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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康城]陣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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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8 17:34:2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吃飯

  那天後,陳巖和孫鵬他們晚上散步經常碰到。有時候她和孫鵬聊會兒,有時候也就打個招呼,陳巖一般坐個十來分鐘就回家。

  這天下午她去特教中心做採訪,結束的時候在走廊上碰到張醫生,他攔下她,微微笑著把她叫到辦公室。原來他最近在網上看到了一套簡易的生活知識叢書,覺得很適合孫飛讀。書昨天剛到,被他放辦公室裡了。這個週末他要去外地做個會診,不過來上課,想讓陳巖幫他把書帶給孫飛去。

  陳巖很感動,連忙幫孫飛道了謝,在回台的車上給孫鵬打了電話。

  她本來打算晚上散步把書帶給他,但想到等下回台時剛好會路過他們家,決定直接給他拿過去。

  電話裡,孫鵬說他人在外面,一時可能趕不回去。

  陳巖說沒事,孫飛在也行的。

  她第三次過來,很快找到了熟悉的樓棟。門口有個老太太拿著把蒲扇在樹蔭下面乘涼,耷拉的眼睛隨著她的身影,一起往暗漆漆的樓裡探。

  陳巖拎著書上樓。

  樓道裡的光線柔和昏暗,她敲門的時候忽然有點沒底。

  孫鵬不在家,她現在和孫飛雖然也熟悉了,但還沒有真正獨處過,她不知道會不會出狀況。

  屋裡有個男人響亮應了一聲,「來了!」。

  陳巖愣了一下,這聲音不是孫飛,更不是孫鵬。

  果然,門一開,是一個陌生男人。

  個頭不大,穿著T恤牛仔褲,看見陳巖,他很客氣地笑起來,細長的眼睛彎彎的,「是陳記者吧……你好,我是鵬哥朋友強子。」

  陳巖毫無心理準備,警惕地朝屋裡看了看。

  「你快請進……」強子側過身,邀她進來。

  房間裡傳來啪嗒啪嗒地拖鞋聲,孫飛跑了出來。他看著陳巖,笑了,聲音小的像是自言自語:「陳記者來了……」說完又回頭。

  陳巖這才看到,房間裡還有一個女人也跟著出來了。

  女人年紀很輕的樣子,穿著T恤衫和牛仔短裙,看了陳巖一眼,什麼表情也沒有,踩著夾腳拖又悠悠走進去。

  孫飛轉身,用小碎步像走著玩一樣,也跟在她屁股後面進去了。

  陳巖在桌邊坐下,強子給她倒水。房間裡電視機聲音大,他過去把門帶上。

  他在她對面坐下,在她喝水的時候,忍不住偷偷打量她。

  孫鵬沒多說,只說是讓他來幫個忙,招待一下之前幫孫飛上課的人,是個電視台記者。

  強子以為這人會是個有錢有閒有愛心的中年人,可現在……

  她穿著質地柔軟的藍色襯衫和黑色鉛筆褲,從開門到坐下都沒什麼大表情,話也不多,看上去也就二十小幾歲的樣子。

  他之前想好的一派「阿諛奉承」的說辭都用不上。孫鵬讓他來幫忙,他也不能冷了場,只能硬著頭皮上。

  強子臉上堆著笑,「那個……鵬哥他等下回來,你稍微坐一會啊。」

  陳巖說,「其實我就是把書送過來,沒其他事。」

  強子趕緊說,「鵬哥他已經往回趕了,你稍微再坐一下,你要是直接走了,他肯定以為我招待的不好,要怪我。」

  強子這個人和孫鵬想比,雖然說話油滑一些,但是整體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好的,並不惹人厭。

  陳巖看看他,「你是孫鵬朋友?」

  「對對對,我們是老鄉。」

  陳巖輕微點頭。

  又冷場了。

  房間裡電視的聲音忽然大起來大,襯得外間更靜,他們都往裡看了一眼。

  強子說,「她也是鵬哥朋友,叫珍珍。」

  只見孫飛又小碎步走了出來,站到桌邊。走了幾步,不動了,他盯著陳巖帶來的幾本書。正要動手去拆開,強子立馬叫起來,「哎,不要動不要動!這是人家的東西。」

  孫飛收回手,目光怯怯地看他們。

  「沒事的,孫飛,這就是送給你的。」陳巖看著他,輕聲說。

  強子一聽,臉有點紅,撓撓頭,看著孫飛說,「那你開吧。」

  孫飛拆開繩子,拿出其中一本,動作輕慢地把書外面的塑料薄膜撕下來,翻開看了看。他站在桌邊,看了兩分鐘,忽然傻兮兮笑了。

  強子也笑了下,看著孫飛跟陳巖說,「他從小就愛犯傻。」

  陳巖看強子對孫飛雖然沒孫鵬那麼細心,但是眼神騙不了人,他對他也是愛護的。

  「你們小時候就認識了?」

  「我們兩家以前是鄰居,我跟鵬哥以前還是同學呢,」強子說,「知道他來這,我才過來的,好互相照應。」

  「小學同學?」

  「小學、初中都是,就差穿一條褲子的,後來我就出去打工了。」

  強子打開話夾子,「鵬哥成績好,考到了我們那裡最好的高中,他是高三才出去的。我們都以為他要考大學的,要不是他家裡二哥結婚要用錢,加上大哥又這個樣子,他肯定……」

  孔珍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房門口,倚靠在牆上,目光直直地看著強子。

  她淡淡說說:「強子,你進來下,幫我弄個東西。」

  強子看看她,又給陳巖倒了點水,「陳記者你再喝點水啊。」

  孔珍站在電視機旁邊,掛著臉。

  電視劇正演到熱鬧處,演員台詞說的飛快。

  「弄什麼?」強子走進來,左右看看。

  孔珍過去虛掩上門,把他往裡拉拉,壓著聲音問他,「你跟她說那麼多亂七八糟的幹嘛?」

  強子摸不著頭腦,「我都說什麼了?不就是閒聊嘛……」

  他往外面方向看一下,聲音低到不能再低,「鵬哥叫我們來幫著招呼一下人家,你好好給人臉子看幹什麼。」

  孔珍冷眼看他,「我看不慣她,你看她穿得那個樣子,弄幾本破書來裝好人,以為我們是乞丐啊……」

  「她穿什麼了,什麼乞丐不乞丐的……」強子覺得孔珍越說越莫名其妙。

  外面傳來一陣笑聲。

  孔珍往外瞥一眼,沒好氣地,「算了算了,反正也和我沒關係,你出去吧。去去去。」

  強子笑了,「那我再跟她聊會,等下鵬哥就回來了,你在裡面好好看電視,別鬧啊。」

  小客廳裡,陳巖和孫飛面對面坐在風扇旁邊,陳巖掏出手機,輕輕說了句沒電了,不想孫飛忽然放下書,看著她,無聲笑了。

  陳巖也朝他微笑,漸漸的,孫飛憨笑起來。

  正一起莫名其妙笑著,門鎖忽然有了動靜。

  孫鵬一手拿鑰匙,一手提著幾個塑料袋,進門時他們正轉頭看他。

  陳巖緩緩收了笑,站起來。

  孫飛還在笑,顫著聲音喊了一聲,「鵬鵬……」

  強子也正好從房裡出來,眼睛一亮,「鵬哥,你回來啦!」

  陳巖對孫鵬說,「書我送過來了,我也該回去了。」

  她要去拿桌上的包,孫鵬把塑料袋放桌上,看看她,「吃了飯走吧,菜都買好了。」

  剛殺好的魚在袋子裡跳了下,強子趕緊去拎起來,「是啊,陳記者,一起吃個飯吧。」

  孫鵬以為還要再多勸兩句,但陳巖看看他,想了下就答應了,「好吧。」

  現在不比以前了,回去還要自己做飯。

  孫鵬說:「那你再坐一下,很快。」

  加上湯一共六道菜,折疊方桌鋪滿了,家裡所有凳子椅子都拿了出來。

  菜都是孫鵬和強子做的,中途陳巖想進去幫忙,被他們請了出來。

  廚房太小,她索性不湊熱鬧,和孫飛一起在客廳裡看書。

  強子是個自來熟的人,吃飯的時候和陳巖說話已經沒那麼生疏了,問了她很多關於工作的事。

  怎麼知道哪裡有新聞?要不要經常去外地採訪?曝光人家之後會不會被報復?對普通人來說,電視台到底是有幾分神秘的。

  這些問題雖然幼稚,陳巖還是都簡單回答了。

  他們邊吃邊聊,氣氛還算融洽。

  說得好好的,突然,孔珍插了一句嘴,「那你們做記者的工資是不是很高?都很有錢吧?」

  孫鵬和強子轉過臉看她。

  日光燈管白色的光直直照下來,孔珍臉上帶著某種別有意味的微笑,看著陳巖。

  強子暗暗和她使了下眼色。

  孔珍裝作沒看到,看著陳巖,「是吧?」

  陳巖輕鬆應對:「還好,普通工資。」

  「那是多少?一個月有五千嗎?」她追問。

  強子看孔珍一眼,忍不住夾了一塊糖醋排骨到她碗裡,「珍珍,不要光聊天,吃菜吃菜。」

  用筷子指著菜對陳巖說,「陳記者,你也吃。」

  「不用客氣,叫我陳巖就行了。」

  強子眼看氣氛落下來,立馬厚著臉皮說,「好的,陳巖,你以後也就叫我強子。鵬哥朋友就是我朋友……對了,陳巖你今年多大啊?」

  「我26。」她看看他,「你呢?」

  強子嘴一咧,「我就說看著你還小。我29了。」

  陳巖微抬眸,孫鵬正低著頭吃飯。

  飯吃完,四個人一起下樓。

  孫鵬說:「你們帶著孫飛去新城公園,我先送陳巖回去。」

  強子說:「好,等下打我電話。」

  孔珍說,「要不我們陪你一起送吧,反正也不算遠。」

  「不用了,」孫鵬看看陳巖,「走吧。」

  孔珍看著他們離去的背影,整張臉都掛了下來。

  強子:「我們也走吧。」

  她冷冷睥他一眼,走到孫飛身邊去。

  強子眼睛瞪的滾圓:「哎?我惹你啦?」

  孔珍不說話。

  強子難得對她語氣不佳:「不是我說你珍珍,你今天真不懂事。你剛剛飯桌上那樣,是下了鵬哥的面子你知道嗎?頭一次見面就問人家錢不錢的,多讓人看不起啊,好像圖人家什麼一樣……」

  孔珍:「你懂個屁。」

  她拉著孫飛的手,往前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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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8 17:34:4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古寺

  初秋夜晚有點涼,道路兩邊種植著高大的泡桐,樹影淡淡。

  他們沿著安靜的道路,並肩共行。

  「是不是不合胃口,看你沒吃什麼。」

  「沒有,我晚上吃得少。」

  一輛夜班車從他們身邊呼嘯而過,周圍隨著車燈亮了一瞬,又幽暗下來。

  陳巖走著走著,兀自笑了下,孫鵬看向她。

  她說,「你知道麼,之前我一直以為你三十幾歲。」

  「……」

  過了會兒,她以為這個話題已經結束的時候,孫鵬淡淡問了句,「我是不是長得有點老。」

  行走中,她的目光集中到了他的臉上。

  老嗎?

  他臉的輪廓很深,鼻樑很高,眉骨微微凸起,窄窄的單眼皮下,眼睛不大,但是漆黑有神。

  他不算英俊,五官裡也挑不出特別好的地方,但是合在一起看卻很端正。

  其實他有一個優點,就是皮膚不黑,穿得衣服雖然都洗得很舊了,但不會讓人覺得髒和邋遢。

  他並不老,只是沒有年輕人的明亮氣,他把自己過成了三十幾歲的樣子。

  陳巖看完了,腦中也分析完了,輕輕移開眼。

  「細看也還好。」

  聽見她的結論,孫鵬在心裡回味了下,點了根煙,望向了另一側馬路。

  他們又靜靜走了一段,沒有說話。

  枯黃的葉片鋪展在青黑色的柏油馬路上,風吹動,刮擦著地面,輕輕向前移動。

  「孫鵬。」

  「嗯?」

  「你為什麼不把孫飛留在老家?」這是她一直想問的。

  陳巖說:「他在老家給父母照顧,你可以過得輕鬆一點,我覺得他可能也會過得更自在一點。」

  今天她才知道,孫鵬每天外出都會把孫飛一個人反鎖在家。所以今天他找強子他們來給她開門。

  孫鵬看著前路,呼出一口煙。

  「我父母年紀已經不小了,照顧不上他,他在鄉下也老被人欺負。後來想想不如讓他跟著我過,就把他帶出來了。」

  他說得很平淡很簡短,但陳巖聽懂了。

  一根煙抽完,看似長的路,也走完了。

  他一直把她送到樓下。

  「你樓層低,晚上要把窗子鎖好。」

  「嗯。」

  他抬頭朝上看看,再低頭時,從背後襲來的一陣風,像黑暗中一雙溫柔手,輕輕將陳巖垂在胸前的發悉數攏到了肩後。

  微弱的光線下,她臉部的線條全部袒露出來,有一種不常見的秀美與柔和。

  頓了下,孫鵬說:「就不送你上去了。」

  陳巖說,「明天去鍛煉嗎?」

  他看了她一眼,「去。」

  她點了點頭。

  「巖巖……」樓梯洞裡傳出一聲叫喊,看到走出來的人影,陳巖和孫鵬都怔住了。

  寶山寺位於江邊的一座內陸山上,近四百年歷史,幾年前就被歸為國家4A級景區,也算是個全國著名景區。景區外內全是賣香的小販和遊人,在清晨的雨霧裡穿梭著。

  一名賣香的婦女,提著籃子跟了陳巖和馮貝貝一路,一口蹩腳的普通話。馮貝貝到底嫌煩了,索性就跟她買了香。

  寺內古木參天,香客如雲。

  冒著微雨,馮貝貝在香爐前點火點了很久。

  陳巖站在香爐的外圍,抬起頭,四處升騰而起的香火濃煙摻雜著雨天的白霧,與半空中漂浮著的誦經聲混在一起,似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令人心神莫名安寧。

  陳巖站在一旁,看著馮貝貝在一堆善男信女中閉眼許願,拜了三拜,小心謹慎地把香插入香灰。

  陳巖對所有的宗教文化都秉著敬而遠之的態度。她不信運氣,也不貪圖神靈庇佑,她的信條只有四個字:天道酬勤。

  她想要什麼,就會去做。

  馮貝貝的臉在濕潤的雨中,因虔誠而格外平靜美麗。

  陳巖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她。

  燒完香,她們在寺中行走談心。

  「以前我一看到我媽他們拜佛、找人算命什麼的就覺得好笑,沒想到人是會變的。當你覺得拼盡全力也做不到一些事的時候,或者需要借助一點點運氣的時候,才知道菩薩的好。有時候很靈的,你真的可以試試。」

  說了一路話,陳巖都覺得馮貝貝是在給她洗腦。

  雨忽然飄大,她們跑到長廊下避雨。

  擦著包上的水滴,馮貝貝問,「陳巖,你和錢文現在怎麼樣?」

  陳巖正在擦頭髮,沒有停下手上動作:「怎麼忽然說他。」

  「聽說他在想新區站長那個位置。以前我也覺得他不行,現在看,好像也還不錯。也算潛力股了。」

  陳巖淡淡笑了下,似乎沒什麼聊的興致。

  馮貝貝彎下腰,輕輕擦麂皮高跟鞋上沾到的泥水。

  「好了,不說他了,你一個人住,一定要把手機開著。」

  「昨天晚上是沒電了,我也沒在意。」

  馮貝貝直起身子,「你啊,看起來很能幹,其實生活自理能力很差,承認麼?」

  「……」

  她承認。而且這種特質在她獨居後越發明顯。有一天她回到家才發現,廁所的燈開了整整一個白天。

  馮貝貝昨天晚上一連打了陳巖20幾個電話,全是關機狀態。怕她出事,她直接去她家找,接過撲了個空,下樓時卻正好看到她和孫鵬一起回來。

  這樣的組合讓她心裡閃過了一絲微妙感覺,但她沒有去多想。她朝孫鵬點了個頭,他走後,不知出於什麼樣的心裡,她也沒多問陳巖什麼。

  她沒上樓,和陳巖在車裡閒聊了幾句,然後約好今天一起出來,也就匆匆走了。

  陳巖當時沒說什麼,但是心裡卻是感動的。

  馮貝貝看著大大咧咧,事實上她的心很細,待人也真。和她接觸越深越會發現,別人都是把自己最好的一面拿出來,她卻是一直把那面藏著。這是她自我保護的方式。

  她們又聊了會兒,馮貝貝接到台裡一個緊急電話,一個配音出了問題,讓她立即過去。馮貝貝抱怨了幾句,到底知道輕重,還是去了。

  陳巖落了單,心想來都來了,繼續轉了會兒。

  不知不覺,這寺裡最古老的建築——玲玲寶塔已在眼前。

  黃牆紅瓦掩映下,灰色高塔古意盎然,煙雨中,孤寂地矗立著。

  通往寶塔的小道旁遍植青竹,陳巖踩著高跟鞋,在石板路上走得很慢。走到中途有一扇拱門,頂端拓印著四個墨字。

  心禪雨華。

  尾端的「華」字被紛紛竹葉遮掩了一半,風雨中若隱若現。

  陳巖停在石階上,抬頭凝視這四個字,心裡忽然很靜。

  通道細窄,打著傘的遊客三三兩兩路過,都在趕往寶塔處。

  身旁傳來一道陌生的聲音,「對書法有研究?」

  陳巖側過身,眉毛輕抬,反應了一下,「周總?」

  周思鴻穿著一身深色的衣服,打著條紋領帶,頭髮全部向後梳,一副商務精英的裝扮。

  他站在她下面一層台階上,一隻手抄在口袋裡,望著那塊題字說:「確實挺有意境。」

  「陳巖,又碰面了。」他看向她。

  上一次是在助學活動上,他們匆匆照面,隔空打了個招呼。

  再下面一層台階上站著的張永生沖陳巖笑著打招呼:「陳記者,我們老遠就看到你站在這邊發呆,真是巧了。」

  他們一行六七人,剛陪外商在裡面轉了一圈。外商趕飛機先行一步,大家就趁著興致再逛逛。

  他們一起往上走,張永生和她聊了幾句拍片子的事。

  「一個人過來的?」周思鴻問她。

  陳巖搖頭,「陪貝貝來的,她趕著去工作剛走,你們很不巧。」

  「是麼,她沒和我說,」周思鴻問:「你還打算轉轉嗎?」

  陳巖:「都看過了,只剩寶塔沒去。」

  張永生笑著說,「巧了,我們也正要登塔,一起一起。」

  玲瓏寶塔要額外收費,15元/人。導遊拿了錢去買票。

  一行人一口氣爬到頂層,都有點氣喘吁吁。

  八角七層的寶塔下,這座千年禪宗古剎的風光盡收眼底。

  風雨中,簷角下的金鈴聲響清脆。

  聲音甜美的女導遊介紹,「這座寶塔高達36米,是光緒二十六年所建。向東可以看見江天一色,向西是萬里長江。」她拿著礦泉水瓶的手指向遠方,「南邊是山林,北面是城市區,這裡可以看見整個城市的全貌。所以,大家平時帶外地朋友來玩。這個點一定要放在最後一站壓軸。」

  周思鴻雙手搭在闌幹上,觀望著遠處水霧朦朧的山色。他的身形在這塔樓侷促的空間內顯得格外瀟灑。女導遊站在他身邊,忍不住偷瞄他。

  陳巖站在門洞旁,看著他的背影,想到了馮貝貝雨中虔誠的面孔。那份虔誠中,是否有對他的一份希冀?

  陳巖走到了闌干邊。

  導遊還在感情充沛的介紹,但大家都在極力感受眼前的勝景,無人再聽了。

  遠眺中的山被煙霧鎖著,風雨中,漫山樹木飄搖顫動,浮起層層綠浪。

  她忽然又想到了孫鵬。

  看到張永生的時候,她下意識在他們的隊伍裡掃了一眼。他是周思鴻專職司機,他應該是來了的。

  此時,他興許正在門口的車裡默默抽著煙,無聊的等著他們結束。

  念頭輕輕一轉,不。

  他不會在車裡抽煙。他只會叼著煙靠在車門邊,任雨飄著。

  她拋開這些無頭的思緒,圍著塔周繞了一圈,只覺風光無限,胸襟舒暢。

  大家全部看完準備下塔時,張永生說,「陳記者跟我們一起去吃飯吧。」

  「不客氣,我還有事。」

  「你跟我們合作,還沒一起吃過飯呢。周總你看看,這怎麼辦?」張永生力勸著,求助於周思鴻。

  周思鴻看看陳巖,「一起吧,吃個便飯。」

  陳巖搖頭,客氣婉拒,「謝謝了,下次吧。」

  周思鴻眼睛盯著她看了兩秒,輕微點了點頭,笑了下,「那不勉強了,下次。」

  她跟著他們一起出園,看著他們一齊上了一輛豐田商務車,在濛濛細雨中絕塵而去。她注意了一下,車上的司機不是孫鵬。

  在路邊招了出租車,了無心思的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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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8 17:34: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踟躕

  其實陳巖今天沒其他事,只是不想週末還為工作應酬。

  中午隨便吃了碗泡麵,下午窩家裡看公務員行測書。直到傍晚,腰酸眼澀,一個字也看不下去了,才發覺一天就這麼晃蕩沒了。

  晚上,家裡沒什麼食材,陳巖喝了杯酸奶當晚飯。

  接到陳母電話,問她怎麼週末沒回家。她推脫因為下雨所以沒有去。直到答應明天中午回家吃飯,陳母才罷休。

  掛了電話去洗澡,發現洗髮水快沒了。

  像往常一樣,洗完澡出來她打開電視,認真看完自己台的新聞節目。關了電視,去陽台上把前一天晾乾了的衣服收下來疊。

  外面,雨還沒有停。

  按熄陽檯燈的時候,陳巖望著那圓燈,暗自發了會呆。

  看看時間,快8點了。

  她換衣服出門,打算逛一下超市。

  路上沒人散步,雨中的空氣潤進心肺,令人舒暢。她路過超市,沒有進去。

  她忽略掉了那個拙劣的借口,順著心中一股衝動,朝著想去的地方去。

  新城公園裡也沒人,只有植物的馥郁氣味在空寂的四周暗湧,她平靜地往山上去。

  偌大的公園,樹木蔥茂的山頂,空蕩蕩。

  然而涼亭裡,立著的兩個高大人影。

  他們背著朝上山的路,動也不動,像兩個傻子。幾處照明燈的微黃光暈,在夜雨中輕輕籠著他們的背影。

  他們來了多久了?

  隔著雨霧,陳巖遙遙看著他們。

  冷風吹來,吹走那些未經琢磨的衝動,她的心中,忽然一片清明。

  心中有個聲音在輕輕叩問:

  陳巖,你來做什麼?

  你明知道,再往前,那是一個沉得不能再沉、苦的不能再苦的人生。

  你自顧不暇,你確定要去麼?

  如果不確定,就請你不要給他們一點點希冀,讓他們在這樣的冷風冷雨中執拗枯等。這,才是最大的善意。

  順著傘骨滴落的雨在半空輕輕打了個旋,她轉身下山,腦中空空蕩蕩。

  她想起,明早還有一個採訪,要跟著市領導視察地質滑坡情況,估計是要去三四個點查看情況的,希望這雨能早點停。她又想,等下回去的路上要買幾個麵包做明天的早飯。對了,還有洗髮水。

  有太多要煩的事。

  下到一半,風裡忽然捲來了一陣香氣。原先淡淡的,過了會兒,那氣息卻濃了。她忍不住停下,張望過去。

  身側的山坡上,一株細瘦的桂花樹在樹叢中半探出身,淡黃色的小花細細碎碎,佈滿枝葉,被雨水輕輕濕潤,暗暗散著微不可察的芬芳。

  那清甜的香氣將她縈繞。

  她呆呆立在了那兒。

  聽見身後的聲音,孫飛和孫鵬同時轉過身來。

  今天的孫飛很安靜,他穿著深色的長袖長褲,看見陳巖,只傻傻笑了下,又回過了頭。

  孫鵬看著陳巖進亭子,收傘,安靜走過來。

  三人並肩而站,誰也沒開口說話。

  孫飛一直微低頭,看著側前方的一簇草叢被雨輕輕打著,入迷的樣子。

  過了會兒,陳巖問:「他在看什麼?」

  孫鵬:「……不知道。」

  「那你呢?」

  「……」

  她問,「下雨天,為什麼還來鍛煉?」

  「你不是也來了嗎?」

  樹聲婆娑,月光朦朧。

  雨停了。

  在這格外寂靜的一瞬,孫飛的肚子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異常明顯。

  陳巖看向孫飛,孫鵬卻低頭看向她。

  他們目光交織。

  「吃過飯了嗎?」他問。

  陳巖搖頭。

  「一起去吃吧。」

  她看看他,「好。」

  他們走進附近一家燒烤店。下雨天店裡生意一般,地上又髒又潮,老闆拿著拖把來回拖污漬。

  隔壁桌有人喝了不少酒,面紅耳赤地胡說著心事。點了一些烤串後,陳巖翻了翻油膩膩的菜單,又加了兩瓶勇闖天涯。

  孫鵬看著她點,心裡有些意外,卻沒說什麼。

  烤串上來,孫鵬把其中幾串的簽子除掉,放到孫飛面前的小碟子裡,「吃吧。」

  孫飛等不及了,直接拿手抓雞腿吃。

  孫鵬今天回去遲,把孫飛拉出來的時候,在半路上匆匆給他買了一包餅乾。孫飛在山上鬧了一會兒,後來又安靜了,忘記了吃飯這回事。他知道他餓了。

  孫飛吃得很快,孫鵬沒想到,陳巖吃的也很快。

  孫鵬不餓,點了根煙,看著她吃烤串。

  他淡淡問,「晚上怎麼沒吃東西?」

  「家裡沒菜了。」

  「下次沒做飯,可以過來跟我們一起,靠的也不遠。」孫鵬覺得這話說得意味不明,又加上一句,「強子他們都常來的。」

  陳巖看著他,笑了下。

  她擦手,端起杯子默默和他碰杯。

  陳巖喝酒像她平時的行為舉止一樣,姿勢很優雅,喝得很慢,但卻連著一口氣喝完了。

  看著她手邊的空杯,孫鵬想讓她喝慢點,但他抽了口煙,什麼也沒說,端起面前的杯子也一飲而盡。

  陳巖看著掛著浮沫的空酒杯,又看看他,說,「上午碰到你們公司的人,在寶山寺裡面,我以為你也會在的。」

  「我去了,」他看著她,「後來送人去機場,先走了。」

  她點點頭。

  陳巖幫他把酒滿上,又給自己慢慢滿上。

  孫鵬看著她的動作。

  怕泡沫溢出來,她倒得很慢很溫柔,握著酒瓶的手指纖細修長,指甲上塗了一層透明的指甲油,這是他以前沒有注意到的。

  「你上午去工作的?」

  「沒有,陪朋友去玩。」

  孫鵬點頭,把一串烤翅放她面前,忽然看見孫飛滿嘴滿手的油,他在桌上的紙巾筒裡用力拽兩下,把紙塞他手裡。

  孫飛慢慢擦手,動作很拙。

  陳巖問,「你是一到這裡就開始幫周總做事了嗎?」

  他目光從孫飛身上回來,「沒有。」

  「那還做過什麼?」

  「在這邊的散打館也呆過。」

  「散打館?」

  「沒去過?」

  「沒有,是私人會館?」

  她只知道一線城市會有這樣的專業場所,應該類似擊劍館、射箭館之類,並不公開,只在小圈子裡。沒想到這座三線城市也有這樣的地方。

  他點頭,「我去的時候那邊也剛開始,教練都是退役的散打運動員。館裡是會員制,平時不接散客。」

  陳巖點點頭,眼神認真。

  「我在那干了半年多,做助教。」孫鵬看著她,覺得可能解釋再多也不形象,「你要是有興趣,下次可以帶你去看看。」

  她看看他,「好啊。」

  「那等你哪天有空。」

  「好,也等你有空。」

  但翻過來的這個星期,陳巖都很忙。先是接連的雨水讓城市有了幾處小滑坡,她跟著做了幾條稿子。加上專題片的拍攝進入掃尾階段,陳巖一行在週三的時候去上海拍了最後的素材。

  五六個人坐著一輛商務車,一到上海就被帶去了名揚集團位於郊區的總部廠區。

  廠區沿著一座小山而建,近400畝,裡面全是鋼筋結構的廠房,進出需要出入證,許多大型車輛在裡面慢慢行駛。

  前期已經做好牽頭工作,第一天的拍攝很順利,一路都有人接待。

  名揚房產只是個子公司,他們總公司的主要產業是化工產品,包括大家熟知的是液晶屏幕,和一些除塵環保材料製造,還有個分部在美國。公司整體勢力在業界處於前端位置。近年,為了發展,他們跨足了包括電子、房產等不同產業,旗下已有兩家上市公司。這些,陳巖做功課的時候都在電腦上查過資料,但眼見為實的感受,還是很不一樣。

  「房產不景氣,已經沒有再拓展。下一步可能要是試水商業綜合體。」其實張永生也只來過總部兩三次,但說起這些,卻似老生常談,掩不住口吻中的驕傲。

  中午吃飯的時候,飯店定在市區一家五星酒店。

  十來個人寬寬鬆松地坐在二十人大桌子邊,餐具擺放精美,杯子裡的淡紫色手帕疊成了天堂鳥的造型,背後的牆上掛著大幅抽像油畫。

  每道菜上之前都用圓玻璃罩子罩著,排場很大。

  總公司一個負責外宣的經理一路作陪,席間對陳巖他們十分客氣,吃完飯還給他們一人開了一間標間休息。

  攝像師私下調侃,「這次玩大了,這有廳級待遇了吧。」

  作為地方電視台,他們出差雖多,但很少有高檔次安排。

  下午採訪了些主要部門負責人,他們在日落前回到酒店。

  回去後陳巖先洗了澡,出來時手機上已有兩個未接來電。

  是張永生,她回過去。

  「陳記者,我們周總正好過來了,他明早要在這開會,你正好過來跟我們聊聊你們的拍攝創意,也讓周總提提意見。」

  陳巖想了想,問,「要不要叫攝像一起來?」

  「不用了,2004房,我們都在,你快來吧。」

  「好,稍等一下。」

  頭發來不及完全吹乾,她換上帶來的襯衫長褲,拿著手機和門卡出門。

  可能知道她要來,房門沒鎖。敲了敲,裡面叫她進。

  2004是個大套房,歐式裝修,深色傢俱,客廳裡一組黑色大牛皮沙發,靠窗的大的辦公桌上有一台電腦。

  周思鴻穿著一身休閒服,坐在辦公桌旁的轉椅上,江永生和另一個人坐在他對面沙發上,三人都抽著煙,正在談笑風生。

  張永生看見陳巖進來,趕緊起來朝她招手,讓她坐,給她倒水。

  周思鴻看著她,身體靠向椅背,在煙缸裡按滅了煙,臉上還留有剛剛說話時的的淡淡笑意。

  他口吻很隨意,像朋友一樣,「今天拍的怎麼樣?」

  陳巖說,「都很好。」

  周思鴻笑,「他們要是招待的不好,你直接跟我講。」

  張永生笑著插嘴,「周總,你這個真是冤枉死我們了。我們跟陳記者他們現在已經是老朋友了。你絕對放心。」

  張永生是個老江湖,很會調節氣氛。幾個人又說說笑笑了幾句,氛圍倒也輕鬆。過了會兒有人進來把他叫出去,似是有什麼事要處理。

  他再進來時到周思鴻面前低聲匯報了下,然後沙發上另一個人也跟著他出去了。

  一下子,屋裡就只剩下了陳巖和周思鴻。

  窗外,天光徹底暗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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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8 17:35:1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上海

  他探身碰了下沙發旁的落地燈,周圍亮了。

  他就著剛剛的動作,沒有再坐正,身體斜靠在一側,在發黃的光線裡看著陳巖。

  他問,「還有兩個星期了,來得及嗎?」

  「沒問題。」

  「那就好。」手指在桌上無聊的扣了一下,周思鴻看著她,「前陣子我在外面碰到文傑,他聽說你在幫我做事,叫我照顧你一點。」

  名字太過久遠,話題太過親近,陳巖滯了一下,而後平靜的說,「替我謝謝他。」

  貝貝說過,他們是朋友,她差點忘了。

  周思鴻點了下頭,「他快結婚了,聽到你這麼說,一定很高興。」

  他的目光靜靜定在她臉上,有些不明不白的意味。陳巖沒有迴避他的目光,臉上也沒有任何波瀾。

  他在懷疑,她的平靜是做給人看的,還是真的不在乎了。那天碰到範文傑,他在她身上用了很多詞,清高、上進、不勢利、不虛榮。他對她戀戀不忘。

  周思鴻說,「大學我在國外,和他聯繫的不多,其實我們也算是發小了,從小就認識,關係一直不錯。」

  陳巖不想聽他說這些無關的話,簡短回應,「我和他已經沒什麼關係了。」

  停了下,她站起來大方告辭,「如果沒有其他……」

  「叮咚」一聲,門鈴響了。

  「不好意思,」周思鴻笑了下,悠悠起身,過去開門。

  走廊上光線暗沉,門口的人卻光鮮奪目。

  他在開門的一瞬怔了下,轉瞬又恢復從容。

  穿著湖藍色長裙的馮貝貝站在門外,微微偏著頭,一側的面頰被捲發遮著,有種撩人的溫柔。

  她唇邊含笑,「不請我進去麼?」

  頃刻,她從他側讓開的身體旁走了進去。

  陳巖看見進來的是貝貝,短暫的驚訝後,臉上有了笑容。

  馮貝貝也愣了下,對著陳巖一笑,轉身淡淡問周思鴻,「你們正在談事情嗎?」

  周思鴻慢步走來,沒回答。

  「你怎麼來了?」陳巖問。

  「下了班沒事,就開車過來玩了。」

  「……」

  陳巖想了想,又問她,「明天回去?」

  「看情況咯。」

  陳巖看看他們,感覺氛圍有些異樣,「那我先過去了,」又看看貝貝,「晚上找你。」

  貝貝抿著唇若有似無笑了下,在沙發上坐下,「好呀。」

  周思鴻提醒陳巖,「晚餐在10樓的匯蘭廳,等下記得來。」

  「好。」

  陳巖沒有回房,下了電梯,穿過了氣味芬芳的酒店大堂,她想出去逛一逛。門口,幾個司機樣的人正靠在一輛車邊抽煙聊天。陳巖一眼就看到了高大的孫鵬,朝他走過去。

  孫鵬也看見了她,愣了下,迎上去。

  工作場合的相遇,他們在門前的廊柱邊簡單打了招呼,也沒什麼話說。

  天色已黑,短暫的沉默後,陳巖說:「你現在有事麼?」

  「嗯?」孫鵬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沒事的話一起出去轉轉吧。」

  他想了想,「等一下。」

  她看見他大步朝那幾個人走過去,像是把車鑰匙交給了其中一個,叮囑了兩句,重新過來,「走吧。」

  窗外徹底黑下來。

  周思鴻坐在沙發上,抬手向後捋了下頭髮,點起煙。

  「怎麼突然來了?」

  馮貝貝隔著光與煙看他不冷不熱的臉,聲音很輕很細,「不能來麼。」

  這是他們交往的第三個月,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突然就冷淡了。他已經半個月沒有主動聯繫她。這算什麼?

  她坐在他對面,化了精緻的妝,但他只看著煙,不看她。安靜了會兒,馮貝貝忍無可忍,壓抑地維持著最後的形象,「你不想我來,我走好了。」

  她起身往外走。

  走出兩步,他終於過來拉她的手,輕輕在門前摟過她的腰,「好好的發什麼脾氣,我說什麼了嗎?」

  她默不作聲。

  他的唇貼在她耳鬢,放輕了聲音,「想我了,是不是?」

  她掙扎了一下,他扳過她彆扭的身體,猛地一下把她壓上門板,低頭吻她的嘴。

  陳巖和孫鵬沿著不知名的街閒逛。

  陳巖小時候很少出遠門,她一度以為上海是個堆金砌銀、高不可攀的城市。以為這裡的人從頭到腳穿著名牌,走在路上時會拎著公文包,眉頭緊鎖,行事匆匆。上了大學後到此一遊才發現,上海的樓雖高,人卻沒有想像中高。街上有太多普通人,他們身穿地攤貨,眼神茫茫然四顧,根本不知腳下去向。從此之後,她對過度繁華的城市,就沒有了過多嚮往。

  中途接到電話喊她下樓吃飯,陳巖說自己已經出來了,讓他們不用等她。輩分比她大的攝像勸了幾句讓她回來,她不聽,他們就有點動氣了,覺得這個小年輕太不懂人情世故。她沒說什麼,微表歉意後掛了。

  他們一路上各看各的風景,也沒說什麼話。

  在一家小吃店門口,陳巖說,「去吃點東西吧。」

  孫鵬看看,是家賣餛飩的店,店裡面很小,煙霧繚繞的,全是人。

  「再往前走走?」他還沒好好請她吃過一頓飯。

  陳巖張望了下,「前面可能沒有什麼了,就這裡吧。」

  周圍是個居民區,店裡生意很好,很多人點好了沒位子坐。他們吃完東西沒多停留,自覺把位子讓出來。穿出小巷,再回到大街上,萬千霓虹已在閃爍,與路燈車燈交相輝映。他們聊了剛才的小店,聊到他樓下的麵條店,聊到了創業。

  陳巖說,「孫鵬,你有沒有想過換一份工作?」

  「……我這樣的條件,很難找像樣的事情做。」

  周思鴻慷慨大方,待他也不錯,很多人都羨慕他跟到這樣的老闆,加上能有很多自由時間,也能照顧到孫飛,他沒想過換工作。

  「上次聽強子說,你是高中才輟學的?」

  「嗯。」

  「高三?」

  「……高二。」

  「我以前接觸過一個人律師,原來是高中文憑,後來參加自考拿到了大學文憑,三十幾歲的時候繼續讀了法律碩士,通過了司法考試,現在他自己開了一家律師事務所。」

  她緊接著說,「其實高中學歷底子不算差,你要是有想法,我可以找人問問自考的程序……當然,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已經有其他打算了,只是和你隨便聊聊。」

  她的發披在肩上,剛出來的時候髮梢還是濕的,此時已經全干了,幾縷被風吹得輕輕揚揚,刮到他胳膊上。她轉頭看他。

  孫鵬避開了她的注視,摸出煙低頭點上,沉默望向道路上的滾滾車流。

  他的臉上儘管平靜,心中卻早已暗流湧動。有深深的感動,也有作為男人不願輕易承認的一些遺憾。這番話是真心為他好,然而,她說的一切都太理想化了。他這幾年帶著孫飛過,一直把生計擺在第一位,其他的,如同理想、抱負這樣的東西,他連做夢都不敢去夢。

  過了會兒,他又吸了口煙,說,「好,我會想想。」

  陳巖看他臉色有些沉重,淡淡笑了下,有意為他化解。

  「還有,散打館,別忘了。」

  他點頭,終於看她的臉,「過兩天就帶你去」。

  「好。」

  從上海回去後,陳巖放下了手上的其他事,一心一意和編輯搞片子的後期。回來之前張永生跟她談,這次的片子只是個開頭,接下來他們可能要和他們台打包合作。陳巖聽了不敢掉以輕心,盡力做到最好。這兩天,辦公室倒是出了個新聞。

  錢文升職了。

  那天她剛坐下,開電腦,便有人進來叫道:「重磅消息,錢文被調到記者站做站長了。今晚錢站長請客,一條龍。」

  轄市區的站長相當於副主任級別。這個站長的位置已經空缺個把月了,台裡不少人私下都做了動作,很多人沒想到最後花落錢文。其實風聲在個把星期前就有了,據說錢文的一個親戚在市委宣傳部剛剛做了副部長。

  不一會兒,錢文進來,被三四個同事圍了上去,說笑間,他在人堆裡向陳巖投來目光。

  他走過來,像往常一樣靠坐在她辦公桌上,「都還好吧,那片子弄完了嗎?」

  「差不多了。」她停下手中動作,對他笑了下,「恭喜啊。」

  「哎,什麼恭喜不恭喜的,晚上一起去吃飯吧,吃完去摜蛋……」

  錢文話音未落,卻看見主任走進來,在半空拍了拍手。

  所有人都看過去。

  主任笑著宣佈道:「我們小錢升職,晚上部門出錢集體happy,一個都不准請假,聽到沒有?誰請假就給我上21樓拿假條子去。」

  大家嘻嘻哈哈一片,一個年輕記者道:「領導你開什麼玩笑,誰請假?我工作兩年,部門這還是第一次請客聚餐。」

  其實今晚,陳巖已經和孫鵬約好了去散打館。但這樣的飯局勢必無法脫身。

  陳巖給孫鵬發去短信:今日有事了,再約。

  他很快回了,就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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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8 17:35:26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牽手

  吃飯定在政府接待用餐常去的一家飯店,檔次挺高。飯桌上大家輪番和錢文敬酒。在電視台想要升個小官通常要熬很多年,太多人干到三四十歲依然在采編一線風吹日曬。

  錢文能得到這個機會,雖然背後也做了動作,但他的業務能力和為人處世大家有目共睹,一個頻道的同事還是真心為他高興的。

  酒過三巡,大家都喝的面紅耳赤。

  主任說,「小錢啊,你不要光忙事業,個人問題要抓緊。聽我一句,男人,再拼也不能忘了討老婆。」

  眾人酒酣耳熱,哈哈大笑。

  主任假裝嚴肅,「你們不要笑,笑什麼,特別是你們這幾個單身的。」

  眼睛轉一圈,忽然盯上陳巖,「陳巖啊,你也是的,不要成天悶在那裡,對像談了沒有?」

  陳巖一直在安靜吃飯,滴酒未沾,不知話題怎麼就突然落在了自己頭上,抬起頭,知道主任喝多了,敷衍地笑了下,沒說話。

  「還笑呢……」主任掃視眾人說,「你們啊,不要一個個眼界過高,要是能內部消化就內部消化,上面的張總和楊總,人家夫妻日子過得不就很好。做人,就要過得踏實一點。」

  張總和楊總一個是集團的廣告部副總,一個是欄目製作總監,台裡出了名的夫妻檔。

  錢文聽著這番話,似深有感悟,重重點了點頭,拉住主任的手腕,舉起酒杯,「領導,我敬你,我先干了!」

  又是一輪暢飲。

  中途陳巖去洗手間,洗手的時候錢文剛好從男廁出來。

  喝得有點多了,他眼睛發紅,捧著水澆了把臉。

  陳巖遞給他一張紙巾,說「我看你也差不多了,不要喝了。」

  她的手白皙秀氣,目光順著細長的手臂而上,他看了一眼她的臉,濕淋淋的手接過紙巾,「沒事的。」

  「等下摜蛋你還去嗎?」他擦了擦,問。

  「不去了。」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喝這麼多了。」喝成這個樣子,誰送誰。

  「沒事,我打車送你。」看她一眼,「你一個人走我不放心。」

  上次採訪結束後她在單位附近下車,他才知道她搬家的事。她總這樣,默不作聲就把很多事做了。

  吃完飯已經9點多,幾個男人出了飯店依舊興致高漲,堅持要去摜蛋。陳巖在一邊跟兩個女同事打了招呼,在路邊招下一輛出租車就走了。

  車子一路上開的很快,不一會兒就進了小區。她下車時才發現身後跟來了一輛出租車。

  錢文從車上下來,腳步有點打飄地朝她走過來。

  兩輛出租車的燈光次第消失,周圍黑下來。

  陳巖完全不知道他跟來,在原地佇立著。

  「怎麼不說一聲就走了。」他呼吸間儘是酒氣。

  「我跟李雯說了。」

  「……」

  錢文舔了舔乾澀的嘴唇,「我過去之後,大家這樣玩的機會可能就少了。玩一次少一次的,你還是不給面子。」

  「不要弄得太傷感,下面的站長都配了車和司機,你想回來,還是隨時可以。」

  錢文無聲笑了下,看著她,「陳巖,你老實說,我這個人是不是太悶了,而且也沒什麼本事……」

  「你不悶,你的能力大家都……」

  他打斷她,「其實我知道,你一直看不上我。」

  他借酒勁直抒胸臆「我的條件可能比不上你之前那個,但我對你不會差的。」

  「……」

  他等著她的回答。

  「我們不合適。」她不想再轉彎抹角。

  沉默裡,夜風把他們吹了一個透,陳巖漸漸感覺有點冷,抱起臂。

  過了會兒,錢文緩緩吐口氣,「起風了,你上去吧,我走了。」

  他不等她先上去,先行離去了。

  靜靜站了會兒,他頹然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陳巖轉身上樓。

  餘光裡閃過一個星點,她沒有在意,往樓棟走。

  一陣夜風暗暗蕩過樹梢,她的心下似有感應,腳步停下,回頭望過去。

  對面的停車坪旁,一點亮光有一瞬間的明滅。那是一個人影,在黑漆漆的樹下,與夜色融為一體。

  她什麼也沒有看清,朝那影子走去。影子也動了,步伐比她大,越走越快。

  「孫鵬。」

  隔著幾米遠,她在背後明明白白的叫住他。

  人在黑暗中停下,一身黑衣黑褲,面朝前方。

  他脖頸鯁直,雙肩沉重,結實的雙臂垂在褲側,整個人背對著她,像一座被陰影籠罩的小山。

  寂靜中,她走到他面前。

  「來找我。」

  「……」

  「來多久了?」

  他聲音低沉,「一會兒。」

  「一會兒是多久?」她難得的較真。

  「……」

  他在臉在陰影中,看著她,面容冷峻。

  她不知道他在樓下等了多久,她呼吸一下,只覺得秋天的夜,涼意滲人。

  他為什麼總是這樣?

  下雨天不打傘,十幾度的天還是穿個短袖,看見等的人一聲不吭,掉頭就走。

  指尖最先相觸,而後是一個很柔的力道,她輕輕牽住他身側的一隻手。

  孫鵬一僵,體內流竄的熱血像是忽然緩了一瞬,而後,一股巨大的力量劈頭而來,將他瞬間吞沒。

  「你要多吃一點飯,都瘦了。」飯桌上,陳巖外婆給她夾了一個雞翅。

  「現在自己在家做飯嗎?衣服怎麼洗?」外公問。

  陳巖吃得很香,簡單跟兩位老人說了近況。算一算,確實十來天沒回來了。住在一起時不察覺,分開了,心裡不時就會掛念。

  陳母給她盛湯,難得語氣不滿,「你啊,說一個星期回一趟,現在影子氣也沒有。越大越沒有孝心了。」

  陳巖悶頭喝湯,沒說什麼,心裡確實也有點愧疚。

  吃完飯和陳母邊聊天邊收拾桌碗,都弄妥當了,拎包要走的時候,陳母讓她別急,把她叫到房間。

  「你舅媽幫你聽了一個小伙子,稅務局的,和你差不多大。我把你電話給人家了,你接觸看看。」

  陳巖皺起了今晚的第一個眉頭,「怎麼把我電話給了,也不和我商量。」

  「你多大了,啊?又不是要你立馬談對象,就讓你接觸一下。你一個人住,我也管不到了,不結婚啦?」

  陳巖不和她辯,敷衍道,「知道了。媽下次你不要煩我的事了。」

  陳母見好就收,「等你嫁出去了,你讓我煩我都不會再煩。我不說了,你回去路上慢點。」

  馬路上車去人來,笛聲交織。

  孫鵬站在路牙邊抽煙,看見陳巖的身影,踩熄了煙蒂。

  燈火璀璨的對街,她穿著灰色的休閒薄針織衫和黑色九分褲,裸色的高跟鞋款式簡單,整個人的色彩很暗淡,卻大方雅致,走路時微微抬著的下巴又透著點冷傲。人影匆匆的街頭,他一眼就看到她。

  「等了一會兒吧?」

  「還好。」

  「不冷麼?」孫鵬還穿著短袖。

  「不冷。」

  她看他一眼,沒再說什麼,「那走吧。」

  「打車過去吧。」

  「有公交到嗎?」

  他看看她,「有,但下來要走一段。」

  她點頭,「就坐公交吧,剛吃飽。」

  散打館位於城南一棟商務寫字樓上,和一般的健身會館差不多,有四個小教室,還有一個鋪著大片軟墊的大教室,裝修明亮簡潔,用材用料很顯質感。

  孫鵬和前台的一個女孩子打了招呼,女孩給他一把鑰匙,他熟門熟路地領著陳巖往裡走。

  陳巖多少有些職業病,忍不住多看看。館內很安靜,也很乾淨,有四五個人正在健身區用器材健身。路過教室時,門關著,卻有踢打在軟墊上的悶聲傳出來。

  一個穿著黑背心運動褲的男人看見他們,走過來。

  孫鵬:「奎哥」。

  男人個頭不大,但是一身的肌肉很標準,看看孫鵬,又看看陳巖,問,「來玩啊。好久沒看到你了。」

  「帶朋友來看看。」

  「1號教室裡面正在練,其他的也有預約了,到大教室吧。」

  「好。」

  他把換衣櫃的鑰匙給她,在外面等她換衣服。

  陳巖很快出來了,一身運動服,紮了頭髮,很精神。

  大教室和跆拳道館很像,中間鋪了巨大的軟墊,牆邊堆放了一些護具,三面牆都是鏡子。

  孫鵬帶著她在裡面轉轉看看,說了點散打的基本要領。

  「是不是格鬥的一種?」

  孫鵬想了想,「一些格鬥術也融在裡頭。」

  「你很會打架?」

  「可能比普通人會一點招數,但也不是專業的。」

  陳巖點點頭。

  牆角有一個槓鈴,陳巖使足全力,槓鈴離地一小截。

  休息角有沙發、飲水機,牆上掛著飛鏢。她無聊地射了兩鏢,成績不佳。

  孫鵬獨自在一旁做了十幾個俯臥撐熱身,站起來,身上肌肉有些隱現,「陳巖你過來,我教你幾個簡單動作。」

  她回過頭,「好啊。」

  他站在她對面,「很簡單,你們女孩子碰到意外,其實不要去考慮招數,我現在教你的,也是隨機應變的東西。」

  「嗯。」

  「現在有人在你正面要襲擊你,」他伸手輕搭在她肩上,「他在前面按住你肩膀,你的力量可能沒有他大,反抗不了,這時候你就順勢用同方向的這隻手抓住他胳膊。」

  陳巖按照他的指引,抬起手攀住他的手臂,「這樣?」

  「對。」

  「然後呢?」

  「你朝那條手臂的方向轉身,低頭用全力狠狠咬他,同時,另一邊的腳猛踩他一腳,大聲求救。」

  陳巖一直跟著他的指示在做,直到聽到他說咬下去,她淡淡笑了下,抬頭,「要不要示範?」

  「……」

  孫鵬又簡單教了她當人從背後偷襲時的技巧,陳巖一開始興趣不大,半玩半學,後來就很認真在記,又學了幾個散打的基本動作。

  她就是這樣,要麼不去做,一旦投入就十分認真。

  半個多小時後,兩人身上都已微微出汗。

  孫鵬問:「渴不渴?」

  「有點。」

  走到飲水機邊,一次性紙杯用完了,他出去給她拿水。

  陳巖來到窗邊,拉開點窗,讓風吹進來。

  窗外霓虹閃閃,隱約能看到市中心那棟最高的建築。

  過了會兒,睫毛輕顫了下,感覺有人站到了身後。

  「這外面風景不錯。」她打破沉默,回過身才發現,他們離得很近。

  轉過身的視線先落在他的脖頸上,運動後,那裡的皮膚上粘著細密的汗。慢慢抬眸,是他稜角分明的臉,深不見底的眼睛。

  他把一瓶礦泉水給她。

  「謝謝。」

  陳巖接過,仰頭深深喝了一口,清潤的水順著喉嚨一直潤到心肺。

  他一直靜靜看著她,看她喝水,放下瓶子,慢慢擰上白色的蓋子,再目光淡淡地與他對視。

  此時,一陣窗外的風自她身後湧來,輕軟的碎發揚揚飛起,她的眼睛隔著幾縷髮絲看著他,忽然輕輕笑了一下。

  這是個沒什麼意義的笑容,只因這一瞬身體的舒適,內心的放鬆。

  孫鵬抬手,撫了一下她的發。

  「走吧,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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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8 17:35: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衣服

  10月下旬,國家公務員考試報名開始,蟄伏了半年的公考大軍開始蠢蠢欲動。市人社局下午邀請省考試院的專家到圖書館開講座,吸引了將近頭兩百號人。

  講座結束的時候,幾家公考教育機構找來了成批在校大學生堵在門口,分發傳單資料,拉人留號碼,裡裡外外熱鬧的不行。

  陳巖穿著高跟鞋拎著包,跟隨著擁攘人群往外走。

  一個個頭不高的男大學生拿著紙筆跟在她旁邊,一路哀求,「姐姐幫個忙好嗎,我是兼職的,有任務的,您留個號碼就行了……」

  陳巖走了一段,看他鍥而不捨,接過他手中的筆,「就寫個號碼?」

  「對,最好能加個名字。」他欣喜地看著陳巖在紙上快速書寫。

  「謝謝姐姐。」

  還了筆紙,再次匆匆而去。

  秋日傍晚的游泳館裡,人很少。

  游了十幾個來回,坐在不銹鋼台階上,陳巖看著馮貝貝在藍色的池水中不知疲倦地來來去去,像一尾魚。薄暮的陽光打在水面上,蕩蕩漾漾。

  終於,馮貝貝到她身邊,泳鏡架上泳帽,一臉水珠,「不游了?」

  陳巖:「水太涼。」

  貝貝:「那走吧,我也好了。」

  換衣服洗澡。

  陳巖先洗好出來吹好頭髮,化了淡妝,坐在外面等。

  半個小時後馮貝貝才出來,長髮披肩,緊身的黑背心,牛仔褲掖在長筒高跟靴裡,套在外面的長袖開衫輕敞著。路過哪裡,都有人回頭盯著她看。陳巖覺得貝貝是真的漂亮,不是見仁見智的漂亮,而是最普通最能得到廣泛認可的美。

  晚上吃飯的時候,陳巖接到張永生電話,邀請她下周參加他們公司的週年慶晚會,設宴在市中心的港逸大酒店。

  聽筒聲音很大,馮貝貝把他們的對話聽了個大差不差。

  陳巖掛了後,貝貝夾了一片山藥放她碗裡,「他們的晚會是下周?」

  陳巖喝一口橙汁,「嗯,」放下杯子,「你是不是跟周思鴻出問題了?」

  馮貝貝不在乎的一笑,「早兩天就分了。」

  陳巖不驚訝,一切都有跡可循。

  馮貝貝說,「是我提的,其實現在這樣也好,省得到了最後,一個結果。」

  陳巖向來覺得很多安慰的話都太蒼白,但還是說了句,「還好吧?」

  貝貝朝她笑了一下,大眼睛裡的郁色一閃而過,「還好啦,其實感情的事,也就這回事。只當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嘍。再說了,我又不差。」

  酸菜魚上來,陳巖說,「你這樣想就好,很怕你鑽牛角尖。」

  貝貝說,「我不會的。再給我兩個星期,不,一個星期吧,我連他長什麼樣都往忘掉,信不信?」

  陳巖笑笑。

  這真的是馮貝貝做得出來的事。

  她曾有一任男友有兩個號碼,其中一個不常用的號碼被她起了個暱稱。分手後一年多,當有一天這個號碼響起時,她始終想不起來這個暱稱是誰。

  吃完飯,回去的車上,馮貝貝問陳巖,「錢文最近談對象了,你知道嗎?」

  陳巖笑了下。

  不僅知道,她還見過。

  那她剛下班,在單位附近的水果店買水果,店門口停下一輛白色的車,一個年輕的女孩子從副駕上跑下來。

  女孩子腳步輕快進入店裡,發現了什麼,回頭朝開著的車窗喊了句,「錢文,有草莓哎,你吃不吃?」

  水果店很小。錢文從車上下來,「滴」一身鎖了車,女孩子迎上去親暱地抱住他胳膊,「這個天都有草莓了,買一點好不好?」

  「你想吃就買吧。」

  走進店裡,錢文看見陳巖,一怔,隨即自然地朝她抬了下下巴,「剛下班?」

  不知不覺間,他們生疏了很多。

  那次在她家樓下告白失敗後,有一天夜裡他又喝醉了,給她打了兩個電話,她一個也沒接。後來,他發了條感情露骨的微信,和那兩通電話一樣,石沉大海,連一個拒絕都沒有。

  他開始覺得,這個女人做事有點絕,跟沒心一樣。

  凡是她不想面對的,不想要的,她通通直接忽略,連她的眼都入不了,到了最後,一聲拒絕都是奢望了。

  錢文朝女孩簡單介紹,「我以前同事,新聞頻道的陳巖。」又對陳巖說,「許芸,我對象,今年剛來的新區記者站。」

  許芸面色有些驚喜,「你好,原來你就是陳巖姐,我常看你的報道。」

  陳巖淡淡笑了下,「你好。這個天的草莓其實不是很好,用的藥比較多。」

  錢文對許芸說,「她跑農口的,有職業病。」

  陳巖笑了笑,看看錢文說,「你們逛吧,先走了。」

  錢文看著她,點頭:「下次聚。」

  「好。」

  許芸看著陳巖離開,看見錢文還在盯著她離開的背影,拿起面前的一盒紅草莓看看,「看上去好好吃的樣子。現在什麼水果不用藥啊,人不能太較真,一較真就什麼都不能吃了。」

  水果店老闆娘趁勢說,「美女,你放心吧,我們店裡的東西都是綠色產品,這個草莓剛上市,沒幾家有的賣。嘗嘗鮮吧。」

  許芸笑了下,「是嘛,你幫我稱一盒吧。」她看一眼錢文,「我買盒草莓,你看看你還要吃點什麼?」

  錢文:「隨便吧,水果又不當飯吃。」

  許芸撇撇嘴,「你什麼都隨便。」

  錢文扯著嘴角笑了,摟過她的肩,「都聽你的還不好了。」

  「聽說她那個小女友家裡還不錯,媽媽在稅務部門還是個幹部。」貝貝停下等紅燈。

  「我前兩天見到了,長的也不錯。」

  貝貝一聽她這話倒是樂了,半轉過身對著她:「你有沒有什麼想法?」

  「什麼想法?」

  貝貝笑了下,「我看,你現在如果後悔,勾一下小指頭,錢文還是會回頭的,要不要打個賭。」

  她神色帶著點慣常的調皮,完全不像正在失戀中。

  陳巖剛想數落她兩句,手機在包裡一震。

  是一條短信。

  孫鵬:「好,剛剛在路上。」

  她二十分鐘前給他發的短信,告訴他今天不去公園鍛煉。他剛才沒有及時看見,現在才回。

  這兩個星期以來,不知道具體是從哪天起,去不去鍛煉,他們都會發短信通氣。

  陳巖沒回了,把手機收包裡,淡淡望向窗外,只覺得夜色溫柔,燈花瑩亮。

  路上,很多騎車的人已經套著一件風衣了。不知不覺,天就真正涼了下來。

  週二的下午下班早,陳巖去圖書館還書。

  回去的路上路過一家男裝店,她走過去,頓了下,慢慢折回了步子。

  櫥窗裡,身材高大的塑料男模特身上套著一件黑色夾克,稀疏的陽光穿過玻璃照在那卡其布上,有一種粗糙而溫暖的質感。

  她走進店,在衣架上找到那件衣服。料子摸在手裡不算厚,版型很好,硬挺挺的,剛好這個天穿。

  店員過來不問三七二十一先把這衣服誇了一個通透,問她尺碼。

  陳巖愣住了。

  店員看看她,「你告訴我人多高?」

  「……一米八出頭。」

  「那就拿185的吧,不行你再回來退。這衣服也沒更大的號了。」

  狹小的房間內,日光燈光線刷白,孫鵬把煙架在煙灰缸邊,膀子依次套進袖子裡,提著領子把衣服抖了抖,拉上拉鏈,伸展了下胳膊。

  衣服看著很肥大,誰知卻把他身材修飾的很好,硬挺挺的面料配合休閒的款式,在上身後營造出一些自然的褶皺,平添了一分不羈的味道,很像那麼回事。

  陳巖點點頭,「不小吧?」

  「正好。」

  「那孫飛估計也正好。就不換了。」

  孫鵬沒說話。

  她低頭,疊床上另一件米色的夾克衫。

  「本來是想給他買的,剛好剩兩件,就都拿了。」

  謊說得近乎拙劣,話一出口她就有點後悔,何必這麼說。

  抬起眼,孫鵬正自上而下靜靜看著她。耳根隱隱發燙,電話響了。

  掏手機去陽台接。

  是單位的電話,簡單回復幾句掛斷,望著褪去的天色,陳巖定了定神。

  一轉身,發現孫鵬已經堵在門口,看著她,像一堵牆。

  陳巖看見他的手背到身後推上殘舊的木門,門「吱呀」闔上,光線瞬間被關在屋內,天地之間是一片黯淡的灰色。

  陳巖的心猛烈跳動起來。

  這狹小的空間,不說話,太尷尬,她看看他身上:「脫了吧,要先過一遍水才能穿。」

  「為什麼給我買衣服?」

  「……」

  「關心我?」

  她看著他深深的目光,靜了一下,輕聲回問,「你說呢?」

  傍晚的空氣裡飄著喧囂人聲,一會兒離他們很遠,一會兒又似離他們很近。

  他俯視著她,伸出左手,在她的身體微微退卻時,摟住了她的脖頸。她能感受到他皮膚的溫度,聞到他手指尖上殘留的淡淡煙味。

  他放低了的聲音帶著點啞:

  「陳巖,你再這樣,我就會當你是已經想清楚了,不會再去顧及你什麼。」停了下,「我可能是比你想像中還要差的人,懂麼?」

  陳巖靜靜看著他,聽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完這些話,感受著氣氛越來越沉鬱。她想像平時一樣露出個淡淡的笑,但她笑不出來。

  靜止了兩秒,她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麼,即便是說一個懂字。

  「孫鵬,我……」

  孫鵬喉結微微一動,陳巖感到脖子上的手一重,猛地把她一帶,他深深吻住了她。

  男性氣息鋪天蓋地,唇齒間的力道溫柔而強悍,他不給她一絲喘息的機會。腰間是鐵一樣的手臂,他滾燙的身體貼靠著她,乾燥的手掌捧著她的臉。

  一切都來不及思考。

  陳巖沒有拒絕,沒有回應,無處擺放的手拉著他衣服後擺的一角,像一支被巨浪陡然打翻的浮舟,隨浪沉淪。

  背後,夜幕漸深,四面樓棟裡高低不一的燈火,一盞盞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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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8 17:35: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抬槓

  孔珍和強子帶著孫飛有說有笑地回來,進門時,陳巖正從房裡出來,拿著一塊布擦濕漉漉的手,像是剛洗完東西。

  看見他們,她友好地笑了下。

  孔珍的笑臉一僵,眼神詢問的看向強子。

  孫鵬下午有事,強子下班早就主動過來帶孫飛去找孔珍,打算晚上一起吃飯。孔珍不知道陳巖也過來了。

  強子倒是有點驚喜,「陳巖,你也來啦。」

  再一看,桌上已有三個熱氣騰騰的炒菜。

  孫飛搶先坐下來動手。

  「還有一個菜一個湯就吃飯了,你們坐一下。」孫鵬的聲音從廚房裡傳出來。

  陳巖遞一雙筷子給孫飛,問他去哪兒玩了。孫飛夾起一塊肉就送到嘴裡,「接珍珍下班。」

  孔珍看看她,有些疲憊地把包往桌上一扔,朝廚房裡面喊,「你今天不是送老闆下鄉去了嗎?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把菜都弄好了。」

  孫鵬端著盤魚出來,神色看上去比往常愉悅,「5點回的。還差一個湯。」

  「湯我來弄吧。」強子邊說邊擼起袖子,走進廚房。

  孫鵬把魚放桌上,低聲問了句陳巖,「餓了沒有?」

  陳巖搖頭。

  珍珍看看他,覺得他今天有點不一樣,哪裡不一樣又說不上來,她下意識地看看陳巖,拿茶杯去廚房倒水。

  孫飛看著孫鵬說,「喝牛奶。」

  孫鵬打開冰箱,找了一圈,發現之前買的幾袋奶都喝完了。孫飛每次都是想起什麼要什麼,所以牛奶他都買袋裝的,保質期長。

  孫飛看他空著手關上了冰箱門,又說了一遍,「喝牛奶。」

  孫鵬怕他突然鬧,拍了拍他肩膀,「坐著等一下,我下去買。」

  飯桌邊,陳巖正在微信上回一條信息,確定明天下午的一個採訪。

  孔珍端著杯子喝著水,眼角瞄她一眼,發現她的手機不是最流行的蘋果6,也不是三星,好像是小米。她心裡冷冷哼了下,拿出自己的蘋果5放桌上,也低頭玩起來。

  孔珍玩得是一個小遊戲,嘰嘰喳喳的背景音樂,老是輸,越玩越煩躁。

  她不停想起今天別人傳給她的話,說前陣子孫鵬帶了個女人去館裡玩,動作特別親密,問她孫鵬是不是談對象了。她猜想,這人除了陳巖,不會是別人。

  孫飛吃著菜,嘴裡哼唧哼唧地叫著,孔珍看了看他,又瞥了一眼陳巖,腦經一轉,湊到孫飛耳朵邊說了句悄悄話。

  不一會兒,孫飛一個人忽然咯咯笑起來。

  陳巖抬頭看他一眼,最後實在看他笑得止不住,她放下手機,也帶著點兒笑問,「孫飛,你笑什麼?」

  不想孫飛看著她,嘴裡陡地蹦出一句,「你是騷貨。」

  陳巖腦子嗡了下,整個僵住,隨即臉色刷紅。

  從小到大,她都不愛跟人起爭執,也甚少發生矛盾。工作雖然是記者,但是她並不跑熱線,和政府工作人員接觸,大家說話都很體面。這是第一次有人當著她的面罵粗俗不堪的話。換做別人她興許還能從容應對,然而這人又是孫飛。她無從計較。

  孔珍看見陳巖囧樣,抑制不住心裡的痛快,鼻子裡哼笑一聲。

  孫飛最近不知道在哪本書上看到了「騷貨」這個新詞,回來的路上強子去上廁所,他陡然想起來就問孔珍騷貨什麼意思。孔珍當時一聽只覺得樂,也沒正經回答他。剛才靈機一動,她就套到孫飛耳邊給「解釋」了下。

  陳巖冷冰冰的臉朝向孔珍。

  孔珍做賊心虛地瞪回去,語氣不高不低,「看我幹什麼?又不是我說你騷。」

  廚房裡開著油煙機,強子剛剛沒聽見他們說什麼,此時正端著一鍋湯出來,恰恰好聽見孔珍的後半句話,腦子轟地一下,沒想到燒個湯這邊就出大事了。

  「怎麼了這是?珍珍你嘴裡說什麼不三不四的話……」他把湯鍋靠在桌角,立即對陳巖抱歉,「陳巖你千萬不要放心上啊,這個丫頭有時候就是沒數,張嘴就來,習慣了,你不要誤會她。」

  孔珍語氣很沖地對強子道,「誤會什麼,我什麼東西張嘴就來!?」

  陳巖看著孔珍:「剛剛你在孫飛耳邊說的是什麼?」

  孔珍陡地站起來,「我說什麼關你屁事?你算什麼?」

  她話音未落,背後的門開了。

  孫鵬手上拎著塑料袋進來,看見三人架勢,有些茫然。

  他第一反應是孫飛鬧脾氣了,後來看看孫飛完全正常,倒是陳巖和孔珍有點不對。

  他放下東西,朝強子問了句,「怎麼了?」

  強子笑了下,把排骨海帶湯在桌子中間放好,打圓場,「沒事沒事,正聊著天呢。」

  孔珍悠悠坐下來,冷笑了聲,「聊什麼天,真是搞了笑了。」

  孫鵬去廚房拿出只小碗,把牛奶嘩啦一下倒進碗裡,放到孫飛面前。

  碗底碰到桌面,「登」地一下。

  空氣一下子就冷凝了。

  他在孫飛和陳巖之間的凳子上坐下,在桌上抽出根煙,手遮著火低頭默默點上,抽了兩口,在煙霧裡看了眼孔珍。

  孔珍把筷子一拍,「孫鵬,你他媽什麼意思?」

  孫鵬看著她,沒說話。

  孫鵬這個人一直很悶,話不多,剛開始會所裡很多打工妹都以為他是裝酷,後來才發現,他是真悶。他從來不像會所裡別的男人一樣,和她們這些打工妹調情曖昧,要知道,她們前台一幫子長得都不錯,有些來會館鍛煉的大老闆都會忍不住撩一下。

  他也從不跟女人計較什麼,平時找他幫什麼忙,他悶頭就做了,這點特別男人。認識這麼久,雖然她常幫他照顧孫飛,但是在生活上,孫鵬幫她更多。她一個外地女孩子獨自在這打拼,有這麼個男人照應著,心裡有底很多。

  孔珍知道自己脾氣不好,也沒什麼修養,但不管她做過什麼任性的事,說過什麼沒分寸的話,孫鵬對她從來都是寬容的,沒給過她臉子看。

  所以剛剛只一個眼神,便足以讓她跳腳。

  孔珍站起來,目光狠狠地把在座的人看了一圈,點點頭,「好,你們現在都看不慣我,我走!」她抓著包奪門而出。

  「珍珍……」強子朝門口伸著脖子叫了一聲,但人已經沒影子了。他看看孫鵬,他還是抽著煙不說話,沒有去追的意思。

  強子歎了口氣,望了望門口,騰地站起來,「我跟去看看,不要出事情了。」

  孔珍沒有走遠,跑到樓下的花壇邊就慢下速度,哭得看不清路了。

  知道自己這麼做很任性,但她也是真的委屈,嚥不下氣。

  這一年多來,她自問對他們掏心掏肺,以為自己和他們的關係已經很鐵,然而現在突然冒出一個什麼都比她好的女人,一下子就把什麼都搶了。

  強子追過來,跟在她身旁,不停說好話勸她。小區裡面的居民路過,忍不住朝他們看。孔珍用袖子邊擦眼淚邊走,最後被強子拉著在花壇邊坐下來。

  又說了一堆好話後,強子看孔珍冷靜了點,開始和她講道理,「鵬哥又沒說你什麼,你看你委屈的。再說了,人家陳巖也不錯,你好好就罵人,這事怎麼說理也不在你這邊。」

  孔珍眼皮已經哭腫了,她冷冷說,「那你跟出來幹什麼,反正你們現在什麼都幫她。」

  強子悶哼了下,「幫她什麼了?我看你就是嫉妒。看人家處處比你好。」

  孔珍惡狠狠看他一眼,站起來就要走。

  他一把拽住她,「說得好好的又來了。你覺得她處處比你強,在我眼裡她還不如你呢,首先長得就沒你漂亮。」

  孔珍靜了會兒,看看他,問,「你真覺得我比她漂亮?」

  強子一副對天發誓的面孔:「我什麼時候騙過你?珍珍,你這脾氣真要收一收,你這樣以後沒有男人受的了的。」

  看孔珍緩下來,強子問,「肚子餓不餓?」

  她不說話。

  「去吃點東西吧。回頭你給鵬哥陪個不是,這事就當過去了,啊?」

  孔珍還是沒說話,但是強子知道她的氣頭已經過去了。

  孔珍年紀小,任性,但是也有她可貴的地方,不管什麼事,她從來不記仇。

  她被強子拉著站起來,被他半推半就地領著去小區外面的大排檔吃東西。

  孫鵬靜靜把一根煙抽完,在煙缸裡掐滅。

  孫飛從剛剛開始已經自己在吃飯了,嘴裡吃的吧唧吧唧響。

  孫鵬問陳巖:「是怎麼回事?」

  陳巖搖頭,「沒什麼,話不對頭槓了一下。」

  他盯著她看了會兒,手覆到她手背上,握了握,「吃飯吧。」

  「不等他們了?」

  「先吃吧,吃完送你回去,我再找他們。」

  她點頭,抽出自己的手,拿起了筷子。

  除了孫飛,誰還有胃口。

  兩個人敷衍地吃了兩口,孫鵬帶著孫飛一起送她。

  到了陳巖樓下,他們面對面站了會兒,淡淡的影子疊在一起。

  陳巖說,「那我先上去了,你們回去路上慢點。」

  孫鵬拉過她的手臂,抱住了她。

  陳巖沒有很意外,頭擱在他肩上,雙手輕輕環住了他的腰。

  孫飛站在一棵小香樟樹邊玩著樹枝,叫了一聲「鵬鵬」,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兩個人就這麼靜靜地抱了會兒,孫鵬鬆開她,在黑暗裡摸了摸她有些涼的臉頰。

  他說,「上去吧,早點睡。」

  她說:「你也是。」

  回到家,孫飛像往常一樣坐在床邊看電視,音量開得很大。

  孫鵬把桌上的菜都收進冰箱,洗了手,站到漆黑的陽台上抽煙。

  他打了電話給強子,問他們在哪。背景音很吵,強子說他和孔珍在附近的大排檔喝酒,問他來不來。孫鵬說不去,強子也沒有勸,說明天再和珍珍來吃晚飯,他說好,就掛了。

  一滴水被風吹到脖子上,孫鵬抬手抹了下,抬頭看看。

  那件洗過了的黑色夾克衫掛在他的斜上方,衣角掛著水滴,正下方用一個小塑料盆等著。

  他眺望著遠處的黑暗,深深抽了口煙,又沉沉吐出來,背後是電視機裡混雜的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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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8 17:36:1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慶典

  名揚集團35週年慶典,各地分公司和總部相關負責人都趕到了這座長江邊的三線城市。

  晚會安排在全市最好的五星級酒店,靠近市區,6點不到門口已經停滿豪車,門童忙得轉不過來,東跑西竄指揮著。

  陳巖和一名攝像在門外簽到的時候看到了正在指揮調度的張永生。他穿了一身看上去很上檔次的西服,正在訓斥一名下屬,看見陳巖轉瞬又變了臉,熱情地招呼引導員帶他們去入座。

  大廳內全部用金色和藍色佈置,清新典雅中不失端莊大氣,和一般慶典喜氣洋洋的風格截然不同。舞台背景上有一個諾大的名揚集團深藍色標誌,音響裡正在播放純音樂,人們都在三五成群的談笑。

  陳巖和攝像入座,一桌都是不認識的人。

  賓客來了八成,有特邀的政府相關單位領導,也有友好企業的負責人,還有一些名揚的中層幹部。

  那頭,幾個人擁了位不知什麼人物進來,坐在正中間主桌上的周思鴻原本正在和別人說話,旁人提醒了一下,他回頭看看,笑著站起來迎上去握手。

  他今天穿了深色的西裝三件套,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配上輕鬆自然的笑臉,舉手投足都是貴公子的風采。

  過了會兒,一個穿著裸色禮服裙,打扮精緻的女人被人引著坐到了周思鴻旁邊。

  身邊攝像突然冒了句,「哎呀,你看,那女的不是那個唱歌的嗎?最近剛火的。」

  陳巖又看了看,發現確實是個正當紅的年輕歌星,真人比電視上瘦很多,皮膚很白。

  全場忽然暗下來,人聲小了。

  燈光再次亮起來的時候,主持人上台,熱情的開場,在掌聲中邀請周思鴻致辭。

  沒有慷慨激昂,也沒有長篇大論,周思鴻很有年輕企業家的風範,簡單說了幾句,優雅地舉起手中杯,帶領全場合飲,正式拉開今晚的序幕。

  燈光再次熄滅,大屏幕開始播放企業宣傳片。這片子前前後後陳巖估計看了有百遍了,每一幀畫面都爛熟於心,此時在眾人面前展示,多少還是有點成就感。

  明暗交替的光影落在她臉上,她比在場的所有人看得都認真。

  表演正式開始,熱菜漸次上桌,大家舉杯同慶,大快朵頤。不一會兒,周思鴻帶著幾個中層幹部,一桌桌敬酒。

  過了很久酒才敬到這桌,大家都畢恭畢敬地站起來。

  周思鴻風度翩翩地走到陳巖身邊,和她對視後輕輕碰了杯,又隔空和大家敬了敬,「大家辛苦了。」

  眾人紛紛道「周總辛苦」、「謝謝周總」……

  周思鴻走後,攝像還朝著他的方向看,低聲跟陳巖說,我看這老闆跟你很對盤,你一定要抓住了,今年頻道的創收就不煩了。

  陳巖看了眼台上熱鬧的魔術表演,跟他說,我今年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攝像嘴一嘖,你傻啊,創收當然越多越好,年底分紅不要啦。

  陳巖喝了口果汁。

  又坐了會兒,陳巖看了看手機,收拾包包準備走。

  「演出不看了?還有不少菜呢。」平時沒什麼在這裡吃飯的機會,何況還有歌星演出,攝像讓她結束了一起走。

  「你再坐坐吧,我晚上還有事。」

  出了大廳,陳巖又碰到了張永生。他一直沒有上桌吃飯,還在外面和公司的人安排著大大小小的事。

  「小陳,走了?」張永生已經不生分地喊她陳記者。

  「先走了。張部長你還不去吃飯?」

  「這邊好多事還要交代,周總知道你走沒有,你怎麼來的,我找車送你走啊。」他說著就要打電話。

  陳巖攔住他,「不用客氣了,周總太忙,你等下幫我打聲招呼。」

  有個人跑過來跟張永生匯報事情,張永生看看陳巖,「我這邊確實要忙暈了。那我們改天再會,招待不周了啊。」

  出了大廳,一下子安靜很多,空氣也清新很多。

  酒店門口下方是個大噴泉,水花在夜色裡噴湧,跟著風向亂舞。一片水星飛過來,陳巖拉起皮衣小外套的拉鏈,沿著門前的坡道慢步往下走。她下面穿的是一條絳紅色及膝裙,膝蓋被風吹的凍得不行。

  隔著幾米遠,一個人正站在坡道下面等著。

  孫鵬穿著黑色的夾克衫,拉鏈一直拉到下巴,微微弓著背,一隻手握著屏幕發亮的手機,一隻手夾著煙,不時送向唇邊。

  她朝他走過去,突兀的高跟鞋聲令他轉頭看過來。

  「吃飯了嗎?」她一手拎著包,一手抄在上衣的口袋裡。

  孫鵬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眼,像是沒聽見她的話,逕自問,「冷不冷?」

  他握了下她拎著包的手,冰涼,卻聽她說,「還好,出來稍微有點。」

  他拉出她口袋裡的手,先是握到手心,而後十指交扣。

  這個星期,他們像所有情侶一樣,自然而然進入了熱戀狀態。一有空就約著一起吃飯,晚上就帶著孫飛一起散步。

  「剪頭髮了?」陳巖剛才第一眼隱隱覺得他的臉看上去更硬朗了一些,以為是燈光暗的緣故,恍然發現是他的頭髮又短了一點。他的頭髮本來就短,豎在頭上,現在徹底成了圓寸,不過人卻顯得精神年輕了。

  孫鵬點點頭。

  陳巖看他抽了口煙,眼睛老是有意無意地盯著她的腿。

  「怎麼了?」

  孫鵬扔了煙頭,騰出來的手輕輕往下拽了拽她的裙擺,「這個天穿這個是不是短了?」

  陳巖:「……」

  只是膝蓋上方一點的半身裙而已,配上皮衣,這個季節很流行的穿搭。

  像所有的情侶一樣,他們日漸親密,陳巖也慢慢發現,他骨子裡其實有點大男子主義。

  陳巖低頭看看,「還好吧。也不常穿。」

  她看著他問,「吃過飯了嗎?」

  「吃過了。」

  「吃的什麼?」她就是要把他問到底。

  孫鵬沒說話,停了下,把她往懷裡輕輕一帶。

  他擁住她,在她頭頂低聲說:「忘了……」

  陳巖的臉頰貼靠著他頸側,在他說話時感受他胸腔的微微震動,這種感覺很安心,也很安全。

  她說,「陪你去吃飯吧。」

  她的鼻息噴在他的皮膚上,一點點熱,一點點癢。

  孫鵬說,「我還走不掉,你先回去,起風了。」

  陳巖剛要說什麼,包裡的手機突然響起來。

  孫鵬鬆開了她。

  電話是周思鴻打來的。

  「走了?」一接通那邊就問。

  陳巖「嗯」了一聲,說,「不好意識周總,看你在忙,沒有打招呼。」

  背景音嘈雜,周思鴻語氣有點不佳,「怎麼這麼急著走,還有點事要找你談。」

  陳巖雖然人在門口,但她也不想回去和他談什麼事,不是上班時間,她也不是他下屬。

  她看著馬路上往來的車輛,「你找我什麼事,方便在電話裡說嗎?」

  周思鴻默了下,「明晚一起吃個飯吧,談談接下來的合作。」

  陳巖停頓了下,「周總,合作的事我可能要先和領導匯報一下,具體的明天我再聯繫你,你看怎麼樣?」

  短暫的沉默,周思鴻在那頭像是笑了一下,「好啊。」

  他掛了。

  陳巖把手機放包裡,發現孫鵬早就站到旁邊抽煙了。

  其實,他們兩個很多習慣都很相似。

  她走過去,「煙要少抽。忘了?」

  他前天答應她,一天不超過半包。

  孫鵬看看她,從身上摸出煙盒。

  陳巖拿過去查閱,他說,「別數了,這是今天第五根。答應你的事,我都會做到。」

  路燈下,她的目光從煙盒轉移到他稜角分明的臉上。

  他的話,她都信。

  孫鵬摸了摸她的頭髮,「回去吧,穿這麼少。」

  怕周思鴻萬一出來撞到,陳巖就沒再和孫鵬在外面多呆,打車回家了。

  晚上11點的時候,陳巖看書看得剛有點睡意,手機一震,是孫鵬的短信。

  「睡了?」

  陳巖直接打了個電話過去。

  她說,「到家了嗎?」

  「嗯。」

  「剛結束?」

  「嗯。你在幹什麼?」

  兩個人電話裡的背景都很靜,他們說話的聲音很輕,但每一句都清晰無比。

  陳巖忽然就睡意全無了。

  從床上坐起來,她看著床頭的檯燈,「剛看了會兒書。」

  他們忽然都沉默了,感受著對方輕微的呼吸聲。

  小區裡進了輛車,陳巖窗前有車燈一閃,而後是一聲喇叭。

  她怔了一下,從床上下來,走到陽台上,拉開窗簾,一片深黑的夜色。

  她說,「你在哪兒?」

  他察覺到了什麼,默不作聲了。

  陳巖說:「等我一下。」

  她從樓裡出來,拿著手機和鑰匙,在夜色裡慢慢走到他面前,腳步聲很輕。

  要不是喇叭聲在電話和窗外同時響起,她不會知道他人在下面。

  孫鵬站在樹下,煙夾在指尖,沒有抽,已經積了一小段煙灰。結束後他被拖著去吃了宵夜,還喝了點酒,不知不覺就到了她的樓下。

  陳巖穿著一套天藍色圓領的睡衣,衣服口袋上是兩個小熊的圖案,披散著的頭髮有點亂。這個樣子的她,有種與平時不一樣的柔軟和溫馨。

  他默默看著她清亮的眼睛,雙手捧住她乾乾淨淨的臉。

  煙灰斷了,繼續燃燒著。

  冰涼的手探到她密黑的頭髮裡,摸了摸她溫熱的耳朵,他低頭輕輕吻住她,溫柔的,纏綿的。

  他的感情生活曠了太久,他想過就和孫飛兩個人過一輩子,也想過以後娶個女人,願意和他一起的,也照顧孫飛的女人。他再沒有過其他奢望了。

  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和陳巖在一起後,他一開始還能繃住,但現在,他已經越來越不能控制自己,他時時刻刻都想吻她,想親近她。他將她視如珍寶,恨不能把近30年來的一切都給她,可又什麼都給不了。

  很多年了,他沒有這麼快樂滿足過。

  上一次,還是在16歲的時候,那一年,他考到了鎮裡最好的高中,那一年,他還相信著,靠努力就能改變所謂的命運。

  現在,這種「相信」又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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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8 17:36: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複雜

  餐廳的位置在廢棄的老文化宮裡,陳巖從來沒聽說過裡面有什麼飯店。她下了班直接打車過去,七繞八繞找到了,入口處兩畔竟是綠竹,中間有一汪小水池,只能踩著撲在水中央的鵝卵石入店。

  周思鴻人還沒到。

  店內灰白色調,包廂一面牆上掛著山水畫,另一面牆鑿了大扇玻璃圓窗,外面搖曳著蒼綠的芭蕉葉。角落裡是一個擺放好了的茶席,纖塵不染。

  陳巖在包廂內看了看,坐下來。

  玩著手機的時候,周思鴻推門進來了。他旁邊身邊跟著個一臉微笑的餐廳經理。

  周思鴻裡面穿著件襯衣,外面的西裝微敞著,沒打領帶。

  他脫下外套遞給餐廳經理,進洗手間洗了手出來,「不好意思,一點事耽誤了。」

  點菜的時候陳巖沒出什麼主意,看著窗外發了會呆。

  菜點好了,人帶上門出去了,她回過頭,發現周思鴻目光直直地看著她。

  靜的有點尷尬了,陳巖說,「以前沒有聽說過這裡,來的時候差點沒找到。」

  「老闆對這邊不怎麼上心,平時都靠老主顧捧場。」

  「看來周總跟這裡的老闆很熟。」

  「這裡原來是我一個朋友開的,後來我把它盤了下來。」周思鴻語氣隨意,沒炫耀,也沒避諱,對財富的姿態很坦然。

  陳巖聽他這麼說,倒也沒覺得驚訝,點了點頭。

  四菜一湯,全部裝在素雅的白瓷碗碟裡,菜量均不到器皿的三分之一大小。

  他們用餐的時候簡單聊著天,陳巖把話題帶到工作上,周思鴻隨意聽著,沒表什麼態。

  直到吃的差不多了,陳巖從包裡拿了一個計劃書出來,他才放下筷子,稍微有了點正色。

  她是有備而來的,目的很明確。

  他用餐巾印嘴,翻閱了幾下,合上。

  「這個事情我讓張永生負責,你們直接和他把合同敲定下來吧。」

  陳巖沒想到這麼容易,怔了下,「好,我會盡快和張部長聯繫。」

  他看看她,笑了下。

  他語氣隨和,英俊的臉上帶著笑意,「我一直不太喜歡吃飯的時候談工作,公私不分,談的不高興了還會影響胃口。但是我知道,不談工作,你是不會來的。 」

  這話裡的意思含糊不明,陳巖笑了下,應付著,「怎麼會。」

  「你跟我不用拘謹,我平時工作忙,回國後也沒交到什麼朋友,像這樣和朋友單獨吃個飯聊個天的機會很少。」他看看她,「我們之間,本來就不是只有工作關係。」

  「周總你把我看成是朋友,很榮幸。」

  周思鴻後背靠向座椅,看了她一會兒,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盒子,「昨天晚會抽獎的小禮物,你走得急沒參與到,叫他們給你留了一個。」

  蒂凡尼標誌性的綠色小盒子,他輕輕推到她面前。

  陳巖微微愣住了。

  「我在場也不一定能抽中,沒必要給我留。太客氣了。」她的臉上,是故作自然的神態。

  「陳巖,是你跟我在客氣,」他看看她,「朋友之間,一個小玩意。」

  陳巖凝視著面前這個包裝精緻的盒子,白色綢帶被系成了一個小小的蝴蝶結,泛著誘人的啞光。心裡劃過一個念頭,但只是這麼想了一下,她就覺得太荒謬,也太複雜。

  她思慮了下,抬眸,唇角帶著點笑,「台裡對我們這方面有硬性規定。心意我領了,謝謝。」

  他看著她,「是麼?」

  陳巖沒有說話。

  過了兩秒,周思鴻笑了下,「那算了。」

  出了店他要送他回家的時候,陳巖拒絕的很自然,「不用了,我男朋友要來接我。」

  這句話,說者有意,聽者也有意,心照不宣。

  陳巖站定在路邊,沒有往任何方向走的意思。

  周思鴻點頭笑笑,沒多說什麼,和她道別後,風度翩翩地逕自去取車。

  城市的夜空灰濛濛一片,來往的車輛在馬路上交織出一條流動的燈河。陳巖站在路牙邊,整個人被一種複雜的心緒淹沒了。

  不知道站了多久,電話響起來。

  「到了?」她問。

  「嗯。」

  「人呢?」

  「在你對面。」

  馬路斜對面,孫鵬半靠在一輛摩托車上,手上夾著煙,週身是一層灰色的輪廓。

  好像是秋天的緣故,他的皮膚比剛認識的時候白了一點,削瘦的臉被夜色襯得有些冷峻。

  陳巖走過去的時候,他扔了抽到一半的煙,站起來。

  「什麼時候到的?」

  「剛到。」

  「哪來的車?」她打量。

  看得出來是輛舊車,車頭上掛著一個全黑的頭盔。

  「剛買的。」

  陳巖正要再問,突然,一輛跑車轟著引擎從他們身邊飛馳而過,他們都下意識望過去。

  車已經沒影了,孫鵬還在盯著看,陳巖問,「怎麼了?」

  他收回目光,「沒什麼。」

  他把後座上的一個小頭盔遞給她,自己也套上頭盔,跨上車,整個人俯下去,猛力踩了兩腳離合器,車子在原地震動起來。

  陳巖戴上厚重的頭盔,扶著他的肩膀坐上去。

  這是她第一次坐這種重型摩托車。風在身邊呼嘯,在周圍忽明忽暗的光影中,陳巖漸漸感到一種放鬆。

  行駛中,孫鵬跟隨著路況不停換擋,每換一下,車子的動力就向前衝一下,隨之而生的是力量和速度帶來的刺激感。

  沉重的思緒被冰冷的風吹散,扶著他雙肩的手環抱住在了他的腰間。

  到了市中心附近,車輛陡然變多,原本一路無阻,終於被一個紅燈卡住。

  孫鵬側過頭,掀起頭盔上透明的蓋子,說了句什麼,陳巖沒有聽清。

  她皺了眉,身體向前傾,兩個人的頭盔笨拙的輕撞了一下。

  她問,「什麼?」

  「冷麼?」

  她搖頭,想起他看不見,湊到他旁邊說,「不冷。」

  他握了下腰上的她的手,紅燈轉綠,撥下頭盔上的蓋子,重新出發。

  在樓下,陳巖整理著頭髮。孫鵬從車上下來,把車鏘在一邊。

  「怎麼想起來買摩托車了?」

  「有個朋友剛好要脫手,我就要了。」

  「多少錢?」

  「5000。」

  陳巖微微有點驚訝,感覺貴了。她不懂二手摩托車的行情,在黑暗裡又重新審視了下這車,仔細看的話,其實很舊了。

  「這個價格不便宜吧?」

  孫鵬手撫了撫車座前的油箱,「差不多。」

  突然就沒話說了。

  他們面對面站在車邊,被寂靜的夜色籠罩著。

  小區裡有車開進來,他空攬著她的腰往旁邊避了避。

  他們靠的很近,一起注視著那車亮著燈緩緩沒入前方的黑暗,一直到周圍再次安靜下來。

  陳巖慢慢轉過身來,抬起眼看他。

  「要上去坐坐嗎?」她問。

  孫鵬看著她,沒有說話。

  米色風衣的領子豎立著,遮住了她的脖子。她的一側臉頰被垂下的黑髮遮住了的弧線,眼睛十分清亮。他發現她雙眼皮的褶很優美,隨著尖尖的眼尾淡淡隱沒。

  陳巖向來是坦然的,這一次,她卻經不住他的注視,垂下了眼,耳根也微熱起來。

  她問出這話的時候並沒有想太多,話一出口才感覺有歧義。

  都是成年人,很難不去聯想什麼。但她在某種程度上,並非那麼開放。

  孫鵬把她整個表情的變化都看在了眼裡。

  半晌,他抬手撫了撫她的發,輕微搖頭,眼中有什麼也不必說的瞭然。

  他聲音平靜,「不上去了,孫飛還一個人在家。」

  陳巖看著他,點了點頭,心底鬆了一口氣。

  但是一提到孫飛,她卻想起了正事。

  「差點忘了。」陳巖說,「上午張醫生給我打電話,說區圖書館現在有一個愛心崗,他想推薦孫飛去,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

  陳巖把張醫生說的愛心崗的情況和孫鵬介紹了一下,主要是用於殘疾人就業的,如果孫飛去的話主要是負責在圖書館整理書籍,會有相應的報酬。

  陳巖認真的說,「我覺得這是很好的事,你回去問問他,看他願不願意。」

  孫鵬看著地上的一片樹影,又看看她,「我怕他做不來。」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陳巖發現,一碰到孫飛的事,孫鵬就變得格外小心謹慎。

  陳巖看著他,「孫鵬,你不能永遠把他鎖在家裡,你要給他機會,也要給他點信心。張醫生都覺得他可以。」

  他靜了一會兒,說,「好,他自己要是願意我就讓他去。你上去吧,早點睡。」

  開了燈換鞋進屋,聽見樓下響起一陣摩托車發動的聲音,陳巖走到陽台上打開窗戶,一陣冷風湧進來,他正抬著頭朝她看。

  他朝她抬了下手,駛入了深處的黑暗。

  她忽然想起,忘了提醒他騎慢一點,摩托車這麼危險。

  洗漱後,陳巖躺在床上,毫無睡意,打開了電視。鬧哄哄的電視劇獨自放著,閃爍的光影投射在她臉上。

  她想不起來,自己是怎麼和孫鵬走到了一起。這個過程當中,似乎沒有什麼重大的轉折,一切都如此自然。

  她被他的什麼所吸引?

  是他的冷靜剛毅嗎?還是他對孫飛盡心負責的照顧令她生出憐愛?

  有人因為財富而心中有底,有人因為權力而妄自尊大,有人因為博學多才而自傲清高。孫鵬什麼也沒有,但他總是一派從容。這份從容是來自於生活的歷練與洗禮,來自於他心中一股坦然的陽剛正氣。

  陳巖從小就失去了父親,對男性的認知全部來自於成年後的學習和領悟。在孫鵬的身上,她看到了對男性最嚮往的特質。這一切與物質無關,甚至與精神世界也無關,那是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全感。

  他就像一座沉穩的山,一棵質樸的樹,天塌下來,有他頂著。

  「啪」一聲,關了電視,她安心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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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28 17:36: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工作

  一桌5個人吃飯,很安靜。

  強子給孫飛夾菜,像模像樣的叮囑,「以後你也要出去上班了,一定要聽老闆的話,知道麼?」

  孫飛朝他傻傻地笑了下,似懂非懂。

  孫鵬看著孫飛,手上的筷子停在那兒。

  他和陳巖今天請了一天假,和張醫生一起,帶著孫飛去了區圖書館「應聘」。地方離家不遠,只需要穿過兩條街,靠著一家羽毛球館。

  他們去的時候,近200個平方的圖書館裡空空蕩蕩。只有三五個老年人靠窗坐在有陽光的位子上戴著眼鏡讀書看報。

  館長和負責日常工作的兩個管理員都到了,幾個人圍坐在桌邊,對孫飛的態度很友善。問了他一些問題,告訴他怎麼收拾書籍後,他們讓他學著順了一堆書。

  陳巖全程不停鼓勵孫飛。孫飛今天確實也爭氣,傻樂樂的,很聽話。孫鵬從頭到位沒說什麼話,只在一邊默默看著他。

  最後,帶著眼鏡的中年女館長說,區圖書館沒什麼人,就是週末大多也是老年人或者孩子過來借借書、看看報紙。人手是夠的,這次是專門安置了一個愛心崗。孫飛過來主要負責整理書籍,借書還書這些事也不用他做。

  她希望孫飛明天就上班。工資由政府貼,每個月800塊,包一頓中飯。

  「錢不多,但是我們這環境還不錯。不會有什麼閒雜人過來,每天還有一名管理員在這看著,你們可以放心。」

  陳巖看看孫鵬,他愣了一下,點點頭,替孫飛做了決定。

  陳巖鬆了口氣,笑著說,「唐館長,那以後就請您多多關照了。」

  館長望著一旁已經拿著一本書看起來的孫飛,笑著說,「我相信孫飛是喜歡這份工作的,你們就放心讓他在這裡吧。」

  孫鵬不知道孫飛是不是喜歡這份工作,他也不確定他能不能勝任,他甚至不知道孫飛能不能理解「工作」的意思。但是正如陳巖和張醫生所說,他應該給他一個機會。

  一旁,孔珍吃著飯,從頭至尾一句話也沒說。

  和陳巖發生過矛盾後,孫鵬沒有問過她什麼。孔珍以為他也沒那麼在乎陳巖,照常和強子一起過來玩,這件事就自然而然地翻篇了。這幾次她過來,恰好也沒有碰到過陳巖。她以為是自己給陳巖的那個下馬威起了作用。

  昨天強子喊她來吃飯,掛電話前告訴她,孫鵬和陳巖在一起了,讓她有個心理準備,見了面不要再跟人家犯毛病。孔珍第一反應就是不相信。

  她願意退一萬步想像陳巖和孫鵬之間有點曖昧。但是她從沒想過,他們會真的在一起。

  孫鵬是好,但孔珍不想承認的一個想法是,以陳巖的條件,她是不會看上孫鵬的。看上他什麼?沒車沒房,還帶著這麼個兄弟。將來還不知道會怎麼樣。

  但是現在,事實擺在眼前了。

  從他們中午回來到現在,孫鵬和陳巖倒是沒表現什麼情侶的親密動作,但那眼神、氛圍,完完全全不一樣了。

  孔珍麻木地吃著飯,嘴裡什麼滋味也沒有,心上像是劃開了一個大口子,悶著疼。

  她很想發一頓脾氣一走了之,但是她知道這次要是走了,就是真的徹徹底底一點希望也沒了。

  她瞥了一眼陳巖,心裡有一點自欺欺人的幻想。

  再看看吧,也許他們就是玩玩的。這個女人是真心的麼?就算是真心的,她肯跟他結婚麼?走不到最後,那就屁都不是。

  吃完飯強子提議,大家下午都沒事,帶孫飛一起去郊外轉轉。於是,5個人坐著強子的麵包車來到了南郊。

  路上,孫鵬開車,陳巖坐在副駕,孫飛、孔珍和強子一起坐在後排。強子看孔珍一整天都悶悶不樂,他就在車上不停說著笑話逗她開心,也順便調節氣氛。

  孔珍對孫鵬有意思這件事,強子是最近才琢磨出來的。

  以前他一直覺得孔珍是個活潑開朗、心直口快的姑娘,有時候說話沖,但是心地是好的。直到她遇上陳巖後那麼反常,他才瞭解了她的心思。

  說了句逗趣的話後,看著前面孫鵬和陳巖微微笑的側臉,強子也靜了下來。

  那天孫鵬告訴他和陳巖在一起的事,他足足愣了一秒。

  他和孫鵬是從小到大的兄弟,對他的感情生活再清楚不過。他和自己不一樣。自己單身是因為沒人看得上,他認。但孫鵬的外形和氣質還是很招女孩子的,他周圍不缺主動試探的女孩子,但他從來沒回應過,強子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男人嘛,有時候都會特別想,控制不住的。

  現在,強子總算回過味來了。

  就算是過成現在這樣,孫鵬的心底依然有他的驕傲。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當年班上那個沉默好學、壯志勃勃的孫鵬。他一直沒有變。那個孫鵬,是不會看上徒有外表的打工妹的。

  等紅燈的時候,孔珍看見孫鵬掛空檔,拉起手剎,拿起置物格裡的塑料水杯遞給陳巖,叫她喝水。

  陳巖隨意喝了一口,他接過杯子,仰頭喝了一大口。

  孔珍看著他們的背影,扭頭望向了窗外。

  後座上一直放著礦泉水,強子拿起一瓶碰了碰孔珍的腿,她厭煩地推了下,頭也沒回。

  南郊的風景很好,一路開上去,兩邊全是綠幽幽的山。開到一處水塘邊,他們下車。沒有遮擋的天空裡飄著幾個黑點,附近有人在放風箏。

  強子說,「現在要是夏天就好了,我和鵬哥夏天經常在這邊野泳。」

  他笑著看陳巖。現在,他已經從心底把陳巖當自己人看,連看她的眼神都親近了些。

  陳巖朝清冷冷的水塘裡看看,下巴朝豎在旁邊禁止游泳的鐵牌子抬了抬,「這裡一到夏天就有人溺水,一直呼籲不要野泳,就是有你們這樣不怕死的,不把安全當一回事。」

  她說完看向孫鵬,微微責備的目光。

  強子訕訕笑笑,抓抓頭,「都是我來的多,鵬哥就游過一兩次。嫂子你這事不要怪到鵬哥頭上。我估計這麼一說,明年打死他他都不會來。」

  陳巖剛剛還很淡定,聽見嫂子這個稱謂,臉泛了紅。

  孫鵬知道她有點不好意思,但他也沒去糾正強子什麼,低頭看看她,順著強子的話說了句,「聽見了麼,明年打死我也不來。」

  孫鵬難得言笑,陳巖被逗得嘴角上揚,也忘了尷尬。

  孔珍陪著孫飛蹲在旁邊的一棵樹下面,用樹枝玩著螞蟻。她不時朝他們三個人看看,看見他們有說有笑的樣子,心裡更堵。

  過了會兒,她實在悶得慌,拍拍手,站了起來。

  強子正在說著打趣的話,笑著問正走過來的孔珍,「孫飛呢?」

  她朝孫飛的方向看看,目光再回來的時候,有意無意地,落在了陳巖臉上。

  自從上次和孔珍發生過矛盾,這是陳巖第一次和她碰面。她能明顯感受到孔珍的敵意,心裡也很清楚是孫鵬的原因。

  陳巖沒迴避她的目光,直坦坦和她對視,直到電話突然響起來。

  一邊打著電話,陳巖不自覺走到了孫飛旁邊。蹲下來,眼睛盯著他手上來回擺動的小樹枝。

  說的是工作上的一件事,打了10來分鐘才結束。

  掛電話的時候孫鵬走過來,蹲下來,問孫飛,要不要去廁所。

  孫飛搖頭。

  又對陳巖說,「他們兩個去買風箏了,我上個廁所,你看著他點。」

  「好。」

  孫鵬摸了下她的發,站起來走了。

  她盯著他離去的背影看了會兒,又把目光放在了孫飛身上。

  孫飛好像挖到了一個螞蟻洞,十幾隻螞蟻倉皇失措地無方向逃竄著。蹲的累了,他一屁股坐在了草地上。

  陳巖也跟著坐下來,她穿著長裙,怕站起來的時候有褶皺,把雙腿盡量併攏放在一側,整理了下裙擺。

  陳巖和他閒聊,「孫飛,是這裡的家好,還是鄉下的家好?」

  「這裡好。」

  「為什麼這裡好?」

  「鵬鵬對我好。」

  陳巖看著他,忽然有點感動。

  他不是傻子,他心裡是知道孫鵬對他好的。

  「那你想去工作嗎?」

  「想。」

  陳巖不是很信他的答案,「你知道你的工作是幹什麼的?」

  他手裡的動作沒停,「去看書。」

  她糾正他,「不是看書,是整理書。」

  他學她,「不是看書,是整理書。」

  陳巖點點頭,頓了下,「以後在工作的時候,遇到困難了,你怎麼辦?」

  孫飛可能是沒聽明白「困難」這個詞,沒做聲。

  陳巖換了一種表達方式,「工作的時候你想要回家,你找誰?」

  「找鵬鵬。」

  「不找鵬鵬。」陳巖放緩了語調,「孫飛,以後你要記住,要找電視台的陳巖。」

  孫飛轉頭看她,癡癡呆呆的眼睛黑茫茫,像是明白了,又像是不明白。

  陳巖說,「說一遍給我聽聽。」

  孫飛像是想了一下,愣愣地說,「找電視台的陳巖。」

  陳巖淡淡笑了,「對,找電視台的陳巖。」

  孫飛看看她,又轉過頭去挖土了。

  陳巖聲音很輕地說了句,「以後我也會對你好。」

  視線向上,空曠的藍色天際裡,兩隻風箏拖著長長的尾巴,飛得很高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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