他娘親自盯著的,每天不做完不給睡覺。他們讀書的“微霜堂”現在人多口雜,東升師父和明輝師父經常還幫著國子監的學生答疑解惑,他每天功課讀不完,覺得還不如回東園讓父親和母親找的先生教來的快。
  可是他一回東園,娘就開始嚴厲的管教起他的功課來了。
  有一天他想和哥哥出去玩,他娘還打了他三記手板,罵道:“你和你哥哥不同,你以後是要繼承家業的,他以後由你父親求個蒙蔭,一輩子就吃穿不愁,讀多讀少沒什麼區別。可是你從小日日勤讀經論,是要為家裡頂梁立柱的,你難道要和你哥哥一般胡鬧,把學問給荒廢掉嗎?”
  李銘很想反駁娘親,因為明輝先生曾對他們兄弟說過,真正的學問不在書裡,他們這樣的人家,最重要的也不是死讀書。
  可是他不敢說。
  他娘從小對他嚴厲,生怕他有一刻放松的時候,漸漸的,他連跟娘親撒嬌都不敢了,反倒是父親還會偶爾給他買些外面的新鮮玩意兒,有時候聊聊天。
  娘見了他,只會問“功課做了嗎”、“最近學的什麼?”、“你哥哥最近學了什麼?”這樣的話,讓他很難過。
  顧卿是信國公府裡地位最高,年紀最大的長輩。李銘說這些,一是排解心裡的難受,二也不乏一絲告狀的意味。他年紀還小,但是已經能覺察到自己的娘親教育他的方式有些問題。可是他是兒子,又不可忤逆父母,所以這種事情,就只能和奶奶嘮叨嘮叨,期望著奶奶想辦法幫他解決了。
  嗯。奶奶可厲害了,一定能解決的!
  顧卿一聽到小胖的埋怨,就知道了是怎麼回事。
  那方氏,怕是看到自己從小放縱李銳後的結果,生怕自己的孩子也會因為放縱而變的無知無畏,所以更加嚴厲的教導,事事都要管,事事都要讓孩子向大人匯報,有些“矯枉過正”了。
  只是如此一來,小時候還好,小孩對母親依戀的天性會漸漸占上風,讓孩子對母親又愛又怕,可一旦孩子長成,有了逆反心理,再這般做,恐怕會感情日漸淡薄,最後走到母子離心的地步。
  說起來,這信國公府的第三代心性真是不錯。一般來說,被長輩刻意溺愛嬌寵,養出來的孩子應該是無法無天,自我中心才對,但是李銳天性純良,又心性堅毅,一旦決定改過,便能下狠心將以前的缺點給改的干干淨淨。
  而李銘性子溫和,天資聰慧,自己也善於思考。若其他孩子,被方氏從小如此嚴厲的管教,按照常理,要麼懦弱沒有主見,要麼性格偏激易怒易躁,可顧卿發現小呆除了有時候真的很“呆”,還有些傲嬌以外,並未在性格上有明顯的缺陷。
  若方氏真是個好母親,好嬸嬸,顧卿倒不介意在中間斡旋,想辦法讓方氏意識到自己在做的事,正在把自己的孩子推的更遠。
  但這方氏性格毒辣,又極其愚蠢,顧卿懶得攪和“她”的教子方法,而是把李茂給叫了過來,用了個最簡單的辦法。
  李茂進持雲院的時候,心中有些忐忑不安的。
  上次母親叫他來持雲院,是讓他教導侄子關於那方面,這次再叫他來……
  不會又是什麼奇怪的事吧?
  結果老太太居然是叫他來,讓他把李銘從東園裡移出去。
  “銘兒雖然才九歲,但從小在外祖父家讀書,性格獨立,也不讓人操心。我看他天天在東園裡讀書,先生、書童、小廝都在東園裡走動,很是不妥。雖然你們住的錦繡院在後面,可是萬一哪天哪個無意間沖撞了女眷,傳出去倒是笑話。”
  顧卿看著若有所思的李茂,又說道:
  “你媳婦原本就要管家,現在還要關系銘兒的衣食起居和功課,怕是更沒有心力給我添兩個孫子了。銘兒已經九歲,銳兒也是十歲時搬到西園的,你斟酌下,看是把李銘搬去西園和銘兒一起住好,還是收拾收拾南園,讓他住南園。”
  李茂心裡自然是想讓李銘住西園的。西園是為李蒙這個繼承人准備的,無論是景致,還是布局,都是四園裡最好的。西園有“微霜堂”可以讀書,又有小操場可以騎馬。南邊更是裡面設了工坊、甚至連練弓箭的靶場都有。
  想了想,李茂回了母親:“是兒子思慮不周,一直沒注意到銘兒的不方便。等過幾天,我就讓銘兒一起搬到西園去。一來兄弟兩個感情好,住在一起也有個照應,二是微霜堂裡有兩位先生教導,對銘兒的功課也有好處。再來,南園多年不住人,收拾起來也不是一時半會的事,等李銳大了,要娶親時,再讓銘兒搬去南園也不遲。”
  顧卿原本就只是想讓李銘移出來,不要老受方氏的影響,至於能一起住西園最好,若是不能,住在南園,西園過去也方便。
  聽到李茂這樣安排,她點了點頭,表示了支持。
  “還有一點,我看你媳婦管教孩子的方式很有問題。一天到晚轄著他讀書,不讓他交際,也不許他出去玩,我覺得很不好。”顧卿歎了口氣,“她要再這麼教下去,我怕銘兒要被教成一個書呆子。我們又不需要銘兒以後考狀元,每天頭懸梁錐刺股的苦讀,卻把那麼多該交際的人拒之門外……”
  “……娘的意思是?”
  李茂其實並不覺得自己妻子的管教方式有什麼不好。李銘在外祖家自在慣了,回來是應該收收心。
  不過老太太的話也沒錯,書要讀沒錯,可是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和其他顯貴門第交往也是必須的。”
  “銘兒功課上的事,以後你親自過問,不要老讓方氏管了。若你盯不了,我和兩位先生去說,讓他們多照看著些。但是銘兒以後要出府交際,只要和你們報備一聲,你們知道孩子們的行蹤就好,不可以刻意攔著。你那媳婦要不願意,讓她自己來和我說,不要為難孩子。”
  “只是,銘兒還小……”
  “銘兒雖小,卻不是那種失了分寸的人。何況還有銳兒和其他家人一起出門照顧著,斷不會讓他吃虧到哪裡去。就算吃虧了,也算是得個經驗,是人總有要吃虧的一天,現在學會了應對,對將來未必不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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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顧卿一口咬死了,李茂也不敢再勸,只得答應。
  待李茂回了東園,把老太太的決定同方氏一說,方氏當場就哭了出來。
  “那是我肚子裡掉下來的肉,我從那麼小養大,從未有一天敢輕忽,怎麼現在說移走就移走,都不和我商量一聲呢?”方氏雙眼通紅,“我教養的有哪裡不對嗎?誰看了我家銘兒不誇聲好孩子?”
  李茂從小就依從父母兄長慣了,母親說是,他想想也沒有什麼問題,所以就應了。
  何況他當年也是□□歲的時候就搬去和兄長一起住了,兄長娶妻後才自己獨住一院,兒子現在和侄子也是如此,倒是勾起了他不少回憶,對妻子的傷心有些不以為然。
  但舔犢情深,李茂也不能說妻子就是錯的,所以安慰她:
  “無非就是從東園到西園,又不是搬走。以前銘兒在岳父家住著,也沒見你這麼心焦。老太太說的沒錯,現在府裡人多,銘兒的書童小廝也漸漸大了,還放在東園不合適。以後銘兒的功課有我親自過問,絕不會荒疏的。”
  方氏心中更苦了。
  李茂天不亮就要去上朝,每天忙到日落後才回來,哪裡還有時間看著孩子功課?這小孩再怎麼勤奮,也是大人盯出來的,三天一放松,肯定就只顧玩去了。
  尤其李銳那裡名堂多,老太太也由著他性子,一下子是“三國殺”,一下子那群國子監的學生又在西園的水池裡弄什麼“曲水流觴”之類的游戲,好好的一群書生,瘋起來各個不成體統,一想到兒子也要在一起廝混,方氏哭的更大聲了。
  李茂安慰了半天,卻見方氏越哭越厲害,心中的憐惜漸去,只剩一肚子悶氣。
  他如今在外面也是一言九鼎的“國公大人”,處處都有人小心逢迎著,倒養的官威越來越大。他自認對妻子溫柔體貼,也從不學同僚那般踏足那些煙花柳巷之地,可是回到家中,倒老是聽她的埋怨。
  他原本愛她溫柔小意的性子,這幾年來,溫柔小意是沒了,絮絮叨叨倒是變得特別多。
  見方氏抽泣了半響還不收歇,李茂肚子裡的悶氣一下子爆了出來。他不耐煩地站起身,丟下一句“過幾天我叫人來搬”,就邁步出了臥房的門。
  這一下,方氏倒是抬起了頭,卻也只能眼睜睜看著丈夫摔了門簾子走了出去。
  她想要去追,可是一屋子丫頭婆子,她又放不下面子。
  方氏看見下人頭都不敢抬的樣子,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熱,越發悲從中來,覺得自己也不知是沖撞了哪路神明,一下子孩子要離開他,丈夫也給她甩臉,在外面名聲又被傳的那般難聽,真是裡外都不是人了。
  劉嬤嬤見方氏哭的快要暈過去了,連忙吩咐兩個婆子去院門外查探查探,又勸說方氏道:“既然太夫人和老爺都已經決定了的事,夫人何不高高興興地答應呢,反正都無法更改了。奴婢知道夫人捨不得銘少爺,但早搬晚搬都是要搬的,銘少爺本來就是小爺,不是姑娘,怎麼能一直呆在您身邊?若真覺得後院寂寞,等日後再生個姑娘,不就可以日日將她捧在手裡,陪伴左右了嗎?”
  “還姑娘!老爺都不在房裡呆了!”
  “我的夫人啊,該服軟時就服軟啊。就算是平頭百姓家裡,也沒有妻子一直哭不讓丈夫說話的事兒啊!更何況老爺坐了一天班,本來就累,你也要體貼下國公老爺才是。”
  劉嬤嬤覺得方氏最近幾年成了“國公夫人”,氣勁兒越發大了。今天這事,就算她看了都覺得是主子無理取鬧,一點都不能說是老爺的不是。
  堂堂國公府的嫡孫,怎麼能當姑娘一般養,圈著不給出去呢?
  沒過一會兒,劉嬤嬤吩咐出去的婆子回來稟報,說是老爺宿在前面的書房裡了,方氏這才松了一口氣。
  老爺那書房有許多家將盯著,閒雜人等不得靠近,也不用丫頭婆子。倒是不用擔心那些心野的丫頭做出什麼惡心人的事兒來。
  劉嬤嬤安慰了方氏半天,又提到年底事忙,夫人要養好身子才能好好理事等等勸說的話,這才讓方氏漸漸回復了常態。
  只是方氏心中難過,一夜無眠,委實難以度日。
  就宿在前院的李銘,可不知道自己的爹娘為了自己搬家的事還鬧了一場。
  父親身邊的小廝過來傳話時,李銘正准備上床休息,聞言在床上翻了三個跟頭,高興的連睡著了都在笑。
  就知道和奶奶說煩心事一定沒錯!奶奶比那廟裡的菩薩還管用,有求必應!
  第二天一早,李銘就爬了起來,開始盤點自己哪些東西要帶走,哪些東西不必帶。
  他的“三國殺”、抄了一半的“三國演義”,還有許多上次燈節買的小玩意兒,那是一定要帶的。還有這個……那個……
  這一整,足足整出幾大箱來。
  幫著整理的丫頭們也高興的很,這錦繡院規矩大,自然是沒有在西園裡好的。而且有些大丫頭年紀也大了,身量長開了,不免被劉嬤嬤和方氏盯得緊,生怕她們懷著爬了老爺床的心,衣服不准穿的艷麗,也不許塗脂抹粉,連像樣點的首飾都不能戴。
  她們一個個都是愛美的年紀,看見別的院裡穿的花枝招展的,自己卻只能穿些素淡老成的顏色,不免胸中意氣難平。
  尤其是持雲院裡的“四雲”,同為一等丫頭,拿著一樣的分例,可太夫人大方,動不動就賞了持雲院裡的一眾丫頭首飾和鮮艷的布料下來,她們穿戴的倒比外面一般的官太太還富貴些。想來以後出嫁,嫁妝也不會少了她們什麼好東西。
  再一比自己,簡直悲從中來。
  夫人也不想想,老爺就算再好色,也不可能碰兒子身邊的人啊!更何況老爺向來沒有沾花惹草的名聲。有這個閒功夫,不如把心思放在老爺身上,只要夫妻恩愛,還怕什麼妖精勾了魂去?
  就連她們這些奴婢都知道的事,怎麼夫人就不明白呢?
  西園裡,李銳他得到消息的時候,兩位先生正在和他上課。
  待聽到信國公的嫡子搬出了東園,齊耀不由地笑道:“府上的老太太是個會教養孩子的。我們看著你那弟弟做事有些畏手畏腳,又總是顧及親娘的想法,我與東升兄還擔心過個幾年,他會被養成優柔寡斷的性情。太夫人這一下快刀斬亂麻,直接釜底抽薪,讓他脫離過分約束的環境,倒是好事。”
  “只是開過年我就要進宮伴讀,到時候西園就他一人……”李銳向著兩個師父躬了躬身,“還望兩位師父多多費心,教導我這弟弟。”
  他還在變聲期,一張口就難受,能為了弟弟說這麼多話來,可見真是對這弟弟關愛有加。
  更可貴的是他這堂弟的母親對他一直不安好心,可他依舊能夠善意對待,兄弟倆都心地純善,這才是信國公府最大的福氣。
  兩位先生都對這兩個孩子滿意的很,齊耀生性詼諧,存心逗弄弟子,笑著擺了擺手,“那可不行,你給我們一份束脩,怎麼要教兩個學生?信國公府如此摳門,不成,不成。”
  李銳也知道明輝先生是開玩笑,他這先生家中有良田千畝,哪裡還指望著他府裡的束脩過日子的道理!這話要是東升先生說還差不多。
  李銳可不怕他打趣。
  “再加一倍。”
  李銳盤算著自己私庫裡也攢了不少錢了,就算自己這裡再出一份銀錢,也還是出的起的。
  “甚好,甚好。東升兄,你看我隨口一說,又給我兩添了許多進項,是不是該去我那‘誰坐軒’,對月當歌一番?”
  “不去,你那地方到了冬天四處漏風。我怕冷,還是在微霜堂的客房裡抱著暖爐過冬吧。”
  “你這廝,真煞風景。”
  李銳見兩位先生的意思,是應下了照顧李銘的事,這才安心繼續做他自己的功課來。
  他讀書與旁人不同,很少是一本又一本接著讀的。通常是兩位先生說一個課題,然後就這課題引出諸般書中的道理,或正或反,仔細講給他聽,然後讓他做個功課,分析到底哪個是對的,為什麼對,寫出個一二三四五來。
  這方法生動有趣,又能同時了解百家之言,甚至許多聖人和聖人之間,對待同一個問題都有不同,這更讓他了解到這世上的事不能只看一面,也不能妄下結論的道理。
  就算連身處的位置不一樣,對待各種情況都不相同,也不能就隨便的斷言誰對誰錯。
  他原本就不笨,只是基本功差了點,兩位先生另辟蹊徑,倒讓他博覽群書。平日裡和那些國子監的監生們聊起學問來,絲毫看不出是個才剛剛努力進學一兩年的人。
  等他功課寫完,交予兩位先生,就從“微霜堂”回去,開始吩咐所有下人們動作起來。
  擎蒼院是他住的地方,弟弟過來,自然不能和他擠在一個院子裡。擎蒼院隔壁的“雲中小築”銘弟一直很喜歡,那是一座三層的小樓,住起來寬敞,各種家具擺設也都齊全。
  那原本是他父親沒去之前,准備留給他的地方,後來父親去了,他搬回西園時,觸景生情,最終還是住了父母曾住的擎蒼院,雲中小築就空了下來。
  現在給弟弟住,也算相宜。
  只是弟弟也要過來,原本西園裡那幾個丫頭下人不能再留了,年底事忙,僕房裡□□著的那些下人也都被放了出來聽差,舅舅為他准備的丫頭小廝奴僕都由祖母分到了他院子裡。
  原本他四個大丫頭,一個生了疹子,移出去給蒼嵐頂了,蒼翠拿不出銀子填補,自己摔斷了腿,求著他回了家。現在還剩蒼衣和蒼舒三人,雖然貪墨的銀子都填補上了,可她們身後的家人都和錦繡院千絲萬縷,實在是不敢放心用……
  明天還是和奶奶說一聲,直接拿這個由頭把她們兩個全部攆出去吧。他也不耐煩慢慢收服她們的心,不過是一個奴才,不值當。看在服侍他這麼多年的份上,也不拿去送官了,直接叫他們家人領走吧。
  對於信國公府的下人們來說,這一年變化極大。
  先是信國公府重登朝堂,下人們出去走路都有了風。又因邱老太君大出了幾回風頭,全家上下都有封賞,這年也好過了。
  而後嫡孫李銘搬出東園,去西園裡和嫡長孫李銳一起住。自此兩個嫡少爺開始真正獨當一面,成了少主子。
  又沒多久,蒼衣蒼舒兩個丫頭被他們家裡人給領走了,連年都沒給過。聽說是犯了什麼事,太夫人叫了她們的家人來,一起訓斥了一頓,直接就把全家都攆到莊子上去了。
  蒼舒蒼衣一走,擎蒼院裡伺候李銳的四個一等丫鬟全部換了個遍,現在頂上來的是蒼溪、蒼嵐、蒼梓和蒼墨四個丫頭。
  前兩個是府裡僕房裡□□後放出來的,後兩個是太夫人親自挑選,送去西園的。
  李銳自覺身邊清淨了不少,他新換的丫頭婆子小廝書童更是好用,舅舅挑的人本來就是好的,等調1教完了給放到他身邊,兩廂一對比,他這才覺得過去嬸嬸給他的人不是蠢貨就是偷奸耍滑之人,其中居心,不言而喻,氣的牙都癢。
  這一日,李銳和李銘又照例到持雲院裡聽說書。
  此時《三國演義》已到了尾聲,就差兩三回就要完結了,李銳和李銘原本都期待著結局,可如今真的要完結了,心中又十分不捨,恨不得這三國天下再延續個幾百年,永遠也說不完才好。
  顧卿並不知這兩個孩子心中想法,只覺得快完成一件事了,心裡也安慰許多。她正說著“鄧士載偷度陰平,諸葛瞻戰死綿竹”,忽然聽到有婆子報李茂來了。
  顧卿停了說書,和兩個孩子納悶地看著門口。
  這時已經用過了晚飯,李茂大多在書房裡處理白天的公務。他幕僚不多,心腹更少,處理起事情來,那叫一個小心謹慎,通常等公事處理完了,天色也都極晚了,一般很少這個點到“持雲院”來。
  她正納悶著,就見著李茂一身朝服進了屋。看他打扮,似是連東園都沒回,一回府裡就徑直往持雲院來了。
  這李茂手中拿著一封書信,喜形於色,顯然是有什麼好事。
  “老太太,荊南老家來了人。這是上月報的信,因路上下了雪,到今日裡才來。說是堂伯家的堂侄兒要參加明年開春的科考,提前上京備考來了,托我們府裡照顧一二。”李茂笑著說:“算算時間,就算路上下了雪,再過個十來天也就到了。”
  父親被封了國公以後,堂伯一家就聽從堂祖父的遺訓回了荊南老家,安心的做了一個鄉紳,平日裡照顧荊南老家那邊的祠堂和祭田,也幫著國公府照看著老家的田莊。
  李碩、李蒙和李茂都曾去信去人,請堂伯送族中子侄來京裡上進,可是都被那邊拒了。
  父親從小喪父喪母,是由堂祖父和堂祖母養大,後來又親自操持父親的婚事,替父親娶了母親。當年父親跟著先皇造反,家中遭到報復,堂祖父全家只有兩個堂伯護著他母親和兄長逃了出來。
  他父親在時,曾歎過這輩子怎麼還也還不清那邊的恩情。
  至於他,出生的時候還在打仗,小時候父親見得少,倒是和兩個堂伯關系親厚些,爬到他們脖子上當馬騎也是有的。
  他的大堂伯在父親去後的第三年也去了,小堂伯還在老家,還是不願意挪動,幾次來信,都說覺得當個田捨翁沒有什麼不好的。現在日子比以前過的好的多了,又不用坐班坐堂,說不得比他們家還快活些。
  堂伯豁達,他這小輩也只有高興。
  這次上京的正是大堂伯家的孫子,他的堂侄兒李鈞。不過這李鈞卻不是嫡子,而是他那堂弟的偏房所生。這庶子從小聰明,又比嫡子年長,在家中未免尷尬,一心發奮讀書,想要離了在家府裡出去尋個出路。
  他那堂弟性子懦弱,但對孩子卻很庇護,一直支持著庶子讀書,倒真讀了出來。
  前幾年來信,說是已經過了鄉試,卻正好碰到堂伯去世,這孩子就在家守了三年孝才繼續出來考,如今正是要來參加明年的春闈的。
  顧卿被一大堆堂伯父堂伯母堂兄弟堂侄子搞得頭暈腦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有一個堂孫明年要參加考試,准備這個年在這裡過了。
  咦,又要來個孫子?她這是命裡帶“孫”,子子孫孫無窮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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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2 20:51:04 |只看該作者
☆、第45章 番外李蒙的一生

  我姓李,名蒙。我這一輩正是草木輩,我娘生我的時候,正是日出前,有蒙氣傳光,我爹便給我起名李蒙。
  我爹大部分時候都在軍營裡,他自幼當兵,混到二十多歲才到了“校尉”,據他說,這輩子恐怕是不能再升了,除非有大戰。可是有大戰的話,風險又太大,他現在有妻有子,叫他還像以前那樣為胡人賣命,他不干。
  我記事很早,大約三四歲的事情,我也都記得。我有兩個姐姐,長得不怎麼好看,小姐姐臉盤是方的,還很黑,和我爹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我娘從兩個姐姐生下來就用一個小陶罐子在攢錢,我曾問過娘,那個罐子裡的錢是准備做什麼的。
  我娘歎了一口氣:
  “蒙兒,你別怨娘心偏。你長得這麼好看,以後肯定是不愁娶不到媳婦的,可是你兩個姐姐,大妮兒個子太高,皮膚也黑,小妮兒臉型和你爹活脫脫一個模子出來的,怕以後都不好找婆家。娘現在開始給她們攢嫁妝,等到了十四五歲,實在要找不到婆家,就給你兩個姐姐招贅算了。”
  我看著我娘這麼憂心,忍不住好笑。她們是我爹的女兒,我的姐姐,還愁嫁不出去?
  說到我爹,他算是鄉裡的一個傳說。我爹父母早亡,是堂爺爺把我爹養大,後來我爹頂了我堂伯的位子去當兵,居然在兵營裡混的風生水起,還和我們荊南的大戶楚家有了關系。
  我們家的屋子是鄉裡最大的,大家都說我爹很有錢。其實我爹所有錢都交到了家裡給了我娘,其實有錢的是我娘才對。
  我娘很勤快,但因為不停的懷孕,我爹就請了兩個婆子在家中干活。在我們鄉裡,像我們這樣的人家,是沒有招丫頭婆子的習慣的,會被人笑話當家的女人懶惰,可是我爹不但請了,還一請就是兩個。
  我爹一天到晚在軍營裡,別人勸不了我爹,就勸我娘要勤儉點。我娘是個古怪脾氣,別人說的話,她愛聽的就聽聽,不愛聽的,就當人家放1屁。所以鄉裡三姑六婆無數人說我娘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我娘關起門來照過她的日子。
  後來有一年,我爹四個月都沒有回家,全家都很不安。
  軍營裡兩個月一休沐,一休沐就是四天,每次休沐,我爹都回回家,從來沒有例外過。我爹要是出去做什麼,從來不會瞞著家裡,沒回來,肯定是出了什麼事。
  我娘每天都到村門口去看看,我和兩個姐姐在家裡等。
  我大姐姐問我:“爹是不是打仗死了?和隔壁阿牛家的爹一樣?”
  我小姐姐敲了一下我大姐姐的手,不高興地說:“爹能和隔壁阿牛他爹一樣嘛?他爹除了打女人,什麼都不會,我們爹壯的可以打倒一頭牛!”
  我聽了小姐姐的話,稍微松了口氣。是啊,我爹力氣那麼大,本事又高,最重要的是,他身後還有我們,是一定不會讓自己出事的。
  果不其然,又過了半個月,爹終於回來了,只是瘦了不少。娘問他怎麼回事,他說自己出去很遠的地方清剿暴民,遇見的暴民居然是一堆餓的易子而食的苦人,實在沒辦法下手,就辭官回來了。
  我娘覺得我爹做的對,但是又發愁一家五口吃飯的問題。現在是災年,干旱了好久,我家能有點吃食,全靠我爹在軍營裡的軍餉和楚伯伯分的一點油水。現在我爹回來了,家裡田地又沒出產,該怎麼辦呢。
  這時我已經五六歲了,識得不少字,正在讀“詩經”。我爹在家,正好教我的兩個姐姐和我讀書寫字。別人家閨女都不會寫字,可是我兩個姐姐字都寫的很好,我爹從來不看別人家到底怎麼做,他只做他想做的事。他覺得習字好,我們全家就習字。
  除了我娘。我娘總覺得讀了那麼多書用不上,她也不出去拋頭露面。所以只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就不寫了。我爹也並不勉強。
  我爹教給我的第一個道理,就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但是,“己所欲者,也勿施於人”。這世上的人萬萬千,並不是你喜歡的,別人就喜歡。所以即使是你覺得好的,也別一定就讓別人也覺得好,你自己覺得好就行了。
  這個道理我記了一輩子,後來我結交了許多好友,我們能成朋友,也是我因為牢記著爹的這個道理。
  爹在家住了一個多月,我們看著糧食從一兩銀子一石變成五兩銀子一石。前幾年的時候,糧食只要五十文就可以買到一石的。現在是胡人的朝廷,胡人的官員去年收稅收去了我們所有的糧食,今年田裡顆粒無收,只能在外面買糧食。
  隔壁家的阿牛已經被他爹娘賣了,他還有兩個弟弟,已經瘦的得了肺病,他爹娘說養不活他了,不如把他賣到別人家去,好歹還能活一個。後來有個人騎著驢子的人把他買了去,再也沒有見到。
  我娘的小陶罐一天天的輕了起來。等陶罐已經快要見底的時候,楚伯伯來了。
  後來,我爹跟著楚伯伯走了,楚伯伯給了我家一大筆錢,就算糧食五兩一旦,也足夠吃上一年的。我爹說等在外面闖的好了,就把我們接走。一有了錢,就會托同鄉捎回來,叫我們不要擔心沒飯吃的問題。
  我知道我爹是擔心我們家也淪落到隔壁阿牛家那樣,所以才冒著殺頭的危險,跟著楚伯伯走了。
  娘的小陶罐又有了錢,可是娘再也不笑了。
  中原四處揭竿而起,每天都有不少人去投軍,我爹作為去的最早的一批,還得了許多鄉裡人的羨慕。誰都知道去的越早的人越受信任,荊南已經有一大半是楚家的了,聽說楚伯伯每攻陷一個城市就開倉放糧,廣募兵丁,現在荊南餓死的人家極少,每家每戶都有幾個人去當兵,軍餉送回家,總還能買到一點糧食。
  此時我已經讀完了“詩經”,開始讀“論語”。我爹托人送回來兩次銀錢,都是用大包袱皮兜著的,我娘的陶罐根本裝不下。娘又開始發愁,因為不知道這錢到底放在哪裡。後來想了想,放到了廚房的煙道裡。
  家裡雖然有錢了,可是我娘還是像以前沒錢那樣的過日子。此時糧價托楚家收復了荊南的福,已經穩定在三兩一石左右,但即使是這樣,糧價還是很貴。我娘每次買的糧食都很少,而且都是買一大部分粗糧,一小部分細面。
  我知道娘在想什麼,我們一家子老弱婦孺,舅舅還生著病,這個時候突然有錢,怕是要給家裡招禍。娘養了三只雞,生的雞蛋給了多病的舅舅補身體,我們和外婆吃的是糧食和蔬菜,剩下來的那些,我娘就拿來果腹。
  總之,過的沒有以前好。這世道,有銀子也不能花,真讓人氣悶。
  我爹漸漸在外面闖出了名頭,有人說我家要發達了,還有人說我爹在外面已經娶了小的,不要我們了,我娘還是和以前那個樣子,關起門過自己的日子,反正是不讓別人看笑話。
  但到了夜裡,我還是能聽到娘哽咽的聲音。我是幼子,到現在還沒有和娘分房睡,正因為如此,娘的一些小動靜是瞞不過我的。
  我不知道如何開解娘,因為我爹確實很久沒有消息了。我爹和楚伯伯他們打去了隔壁的晉州,楚嬸嬸娘家也是晉州的大族,打晉州比其他地方要容易些。
  那個月我家被人偷了兩只雞,晚上還有人偷偷丟了火把進來。我娘嚇壞了,還是我大堂伯一家看不過去,叫我們全部住到了他家,這才算安了心。
  銀子我娘還是放在那煙道裡,只帶了那個小陶罐。
  到了第二年夏天,聽說晉州攻下了,荊南和晉州一平,大後方就算穩定了。我爹給家裡寄了信,說是等秋天過了,就接我們去晉陽。
  我娘高興了好多天,還破天荒的扯了布,開始給我們做新衣服。我爹現在也是將軍了,如果我們還穿著麻衣,怕是給我爹丟臉。
  衣服還沒做完,胡人的騎兵進了村。
  他們是征西域回來的一支部隊,回到中原後發現後方已經被漢人收復了,又聽說是我爹和楚伯伯領的荊南精兵造的反,便繞了小道,跑來鄉裡報復。
  胡人不准備留活口,一進村就屠城。村子裡的男丁都投奔了楚伯伯和我爹的軍隊,沒有什麼抵抗的力量。
  胡人在村子裡到處□□擄掠,大堂伯一家帶著我們到處躲藏,房子就那麼大,屋裡屋外藏遍了,才把人全藏了起來。
  我和我娘被我大堂伯丟到了他家的井裡,這井因為干旱枯涸了好久,往兩邊藏一藏,上面的人是看不到裡面有人的。那一夜我們躲在井裡,聽著外面尖叫聲、哭喊聲、大笑聲,刺耳極了。我覺得我全身都在顫抖,我娘叫我堵住耳朵,自己卻睜著大大的眼睛聽著。
  我知道她在努力聽,她怕裡面有姐姐和堂伯一家的聲音。
  這場殺戮進行了一天,直到半夜,馬蹄聲才漸漸聽不見了,我們在井裡熬了一夜,直到天亮才確定終於安全。
  正午,我堂伯將我們救了上來,臉色卻很難看。我兩個姐姐和舅舅被胡兵搜了出來,我舅舅當場身死,被剁成了肉泥,我兩個姐姐撞牆自殺。
  大堂伯的妻子和孩子也全部被抓了出來,沒有一個人留了全屍。小堂伯一家因為躲在地窖裡,倒是逃過了一劫。
  我娘當場就暈了過去,我外祖母一直以我舅舅為支柱,我舅舅一死,也趁別人不注意的時候尋了短見。
  我家一家五口,加上外祖母和舅舅,一共七口人,瞬間只剩下了三個。
  村裡不能再呆了,誰也不知道胡人會不會再來。幸存下來的人以我大堂伯為首,准備去晉陽投奔我爹。
  投奔之前要把親人們都下葬。我的兩個姐姐因為沒有成年,按理是不能埋進祖墳裡的,但是我娘堅持,我堂伯父也只好在最偏遠的地方立了一個墳塋。
  我娘埋了那個裝滿銀錢的小陶罐。
  臨走前,我用木條把家裡的門封了起來。
  我的未來從此在外面,所以我要到外面去。但是我所珍惜的過去則是在這裡,所以我希望我死前能夠回來。沒有過去就不會有未來,我想把這房間一直封到那時候。
  我爹曾說過,無論外面如何,只要家還在,我們終歸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我們想要一直守著家,可天不遂人願,我們還是得離開。
  把自己的過去釘起來,就代表要投身到險惡的未來裡面去。
  以前我是最小的孩子,從今天起,我是長子。
  胡人屠村後的第四天,我們向著晉陽的跋涉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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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2 20:51:44 |只看該作者
☆、第46章 堂孫進府

  臘月二十那天,信國公府的堂少爺上了京。城門口已經有家人天天在等,一看到和信中描述一樣的少年,立刻就請他上了馬車,接到了信國公府裡去。
  這個堂少爺家裡好歹也算富紳,居然是只帶了一個書童,騎著兩只毛驢上的京。
  這些接人的信國公府家人,雖然不會沒規矩到狗眼看人低,但也難免有些輕視。
  李鈞見堂叔府上居然還專門派人在城門邊日日等著,不免有些受寵若驚。他從小頗受冷遇,很少有人專門為他做什麼,就算是他父親其實很疼他,也只敢偷偷摸摸對他好。堂叔貴為一國國公,卻對他一個庶侄這般禮遇,真是讓他不知說什麼才好。
  只是不知道堂叔府上其他家人可好相處。他那人人稱頌的大堂叔已經去了,府上現在似乎人口簡單的很,他原本是不用擔心受怕成這個樣子的……
  可是他聽他父親的話,離家投奔信國公府時,她嫡母對於他的嘲諷,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不肯散去。
  “你以為你去信國公府就能得到好前程?他家從來就沒有過庶子!從來沒有過!信國公府的老太太是個厲害的,她和我可不一樣,她的丈夫一輩子都沒有讓孩子從別的女人肚皮裡鑽出來的,你去了也不會得到什麼好眼色的。你還是抱好你那位信國公的堂叔大腿吧!”
  嫡母這番話也許是好意,也許單純是嘲諷,也許是嘲諷帶著提點,但李鈞已經自動把邱老太君代入了“頑固狠毒嫉妒心重”的老太太的印象裡,就怕自己會得不到她喜歡,最後被趕出府去。
  在這個新孫子沒來之前,顧卿承認對他抱有許多幻想。諸如紅樓夢裡“黛玉進府”這樣驚艷登場的場景在她閒著無聊的時候不停的在腦中回放。
  又來了一個孫子,而且已經十九歲了,因為守孝沒有娶妻,也沒有定親,正是好采摘,阿不,正是青春年少的時候……
  對於這個和她年紀相配的人統統都已經結婚了,甚至孩子都能打醬油的時代的怨念,已經快讓她沮喪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就算她是原身穿,都已經二十六歲了,她實在想不到自己還能有什麼好歸宿。續弦?老頭?
  更何況現在她這五十多歲的身體,還是誥命之身,就算來了個漂亮的堂孫,除了看看,她還能干什麼?
  怕就是勾搭,人家也是“老夫人你好,老夫人再見”……
  這真是個悲劇的人生。
  這叫做李鈞的堂孫進府後首先沐浴更衣,等換了一身干淨的棉襖,這才去持雲院拜見邱老太君。
  當這位李鈞給她跪下來磕頭,嘴裡說著“堂孫李鈞拜見堂祖母”的時候,顧卿不禁歎息了一聲。
  這李鈞絕對是李家的孩子,完全繼承了李家基因裡“其貌不揚”這種特點。而且他母系的基因絕對不夠強大,完全沒有對他起到什麼好的改變。
  國字臉,濃眉,大眼,厚嘴唇,身材倒是挺魁梧,可穿的卻是一身藍色儒衫式樣的棉襖。
  這樣的長相,這樣的身材,說是進京趕考的,恐怕都會被人當成參加“武舉”的吧?
  顧卿翻看過老太太的記憶,發現李家真的從上到下真沒幾個漂亮的,就算俊秀美貌的,基本都是女方那邊改良了老李家的基因了。
  就像李蒙,他的五官肖似老國公的母親,一下子就成了老李家數代裡唯一拿的出手的帥哥;小呆李銘,長得和他娘很像,所以才稱得上清秀可愛;李銳……已經初具俊榮,怕是再瘦一點,也是擱現代會讓女生為他打架的主兒。
  好吧,她承認自己是‘外貌協會’的會員,而且還是資深的,所以在看到李鈞的時候,才會忍不住歎息一聲。
  李鈞洗去風塵,換過衣服,連拿些點心裹腹都沒有,就趕緊來了持雲院,生怕他這位堂祖母認為他不恭敬。
  他端端正正地下拜,規規矩矩的磕頭,自認沒有一絲失禮的地方,可是起身的時候,兩人眼神相交,他的堂祖母還是對著他一聲歎息。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可值得歎息的地方。是他庶子的身份?還是他的衣著打扮太寒酸?
  李鈞半點都沒往長相上去想。他一直覺得相貌這東西,只要長的端正不嚇人就行了。何況他還覺得自己長得挺有男性氣概的。
  顧卿讓李鈞在她下首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微笑著說:“你和你曾祖父長得很像。就是身材要比他魁梧些。”
  “堂祖母說的是,家人常這麼說。”李鈞松了一口氣,原來邱老太君歎息的是這個。
  “你也不必老喊我堂祖母了,沒得喊生分了,直接喊我奶奶就好。我府上曾受你家大恩,如果是你祖父來了,你叔叔都還要給他行禮磕頭的。我們府上親戚不多,你們在荊南老家又不願上京,現在你來了可算好了,我們兩家總算不會斷了聯系。”
  顧卿的話一下子就讓李鈞心目中“頑固狠毒嫉妒心重”的老太太形象徹底煙消雲散。
  至少,這位堂祖母笑得非常真誠,不像是不喜歡他的樣子。
  “煙雲,去‘微霜堂’一趟,看銳兒和銘兒下課了沒,叫他們下了課直接來持雲院用午飯,家裡堂兄來了,叫他們都過來拜見。”
  顧卿吩咐完了,對著李鈞溫聲說:
  “我這兩個孫兒,大的叫李銳,今年過完年十四,小的叫李銘,過完年九歲。他們年紀比你小,也許和你玩不到一塊兒去,你若是覺得好相處,就和他們多處處,若是覺得他們打擾了你功課,或實在不耐煩應付小孩子,也不必勉強,你只管照顧你自己的感受就好。”
  “不敢不敢……”李鈞被顧卿太過“真誠”的話嚇得站起身來,“堂孫會和兩位堂弟好好相處的。”
  顧卿看這李鈞聽了她的肺腑之言嚇成這個樣子,也不敢再多說什麼了,免得他想多了,抱著行李趁夜跑了。
  看起來是個粗獷的書生,怎麼性格這麼敏感?
  其實顧卿說的都是實話。她自己曾經就有過關於考試前寄住在親戚家裡被嚇跑的慘痛經歷。
  那還是有一年,她去X市考試,她媽非要她借住在某個親戚家裡。她家那個親戚人很好,夫妻兩個還特地給她的臥房換了全套的新寢具,被子被太陽曬的軟綿綿,還帶著獨有的陽光味道,讓她在那裡的第一天就睡得極好。
  可是沒有兩天,她就乖乖的搬到酒店裡去住了,任那親戚和她媽磨破嘴皮勸她都沒用。
  因為那親戚家的小孩子實在太熊了。每天纏著她問東問西,老是要她帶他出去玩,要她買東西給他吃,亂翻她東西就算了,進門還不敲門,幾次換衣服差點走光。
  這些都算了,他還老是拿她考試的書和卷子亂看,把她所有的書簽全部弄亂。
  可憐她是去X市考試的,提前幾天去本來是想以最好的精神狀態積極備考,結果給這小孩子磨得差點沒有精神衰弱。
  要知道,她可是個非常非常喜歡小孩的人啊!都被郁悶壞了。
  顧卿不知道十九歲的人是怎麼看待十來歲的孩子的。反正她二十歲左右的時候還並沒有以後那樣對孩子有耐心。所以若是他覺得不耐煩應酬,其實大可不必勉強。
  顧卿是想到什麼說什麼,一旁陪侍的花嬤嬤聽了卻想對天翻個白眼。
  這麼一個在家中處處受嫡母刁難的庶子,孤身一人千裡迢迢上京趕考,本來就是抱著投奔信國公府的念頭的,你讓他不耐煩交際小孩就不做,他又怎麼可能做的到?
  那是他的同輩兄弟,和同輩兄弟要是都處不好,你叫信國公大人怎麼看待他?
  寄人籬下,受人恩惠,難道還要擺架子嗎?
  顧卿受了李鈞的禮,自然也給李鈞備了見面禮。
  她送的是一套文房四寶。這套文房四寶是收在邱老太君私庫裡的,絕非凡品,只是顧卿不識貨,不太清楚來歷,只是看著這盒子和其他的文房四寶都不一樣,看起來非常雅致,才選出了它來。
  她想著自己反正也不怎麼看書寫字,就算是再好的東西,只要接受的人能用的上,那也不算是浪費東西。
  李鈞接過了這一套上面烙著“素心堂”燙印的大匣子,又一次吃了一驚。
  “堂……奶奶,這也太貴重了……”
  他雖然並沒有生在官宦人家,可是也知道這“素心堂”是兩朝前一位大儒隱居之處的書房名字。這位大儒喜歡收集好的筆墨紙硯,然後按照它們的紋路、性質分門別類,他收集的文房四寶都用料考究,工藝精美,而且都是一些現今已經得不到的硯石或老磨,一直受文人雅士、達官貴人的追捧
  這個匣子上既烙印了“素心堂”的燙印,又用刻章印了“龍尾”,想來是和“龍”有關系的文房四寶。這樣的東西,叫他怎麼敢當做一般的文房四寶去用?
  “東西就是給人用的。你到了我府裡就知道了,我們家沒那麼多講究。”顧卿見身材魁梧的李鈞抱著大木匣子絲毫不吃力的樣子,不由地笑著說,“你要覺得太珍貴,不要帶出去用就是了。”
  李鈞辭了幾次,見老夫人執意要給,只好紅著臉收下了。
  這麼貴重的禮,實在是讓他受寵若驚啊!
  李銘和李銳聽到堂兄到了的消息,和兩位先生告了罪就往持雲院跑。
  李銘兩天前就已經搬到了西園,現在正住在“雲中小築”,現在又來了個堂兄,如果猜的不錯,應該也是要到西園裡住的。南園幾年沒有收拾,雖然勉強可以住人,但是畢竟不大禮貌。
  這下子西園有這麼多人,真是好生熱鬧。
  待他們到了持雲院,見了那位堂兄,均覺得他的氣質很是親切。
  李銳是覺得這堂兄身材和氣質都和他爺爺很像,而李銘覺得這堂兄長得有些像他爹。
  總之,就是很樸實就是啦。
  李鈞和兩位堂弟見過了禮,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都一副笑吟吟看著他的樣子,但從他們的笑容裡很明顯能感受到那種善意。
  這讓這位在家裡被自己親弟欺負的很慘的庶長子有些熱淚盈眶的沖動。
  他強忍著鼻酸,從袖袋裡掏出兩枚玉哨。
  “上京時,父親和母親叫我帶了不少禮物,只是大雪封路,東西還在後面。這是我准備給兩位弟弟的小禮物,東西簡陋,還望兩位弟弟不要嫌棄才好。”
  這玉哨做的倒是精巧,玉質也很溫潤,顯然不是俗物。兩個玉哨一個是猴子形狀的,一個是金魚樣式的,不但長得可愛,口彩也好。
  這兩個哨子是他中了鄉試時,他爹偷偷給的。他家爺爺以前跟著老國公一起打仗時,也曾得過不少好東西,這兩枚玉哨就是其中之一。這兩個玉哨後來給了他爹,他爹又把兩枚都給了他,沒有給他弟弟。
  這一猴一魚兩枚玉哨他一直視若珍寶,均被摩挲的光滑無比,哨口和哨腔更是時時清理,絕不是只能看的玩物。這哨子吹起來十分清脆響亮,應該是打獵時所用的,只是他偷偷得了這兩件東西,為了怕人發現,只在試那哨腔的時候吹過一次。
  現在可以放心吹了,不過卻要送人了。
  李鈞在家中時,被嫡母處處防備,身上並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家中讓他帶上京的東西,也並不能代表他的心意。
  他見這兩個弟弟都長得十分好看,性格看起來也很好,心中很是歡喜。想了想,索性一咬牙,拿這兩枚玉哨當做了禮物。
  李銳和李銘並不知道這兩枚玉哨有這麼多故事,他們見的好東西太多了。這玉哨也只有“精巧”這一點讓他們覺得新鮮。不過這是堂兄所贈,即使李鈞給的是兩枚竹哨,他們也會歡歡喜喜接下,更別說是並不失禮的玩具了。
  李銳讓李銘先挑,李銘拿了那個金魚的,李銳便收了猴子的。
  兩人一齊向堂兄李鈞道了謝。
  這禮物一送,幾個小輩再聊上幾句,也就熟悉起來了。顧卿見三個孩子看起來一見如故的樣子,也就松了一口氣。
  不管怎麼說,兄弟間感情好,總是好事。
  東園裡。
  邱老太君留了新來的堂孫在持雲院用飯,方氏自然也接到了消息。
  李茂早上要上朝,中午都是在兵部衙門裡用膳的,每日要到晚上才回來。今日家裡來了親戚,李茂向部裡告了假,和方氏通了氣,說是處理完公事就盡早回來。
  現在老太太中午留了那李鈞的飯,晚上的家宴到變得沒那麼正式了。
  方氏想了想,若是一直等到晚上才去見那堂侄,未免顯得她架子太大,所以吩咐了下人婆子,一起就往老太太院裡去。
  她親自來了持雲院見這堂侄,自然不會空手,她又做慣了這些客套間的事情,話語間更是十分親熱。
  李鈞和這位堂嬸見了禮,又接了禮物,頗有些不好意思。
  這一早上,光在收禮了。
  李鈞見這位堂嬸看起來和善的很,而且說話非常溫柔可親,氣質也很嫻雅,和他家中的嫡母和親母截然不同,再想到這位堂嬸每年年節送去荊南老家的禮物,從來都不會忘了他的,心中也是默默感激,自然表現的無比恭敬。
  方氏無論如何歹毒心腸,可是在這接人待物上還是非常妥帖的,這一點上,即使是顧卿想給她找茬,也找不出什麼錯來。她見這新堂孫果然表現出非常感動的樣子,只好想著回頭把這方氏的“名聲”想法子漏給他一二,免得被人賣了還要數錢。
  無論是面相還是談吐,這位堂孫都不像是有一肚子花花腸子的人。
  到了午飯的時候,下人們早已經把所有的一切都准備好了,就等著主子們上桌吃飯。
  李鈞看著這國公府裡吃飯與他家並無什麼不同,這才把一顆心塞進了肚子裡。
  他出門前,曾聽他爹說過,公侯府上吃飯穿衣都和平常人家不同,吃飯前有各種講究,吃飯的時候,不同的菜連用的筷子和勺子都不一樣,老太太和各位主子更是有下人伺候著,連手都不用伸,只要張嘴就行了。
  他來時還琢磨著,那公府上的大人們不是和那些不能自己吃飯的奶娃娃一樣?成年人吃個飯還要別人喂,難道不覺得臉紅嗎?
  反正他要是好手好腳的,別人喂他吃飯,他肯定是吞不下去的。
  他都已經做好了餓肚子的准備了。
  可現在一看,這持雲院廳裡的飯桌也是圓桌,並沒有什麼稀奇的地方,上來的菜雖然精致了些,可也就是尋常人家能見到的雞鴨魚肉等物,並沒有看到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等他看到方氏並沒有站在一旁伺候堂祖母,而是直接找了下首一個位子坐下,李鈞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露出了驚奇的表情來。他眼睛原本就大,這樣一瞪,樣子看起來有點傻氣。
  “怎麼了?可是飯菜不合你意?”顧卿納悶地看了一下桌子。那啥,就算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眼睛也沒他瞪得這麼大吧?這眼神還有點……不可思議?
  沒什麼奇怪的菜啊?她到了古代很怕吃野味和一些叫不上來的東西,生怕有什麼傳染病和寄生蟲。這裡不講究高溫消毒,野物又都不是飼養的,她不太放心,所以一直都是吃些尋常人家的瓜果蔬菜,雞鴨魚肉。
  難道這堂孫想著國公府富貴,會給他吃些不一樣的,結果失望了?
  失望了也不是這種見鬼了的表情啊。
  “不是,不是。”李鈞連忙起來擺手,他好好的一個黑臉書生,倒給憋成了紅臉書生的樣子。
  “只是孫兒在家中時,母親和姨娘從來不是坐著吃飯的,都是伺候完祖母才能用飯,孫兒在荊南的堂叔家時,見到的也是那般,所以看見堂嬸直接坐了下來,有點吃驚。”他傻傻地笑了一下,“我來時還怕國公府規矩大,看來奶奶府上倒是比一般人家還隨和些呢。”
  方氏此時正被身旁的丫頭伺候著在水盆裡洗手,他這話一說,所有人都齊齊地看著方氏,倒讓方氏坐立不安起來。
  這位荊南來的堂侄是在諷刺她嗎?看起來是個憨厚的人,想不到也這般刁鑽古怪!
  看老太太和善,就急著踩她抱老太太的大腿了?
  難怪一直不受嫡母待見!
  方氏心中暗恨,卻不能表現出來,只得帶著委屈地表情看了一眼顧卿。
  李銘摸著頭,莫名其妙地說:“什麼站著伺候吃飯?那不是下人做的事嗎?我們在祖母院裡,都是自己吃飯的。”
  方氏看著兒子的眼神溫柔地都要滴出水來了。
  就是! 她嫁進來這麼多年,就算是她大嫂還在的時候,也沒有站著伺候婆婆吃完飯才吃的規矩!鄉間的婆婆越發架子大,而且都是些沒有道理的架子。像他們這種鍾鳴鼎食之家,丫頭婆子各個都恨不得爭著伺候主子,哪裡還需要媳婦親自動手伺候公婆用膳的道理!
  李鈞見方氏臉色不太對,覺得自己大概是又說錯話了。
  他在家時,就經常得罪嫡母,惹得父親各種為難。後來他對著嫡母時,就漸漸不怎麼開口了,結果又被說成是“蔑視嫡母”,態度不敬,還被族老罰過跪祠堂。
  可就算這樣,他也沒學會怎麼八面玲瓏,口甜舌滑,他到信國公府裡來,父親還擔心他這一說話就噎死人的糟糕情況給他惹禍。
  可是他也實在是在家中過不下去了。就算再壞,熬上幾個月,等他考完了點了官出去,也就算熬出來了。
  見紅臉的李鈞這般尷尬的樣子,顧卿看不過去,打了個岔:
  “我們家向來沒有這個規矩的。吃飯也是自己吃自己的,看上什麼夾什麼。”
  兩個孩子使勁點頭。
  剛來持雲院陪奶奶吃飯的時候,他們還有些不習慣自己夾菜,久了也就習慣了。而且自從奶奶叫人做了個圓盤在飯桌上以後,要吃什麼只要讓下人轉下圓盤就行了,甚至都不必起身。他們也挺喜歡這種在持雲院裡自己吃飯的感覺,只有在外面交際的時候,兩個孩子才會再擺出那副國公府嫡孫的做派來。
  顧卿見那孩子尷尬的樣子緩了點,接著說道:“我們都是草莽出身的人家,再往上數個兩代,我家恐怕還沒你家當年富貴,現在是過了好日子了,吃穿用度上講究一點沒什麼,但不必去學人家的驕奢之氣。你且放寬心,你叔叔嬸嬸和兩個弟弟都不是嬌貴人,也不是小心眼的,你就當這裡是自己家就好。”
  顧卿見李鈞一臉感動,又對他笑了笑。“這就對了,我就喜歡大方孩子。都是一家人,我說的可不是客氣話。”
  李鈞是個耿直的性格,也不怎麼會說話,可是卻很少看錯人。
  一場尷尬,讓他看出兩個弟弟和堂祖母都是直率和善之人。堂嬸雖然也很和氣,可是大概因為出身富貴,又慣做主母,所以聽不得不好聽的話。
  他在心裡默默提醒自己,下次面對這位嬸母要小心說話,再加倍恭敬幾分才行。
  他跟著兩個堂弟學,在盆子裡洗了手,又任由下人用毛巾把手指搓熱,倒沒有出現任何失禮的地方。
  只是他一路舟車勞累,早上為了趕路又只是胡亂吃了些東西,現在不免腹中唱起了空城計,看著一桌子菜,聞著飯菜的香氣,肚子“咕咕咕”的叫了許多聲。
  好嘛,黑臉書生又變成紅臉書生了。
  顧卿覺得這李鈞實在是可愛,趕緊一馬當先的拿起牙箸,先夾了一塊八寶鴨子放進了嘴裡。老太太都動了筷子,李銘、李銳當然也就跟著吃了起來。
  他們都是正在長身子的年紀,上了一早上的課,現在也都餓了。
  方氏很少和兒子在持雲院吃飯,一般都是在錦繡院裡一起吃。現在看見兒子在持雲院裡吃起飯來風卷殘雲的樣子,差點沒暈厥過去。
  這這這這這這……這還是她從小悉心教導禮儀的那個兒子嗎?就連李銳吃起來也比他“斯文”的多!
  李銳正在減肥,所以吃飯時刻意避免自己吃那些大葷的菜,只能一邊咽著口水一邊專揀那些蔬菜和豆腐夾。他剛夾起一塊翡翠豆腐,卻見碗裡突然多了一大塊扣肉。
  方氏一臉和藹地說道:“你現在正是長身子的時候,課又重,怎麼能只吃些小菜呢?多吃點肉食,才有力氣拉弓騎馬啊。”
  顧卿簡直都有拍桌子起來給她一巴掌的沖動。
  這方氏怎麼回事?她還以為這方氏至少得有點羞恥心吧?外面傳成那個樣子,李銳對她也大不如從前,她難道還以為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做了什麼?
  見過蠢的,可是蠢的這般天經地義,這般理所當然的,她顧卿倒真是羨慕得很!
  李銘見哥哥一臉為難的樣子,伸出筷子從哥哥碗裡夾走了那塊五花肉,一口吃掉。
  “娘,你別給哥哥夾菜啦,奶奶不准哥哥吃太多油膩的。哥哥以前那般胖,怎麼上的了馬啊,好不容易才瘦到能騎馬,現在再吃胖了,這麼長時間的弓馬就白練了。”
  聽見是老太太吩咐的,方氏看了眼顧卿,惴惴不安地笑了笑。
  “我就是看這孩子食量大不如前,擔心他吃少了熬壞了身子。既然是娘吩咐的,那還是聽娘的吧。”
  李鈞在一旁見著他們“家庭和睦”的樣子,不由地羨慕地說:“你們感情真好。我家吃飯的時候都不准說話的。說是食不言寢不語,嘴巴裡噴東西出來是失禮……”
  這下子,連顧卿夾著菜的筷子都一僵。
  不但語了,還從哥哥碗裡夾菜的李銘更是小臉都垮下來了。
  嗚嗚嗚嗚,居然被人說成不懂禮節了!這個哥哥好討厭!
  李鈞一看氣氛又壞了,真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巴掌。他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開始悶頭扒自己碗裡的飯,再不敢多言。
  顧卿看李鈞一直悶頭塞飯,連菜都不夾,不由得歎了口氣,把桌子上她覺得好吃的菜一樣夾了一些放在食碟裡,遞了過去。
  “光吃飯怎麼行,多吃點菜。”
  李鈞接過食碟,三下五除二的就把飯菜都吃干淨了。
  啊,國公府的菜真好吃啊。連米都和旁人家的味道不一樣,特別香。
  李鈞滿足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咕咕咕。
  顧卿看著吃完了一碗飯肚子還在叫的李鈞,連忙叫下人再盛一碗飯來。
  “沒吃飽吧?我們府裡的碗是小了點,我有時候也要吃好幾碗才能吃飽……”
  李銘和李銳抬起頭,用眼神譴責著顧卿。
  李銘小嘴撅著,心裡不爽。
  奶奶騙人!奶奶平時就吃一碗!家中能吃兩三碗還不飽的只有李銳!可是奶奶你都不准哥哥添第三碗的!
  顧卿見兩個小孩看著他,偷偷對兩個孩子眨了眨眼。
  李銳拍了李銘手一下,繼續低下頭吃飯,也讓下人再盛了一碗上來。
  有這好機會,不沾點這堂兄的光吃飽,那就是傻子!
  李鈞一見堂祖母和堂弟真的是吃不夠再添的,也就安心的繼續吃了起來。
  這富貴人家真是奇怪,既然吃不飽,何不把碗做的大一點?讓下人不停的添飯,那不是麻煩嗎?還是小姐和女眷們都胃口小,為了照顧她們,索性都做小碗,大家吃多少按自己的需求來?
  李鈞看了一眼方氏,點了點頭。
  唔,他這嬸母只吃了小半碗,胃口這麼小,怕真是如此了。
  李銳李銘兩兄弟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這堂兄吃了七碗飯,才露出“啊我終於吃飽了”的表情放下了碗。
  顧卿看著李鈞的大個子,再看看他魁梧的身材,了然地點了點頭。
  李鈞的父親在信中寫這庶子因為性格木訥方正,不怎麼受嫡母待見。她看這不待見的原因,怕不是木訥,是嫌他飯吃的太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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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2 20:52:17 |只看該作者
☆、第47章 番外李蒙的白(中)

  從荊南通往晉陽的過程中,我知道了父親為什麼這麼多年不能回家。
  “ 白骨露於野,千裡無雞鳴。”
  這原本只是書本裡的句子,現在卻以一種殘忍的方式出現在了我們的面前。父親在本質上是一個比我還感性的人,恐怕是楚伯伯和他許諾了什麼“國泰民安”的豪言壯語,才會讓父親一直在外替他征戰吧。
  我們帶著糧食和錢,一路上遇見了無數次不懷好意的襲擊。好在我們是全鄉一起投奔父親,人數眾多,除了傷了幾個人,倒沒有太大的損失。
  餓極了的人什麼都吃,我見過了許多難以言喻的慘痛,戰爭會拿走我們的一切東西,金錢,家人,生命,還有尊嚴。
  我想,如果我有能力,也會想辦法結束這個亂世吧。無論是誰輸誰贏,死去的人都已經足夠多了,多到無法讓人承受的地步。
  我們到了晉陽,見到了爹。
  爹看見我們時候的樣子,我一輩子也忘不掉。那是一種內心出現了巨大空洞,然後強忍著表現出無所謂的表情。
  娘從始至終都表現的很平靜,那種平靜更讓人動容。爹一向害怕娘不說話面無表情的樣子,如今娘連嘴角都沒動一下,爹很快就知道娘是生氣了。
  我們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爹承諾以後去哪裡都會帶上我們,除非死,不然什麼都不能把我們分開。
  但我們心裡的創傷,終究是怎麼也填補不起來了。
  爹有很多朋友,有一個自稱是“軍師”的很英俊的叔叔經常到我們家來玩。楚伯伯也經常帶著楚睿過來。楚睿是楚伯伯的大兒子,比我大一歲,性格非常冷淡,也不怎麼愛說話。但是楚伯伯很喜歡他,走到哪裡都帶著他。
  到了爹這兒,我依然沒有放下功課,現在我已經在自己看“大學”了。爹的那個叫張允的軍師伯伯看見了我在書上的注解,眼睛裡放光的問我:“這些注解是誰寫的?”
  “我寫的。我沒有先生,有時候看見疑惑的話,就會寫下來,然後去尋找答案。這些注解都是我尋找到的答案。”
  軍師伯伯的眼睛亮的更可怕了。
  “我叫張允,是晉陽張氏的族長,我想收你為徒,你可願意?”
  我早就想找個先生了,這些書我雖然過目不忘,可是有些道理太深奧,光憑我一個人冥思苦想,也不知道對不對。
  爹現在太忙,要訓練新兵,要帶兵出戰,沒什麼時間和我仔細講。
  但這位叔叔看起來是個很厲害的人,我到底能不能拜他為師,還得問問我的父母。
  “此事我得征求我父親和母親的意見。”
  “我親自去說。你只管准備來給我磕頭就是了。”軍師伯伯大笑著走了。
  第二天,我果然被父親領著去磕了頭。
  聽說正式拜師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就連皇帝誅九族,其中也有一族是師族。師父的作用和地位,由此可見一斑。
  我給師父和師母磕了頭,奉上了束脩,又聽完了師父和師母的訓話,就算是正式入得他的門下。
  我爹繼續帶他的兵,我跟著先生讀書,我娘照顧我們的起居,有時候也幫著治治傷病,縫縫補補什麼的。
  其實以娘將軍夫人的身份,原本是不用這麼做的,可是娘就是閒不下來。軍營裡實在寂寞,除了娘又沒有什麼女眷,爹的那些親兵見了娘只會低下頭退出五米遠,我娘不自己找點事做,恐怕要悶死。
  整個晉州全部拿下以後,我們終於不用住軍營了,楚伯伯送了我們家一座大宅,隔壁就是我先生家,我上課更是方便了。
  這一座宅子我們住了很久,直住到我的二弟和小弟弟出生,也住到師父的侄女一家前來投奔。
  我第一次見她,是在師父家的院裡。
  我爹出征時帶回了許多前朝的孤本,他本身非常喜歡讀書,對書本的喜愛更高於金銀珠寶。我從中選了幾本,准備送給師父。
  我在前面繞了一圈,沒有找到師父,徑直就往後院而去。不在前面,肯定就是在師母那。
  然後我就看到了她。
  這個蹲在地上挑選著紅葉的女孩,是我這麼多年來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孩。當然,我平日裡不怎麼出門,以前也一直住在軍營裡,也沒見過多少女孩就是了。
  她叫張搖光。搖光,破軍星也。誰會給自己的女兒起殺伐氣這麼重的名字?後來我才知道,她的“搖光”和天上的星星一點關系都沒有,取的是“光芒閃動”之意。
  她雖然在亂世中遭遇家破人亡,卻沒有絲毫倉惶之意,眼神裡帶著堅毅,很像我的母親。也許正是那種堅毅又聰慧的氣質吸引了我,讓我非常喜歡和她談天說地。
  我們都曾經歷了戰亂,也都曾直面過親人離去的可怕場景,我們都是在親人走後,才開始覺醒,有段時間,我以為我找到了世界上另一個我。
  她有著非同一般的野心,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但我覺得她的野心和我的抱負並不沖突。
  總有一天,我要長出巨大的羽翼,翱翔於九天之上。而她的每一根羽毛都在閃閃發亮,就如她的名字一樣,注定不會永遠沉寂。
  我也有著非同一般的野心。那些在災荒之年還橫征暴斂,把我們當做豬狗一般的胡人,總有一天,我要把他們全部趕回漠西去。
  我爹想要等天下太平後卸甲歸田,而我想等天下太平後進入新的朝廷,重新讓中原大地恢復生機。
  那些十室九空,那些易子而食,我想在我的有生之年,讓它們結束。
  楚睿突然也開始頻繁的出現在先生府裡。先生雖然是他的舅舅,但正因為如此,他反倒不經常到先生府裡來。楚睿雖然是長子,也很受楚伯伯喜愛,但他畢竟還有兩個弟弟,公然拉攏父親的心腹和親信,總歸不好。
  我敏感地嗅到了一絲不對勁,尤其是某一次我碰見了楚睿和張搖光在交談時。楚睿臉上那種滿懷笑意的表情,讓我知道了他要做什麼。
  那是一種志在必得的氣勢。
  我這人從小想的比較多,也不太容易被情緒控制。若是其他男人,此時大概會被妒火沖昏頭腦,上去質問或者傷心欲絕地離開,但是我卻站在樹後,冷靜地看完了他們的交談。
  他們在聊通州的戰事。張搖光原本正是住在通州。楚睿提出了他想要對通州進行的一些方略,搖光不停的補充,告訴他通州的風土和人情決定了哪些可以做,哪些不可以做。
  她的眼神裡閃爍的,正是我曾經不止一次窺見過的野心。
  楚睿並不是一個會對別人一見鍾情之人,更不會在明知自己和搖光十分親密的情況下做出“橫刀奪愛”這樣的事情。他是一個謀定而後動,從不做沒有把握之事的人。
  那麼,為什麼楚睿會這樣做呢?他在給張搖光一種暗示,一種可以輕易實現她野心的誘惑。這並不是他能做主的誘惑。
  那麼,是楚伯伯?
  是了,父親在軍中威望極大,先生本是晉陽張氏的族長,家中也和無數大族聯姻,他們掌握了楚伯伯軍中的後勤、軍略等等各方面的要害。
  是他太天真了,父親和楚伯伯即使私交再好,楚伯伯也不可能安心看見一個手握重兵的軍中統帥和文臣之首順利聯姻。楚伯伯如果要生了疑心,所造成的可怕後果,可能讓現在所有人努力的一切都煙消雲散。
  為了不刺激到任何人,楚睿只能這麼做。
  許多念頭只是一瞬,等我想明白時,搖光和楚睿甚至還在那裡討論是該走水路,還是從蟒山背面繞過去的問題。
  我默默地轉身離開了。
  這是個無解的結,我找不到兩全的法子。
  第二個月,傳來了張搖光和楚睿定親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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